150章 皇后被废
见来人是宇泓墨,舒雪玉微怔,有些犹疑地道:九殿下……
她想到赵婕妤的形容起色,跟明锦遇害时的情形一样,担心元歌被人算计,所以匆匆赶过来。但赵婕妤被害,寒露宫早就被封锁起来,侍卫根本不可能让她进去。好在寒铁认出舒雪玉,悄悄进去告诉了宇泓墨。见舒雪玉神色慌乱,又急又关切的模样,宇泓墨醒悟,笑道:是天色晚了,元歌还没回霜月院,裴夫人担心她出事,所以赶过来了吧?您放心,元歌没事。
得到这句话,舒雪玉微微放心,又忙问道:赵婕妤出事了吗?
嗯,赵婕妤被人毒害,有人想趁机污蔑陷害元歌,不过元歌机警,现在已经洗脱嫌疑,所以裴夫人您不必担心,安心回去等元歌就好。除了柳贵妃等寥寥数人,宇泓墨说话从来不曾这般恭顺温和,知道光说元歌没事还不足以让她安心,便简略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能让元歌出来吗?妾身有话想告诉她!
确定元歌没事,放心这层心事,舒雪玉的心思便又集中在当年害死明锦,如今又害死赵婕妤的毒上。明锦之死,已经过去十年,各种人证物证都已经湮灭殆尽,她虽然倔强不肯承认,却也知道想要洗脱自己的冤屈犹如镜花水月,希望渺茫。但现在突然出来赵婕妤这场事,如果能够找出真相,或许连当年明锦之死也能随之水落石出。
恐怕不太方便。宇泓墨摇摇头,虽然说元歌已经洗脱嫌疑,但现在还没找到赵婕妤中毒身亡的真相,事情正在僵持中。元歌在这时候不宜随意走动,容易惹人诟病。裴夫人的事情如果不急的话,不如稍待,待此事了解后再与元歌商议。如果很急的话……不如先告诉我,我带你转告元歌。
虽然说白衣庵里,九殿下救过她和元歌,但对于皇室的人,舒雪玉总有着很强的戒心,尤其这些天在霜月院的所见所闻,更觉得后宫事情纷繁,真假难辨。何况,这位九殿下的名声素来不佳,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犹豫了下道:如果元歌不能出来,妾身能否进去找她?
宇泓墨有些奇怪:裴夫人何事如此急切?
妾身……妾瑟道一些事情,或许对赵婕妤遇害一事有所关联,所以想见元歌!舒雪玉沉思着,知道如果不说出点缘由,只怕很难进去,便吐露些许。但她对宇泓墨戒心极重,因此并不曾详说。
宇泓墨经事无数,察言观色就知道舒雪玉的想法,犹豫了下,道:既然如此,那裴夫人请——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无奈地顿住,道,裴夫人切稍待,我去去便来。说着,转身朝着众人集聚的寝殿中走去,红衣翩跹,如火如荼。
听说舒雪玉或许能对找出赵婕妤之死的真相有帮助,宇泓墨原本就想让她进去,但忽然想起上次乞愿节跟元歌争执的事情,就是因为他撺掇裴尚书装病把元歌带出宫,结果两人差点翻脸,可见元歌对家人的重视。现在帝后在场,嫔妃云集,有牵涉到赵婕妤之死,事情诡谲莫测,如果他再贸然带舒雪玉进去,很难说元歌会不会觉得他自行其是,再度跟他翻脸。
他不觉得元歌再次生气的时候,还能像上次那样阴差阳错地过关。
所以,还是去告诉元歌一声比较好
想到上次的事情,宇泓墨下意识地摸了摸唇,眼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幽幽的黑眸宛如宝石般光华晕转,潋滟生辉。进了寝殿,见裴元歌的位置颇为醒目,他贸贸然过去跟她说话,未免太招人眼目,想了想,对身边的寒铁低语几句。
寒铁点点头,悄无声息地到紫苑身边。
紫苑闻言微怔,随即附耳对裴元歌道:小姐,夫人在外面等候,说是觉得有事情可能与赵婕妤之死有关,想要跟小姐说几句话。九殿下问您,要不要带夫人进来?是悄悄地进来,还是光明正大地进来?
母亲?跟赵婕妤的死有关?
裴元歌也是一怔,忽然想起之前舒雪玉一直在喃喃自语,说觉得赵婕妤有些不对劲,气色太好之类的,还说觉得奇怪。难道说这些跟赵婕妤中毒身亡有关?犹豫了下,裴元歌转头去看宇泓墨,点点头,随即又看了眼皇帝,示意他跟皇帝禀告,光明正大地带舒雪玉进来。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出赵婕妤遇害的真相,指证皇后,从而彻底的扳倒皇后。
不然,遗祸无穷。
宇泓墨会意,上前悄悄地将舒雪玉之事告诉皇帝。皇帝眉头微蹙,点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这番举动已经引起众人的关注,听到皇帝的话更是奇怪,不知道是要让谁进来,难道说跟赵婕妤的命案有关吗?正疑惑间,却见张德海出去又进来,身后跟着位身着凤冠霞帔,正红色品级大妆的女子,眉眼细细,宛如江南烟柳,但挺直的脊背,和熠熠的眼眸中却又带着南方女子少有的刚烈,盈盈而入。众人都不曾与舒雪玉照过面,心中犹疑,这又是谁?
惊讶中,裴元歌已经迎了上去,问道:母亲,您怎么来了?是担心我吗?
她这是故意作态,表示她对舒雪玉到来一事懵然无知。不然的话,舒雪玉到来的消息是宇泓墨禀告皇帝的,如果她表现得早就知情的模样,皇帝必然能猜到在告知他之前,宇泓墨就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裴元歌。帝王大多多疑谨慎,没必要让他因此心生猜疑。
这细微之处,舒雪玉自然不能体悟,但听元歌这样说,便配合道:你这么晚还没回过,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元歌既然提示她,说是因为担心而来,她也就不提赵婕妤之事,顺口答道。
众人闻言,便没放在心上,只是看待裴元歌的眼眸中,难免多了几分嫉恨猜疑。
现在赵婕妤遇害,真相还未找出,皇上便命舒雪玉进来,而原因只是因为裴元歌这么晚没回萱晖宫,心中担忧。看来,皇上对这位裴四小姐,还真是够上心,恩典都给到裴夫人身上来了!
看到舒雪玉,章文苑微微一惊,随即又沉静下来。
她来了又如何?当年她自己都入了陷阱,成为杀害明锦的凶手,到现在都没能为自己洗脱冤屈,难道现在还能找出赵婕妤遇害的真相吗?
裴四小姐真是伶牙俐齿,刚才说赵婕妤妹妹不是尚毒兰之毒,这会儿又说赵婕妤妹妹也并非是中丽人姝之毒,那本宫倒想请教裴四小姐,你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赵婕妤妹妹究竟是中什么毒而死的?皇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对裴元歌发难,眼眸中净是得意挑衅之色。
当初之所以同意章文苑这招计划,就是因为这种下毒方式的隐秘性,就算最后不能构陷裴元歌入罪,只要找不出下毒的方式,这件事就休想牵扯到她这个皇后身上!不过还是有些遗憾,早知如此,还不如颠倒下,下毒害死裴元歌,构陷赵婕妤,或许能够一箭双雕,把两个眼中钉都除掉!
皇后娘娘统御后宫,如今赵婕妤娘娘遇害,这件事自然应该由皇后娘娘决断,找出真凶,为赵婕妤娘娘报仇。小女并非宫中之人,也不是断狱理讼的官员,只是觉得是有矛盾便说了,也是为赵婕妤娘娘尽一份心里。怎么现在听皇后娘娘的意思,赵婕妤这桩案子,难不成倒变成小女的责任了吗?裴元歌秀眉微扬,眼眸中光芒湛然,还是说,皇后娘娘是在请小女帮忙?
……:
这个裴元歌难不成属针尖的,但凡有半点疏漏都能被她抓住,狠狠地刺过来?如果她承认是在请裴元歌帮忙,那就是自认她这个皇后不如裴元歌;但若不承认,那之前的质问便全没道理,正如裴元歌所说,找到谋害赵婕妤的真凶,是她这个皇后的责任,不是她裴元歌的。
尤其,这番话中隐隐透漏出问鼎后位的意思,更让皇后恨得咬牙切齿。
都够了!皇帝冷冷喝道,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对皇后道,不错,皇后统御后宫,后宫的事情都该由皇后你负责,既然如此,皇后来问这桩案子吧!朕和太后在旁边听着,无论如何都要找出谋害赵婕妤的真凶,绝不能宽待!母后,您说是不是?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太后说的。
那是当然!太后冷冷道。
而到这时候,皇后才察觉到裴元歌话里的第三层含义,她是皇后,找出谋害赵婕妤的真凶加以惩处,这是她的责任,不能推脱。但现在安排的后路已经被裴元歌截断,毒兰和丽人姝都被裴元歌否定掉,要如何才能再找出一个合理的过程来解释赵婕妤的死?又能找谁来做这个替罪羊?而如果说她找不出凶手,那岂不是就意味着她这个皇后无能?以后在宫中难免要颜面扫地了。
这个该死的裴元歌,怎么这么刁钻古怪?
虽然心头暗暗恼恨,但皇帝已经发话,皇后也无法推搪,只能先接过案子,按照常规询问起萱晖宫的宫女来,不住地目视章文苑,希望她能尽快相处两全其美的办法。
知道皇帝这是故意调开皇后的注意力,给自己机会和事件询问舒雪玉,尽快找出真相,裴元歌也不耽误,拉着舒雪玉到了众人不注意的角落,急切地问道: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起了什么线索,可能会跟赵婕妤遇害有关?是不是跟你之前说的,赵婕妤的气色有关?
我先问你,赵婕妤死前是不是突然容色格外艳丽,低烧不断,死后则是容颜不变,依然艳丽妩媚,唇红齿白,体温和容色都宛如生前,好像只是睡着了,若不是没有呼吸和脉象,根本就看不出来是毒发身亡?舒雪玉先问道。
赵婕妤的死状的确正如母亲你所说的,至于生前,这些天的确听说赵婕妤低烧不断,但因为她怀有身孕,听太医说,怀孕的女子有的会经常低烧,所以都没有在意。难道说这也是中毒的症状吗?裴元歌思索着,眼眸却渐渐明亮起来,母亲能把赵婕妤的症状说得这么清楚,您一定知道赵婕妤是中什么毒而死的吧?您快告诉我!
舒雪玉摇摇头:我不知道是什么毒,我只知道,这跟明锦当年的死状一模一样!
我娘?裴元歌神色剧变,对于明锦的死,裴府给出的消息是因病过世,桂嬷嬷她们则刻意透漏给她说是被人毒害。但是因为裴诸城和舒雪玉都不肯跟她说起这件事,所以裴元歌一直都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没想到竟是跟赵婕妤中相同的毒药。
心念电转间,裴元歌已经醒悟过来:章文苑!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当初章芸用这种手段害死了明锦,陷害我。一定是章文苑从章芸那里知道这件事,所以用相同的手段害死了赵婕妤,嫁祸给你。我刚想到赵婕妤这是中毒的症状,就立刻想到她们是要陷害你,所以就赶过来。好在你比我聪明,没有上她们的圈套!舒雪玉欣慰地道,温柔地抚摸着元歌的面颊,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找出赵婕妤遇害的真相,这样不但能够彻底洗脱你的嫌疑,说不定连章芸当年谋害明锦的事情也能够揭发出来!
说到这里,语气中难免多了几分热切。
既然这样,就请母亲把当年的事情经过详细告诉我,说不定能够找到什么线索?裴元歌试探着道,她早就想要探查娘亲过世的真相,但是当年知情的下人奴仆似乎死伤殆尽,而知道真相的舒雪玉和裴诸城却对她讳莫如深,紫苑当时年纪又小,连事情的经过都没弄明白,以至于她完全无法探查。
舒雪玉犹豫了下,道:也没有什么详细的经过,当时你父亲征战在外,府内是我掌权,明锦在帮我。我跟明锦原本有冲突,后来因为你的出生而化解了,当时还算和睦。只是,突然间你……明锦突然低烧不止,她本就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察觉到不对,知道是中毒,但是却不知道是什么毒药,也不知道如何中毒的,试过许多办法,却都没能解读,最后……
说着,神色中忽然浮现出一片黯然凄恻,微微别过脸,眼眸凄然。
看舒雪玉的模样,裴元歌隐约察觉到,她说的话不尽真实,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出赵婕妤所中之毒,裴元歌思索着问道:赵婕妤的容色艳丽,这本身是中毒的症状?
嗯,原本我和明锦也不知道,还以为是身体好,所以容色照人,后来才知道,这是中毒的症状。明锦说过,这种毒药应该是种慢性毒药,但是,她当时试遍了各种验毒的方法,将整个院子的饮食器具都试过,却都没能找出下毒的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种毒药。舒雪玉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慢慢地道。
等等,如果这样说的话……裴元歌忽然灵光一闪,我记得我第一次见赵婕妤时,她的气色虽然不错,但是终究还是有脂粉之功,不像后来那般光彩照人。如果说那般容色艳丽,是中毒的症状,那只要查出赵婕妤的容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不就能确定她是从什么时候被人下毒的吗?母亲你稍等!
说着,裴元歌转身回到众人集聚之地,见皇后正在询问寒露宫宫女,腊梅腊雪赫然在列,不由得有些焦急地看向皇帝。
察觉到她的目光,皇帝转头,见裴元歌目光不住在腊梅腊雪身上巡梭,似乎有话想要问她们,难道是找出了什么线索?皇帝思索着,随口几句话打断皇后,将事情的焦点转移到其他宫女身上,暂时命腊梅腊雪站在旁边,然后又对张德海使了个眼色。
张德海会意,带着腊梅腊雪往裴元歌的方向走来,轻声道:裴四小姐有什么话尽管问,奴才在旁边听着,免得又有人冤枉您,说您教唆腊梅腊雪。
裴元歌点头,问道:腊梅腊雪,我问你们,赵婕妤娘娘的气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那么好的?
没想到裴元歌会问起这些,两人都有些怔楞。腊雪终究懂医理,对气色比较关注,想了想道:奴婢记得,赵婕妤娘娘刚怀孕的时候还有些黄斑,必要要用脂粉遮掩,因此十分不喜,想办法找来很多美容养颜的东西,效用却都不大。后来……奴婢记得,好像是在裴四小姐离开皇后之后,突然间好转起来的。对,就是在裴四小姐离开皇宫之后,当时赵婕妤还说,还说——
突然警觉到不妥,腊雪急忙住口。
因为当时赵婕妤说,看来这个裴元歌果然是我的天敌,她一离宫,我这气色和肤色都好了许多。这样的话当然不能对裴元歌说起。
裴元歌也猜到不是什么好话,没有追问,反而又问道:那么,当时娘娘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而且一直在吃吗?尤其,是跟皇后或者章文苑有关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呀!腊雪思索着,忽然道,说到皇后,奴婢倒是想起来了,当时皇后命人送来一些上好的补药,说是能够滋阴补虚,美容养颜,赵婕妤娘娘怀有身孕,正堪用。而且的确就是在用过那些补药后,赵婕妤娘娘的气色慢慢好转,而且越来越好。赵婕妤娘娘还说皇后难得起善心,这些东西竟然真的管用,后来又跟皇后娘娘要了许多,一直在用。
裴元歌眸中精芒乍现:一定是这些补药有问题。
不可能的,那批补药,奴婢彻底地检验过,也命人服食试毒,毕竟,皇后娘娘一直不忿赵婕妤娘娘得宠,又一直显得颇为厌憎赵婕妤娘娘,突然赏赐东西下来,怎么可能不检验就轻易给娘娘服用?是彻底地查验过,确定没有问题娘娘才试着吃的。腊雪很肯定地道,再说,这些补品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凤仪宫和寒露宫都记的有档,如果补药有问题,那铁板钉钉就是皇后娘娘下的毒手,也太明显了,皇后娘娘虽然不太沉得住气,但也不会如此不智,这把柄太明显了!
说的也是。裴元歌沉思着道。
还有一句话,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腊雪犹豫着道,奴婢的药理虽然粗略,但如之前的那两根毒参,在拿出来时,奴婢就能察觉到其中的色泽和味道的差异,不经人验毒试毒,是绝不可能让娘娘服食下去的。赵婕妤娘娘怀孕这段时日,奴婢验出的毒药,或者危害龙裔的药物并不在少数,从无错漏,不然娘娘也不可能平安至今。所以,奴婢也很奇怪,赵婕妤娘娘的死状有异,显然是中毒,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赵婕妤娘娘怎么会中毒呢?
腊梅设想道:会不会毒药不是在饮食中,而是在比如熏香里?
应该不会吧?这些东西我也有注意的。腊雪摇摇头。
我也觉得不会,如果是在熏香里,赵婕妤平时身边至少有腊梅腊雪相伴,如果中毒,腊梅腊雪不可能无恙。显然,这毒药是在只有赵婕妤才能够接触到的地方,所以只有她遇害,别人却无恙。紫苑也加入思索中,脂粉呢?脂粉有问题吗?
脂粉奴婢也有检查过的,应该没问题。而且,都是腊若在帮娘娘上妆,如果脂粉有问题,她也应该能接触到,也应该会出事才对。腊雪摇摇头。
听着三个人的讨论,裴元歌摇摇头,按照母亲所说,容色艳丽是中毒的症状,那就是说,当赵婕妤容色开始改变时,就是已经中了毒,因此嫌疑最大的,还是皇后送来的补品,因为时间上也吻合。但是腊雪说,这些补药还曾经让人试毒,确定无事了赵婕妤才会食用,而试毒之人却无事,难道是因为试毒,吃下的分量少,所以没有毒发吗?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有太过的可能性。
等等,如果说赵青所言属实,给她毒药的太监是在三天前给她的毒药,而且叮嘱她昨晚在人参中下毒,那是不是意味着,在三天前,真正的凶手就预料到赵婕妤会在今天毒发身亡,这说明她对毒发的时间把握得非常精准。如果说是下在补药中的慢性毒药,赵婕妤每天服食多少分量,凶手很难确定,也就不可能把握得这么精准。
三天前……补药……容色艳丽……
裴元歌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又捕捉不到,忽然看到舒雪玉神色异样,眼眸定定地看着角落处一盆红花,眼眸迷茫,似乎在努力地思索着些什么,不由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这盆红花……好像在哪里见过……舒雪玉有些不确定地道。
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腊雪道:裴四小姐和裴夫人是在说这盆灼红花吗?这是赵婕妤娘娘从章御女那里拿到的。微微顿了顿,与其说是拿,不如说是抢更恰当,之前章御女来看望赵婕妤娘娘,说起家里给她送了一盆灼红花,说是南疆才有的异花,十分罕见,花开之后终身不谢,因此在南疆有传说说,能够拥有灼红花的人,必定能如灼红花般灿烂华美,终身荣宠不衰。赵婕妤娘娘本就喜欢鲜艳富丽的颜色,这花的意头又好,就从章御女那里要了过来。
对,是叫灼红花,明锦也提过这个名字。可是,明锦只说这花是南疆才有的奇花,倒没有说起这花还有这样的寓意。舒雪玉回忆着道,我想起来了,当时裴府好像也有一盆灼红花,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从有灼红花开始,元歌你……元歌你母亲,也就是明锦开始低烧。别人都没有在意,但是明锦常年行医,察觉到不对,发现是中毒。只可惜,虽然发现得早,却还是没能够……
腊雪自然不知道明锦是谁,但也突然道:裴夫人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就是从这盆灼红花搬入内室后,赵婕妤娘娘开始低烧不断。不过,太医说,赵婕妤娘娘是因为怀孕才会低烧,是正常的,开了几副退烧药,却都没用。难道说,这灼红花有毒吗?可是,如果灼红花有毒,即使我检验不出来,这花一直摆在内室,别人也应该中毒才对啊!
当年明锦也检查过灼红花,确定没有毒这才搬入内室的!舒雪玉也道。
裴元歌忽然心中一动,问道:章御女是何时将灼红花送到寒露宫的?是不是三天前?随即又问舒雪玉道,母亲,你还记不记得,从灼红花入府,到我娘过世,大概多久的时间,是不是三天?
腊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舒雪玉则思索了好久才道:好像是。
我明白了,应该是混毒。皇后娘娘所赏赐的补品中掺杂有某种药物,这种药物本身并无毒性,所以检验不出来,只是在服食后会格外容光焕发。而服食过这种药物的人,如果接触到灼红花的香味,就会混合产生毒药,从而在三天后致命。这样一来就能够解释很多事情,皇后娘娘送来的补品虽然有人验毒,但是验毒应该是在小厨房进行的,那里的人接触不到内室的灼红花;而你们虽然也能闻到灼红花的香味,但因为体内没有那种药物,所以也没事,因此最后丧命的就只有赵婕妤一个人!
这样说起来,事情就完全能够串联得起来了。
皇后在送给赵婕妤的补品中掺杂了某种药物,这种药物会让赵婕妤气色和肤色容光亮丽,宫中女子没有不重视容颜的,试过效用,又有人验毒,确定不会致命后,赵婕妤当然是每日服食。之后再由章芸故意在赵婕妤跟前提起灼红花,赵婕妤本就喜爱富丽之色,灼红花又有这样的意头,如果章文苑再故意装作很喜爱的模样,这段时日以欺压强夺为乐的赵婕妤绝对会上当,从章文苑那里把灼红花强夺过来。
因为补药和灼红花都无法验出毒,所以两人根本就不担心会被发现。
而同时,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后不能将真正的毒药下在人参中,因为那根本验证不出毒药来,而一旦被发现跟灼红花混合后会产生剧毒的真相,连皇后的补品也可能会暴露,所以只能用死状相似的丽人姝来代替。而之前或许皇后已经派人暗中下过毒手,但赵婕妤却安然无恙,所以皇后猜到赵婕妤身边或许有能够辨识药物的人,害怕过早在人参上下毒就被发现,虽然也能趁机污蔑裴元歌和太后,但如果赵婕妤无事,以皇帝和太后的宠爱,只怕未必能置裴元歌与死地。
因此,她算好了时间,确定今天赵婕妤会毒发,便命赵青在前一晚把毒药加进去。
甚至,可能她们不会把太后赏赐的人参全部下毒,留下一枝两枝无毒的人参来熬炖这一两天的参汤,这样腊雪就不会察觉到人参上所动的手脚。然后,只要赵婕妤暴毙,又有玉清的证言,再在库中所找到的太后赏赐的人参中发现有毒,这件事基本就能扣在裴元歌头上。
在她们看来,皇帝对赵婕妤那般宠爱,赵婕妤中毒,一尸两命,皇帝震怒之下,未必能够保有多少狼,再加上证据确凿,不容置辩,裴元歌必死无疑。
可惜,有些事情,皇后和章文苑终究没有算到。
首先,她们没想到裴元歌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找出赵青是下毒的人,并利用腊雪,在片刻间诱出赵青的真话,瞬间翻盘,导致她们的全盘算计落空;
其次,她们忽略了丽人姝的毒发时间,也没有想到赵婕妤为了陷害裴元歌,今天未进饮食,连平日里必用的补身参汤都没有喝,这导致她们原本安排好的退路出现了破绽,让裴元歌找到机会洗脱六殿下的嫌疑,废掉了丽人姝这颗棋子。
而最关键的是,她们不知道,皇帝并不如她们所想象的那般宠爱赵婕妤!
在裴元歌看来,皇帝对赵婕妤的纵容和所谓的宠爱,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纵容赵婕妤跟皇后作对,削弱皇后的影响力,这跟皇帝故意纵容宇泓墨打压宇泓哲的道理相同。而在赵婕妤得罪太后之后,皇帝仍然对她宠爱有加,甚至到萱晖宫来找路太医,这并不代表着皇帝有多么宠爱赵婕妤,实际上,这是皇帝故意做出来的姿态。或许在那时候,皇帝也已经预料到,皇后会对赵婕妤下手,从而陷害裴元歌,所以,他这时候越表现得宠爱赵婕妤以及她府内的龙裔,在赵婕妤遇害后就越有理由从重追究,在能够证明是皇后下毒手的情况下,加重惩处的力度。
这样一来,在别人看来,皇帝只是心伤宠嫔被人毒害,而不会联想到,皇帝这是在对付皇后和叶氏!
想到这里,裴元歌突然觉得有些心惊,她当初提出这个计谋的时候,还并没有联想到赵婕妤。但皇帝对后宫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恐怕当时就想到皇后会对赵婕妤下手。即使当时没想到,后面肯定也知道,如果这样说的话,那就意味着,皇帝明明知道赵婕妤和她腹内的孩子可能会被人谋害,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并以此来对付皇后和叶氏……所谓的夫妻和父子,在这争权夺利的皇宫,当真是情比纸薄,令人心寒。
裴元歌想着,心中突然充满了感叹。
看似金碧辉煌的宫殿,锦衣玉食的奢华,天生尊贵的身份,其实却连普通人都不如!再想想冷清寥落到那种地步的六殿下,看似烈火烹油,荣宠昌隆的赵婕妤,以及母仪天下,却处处被挤兑的皇后,甚至皇帝,太后……这皇宫中的每一个人,其实都生活在荆棘丛中!
难怪宇泓墨那晚高烧,神智失常时会那般的警戒和防备,不肯轻易让人靠近。
不过,裴元歌并没有太久的时间沉浸在感叹之中,既然找出了赵婕妤被害的真相,而补药和灼红花本身就是指控皇后和章芸最有利的证据,只要确定赵婕妤的确是死于二合混合产生的毒药,那就是真正的铁证如山,不容皇后和章文苑抵赖!
裴元歌凝定心神,整理了下思路,转头向皇帝望去,正好迎上皇帝询问的眼神,便点了点头。
皇帝眸光微湛,紧紧地盯着她,随即也点点头,开口道:裴四小姐和裴夫人在那边有何要事相商?为何连赵婕妤的贴身宫女也在旁边?
这话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裴元歌身上,裴元歌神色慌乱,将求救的眼眸转向太后。
见状,皇后冷笑着道:裴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皇上问你话,你不好好回答,却去看太后做什么?难不成做了什么亏心事,又想让太后包庇你?还是说,你察觉露出了什么破绽,所以惊慌失措?说起来,赵婕妤妹妹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吃过,唯一用过的膳食,就是裴四小姐你做的燕影金蔬,如果是是中毒的话,说来说去,倒还是裴四小姐你最有嫌疑!
见皇后又将事情扯到裴元歌身上,太后不悦道:皇后慎言!
若不是如此,裴四小姐为何神色惊慌,不敢回答皇上的问话?尤其旁边还有腊梅腊雪两个宫女,这就更可疑了!事无不可对人言,裴四小姐你到底在心虚什么?皇后坚信,裴元歌绝不可能发现赵婕妤中毒的真相,也不可能抓住她的把柄,所以格外自信,眼见着六殿下这条退路已断,忍不住又想把嫌疑栽倒裴元歌身上。即使没有真凭实据,但只要有嫌疑,就会引起人们的猜测,流言如刀,也够裴元歌受的了。
裴元歌依然在迟疑,小声道:太后娘娘,小女能不能先私下跟您说句话?
