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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妃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沾衣     盛宠之嫡妃攻略txt下载     盛宠之嫡妃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百密一疏

    净房里没旁人,春英一面替七姑娘褪去上身褥衫,一面不时瞅瞅门口放下的垂帘。就怕有人突然闯了进来。

    “小姐,方才世子可有为难了您?”

    平展着胳膊,姜瑗配合她缩着手臂,去了半只衣袖。想起那人所为,当然算得为难。可除了她,这事儿不能说与任何人知晓。更何况,最后她还那般丢人。

    “世子怎会为难于我?他那样的身份,整个郡守府都未必看得入眼。”

    “可世子……”春英原本还想问问,世子如何就单单找上了姑娘?看七姑娘埋头避开她目光,自顾解着腰间系带,也就知道这是姑娘不肯再在此事上头,多说半个字儿。

    伸手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活儿,春英笑着岔了话,“明儿若是天好,姑娘可要到外头放纸鸢?上次二爷给你画的那只玄鸟,太太看了都说喜欢。”

    不愧是从小伺候惯了的,便是她一个小动作,身边丫鬟也能领会。心里暖洋洋的,姜瑗抬头露了个笑脸。“好,若是天公作美,把府上几个姑娘都给叫上。”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再出来,绿芙捧着巾子,扶她坐下,站在七姑娘身后仔细替她擦干头发。

    “小姐,您只顾着带春英姐姐出去玩耍,丢了奴婢在园子里忒的无趣。”撅着红红的唇瓣,只十二岁的绿芙,除了机灵,还带着些活泼性子。

    透过铜镜看她老不乐意的样子,姜瑗自个儿拿起梳篦,拨一股发丝到胸前慢慢梳理。

    “崔妈妈刚才被叫去前头帮忙,屋里总得留个人。下次再换你跟着就是。”倒不是绿芙信不过,而是这丫头太会说道,年岁又小,姜瑗怕她一不留神管不住嘴巴。

    再说了,屋里留个能做主的大丫鬟,凡事也稳妥些。

    想到这儿,难免就联想到荷包里揣着的字条。也不知那人是如何递了消息进来。正好奇想要琢磨琢磨,猛然间,姜瑗心下一惊。

    荷包!方才她更衣时候,怎地好像没见着春英从裙裳上取下过这物?还是她只顾着说话,看漏了去?

    那荷包丢了倒是不打紧,要命的是,里面塞了张男子手书的字条!若是被人传出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世子那头替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到最后,竟是她自个儿出了纰漏!姜瑗死死握着梳篦,漂亮的眸子极快闪过丝懊恼。

    不成,这事儿得赶紧想法子补救!

    逮个机会,招春英过来问话,果然见她也是大惊失色。

    最后的侥幸也没了,姜瑗附耳交代她两句。一直等到快要摆饭的点儿,才见得这丫鬟掀帘子进屋,急得面庞都有了绯色。趁绿芙进去替姑娘拿罩衫,春英赶忙冲她摇了摇头,几步近前小声回禀。

    “小姐,世子一行早离了府上。奴婢偷偷摸进东厢去瞧了瞧。连坐垫底下都翻开来查找,还是一无所获。路上也仔细看过,鹅黄色的香囊该是十分打眼。可偏偏怎么也寻不着。您说,会不会是路过的仆妇婢子给捡了去?”

    姜瑗一想,若然真被人拾到,就怕那人起了贪念,拿出去换银子。毕竟是大户人家用锦缎缝的荷包,市集上可当五两白银。

    稍一沉吟,这事情耽搁不得。既是再寻不回来,索性就叫它彻底见不得光!

    “将消息散播开去,就说我丢了荷包,里面放着对玉石耳坠子。拾到的人,到桃花坞里领赏钱。”

    “可是小姐,这般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从箱笼里重新挑出一只崭新的藕荷色香囊,佩在腰间,姜瑗反倒不再着急了。

    “若是被实诚人捡到,发现里面没有耳坠子,自是不敢拿出来讨赏。比起意外之财,老实巴交的仆妇,更懂得如何过安生日子。”

    “若是被贪心的拿了,那人自会比我更着急毁去字条,再偷偷拿出去变卖。且一丝一毫,不敢提这荷包的来历。”敢贪墨主家东西,必不是没有心眼儿的人。郡守府上,有人会揭发嫡出七小姐私藏男子手书?

    当真如此,便是招七小姐嫉恨,惹太太恼怒,落大人脸面。说不好命都得丢了!倒不如偷偷摸摸只换了银钱,闷声发财。

    春英想了想,有些明白自家姑娘意图。

    “可若是真有人送上门来……到底人心隔肚皮,想要借机讨好您的人,多了去了。”

    轻笑一声,七姑娘反而乐了。

    “当真如此,这人若非顶顶老实、死心眼儿;就是比寻常人更机灵几分。这样的人,还不赶紧给收用了?”