裴四小姐为什么不敢当众说?皇后步步紧逼。
太后当然能看出皇后的心思,在她看来,裴元歌已经是她的人,别人欺辱裴元歌就是欺辱他这个太后,尤其经过今晚的事情,更察觉到在别人眼里,她跟裴元歌已经紧密联系,如果裴元歌有什么嫌疑,别人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是不是她这个太后指使的?因此,她绝不容许裴元歌有丝毫的瑕疵,不假思索地道:元歌你有话就说,不必害怕,自有哀家给你做主!
裴元歌这才小声道:因为小女久久未归,母亲担心,所以来找寻小女,无意中得知赵婕妤娘娘的死状后,说裴府也曾有人过世,与赵婕妤娘娘的死状相同,小女一时好奇,问起母亲当时的详情,想着或许能够从中找到线索,找到谋害赵婕妤娘娘的真凶。没想到……
皇后面色微变,太后扫了她一眼,问道:发现了什么?
皇帝则心中一动,问道:那人是谁?
是小女的生母,在十年前过世的。裴元歌答道,心思却凝聚在太后的身上,皇后已然色变,显然很有怀疑,太后不可能看不出来,但却还追问真相,这也就代表着,太后对皇后已经起了杀心,只要找到确实的证据,皇后定然难逃。遂继续道,小女发现,小女生母过世前,容色也曾经格外艳丽,而且房内也出现了这盘,小女就猜想,会不会是因为小女生母和赵婕妤都曾经服食过什么药物,以至于气色格外艳丽,然后与灼红花的香味混合,产生剧毒,从而致命。于是就找来腊梅腊雪询问,结果察觉到,赵婕妤娘娘是在用过皇后送来的补药后,气色产生了变化,而灼红花则是章御女送来的。小女……
说着,有些畏怯地低下头,不敢再说下去。
但言下之意,显然是说,赵婕妤死于皇后和章文苑的合谋之下。
闻言众妃猝然变色,身在后宫,她们当然明白,这样的话语意味着怎样的风波浪潮。如果坐实了,以皇上对赵婕妤的宠爱,以及现在的震怒,只怕皇后……
皇后更是脚下一软,几乎跌倒,全靠章文苑扶持才勉强站稳,竭力按捺住心中的恐慌,喝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本宫怎么可能谋害赵婕妤妹妹?什么补药,什么灼红花,你……裴元歌,你不要仗着太后的宠爱就胡作非为,居然想把罪名栽在本宫的头上!说,是谁指使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惊慌之下,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太后眼眸锐利地看着皇后,心头在激烈地交锋,看起来元歌的确找到了皇后下毒的真相,如果坐实了,皇后这个位置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皇后毕竟是叶家人,如果被废,对叶家来说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但是,皇后今晚的作为实在太过阴险毒辣,竟然将矛头对准了她这个太后,如果不是元歌机警,瞬间扭转局面,只怕……眼眸忽然瞥见旁边的玉清,想到玉清身后的叶家,忽然间下定了决心,道:想要验证元歌所说是否正确,其实很简单,只要找人来服食皇后送来的补品,再让那人闻灼红花的香味,看是否会致命,而死状又是否与赵婕妤之死相吻合,不就能够确定了吗?
从玉清看来,叶家人现在的重心只怕已经转移到皇后的身上,毕竟哲儿是她亲生。
而以皇后今晚的作为来看,只要得势,绝对不会放过她这个太后,说不定还会除之而后快,不能留下这样的祸患!再说,以皇后的愚钝和野心,若是将整个叶氏交到她手上,早晚会毁掉叶氏的百年基业!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就趁这个机会,除掉皇后,以绝后患!
闻言,皇后如遭雷击,面色惨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模样,众人几乎能够确定,裴元歌所言无误,的确是皇后用这样的手段害死了赵婕妤!
章文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居然会被裴元歌揭穿,竭力镇静着道:裴四小姐恐怕是弄错了,即使……即使皇后娘娘所赠的补品,和我的灼红花真的会混合产生毒药,也说不定只是凑巧,我和皇后并不知道会这样。再说,我的灼红花是婕妤娘娘向我讨要的,我真不知道会这样。皇上,如果妾瑟道的话,绝不会将灼红花送入寒露宫的!
到了这种地步,章文苑还试图以意外和巧合来遮掩,为自己和皇后脱罪,果然心思玲珑。
皇后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忙道:不错,这只是巧合而已,本宫并不知道会如此,再说,本宫送补药给赵婕妤妹妹时,完全是一片好意,那时候章御女还没有送灼红花,本宫……
想要验证是巧合,还是蓄意谋害,其实很简单。宇泓墨朗声道,只要请父皇下旨,彻查母后所赏赐的补药,和章御女的灼红花是从何而来,若是同时蓄意求购两样东西,那就很明显,是故意毒害赵婕妤娘娘。再说,章御女,方才裴四小姐已经说了,裴府曾经有人因为同样的毒而遇害,如果本殿下没记错的话,章御女的姑姑是裴尚书的妾室吧?章御女想说自己全然不知,只怕难以取信于人!
至于后面那句,他没有说,但众人都明白。
章文苑跟皇后走得那么近,这两样东西又是出自她二人之手,如果章文苑知道这种下毒的办法,那皇后无论如何都无辜不起来!
章文苑面色惨变,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会暴露,因为补药中的药物,和灼红花都是章府出面去求购的,这两样东西都不易得,只要查找就能一定能够找到线索,到时候她根本无从抵赖。就连章府和皇后,恐怕也要因此遭殃!
看起来,的确是你二人设计下毒,谋害赵婕妤和她腹内的龙裔,这样的巧思妙想,当真闻所未闻,朕不得不担心,假如你们拿这样的毒药来对付朕,朕只怕也是在劫难逃吧!皇帝震怒地道,看起来好像从赵婕妤遇害就累积的怒火终于开始发泄,吼道,皇后,原本见你赏赐赵婕妤补药,朕还以为你大度贤惠,没想到居然是包藏祸心,存心如此歹毒!你之前说得好,谋害宫嫔和龙裔,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无论是谁,无论有着怎样的身份,都要绳之以法,绝不能宽待。既然如此,朕就按照大夏王朝的律法,废了你这个皇后!
听闻废后二字,皇后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原本真对裴元歌的话语,到最后却是束缚了自己的手脚和性命。看着皇帝震怒的神色,皇后六神无主,忽然看到太后,忙跪下央求道:母后,您要替我做主,不能废后,不能废后啊!我好歹是你的侄女,我们都是叶氏的女儿,如果我被废了,对母后您也不利啊!
这时候就想起来都是叶氏的女儿,方才针对元歌和她时,为何却是那般咄咄逼人?太后冷笑道。
这时候却听柳贵妃然道:方才皇后娘娘可是当着皇上和太后娘娘的面,说谋害宫嫔及龙裔,即使处以极刑也不为过,决不能包庇,现在却……看起来,皇后娘娘这话只是针对别人,并不包括皇后娘娘您自己呢!
太后本就决心要除掉皇后,又被柳贵妃这样挤兑,更加不会理会皇后,冷冷道:谁叫你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连哀家也无法为你求情。皇上,您要如何处置皇后,哀家绝无二话!
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话语,皇后终于彻底绝望,伏在地上痛哭不已。
皇帝看也不看她,当即朗声道:传朕旨意,叶氏玉臻,谋害宫嫔及龙裔,又嫁祸裴尚书之女和六皇子,存心恶毒,不容宽恕。着即日起褫夺皇后之位,交还凤印金册,打入冷宫,终生不得踏出冷宫半步,特此敕令天下,钦此!
这半日的惊心动魄,最后终于按照预期发展,而最后的结果却比裴元歌原本设想的更好,她原本以为最多是削减皇后统御六宫之权,没想到皇后却自己触怒太后,直接被废。这样一来,叶氏自然备受打击,太后的风光日子也不会太久了。想着,却不自觉地将目光转移到了柳贵妃身上。
这位柳贵妃,今晚几乎没有说话,但每一句话都是在恰当的时机说出。
裴元歌有种预感,柳贵妃之所以如此,不是本性,也不是单纯的为了跟皇后争斗,她这样做,是因为她看破了皇帝的心思,顺着皇帝的心思而行事的。在这场事端中,皇上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公正,完全是顺着显示的证据而行事的,没有露出丝毫的偏颇,更加没有半点针对皇后和叶氏的趋向,但是柳贵妃却能够把握到皇上的心思,顺势而为,真的很不简单!尤其是最后挤兑太后的话,更是说得恰到好处,别说太后原本就没有包庇皇后的心思,就算有,被她这样的话一挤兑,碍于前言,只怕也难以出口!
而且,以柳贵妃的身份,说这句话当真再恰当不过,纵观全场,也只有她才能这样说话。
而这样的一句话,在皇帝心中,想必已经为柳贵妃记了一功。
舒雪玉丝毫也没想到这件事到最后居然会变成废后这样震动朝野的结果,短暂的震惊之后,她却反而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之前,当着众人的面,九殿下称裴元歌为裴四小姐,中规中矩,无话可说。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此之外,寒露宫门口,对着她,九殿下却是直呼元歌的名字,说的是元歌……
151章 章府败亡
虽然皇帝当场说要废后,但废后的旨意要真正颁布,还需要礼部的安排。提前接到消息的叶氏竭力拖延礼部的动作,同时叶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几次入宫,痛哭流涕地恳求太后,希望太后能够扭转乾坤,阻止废后之事,但却都被太后冷冷地顶了回来。
这事哀家也无能为力,谁叫皇后非要把事情闹得那么大,众多妃嫔在场,她又提前把话说得那么绝,要哀家怎么替她说话?太后眸色锐利,神情恼怒,冷哼道,哀家还想要问问你们,皇后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就一点都不知道?怎么不提前拦着?现在出了事端就想起来哀家了?当时皇后把谋害赵婕妤的罪责推到哀家身上时,谁理会过哀家的死活?
太后娘娘,那都是误会!世子夫人辈分小,不敢插话,国公夫人仗着是太后的嫂子,陪着笑脸解释道。
误会?那你们告诉哀家,玉清是怎么回事?那可是你们送到哀家身边的,指天赌咒说可信可靠,结果呢?几乎将哀家推入深渊!若不是元歌机警,这会儿要进冷宫的,就不是皇后,而是哀家!太后愤愤地道,想到自己为叶氏的繁荣昌盛苦心筹谋,操碎了心,却被叶氏出卖,几乎万劫不复,就觉得心窝子又是一阵一阵抽紧地疼,喉间一片甜腥,似乎又有吐血之兆。
这……叶国公夫人无言以对。
见她这幅模样,太后冷笑着,道:这场事端都是皇后自作孽,哀家也没法子!张嬷嬷,送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出去。还有,哀家心口疼,去叫路太医过来,这些天哀家要好好养身,不见外客!说着,就挥手命张嬷嬷将人送出去。
裴元歌替她揉着心口,软糯地道:太后娘娘消消气,要保重身体才是!
还好有你这个丫头在哀家身边!太后觉得这话颇为熨帖,欣慰地道,从前对裴元歌的好,不过是看她容貌与那个女人相似,将来或许有用,再者裴元歌又是个聪明美貌的女子,顾大局,知进退,又得皇帝青眼,用来拉拢皇帝,巩固叶氏再稳当不过。但经过赵婕妤遇害一事,在最危急的关头,裴元歌却能够翻手**,瞬间扭转不利的局面,这倒真让太后生出了倚为臂膀的心思。
玉清伪证,皇后陷害,家族背叛……
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让太后有了空前的危机感,对任何人都充满了不信任。裴元歌便抓住了太后心灵正空虚脆弱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以得到她更进一步的信任。
太后娘娘,有句话,小女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裴元歌犹疑着道,见太后点头,才继续说,虽然说皇后是咎由自取,可是,她毕竟是您的亲侄女,有这份血缘关系,对您和皇后都多加敬畏。如今皇后被废,对太后您来说,终究是失了助力。唉,也许小女当日不该把事情说出来,也不会……
说着,十分懊悔的模样。
听到这话语里的意思,尽是为她和叶氏着想,太后并不以为杵,反而觉得裴元歌极为贴心,拍了拍她的手,也流露出几分真意,道:话虽如此,可当时的情形你也瞧见了,皇后分明是要置哀家和你于死地,若不是你机灵,结果堪舆。再说,你当时还未哀家和她着想,想要替她遮掩,若不是她咄咄逼人,你也不会说出来。算了,不想这些了,如今,只看皇上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就这样,裴元歌一招欲擒故纵,彻底地洗脱了算计皇后的嫌疑。
虽然说叶氏也极力奔走,想要挽回废后的败局,但这件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发,皇后的言行众妃嫔都瞧见了,皇帝又提了死囚试药,服用皇后送来的补药,与灼红花的香味混合,三日后死囚暴毙,死状与赵婕妤一模一样,可谓铁证如山,难以遮掩,更难驳斥。
因此,关于赵婕妤遇害一事的正式圣旨,很快就颁布下来。
谋害赵婕妤及龙裔,证据确凿,皇后叶玉臻被废,打入冷宫。御女章文苑为皇后出谋划策,又提供毒药,也参与此事,被处以腰斩之刑;毒药是章家所搜罗的,这也很快被查证出来,虽未灭族,却被抄家,章显夫妇为虎作伥,搜罗毒药,被判斩立决,其余众人虽不知情,但也被连坐,全部流放三千里为奴,无一幸免。
章府原本想靠章文苑飞黄腾达,这才把女儿送入宫中。
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荣华富贵还未到手,却先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和子孙后代的前途,倒也讽刺。
相比章家,叶氏的处置就轻多了,只将叶国公削爵减俸,国公世子被责令闭门思过。同样的,五殿下宇泓哲受皇后连累,同样被禁足自省。而在圣旨中,皇帝特意点明,皇后谋害龙裔,又意图嫁祸六皇子宇泓瀚,本是大逆不道,罪及宗族,但念在太后抚育教养之隆恩,感念孝道,因此才从轻处置,希望叶氏往后莫在行差踏错,辜负太后及皇帝的厚爱。
这道圣旨,在外人看来,虽然废除了皇后,但因为有太后在,叶氏还是稳固如山的。
原本皇后身为国母,又有宇泓哲傍身,再加上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因此叶国公慢慢将叶氏的重心转移到皇后身上,玉清的事情就是明证。这点让太后非常介意。但现在皇后被废,打入冷宫,圣旨中却又着意体现对太后的敬重,因此,接连几日,叶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又忙着进宫逢迎讨好太后,不敢有半点违逆。
太后虽然有些不齿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但终究又在叶氏扬眉吐气,成为叶氏的重心,自然觉得分外窝心和舒畅,更认为皇帝还是很顾念她这个母后,也因此顾念叶氏,都是皇后自行其是,自取灭亡。
虽然说皇后被废,叶氏的势力削弱许多,但有她这个太后在,总能再慢慢经营起来。太后如是想着,原本还因为皇后被废有着淡淡的忧虑,现在也随着这道圣旨而彻底烟消云散。
而太后的这种错觉,正是皇帝想要的。
到萱晖宫一番母慈子孝,观察着太后的神态,回到御书房的皇帝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能够这样顺利安稳地废掉皇后,却没有引起太后丝毫的怀疑和不满,这次的事情,倒是真多亏了裴元歌!皇后被废,叶氏声势大减,这段时间必定不敢过于骄横妄为,正好趁这个时机清理些余干孽枝!
宇泓哲才智本就寻常,名声已经毁损,现在皇后又被废,叶氏的声势比之先前已经削减了许多,只要安稳住现在的形势……
也许很快,他就能够为阿芫报仇了!
太后娘娘,小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太后娘娘准许。萱晖宫中,裴元歌陪着太后闲话几句后,便坦然道,实不相瞒,章御女的亲姑姑正是小女父亲的妾室,而小女的生母也是死于和赵婕妤相同的毒药,因此,小女怀疑,小女生母是被章氏所害。所以想要和母亲一道回府,将此事告知父亲,查明当年的真相,以告慰小女生母在天之灵。
在指证皇后视,裴元歌便提起过这事,太后也略有所知,当即点头道:好,本宫这就派人送你和裴夫人回府,顺便告诉裴尚书此事。
这是她对裴元歌的体贴之处,怕空口无凭,裴诸城会不相信。
多谢太后娘娘的好意,不过小女父亲只是被人蒙蔽,只要将事情原委确确实实地告诉父亲,他定然能够分辨,再说,这毕竟是裴府的家务事,也不甚光彩,所以……裴元歌福身道,按理说,现在宫中情形纷繁复杂,小女应该陪在太后身边,但此事牵涉到小女生母之死,小女实在挂心。
太后点点头,体谅她的心思,当即便派人送她和舒雪玉回裴府。
原本在赵婕妤之死真相揭开之后,舒雪玉就能够回府告诉裴诸城这件事,但她却坚持等裴元歌处理完宫中的事情,跟她一道回去,因此才拖延到现在。在回府的马车上,舒雪玉靠在铺了软垫的小几上,神色复杂,眼神变幻莫测,忽喜忽悲,难以尽述。
十年了,虽然她在蒹葭院倔强着,不肯承认谋害明锦。但是,连她自己都清楚,当初事情爆发时,她都没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已经相隔十年,证据和知情人都已经烟消云散,找出真相的可能越来越渺茫,其实在内心深处,她根本就不再抱有希望,只是凭着一股气性撑着。
而现在,居然真的有契机,能够解开当年的真相……
这反而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随着马车离裴元歌越来越近,裴元歌敏锐地察觉到舒雪玉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也越来越紧绷,想想她现在的心境,也明白舒雪玉此时的心情激荡,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着她。虽然说现在还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有赵婕妤和娘亲相同的死状,有章文苑和章芸的关系在,父亲一定会起疑心,再由母亲跟章芸对质,有她在旁边相帮,不相信这次章芸还能逃脱!
到了裴府,裴诸城早接到消息,迎了出来。
赵婕妤被害,皇后被废,宫里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听说还牵涉到了歌儿你,为父这颗心实在是七上八下,好在前些天下朝时,有个小太监悄悄告诉我,说你们都没事,这才放心了些。不过,还是看到你们安安稳稳地回来,我才真的能松口气!歌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婕妤是宫嫔,她被毒害,又怎么会牵连到你身上?难道说太后……回到府内,落座饮茶后,裴诸城迫不及待地问道,满脸的关切和担忧。
皇后被废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但具体细节却十分含糊,这才更让裴诸城担心。
听到有小太监给裴诸城报信,原本心思烦乱的舒雪玉突然一顿,不知为何,心头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报信的小太监,不会是九殿下的人吧……
裴元歌一怔,这才意识到,经过这件事后,父亲必定对她屡屡入宫的缘由起了疑心,母亲在宫中住过些许时日,所了解到的事情必然不会瞒着父亲,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跟父亲说清楚她的立场和谋划,不然以父亲的个性,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能够把裴元舞的事情告诉父亲,让父亲来拦阻她,免得裴府被她牵连,落得章府那般凄惨的下场。
父亲,具体的细节,稍候女儿会详详细细地告诉你,但现在,女儿有另一件事要跟您说。
闻言,旁边的舒雪玉立刻紧张起来,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裴诸城不解,但见两人神色凝重,不由得也跟着有些紧张。舒雪玉倒也罢了,歌儿素来沉静稳重,少有露出这样的神态,难道出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吗?歌儿别担心,有什么事尽管告诉父亲,不管什么事,父亲都会为你做主的!他误以为元歌遇到了什么麻烦。
父亲,您还记得我娘吗?裴元歌沉声道。
完全没想到歌儿会提起明锦,裴诸城心中蓦然抽痛,垂下眼眸,沉静了片刻,才慢慢地抬眼,声音微带嘶哑,勉强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会提起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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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滴滴,有点卡文,主要是在整理思路,所以今天的更新少了点~明天虐章芸~o(n_n)o~
152章 明锦之死,真相
父亲应该听说,遇害的赵婕妤是被章御女所害,或许也知道赵婕妤是中毒而死。裴元歌沉声道,眼眸中一片冰冷漆黑,可是,父亲大概不知道,赵婕妤死后容色不变,肤白唇红,甚至艳丽更胜生前,除了没有脉搏和呼吸外,简直宛如沉睡,和普通中毒而死的人症状犹如天壤之别。
容色不变?艳丽更胜生前?
裴诸城神情渐渐僵硬起来,眸光猛地一闪,吃惊地看着裴元歌:你说什么?
父亲,女儿记得您说过,您知道娘亲过世的消息后,日夜兼程往回赶,但回来后只看到娘亲的坟茔。可是,您应该知道娘亲当时的死状如何吧?裴元歌咬牙道,赵婕妤的死状与娘亲极为相似,绝不巧合。而毒药是章文苑提供的,章文苑和章芸是亲姑侄,父亲,您不觉得这其中很有蹊跷吗?
裴诸城甚至顾不上问裴元歌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完全沉浸在这个消息所带来的震撼之中。
明锦死时的情形,他当然知道。
那年的每个细节,都深深地印刻在心中,没有片刻遗忘。
记得那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的盛暑天气,可是,突然接到家书,得知锦儿过世,炎炎盛暑的三伏天,酷热干燥的荒漠边疆,却似乎在瞬间变成冰天雪地,将他整个人都冰冻起来,连思绪和心一同凝固,脑海中一片混沌混乱,只知道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回赶。
即便如此,也没有赶上见锦儿最后一面,看到的只是寥落冷寂的坟茔。
冰冷如雪。
临赴边疆前,锦儿的一笑一颦还宛若昨日,好似只有一瞬,温热鲜活,有血有肉的锦儿就变成眼前这座孤零零的坟墓,再不会用那样温柔静澈的眼眸凝视着他,也不会解语如花地温语娇嗔,似笑非笑的慧黠灵动……永远都无法理解,活生生的人,原本以为会一生一世相守,直到白发苍苍的人,为什么突然间就不见了,变成了眼前冰冷丑陋的坟墓……
不肯相信,也不能相信。
所以他当时像发了疯似的,将锦儿的坟墓掘开,劈裂棺木,看到了里面的明锦。
他的锦儿,就那样安静地沉睡在那里,双眸紧闭,肌肤红润,容色宛生,好像只是在酣睡沉醉,等到睡醒了,醉意消退了,就还能再睁开眼,眸波流动,笑他是呆子,又无缘无故地发疯。他就那样守着锦儿,不知道熟了多久,因为她一直不醒,终于有些着急了,想要叫醒她,就那样一直一直叫着,叫到喉咙沙哑,叫到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可是一直以来都温柔体贴的锦儿,这次却那般任性,无论他怎么叫,都不肯睁开眼睛再看看他……
那一刻,他的心,和锦儿的身体一样冰凉。
不是没有经历过死别,浴血沙场,厮杀出来的他,曾经送走过无数的袍泽战友,可是,再没有任何死亡,能像那一刻那般天旋地转,伤痛彻骨,似乎整个天地都变成一边黑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锦儿死时的情形?
照歌儿所说,赵婕妤的死状跟锦儿一模一样,应该是中了同样的毒药。那般怪异的死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连锦儿都不知道,显然是极稀罕的毒药。而赵婕妤遇害的毒药,却是御女章文苑提供给皇后的,章文苑是章芸的侄女……将这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章芸?章芸!是章芸!
裴诸城霍然站起身来,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猛然吼道:石砚,去把章芸带到这里来,我有话要问她!要快!语气中透着十足的暴怒和焦躁,他不住地走来走去,脸上的神色时而激烈,时而凄迷,但更多时候,却是一股咬牙彻骨的恨意。
忽然间,裴诸城又猛地坐下,眸光沉凝,一语不发。
见他这般模样,裴元歌有些担心:父亲?但父亲只听到赵婕妤的死因,和章文苑提供毒药,就突然找章芸来见,显然也是怀疑到章芸身上。只要父亲也怀疑到这点,想要戳穿章芸的真面目,为娘亲的死讨还公道,也就变得容易起来。
不一会儿,石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章姨娘到了。
让她滚进来!裴诸城怒喝道,声如怒雷,只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才刚进门的章芸听到这样暴怒的声音,下意识地浑身一颤。
被禁足这许久,又担忧裴元容会被万关晓所欺骗,终身被毁,现在的章芸早没有了掌府时的盛华和气势。只见她穿着豆青色绣白色紫菀花纹样的对襟褙子,浅蓝色百褶裙,头上戴着西番莲花的双股银钗,缀着两缕流苏,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流动,衬着她微泛着血丝的眼睛,消瘦清癯的脸颊,显得颇为憔悴,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和担忧,容色楚楚可怜。
如果说来之前,她对还裴诸城的突然召见抱有幻想,以为老爷回心转意的话,听到这样的怒吼声就知道绝非好事。章芸心头一沉,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能惹得老爷如此震怒?难道是容儿又出差错了?还是华儿?思索着,缓步入内,福身行礼,轻声道:婢妾见过老爷,夫人,四小姐!
抬眼见舒雪玉神色异样,亦悲亦喜,复杂难言,倒是看着她时竟透漏出一股少见的锐利凛冽,让她不自觉有些心惊。但舒雪玉的眼神还好,她旁边的裴元歌却是沉沉地盯紧了她,眼眸中一片漆黑冰冷,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宛如从幽冥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幽冷凛冽,充满了暗黑压抑的恨,以及隐忍的快意。
这种眼神……就好像那次在锦绣良苑的温泉房中……
原来那次不是她的错觉!
可是,为什么?裴元歌一个小小的女孩,为什么会对她流露出这么可怕的眼神?尤其,这次还是当着舒雪玉和老爷的面,就好像……好像一个期待着报复期待了许久的厉鬼,终于等到了血债血还的那一天!到底出了什么事?章芸心中有些畏惧,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裴诸城,却见他也正冷冷地盯着她,眼眸中隐约透漏出淡淡的赤红,暗藏着压抑而隐忍的恨怒风暴,心中更加胆寒。
到底出了什么事?
被人也就算了,老爷却很少流露出这样的神态,唯一的一次,就是……
章芸心念电转,紧紧地咬住了嘴唇:老爷找婢妾过来,有什么事吗?
裴诸城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见旁边的舒雪玉也是恨恨地盯着章芸,眼眸中变幻出无数的恨意,显然也沉浸在这些年的恩怨情仇之中,难以抽身。裴元歌看看舒雪玉,再看看裴诸城,现在看起来,想必他们此刻都是百感交集,无瑕理会跟章芸的对质,便开口道:章姨娘,你真的以为你能够永远瞒天过海,永远都不会揭穿吗?十年前,你是如何谋害我娘,又嫁祸给母亲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提起明锦之死?
章芸只觉得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勉强道:四小姐在说什么?婢妾听不懂!是,虽然这些年,府里都跟四小姐说,明锦姐姐是因病过世,可四小姐大概也已经得到消息。但是,大家都知道,当初害死明锦姐姐的人,是夫人!夫人也因此被软禁蒹葭院十年,早有公断。婢妾知道,婢妾先前冲撞了四小姐,可是,无论如何,四小姐不该因为私怨,就把这样的罪名栽到婢妾的头上啊!
如果承认害死了明锦,她章芸就算彻底完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够让老爷怀疑她,显然不是舒雪玉所能办到的,必然是裴元歌在中间捣鬼。因此,章芸开口就将事情的焦点转移到她和裴元歌的私怨上,模糊事态,似乎是裴元歌因为不喜欢她,所以故意栽赃陷害她的,希望能够打动裴诸城,让他怀疑起裴元歌的用心。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抵赖?这句话终于唤醒了舒雪玉的神智,她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文弱纤秀的女子,怒斥道,当初你对元歌下毒手,也许本意是为了挑拨我和明锦之间的关系,因为当时是我在照顾元歌,如果元歌在我这里出了事,明锦痛失爱女,也许会跟我反目,然后你就可以从中得利,所以你安排了一系列的后招,想要把事情栽赃在我身上。可是,你没想到,明锦为了救元歌,居然连自己的命都豁了出去,以身相代。于是元歌没事了,明锦死了。但对你来说,这是个更好的结果,原先为明锦所做的安排,正好可以用在老爷身上,把一切都栽赃到我的头上!你也赢了,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毒害元歌,因而害死了明锦!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十年后的今天,我居然还有机会洗脱自己的冤屈,这点,你没有想到吧?
当初章芸下毒谋害的人是她?娘亲以命相代,因而过世?
裴元歌遽然而惊,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章芸下毒谋害娘亲,栽赃嫁祸到母亲身上吗?怎么当初中毒的人变成了她?裴元歌惑然,忽然想到紫苑曾经说过的话——奴婢只记得,最开始是小姐您出了事端,还有人死了,然后夫人和明锦夫人开始彻查,却怎么都找不到端倪。那段时间,夫人和明锦夫人的脸色很难看。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明锦夫人突然就过世了。难道说,紫苑指的就是这个?原本中毒的人是她,只是被娘亲救下,娘亲却因此过世?
这么说,她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原来就是这次中毒吗?
可是,若是这样的话,明明中毒的是她,为什么到最后却是娘亲过世?母亲说,娘亲以命相代……裴元歌觉得有些茫然,也有些震惊,甚至连思绪都有些凝滞。也许是因为那场大病,她对明锦这位娘亲,没有一丁点的印象,父亲也很少跟她提起娘亲的事,只说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而桂嬷嬷那些人只会说,夫人害死了娘亲,所以她才会孤苦无依;因为娘亲死了,所以父亲不管她这个女儿了…所以一直以来,她对娘亲的概念一直都很模糊,前世曾经常常看着章芸对裴元容的疼宠,格外的羡慕,总觉得别人都有母亲,她却没有,甚至偶尔会怨恨,觉得娘亲也许不喜欢她,不然怎么会丢下她独自离世?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娘亲是为了救她而死的……
听说娘亲和父亲当时很恩爱的,娘亲懂医术,很多人喜欢她,她对这个世间一定有很多的留恋和不舍。虽然她是娘亲的女儿,但娘亲和父亲以后还可能会有很多的女儿,甚至儿子……而娘亲却毫不犹豫地为了救她而死……她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一个深爱着她的娘亲,有这样一个愿意为她而死的娘亲……
裴元歌怔楞着,耳边模糊地传来了章芸的辩解声。
夫人,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婢妾根本就听不懂!对着舒雪玉,章芸还能勉强镇静,条理分明地道,当初是您在照料四小姐,静姝斋上上下下都是您和明锦姐姐亲自安排的,不许婢妾靠近半步,婢妾又怎么可能下毒?再说,当时您和明锦姐姐已经彻查整个静姝斋和蒹葭院,乃至关雎院的人手,证明其中根本就没有被奴婢收买的人,奴婢要如何下毒?倒是夫人您,您跟四小姐那般亲近就不必说了,静姝斋里也有您的心腹,想要下手再容易不过。而明锦姐姐过世后,您借审问追查真相的名义,将明锦姐姐安排的人手杖毙的杖毙,毒杀的毒杀,只留下您的人,是怕明锦姐姐的人察觉到什么线索,告诉老爷,进而追查出真相。可惜,您做得太明显,结果欲盖弥彰,反而更证明是您对四小姐下毒!
我没有孩子,把元歌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照料,我为什么要给元歌下毒?舒雪玉冷冷问道。
章芸淡淡笑道:夫人您的目的当然不是四小姐,而是明锦姐姐。您知道明锦姐姐有拔毒之术,能够将别人身上的毒素一丝一缕地拔出来,转嫁到自己身上。你料定了明锦姐姐爱女心切,为了救四小姐必然不顾一切,正好可以借此除掉明锦姐姐,除掉老爷的心头之爱。其实您跟明锦姐姐交好也只是幌子而已,只是在老爷跟前做样子,想要借此在事后脱身而已。可惜,老爷并没有被你蒙蔽!
好!很好!
舒雪玉不怒反笑,不愧是章姨娘,到了这时候还能够伶牙俐齿!我承认你当时做得天衣无缝,我原本跟明锦有心结,众所周知,那段时间又是我在照顾元歌,这样一来,元歌出事,明锦身死,别人当然会怀疑是我下的毒手。而你又在静姝斋的人手中做了手脚,趁我将静姝斋的丫鬟嬷嬷全部关押起来,等候发落的时候,毒死了明锦安排的人手,反而留下了我的心腹。这样别人自然会怀疑,我故意除掉明锦安排的人,为自己遮掩。当然,最重要的是,当时所有人都能证明,那些天,只有我和明锦能靠近元歌,明锦当然不会害元歌,所以只剩下我有嫌疑。老爷回府后,因为明锦的死而暴怒,又从众人的口舌中追问出当时的真相,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我,我百口莫辩……
说着,舒雪玉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般无力而绝望的境地,没有人相信她。
就连她的亲生父母,她的兄嫂,都不相信她,都以为是她嫉妒明锦,暗下毒手害死了明锦。所以当裴诸城下令封院,将她软禁在蒹葭院时,除了身边的白霜,没有人相信她是冤枉的!
因为那是事实!章芸接口,坚持道,夫人,事实是不可能被遮蔽的!所以,就算您现在跟四小姐交好,想要串通四小姐,将谋害明锦姐姐的罪名栽赃到我的头上,那也是不可能的,老爷不会被您蒙蔽!所以,您还是不要再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了。
十年前,你有资格这样说,因为我的确无法证明我是清白的,而你才是下毒的真凶。但是,十年后,你不该再教章文苑,用同样的手段谋害赵婕妤,用同样的手段栽赃陷害元歌!舒雪玉声音凛冽,带着无尽的怒和恨,也许你想不到,我也会入宫,而明锦的事情,我也是当事人,所以当我看到赵婕妤那般异样的气色,终于想起这根当初的元歌一模一样,再看到同样出现的灼红花,自然而然怀疑起来。其实,只要知道毒药是什么,你当初是如何给元歌下毒,就变得很清楚了!
章芸面上血色尽失,失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对元歌下毒的!舒雪玉沉沉地道,是奶娘,对不对?
章芸猛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舒雪玉,随即去看裴元歌。
不用看元歌,她什么都不知道。舒雪玉细细的眼眸黑亮黑亮的,闪烁着宛如黑珍珠般的光泽,很奇怪是不是?其实不奇怪,我虽然不算聪明,脾气很坏,常常被你算计。但是,在蒹葭院十年,我有九年都在回想那件事,没一个细节都深深地刻在脑海中,没有片刻的遗忘,当我得知那是混毒后,我就一直在想,不停地想,终于让我想到了,知道你是如何对元歌下毒的。
裴元歌也有些惊讶地看着舒雪玉。
这些天她也担心章芸会狡辩,所以曾经问过舒雪玉当年的经过,但舒雪玉从来都不说,只是默默地在沉思,原来她是想要自己想清楚。当年的事情,裴元歌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具体的经过和细节,因此,她也只能听舒雪玉说,看着她真正和章芸独自交锋。
明锦从开始就放防备你,有了元歌后自然也担心你会对元歌下手,防备得更加严密,所有能够接近元歌的人,所有给元歌的饮食,都要细加检验,不肯有丝毫的疏忽,当然也包括奶娘的饮食。真正接近真相揭开,舒雪玉反而冷静下来,但是,明锦的严密,也只能在裴府的范围内,而奶娘还虽然在裴府照顾元歌,但每个月还是会回自己家一两次,你就是趁这个机会,在奶娘的饮食中下毒。因为奶娘每次回府,为了元歌的安全,明锦都会为奶娘诊脉,你担心明锦会察觉到,所以下得分量很少,再加上那种药物本身就无毒,所以明锦没有察觉到。就这样,奶娘体内有那种药物,她给元歌哺乳,药物随着奶水进入元歌体内。因为分量很少,所以当时奶娘和元歌的症状并不明显,只是面色红润,肤白细腻,所以我和明锦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原来如此,裴元歌这才恍然大悟。
她本来就在奇怪,如果说娘亲知道,容色艳丽本身是中毒的症状,那么就应该能从容色变化的时间得知中毒的确切时候,进而查到些许端倪。就像在皇宫里,她听到母亲说容色艳丽是中毒的症状,从时间就能推断出,可能是皇后的补品有问题。可是,当初娘亲和母亲居然都没有察觉到章芸是如何做手脚的,这实在有些奇怪。
现在才明白,原来章芸如此谨慎,从最开始就对她下毒,而每次下的分量都很少,因此症状也不明显。因为是循序渐进的,所以当毒药累积到一定程度,症状明显,被娘亲察觉到时,却已经无从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毒,也因为无法找出下毒的方法。
果然是天衣无缝的下毒方法!
虽然你每次下毒的分量都很轻,但日积月累,三年也足够积累到足量的药物,紧接着,你就想办法不动声色地弄盆灼红花入府。那时候元歌已经三岁,常常到处跑着玩,只要在她玩耍的路上摆盆灼红花,让她闻到灼红花香味就够了。明锦虽然医术高明,又深明药理,但连她都不知道灼红花与某种药物混合后会成为剧毒,只知道灼红花无毒,自然就不会在意。更巧妙的是,药物与灼红花混合产生剧毒,不会当场丧命,而是在三天后才会发作。因此,当明锦察觉到元歌和奶娘的低烧不正常,可能是中毒时,因为当时接触灼红花的人很多,却只有奶娘和元歌出现症状,所以明锦也没有察觉到,那盆鲜艳富丽的红花,就是毒素的来源;别人自然更不会怀疑,真正给元歌下毒的元凶,原来会是你这个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元歌的章姨娘!
舒雪玉说着,缓缓点头:章芸,你真的好手段,好心计!
听舒雪玉说完这一切,裴元歌才完全明白当年中毒的真相,不由得悚然而惊。能够忍耐三年的时间,一点一滴地在她和奶娘体内积累药物,然后巧妙地将灼红花摆在众人都能接触到的地方,等待着她不经意的路过……这份耐性,这份缜密,当真令人心惊。
从前的章芸,果然是可怕的对手,难怪娘亲和母亲联手,都没能彻底拆穿她。
幸亏经过十年掌府,志得意满的章芸,不复从前的缜密和细心,又没把她裴元歌当回事,以为十三岁的孩子,又是常年掌控在手心的傀儡,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却不知道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厉鬼,有着前世的记忆,有着前世在万府和商场上磨砺出来的见识和机敏,这才会陨落在她的手上。
现在想起来,这场争斗,她能够赢,当真有着些许的侥幸。
如果说这些真相是被裴元歌察觉到的,章芸会觉得慌乱,会怨恨,会惊惶,但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喇中。毕竟,裴元歌这丫头刁钻奸猾,聪明敏锐都落在眼里。但是,眼下,她那般精妙的布局,居然是被舒雪玉揭破,被那个她常常算计而无法翻身的愚钝夫人揭穿,这让她无法接受!
怎么可能是她看穿的?她怎么可能看穿?
但惊疑不定,和不甘不忿之中,章芸并没有失去狼,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舒雪玉坐实了她的罪名,于是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双眸含泪,楚楚可怜地道:夫人,婢妾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什么灼红花,什么奶娘?婢妾从未对四小姐下毒,这……这从何说起啊?当然,夫人您说的故事很精彩,可是,单凭一个精彩的故事,就咬定了是婢妾下毒,这不是太荒谬了吗?即使夫人您说的是真的,明锦姐姐是被人害死,那也未必就是婢妾啊?府内还有其余三位姨娘呢!
章芸,我承认你很聪明,很机警,没有留下丝毫的破绽。所以,当元歌和奶娘同时中毒时,我和明锦都以为,她们是吃了掺杂毒药的饮食才会如此,所以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根源!舒雪玉眼眸微眯,但是,同样的手段玩一次就够了,你不该再让章文苑故技重施。而且,也许是你十年前谋害明锦,陷害我做得太成功了,所以比你你当年的设计,章文苑就太笃定,也太疏忽了!
想起方才舒雪玉就提到章文苑谋害赵婕妤,章芸眉头紧蹙: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很谨慎,用三年的时间一点一滴下毒,所以当元歌和奶娘出现中毒症状时,我和明锦已经无法断定,他们是在什么时候中毒;你把灼红花摆在裴府的路上,人来人往,谁也不会注意,你做得天衣无缝。但章文苑不同,她把毒药给了皇后,而皇后急于让赵婕妤死,所以下的分量很重,以至于赵婕妤前后容色变化很大,只要察觉到这是中毒症状,在从她容色变化的时间追查,很容易就能锁定皇后的补药有问题。至于灼红花,更是光明正大地摆在了寒露宫的内室,完全不怕被人察觉到。
舒雪玉淡淡一笑,可惜,真不巧,我会恰好在宫中,看到了赵婕妤的容色异常,也看到了那盆灼红花,从而让元歌察觉到这是混毒之法!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终究是该你原形毕露!
章姨娘你就不要抵赖了!裴元歌突然开口道,在皇上讯问章御女,问及毒药来源时,章御女已经招供,她是知道你当年曾经用这种毒药谋害我娘亲,陷害母亲,这才学你的手段,用同样的阴谋害死赵婕妤,意图嫁祸于我!
胡说!我根本就没有告诉她!恼怒之下,章芸脱口而出,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弥补道,婢妾是说,如果明锦姐姐真是婢妾所谋害,遮掩隐瞒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别人?
章文苑本就没有招供这样的话,这是裴元歌诈章芸的。
但是,从章芸的反应中,裴元歌却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从章芸的言行来看,她应该确实没有告诉章文苑混毒之事,那么,章文苑又是如何知道的?又为何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忽然间,她又想起宇绾烟曾经说过的话。
我听说是章文苑在皇后和太后跟前说裴元舞的好话,而且话里话外,似乎很想把裴元舞弄进宫来,彼此倚助。裴元舞此次入宫,最初受了母妃和赵婕妤的气,父皇改名之辱,原本该是没指望的,后来却渐渐在父皇跟前挽回,这其中固然有太后在出力,但我听说章文苑也常在父皇跟前说裴元舞的好话。
难道说,是裴元舞告诉了章文苑这件事?
娘亲被害时,她三岁,裴元舞应该是六岁,以裴元舞的聪明伶俐,恐怕是察觉到了章芸的阴谋。章文苑入宫,野心勃勃,自然会想对付宫内的宠妃。因此,裴元舞就用这条天衣无缝的毒计,跟章文苑做交易。而作为交换,章文苑在太后跟前说裴元舞的好话,裴元舞有机会入宫面见太后,得到机会。
这样就能解释,章文苑和裴元舞莫名其妙的亲近。
不过,章文苑明明更亲近皇后,却把裴元舞介绍给太后,八成也是心怀鬼胎,察觉到皇后和太后之间的矛盾,因为皇后有宇泓哲傍身,底气更足,将来在后宫必定权重,而太后则是日薄西山,裴元舞跟着太后,等太后倒台,裴元舞失了这个后盾,而章文苑却还有皇后,想要打压裴元舞更容易些……
这些人,真是个个心怀鬼胎!
原本以为舒雪玉暴躁易怒,好对付,所以章芸才会将矛头对准她,现在见舒雪玉思路清楚,竟然将事情真相猜得**不离十,再纠缠下去只会对自己更不利。章芸咬咬牙,好在舒雪玉现在虽然知道真相,却并没有证据,虽然文苑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赵婕妤,但只要咬定了这是巧合,想要定她的罪也并不容易,因为归根到底,并没有她害死明锦的确实证据!
老爷,您要为婢妾做主!婢妾的确有冲撞四小姐的地方,被罚软禁,婢妾无话可说,但夫人现在想要推卸谋害明锦姐姐的罪名,把一切都推到婢妾头上,这就太过分了!章芸转头去看裴诸城,神色极为委屈,婢妾被软禁府中,根本无法传递消息出府,章御女的所作所为,与婢妾根本就没有关系,婢妾也不知道为何赵婕妤的死状会跟明锦姐姐相同。夫人毫无凭证地就这样指控婢妾,实在是欺人太甚,还请老爷为婢妾做主!
说着,深深地磕头下去。
的确,夫人说了半天,虽然合情合理,也都只是推断,并没有确实的证据,并不能定罪!从头到尾,裴诸城都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盯着章芸,不知道脑海中在想些什么,似乎对周围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是他第一次开口,竟然是为章芸开脱,这让众人都是一怔。
舒雪玉愕然,心中掠过一抹失望。
裴元歌也觉得奇怪,父亲明明就在怀疑章芸,为何反而会说这样的话?转头去看,却见裴诸城眼眸漆黑,黑得不见丝毫光亮,宛如暗沉沉的海面,看似平静,却似乎蕴藏了无数的风暴,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动,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静观其变。
听到裴诸城为自己说话,章芸大喜,眼泪夺眶而出:老爷明断!
别急,夫人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是你害死了锦儿,但现在我要问你,是不是你做的?裴诸城紧紧地盯着章芸,声音貌似平稳,却似乎隐藏了千千万万的情绪,章芸,告诉我,是不是你对元歌下毒,害死了锦儿,再嫁祸给夫人?是,还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慢,极慢……
面对着舒雪玉近乎真相的分析,面对着裴元歌突如其来的诈问,章芸都还能面前保持镇静,思索对策,但听到裴诸城这样沉滞的声音,这样直白地问话,章芸却觉得有些词穷。明明一个不是,短短的两个字,那么简单,却似乎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章芸!裴诸城忽然一声怒喝,声若震雷,抬起头来!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
章芸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正好迎上裴诸城还泛着赤红的眼眸,灼热得似乎有怒焰在燃烧,却又阴冷得仿佛冰霜在凝固……突然间,她明白了她的愚蠢。的确,舒雪玉没有确实的证据,如果她一口咬定章文苑谋害赵婕妤是巧合,的确也很难定罪。但是,这里不是刑部,不需要确确实实的证据;这里是裴府,裴诸城是裴府的主人,是她的夫君,他已经在怀疑,或者说,他已经认定了是她做的。
承认,和否认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也许,她唯一的希望,是章府……
章姨娘,这些天你被软禁,或许有件事你还不知道。一直关注着她的神色变幻,裴元歌适时道,章文苑谋害赵婕妤和龙裔,被判腰斩;章显夫妇为她搜罗毒药,斩立决,章府其余上上下下,全部流放三千里为奴,遇赦不赦。章姨娘你幸好已经进了裴府,出嫁女不算在章府人之中,不然的话,只怕现在也要与你的侄儿侄女们一道前往边疆为奴!
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碎了章芸最后一分希望。
章文苑被腰斩,哥哥嫂嫂斩立决,其余人流放为奴,遇赦不赦……章府居然就这样败亡了?彻彻底底地败亡了!没有了章府做后盾,虽然她为裴府孕有两女,但容儿不争气,华儿又是那样薄凉的性子,只怕根本不会管顾她这个母亲……即使没有证据,但只要裴诸城怀疑了,她这辈子,也就等于覆灭了。
彻彻地,完全地……覆灭了,再也没有任何机会。
章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死灰般的沉寂,没有任何生机。她抬起头,凝视着前方那个男人,所有的一切的,都是从他而起,街头的惊鸿一瞥,成为她永生的劫。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章芸想着,眼眸忽然变得无比温柔,轻声道:没错,是我!是我害死了明锦,诸城!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当着众人的面,唤出了萦绕心底万千次的称呼,他的名字。
153章 章芸的下场
舒雪玉眸眼一凝,冷声道:放肆,你怎么能直呼老爷的名讳?
是啊,这个名字你能叫,因为你是元配夫人;明锦能叫,因为她是平妻。夫妻夫妻,他是夫,你们都是妻,能够跟他并称的,而我却只是妾,连叫他一声诸城的资格都没有!章芸眼睛里闪烁出几许莹光,但是现在我叫了,又如何?你又能将我怎样?反正我知道我这次必死无疑,舒雪玉,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你不可能再拿捏正室夫人的派头来欺辱我了,你知道吗?因为,我已经连死都不在乎了!
料定必死的她,豁出去了一切,反而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微笑。
你在不在乎死,那是你的事。开口的不是舒雪玉,而是裴诸城,刚毅的眉眼中尽是冷漠,但是,我的名字也不是谁都能喊的,至少你章芸不配!
裴诸城,你还在维护她!章芸蓦然惨叫,难以置信地看着裴诸城,好歹我们也曾经同床共枕十余年,我为你生下了两个女儿,我为你操持裴府十年,我为你所做的,我对你的心思,只会比这个女人更多,比她更深!现在,你居然说,我不配叫你的名字?为什么?只因为她是妻,我是妾吗?她嘶声喊着,哀哀道,不是只有舒雪玉才是你的妻,不是只有明锦才爱你,我也一样的懂你爱你心疼你,你知道吗,诸城?从第一次在街头见你,就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看到裴诸城时的情形。
那时候刚刚平定宁王之乱,京城百废待兴,她带着丫鬟上街去买丝线,半途却遇到惊马,眼看着就要丧生在马蹄之下,却突然有一道天神般的身影从天而降,骑在了惊马背上,左右兜转,硬生生将马蹄从她身上转开。惊马桀骜不驯,拼命地想要把他甩下去,但无论怎样的惊险百状,他却始终安安稳稳地坐在上面,直到将惊马彻底驯服,交还给马的主人,然后洒然而去。
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可是,她却深深地记住了他。
后来,从旁边人的耳语中,她知道那个男子叫裴诸城,正是之前为了老御史一句话,追杀半个京城,被叫做裴半城的那个人,也有人在背地里叫他裴半疯。可是,一个因为妻子两度丢掉到手的爵位,却毫无怨言,依然对妻子呵宠有加的男子,若能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尤其,舒雪玉那样骄纵蛮横的女子,只顾着自己任性,她只会拖累裴诸城,根本就配不上他!
如果是她的话,绝不会像舒雪玉那般,她会对他很好很好,处处顺从他,会为他打理好一切内务,让他不必为家事烦忧,为成为他的得力内助,为他谋求步步高升,绝对绝对不会拖累他……她想了很多很多的如果,但是,她却不是舒雪玉,不会裴诸城的妻子!
在那些臆想的时日里,她越来越疯狂地迷恋着他,最后终于决定把他抢过来。
为此,她赌上了她的一切,若不能成功,她便要被家族抛弃,被世人鄙夷,万劫不复!
好不容易成功了,在美梦中沉沉浮浮十年,却在今天还是梦醒了,现实碎了一地……
我问你,当初那件事,是你和你父亲兄长合谋算计我的吧?裴诸城没有理会她的深情表白,径自沉眸问道。
是,你对舒雪玉那般,成亲四年不曾有身孕,连裴老夫人相逼,你都顾忌着舒雪玉不曾纳妾,如果我不这样做,又怎么可能进得了裴府?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有意义,章芸坦然承认,可是,诸城,你也要想一想,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嫡女,父母兄长待我如宝如珠,要嫁个官家子弟并不难。如果不是真的深爱着她,我又何必这样作践我自己,拿清誉和贞洁做赌注,而只是为了做你的妾室?
她嘶声分辩着,希望裴诸城能够明白她的一片痴情。
这么说,后来我之所以会知道你的消息,会到你被放逐的庵庙,会正好看到你被那些地痞调戏,都不是偶然了?都是你精心安排的?裴诸城冷眼凝视着她,定定地问道。
若不是听说她一介弱女子,因为他的缘故,被家族抛弃,独居冷庵,生活困苦,还要被庵密围的地痞无赖欺负调戏,孤苦无依,他又怎么会轻易地决定给她个名分,让她进裴府,至少让她能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也许从那个时候就埋下了祸根,以至于之后家无宁日,鸡犬不宁。
是,也不是!面对着裴诸城,章芸突然不想再做任何掩饰,轻声道,父亲送我去庵庙的时候,就说了,我清誉贞洁都已经被毁,世所难容,他虽然是我的父亲,也不可能包容我。如果你不肯要我,我的将来就是那般模样,面对青灯古佛,无依无靠,被庵里的尼姑颐指气使,被周围的地痞流氓欺负。只不过,你看到我的时候,我使了一点心机,让这一切都呈现在你面前了而已!
哐当——
裴诸城霍然起身,因为起得太猛,带得身后的椅子怦然倒地。他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章芸,就在裴元歌都以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想要动手时,却见裴诸城咬牙道:我说过的,我不打女人!说着,猛地一脚,将身后的椅子踢到了墙上,摔得四分五裂,可见他这一脚的力道,以及怒气。
然后,裴诸城咬着牙,带着浑身的恼怒气息,冲出了厅院。
父亲!裴元歌喊道。
裴诸城却连脚步都没有微停,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诸城!章芸也没想到裴诸城会有这样的反应,在她的印象里,裴诸城虽然脾气暴烈了些,但其实一直都是个很温柔和睦的人,念旧情,容易心软,即使她有做过错事,可是那也是出自对裴诸城的一片真心,她是真的衷心恋慕着他的……
可是,为什么裴诸城听了她的话,却是这样的反应呢?
母亲,父亲现在情绪一定很不好,女儿担心会出事,不如您追出去看看?裴元歌有些放心不下,而且觉得这似乎也是个让舒雪玉和裴诸城能够解开冰冻关系的契机,当即暗示道。
石砚跟着他很久了,分得清轻重,如果有事,会回来禀告的!舒雪玉身子微动,却又很快坐了下来,似乎从来都没有动过。这件事对诸城来说,也是很大的冲击,更会勾起明锦伤逝的痛楚,也许,这时候他并不想看到她,而只是需要自己好好冷静冷静。
章芸见状,微笑道:裴元歌,就算舒雪玉追出去了,又如何呢?她能有什么用?
那你呢?章芸,你以为你说的这些,还会让诸城心软吗?舒雪玉眸眼如刀,就算你真的落得那般下场,那也是你自找的!好好的官家嫡女,自然有姻缘相配,却不知道自爱自重,居然用那种卑鄙龌龊的手段!你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毁了你自己,落得那般下场,自作自受,难道还要怪别人吗?难道你还觉得你很委屈吗?
这话如同针尖,狠狠地刺入了章芸的心。
她这一生,最恨的两个人,一个是明锦,另一个就是舒雪玉!章芸又岂能容忍舒雪玉用这样鄙夷的语气跟她说话?当即指着舒雪玉嘶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你运气好,正好嫁给他,他对你处处忍让,时时刻刻都挡在你的前面,为你遮风挡雨,所以你能够那么骄傲恣肆,宁王世子调戏你,你一耳光就能回过去;你婚后无子,婆婆相逼,你也能够明目张胆地不纳妾室。可是别人家的妻子是怎样过活的?寻常的官家夫人又有多少的艰难心酸,你又知道多少?