    前者不用说,一句“忠仆”可以道尽。后者更是难得,懂得趋利避害,带着投诚的决心。这样的奴婢,桃花坞里正好用得上。

    似懂非懂退出门去,春英不过出去一会儿,后院已传遍,府上七姑娘丢了珍珠耳坠子,闹得大伙儿走路都恨不能多长几双眼睛才好。

    要是运气好,不就凭白多出一月例钱?在郡守府做工的仆从,都知道府上开的例钱很是丰厚。七小姐说了要赏,便是连门房上的小厮也抱了侥幸,偷偷在夜里,打着灯笼到前院转上一圈儿。自然,最后很是遗憾,泄气折了回去。

    府上有这样大的动静,许氏睡前就得了风声。看七姑娘这事儿给闹得,府上上上下下都浮躁起来,没了心思好好当差。遂叫陶妈妈出去各处敲打一番,又遣妙娥一早请了七姑娘来上房说话。

    唤的是姜瑗,隔日一大早,当先进门却是二爷姜昱,身后跟着个垂头丧气的尾巴。

    “给太太请安。”躲在姜昱身后那人,慢腾腾挪出一步。顶着别致的双髻,瘪着嘴角,神情看上去不大对劲儿。

    许氏盘坐在炕上,稍微向前倾着身子,很是不解。“唤你过来,还没教训你办的糊涂事,怎地你倒还委屈上了?”

    七姑娘陪着小心,抬头看看许氏,再偷偷瞄一眼身前面色冷厉的姜昱,乖乖认了错儿。“是我丢了首饰,着急之下欠了考量。给太太道不是。”

    昨日就料到逃不过被太太问罪,她早有防备。想着也不过挨一顿训,再缠着许氏多说些好话就成。

    哪里想到今早妙娥没到,二爷姜昱带着福顺,大清早到了她院子里逮人!

    七姑娘开怀的笑颜来不及收敛,已僵在脸上。显然睡过一觉,早忘了府上几位爷,自今日起,再不用去香山书院。自然就留在了府上。

    于是“闯了祸”的某人,被二爷逮个现形。不仅没见她思过,反倒和丫鬟笑到一处!难怪姜昱会黑脸,尚在桃花坞已等不及训了人。

第17章 包容vs提防

    从太太屋里被二爷领出来,七姑娘一路安安静静,缀在他身后一步不落。

    到了四方斋,姜昱引她进了东边的廊如亭。姜瑗立在当中,偷看他凭栏的身影,再望远些,正巧对着亭外散着墨香味儿的“洗砚池”。

    二爷自开蒙起,每日必定习字百遍。仿先贤之道,意在提醒自己勤练不辍,方才有了今日这方黑黝黝的墨池。

    四方斋里常年只种楠竹,不见艳丽花卉。便是姜昱每年送姜瑗的生辰礼,也与竹扯得上几分关系。譬如幼年时的竹马、竹蜻蜓;如今她案上摆着的紫竹笔筒,八孔洞箫。

    由此可窥得二爷姜昱也免不了俗,自带了些文士的清高。

    此刻带她过来,姜昱远远比面上显露的更为恼火。“何事值得你这般费心?莫以为自己干的事,旁人就不知晓。若非你在后头推波助澜,桃花坞里七姑娘丢了一只荷包,能闹到一夕之间传遍府上?阿瑗,你倒是隐瞒了何事?”

    阖府上下都知道,七姑娘性情温婉,待人和善。可谁又清楚,便是这个有着几分散漫性情的姑娘,自小聪慧机敏,最大的本事便是藏拙。

    若非六岁那年他失足落水,患了惊魂之症。他还不晓得,七妹妹竟有这样的本事。那时候她每晚抱着棉被,任谁劝说也听不进去,非得赖在他屋里,跟他一张榻上安歇。

    这般半月过后,二爷“惊症”显是好转,再一月,竟奇迹般痊愈了。这般生生打了南阳郡城里最是德高望重的郎中一巴掌,使得那老郎中羞惭不已,亲自登门谢罪。只言自个儿医术不精,险些断了二爷前程。

    之后那老郎中举家回了乡下,可见心里负疚,实在过意不去。那会儿许多人都一旁看笑话,数落那郎中信口雌黄,老而无用。

    姜昱至今记得,患病那些日子,夜里每每将被惊醒,迷糊中像是有一双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柔柔按在他额角。耳畔有女童娇娇糯糯的话语,一声一声,像是最温暖的光耀,照亮他梦里没顶的深潭,也随之驱散心头的阴霾。

    醒来扯了她辫子询问,五岁的小姑娘眨着眼眸,一脸迷糊看着他,转头便哭着去向太太回禀,说是二哥哥病得更重了,得多用几服药才好!

    之后几日她整个人尤其爱打瞌睡,跟前服侍的人都以为七姑娘这是忧心过度,夜里很难睡得踏实。待得他终于好起来,又长了些年岁,这才稍稍回过味儿来。

    哪里就有这样巧合的事!越想越觉事情古怪,后来偷偷叫福顺借口回乡探亲,专程去了那郎中乡下家里一趟。这才知晓,当年那户人家临去前午后,十分古怪,被人叫开了门。

    那人匆匆扔下个包裹在大门外,早跑得远了。小厮打开来看,里面包着的全是碎银子,加一块儿得有半百之数!

    从那之后,姜昱便对她格外留心,越发管教得严厉。

    听丫鬟说,七姑娘许久不吵着出去买零嘴儿。七姑娘在太太跟前更加乖巧,讨了赏钱总能乐上好些时日。七姑娘将自己最喜欢的手钏拔了下来,做五姑娘的生辰礼……

    “都是碎银子”,“真有这般多银钱,怎地不换了银票”……福顺带回的消息,终究叫他更认定几分。

    若真是她,每年俭省下来的用度,自然是太太给的零花。

    那时候方才知晓,所有人都小瞧了她,小瞧她的本事,小瞧了她的担当!

    姜昱默默回想着记忆中永远抹不去的旧事,回身再看她,眼中神色晦涩难明。

    “怎么,还是不肯说?”

    五岁那年已聪慧至此,叫他如何相信,她竟会为了一只见鬼的荷包,干出这样的蠢事!