寻常官家夫人,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要在丈夫跟前敛气屏声,婚后一年,无论是否有孕,都要主动为丈夫张罗纳妾和通房,不然就会被冠上嫉妒的罪名,失爱于公婆丈夫。若是遇上好些的,夫婿还把你这个正室夫人当回事;若是遇上没有狠毒荒淫的,宠妾灭妻,一脚就能把你踢开,那时候又去跟谁哭?
我娘又何尝不是官家嫡女?又何尝不是正室夫人?甚至还有我和哥哥一子一女傍身,可还没等到年来色衰,不照样被年轻貌美的妾室压下去,欲哭无泪?她只能跟我说,这是女人的命!可是,我不想认命。天地虽然浩大,可是能有几个不薄情寡义的男人?能有几个为了妻子可以豁出功名利禄,美色婵娟的男人?能遇到一个就已经是苍天垂怜!所以,当遇上了,就不能轻易错过,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要抢过来!不过,幸运如你,一开始就遇到诸城,你又怎么可能明白这种感——
够了!舒雪玉打断了她的话语,冷声道,章芸,你自行事龌龊,就不要为自己找借口。你看到的东西再好,那也是别人的,不是你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够从别人手里抢走,那别人也能够从你手里抢走!这样有意义吗?
不会的,我不会像你那么粗心大意,我会好好地待他,不会让他被任何抢——章芸说着,忽然顿住了,眼眸中流露出更深的痛楚和凄怆,许久,才慢慢道,舒雪玉,也许你说得没错,我好不容易入了裴府,成了他的妾室,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眼看着就快要成功了,却半途杀出了个明锦,从我们两个人手里,把他抢走了!哈哈哈哈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古人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如果舒雪玉之事让她觉得不服气,不甘心,那明锦就让她彻底地感到了挫败。
舒雪玉只是运气好,更早地遇到了裴诸城了,先嫁给了他。可是明锦……明锦遇到裴诸城却比她还晚,可是,她历经千辛万苦,用尽各种手段都没能得到的东西,却轻易地被明锦夺走了,就那么轻飘飘的,莫名其妙地抢走了裴诸城,而且,比舒雪玉还要彻底!看着从明锦出现在裴府,裴诸城眼神中一丝丝的变化,她更加嫉妒得发狂。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锦能够那么轻易地占据裴诸城的心?
没有任何手段,没有任何算计,明锦好像就只是那么微笑着,听着他说话,偶尔说些她行医途中的故事,很漫不经心的样子。明锦不像她那样全心全意地痴恋着他,想方设法地想要让他开心,处处顺从着他,没有丝毫的违逆;不像她舍尽了一切,费尽心血地百般谋划……可是,她就是得到了裴诸城!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当初明锦之所以会留下来,是你耍的手段吗?舒雪玉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章芸抬起头,笑着看着舒雪玉。
明锦会留在裴府…当然是她做的手脚。尽管当时的她那样被嫉妒蚕食着,明明恨明锦恨得要死,却还是亲手设计,把明锦留下来。如果不是明锦,她要如何才能扳倒舒雪玉?最好她们斗得两败俱伤,留她一枝独秀。可惜……
裴诸城的冷漠绝情,让她万般心痛,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输给舒雪玉,所以,她绝对不要在舒雪玉面前流露出失败者的狼狈凄惨:没错,是我做的手脚。怎么?知道这个答案,你是不是觉得很欣慰,以为诸城仍然对你情深意重?其实,我有没有做手脚,又有什么区别?在此之前,明锦就已经勾走了诸城的心,全裴府也谢有你还没有察觉吧?舒雪玉,你以为你今天揭穿了我,洗脱了你杀害明锦的罪名,你就赢了吗?你错了!
章芸说着,眼眸中甚至流露出一丝妩媚嫣然,唯独嘴角那一抹弧度的苦涩凄然,出卖了她的真实情感。
其实,我们都是输家!
是吗?接话的人是裴元歌,幽黑的眼眸宛如魔魅,章姨娘何时该做算命先生,能掐会算了?你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确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可是母亲和父亲却都还身体康健,还有着很长的岁月,将来事情如何,却不是现在所能预料的。比如,十年前,章姨娘你害死了我娘,嫁祸给母亲时,能想到十年后的今天,还能真相大白,为母亲洗脱冤屈吗?再比如说,章姨娘在指使桂嬷嬷和白薇白芷她们,把我当做傀儡一样肆意摆布的时候,又何曾想到,会有一天,你会栽倒在我和母亲的手里呢?
章芸原本觉得,虽然她输得彻底,但舒雪玉同样输得一败涂地,还觉得颇为平衡。
但现在听到裴元歌这样说,似乎她已经是尘埃落定,但舒雪玉还有着无限可能,又举出这样确实的例子,章芸顿时一阵心慌。既然她输了,舒雪玉又怎么能够赢?
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四小姐,你跟舒雪玉现在倒是母女情深,如果明锦看到你们这班,不晓得会有多欣慰呢?要知道,当初若没有夫人相助,让明锦腹背受敌,现在也许裴府还会有位小少爷呢!若是有弟弟撑腰,四小姐这些年也不至于如履薄冰。哦,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锦临死前,似乎还曾经将四小姐托付给夫人,可惜,这是多年来,夫人却对四小姐你不闻不问,反而是等四小姐在老爷跟前有体面了才突然亲热起来,这倒真令人神思啊……
舒雪玉面色微变,那个夭折的男婴,元歌的弟弟,也是她心中的懊悔和痛。
小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裴元歌凝眉思索,随即又是一笑,道:母亲放心,女儿绝不会被这种话蒙蔽。不知道能不能让我跟章姨娘私下说几句话?
舒雪玉一怔,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起身离开,甚至还将厅门掩上。
见偌大的客厅,只剩她和章芸两个人,裴元歌微笑道:章姨娘好伶俐的口齿,到这时候还不忘挑拨离间。不过,章姨娘有这样的闲暇时光,不如先替你自己打算打算?
有什么好打算的?反正我必死无疑,你不用吓我。章芸倒是满不在乎。
裴元歌浅浅一笑:章姨娘倒真是视死如归,慷慨豪迈得令人心折,看起来似乎已经毫无牵挂。她笑着,轻轻将红唇凑近章芸的耳边,低语笑道,不知道章姨娘担心不担心三姐姐呢?万关晓万公子容貌俊美,又文武全才,实在是难得的佳婿,想必三姐姐得夫如此,会很满意吧?毕竟,那是章姨娘千辛万苦选出来的,不是吗?
听到裴元容和万关晓的名字,章芸顿时面色大变,随即又强自镇静下来:四小姐不必乱我心神,容儿绝不会嫁给万关晓的!
是吗?裴元歌微笑,姨娘要不要跟我赌一赌?我赌三姐姐最后定会成为万夫人!
裴元歌,你又要捣什么鬼?晓得裴元歌的手段,如果她要对付容儿,只怕容儿根本没有胜算!章芸心中大急,转身就想跑出去,衣袖却被裴元歌拉住,回过头来,迎上裴元歌那令人胆寒的笑容。
章姨娘想去哪里?裴元歌微笑道,想去告诉父亲万关晓的底细?告诉他,其实万关晓是你选出来陷害我,污蔑我清誉的棋子?想要告诉父亲,万关晓是被人指使,曾经真的拿着绢帕到镇国候府去,说与我有私情?可惜啊,之前章姨娘算计万关晓的时候,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自然不会暴露这种事实,不然的话,万关晓早就被父亲打断了腿,半步都不可能踏入裴府了。而现在,章姨娘倒是山穷水尽,不在乎再多这一条罪名,可惜……
裴元歌摇着头,啧啧叹息:章姨娘,我给过你机会的,之前你什么话都能说,可惜,你只顾着自己的私愤,却忘了三姐姐的终身幸福。现在你虽然想起来了……不过我敢保证,从这刻开始,章姨娘你绝对不可能再见到父亲,更不可能再跟父亲说这些话,也永远不可能再向父亲传递任何消息。
章芸怒目瞪着裴元歌,她是故意的!
故意在这个时候提醒她万关晓的事情,故意说起容儿,就是想要乱她的心神,让她死都死得不安心!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存心这样恶毒?对容儿这样残忍?眼见四下无人,章芸眸光一闪,恶念突起,扬手就朝着裴元歌打去,她早就看这张酷似明锦的脸不舒服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口恶气。而且,如果能够再把裴诸城引来更好,或许还能够揭穿万关晓的真面目,为容儿除掉这个祸患!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及裴元歌,鼻间就忽然闻到一股异香,然后只觉得浑身瘫软无力,正惊愕时,却又察觉到嘴唇被人掀开,将一粒药丸塞了进来。药丸入口即化,变成一种火辣辣的疼,直冲咽喉。突然猜到这是什么药物,章芸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裴元歌,眼眸中几乎喷出怒火来。
没错,是哑药,这样至少能保证章姨娘就算有机会再见到父亲,也不可能再说些什么。裴元歌微微笑道,原本,我是想着,在姨娘说出万关晓的事情前,想办法把这颗药喂给姨娘的,没想到姨娘这么配合,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差点没派上用场!
章芸挑衅地看着裴元歌,眼神怨毒。
姨娘是在提醒我,你还有手指可以写字,以此来告诉父亲,是吗?裴元歌浅浅一笑,忘了告诉姨娘了,刚才你闻到的迷香,不但能让你身体瘫软无力,还能够彻底麻痹你的双手,别的不敢说,想写字是绝对不可能的。听紫苑说,这种症状,跟小中风很相似,所以就算父亲知道了,大概也会以为真相被揭穿,你一时气急,就得了小中风,绝对不会疑心是我做了什么手脚,所以姨娘也不必为我担心!
裴元歌这样苦心筹谋,弄出这样的药物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章芸心中疑惑,因为想不出来,所以心中更觉得畏惧。眼前这个眼眸漆黑的少女,似乎从地狱来着的使者,只见她轻轻地靠近她耳边,声音温柔甜蜜:姨娘放心,我既然耗费这些心血,把你弄成小中风的症状,就暂时不会杀你。虽然说父亲那里,你不可能传到什么消息,但是,我知道姨娘心系三姐姐,所以我一定会把三姐姐的事情巨细无靡地告诉姨娘,尤其是三姐姐跟万公子成亲时,如果允许的话,我甚至会想办法让姨娘来观礼,好好看看三姐姐出嫁的模样!
章芸突然明白了,裴元歌毒哑了她的喉咙,废掉了她的双手,却让她保持清醒的神智。还说要把容儿事情告诉她,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容儿前面是刀山火海,却又无力拦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儿跳进去受苦受难,尤其,这刀山火海,还是她亲手安排的,结果却害了容儿!
裴元歌她就是要这样折磨她,让她为容儿牵肠挂肚,心痛滴血,却又无计可施。
这女孩好狠毒的心思!
果然,裴元歌嫣然轻笑:姨娘,我不会轻易让你死的,那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从再次睁开眼睛开始,她就在等着这一天,等着章芸彻底失势,然后完完全全地落在她的手心里。她在心里发过誓的,她要亲手送那些害她的人下地狱,不止是死后的地狱,还有活生生的地狱!她要让她肝肠寸断,受尽苦楚之后,带着深深的不甘和痛楚离去,死不瞑目!
章芸谋害明锦,妾室谋害平妻,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活命。
按照裴诸城的意思,原本想一杯毒酒赐死章芸,但却被裴元歌拦阻,分析说,如今因为赵婕妤遇害一事,章府才刚被抄家,章芸原本是章府的女儿,如果在这时候赐死她,容易让人怀疑章芸是否参与此事,对裴府不利;同时,蒹葭院才解封不久,舒雪玉刚刚出来,前面已经有两位姨娘过世,如今再多了章芸,也容易引起非议,有损舒雪玉的名声。
在她的劝说下,裴诸城改了初衷,按照裴元歌的建议,将章芸送到了清心庵。
清心庵坐落在京城荒郊,十分偏僻清苦,说是尼姑庵,实际上根本就是大户人家用来惩罚女眷的所在,凡事被送到这里的女子,都是犯了重错却又不便立时处死的,因此养就了一帮穷凶极恶的尼姑,宛如监工狱卒般,毫无怜悯之心。因此,被送到这里的女子每日都要劳作,起早探身地做重活,少有不如意都可能是一顿好打,生活困苦不堪言。
啪——
长长的鞭子扬起,在身着粗布缁衣的女子背上勾起一道鲜红的血痕,女子的双手原本就不甚灵活,被这鞭子一打,手中无力,顿时将水桶跌落在地,洒了满地的水。
旁边腰圆膀粗的尼姑见状更加恼怒,鞭子没头没脑地朝着她身上打去,边打便骂道:我让你提水,你半天才提了两桶,现在还洒了一桶,装什么娇贵?还以为你是大户人家里的妾室,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只管装扮得娇滴滴得等着伺候男人?快把水桶给我扶起来,再去打水!今天如果不能把庵里的水缸都填满,晚饭就别想吃了!
说着,又是一鞭子挥过去,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边走还边道:老娘平日里最讨厌那些妖妖娆娆的小妖精了,想当初要不是那没良心的薄情寡义,被那些小妖精勾了魂,宠妾灭妻,老娘好好的正头夫人,又怎么会被逼得来做尼姑?一群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被老娘打死都是活该……随着声音渐渐远去了。
女子费力地从地上拿起水桶,正要再去打水,却突然看到一双水红的绣鞋出现在眼前。
章芸心蓦然抽紧,猛地抬起头,果然看到裴元歌笑吟吟的脸:原本想着,这里山清水秀,空气也好,景致也好,姨娘在这里静心养神再好不过。不过现在看起来,姨娘好像过得不太好,消瘦了许多呢!如果三姐姐看到了,定然会心疼,只怕会跟父亲闹得更厉害,大概就不止挨戒尺这么简单了……
听到裴元容被罚,章芸眼眸中流露出痛惜的神色,眼眸圆睁地看着裴元歌,却是说不出话来。
姨娘别看我,这可不是我撺掇的,是三姐姐心疼姨娘,所以想跟父亲求情,父亲当然不会理会,于是三姐姐就大吵大闹,惹恼了父亲,结果就……那手掌肿的呀,啧啧,真是可怜!裴元歌耸耸肩,看着章芸神色中的痛楚,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姨娘在清心庵呆了这些日子,心眼居然这样实诚,连这样的话都信。三姐姐虽然知道姨娘被送到这里来,也许会有些心疼,可是她还不至于蠢到去触怒父亲,我逗姨娘玩呢!
章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如果说她现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话,那就只有容儿!
其实,三姐姐最近跟万公子正情热了,哪有功夫理会姨娘的事情?裴元歌笑盈盈地道,对了,科举已经过了,听说万公子文试中了同进士,武举则中了第五名进士,可谓文武双全。姨娘也知道,父亲素来欣赏他,高兴之下,就像干脆让万公子双喜临门,所以就把三姐姐许配给万公子。当然,长幼有序,不算大姐姐,父亲原本是想定二姐姐的,可是大姐姐却禀明父亲,说三姐姐跟万公子两情相悦,请父亲成全,于是父亲就越过了二姐姐,订下了三姐姐。姨娘这样疼爱三姐姐,现在听到她终生有托,一定十分开心吧?
章芸原本觉得裴诸城不可能越过裴元巧就订下裴元容,但听到有裴元华从中捣鬼,想起那天与裴元华相见的情形,难道是裴元华见她已经被困在清心庵,不可能再要挟她,就把所有的怨愤发泄到容儿身上,故意害了容儿的终身?
想到这里,章芸顿时心如火燎。她亲生的两个女儿,居然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看着她的模样,裴元歌故意跟她说着裴元容婚事的筹备,说得头头是道,眼见她越来越心痛紧张,忽然又笑道:|姨娘真是越来越实心眼儿了,我说什么你都信。大姐姐的婚事还没定,哪里就轮到三姐姐了?我只是见姨娘这般关心三姐姐,忍不住开个玩笑。现在三姐姐跟大姐姐十分融洽,亲亲热热的,不过也不奇怪,她们原本就是亲姐妹,比别人亲热些也是正常的,姨娘说是不是?
如果裴元歌还像先前,一口咬定裴元容有多么水深火热,章芸在担心之余,还会疑心这是裴元歌故意说给她听,其实是骗她的。但现在裴元歌却故意往好处说,反而更让她疑心容儿出事了……华儿怎么可能跟容儿亲热融洽?那天,她用那件事做把柄,威胁华儿解决万关晓,那一刻,她分明从华儿眼睛里看到了浓切的恨意,不止针对她,还有容儿!
华儿根本就恨透了容儿,定然会想办法报复折腾容儿的!
姨娘好奇怪,我说三姐姐不好,姨娘不相信,我说三姐姐好,姨娘也不相信。我倒是巴巴地来跟姨娘说三姐姐的事情,免得姨娘思女心切,结果姨娘却一点儿都不领情!既然如此,那我还不如走了算了!裴元歌起身,走到院门口,忽然转身,微笑道,姨娘,其实我前面都是骗你的,事实上,三姐姐和万关晓的事情被父亲发现了,父亲勃然大怒,说三姐姐有辱门风,将她逐出裴府。如果姨娘真的很想见三姐姐的话,其实我也可以安排三姐姐来看姨娘的!
说着,巧笑如银铃,渐渐地消失在远方。
前世的她,活在章芸为她编织的谎言之中,一夕之间天翻地覆,那么现在就让章芸也尝尝这种蚀骨噬心,日日夜夜无法安眠的滋味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章芸双手捂住耳朵,神情近乎疯狂。
每次都是这样,突然来看她,然后说些真假难辨的消息给她,一会儿说容儿花团锦绣,一会儿又说容儿凄惨得不忍猝闻,一会儿又说一切如同寻常……她被困在这清心庵里,尼姑看她看得极严,她又口不能语,手不能写,完全无法和外界通消息,也分辨不出来裴元歌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但在疑惑之中,却又忍不住把事情往最坏处想,想得她柔肠百结,肝肠寸断,却又置身黑暗之中,难以解脱。
在清心庵虽然用度极差,吃的咸菜馒头,穿的粗布麻鞋,还常常被尼姑打骂欺辱,常常被罚不能吃饭,要饿着肚子干活。但是身体上的痛苦,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没有了她这个娘亲在旁边护着,容儿又是那样的个性,如何能够斗得过裴元歌?而裴元歌……裴元歌分明恨透了她和容儿,绝不会轻易放过容儿,定然会想尽办法折磨她……
还有万关晓……她亲手挑出来的万关晓,最后却成为她的容儿的梦魇!
因此,名知道裴元歌是故意这样说,故意要折磨她,但想到容儿的重重危机,章芸就忍不住心痛如绞。裴元歌当真好手段,好狠毒,不曾加诸她身上一指,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她如同置身地狱之中,被各种酷刑煎熬。而每次,当她好不容易要平静下来,走出裴元歌的言语陷阱时,她就会再度出现,继续用那些真假难辨的话,刺她的心,激发她各种想象,再次置身地狱之中……
裴元歌,这是要生生地将她逼疯逼死吗?
想着裴元歌,想着裴元容,章芸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在清心庵中本就备受虐待,又被裴元歌这样连番刺激,章芸终于支撑不住,病了起来。更凑巧的是,就在这时,章芸前世得过的那种恶疮也被诱发出来,前世在裴府之中,有裴元歌精心照顾,没有留下任何后患。但这次,章芸却是在清心庵中,庵里的尼姑哪里会理会她的死活,连汤药也没有为她炖一碗,任由她自生自灭。
因为恶疮中满是脓水,即使在昏沉之中,也觉得浑身犹如火燎,极为疼痛难受。
章芸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却因为压到背部的恶疮,甚至还挤出脓水,痛得更加清晰剧烈。被这样的痛意惊醒,章芸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夜色深沉,只有一盏油灯,如黄豆般大小,发出昏黄昏黄的光,却照不亮多少地方。章芸只觉得浑身疼痛,嘴唇更是干裂疼痛,却无法行动,正觉得凄然时,忽然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眸光,挣扎着转头望去,顿时一怔。
昏暗的烛火下,那张脸艳丽如牡丹,芳华盛艳,正是裴元舞。
她就那样冷静地看着她,幽幽的眸光在烛火下,仿佛幽冥鬼火,忽然淡淡一笑:醒了?听说你快要死了,我终究觉得不放心,所以特意来看看你。怎么?看到是我,觉得很失望?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不是容儿呢?
华儿,是华儿也好,至少她能知道容儿的情况,而不必再被裴元歌的言语逼得发疯。章芸眼眸中突然绽放出光彩来,眸带祈求。
是不是想问我,华儿的近况如何?裴元舞幽幽地道,神情淡漠而冰冷,我听说了,裴元歌常常来看你,是吗?是不是跟你说了容儿的事情,让你很担忧很担忧?所以,你想问问我,容儿到底怎么样了?你放心,她的眼眸冰冷,声音却很温柔,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就慢慢地想吧!
章芸愕然,望向裴元歌的目光里充满了千言万语。
刚才不是说了吗?听说你要死了,我终究觉得不安心,所以才要来看看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不安心吗?裴元舞慢慢走近,眼眸中的幽幽的冷光越来越浓烈,因为,没有亲眼看到你死,我真的很不放心,担心你会把那件事告诉别人,所以,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你断气!至于裴元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照看她的!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听得章芸寒毛直竖。
那是你的妹妹啊!章芸想要嘶喊,却喊不出来。
裴元舞竟然读懂了她的眸光,浅浅一笑,荣光照人:是啊,她是我的妹妹,亲妹妹,就像你还是生我的姨娘呢!所以,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她的!说着,突然拿起旁边的枕头,蒙在章芸的脸上,
154章 贵妃察觉
章芸的下场都是后话,但是好端端的突然将被软禁的章姨娘带过来,然后裴诸城大发雷霆,紧接着第二天章姨娘就被送到清心庵,任谁也知道这中间另有内情,只是,主人们不说,下人们自然也不敢打听,只能私下猜测议论着。
得到消息的裴元舞,只要稍加思索,就知道怎么回事。
当年章芸给裴元歌下毒,因而害死明锦的事情,裴元舞虽然年纪小,但万事留心,也知道些端倪,更知道当年的章芸为了找能够不被明锦发现的毒药,翻了许多古籍,才找到那样两种混毒。后来,章文苑入宫前曾经找她相聚,原本是想在她面前炫耀,但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宫廷争斗,裴元舞就顺势向章文苑献上了这条计策,作为交换,章文苑要帮她制造机会,能够入宫成为贵人。
可惜,章文苑太过急躁,也太笃定那条妙计会有用,更糟糕的是,她居然把这条计策用在裴元歌身上,还被舒雪玉撞个正着,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自己折进去,顺带着连明锦之死都被揭开,这倒是裴元舞始料未及的意外之喜。
这样也好,虽然没有了章文苑,但她在太后跟前已经露了脸,而且章芸也被牵连,被送到清心庵,暂时不必担心她会泄露秘密。至于章芸所说的那个同样知道秘密的人……裴元舞冷笑,既然章芸能够把那样的秘密告诉那个人,显然是她的心腹,现在章芸被送到清心庵,那个人绝对会出现去见章芸,只要她想办法派人盯着,找出那个替章芸保守秘密的人,到时候一举将两人除掉,这个秘密就会成为永恒的秘密,谁也不会知道。
而在清心庵那种地方,无论做什么事只怕都不会有人理会……裴元舞眼眸中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意。
或谢有裴元容,对章芸还有点母女之情,听到这个消息后落了几滴眼泪,但她现在要操心的事情也很多,再加上裴元容并不知道清心庵是什么地方,只以为是静养的所在,想着反正章芸原本就被软禁着,在哪软禁也都没差别,想了会儿便丢开了不再理会。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在宛如墨蓝色锦缎的苍穹中闪闪烁烁。
裴诸城坐在石桌旁,以手撑头,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倦怠之色,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即便如此,当身后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后,裴诸城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立刻警觉起来,换了神态转头望去,却见裴元歌一身绿衣,有些怯怯地站在月亮门前,正试探性地望着他。
裴诸城笑了笑,点点头,向她招招手。
裴元歌微微松了口气,跑过来在他旁边的石凳前坐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裴诸城。
歌儿,你早就知道了吧?在女儿面前,裴诸城依然带着浅浅的笑,但笑意中却透漏出几分苦涩,所以当初,你才会想要把桂嬷嬷和白薇白芷她们统统撵出去,重新挑选丫鬟,是不是?在那时候,你就知道章芸不是好人,桂嬷嬷和白薇白芷她们也不是好人,是吗?
裴元歌犹豫了下,点点头:嗯。
那魇镇的事情?一理通,百理通,现在知道章芸的所作所为,裴诸城再去回想先前的诸多事情,原本从来没有想到的真相便慢慢浮出水面。他的神色有些悲哀,轻声道,歌儿,告诉父亲,魇镇的事情,是不是你自己安排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把白薇和白芷她们撵出静姝斋?
裴元歌咬唇,最后还是点点头:对不起,爹,我也骗了你!
傻丫头,应该爹跟你说对不起才是!这声爹,顿时勾起了裴诸城无数的情绪,刚毅如他,眼眸中也不禁浮现些许泪光,愧疚而又慈爱地将裴元歌揽入怀中。如果他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好好地爱惜歌儿,相信歌儿,歌儿又何必做出魇镇的事情,自己诅咒自己?由此类推,这些年来,他征战在外,章芸掌府,歌儿受了多少辛酸委屈?难怪她才十三岁的孩子,就变成这样沉静稳重!
爹只是被章姨娘骗了而已!裴元歌轻声道。
如果是最初重生的她,或许还会怨恨裴诸城,但经历这么多事情,裴元歌很清楚父亲对她的心思和疼爱,真的是恨不得掏心挖肺。至于那些苦楚……前世的她不也被章芸彻底欺骗吗?如果说最初的她愚钝顽劣,看不穿章芸的阴谋算计,在嫁到万府后,经历万府和商场的磨练,渐渐敏锐的她,却还是被章芸所蒙蔽,把她当做亲生母亲一样看待?何况是心思耿直的父亲?
不是的。裴诸城摇摇头,爹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这么多委屈,就是爹的错!元歌,以后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以后如果再出现像章芸,桂嬷嬷,白薇白芷那样的事情,你就直接告诉爹。也许,有时候爹的看法跟你不同,但不管怎样爹会记着你的话,心存思忖,慢慢验证。但无论如何,不要再做出魇镇这样的傻事,好不好?让我们都学着彼此相信,好不好?
裴元歌一怔,相信两个字,说起来容易,想要做到却很难很难。
裴诸城显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认真的,所以并没有催促,也没有因为她的犹豫而面露不豫,相反,她在犹豫,代表着她的确在认真思索他的话语,考虑他的建议。所以,裴诸城很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好,我答应父亲!
裴元歌的脑海中闪过千思万绪,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父亲对她的好,毋庸置疑,也许真的可以试着相信他。但是,关于前世的种种,以及章芸、裴元容和万关晓等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父亲。重生之说太过荒谬,难以取信是一回事,除此之外,即使父亲相信了,以他豪爽的个性,也只会干脆利落地解决这些事情,但是,一死并不是她想要给这些人的,再死之前,她要让他们也常常活在地狱中的滋味。
除此之外,其余的事情,或许她都可以试着去相信父亲。
爹,我想要跟你说大姐姐的事情。裴元歌原本就想说这件事,再加上裴诸城又说出了这样的话语,或许可以先拿裴元舞的事情做个试探,便慢慢将裴元舞在宫中的言行说了出去,爹,虽然说太后垂爱是好事。但大姐姐似乎心思太热,我担心会给裴府惹来祸患。说句不该说的话,叶氏现在似乎声势浩大,更有太后之尊,但是,我总觉得叶氏有种危如累卵的感觉,大姐姐和太后走得太近,未必就是好事。
听到裴元舞的所作所为,裴诸城不禁皱起了眉头。
之前绣图的事情,他已经隐约察觉到裴元舞功利心太强,但后来裴元舞自己认错,又自请禁足思索,之后变得安静沉稳,似乎绝了那份心思。但听歌儿这样说,舞儿非但没有断绝攀龙附凤的心思,反而越来越烈,只不过学会了伪装掩饰而已。若是这样的话,那结果反而更严重!
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让人叫舞儿过来,好好地问问她,以后也会注意她的言行,若她真有这样的心思,我定然会拦阻!裴诸城思索着道。
若是裴诸城听了她的话,就立刻表示完全相信,然后将裴元舞叫来大加斥责,就显得太过虚假,毕竟,真正的信任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要在漫长的时间中慢慢磨合出来的,现在,父亲正如他所承诺的,把她的话放在欣赏,认真地考虑,然后加以验证。裴元歌对这个状态很满意,又道:还有……父亲,您应该跟母亲赔罪道歉的!
……嗯!裴诸城深深地吸了口气,点点头,应该的,我这就去!
来到蒹葭院主室门前,裴诸城伸手欲敲门,却又有些迟疑,随即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正要敲门下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露出舒雪玉的脸,看到他也是一怔。两人都怔楞了许久,最后还是裴诸城先开口道:对不起……关于章芸的事情,还有锦儿的过世…我冤枉了你!章芸刚进门的时候,你就曾经说过,她不怀好意,是早有预谋进来,可是我没信,还觉得你在故意针对她……也许你那次说得对,我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你……
舒雪玉慢慢地垂下眼眸,轻轻咬住嘴唇,神情变幻不定。
真正话到嘴边,裴诸城才察觉到言语的苍白无力:其实,说这些也没用……封院十年,你受了很多委屈,不是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够弥补挽回的……苦笑着道,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让时间倒流,这十年……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再加上心中愧疚,难以言语尽述,最后只能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弥补,但只要我能做到的,总会尽力去做。
他这一生,真的很失败!
作为爱人,他却不能够护住锦儿,让她面对着裴府内的明枪暗箭,最后终于香消玉殒;作为丈夫,他冤枉了舒雪玉,封院十年,让她受尽委屈;作为父亲,他没能够好好照顾元歌,让元歌小小女孩受尽辛酸磨难……他其实想要好好地保护家人,为他们遮风挡雨,但到最后,却似乎都是亏欠亏欠,还是亏欠……
所以,当从章芸嘴里知道真相时,他暴怒着离开,不止是因为锦儿竟然是被章芸所害,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他认识到自己的失败。到底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呢?似乎只是因为他的愚钝,为人所欺;又似乎所有的根源都是章芸,因为她在玩弄手段……但是,又似乎不全是这样。不止是章芸,之前的那两个姨娘也同样如此,栽赃,陷害,污蔑,层出不穷……
裴诸城的心里有着深深的后悔。
他从不后悔爱上锦儿,因为锦儿的确是个好女子;但是他很后悔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将锦儿卷入了这场风波。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即使以锦儿的聪明和高明医术,最后还是一个不慎,落入章芸的圈套,芳魂渺渺。
其实,真正害死锦儿的,不是章芸,而是他!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纳妾,无论是章芸,还是月姨娘、柳姨娘或者肖姨娘……那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事情到现在这种乌烟瘴气,鸡犬不宁的地步,更害死了锦儿!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万事无法重来一回……锦儿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只能尽力去弥补,然后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
所以他现在只能尽力地去弥补他之前所犯的错,然后告诫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
不是的!舒雪玉突然开口,扬眸看着他,随即又垂了下去,低声道,其实我也有错,那些年,你对我真的很好,当发生章芸那样的事情时,我应该要相信你……我知道你的个性爽直,从来不推卸责任,所以会对章芸有愧疚之心,即使我心有怀疑,我也应该好好地跟你说……我却总是得理不饶人……当年那件事不全怪你,章芸本身就布置得很缜密,而我也的确曾经针对明锦,明知道她在忍让还步步紧逼……不然,不会连我的父母兄长都不肯相信我,他们是我的亲人,从小娇宠惯着我,他们总不可能被章芸算计,偏帮章芸……我答应过明锦,会好好照顾元歌,可是我一赌气就放弃,明知道章芸阴险狠毒,却还是任由元歌小小女孩去面对她……我也做了很多很多的错事,还有之前对你的态度……我也应该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裴诸城又是一怔,摇了摇头,道:不,你受了很多委屈!
我的确有受委屈,但是,我也有做错事的地方,你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有很多对不起你的的地方,还有明锦,她有对不起我,但是我也对不起她!凡事一码归一码,你对不起我的地方跟我道歉,我接受。所以现在,该我向对不起你的地方,跟你道歉!舒雪玉坚持道。
裴诸城有些惊讶,没想到舒雪玉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即点点头,道:好,我也接受你的道歉。
嗯……
长春宫,沉香袅袅。
宇泓墨刚刚请过安离开,柳贵妃望着他离开的身影,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眸微黯,流露出一丝痛楚,随即又逝去,抚摸着手中的雪团儿,缓缓道:本宫是不是多心了?总觉得墨儿对那位裴四小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155章 大姐暴露
柳贵妃身后站着的是周嬷嬷,她生性刻板固执,整天板着张脸,很少说话,因此在众人印象中,完全不如大宫女秋梧和秋桐来得伶俐露脸。但现在,奢华而优雅的殿内,秋梧和秋桐早就退了下去,只剩下她和柳贵妃——她才是柳贵妃真正的心腹。
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姐,周嬷嬷也没有了平时的严肃冷漠,神情沉稳中带着一丝慈爱,仔细思索着,有些不解地道:奴婢不明白。刚才九殿下似乎并未提起裴四小姐?
本宫指的不是刚才,而是赵婕妤死时的情形。
柳贵妃微微侧身,半倚半靠在美人榻上。自从皇后被废,后位空悬,后宫中论分位便以四妃之首的柳贵妃为尊,处理六宫事务的权利理所当然地到了她的手里,宇泓墨来请安前,她才刚刚处理完事务,浑身疲惫。周嬷嬷适时地上前,为她揉捏着肩膀。
她的力度适中,在她的揉捏下,柳贵妃感到一阵舒适的微疼。
虽然说当时,墨儿和裴四小姐并无任何出格之处,但本宫总觉,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流动着某种默契的模样。柳贵妃闭着双眸,轻声地说着话,声音轻淡飘渺,宛如浮烟,尤其是墨儿的突然出现,当时墨儿好些天都不在宫内,刚回宫就在宫门口碰到采买太监和毒兰粉的事情,带来了李美人和毒兰,正好打破了裴四小姐的僵局,这未免太凑巧了些!
也许这不是巧合,赵婕妤背叛娘娘,又风生水起,本就是娘娘的心腹大患,娘娘不也很着意赵婕妤的举止吗?也挟前九殿下因为同样的原因关注赵婕妤,察觉到李美人的异状,以及毒兰粉的事情,或许以为李美人是被皇后指使,想要一箭双雕,同时除掉赵婕妤和皇后,这才隐忍不发,想等到关键时候再出手!周嬷嬷帮忙分析道,既然娘娘觉得有可疑,为什么刚才九殿下来请安时,娘娘不问他呢?
柳贵妃忽然沉默了,幽幽地叹了口气。
周嬷嬷试探着问道:娘娘……不相信九殿下吗?
如果墨儿一口咬定,他就是巧合,遇到这种事情,周嬷嬷,你说本宫要怎么办?本宫不想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让我们母子生出嫌隙。柳贵妃缓缓地道,已经紧闭着眼眸,在一片黑暗中,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另一张稚嫩的婴儿面容,粉嫩嫩的笑脸还皱巴巴的,眼睛也没有完全睁开,整日睡着,嘴里还不停地吐着泡泡……按理说,墨儿也十六岁了,该是立妃的时候,若他真中意哪家的小姐,即使门第身份差些,本宫也会尽量成全他。再怎么说,他也是本宫一手带大的。但若是裴元歌那个女孩,毕竟不妥当。
当然,论身份论容貌论聪明才智,裴元歌都是出类拔萃。
尤其是赵婕妤之死那天,她的表现实在精彩,尽显聪慧机敏,连柳贵妃都不由得为她赞叹。单凭她这份知机敏锐,瞬间扭转乾坤的洞察力、分析力,即使身份势力略差了些,但她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助力,若是宇泓墨娶了她,定然如虎添翼。单论裴元歌这个人,柳贵妃倒是十分中意,并无不满。
只可惜,她现在身份太敏感。
虽然说表现上看起来,太后倚其为臂膀,裴元歌在宫里早就被烙上萱晖宫和叶氏的印记,但从那天寒露宫的情形看来,柳贵妃却察觉到一丝异样,只怕这个裴元歌,未必真心投靠太后……这倒也罢了,最要紧的是,裴元歌是皇上看中的人。
柳贵妃与皇帝同床共枕近二十年,虽然皇帝性情阴沉难测,但她还是有所察觉的,太后寿宴上,皇帝看裴元歌的眼神显然很异常,虽然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至少证明,他对裴元歌很上心。而赵婕妤遇害那天,皇上看似公正中立,却有意无意地在偏袒保护裴元歌……皇上对赵婕妤那般宠爱,赵婕妤又怀有龙裔,突然暴毙,凶嫌直指裴元歌,在这种情况,皇帝还在偏袒裴元歌,可见对她的看重!
宇泓墨若真是看上了裴元歌,那岂不是在跟他的父皇抢人?
这对宇泓墨来说,绝非好事!
是啊!周嬷嬷点头,突然又笑道,会不会是娘娘太多疑了?裴四小姐的身份摆在那里,明显是太后给皇上准备的人,将来必定是要进宫的,这谁不知道?九殿下虽然个性有些张扬恣肆,但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总不至于这般糊涂,居然打起预订宫嫔的主意吧?依奴婢看,即使赵婕妤遇害那天,九殿下跟裴四小姐看起来有些默契,大概也是因为,九殿下看出来裴四小姐要对付皇后,凑巧目标相同,才会如此,断然不会跟裴四小姐有什么私情!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柳贵妃点点头,道:也许是本宫多疑。顿了顿,忽然放轻了声音,她最近动向如何?
她没有点明说的是谁,但这样的暗喻本身就是一种指示。
周嬷嬷立时会意,虽然知道周围无人,仍然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老样子,好的时候就在弄那些花花草草,发作的时候就大吵大闹,还好她是在冷宫,附近没什么人。说着,有些不解地道,娘娘您是不是太敏感了些?她一个失宠的宫嫔,又能生出什么风波来?若是为了九殿下,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九殿下五岁就被抱过来,那个女人又疯疯癫癫的,早跟九殿下闹翻了。这些年来,娘娘在九殿下身上耗费了无数心血,九殿下哪能不知道娘娘的好?娘娘跟那个女人比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一个有恩,一个有怨,九殿下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把那个女人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再说,她终究是墨儿的生母,万一被人利用来攻讦墨儿,也是祸患,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叫那边的人注意些,别不留神被人算计了去!柳贵妃仔细吩咐着。的确,正如周嬷嬷所说,她在宇泓墨身上耗费了无数的心血,绝不容有差错!
唉,墨儿虽好,终究是不是亲生的,隔了一层,才会有这样多的麻烦。
若是烨儿还在世就好了……
柳贵妃幽幽叹息,迷蒙的思绪中,模模糊糊地想着。
皇后被废,柳贵妃掌宫,后宫的变化也引得朝堂风起云涌,叶氏受挫,柳氏崛起总是在所难免。然而,还未等这场动荡平息,便又迎来了大夏王朝三年一度的科举。在大夏,科举原本是在二月份,但因为那时候气候尚且寒冷,整整五天的考试下来,一再发生考生冻死的事情,尤其是寒门子弟为多,朝晖帝不忍,便下旨将科举之期改为秋高气爽的八月初。
文科武举,共有二百三十五位考生步入朝堂,为大夏王朝再添新鲜血液。
金榜题名,本就是整个大夏王朝的盛事,尤其是京城有女儿的府邸,更是关注,好从中挑选乘龙快婿。但令人惊讶的是,这次高居魁首的,并不是京城学子圈中所猜测的任何热门人选,而是初到京城没多久的李明昊。若不是真假李树杰事件,只怕提起这个名字,京城的人都不会有印象。
而更人惊讶的是,这个李明浩不但夺得文试状元,同时还赢得了武举状元,顿时哗然京城。
尤其,在武举场上,李明昊十五连珠的箭术绝技,更被人认出是乞愿节上狂妄嚣张,挑衅整个京城男子的白羽箭的主人,更是引起了一片喧闹。虽然说当时白羽箭被赤羽箭的主人全部击落,但事后人们都猜到赤羽箭的主人必定是武冠京城,箭术超绝的九殿下,而李明昊能够与九殿下争一时锋芒,射出十五连珠的绝技,已经是极为难得的武将之才。
一时间,这位李明昊的文武双全传遍了京城,但同时,他那狂妄嚣张,野性十足的个性也令人瞠目,顿时成为京城最热门的话题,连废后之事都暂时被人们抛却脑后。
香消翠减,秋风染金,在一场接一场的事端中,大夏王朝终于步入金秋。
这段时间,裴元歌偶尔会入宫陪伴太后,但或许是经过赵婕妤之死和废后事件,太后觉得裴元歌跟她是一条船上的人,放松了警惕,因此只是闲话家常,偶尔说起宫中的变化和事端,抱怨两句,倒都没有再留裴元歌在宫中住下。除掉了皇后这个心腹之患,太后又暂时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府内章芸又被送到清心庵,裴元歌倒是过得相当悠闲自在。
之前在皇宫时时刻刻勾心斗角,再回到裴府,裴元歌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看着裴元歌屡屡入宫陪伴太后,太后却始终不曾宣召她,裴元舞心中难免会有些恐慌。她确定,之前她和裴元歌同时入宫的时候,太后的确对她十分喜爱,有意让她入宫侍奉皇帝。但自从她离宫之后,却全无音讯,太后就像是忘了她这个人一样。裴元舞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裴元歌在太后身边说了她什么坏话,导致太后改变了心意?
想到这里,不禁心头暗恨。
这个裴元歌,当真是处处跟她作对,就是看不得她好过!
又过了些日子,裴元舞终于坐不住了。
京城美人众多,想要入宫攀龙附凤,平步青云的更多,若再耽误下去,只怕太后更加会忘了她裴元舞的存在。吸纳子啊皇后被废,柳贵妃掌宫,太后必定处处受制,更急切地想要挽回后宫的治权,这时候正是太后最需要人手的时候,虽然太后看重裴元歌,但裴元歌年纪小,还不能入宫。但她裴元舞却已经十六岁,正是最好的年华,只要有人肯在太后跟前提一句,她就有着无限的机会……
于是,这日裴元舞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裴府。
乘坐裴府的马车来到外城,裴元舞找了个绸缎庄停下,想办法甩掉裴府的马车和护卫,带着流霜流絮,乘坐租来的马车,朝着东侧居民区赶去,来到一条偏僻幽静的胡同,里面只有一栋高墙黑瓦的宅邸,虽然不能跟裴府相比,却也颇为精致华奢,在周围一众平凡的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
杨柳胡同里唯一的宅邸,没错,就是这里!
裴元舞再三确认,确定自己没有来错地方,心中欣喜,正要走近敲门叫人,忽然眼前身影一闪,一道刚毅沉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粗而浓的眉下,幽黑的眼睛沉沉地盯着裴元舞,冷声道:舞儿,不是说你要出门挑选绸缎布匹吗?怎么回来到这里?难道这地方也有绸缎庄不成?
裴元舞顿时骇得魂飞魄散,眼前这人正是裴诸城!
155章 原形毕露
父……父亲,女儿,女儿是……裴元舞没想到会被裴诸城截住,努力地想要自己平静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心慌意乱,女儿听说这附近住着一个绣娘,绣工十分出色,想要来请她帮女儿绣几张帕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父亲。
是吗?裴诸城紧紧地盯着她,问道。
裴元舞定了定神,:是。说着,又试探着问道:父亲怎么会在这里?想要反客为主。
反正不会是来找绣娘绣东西的。裴诸城冷冷地道,却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没等一会儿,便有个身着亲兵服色的护卫跑过来,在裴诸城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完,裴诸城神色更加阴沉,转向裴元舞,神色沉黯:这就奇怪了,根据护卫的打听,这附近并没有什么绣娘,会不会是舞儿你弄错了?
真的吗?裴元舞心中越发忐忑,努力做出惊奇的模样,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流霜打听错消息了?并不是这个胡同?说着,转头向流霜道,怎么回事?
流霜急忙跪下,神色惶恐:那人信誓旦旦地跟奴婢说,在这里住了个绣技如神的绣娘。奴婢没想到她竟是在欺骗奴婢,害得大小姐白走一趟,还请大小姐恕罪。奴婢回去一定好生查询,若那婆子是信口开河,定当严惩!却是跟裴元舞一唱一和,想要把事情就这样遮掩过去。
这附近的确没有绣娘,却有个特别的人家,他们家的三儿子被送入宫中做太监,如今正在萱晖宫当差,颇得太后的信任,所以他们家宅邸才会跟别的宅子不同,正是这条胡同里唯一的宅邸,也就是舞儿你方才想要敲门的人家!我稍稍派人问问四邻就能知道,舞儿你难道连这也能弄错?裴诸城眼眸中闪过失望之色,再说,就算舞儿你要出来找绣娘,又何必甩开裴府的护卫和马车,自己去租马车过来?
裴元舞悚然一惊:女儿……女儿……
就算你要找绣娘,绣几张帕子,用得着把你的金银首饰拿出来当掉,换成银票吗?一千七百两银子,舞儿,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样的绣娘这样金贵,需要这么多的绣金?裴诸城说着,以目光示意,旁边的亲兵立刻上前,取出一个包裹,解开,只见金光灿灿,珠玉生辉,正是裴元舞现在在当铺当掉的金银首饰。
想要让那个太监帮自己说话,就必须有足够打动他的利益,不可能空口白话。
以裴元舞在裴府的受宠,想从账上支取一两千的银两也并非太难,但从账上支银,账房肯定会禀告裴诸城。如果裴诸城问起这笔银两的去向,难免会引起怀疑。因此,裴元舞是拿出不经常用的金银首饰当掉换来的银两,没想到居然还是被裴诸城发现,而且逮个正着,连当掉的首饰都被他赎了回来,一时间更是慌乱无措,终于不知道该如何掩饰了。
她当然不知道,裴诸城听裴元歌说完她在宫中的行径后,心中早就起了疑心,外松内紧,今天裴元舞出门,他一直都派人盯着,裴元舞甩开护卫车夫,当铺典当,再到这里的种种,裴诸城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才能在关键时候出现。再听护卫打听出那户人家的底细,就更觉得事情有异。
父……父亲……裴元舞对这种情况显然准备不足,无言以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裴诸城倒没有继续追问,道:回府吧!
胡同口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到裴府后,裴诸城带着裴元舞到了书房,将所有人都遣退,只剩下父女二人。裴诸城坐下,瞬也不瞬地看着裴元舞,淡淡道:说吧!你将首饰典当,拿着近两千两的银票到萱晖宫太监的家中做什么?你想托那家人给太监传什么消息?说到最后,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痛心,舞儿,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裴元舞雪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几乎毫无血色,挣扎着不说话。
是不是因为太后最近没有宣召你,所以你着急了,想要去通过这个太监在太后跟前提一提你,好让太后想起你?正好趁着现在皇后被废,太后急需在后宫安插人手的时机,让太后提携你,让你能够入宫做宫嫔?见她不答话,裴诸城索性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裴元舞面色一变,愕然抬头,没想到裴诸城竟然能够猜到她的心思。
看到她的神态,裴诸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幽幽地叹了口气,显然,舞儿之前跟他说静心思过,幡然悔悟前罪的话都是假的,只是在欺骗他而已!早在歌儿跟他说那些话时,他心中就有怀疑,但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是自己猜错了,但现在,在事实面前,既恼怒又痛心。
舞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裴诸城百思不得其解,你才十六岁,花样年华,配个青年才俊,琴瑟和谐地过一辈子不好吗?为什么要把终身赔进那个皇宫?皇上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将近五十岁,比我这个父亲还要大十多岁!舞儿,你入宫会有幸福可言吗?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知道心思已经被裴诸城看穿,无法再抵赖,裴元舞忽然抬起头,眸眼炽烈如火:父亲为何只责怪我,却不提四妹妹呢?
这跟歌儿又有什么关系?裴诸城皱眉。
裴元舞眼眸如箭,闪烁着不忿和怨怒的光芒:难道父亲不知道吗?四妹妹在皇宫里曲意讨好太后,这才让太后抬举她,安排她与皇上相见。四妹妹手段高明,心计厉害,小小年纪就勾得皇上神魂颠倒,喜爱非常,宫里的嫔妃对四妹妹可是眼热得很。若非如此,赵婕妤又怎么会屡屡针对四妹妹?皇后又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四妹妹头上,想要将赵婕妤之死栽倒四妹妹身上?废后之事,父亲一定也有听闻,若四妹妹无意皇宫,又怎么会被卷入后宫争斗?四妹妹明明做得比女儿更出格,为何父亲却只教训女儿,为何不将四妹妹唤来,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处理完章芸的事情后,舒雪玉和裴元歌都曾陆陆续续地将宫内的事情告诉他,裴元歌也将其中的内情相告。裴诸城毕竟是朝廷大员,知晓事情轻重,知道无论是裴元歌对太后的阳奉阴违,还是皇帝跟太后的争斗,都不宜泄露出去,尤其看着现在舞儿神情激动,甚至有些癫狂的模样,更加不能让她知道其中的内情,只能道:歌儿那是没办法,太后看中了她,别说歌儿,就是父亲也不能违逆。
是,太后看中了四妹妹,可是,太后也看中了女儿,四妹妹不能违逆太后,难道女儿就能违逆太后了吗?裴元舞牙尖嘴利,当即反问道。
是吗?太后看中你,你不能违逆,所以要拿着银票去贿赂萱晖宫的太监?裴诸城厉声斥问道,你这是不能违逆,还是上赶着想要入宫?
裴元舞口中一滞,说不出话来,忽然哀声央求道:父亲,您为什么不能成全女儿?如果能够入宫得宠,对父亲您来说也有好处啊!之前您武将转文职,从镇边大将变成刑部尚书,遇到多少冷嘲热讽,人情冷暖?难道您不想让那些人好看吗?如果女儿能够得宠,父亲您想要升官加爵不是容易得多吗?如果您升了官,甚至封了爵位,还有谁敢看不起您?再说,四妹妹将来必定要入宫的,女儿若能先入宫,将来也能跟四妹妹相互扶助,免得四妹妹在宫中孤立无援,不是很好吗?
不劳你费心,我也不敢指望沾你的光,以你这种热衷功名利禄的功利心态,说不定转眼又是一个章文苑,连带着将整个裴府都要赔进去!裴诸城断然道,摇头叹息,舞儿,你醒醒吧!我不会同意你入宫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任凭裴元舞如何央求利诱,裴诸城却半点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眼见着软硬兼施都没用,裴元舞终于忍不住了,嘶喊着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偏袒裴元歌,所以让她入宫,让她受尽荣宠,受尽世人的艳羡,却故意打压着我,不许我出头!为什么?裴元歌是你的女儿,我也是你的女儿,父亲,你为何这样偏心?就因为她裴元歌是嫡女,我是妾室所生的庶女吗?
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心虚,随即又扬起了头,不想让自己输了气势。
偏心?裴诸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心而论,现在他的确疼歌儿更多些,但是与嫡庶无关,只因为歌儿是他和锦儿的女儿,如今又这般聪慧伶俐,又受了这么多委屈。但这只是他私心里的想法,对待几位女儿,他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从不曾亏待她们。尤其是舞儿,甚至在过去十年,他疼她比歌儿还多还深,现在,因为他不同意她入宫,舞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他真的偏疼歌儿,如果他真的不在乎裴元舞这个女儿,他早就顺水推舟,拿舞儿做棋子上位,又何必这样苦心孤诣地劝说她?舞儿这话,实在太让他心寒了!而且,看她的神情,显然这话是早就存在她的心底,只是这次被逼急了,才会脱口而出!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裴元舞,而他这个父亲,根本从来就没有认清过她?
看着眼前面色狰狞的大女儿,裴诸城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得令他心惊!
------题外话------
可能刚刚搞定赵婕妤、皇后和章芸,原本一直努力要干掉的人物,突然被干掉了,觉得有些空挡,思绪也有些乱,需要好好整理下以后的情节,所以这几天的更新不给力,请亲们多包涵~
158章 贼心不死
如果父亲不偏心的话,就应该为女儿的荣华着想,为女儿打点,你现在这样,分明是要为了四妹妹打压女儿,生怕女儿会抢了四妹妹的风头!眼见心思已经被裴诸城看穿,两下摊了牌,裴元舞索性也不再遮掩,明明白白地道,父亲,无论如何,女儿绝不会就此认命的!
裴元舞,你疯了?!裴诸城十分震惊,没想到裴元舞已经偏激到了这种地步。
父亲,你一直都说疼爱女儿,若是真的,为何不能成全了女儿?裴元舞声嘶力竭地喊道,女儿想要入宫,想要成为人上人,这样对裴府不也很好吗?既然你觉得入宫没有幸福可言,你又那么疼四妹妹,不如把女儿送进宫啊!只要女儿能够得宠,就有办法跟太后对抗,让四妹妹不必入宫,这不是很好吗?明明能够皆大欢喜,既成全女儿,又保全四妹妹,又能光耀裴府,你为什么一定要挡着女儿的路呢?
早在绣图事发后,她向裴诸城请罪时,她就明白,那种认错反思的遮掩办法,只能用一次,只要再被裴诸城发现破绽,他绝对会起疑心。而现在这一切,更证实了他的猜测。很明显,裴诸城并不赞同她入宫,如果她不能说服裴诸城,恐怕一生心血所期盼的机遇,就要毁于旦夕。
她不甘心,绝不甘心!
裴诸城看着眼前的裴元舞,终于清楚,这个女儿不可救药了!
舞儿,我这辈子,不再想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光耀门楣,我只想好好地看着你们长大,家人,能够幸福安稳地过一辈子!裴诸城不再跟她置辩,叹了口气,声音不复先前的震怒和高亢,变得低沉,却有一种如山巍峨,不容动摇的坚决,今天,如果换成另外的情形,如果是对舞儿你好的事情,我就算拼劲一切也在所不惜。但入宫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行!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再出雨霏苑了!