    小手揪住湖蓝色纱裙,避开他含怒的注视,姜瑗转眼看向亭外的新竹。抽了竹心,葱翠碧绿,煞是好看。

    还是瞒不过他呀……自那件事过后,他好似隐有察觉,总是对她看得极紧。也再没有对第三人提起。

    这样的二哥哥,她却是百般不愿与他说谎。

    眼看她别扭着侧过脸去,轻抿着唇瓣,低低垂了眼睑。往日在他跟前神采奕奕的小脸随之也黯淡下去,姜昱突然就觉得心疼。

    她该是温温和和的笑着,眼睛像星子一样,满满都盛着欢喜。如今他替她忧心,怕她又瞒了如何了不得的大事。需知晓,她绝非不懂分寸之人。但凡她如此,必有缘由。可若是逼她至此,生生叫她失了笑颜……

    哎,罢了,不宜再勉强了她。想来她一闺阁女子,再大的事儿,总不至于收不了场。

    走过去轻轻搂住她肩头,缓缓将她脑袋摁在他胸口。姜昱鲜少露了柔色。“你若不肯说,往后再不迫你。只是若是事情令你为难,记得说与家里人知晓。”

    她是抬着下巴,眼睛晶亮与他叫板的阿瑗,亦是他心中最为珍视之人。若是能够,他定一生都护着她。

    鼻尖酸酸的,胡乱点一点头。别致的发髻被她遮掩难为情的举动蹭得有些毛糙,好笑睨她一眼,姜昱牵着人,唤了绿芙替她打理。

    “答应太太的事,不可不作数。阿瑗记得,从明日起,早些过来一道温书。”虽则放过了她,却不能没有惩治,放任她作为。

    不时常敲打着她些,面上慢腾腾,性子像棉花似的七姑娘,暗地里干的事儿,实在叫人放不下心。

    正庆幸今日姜昱好说话,放她一马。便见这人又唬了脸,转眼已是严正模样。之前在太太屋里还以为他是随口一说,替她变相求了情。哪里知晓这人还当真了?!

    七姑娘被二爷管教的时候,太隆郡行馆,周准正翻看昨日在天井拾到的香包,随意在手心抛玩耍弄。

    有了字条提示,不难猜出此物为何人遗落。本想着回禀了世子,看主子如何处置。待他再仔细一想,那样狡诈的女子,若然能捏住她把柄,对世子的病症,也多了重保障。

    周大人目中厉色一闪而过。任她工于心计又如何,他非世子那般人物。那位不屑如此不齿手段,他却是不介意的。

    倘若她胆敢不尽心力,或是暗中下绊子……他便叫她声名狼藉!叫姜家因她而蒙羞!想来这样重的罪名,足以令她万分忌惮。

第18章 与她庇护

    飞夷塘正屋,两扇木门微微拉开条细缝。缓缓的,里间有人倒退着跨出只脚来。却是一身褚色褂子的婆子,正是五姑娘跟前当差的冷妈妈。

    这冷妈妈原是姜家老太太远房亲戚。后来二房离了南阳郡,老太太舍不得五姑娘在新太太手下吃亏,特意给了冷妈妈到她屋里伺候。一面帮着五姑娘打点私用,一面,也是借着老太太名头,给许氏些震慑。

    如今亥时过半,黑灯瞎火的,各屋里早已歇下,外间值夜的冷妈妈却抄着手,披了件单衣,偷偷摸摸往廊下耳房里摸去。

    月色下看她,背影佝偻,没套进臂膀的衣衫,两只空荡荡的袖管搭在身侧,随着她走动,地上的影子一晃,一晃……

    “谁啊?”晚上才喝了酒,又去跟人摇色子输了铜钱,发发气气回屋抹了把脸,才躺下就听门外有人敲门。灶头上的杜婆子捂着耳朵本不欲理睬,偏偏那人不肯罢休。杜婆子只得一把掀起棉被,歪歪咧咧踩上布鞋,一边低咒,一边点了油灯过去应门。

    人影儿还没看清,迎面已被人大力推攘着挤进门来。正要放开喉咙叫骂,却被来人一耳刮子砸得当即失了魂儿。

    “不中用的东西!做死的装聋作哑。”冷妈妈唾她一口,金刀大马往凳子上一坐,伸手拢一拢鬓发,眼里说不出的厌恶。

    好好的被老太太打发出来,月钱少了三成不说,手底下尽是些不懂巴结的蠢人。

    杜婆子这会儿左耳还嗡嗡炸响,眼前冒金星似的,好容易认清了来人。一看是冷妈妈到了,吓得激灵灵一个寒战,腿都有些发软。

    这老虔婆手段厉害,异常贪财。平日里孝敬得少了,私底下没少折腾人。飞夷塘里多少人都怕她。仗着曾经是老太太跟前得意人,没少在府里作威作福。只在大人太太跟前,服服帖帖,满嘴拍须溜马。

    “冷妈妈您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儿。小的这会儿也没备着好酒好菜的。”心里骂得再凶,面上还得捧着敬着。

    从怀里摸出封信来,一巴掌拍在掉了漆的圆桌上。冷妈妈指着她鼻尖,一字一句厉声吩咐。“天亮了赶紧把信送出去。要敢耽搁,仔细你身上的皮!”

    说罢拨开眼前这碍事儿的,大步向外行去。片刻不愿在这下人房里多待。

    待冷妈妈摔门出去,杜婆子这才敢捂着火辣辣的脸,眼中一片怨毒。走过去盯着桌上那信,字儿她虽认不全,好歹看出这是往姜家老宅送去的。一想便知又是那老虔婆私底下往老太太跟前递消息,背着太太阿谀献媚。

    天杀的老鬼,总有一天叫太太知晓,看不撵她出府!

    与郡守府后院漆黑一片不同,太隆郡行馆,世子顾衍房中灯火通明。少年郎坐在紫雕木书案后,身前立着回禀要事的周旭,门外周准持枪侍立。

    “公孙先生的意思,欲要借世子您的名目,令姜家出面禀呈此事。毕竟在太隆郡地头,几日后的大事,姜和责无旁贷。只牺牲他一人仕途,却能折损巍山手下一员大将,这买卖做得。”

    顾衍眸子落在公孙杨加急奏报上,许久过后慢条斯理将信纸叠好,顺手夹到近些日子正在翻看的《汉书》中。

    “除了姜和,没旁的可用之人?”

    这是个什么意思?管旭琢磨着。要么是世子对姜和此人瞧不上眼,要么……是对他另眼相待?

    “这倒也不是。只是姜家根子最干净,若是不成,监察使张篙也用得。唯一的麻烦,张篙长女才被冀州巡察使收了房做姨娘。据说很是得宠,如今又诊出了身孕。若是张篙出了事,这女子绝不肯袖手旁观。”

    在管旭看来,姜家与张家虽都是国公府属臣,到底还有个高下之分。推张家出去,非但不合情理,更是节外生枝!

    顾衍目光落在琉璃宫灯上。微一沉凝,屈指扣了扣桌案。

    “姜和此人暂且放下,令公孙杨去寻张篙办事。允他嫡子个好前程。”

    管旭一怔,突然觉得事情但凡与姜家牵扯,世子仿佛格外叫人琢磨不透。莫非,姜和此人还有隐藏的才干,而他至今没有发觉?

    “此事做得隐秘些,莫要牵扯上她。”

    他?何人?姜和么?管旭拱手应下,终于明白,世子这是不愿牵扯上姜家。

    几日过去,七姑娘姜瑗安静捧着书卷,抬了张摇椅,西窗底下晒着日头。偶尔羡慕瞧瞧天上放飞的纸鸢,越想越心酸。

    还是她起的头,邀了几个姑娘后花园里玩耍。到了最后,几人见天的玩得痛快,惟独她,第一天就受了罚,困在四方斋里出不了门。

    “二爷,张家二爷到府上做客。这会儿已经过了前头游廊。”

    今日轮到福顺休假,当值的是福顺亲弟弟福安。

    听闻张家二爷登门,姜瑗眼眸一亮,回头盯着姜昱,满眼都是期待。两家虽说是通家之好,到底还守着礼数。府上未出嫁的姑娘自然还需回避着些。

    这人来得正是时候!

    姜瑗算盘打得好,可惜姜昱不吃她这套。“顺安,叫人进来立了锦屏,替姑娘摆上。”分明是猜出了她意图,还不忘掀开来说,丁点空子没给她留。

    姜瑗泄气倒回摇椅,拿起小几上的牡丹团扇摇一摇。二哥哥心思这样缜密,滴水不漏。

    “世兄这边请。”没有旁的客套,两人再熟悉不过,姜昱也就简单招呼人进门。虽则立了锦屏,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姜瑗站起身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位屈膝福礼,女子身影透过轻薄的缎面依稀可见。

    张琛清俊的面庞先是讶然,随之露出抹柔色,“七妹妹也是在的?早知如此,那些个新鲜玩意儿,便不该先送到你桃花坞里。”

    又给她带好吃好玩儿的了?姜瑗欢喜谢过,躺在摇椅上闲闲听两人说话。

    “你兄弟二人走得这样匆忙,得了机会去麓山官学,竟是一句没提。也不抽空与书院里同窗摆桌酒席,大伙儿喝上几盅,全当与你辞行。”

    姜昱替他斟上杯茶水,脸色虽一如既往少有笑颜,话里却透出知交间的随和。“世兄莫怪。此事于姜家也是意外之喜,实在不便张扬,也就无心摆那排场。”

    骤然听张琛提及麓山官学,本还不大在意的姜瑗,立马支肘起来,竖着耳朵仔细探听。

    果然,姜昱也有所惑。“世兄又是从何处知晓此事?”

    约莫还有一月,府上两位爷和姑娘才会入麓山官学。此前除了家里人,从未在外头提起。

    张琛抿一口茶,先是赞了声好。之后对着他,却是坦诚相告。“如贵府一般,家里也得了世子提携。”

    姜瑗悚然而惊,猛然间扭头,死死盯住外间那人模糊身影。

    年十三的张家二爷,除了监察使府上嫡次子这层身份,两家人心照不宣,早属意亲上加亲,再结门儿女亲事。

    太太更中意嫁了年岁大些的姜柔过去,而张家眼光更毒,瞧上了同样是嫡出,性情更温婉些的七姑娘。

    虽然事情还没定下,可姜瑗心里对张琛此人并不排斥。也就对张府上大事格外留心几分。

    此时获悉监察使府上也被国公府抬举,七姑娘蹙着眉头,只觉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姜家得了好处,只她知晓的代价,就是自个儿得替那人治病,一辈子都得守口如瓶。

    张家……那人看上的又是什么?

第19章 闻风而动

    歇在花树下的石凳上,姜柔捏着绢帕扇走热气儿,不过日头底下跑上几步,又兜了会儿纸鸢,怎地这样耐不住炎热?