这是要软禁她吗?
裴元舞一阵心慌,现在太后分明更倚重裴元歌,似乎已经将她忘却了,她如果自己不努力争取,根本就不会有机会。在这时候如果被裴诸城软禁起来,她岂不是万劫难复?想到这里,她非但无法理解裴诸城为她着想的苦心,心中反而更加怨恨起父亲的偏心。为什么?明明她比裴元歌出色,为什么太后看重裴元歌,父亲也只袒护裴元歌,从来不为她着想?
父亲,你不能这样!裴元舞势若疯狂地喊着。
裴诸城冷硬地道:我可以!舞儿,你必须要冷静冷静,清醒下头脑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雨霏苑呆着,如果再出事端,我就把你送出京城,送到江南的别院,托我的袍泽代为看管,等到你想清楚为止!说着,扬声喝道,流霜流絮,把你们小姐搀扶回去,小心照看着,若出事端,我就先将你们杖毙!
听到裴诸城发怒,流霜流絮不敢做声,进来搀扶着裴元舞出去。
说是搀扶,还不如说是强架更合适,因为裴元舞一直都在拼命地挣扎,但有裴诸城的那句话在那里,她们只是小小奴婢,即使平日因为大小姐在裴府有些体面,但说到底,终究是裴府的奴才,若是惹怒了裴诸城,被杖毙了,她们也只能认命!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两人不敢松手,紧紧地拉扯着裴元舞,往雨霏苑的方向走去。
出了厅院,开始有奴婢来来往往,裴元舞不愿在人前失态,放弃了挣扎。
但流霜流絮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貌似搀扶,实则强架着,一直回到了雨霏苑,来到内室。
流霜流絮,你们给我放手!裴元舞厉声喝道,难道你们以为只有父亲能够处置你们,我就不能了吗?
若是平时,这句话对流霜流絮的威吓已经足够,因为裴元舞是裴府大小姐,老爷宠爱至极的女儿,随便给她们栽个罪名,杖毙或者发卖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现在不同,大小姐已经跟老爷闹翻,而真正掌握裴府生杀大权的,还是老爷!因此,流霜流絮只当做没听见,继续架着裴元舞往前走。
见流霜流絮不理会她,裴元舞突然明白了她们的心思,心头暗恨。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再分明不过,就连她的贴身丫鬟,心腹丫鬟,也懂得见风转舵,趋利避害,遇到事端就不再顾忌她这个主人!倘若她是裴府的嫡女大小姐,倘若如今太后器重的人是她不是裴元歌,倘若她现在被皇帝看中,选入宫中,有这样的靠山背景,这些丫鬟怎么敢这样放肆?果然,这世道,没有什么比权势更重要,什么父女,什么主仆,终究还是要自己牢牢掌握住权势才最可靠!
流霜流絮,裴元舞突然冷静下来,轻声道,你们真以为听我父亲的话,就能安然无恙?在皇宫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对待紫苑楚葵,和我四妹妹的。只要让人将那些事情传扬到父亲耳朵里,如果知道,区区两个婢女,也敢对他心爱的女儿那般无理,你们猜猜,他会怎么做?
流霜流絮心中都是一寒,大小姐这意思,分明是要鱼死网破!
她们只是丫鬟婢女,老爷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她们没有看管好大小姐,老爷说杖毙就一定会杖毙;但如果大小姐将她们在皇宫中的言行告诉老爷,以老爷对四小姐的疼爱,降罪她们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再想想流霞的事情,明明已经替大小姐顶替了所有的罪名,结果还是被大小姐除掉,可见大小姐的心狠手辣!流霜从小就服侍大小姐,是她身边第一等得力的人,尚且如此,何况她们?大小姐又怎么会对她们心存怜惜?
想着,两人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
想不到,她要震慑自己的丫鬟,居然还要靠裴元歌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裴元舞冷笑,挣脱出来,心头愈恨,反正越发平静下来,头脑也灵活起来:流霜流絮,你们想清楚了,你们毕竟是我的贴身丫鬟,如果我就这么被父亲打压下去,将来嫁个寒门子弟,你们跟着我陪嫁过去,难道会有好日子过吗?你们总不会认为,你们替父亲看好了我,父亲就会格外开恩,给你们安排个锦绣前程,荣华万丈吗?别做梦了,父亲根本就不会理会你们的前途!只有我这个小姐平步青云,你们才能跟着有好日子过!皇宫里的事情还不能让你们明白吗?我得宠,被太后看重,萱晖宫里的太监宫女哪个见你们不礼让三分?相反,裴元歌陷害我,抢走了我的荣宠时,又有谁会看你们一眼?福祸与共,荣辱相随,你们明白这八个字的意思吗?
流霜流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神色却有些意动。
她们跟着裴元舞,耳濡目染,也都是心羡荣华,尤其,经过先前裴元舞在裴府独占鳌头时的地位超然,再见识过皇宫的繁华富丽,当然不甘心就此平淡下去。
可是,大小姐,现在老爷已经吩咐了,奴婢如果不按照老爷说的去做,连命都难保,又谈何锦绣前程?到底还是流霜跟着裴元舞久些,人更机灵,脑子也更清楚,再说,小姐,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老爷是铁了心,您再跟他争执,只会更触怒老爷,对您并没好处,不如等老爷气消了再作计较。世人谁不喜欢荣华,大小姐若能入宫,对老爷也有好处啊!
裴元舞摇摇头,神色阴冷:你们不懂,父亲不会同意的,否则,今天就不会大发雷霆,甚至要将我软禁!他绝不会帮我,我只能靠自己!俗话说得好,患难之交,流霜流絮,现在是我最难的时候,父亲对我震怒,府里的下人也会跟着攀高踩低,只怕没几个人能真心帮我,在这时候,你们若还能忠心待我,这份恩情我永志难忘,将来必定报答!
她将自己的处境说清楚,反而更让流霜流絮认为裴元舞这话真心。
大小姐容姿如此出色,在宫中时,皇上也很喜欢大小姐,如果有机会的话,说不定真能飞黄腾达。到时候,她们这些贴身侍婢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别说裴府,就算皇宫里,只怕也没人敢瞧不起她们!想到这里,两人越发心动,一时忘记了裴元舞方才阴冷的威胁,而是臆想起将来的风光无限。
大小姐,那现在要怎么办呢?流霜问道,神色殷切。
裴元舞看着她,心中鄙夷,面上却带着笑意,显得十分亲近,似乎将流霜当做心腹来看待,思索许久,忽然灵光一闪,道:我现在被软禁,无法出雨霏苑,但你们方才听从父亲的意思,将我一路架回雨霏苑,父亲对你们的监管必定不会想我这般严谨,只要你们能出去,想办法把银票送去给那个李公公的家人,托李公公在太后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只要太后想起我来,下懿旨漩涡入宫,就算父亲也不能违逆太后!
听她说得有理,流霜流絮齐齐点头:还是大小姐聪明,奴婢们这就去办!
不,等等!裴元舞唤住她们,沉思道,父亲这次动了真格,铁了心不想让我出雨霏苑,那绝对会采取行动,说不定现在雨霏苑已经被护卫看守起来,轻易不能外出。你们先瞧瞧地到门口瞧瞧,若是有护卫在,就……
158章 无计可施
正如裴元舞所料,看到裴元舞的神态言行,裴诸城根本就不放心,怕她又生出事端,就在流霜流絮扶裴元舞回到雨霏苑后不久,四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裴府护卫便来到了雨霏苑的院门口,如同四座山一样,守着雨霏苑,不许任何人出入。
看到这幅场景,流霜流絮不由得赞叹大小姐有先见之明。
很快的,雨霏苑正房便传来了裴元舞恼怒地呼喝声:你们两个丫鬟简直反了天,现在只当父亲是裴府主人,不再把我这个小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别以为我好欺负!
紧接着是流霜流絮软语劝慰的声音,却根本无法安抚裴元舞。
滚!都给我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在雨霏苑,不然我打断你们的腿!都给我滚!裴元舞的厉声呵斥清清楚楚地从正房传了出来,然后是忙不迭出门的脚步声,流霜流絮的央求声,以及裴元舞愤怒的驱赶和威胁,最后是流霜流絮被强推出门,然后砰的一声,门被紧紧关上。
四个裴府护卫彼此对视,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讶。
先前只听说这位裴大小姐宽厚温和,非常有大家风范,深得大将军的宠爱。今天被大将军派来守雨霏苑的院门,显然是大小姐做错事被罚禁足,这已经让他们很惊讶了。没想到竟然会听到大小姐大发脾气,甚至要打断丫鬟腿脚的狠辣言辞,哪有一点的宽厚温和?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那些说大小姐好话的人,不知道受了多好的好处,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呢!
这样的人,跟冷静睿智,思虑缜密却又心存仁厚的四小姐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这四个护卫都是经历过白衣庵遇袭事件的,当时裴元歌的机敏应变,对诸事的考虑和分析都十分到位,那么危机的时刻,还考虑到白衣庵师太们的安危,提醒她们一道离开,给他们这些护卫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现在两下对比,顿时觉得大小姐不如四小姐远矣,难怪大将军对四小姐那般喜爱!
就在这时,流霜流絮相互搀扶着出来,装作没看到四名护卫,就想出去,当然立刻被四人拦阻下来。
大将军……啊不,老爷有令,这些护卫都是曾经跟随裴诸城的亲兵,称他为大将军惯了,直到现在也没改过来,常常口误,说大小姐患病,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探视,同时也不许雨霏苑的任何人外出。两位姑娘还请留步!
流霜流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流霜先开口。
护卫大哥,你也听到了大小姐刚才的话,让我们姐妹两个赶快离开,不许再呆在雨霏苑,不然就要打断我们的腿呢!流霜眼泪盈盈地道,她容貌本就秀美,衣着妆饰又精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实不相瞒,只因为我们姐妹刚才奉老爷之命,将大小姐带回雨霏苑,大小姐正迁怒我们,说不定真的打断我们的腿。护卫大哥你行行好,就让我们姐妹先离开吧!
流絮也帮腔道:是啊,护卫大哥。我们姐妹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实在过活不下去,这才被卖给人牙子,说起来这都是命!我们是丫鬟,小姐生气了要打要骂,按理说我们也只能受着,可是毕竟……说着,眼眸中流露出无限凄然,护卫大哥,我看你们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就算看在咱们同病相怜的份上,就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姐妹暂时离开,等大小姐消了气再回来,行不行?
两人一搭一唱,巧妙地透漏出两层含义。
第一,她们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并且是因为听从裴诸城的命令而得罪了裴元舞,这才被迁怒,是在不动声色地透漏,她们虽然是裴元舞的丫鬟,但是现在是心向着老爷,不会帮大小姐做事;第二,就是故意大出同情牌,点明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身为下人身不由己,好勾起四名护卫同病相怜之感,对她们心生怜惜,进而放她们出院。
流霜流絮本身并没有这么深的心计,都是按照裴元舞的吩咐而来。
裴元舞的算计谋划并没有错,听了两人的话,想到裴元舞方才的怒吼声,再加上这四名护卫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对流霜流絮的确十分同情。尤其,两人都是柔弱纤细的清秀佳人,就更让四名护卫心软。但裴元舞却算错了一件事,这四名护卫毕竟是跟随裴诸城的亲兵,早就在军队养成了习惯,令行禁止,对裴诸城的话奉若纶音。
因此,他们虽然同情流霜流絮,却也不敢松口。
两位姑娘,大……老爷吩咐了,的确不能让任何人外出,我们奉命做事,不能有丝毫违逆。其中一名护卫面露同情,忍不住道,我看,大小姐现在闷在屋子里,你们就先别往她跟前凑,回自己房里,或者到小花园转悠转悠,等大小姐气消了再说?再说,两位姑娘在雨霏苑应该也有段时日了,随便找个小丫鬟盯着,跟你们报告大小姐的动向,你们注意些,别跟大小姐撞上就好!
他倒是一片好心替两人出主意,可惜却并非流霜流絮所想要的。
两人又央求了几句,故意把自己的情形说得极为凄惨,但四名护卫早得了裴诸城的叮嘱,要守严实雨霏苑,不许任何人出入,因此尽管一个个面露同情,却还是咬紧了不肯松口。只气得流霜流絮咬牙切齿,几却又无可奈何。
又纠缠了一会儿,终于有名护卫警觉道:大小姐只是在气头上撒脾气,你们躲着她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雨霏苑?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内情吗?
流霜流絮心中都是一惊,彼此对视,都看出了眼眸中的为难。
流霜道:既然老爷吩咐,不许外出,但雨霏苑没有小厨房,这一日三餐……
这你们不用担心,日常用度老爷会吩咐人送进来的!另一名护卫好心解答道。
还好,至少雨霏苑还没有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流霜流絮暗自庆幸,眼看着在这些护卫身上打主意显然是不可能,便不再耐烦跟这些人多费唇舌,当即转身回去跟裴元舞禀告这个消息,另谋他策。
见两人转身,竟又回到正房大小姐所在的屋子,四名护卫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是大小姐恼怒,不愿意看到她们吗?怎么一转头两人又自投罗网去了?思索之下,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儿,不禁怀疑方才两人只是在演戏,原本对两人的同情顿时不翼而飞,更打定心思,一定要好好守着雨霏苑,完成大将军的命令!
为了能够让流霜流絮出院,帮她传递消息,裴元舞甚至连她最在乎的颜面都不要了,不惜在人前表现出刁蛮狠辣的模样,没想到那群护卫被她的表演所迷惑,却还是死心眼儿地不肯让流霜流絮出去,必定是父亲提起叮嘱过,四名护卫这才如此严密,不肯漏丝毫破绽。
看起来,父亲这次真的是铁了心了!
裴元舞心中更加烦忧。
连着几天,雨霏苑门口的护卫天天轮值,但却都十分严密,没有半分空隙可钻,将雨霏苑守得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裴元舞威逼利诱,用尽各种办法,甚至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却始终拿这四个护卫无可奈何;虽然有人定时给雨霏苑送各种日常用度,裴元舞也试图收买这些人,拿金银锞子打赏,的确曾经因为得到些好声气,但看着这些人见风使舵的贪婪模样,就知道绝不可靠。
这样的人,裴元舞怎么能够放心把近两千两的银子,和她的终身都赌上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裴元舞越来越焦躁,也越来越绝望。
但入宫成为贵人,让所有人都跪伏在她的脚下,这是裴元舞从小就想要的前程,尤其,沉沉浮浮后,好不容易,她在太后那里得到了机会,眼看着入宫唾手可得,却在这时候被裴诸城横插一档,挡在她面前,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山脉,这让裴元舞如何甘心?绝不甘心!绝不认命!谁也不能阻止她!
凭什么只有裴元歌才能如此?明明她也才貌双全,比裴元歌更出色!
父亲就是偏心!终有一天,父亲会为他此刻的偏袒而后悔,而付出代价!
裴元舞咬牙切齿地想着,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
雨霏苑被监守的消息,当然也传到了裴元歌的耳朵里,听着紫苑楚葵她们疑惑不解的各种猜测,裴元歌眼眸半垂,神色带着几分阴冷。裴元舞被禁足的原因不难猜测,她本就是对入宫十分执着的人,这些日子太后都没宣召她,只怕是裴元舞急了,露出行迹,被早有察觉的父亲逮个正着,因而才将她软禁起来。以父亲的性子和手段,若是下了决心,必定不会给裴元舞任何可乘之机。
但是裴元歌并未因此而放松,在父亲的压制下,裴元舞的确暂时不可能翻出什么风浪,真正值得忧虑的,还是太后对裴元舞的心思。如果太后有心,下了懿旨,就连父亲也无法违逆!裴元歌心里很清楚,虽然说太后对她十分看重,但并没有放弃裴元舞这颗棋子,只是暂时晾着裴元舞,吊吊她的胃口而已……
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就在这时,青黛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小姐,太后派人来宣旨,让您和大小姐到前厅去接旨呢!
159章 撕破脸面
裴府前厅的装饰简洁利落,沉稳大方,唯有主座上方悬挂着的梅寿图鲜艳炽烈,宛如火焰,为厅内平添几分亮色,十分显眼醒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来宣旨的赵林固然在宫内见惯了各种珍品,却也忍不住被这幅梅寿图吸引住目光,凝视着连声赞叹。
若是平时,裴诸城定然会为他讲述这幅图的精妙之处,顺便炫耀下他家歌儿的绣技如神。
但此刻,他却没有这个心情。
因为宫里的事情,裴元歌只说了大概,具体细节并未提及,因此裴诸城尚不知道赵林是皇帝的心腹,只以为是太后的爪牙,因此只是虚应寒暄,道:赵公公请稍事休息,歌儿即刻便到。至于舞儿……实不相瞒,这孩子感染重疾,卧病在床,难以起身,无法接旨,只怕要辜负太后娘娘的厚爱了!
不管太后所为何来,他是打定主意,决不让裴元舞再跟皇宫有所接触了。
哦?裴大小姐卧病在床?赵林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裴诸城,见他面色沉郁,难以辨明真伪,想了想,试探着道,这倒真是个不幸的消息,难怪裴尚书面色忧虑。不知道裴大小姐的病症严重不严重?不如咱家回去禀告太后,请太医过来为裴大小姐诊治?或许能有所裨益。
如果太后派太医过来,那岂不是麻烦了?
裴诸城忙道:多谢赵公公的好意,不敢为小女的病症惊扰太后,已经请大夫诊治过,开了药方,倒也不算太严重,只是需要好生静养。如果真有需要太医的时候,再去打扰太后也不迟。
赵林看着裴诸城的神色,忽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四小姐来接旨吧!
见赵林竟然轻轻放过裴元舞的事情,裴诸城心中暗暗嘀咕,不知道这位赵公公打的什么主意,果然宫里的人一个比一个难应付!无论舞儿还是歌儿,还是都别搅进这趟浑水里的好!
等裴元歌来到前厅,双方寒暄过后,便要焚香宣旨。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清脆娇柔的声音,婉转动听:听说太后娘娘有懿旨宣小女过来,小女来迟,还请赵公公恕罪!随着这道声音,裴元舞入内,身着银红绣缠枝芙蓉花的荷叶领上襦,下身着水红色八幅湘裙,裙裾绣着繁杂的图案,富丽而不失端庄,艳丽如花的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微笑,环视四周,在裴诸城和裴元歌身上微微顿了顿,盈盈下拜。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恨色。
父亲果然偏心,明明太后宣召的是她和裴元歌两人,父亲却根本连消息都不通报她,只让裴元歌来,显然是想要扼杀她的一切机会,好给裴元歌让路!他们越是如此待她,她就越不会认命,总有一天,她会让所有轻视她的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后悔莫及地痛哭流涕!
看到裴元舞进来,裴诸城惊讶已极:舞儿你不是……不是病重卧床吗?怎么出来了?
明明派了人看守着雨霏苑,不许舞儿外出的,这是怎么回事?
裴元歌去敏锐地注意到,裴元舞面色白皙红润,看似无恙,却还是隐隐看得出脂粉的痕迹。裴元舞对妆容一向在意,从来不会让自己的妆容显得俗艳,这次却突然用了这么重的脂粉,显然是想要掩饰些什么。再看看她的唇色艳红,却尽是口脂的颜色。恐怕雨霏苑还是出了变故,而裴元舞已经破釜沉舟了!
虽然恼怒裴诸城的偏心,但裴元舞也知道,当着赵林的面不宜与裴诸城有争执,毕竟那是她的父亲,一个不慎,光是不孝的罪名就足以让她无法翻身。裴元舞盈盈笑着道:多谢父亲的挂心和体贴,女儿虽然有些病症,但太后懿旨何等重要,女儿怎敢耽误?小小病症,父亲不必放在心上。
美丽的眼眸中透着幽冷,毫不掩饰地对上了裴诸城愤怒的眼神,竟没有丝毫的心虚和退让。
说着,又向赵林道:请赵公公宣旨吧!
赵林环视众人,淡淡一笑,展开绣有凤纹的懿旨,读道:太后有旨:九月初七,乃皇家秋猎之期,哀家甚喜裴氏之女裴元歌,裴元舞,特命二人参加秋猎,伴随哀家左右,钦此!读完懿旨,笑道,恭喜裴四小姐,恭喜裴大小姐,恭喜裴尚书,太后娘娘还是第一次钦点官家女子参加秋猎,这可是难得的殊荣,二位还不尽快接旨?
闻言,裴元舞心花怒放,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磕头道:小女多谢太后恩德。
被裴诸城软禁,截断了各种向外传递消息的途径,眼看着入宫之想越来越渺茫,没想到就在她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太后居然想起了她,还钦点她参加秋猎,伴随太后左右,给了她绝大的机遇。这对于裴元舞来说,无疑是在最绝望的时候看到了生机,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激荡。
有了太后的懿旨,就算父亲也不能拦阻她!
这点,裴诸城显然也想到了,恼怒不已,到底是谁放裴元舞出来的!若不是碍于赵林在场,只怕就要发作。
赵林眼睛和心神都很锐利,看着两人的神态变化,就猜出大概情形,心中暗叹。他在宫中多年,看惯了官员们为了谋取前程和荣华富贵,完全不理会女儿的幸福和死活,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厮杀拼斗。深宫寂寂,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少女的血泪?难得裴尚书能够明白其中的凶险,力阻此事,说起来八成还是为女儿着想。偏偏裴大小姐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
摇了摇头,将懿旨交给裴元歌,赵林正要离开,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小女送赵公公!
有劳裴四小姐!对裴元歌,赵林可不敢失礼,忙躬身道。
两人并肩朝着门外走去。
屋内,见赵林离开,裴诸城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吼道:石砚,给我把看守雨霏苑的护卫叫过来!亏那些还是跟他沙场厮杀过的亲兵,居然连裴元舞一个姑娘家都看不住,真是岂有此理?想着,忍不住怒目去看裴元舞,却见裴元舞神色十分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护卫们传到。
听到裴诸城的怒声呵斥,四人也十分委屈,禀奏道:大将军,卑职也没办法啊!卑职倒是依从大将军的命令,看守雨霏苑,可大小姐突然冲出去,拿着把匕首对准自己手腕,说如果卑职不让她出门,她就死给卑职看。卑职以为她只是威胁卑职,谁知道大小姐居然真的把自己手腕割破,血流了满地。然后大小姐又对准自己脖子,说如果再不让她出门,这次就换要割脖子!卑职想要抢下匕首,大小姐说她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如果卑职敢有异动,玷污了她的清白,就一头撞死在当场。卑职实在是没办法!
闻言,裴诸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裴元舞,居然疯狂到了这种地步?
转眼看去,果然看到裴元舞雪白的脖颈上,似乎有着一条淡淡的血丝,而银红色的衣袖边缘,也有些颇深的印渍,似乎是被血染过的模样。难怪她脸上要施那么浓的脂粉,想必就是为了掩盖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好,真好……裴诸城不住地点头,目眦欲裂,一拍桌子喝道:裴元舞!
裴元舞被他的呼喝声吓得身体一颤,随即又倔强地抬起头,道:父亲有什么吩咐?
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问他有什么吩咐?裴诸城被她气得几欲吐血:你疯啦!居然为了接这道圣旨,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要挟!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伎俩!这样的行径,没你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吗?你怎么鬼迷心窍到了这种地步?
早在逼迫护卫的时候,裴元舞就知道,她跟裴诸城,算是彻底撕破脸。
从今往后,在父亲心里,必定对她这个女儿失望已极,绝不会再怜惜她分毫,更加不可能像先前那般维护她,宠爱她。但是,听到太后有懿旨给她的消息,这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机会,如果错过了这次,只怕往后就只能任由父亲摆布,嫁个寻常人家,庸庸碌碌地过一生。
她绝不甘心这样的命运,凭她的容貌才智,她应该荣冠天下,无人比拟!
父亲,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裴元舞直挺挺地站着,冷眸以对,我知道,父亲现在必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但是,太后下懿旨宣我参加秋猎,伴随太后。而我也已经接下了旨意。父亲,我现在是太后的人,你已经不能将我奈何,除非你想要得罪太后,得罪叶氏,为整个裴府惹来祸端,也包括您最疼爱的四妹妹!我想,父亲是聪明人,总不至于拼到这样鱼死网破的地步吧?
裴诸城咬牙:好!好!裴元舞,我从前真小看你了!
说着,一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震得茶盅碰碰地跳将起来,有几只甚至跌落地上,摔个粉碎,茶水四溅。
当不得父亲如此谬赞,如果父亲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女儿就先告退,好为秋猎做准备!裴元舞不甚恭敬地随意福了福身,也不等裴诸城答应,便转身走出前厅。反正已经撕破脸,现在有太后给她做靠山,裴诸城也拿她没办法,完全不必再理会他的心情。
没走几步,正好看到送赵林回来的裴元歌,裴元舞眼眸一闪,迎上去挡住了她的去路。
四妹妹……
160章 围场秋猎
裴元歌眼眸微凝,浅浅而笑:大姐姐有何指教?
四妹妹很意外吧?裴元舞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射出锋锐而寒厉的光芒,明明四妹妹在太后跟前这般得宠,又费尽苦心在太后面前说我的坏话,想要打压我,好为你将来入宫除掉一个强劲的对手。机关算尽,最后还是落空,太后依然懿旨宣召我参加秋猎。四妹妹,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在太后跟前说裴元舞的坏话?
裴元歌挑眉:大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在太后面前进谗言,使得我备受冷落,却没有胆量承认吗?裴元歌,原来你是这种只敢躲在背后暗箭伤人的小人?裴元舞鄙夷地道,心头充满了怨憎和恼恨,若非裴元歌从中捣鬼,裴诸城又一味偏心,她入宫的事情何至于如此曲折?偏偏他们费尽心机,最后还是让她抓到机会,能够参加秋猎,和太后亲近,这让她心头有着说不出的快意,忍不住想要在裴元歌面前炫耀炫耀。
进谗言?暗箭伤人?裴元歌失笑,眼角微扬,你想太多了。
太后是个手段高明的人物,对于像她裴元歌这般灵透却无心入宫的人,太后会双管齐下,先将她逼入绝境,再加以拉拢,逼得她不得不靠向太后;至于像裴元舞这样热衷宫廷的人,太后反而更喜欢晾着她,吊着她,让她等得快绝望了,知道没有太后的帮助,想要入宫有多艰辛之后再下旨给她点甜头,这样裴元舞才能够意识到太后生杀予夺的权利,对太后感恩的同时,死心塌地地为太后所用。
堕入太后彀中尚不自知,还把责任推脱到她裴元歌的身上,当真是狂妄愚昧!
从前,裴元歌还觉得,裴元舞算是聪明人,现在看起来,再聪明的人,只要有了贪欲,就难免变得愚钝起来,容易被人利用。太后的手段,真不可谓不高明,难怪皇帝亲政这么多年,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也不敢轻易去动太后!
论容貌才智,我毫无逊色,而且正值二八年华,容华正盛,比你尚且胜了一筹,如果不是你向太后进谗言,我何至于被冷落?裴元舞怨恨地道,随即眉眼舒展开来,浅笑道,不过,纵然你再怎么耍手段都没用,沙砾始终掩不住珍珠的光芒,到最后太后还是下旨恩宠,抬举我,你又能奈我其何?