    叫辛枝回去端了碗酸梅汤来,又在两树芭蕉底下乘了会儿凉,这才好过许多。

    “小姐,听冷妈妈说,张家二爷到府上做客。这会儿正在四方斋里吃茶。”自家姑娘的心思,跟前几个丫头都知道。很是伶俐,想着方儿的递消息。

    张家那位二爷,最喜穿墨袍,白底缎面的皂靴。人长得极好,温文有礼,当真是谪仙般的人物。再加上又是太隆郡这地方首屈一指的世家子弟,是多少姑娘心心念念的良配夫君。

    最难得此人洁身自好,听说十三岁生辰宴后,亲自拒了老太太给的两个通房。只言年岁尚轻,最该一心求学,免为外物所扰。这话听在旁人耳中,便是张家二爷心志高远,将来必定是有大出息的。

    “张家二哥哥来了么?”半是恍惚,姜柔抬头迎着刺目的光束,眨眨眼,不知是眼睛看得疼了,还是心也跟着难受。

    总还是错过的。她欢喜他的时候,任她如何追逐在身后,那人眼里一直更多装着七妹妹。而今郡守府今非昔比,一入麓山书院,她与他再不是一路人。倒是成了他配不上她。

    “去看看三姐姐和九妹妹歇得如何了。若是缓过气儿来,便早些回去得好。”总是心里偷偷在意许久之人,便是她先丢开了手,到底存了遗憾。

    既然之后两人殊途,如今也没了纠缠的必要。

    辛枝垂眸默默收拾好食盒,一时想不明白,姑娘今儿个是怎么了?以往只要听说张家二爷要登门,五姑娘总是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非得打扮满意了才肯出去见人。还得赶在二爷去四方斋路上多说上几句话,打着各样的主意,只为多瞧那人几眼。

    便是亲眼看见那位对七姑娘笑得前所未有的温和,自家姑娘也从不肯服输。尤其听说太太更属意她与张家结亲,越加在太太跟前亲热起来。

    怎地几日过去,变化就这般大了?

    “小姐,您不去四方斋里寻七姑娘说说话?”简云比辛枝更会讨好主子,却不知平日惯使的法子,此刻反倒弄巧成拙。

    冷冷扫她一眼,吓得简云骤然收声,姜柔这才起身,笑着招呼向她走来的两位姑娘一道回去。

    三人正走过抄手游廊,姜柔眼睛随意一瞥,正好对上洞窗那头,隔壁院子一人熟悉的目光。

    是他!镂空的窗棂背后,那人也是没想到会这般巧遇。冲她点一点头,极快从窗前经过。姜柔急急回头,果然在身后另一扇洞窗上看到他磊落的背影。

    清瘦男子不曾回头,头上用玉簪简单挽了文士髻。高高立起的领口服服帖帖,衬得人很是耐看。只一个背影,已足够搅乱她心绪。

    “五妹妹?”先前还一路热热闹闹说着话。突然中间就少了个人,回头看她落后两步,正扭着脖子向后张望。也不知何事看得这样入神。姜芝唤她一声,待她回头立刻发现她神情不对。“妹妹这是怎地了?脸色有些发白。”

    “是么?”抬手轻拍两下面颊,姜柔勉强挤出个笑来。“刚才好像,看见了扁蛛。”

    这下另两人也跟着怕了。“回头跟管事的说说,底下人怎么当的差。”步子往外挪挪,离墙头更远些。

    继续前行,姜柔心里越发堵闷。是她先行转身离去,为何见了他,竟觉着羞愧,又夹杂着……吐气扬眉?

    “也不知五姑娘今儿个怎么没来?小的还特意准备了上好的花茶。”福安正收拾茶具,一个人低声嘀咕。

    姜昱送了张琛回来,听他念叨,眼中闪过丝了然。

    再去看姜瑗,便见屋里早撤了插屏,小姑娘缩在摇椅上,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只频频眨动的睫毛,显示其也将这话听进了耳朵。

    “阿瑗不打算将这事儿说给五妹妹听?她至今还不晓得,张家两位世兄也要与我等一块儿入学。”

    端端正正捧着书卷,七姑娘眼也没抬,很是坚定摇了摇头。

    “不愿插手。”

    既然张家更中意她,说不好日后还真就得嫁过去。此时帮了姜柔,岂不自个儿添乱?事情一日没定下,她便一日不会阻拦姜柔私底下那些小动作,亦不会良心泛滥到给她指点。

    任何人都需有自己的担当,不是么?譬如她,大意之下被人看穿,一步步到了今日,再是悔恨,她也得默默受着。

    姜昱过去摸摸她脑袋,嘴角淡淡勾出个笑来。

    很好,这样的心情,不害人,亦不绝会吃亏。

    又几日,府上忽然来了不速之客。却是才送走不满一月,再次登门的大房太太童氏。身旁站着与童氏七分相像的二姑娘姜春。末了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史妈妈笑着出来给许氏道了万福。

    一行人被簇拥着进了花厅,姜瑗依在许氏身旁,清清亮亮的眸子里,映着二姑娘满头珠光玉翠的首饰。

    揉揉眼,姜瑗实在好奇,这般重的东西压在她头上,二姑娘可会觉得脖子发酸?

    正怀疑以童氏无利不早起的性子,再加上姜春事事霸道惯了的脾气,这娘俩儿今儿个怎地突然到访。便见史妈妈来到许氏跟前,笑呵呵奉上封家书。

    “老太太一听二房有喜事,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这不,之前还胸闷着,这些天却突然好起来。又去佛堂里念经诵佛,直夸二老爷和太太孝顺。”

    这话熟悉呀,哪回老太太要逼迫二房,不是这么个开头?

    七姑娘顿时坐正了身板儿,看看体态丰腴,双下巴,唇上长了颗黑痣的史妈妈,再看着许氏展开信笺,涂了丹寇的尾指高高翘起,指甲在纸上一行行描过去,最后笑着将书信搁到一旁。

    “这事儿妾身做不得主。既是老太太有命,自然还要问过大人的意思。倘若几位不着急离开,还是在府上多住些时日。”

    姜瑗敏锐从许氏面上瞧出丝冷意——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果然的,凡事跟不怎么着调的二姑娘沾上边,决然不会平静得了。

第20章 值得

    “故而二姐姐带我来此,便是为的此事?”

    继昨日在太太屋里被许氏不动声色打发了,今日姜春等不及亲自找上门来。没逮着她人,又跑到四方斋里求了姜昱,总算将姜瑗一路拖拖拽拽,拉到荷塘水榭里“谈正经事”。

    先是忆起幼时大宅里几个姑娘如何亲近,情分不浅。又说自二房离去,她每日都惦念得慌。最后提了各自终归要嫁人,日后还需相互帮衬。

    就在姜瑗被她虚情假意,念叨得快要瞌睡之际,二姑娘总算切入正题。却叫姜瑗大吃一惊。

    “二姐姐不是已经在议亲了吗?怎地突然又想去官学?太太说了,三姐姐也是在相看人家,出阁前不宜外头走动。更遑论是远行。”

    七姑娘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这么荒唐的事儿,不成!可惜二姑娘从来不是好好听人说话的主。

    握了她手,姜春话里带着傲气。“爹爹那官职,明年才能有着落。这时候议亲,不是凭白叫人占了便宜?拖上大半年,将来只会嫁得更好。”

    姜瑗静静看她,几年不见,二姑娘依旧眼高于顶!

    “上回大房太太还说,替二姐姐看中两位品貌俱佳的俊才。只差最后择定一人,交换庚帖。如今又要反悔,这要如何跟人家交代?”

    陈世美还是发迹之后才抛弃糟糠。大房“过河拆桥”是不是早了点儿?这哪里是世家该有的做派?

    “入了官学,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到时候哪儿还看得上这波人。再说了,府上何时嫁女儿,自然是咱们说了算。交代?没拜堂成亲,要的什么交代!”

    姜瑗算是彻底开了眼界。“都史大人二姐姐也觉着不好?”

    都史乃是郡守属官,负责出使各县,也是个油水丰厚的官职。大老爷没官身,靠着老太爷荫蔽,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不算委屈了姜春。

    “衙门小吏,也敢攀高枝?没脸没皮,忒的做梦!”姜春不屑轻呸一声,净白的脸上全是鄙夷。

    眼看是说不到一处,再呆下去也没了意思。姜瑗借着整理发丝,趁机挣脱开她拉扯。

    “二姐姐若是想去官学,妹妹哪里做得了主。还是去求了爹爹的好。”

    “这不想着七妹妹年岁小,不急于一时。今次若能主动让了姐姐这机会,往后再去也使得。”索性抱了她臂膀,姜春打得好盘算。

    姜柔虽与她交好,可五姑娘心思深,怎可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倒是七妹妹平日没见得如何机灵,说不定哄哄她,就能叫她松口?

    若是七姑娘主动提出要谦让她这做二姐姐的,精明如许氏,也再难推拒。

    这是当她作蠢人了呢?姜瑗好笑。

    总算见识了童氏教养出来的女儿如何了得,不得不佩服这人脸皮之厚,竟是面不红心不跳,就这么耍赖拽着你,像是一句不答应,她还真能赖着不走!

    “二姐姐应该听说过,世子到府上做客,早见过了五姐姐与我姐妹二人。如此,便是拂了世子好意。”

    “这又如何?世子何等身份,见过也就罢了。难道还能记得你不成?”

    姜瑗无奈望着她,偏过头去,再不欲理会。

    她倒是希望那人能忘了她,可是能么?

    “二姐姐无需多说。此事,妹妹不能答应。”

    方才还乐呵呵的人,转眼已横眉冷对。“当真不肯?”

    偏转过头,姜瑗再不吭声。

    亭外水面波光粼粼,石板桥下有几对在鸳鸯戏水。对岸种了芦苇,一支支葱翠碧绿,远远看去连成一片,只看着已心生想往。若是没有姜春痴缠,此处赏景倒是怡然。

    眼见她这副模样,二姑娘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姜瑗,不过是自私自利,贪慕虚荣的小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温温顺顺,万事好商量的样子。这会儿四下里没人,怎么着,知道耍横拿乔了?当真以为去了麓山官学,就能让你飞上枝头?七妹妹别忘了,再怎么能耐,出嫁时候,老太太终归说得上话的!”