裴元歌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完全不明白她为何失笑,但不知怎地,裴元舞却莫名感到一阵心虚,随即又恼怒起来,美丽的眼眸中燃烧起熊熊火焰,直直盯着裴元歌,不肯有分毫错漏:裴元歌,不要得意得太早!你以为,现在太后看重你,就意味着你赢了,可以一辈子欺压在我的头上吗?告诉你,这不过是开始,太后只是暂时被假象蒙蔽,总有一天,她会看清楚,我裴、元、舞,比你更好!
裴元歌淡淡一笑:是吗?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言行,在裴元舞眼里,无疑是轻蔑和挑衅,激得她火冒三丈:裴元歌,你真的以为你比我强?从前只是因为父亲偏爱你,打压着我,这才显得你出色,但现在,我不会再退让!但这次的秋猎,我会让你看清楚,也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裴元舞才是最出色的女子,没有人能够与我相提并论!你,也不行!
说着,愤愤地看了裴元歌一眼,转身离开,心情激荡翻涌,充满了怨毒和嫉恨。
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
明明她样样都比裴元歌出色,却偏偏处处被命运作弄,以至于步履维艰。为什么裴元歌能够轻易拥有她所拥有的一切?为什么裴元容那种白痴,也会有人为了她而威胁她裴元舞?为什么父亲这样偏心,只肯为裴元歌考虑,却处处打压她……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让所有对不起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看着裴元舞离去的身影,裴元歌隐约察觉到一股深深的怨气。
回到前厅,正看到裴诸城在屋内发脾气,恼怒地踱来踱去,嘴里不停地道:她疯了!她疯了!简直是不可救药!裴元舞明明就在皇宫呆过,经历过皇宫的险恶,居然还是一门心思往里面凑,实在太糊涂了!
问明原委,得知裴元舞为了能够出雨霏苑,居然不惜自残身体,裴元歌也愣住了。
用这样激烈的手段明目张胆的反抗父亲,看起来裴元舞是打算破釜沉舟了!以她这样偏激的个性,如果真的入宫,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裴元歌根本不在乎裴元舞会有什么后果,但是裴元舞毕竟姓裴,如果真闹得大了,只怕会连累到裴府,重蹈章府的覆辙!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拦阻裴元舞,绝不能让她入宫!
秋猎……
想着,裴元歌轻声道:父亲暂且息怒,这件事让女儿来想办法把!
萱晖宫。
其实,裴元舞倒也没有料错,太后现在在皇宫中,的确有些艰难。柳贵妃看似温婉,却是个极精明的人,将后宫打理得有条不紊,而且表现上也对太后恭敬有加,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没有了皇后和章文苑,柳贵妃掌宫,华妃早就不中用了,吴才人是柳贵妃的人,钱才人又是个清高愚笨的,眼看着偌大皇宫,竟然没一个叶氏的人,太后纵然在后宫中地位再高,也无法插手后宫之事,处处受制。
除掉了皇后和章文苑,到最后竟为柳贵妃做了嫁衣裳,这种事情,太后如何能忍?
因此,太后这次命裴元舞参加秋猎,也的确有抬举裴元舞的意思。
……宣旨后,裴四小姐还特意问奴才,太后娘娘身体可否安康,用多少膳食,着实记挂着您。赵林慢条斯理地禀告着宣旨的经过,看着太后的神色,忽然有些犹疑地道,不过……奴才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太后转头,有些不悦:说!
是,不知道奴才是不是看错了,总觉得裴大小姐和裴尚书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悦,像是起了什么冲突。以至于,宣旨后,裴大小姐连跟奴才说话都没有,就是直盯盯地瞧着裴尚书,看得奴才心里都有些发毛呢!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赵林迟疑而缓慢地道,边说边关注着太后的神色。
太后微微直起身体:有这种事情?
奴才也不确定,兴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毕竟,裴尚书疼女儿出了名的,裴四小姐就不说了,裴大小姐虽是庶出,看之前名扬京城时,裴四小姐还默默无闻,想必裴尚书也是耗费了极多的心血才能调教出来的。而且,听说先前裴大小姐的生身姨娘出了事端,裴尚书一点都没迁怒裴大小姐,连带着裴三小姐也没责难,可见对裴大小姐的疼宠,哪会轻易跟裴大小姐生气?再说,裴大小姐又是个宽厚知恩的大家闺秀,纵然裴尚书真有不是,一来他是裴大小姐的生身父亲,孝字重如山,二来又疼宠了裴大小姐这么多年,裴大小姐也不可能真跟裴尚书置气。定然是奴才看错了!
见太后上了心,赵林反而否定了之前的话,处处为裴元舞说好话。
但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奇怪,当你对一件事起了疑心时,别人越是举出各种不可能的例证,你反而会越怀疑。尤其赵林的话里又处处是陷阱,更让太后眉头紧蹙,心中越发思量起来。
在这种时候,赵林反而不再说话。
他一直都是个很懂分寸的人,这时候说得太多,反而会引起太后的疑心,还不如不说。
但太后毕竟是谨慎之人,不会轻易因为赵林几句话,一点疑心就否定裴元舞,反正秋猎之期将至,到时候仔细查看裴元舞言行再做决定不吃。太后想着,正巧看到张嬷嬷进来,便暂时丢开裴元舞的事情,神色变得十分凝重,关切地问道:张嬷嬷,怎么样?兆远和李明昊接触得如何?
叶兆远,就是叶问筠的父亲,太后的亲侄儿,现在的章国公世子。
本届科举,李明昊同时夺得文武状元,文状元倒也罢了,武举上他露的那手十五连珠的绝技着实令人震撼,听说也是从小就饱读兵书,在军事兵法上也有很高的造诣,几乎能跟宇泓墨争一时之长短。叶氏在文官中有着很高的声望,但在武将和军权方面,却始终难以插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合用的人。眼下若是能够拉拢到李明昊此人,拿到兵权,叶氏的声势就远不是眼下这等局面了。
因此,太后对拉拢李明昊一事十分关注。
回太后的话,章国公夫人传来消息说,这李明昊的确十分倨傲。听说他的父亲虽然只是靖州布政使司参政,但是靖州刺史对李明昊十分赏识,认其为义子,所以,这李明昊在靖州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骄纵惯的,即使到了京城,也还有些这样的脾性。所以,即使世子爷亲自去见他,他也有些不识抬举,并没表现得有多热情。张嬷嬷有些不悦地道。
究竟是李明昊骄纵,还是兆远盛气凌人?因为废后的时候,太后本就对章国公府十分不满,你给哀家传话下去,这李明昊是有真才实学的,既然想要拉拢人,叫兆远至少摆出点礼贤下士的姿态,别一副世子爷,大少爷的模样。若是让哀家知道,因为他骄纵自大,失了李明昊这等人才,哀家就揭了他的皮!这个李明昊,对叶氏十分重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拉拢到他,绝不能让他投到柳贵妃或者皇上那边去!
说到最后,太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张嬷嬷忙应声退下,去向叶氏传递消息。
转眼间便是秋猎之期。
大夏王朝崇尚的是文武兼重,每年的皇室秋猎都是一大盛事。原本,皇室秋猎只有皇室宗族子弟才能参加,除此之外,便是皇帝、太后、皇后等人钦点的高官贵族,青年男女,因此大夏王朝人人都以能够参与秋猎为荣。放眼望去,绫罗绸缎如波如浪,尽是权贵,为这零落寂寥的秋季平添三分繁华热闹。
按规矩,秋猎伊始,先由皇帝焚香,祭奠天地。
裴元歌站在一众受邀而来的官家女子之中,环视四周,忽然看到温逸兰一身红衣,正站在不远处,遂悄悄走过去,轻轻在她左肩打了一下,人却躲在右边。温逸兰果然下意识回头去看左边,看到的是礼部尚书之女杜若兰,忍不住道:若兰,你叫我做什么?
杜若兰掩袖而笑,指了指她的右边。
温逸兰转头,这才看到裴元歌,知道被她作弄了,忍不住捶她道:你这丫头,见面就作弄我!
温小姐也别恼,裴四小姐就算想做弄你,也只有这些天了,等你过些天成了亲,嫁作秦家妇,整日里跟秦公子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就算裴四小姐想作弄你,只怕也找不着人呀!温逸兰为人爽朗,不拘小节,因此杜若兰倒不拘束,拿她开玩笑道。
裴元歌闻言又惊又喜:哦?原来温姐姐已经跟秦翰林定了婚期?是什么时候?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就在下个月初七!杜若兰笑着道,原本是想等过了秋猎才公布的,不过,我娘是秦温两家的大媒,所以别人都还不知道,我就先知道了。裴四小姐,等到初六那天,咱们一起去给温小姐添妆吧!这位裴四小姐近来深得太后看重,前程似锦,现在拉近关系,定然有益无害。
温逸兰被两人说得面色通红,不住地揉捏衣角,跺脚道:你们两个丫头,处处拿我打趣,我就不信,你们这辈子不嫁人了!
什么叫打趣?裴元歌神色无辜,我们在商量给温姐姐添妆的事情,好心来做送财龙女,结果这也被温姐姐你埋怨。若是如此,杜小姐,咱们别去了,还省下添妆的物品,免得花费!有这个钱,有时间了咱们坐一起,弄些小菜,欢言相聚,不比送了温姐姐这没良心的好?杜小姐,你说是不是?
是啊,省了给你们做嫁妆!温逸兰瞪了她一眼道。
杜若兰掩袖而笑,倒没想到这位声名遐迩的裴四小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风趣幽默,丝毫也没有恃宠而骄的模样,倒是极好亲近,心中暗生好感。
见两人似乎上了瘾,温逸兰深知斗嘴不是这两人的对手,急着想转开话题,随口指着一处道:你们瞧哪里!她原本是随手指过去,想要转移两人的注意力,没想到看到所指的人后,倒真的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奇怪道,她怎么也来了?
那人身着淡青色左衽上襦,莲青色裙裾,素淡无花,显得十分素雅柔弱,却是李阁老之女李纤柔。
李阁老也被皇上钦点参加秋猎,想必是李阁老带她过来的吧!看着李纤柔秀丽而清癯的面容,杜若兰也不禁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位李小姐也真可怜,原本金娇玉贵的阁老嫡女,又被许给了五殿下,眼看着是五皇子正妃,偏偏摊上那样一个妹妹,弄得自身和五殿下身败名裂,连带着这位李小姐也受了连累,如今不上不下地吊着,真是无辜受累。
温逸兰不解地道:什么叫做不上不下地吊着?
你不知道吗?杜若兰微觉奇怪,随即想到温逸兰大大咧咧的性子,便又释然了,道,当初皇后为五殿下选定了这位李小姐,虽然没有正式下旨,但也传得街知巷闻。结果因为端午节那件事,这件婚事也就黄了。这也就算了,偏偏李小姐跟五殿下的婚事众所周知,如今五殿下这边不明说取消这桩婚事,谁敢娶这位李小姐?就这么被耽误了!
温逸兰点点头:确实可怜。虽然说李阁老跟五殿下交好,但当初那桩婚事也没有明确下旨,五殿下只怕也不会明令取消这桩婚事。毕竟,端午节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这才刚平息没多久,五殿下巴不得别人永远不提这件事,更不会自己再掀起来,自曝其短。在这样下去,这位李小姐的终身,只怕真的要耽误了!
可不是吗?说起来五殿下等人,这件事也忒不厚道了!杜若兰愤愤不平地道。
随即,她便想起身边的裴元歌,正是太后的亲信,而她却公然在裴元歌面前说五殿下的不是,若是传到太后耳朵里……想着,杜若兰顿时吓得面色有些发白。
看到她的神态,裴元歌瞬间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可不是吗?女儿家的终身何其重要,居然就这样被耽误了。这位李小姐当真可怜得很!
听她话语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杜若兰才微微放心,又道:可不是吗?现在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找位贵人为李小姐赐婚,才能压得住这件事。说着,试探地看着裴元歌,显然,赐婚这件事,若是让太后来做,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也对李小姐的遭遇深表同情。裴元歌苦笑道,可是,就像温姐姐说的,太后只怕也不愿意再提这件事!我说了也是枉然,至少短时间内,太后是不可能理会这件事的。再过段时间,或许还有指望。
因为废后的事情,叶氏已经倍受打击,再加上最近朝堂上掀出好几件事情,都或多或少地牵涉到叶氏族人,眼下的叶氏正在风口浪尖上,太后为此已经焦头烂额,想方设法地想要平息事态,断不会再这个时候处置李纤柔的事情,再勾起人们对于端午节那件事的记忆,损及五殿下的名誉。
杜若兰也了解其中的关窍,暗叹一声,道:这李小姐真是命苦!
若兰你何必这样忧心忡忡?我知道,你以前跟李小姐有交情,等过去这段时间,别人都忘了这件事后,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你也不必急在一时。温逸兰安慰她道。
杜若兰摇摇头,道:你看到她的衣服没有?是冷色,而且没有绣花,因为李夫人病了。听说是因为李纤雨和五殿下的事情,李夫人又气又急又心疼,李阁老又跟她大吵了一架,话语中多埋怨之意,就积下了病根,病了好些日子。如今眼看着是不成了……虽然说是继母,但李小姐毕竟还是要守孝三年,到时候她就十九岁了,有这么桩事端,又有年岁,想说门好亲事恐怕就难了。李阁老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带她参加秋猎,希望能够在李夫人过世前,先为她定桩婚事,免得蹉跎岁月,唉!
说着,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身为女儿家,所求的不过是桩美满姻缘,可世上有几人能像温小姐你这般幸运,有如此疼爱你的祖父和母亲,精挑细选为你选定了秦翰林。也许是想到了自身,不知道将来如何,神色间不由得有怅然之意。
谁还没有倒霉的时候啊?我之前那件事,不也闹得沸沸扬扬的?要不是——温逸兰正要脱口说出裴元歌,随即察觉到不对,忙道,要不是我爷爷机警,看穿了那个假李树杰的嘴脸,我现在才真的身败名裂,死无立锥之地呢!若兰你也别想太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你将来的终身比谁都好呢!
但愿吧!杜若兰叹了口气,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边道,有人叫我,我先过去了。
嗯!
见杜若兰走开,温逸兰才挽住裴元歌的手,在她耳边悄声道:说起来,我真应该好好谢谢元歌你,若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多凄惨呢!神态娇憨,笑意宛然,尽是亲昵感激之意,明朗爽快。忽然眼睛被旁边一处亮色吸引过去,又悄声道,元歌,你家大姐姐今日的穿着好亮眼呢!
裴元歌望去,眼眸中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161章 弄巧成拙
裴元舞今天的穿着打扮,的确很亮眼。
只见她上身是件浅蓝色的对襟上襦,领口和袖襟有着冰蓝色滚边,下身是浅蓝色渐变长裙,从浅蓝色渐变为深蓝,绣着冰蓝色的连枝花。浅蓝色柔和,冰蓝色亮眼,她又在衣裙花纹的花瓣间嵌上碎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人眼目。头上并不如其他官家贵族女子带得赤金首饰,反而用的是翠蓝色的点翠,翠绿色的羽毛经过加工,闪烁着幽泽的光芒,与蓝色衣饰搭配得天衣无缝,看似素雅悠淡,却又有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和耀眼。
时值秋季,万物肃杀,大地一片金秋,更衬得她一身蓝衣光彩夺目,跃然众人。
裴元舞的容貌本就明艳动人,如今在这一袭亮色的映衬下,越发衬得她肌肤若雪,眉如远黛,眼若秋水,浅然微笑间更显明眸皓齿,艳若桃李。也许是知道这次秋猎是自己唯一的机会,破釜沉舟之下,眼眸中好似燃烧着一团火焰,灼灼动人,更显得光芒四射,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奇怪了!元歌,我听说你姐姐不是也被太后看重,有意让她入宫吗?怎么却在秋猎上穿得这样耀眼?难道说那些是谣传吗?温逸兰有些不解的道。
这正是裴元歌淡笑的原因,连温逸兰都能察觉到这样做的不妥,可笑裴元舞却不知晓。
大夏王朝对女子要求甚严,平时在公众场合,几乎都要轻纱遮面,不可让人轻易觑了容颜,唯独这秋猎大典是个例外。据说是前朝曾有公主在参加秋猎时,佩戴的面纱被树枝构住,当时那位公主正在纵马急行,因此面纱扬起,遮了视线,没能看清楚前方的道路,以至于撞在了树上,当场毙命。因此,之后参加秋猎的女子便可不戴面纱,渐渐的,连不参与狩猎的女子也能够素面朝天,成了惯例和传统。
也因为这是女子唯一能够光明正大露出容颜的场合,再加上能够参与秋猎的,基本都是高官权贵,能够出现在这里的青年男子,要么有高贵的身份,要么就是极得皇帝青眼,随便一人都是夫婿的上好人选。因此,也慢慢形成一种相看的风气,女子们自然变着法的争奇斗艳,好吸引众人的目光,若有两情相悦者,皇帝也多半乐意成全。
李阁老带李纤柔过来,就有这种意味,希望李纤柔能够吸引到出色的才俊。
裴府从来没人参加过秋猎,自然不清楚秋猎的习俗。
而裴元歌则在接到太后的懿旨后,借着送赵林离开的机会,详细地向他询问了秋猎需要注意的事宜,并授意他跟太后说了那番话,在太后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这是她前世养成的习惯,面对任何陌生的环境和事件,总要先想办法打听清楚各种忌讳,免得出差错。
裴元舞却没有这份谨慎和细致,一心只想着要艳惊四座,却完全没有注意场合和形势。
太后授意裴元舞参加秋猎,本就用让她出宫侍奉皇帝的意思,结果在这种情况下,裴元舞居然装扮得如此光彩照人,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如同那些想要挑选如意夫婿的女子一般,看在太后眼里,只怕未必会觉得裴元舞出色,反而会觉得她太过张扬,不够检点。
将目光转向太后那边,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不清楚太后的神情,但隐约能看得出来太后的目光似乎也正凝注在裴元舞这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耀眼的穿着。
将目光从太后那边收回,裴元歌环视四周,搜寻着人群。
怎么了?你在找谁啊?察觉到她的目光神态,温逸兰好奇地问道。
没有找到想要看到的人,裴元歌眸光有些黯淡,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看看到底都有什么人参加秋猎!正说着,忽然目光一凝,眉宇微蹙,怎么他也在这里?
似乎注意到了裴元歌的目光,温逸兰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道:是不是看那些人衣着不像是朝中重臣,所以觉得奇怪?我听爷爷说,今年皇上特别恩典,准许文试武举的一甲三人也参加秋猎大典,看那些人的衣着气度,应该就是新科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了吧?
让新科一甲进士及第参加秋猎,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恩典,可见皇帝对这科三甲的重视。
这也让裴元歌隐约猜到了一件事,只怕先前赵婕妤被害的时机,是皇帝算准的。赵婕妤被害,牵扯出皇后,因而废话,故意选在科举之前,一来可是借科举这样的大事压下皇后被废的风波;二来,废后之后,借着叶氏暂避锋芒的当口,想办法除掉一些不会引起叶氏反弹的人手,随后科举,上百中举的学子涌入朝堂,正好能够有人相继填补这些空缺,不至于引起朝堂动荡。
皇帝根本就是步步为营,早就算计好的。
这种帝王心机,实在令裴元歌有些心惊,又有些心寒。
已经从赵林那里得到一甲进士及第会参加秋猎,裴元歌当然不会为此而感到奇怪,她觉得诧异,是因为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万关晓。
裴诸城对万关晓十分看重,因此裴府都知道万关晓的科举结果,文试中了三甲,被赐予同进士出身,武举则是第四名,也就是二甲第一名,被赐予进士出身。皇帝明明是恩准一甲的三名参加,万关晓是武举第四名,怎么也能够参加秋猎?再看看跟万关晓在一起的四人,似乎也因为万关晓第四名能够参加秋猎而感到惊讶,有意无意之中流露出一种排挤的心态,不自觉地离他远了些。
难道说,是谁宣召万关晓参加秋猎的?
皇帝,还是……宇泓墨?
想到宇泓墨,裴元歌早已经环视全场,倒是看到了五皇子宇泓哲,连病弱的六皇子宇泓瀚都在,气色也比之前在寒露宫看到的好了些,衣着装扮也与先前有所不同,显然经过赵婕妤之死后,这位皇子也不再那么隐形,说不定还因此得到皇帝些许怜爱。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年幼的皇子,却惟独不见九皇子宇泓墨。按理说,皇帝不可能不允许宇泓墨参加秋猎,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高座之上,柳贵妃身为后宫之首,自然在场,也察觉到了宇泓墨的缺席,柳眉微蹙。
这孩子,不会出什么事端了吧?
对着身旁面容刻板的周嬷嬷使了个眼色,周嬷嬷会意,悄悄地退下,前去打探消息去了。因为柳贵妃平时表现出最器重的是大宫女秋梧秋桐,因此别人偶尔关注过来,也是将目光聚集在这两人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周嬷嬷悄悄离席。
裴元歌正思索着,忽然察觉到一道极为肆无忌惮的目光,仰头望去,正好迎上一双炽烈如火,野性十足的眼眸,却是站在新科进士及第之首的李明昊。见裴元歌察觉到他的存在,非但没有退缩,眼睛里反而更透漏出挑逗的意味,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煞是张狂。
这个男人……裴元歌皱眉。
如果被人看到这一幕,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
李明昊实在太肆无忌惮了。
宇泓墨虽然说也被人说张扬狂肆,但是,宇泓墨还至少知道维护女子清名,大庭广众之下从无失礼言行。而这个李明昊,却是随心所欲得很,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言行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看他的神态,若不是现在皇帝正在祭拜天地,说不定他会直接过来找她攀话,那麻烦就大了……
心念电转之间,裴元歌忽然对温逸兰轻声道:温姐姐,你在这里也是无聊,不如随我一道去大姐姐那边。等皇上祭祀完天地,射完首箭,我们就到一边去玩,听娴姨说,你的骑术很好,反倒是我,一点也不会骑马,待会儿你教我骑马吧?
亏你爹还曾经是镇边大将,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女,你居然不会骑马?难道找到取笑裴元歌的机会,温逸兰笑着道。
裴元歌倒没觉得害羞,撒娇道:所以才要温姐姐教我嘛,免得给我爹丢脸!
你这丫头!温逸兰点点她的额头,随着她往裴元舞处而去,边笑道,要我教你骑马也行,可是得付束脩才行!
好好好,等到下个月初六,我给温姐姐添大大的妆,权充束脩,如何?
你这坏丫头!
二人到达裴元舞身旁没多久,皇帝便祭祀完天地,按照规矩,张弓搭箭,射出秋猎的第一箭。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是文武双全,区区射箭根本难不倒他,轻而易举的射中射程极近的红心,顿时赢得轰天的喝彩声。而同时,这秋猎第一箭射出,也昭示着秋猎的开始。皇帝一声令下,便有许多喜好射猎的人骑马绝尘而去,朝着猎物所在的丛林疾驰而去。
不过,更多的人都没有动。
秋猎供三天,前两天只是随意射猎游玩,真正的重头戏还是在第三天的秋猎大赛上。届时,会放出三百只猎物供人射猎,得中魁首之人,能够一举成名不说,还会得到皇帝的嘉奖重用。据说,九皇子宇泓墨就是在三年前的秋猎大赛上,以十三岁的稚龄夺得魁首,哗然全场,这才得到皇帝首肯,到边疆历练,磨出如今的赫赫声名。因此,有意出风头的人,都只是随意活动,为秋猎大赛养精蓄锐。
而正如裴元歌所料,秋猎伊始,李明昊便毫无顾忌地朝着她这边走来……
162章 故意挑衅
让她进来吧!太后皱眉道。
裴元歌心念微动,从旁边张嬷嬷手中取过茶盏,双手递给太后,然后柔顺乖巧地道:太后娘娘,您素来有头疼的痼疾,不能见风,今天因为秋猎在外那么久,恐怕会有些不舒服吧?我替您按摩按摩可好?见太后点头,便起身到太后身后,缓缓地为她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
为了让裴元歌取信太后,知道太后有头疼的痼疾,皇帝特意找来名医,传授给裴元歌这套按摩手法,以缓解疼痛,由此更让太湖觉得她贴心。现在按压起来,果然让太后面色渐缓,神情舒适。
太后娘娘,您刚才提到大姐姐,是不是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裴元歌趁机道,即使大姐姐有事情让您不满意,您也别急,慢慢地教她就是了。毕竟,我和大姐姐都还年幼无知,难免会有做错事的时候,哪能跟太后娘娘您的睿智练达相比呢?总要慢慢学嘛!
这话太后听得十分入耳:你这孩子处处都好,你大姐姐可以未必了!
裴元舞进入帐篷时,正好听到两人的对答,心中一沉,再看看眼前两人亲热的模样,心中更是敲鼓,微微地咬了咬唇,上前福身,冰蓝色的裙裾微微晃动,宛如浮动的水纹般,煞是引人瞩目:小女裴元舞拜见太后娘娘!听说太后娘娘身体有恙,不知道有没有好些?她殷勤而关切地问道。
毕竟,她现在唯一的靠山就是太后,没有太后,她也就万劫不复了。
看到那闪耀眼目的冰蓝色衣饰,太后就觉得闹心,因为是在自己的帐篷,周围又没有外人,便没有遮掩,冷着脸道:您若不来气我,便糟糕不到哪里去!裴元舞,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跟新科状元李明昊争执起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因为已经把裴元舞当做是她的人,所以太后就开门见山,直接而坦白地质问起来。
说到这个,裴元舞就觉得委屈,咬唇道:太后娘娘明鉴,此事实在是那个李明昊欺人太甚!明明是他过来搭讪,小女为闺誉着想,不欲与其搭话,谁知道他却出口伤人,辱及小女。太后娘娘,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他那般轻薄侮辱的言辞众人都停在耳中,小女若不辩白,恐怕就要声誉扫地,焉能任他欺辱?还请太后娘娘为小女做主!
在她看来,李明昊不过区区新科状元,靖州布政使司参政之子,而她却是太后看中,想要选入宫中服侍皇帝的贵人,在太后心中轻重亲疏都不可同日而语,太后定然会为她做主,严惩李明昊那个轻薄无行的登徒子。
却不知,太后现在正极力拉拢李明昊,在太后心中,李明昊可比裴元舞有用得多!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检点,秋猎之期,好好的穿这么亮眼做什么?这种场合,你跟那些未婚小姐们争什么先后?你瞧瞧元歌的衣着,再瞧瞧你自己的。元歌是嫡女,尚且如此淡雅从容,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气度。元歌虽然年纪小,可行事做派比你要稳重得多。裴元舞,你以后要好好地跟元歌学一学,别总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净出纰漏!