    用力甩开她手腕,姜春尖利的指甲划破她肌肤。这般放了狠话,已是带了胁迫。

    “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姜瑗呼痛赶忙收手。只见白生生的手背上,三道口子触目惊心。

    鲜少动怒的七姑娘彻底沉下脸来。不是为着姜春伤了她,而是此人分明是故意!此刻姜春眼中警告,一丝一毫,纤毫毕现。

    本以为这人跟小时候一样,目中无人已是极致。如今看来,心肠也坏了。

    “小姐!”被屏退在外的崔妈妈见此情形,急忙抢近前来,执起自家姑娘的小手,越看越心疼。

    “二姑娘,这事儿您做得太过了!总要到大人跟前说理去!”崔妈妈护主心切,不惜以下犯上。

    姜春抖一抖裙摆,冷哼一声,带着婢子扬长而去。

    那样桀骜的身影,看在姜瑗眼中,越发坚定她早有的决心。

    “小姐,您要是疼,千万别忍着,叫出来才好。”刚进了桃花坞院子,崔妈妈已高声唤人打来热水,又拧了热巾子,小心翼翼替她擦拭。捏着毛巾的手因了心疼,连带心头惊怒,竟是止不住的发抖。

    一旁站着的春英,早气白了脸。实在没想到,许多年不见,二姑娘竟学得这般刁蛮!

    安静坐在锦凳上,姜瑗冲身前两人安抚笑笑。方才眼中的怒意早已散去,又恢复了温暖平和,看起来便叫人舒心。

    “先前是疼的,这会儿好多了。”

    “七妹妹伤得如何?”突然间,远远传来大爷姜楠的声音。语气很是焦急,还在门口已等不及问话。

    撩起帘子迎出去,果然见得姜楠姜昱并肩而来,两人俱是阴沉着脸,显是怒极。

    “伤在何处?”待得看见崔妈妈捧起她小手,姜楠眉头越蹙越紧。姜昱则是冷冷站着,盯着她面沉如水。

    “无干之人先行退下。大夫到了赶紧带进来。”握着她另一只臂膀,将人扶到屋里坐下。姜昱一身霜寒,盯着她一瞬不移。

    姜楠不解,怎地看起来,二弟这火气,竟有几分是冲着七妹妹去的?

    “这次又是为的什么?竟让你乖乖听话,跟了她出去?”先前在四方斋,他本想严词拒绝。若非她抢先应下,眼里有透着祈求,他岂能放人?

    便是如此,他也多留了个心眼儿。派福安暗地里跟随,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崔妈妈春英等人都被盛怒的姜昱赶了出去,屋里只剩兄妹三人,这时候,姜昱问话少有顾忌,犀利非常。

    姜楠疑惑着,来回打量这兄妹二人。尤其是低垂着眼睑,两手平放在膝头,紧紧抿着唇瓣的姜瑗。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七妹妹这幅模样。五官依旧漂亮,少了笑意,目光似是……沉静?

    被他二人沉默凝视,知晓逃不过去,姜家七姑娘只得别扭着给了句实话。

    “此番机会太难得,不舍得错过。被二姐姐划破了手背,却是个意外。”

    不得不承认,便是她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也有估算不到的时候。

    然则,即便受了皮肉之苦,今日这事儿,她也绝不后悔!

第21章 小七受罚

    送走了大夫,被赶过来的许氏和几位姑娘一一探望过,姜瑗总算得了清净。托这次意外的福,伤口痊愈前,再不用被姜昱押在书房。

    七姑娘满足扒在窗口,望着桃花坞里春光融融的秀色,嘴角不禁勾起个甜笑。

    “二弟这气也该消了。七妹妹不过是为了三妹妹的婚事,看不过大房横插一手。方才七妹妹不是也说了,此事过后,大房再不占理。太太完全可驳了大房一番‘好意’。”

    姜楠姜昱一道赶来,这时候自然也一同回去。两人俱是好风仪,当先沿着游廊往前边去。

    府上扫撒的婢子忍不住偷看两眼,偷偷红了面颊。大爷屋里已经有了通房丫头,二爷明年也该挑个婢子。就不知何人有这样的福气。

    “大哥你莫要被她骗了。”姜昱想起姜瑗方才那老实样子,只觉实在可恨!

    “大哥想想,还在老宅时,姜春与她关系就不睦。那时候,面对比她大四岁的姜春,她可曾真就被欺负过?便是姜春自以为占了上风,阿瑗又何时与她计较过?每次她身边崔妈妈说要向太太告状,她总是笑着拦了人。为何这次却偏偏默不作声,任由事情闹到府上各人兴师动众,挨个儿到桃花坞里探看于她?”

    不愧是最了解姜瑗之人,姜昱只稍微一想,就知她有所隐瞒。

    听他这么说,姜楠也慢慢品出些味儿来。

    对啊,七妹妹自来是府上最好说话的人。很少与人争执,更懂事得不愿爹爹和太太为她操心。

    “三妹妹的婚事……”

    “太太本就不会同意。便是因此顶撞了老太太,郡守府第一个出嫁的女儿,也绝不能嫁个寒门商贾!”

    毕竟是妇人家,眼界太窄,只图眼前利益。更不会知晓二房已被赵国公府所看重。

    老太太一定是被童氏说动,瞧上了韦家的财帛。可南阳姜家祖宅,当家虽是老太太,做主的却是老太爷!

    姜老太爷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一干无知妇人,毁了二房大好前程。

    可惜啊,姜家到底是军功起家,一夕之间兴起的世族。比起那些动辄几百年传承的名门望族,到底根基浅了些。莫不然,家中也不会有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妇人。

    “那七妹妹这是……”

    姜昱紧绷着下颚,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丝凝重。“怕就怕,她想的远远超出你我想象。挑了这时候,经她这么一闹,这事儿闹到自来疼爱她的太太跟前,绝不会与童氏善罢甘休。此次怕是要和大房撕破脸皮。”

    “爹爹岂会答应。”姜楠不觉好笑。为着府上两个小姑娘拌嘴,至于两家跟着闹腾起来?