从赵林回复旨意开始,太后心中就对裴元舞有了成见,再加上今天裴元舞的衣饰,以及和李明昊的争执,越发让她不满,这会儿看到竟还不知道自己的过错,反而先告起状来,心中更加恼怒,丝毫也不留情面地斥责起来。
裴元歌向裴元舞送去挑衅的得意眼神,却停了按摩,福身道:太后娘娘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哀家既然这样说,你就当得!在哀家面前,你还遮掩什么?别人不知你的好处,难道哀家还不知道吗?对裴元歌的谦逊深感满意,太后似怒实赞地道,只觉得自己对裴元舞或许过于纵容,以至于这个裴府庶女心高气傲,有点不知天高地厚,正需要好好敲打敲打,因此毫不吝啬对裴元歌的称赞。
太后娘娘!裴元歌微微拉长声音,有些撒娇地喊道,随即又笑着道,其实我也有许多不如大姐姐的地方,比如大姐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我却只书法略有可取,其余都不足道。另外,大姐姐容貌明艳无双,就是宫里的娘娘也少有人能及,恐怕只有赵婕妤能比拟一二,这点我可是真的很羡慕大姐姐呢!
你这孩子!太后白了她一眼,道,你如今年纪小,还没张开,有些稚气,可也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等再过两年长成了,还不知道怎么倾国倾城呢!听到赵婕妤,太后心中微微一突,随即笑着安慰道,再说,人光长得好有什么用?光有美貌,没有头脑,早晚死无葬僧地!
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裴元舞,有心要敲打她。
裴元舞精心装饰,原本是想要在秋猎上大出风头,一举盖过所有女子,好让太后清楚,她比裴元歌更好!没想到艳光四射倒是艳光四射了,却非但没让太后称赞欢喜,反而招来责骂,就连李明昊搭讪羞辱她的事情,太后也不为她做主,反而指责是她的过错,怨她风头太盛,压过裴元歌,心中的酸楚疼痛,以及愤怒不甘难以言喻,在胸口不住膨胀,几乎要炸裂开来。
但眼前的人是太后,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裴元舞不甘得罪,只能忍着,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只咬得唇色一片苍白,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小女多谢太后教诲,日后定然会多向四妹妹学习,以弥补小女的不足。也请太后娘娘不吝赐教,多指点小女。
太后何其精明,看她的模样,就知道裴元舞并没有真正把她的话听进去,只是碍于她是太后不敢反驳,心中难免不悦。这裴元舞未免太高傲固执了些,虽然说有心入宫拼争,又有美貌又有才华,还算是颗好用的棋子,但这般固执,自以为是,听不进人言,未免有些……
算了,慢慢调教吧!
想着,太后倒并没有冰山到底,淡淡道:你也起来吧!过来给哀家捶捶肩膀,哀家这肩膀也酸疼得很!
是!
裴元舞上前,站在裴元歌右边,裴元歌为太后揉捏太阳穴和附近的穴道,她则为太后捶着右肩,忍不住抬眼去看裴元歌,正好迎上裴元歌斜的模样,眼眸微挑,充满了得意和蔑视,随即掠过她,落在太后的发髻上,充满了自信和笃定,似乎是觉得裴元舞已经跟她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她连看裴元舞一眼都不屑于。
这种蔑视,让裴元舞几乎咬碎了牙齿,连为太后捶肩的手都不自觉大了几分力道。
太后立即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眉头紧蹙,挥挥手道:算了,裴尚书把你娇生惯养的,哪里懂得这些?哀家也不用你捶肩了,你先下去,好好想想哀家的话!若有事,哀家自会再让张嬷嬷找你。说着微微地闭了眼,喃喃自语道,还是元歌你贴心!
这话听在裴元舞耳中,不啻雷击,抬眼狠狠地瞪了裴元歌一眼,强自忍耐着离开。
太后看似闭目养神,但裴元舞这一眼却病没有逃过她的注意,自然知道裴元舞是为她屡屡夸夸赞裴元歌而感到不满,嫉恨,想必以裴元歌的机敏,也察觉到这一眼。因此,等裴元舞离开后,太后便道:元歌丫头,你可千万别学你大姐姐,宫中的女人最要学会贤德大度,嫉妒是首忌!你这位大姐姐实在是……唉!说着,摇了摇头。
太后娘娘,恕我直言,我觉得大姐姐也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在太后娘娘跟前表现,这才如此费心,倒并没有别的意思。您就宽宥她这遭,别跟她计较了,您方才的话句句是为她好,大姐姐一定能够想明白的!裴元歌深知,以太后的精明,早晚能明白裴元舞如此衣着的用意,等到她心平气和时想明白这点,对裴元舞的不满就会减轻,因为裴元舞的这份心切,正是太后可以利用的地方。
但现在,太后正是裴元舞最不满的时候,她却偏偏揭破这个事实,反而会让太后无视其他,单纯剩下对裴元舞此举的不满和抱怨。
果然,太后闻言,冷笑道:出风头也要看时候,这般不管不顾,实在是太莽撞了!
太后娘娘息怒,好说歹说,大姐姐方才也是受了委屈,难免有些气性,一时领悟不到太后娘娘的好意。如果太后娘娘不介意的话,不如让我去跟大姐姐好好说清楚,剖析明白其中的利弊。大姐姐是聪明人,只要明白过来,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裴元歌建议道。
太后点点头,道:也好,你们总是姐妹,又是平辈,好说话,你去跟她剖析剖析!
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因为柳贵妃的坐大,太后在宫中有没有可用的人手,总觉得步履维艰,原本这次让裴元舞过来,就有让她入宫的心思。但现在看起来,以裴元舞这般心性气度,就这样入宫,只怕惹来的麻烦更多。看来,这件事又要再往后推延一段时日了!可惜,元歌究竟年纪小啊……
出了太后的帐篷,裴元歌就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如芒刺在背。
裴元歌转头望去,正好看到裴元舞正在远处,死死地盯着她。她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素来沉静的容颜出现少有的炫耀和得意,故意挑衅道:怎么样?大姐姐,就算你精心装饰又如何?不过是招来太后的责骂而已,而我什么都不做,就能让太后赞不绝口,你还想跟我比吗?
164章 公主绾烟
裴元舞双眼紧紧盯着裴元歌,几乎要喷出火来,势若疯狂:是你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是不是?不然太后绝不会责怪我,明明就是李明昊的错,为什么会怪到我身上?都是你,在我之前,在太后面说我的坏话,是不是?你就是要在太后面前诋毁我,就是要打压我,就是不许我有翻身的余地,是不是?裴——元——歌!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来的,充满了慑人的寒意。
既然大姐姐认定我在太后面前进了谗言,那妹妹我若是不进些谗言,岂不是白担了这罪名?
裴元歌看着她,突然有些想笑,即使到了这时候,裴元舞还没弄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不知自省,还是一味地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来,似乎她但凡有不顺,都是别人挑拨陷害,时运不济,从来没有她的责任!不过,现在裴元歌就是要让她有这种错觉,淡淡一笑,道:记得大姐姐之前说什么来着?说这次秋猎定然会让我明白,你比我更好,结果呢?
上下打量着裴元舞精心装扮的服饰,啧啧赞道:大姐姐这身妆束当真漂亮!
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非但不是称赞,反而是讥讽了。
裴元舞牙齿咬得咯咯响,却偏偏难以驳斥。
可惜,妆束再美都没用,因为大姐姐你不是美给自己看的,而是美给太后看的,而在太后心里,我的分量远比你重得多,我不过随口几句话,就能让大姐姐你精心装扮的一切化为乌有,反而落得责难,这就是现实!裴元歌神色悠然,嘴角含笑,大姐姐你最好认清这点,以后别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学着巴结我,逢迎我,如果我高兴了,或许会给大姐姐一个机会,否则的话,你只有被我踩在脚底下的份!
她不用再刻意地去表现轻蔑,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足够裴元舞愤怒欲狂。
你——裴元舞本就城府不算深,尤其面前是她嫉恨怨憎的裴元歌,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手已经挥起,却又迟迟不敢落下。如果她真的打下这巴掌,裴元歌绝对回头就会去太后那边告状,以裴元歌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太后今日又这般迁怒于她,说不定会彻底毁灭掉她之前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
大姐姐果然还是聪明人,知道这耳光打不得,这就对了嘛!裴元歌嫣然一笑,大姐姐该好好冷静冷静了,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在太后跟前有出头之日,今天的事情,不过是个小小的教训!让你明白,在太后心里,我才是最重要的,你就算再美,再有才华也是白搭,就像今天,大姐姐精心装扮,换来的却是太后的斥责,命你好好反省,而我随意装束,反而得到太后的盛赞。
说到这里,裴元歌顿了顿,笑意嫣然地看了眼裴元舞。大姐姐或许不知道,太后之所以让你离开,让我留下,是因为待会儿皇上要来探望太后。大姐姐你最好识趣些,不要来打扰我和皇上!要记住刚才的教训哦,以后对我要恭敬些,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在太后跟前出头!
说着,挑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又朝着太后的帐篷走去。
裴元舞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耳边犹自回响着她的话语,句句如刀,刺得她的心鲜血淋漓,痛不可耐。为了能够进宫,她已经跟父亲闹翻,现在是因为太后看重她,父亲才暂时按捺着,不能将她如何。可以说,太后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但是,太后明显更看重裴元歌,如果裴元歌真的跟她作对,恐怕她日后在太后眼里会动辄得咎,就像今天一样,明明不是她的错,到最后都会怪到她的头上来!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太后会在裴元歌的挑拨下,放弃她也说不定!
到时候,没有太后的庇护,父亲绝对不会跟她客气,她这一生,就真的彻彻底底地完了!
不,她不甘心!
明明她比裴元歌更美,更有才华,她处处都比裴元歌好,为什么却处处都被裴元歌压制?只因为裴元歌是嫡女,她是庶女吗?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裴元舞心中既绝望又怨恨不甘,这次秋猎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而太后根本就是站在裴元歌那边……忽然间,脑海中浮现起裴元歌刚才的话,裴元舞心中一动。
皇上带会儿要来探望太后娘娘?
或许,这是她的机会!
既然太后一味偏袒偏信裴元歌,显然是不能指望的,现在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她自己而已!是的,裴元歌因为嫉妒,能够在太后面前诋毁她,让太后斥责她明艳的装束,但是皇上不会。皇上是男人,男人没有不爱美丽女子的,如果皇上为她而惊艳,想要她入宫,别说裴元歌,就算太后也没法压制她!
何况,之前皇上对她就很有好感,如果能制造一起偶遇,让皇上看到现在的她……
转过身后,裴元歌的笑意慢慢消失,陷入了沉思。
在大庭广众之下,造成李明昊和裴元舞的误会,这只是巧合,正巧她看到李明昊目不转睛的模样,联想到他不管不顾的性格,猜测他可能会有出格的举止,借此将名头栽在裴元舞头上,更坐实裴元舞衣着光鲜招惹是非的罪名,好让太后更加不满。然而,太后的确不满了,但是不满的态度实在有些引人深思。
太后居然全然责怪裴元舞,而丝毫没有提及李明昊,这实在有些异常。
按理说,李明昊的身份虽然不凡,但在太后眼里并不算什么,裴元舞是太后想要安排给皇帝的人,李明昊这般公然冒犯裴元舞,太后无论如何也该对李明昊有些不满。可是,看太后的模样,非但没有对李明昊不满,反而似乎因为李明昊而加重了对裴元舞的不满……难道说,在太后心里,李明昊比裴元舞更重要?甚至,会因为裴元舞跟李明昊起争执而对裴元舞不满?
裴元歌忽然想起,在那次刺客事件后,太后曾经想将一人推上禁卫军统领的位置,结果被宇泓墨设计陷害阻挠,之后便再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当时看太后说了一句话——无人可用!
而据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叶氏虽然有权倾朝野之势,但在兵权上却始终插不进人手。
裴元歌眉宇微蹙,难道说太后想拉拢李明昊?
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祥的阴霾。但眼下要紧的还是裴元舞的事情,必须在这次秋猎中打消太后的念头,彻底断了裴元舞入宫的道路,否则,将来还不知道有什么祸患?裴元歌默默地想着,如今,圈套她已经设下,就算裴元舞能不能沉得住气,不跳她这个圈套了。
不过,以裴元舞此刻的心性,以及对她的嫉恨,恐怕很难……
想着,掀帘进了太后的帐篷,却见帐篷内多了一人,却是已经嫁到傅府的公主宇绾烟,正在向太后请安。嫁了人的她,换了妇人装束,梳起高高的发髻,戴着嵌八宝的赤金首饰,身着浅金绣百蝶穿花纹的对襟褙子,下身是雪青色马面裙,比起先前女儿家的装束,更多了几分威严庄重,面色沉稳,看不出丝毫悲欢,唯独那双幽黑的眼眸中,透漏出几分淡淡的凄凉。
初嫁三日,夫君便自请到边疆磨练,又有那样的婆婆,只怕这位绾烟公主在傅府的情形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知道宇绾烟对她并无敌意,但毕竟她曾经跟傅君盛定亲,又闹得满城风雨,如今会面,总有些尴尬,裴元歌手掀着帘子,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颇为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再去刺激会儿裴元舞,晚些再进来的好。
太后也没想到两人会撞个正着,但很快就缓下脸色,招手道:元歌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裴元舞上前,对着宇绾烟盈盈行礼,道:小女见过绾烟公主!
按照大夏王朝的规矩,皇室为尊,君臣有别,公主出家后虽然冠以夫姓,但仍然以公主名号为尊,而不是寻常女儿,初嫁后便以某夫人称之。所以裴元歌喊的不是世子夫人,而是绾烟公主。
宇绾烟抬头看了她一眼,眸色复杂。
虽然出嫁前就知道,这位裴四小姐跟傅君盛曾有婚约,而且以端午节那天的情形看来,傅君盛对她相当中意,骤然悔婚,又是傅府对不起裴府,在这种情况下,傅君盛只怕很难忘情裴元歌。但真正嫁过去后,看着她曾经有着萌动的夫婿那冷漠而忍耐的表情,以及新婚三日,才回门就迫不及待请去边疆的举止,只怕她先前所以的情形还是浅了,傅君盛何止是不能忘情?根本就是……
宇绾烟眸中闪过一丝怨怼,但很快就又逝去,深吸一口气,道:裴四小姐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尽管心有怨怼,心有嫉妒,但她也清楚,这并不是裴元歌的错!
165章 扼杀入宫
太后当然也能察觉到宇绾烟的神色变化,不过有前因在那里,也算人之常情,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宇绾烟根本不可能对裴元歌不利,因此随意道:是啊,元歌,绾烟是哀家的孙女,也不是外人,不用这么拘礼。招手让裴元歌过来,将她揽在怀中,又对宇绾烟道,烟儿你嫁了人,你五皇兄他们又事务繁忙,皇后又出了那样的事端,弄得哀家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亏了元歌这丫头陪着哀家!
言语中尽是器重疼爱之意,颇含警告。
宇绾烟当然明白,太后当着她的面这样说,显然是在警戒她,让她知道,太后现在有多看重裴元歌,让她不要因为一点旧事跟裴元歌过不去。想起当初,她在宫中时,裴元歌虽然也得太后喜爱,但显然太后视其为棋子,跟现在这种信任器重迥然有异。显然,短短数月,裴元歌在太后心中的地位急剧上升,看来她之前看得不错,这位裴四小姐果然手段非凡!
说不定,皇后被废一事,都有这位裴四小姐的手笔!
因此,听到太后的话,宇绾烟只是浅浅一笑,神色淡然。
太后微微皱眉,这次她宣召宇绾烟过来,当然是想打听寿昌伯府的事情,但宇绾烟的态度却始终就是这般,恭谨有礼,却处处都淡漠疏离,显然跟她这位太后很是离心,忍不住道:烟儿,有句话皇祖母还是要说,虽然说你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但说到底,娘家才是你在婆家的立足之本!再说,寿昌伯府若得用,你的脸面也有光彩不是?
话语中既有威胁,又有利诱。
见太后连这话都不避着裴元歌,宇绾烟就更清楚裴元歌在太后心中的地位,淡淡笑道:皇祖母说得是!您放心,孙女再不才,也是父皇的女儿,总不会丢了皇室的颜面。至于寿昌伯府,唉,最近公公身体有恙,抱病在床,世子爷又请调边疆,到现在连封书信都还没捎回来,连孙女都不知道他近况如何。家里就这两位顶梁柱,偏偏都使不上力,别说得力兴旺了,孙女现在只盼望能家宅安宁,也就足够了!
说着,幽黑的眼眸翩然闪现一抹亮光,静静地看着太后。
她当然明白太后的心思。
皇后被废后,叶氏又接连出现问题,好几位族人以及叶氏麾下的人手都被褫夺官职,弄得叶氏势力大减。所以太后就把主意打到寿昌伯府,想着之前退亲的风波算是平定了些,想要接着寿昌伯和傅君盛为叶氏打拼。但自从知道华妃被皇后下了绝育药后,宇绾烟就打定主意不愿再受太后和叶氏的操纵,再加上如今叶氏跟柳氏,宇泓哲跟宇泓墨的争斗动向不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因此宇绾烟打定主意置身事外。
对太后来说,寿昌伯府不过是用来扩张势力的棋子,但她宇绾烟是寿昌伯府世子妃,与寿昌伯府荣辱与共,兴衰同体,她的将来和前程全系在寿昌伯府,甚至,寿昌伯府也是华妃将来的依靠,她绝不愿意寿昌伯府被太后操控,成为叶氏争斗的牺牲品。
听着两人的对话,裴元歌也渐渐明白过来。
她之前的猜测不错,太后的确想要涉足兵权,除了李明昊外,还把主意打到寿昌伯府的头上。毕竟寿昌伯傅英杰是行伍出身,也曾立下许多军功。难得的是,宇绾烟能够把情形看得透彻,无论太后如何威逼利诱,她都淡然回绝,不让寿昌伯府趟这趟浑水,处在风暴中心,尚能如此清醒,当真是少有的聪明人!
太后眉头皱得更深,自从给宇绾烟订下这桩婚事后,这个孙女就变得沉默多了,显然有怨怒,毕竟当时寿昌伯府情形那般狼藉,宇绾烟素来聪明,当然明白自己成了太后拉拢寿昌伯府的棋子。只是没想到,出嫁后,宇绾烟更是变本加厉,没事连皇宫都不再进了,竟是要与她和叶氏划清关系的姿态。
不过算了,寿昌伯府毕竟声名狼藉,现在启用也未必是好是,既然宇绾烟这样不识抬举,那就由得她去!
心中有了更好的人选李明昊,太后对寿昌伯府并没有多热心。
正要挥手让宇绾烟出去,忽然帐篷外面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裴元歌和宇绾烟急忙都站起身来,垂手而立。只见帐篷帘幕一掀,身着天青色团龙袍的皇帝微微躬身,进了帐篷,环视四周,目光在裴元歌和宇绾烟身上凝了凝,随即闪开,笑着走向太后。紧接着,他的身后闪过一道冰蓝色的身影,既秀雅又华美亮眼,艳若牡丹,正是裴元舞。本就明艳的脸上笑意盈盈,眸光明亮若星子,对着裴元歌粲然一笑,随即福身道:小女拜见太后娘娘,绾烟公主!
太后眸眼微凝,沉沉地盯着裴元舞眉飞色舞的模样,神色颇有些惊愕阴沉。
宇绾烟先向皇帝行礼,这才淡淡道:裴大小姐不必多礼!
绾烟你也来探望母后啊!皇帝有些意外,随即又微微一笑,许久没见这位出嫁的女儿,问了两句在寿昌伯府的境况,宇绾烟都一一答了,皇帝又叮嘱几句嫁为人媳的本分,不许她骄横蛮纵,便掠过宇绾烟,先微微回头看了眼裴元舞,随即转眸去看裴元歌,目带询问,嘴里却道:原来裴四小姐也在这里。
裴元歌福身,先将目光投向太后,微微摇头,随即道:小女拜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顿悟,点点头。
裴元舞向裴元歌挑衅的那一眼,宇绾烟也看到了,再看太后掩饰不住的错愕,心有所悟,便笑着道:裴四小姐素来得太后喜爱,来探视皇祖母倒是寻常,怎么裴大小姐却随同父皇前来?这倒是巧了!看来这位裴大小姐和父皇一道,并非太后的意思,而且裴大小姐跟裴元歌似乎不睦,既然如此,她倒不妨帮裴元歌一把,卖她个人情。
虽然对于裴元歌和傅君盛的事情,宇绾烟心中有些介怀,但她更清楚,现在皇宫里的事情,她已经不可能插手,如果还是保全华妃,恐怕还要落在裴元歌身上,只宜交好,不宜交恶。
的确是凑巧,母后身体不适,朕过来探视,没想到半路却撞到了裴大小姐,裴大小姐说是来探望母后,不小心扭伤了脚,朕想着母后身体微恙,帐篷里定有太医在此,裴大小姐受了伤,行走不便,便带她一道前来,免得有差错。皇帝微微笑道,裴大小姐扭伤了脚,却还是想着来探视母后,一片孝心实在可嘉。不知道太医是否在此?正好给裴大小姐诊治下!
探望太后?扭伤了脚?
皇帝说得简略寻常,似乎浑不在意,但在简略寻常中却透漏出无限意味。
看裴元舞眼眸闪亮,容光焕发的模样,任谁都不会以为她是凑巧遇到皇帝,想必是早就打听了皇帝的动向,投怀送抱,故意想要在皇帝跟前露脸吧?尤其是太后,更知道裴元舞刚从她的帐篷中出去,谈何探视?分明是以此为借口,博取皇帝的好感。而最要紧的是……
她前面才刚斥责裴元舞,结果裴元舞出去后,不但没有反省,反而转身就打听到皇帝的行踪,自己跑到皇帝跟前露脸!显然,裴元舞丝毫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反而撇开她这个太后自己行动……在她这个太后能够为她提供便利时,百依百顺,一旦出了意外,她稍加训斥两句,裴元舞就不服不满地自行其是,甚至还到她这个太后跟前耀武扬威……
太后忽然想起赵林先前到裴府宣旨时的话语,更加心寒。
赵林说,他去宣旨时,看到裴元舞和裴诸城神色不对,似乎起了争执,裴元舞的眼眸中甚至有挑衅之色。裴诸城身为裴元舞的父亲,光一个孝字,裴元舞就不该如此放肆,何况裴诸城疼爱女儿众所周知,对裴元舞这个庶女也耗尽心血,未曾亏待,无论发生什么事,裴元舞都不该跟裴诸城翻脸,尤其,还当着赵林这个外人的面。
只能说,裴元舞这个人天性薄凉功利,令人心寒。
若只是薄凉功利倒也罢了,偏裴元舞有美貌,有小聪明,也还有些手段,尤其是这次的事情。裴元舞在宫中唯一的依靠就是她这个太后,但是今天被她训斥过后,转瞬间就能打听到皇帝的行踪,这份手段和能力让太后在心寒之外,又有些心惊。
元歌说,裴元舞美貌,宫中唯赵婕妤可比拟,看来,不止是美貌,连性情也相似。
当初赵婕妤是柳贵妃提拔上来的,结果得宠后却不把柳贵妃放在眼里,甚至处处针对,视若仇雠。现在如果她真的抬举裴元舞,恐怕要重蹈柳贵妃的覆辙,非但不能为自己增添臂膀,为叶氏稳固势力,反而是养虎为患,让自己更加艰难!倒还好自己发现得早,不至于铸成大错!
看来,她想要让裴元舞入宫,实在是看错人了!
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太后原本有些阴沉的脸色慢慢恢复平静,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神色慈爱地道:是吗?那裴大小姐还真是用心良苦!
听到这声裴大小姐,再看太后的眼神,裴元歌就知道,她所设的连环计终于奏效,太后恐怕是要打消让裴元舞入宫的念头了!至于皇帝那边,裴元歌觉得,皇帝对裴元舞并没有意思,只是碍于太后而用的障眼法,敷衍而已,如果太后打消这个念头,裴元舞就不可能入宫,也不会祸及裴府。
裴元舞,她其实根本就不明白太后的为人!
太后是个很自负的人,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所以,当她想要裴元舞入宫的时候,无论太后有多看重裴元歌,无论裴元歌再怎么进言,太后都不可能改变主意,甚至还会以为裴元歌在嫉妒,说不定会因此不喜,甚至教训裴元歌。所以,裴元歌在太后面前,从来都没有说过裴元舞的坏话,因此那只会起到反作用。
想要打消太后让裴元舞入宫的念头,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事实让太后明白,裴元舞不适合入宫。
因此,当从赵林那里打听到秋猎的相关事宜时,裴元歌就知道,机会来了!
首先,裴元歌拜托赵林,回萱晖宫后,将在裴府看到的情形如实禀告太后,并加以诱导,让太后对裴元舞的为人产生疑虑。当然,以太后的谨慎,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放弃裴元舞,但是心里却会存有疑虑,并且以这样疑虑的眼光来看待验证裴元舞的所有举止,无形之中便带了挑剔之意。
其次,在秋猎前,裴元歌有意无意地刺激了裴元舞几句,激得裴元舞满心不忿,更一门心思要在秋猎上容光照人,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艳。而由于秋猎的特殊性,这个举止必定会引起太后的不满,而在发现李明昊后,裴元歌又故意诱导,让李明昊和裴元舞闹出是非,加深太后的不满。
以太后的性情,裴元舞入宫在即,却出了这种事端,太后必定会将她叫来,加以斥责和指点。
而裴元歌则在这个过程中动了点小小手脚,让裴元舞认为,太后之所以会斥责裴元舞,全是裴元歌从中作梗,使得裴元舞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赞赏,反而招来斥责。这样一来,就会让裴元舞产生错觉,认为裴元歌对太后的影响,以及足够威胁她的前程,可能会让她永难翻身。
其实,即使是太后恼怒,让裴元舞离开反省,最多也只会认为裴元舞不过聪明机警,并不会因此放弃裴元舞。想要让她觉得裴元舞不能入宫,就必须让太后感到威胁,那就必须裴元舞自己做出出格的举止。所以裴元歌故意透漏出皇帝的行踪,裴元舞将这次秋猎当做最后的救星,唯一的机会,在对太后绝望的情况下,定然会自己想办法去接近皇帝,想从皇帝入手。而她这样的行为,才会真的葬送她所有的希望,因为这让太后看到了裴元舞的功利、薄凉,以及自行其是。
裴元歌又故意提到赵婕妤,让太后想到柳贵妃的前车之鉴。
如果是叶氏倒台前的太后,对这样的裴元舞未必会放在心上,因为太后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压制裴元舞,让她无法泛起风浪。但是,经历过废后事件,叶氏又处在动荡时期,这时候的太后却是敏感而多疑的,她对自己不再那么自信,而对周围人的防备却更深了,尤其,她还要稳定叶氏现在的情形,首重的是求稳,所以,当她认为裴元舞可能会成为祸患时,就一定会果断地放弃裴元舞。
京城美人多得是,想要攀龙附凤得更多,太后不愁找不到合适的美人,没有必要在裴元舞身上赌。
裴元舞的失败,在于她过于看重了裴元歌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对太后的了解太过浅薄,根本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次秋猎,她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装出一副对太后恭恭敬敬的模样,太后就一定会选她入宫!过于想要露脸,反而成为她失败的根源!
但无论如何,在她的连环设计下,终于扼杀了裴元舞入宫的可能性!
裴元歌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