    轻哼一声,姜昱脸色越发阴沉。

    “本来只是三妹妹的婚事,至多两家人闹得有些不痛快。可事关七妹妹要被人占了去官学的机会,爹爹便是再孝顺,也不能不顾及世子的颜面。若是姜家大房随便出来个丫头,都敢将世子的谕令当做儿戏,欺上瞒下。大哥以为,国公府可还会容得下这样的姜家?”

    乍一听他这么一说,姜楠突然停下脚步,脸色也跟着不好。“你是说……七妹妹有这等心计?”

    “这等心计?大哥终究小瞧了她。”

    “昨日太太除了召游姨娘说话,三妹妹的婚事,再未对旁人提起。游姨娘也没胆子违逆。为何她就偏偏能猜到,更以此搪塞你我方才一通质问。”

    “姜春跟着童氏过来,她早料到事情不简单。若是只关乎三妹妹,姜春过来却是为何?阿瑗太聪慧,今日跟姜春出去,应该就是存着打探的目的。没想到事情闹到最后,姜春竟动了手,给了她最好的机会。”

    “原本老太太遮遮掩掩,只想背着人送了二姑娘去官学。于老太太和童氏看来,世子开了恩典,便不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上心。暗地里谦让一个名额与大房,该是没有妨碍。”

    “可这事儿被阿瑗闹得请了大夫,又惊动了太太,算是掀了那块遮羞布。郡守府为维护国公府和姜家的颜面,必定得表个态。”

    越听越吃惊,姜楠揉揉眉心,总算明白姜昱为何这般大的火气。想一想,复又劝他。“这事怪不得七妹妹。若是你我为人兄长的,更有担当,哪里还轮得到七妹妹为府上操心?”

    姜家大爷紧握着拳头,总算体会出七姑娘用心之深。便是连太太的声名,也一并顾及了。事情传回老宅,对外只会说两个姑娘相处不好,这才急急分开了,各自领罚。

    果然,夜里郡守大人回府,头一件事就是召二姑娘、七姑娘到跟前问话。一旁坐着的,还有许氏、童氏,连着老太太跟前得意人史妈妈。

    屋里几人究竟说了什么,再没有传进旁人耳朵。只翌日一大早,大房太太许氏,领着二姑娘和史妈妈,灰溜溜登上马车,无声无息回了南阳郡。

    这也算是郡守府彻底扫了大房脸子,有了这层间隙在,想来日后两家人往来,也就随着时日益发淡了。

    而府上七姑娘,竟也出人意料,被郡守大人罚了跪佛堂。这还是头一次,府中众人听说七姑娘挨罚。

    “小姐。”外头太太派来的看守的婆子被绿芙使了银钱,特意通融些时候。春英提着食盒,一样样自家姑娘爱用的饭吃摆在她面前。“明明是二姑娘动手,怎地到了最后,大人连小姐也一并罚了?”

    春英哽着声气儿,觉得七姑娘好生委屈。

    姜瑗盘着两腿儿,这时候也顾不上仪态,只一个劲儿往嘴里送吃食。“不怕的。再两日就能出去。记得每日送了好吃好喝的进来就成。按照家规,只每顿给一碗白羹,两碟子咸菜。当真要命。”

    姑娘脸上明明带着笑意,春英却止不住想落泪。“那您赶紧再多用些。”又蹲下来替她揉捏腿脚。

    上房里,陶妈妈一脸心不在焉,便是连平日伺候惯了的添茶送水,也不当心斟得溢了出去。

    “怎地这样沉不住气?”看陶妈妈急着请罪,许氏扶她起来,眼睛却望着后院佛堂那方。

    “太太,七姑娘一人在佛堂里,连个软和的锦榻都没有。到了夜里,该是如何难受。您怎地不在大人跟前,多替姑娘求求情也好?多大的事儿,非送了娇滴滴的小姑娘去那黑黢黢,又冷又暗的屋子里关着?”

    陶妈妈从小对七姑娘喜欢得紧,舍不得乖巧的姑娘受这样的罪。

    许氏强忍心酸,咬着牙逼了眼泪回去。这才叹一口去,挥手叫陶妈妈下去。

    阿瑗哪里是在为自个儿领罪。她是为了整个郡守府啊……

    其实大人又何尝舍得?可是为了大事化小,遮掩家丑,这事儿也就只能顺势而为,掩人耳目。

    将大房意图欺瞒世子的罪名,换做如今二姑娘与七姑娘发生口角。大人盛怒之下,遣了大房一干人回去,三姑娘与韦家的婚事自然作罢。大房也休要妄想二房的气运。

    许氏想着大人早上临去前,站在门口背对她的身影,有些能体会那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心中对阿瑗的愧疚。

    “说是罚她,切莫错待了她。只要她人在佛堂里,旁的事情,你只当不知就好。我这便去行馆与世子告罪,家门不幸,竟出了这样的丑事。好在我姜和生了个好女儿,这次是府上对不住她……”

    一句“错待”,足以表明郡守大人对七姑娘的认可。许氏含泪送他离去,心底隐隐生出股骄傲。

    虽则郡守大人与太太许氏,并未察出七姑娘在此事中的谋算。可却知晓十岁的姑娘听说要受罚,一句没有辩驳,乖乖点了头,包着泪珠子认了错儿。

    看在人眼里越发可人疼起来……

第22章 世子过问

    “为下臣家里这糊涂事,扰世子清净,下臣惭愧。”

    姜和跪在廊下,庭院中周准正握着缨枪,一套功夫使得直叫人眼花缭乱。那劲力呼呼作响,连带院子里柳枝,也随着他气劲不时摇曳。

    顾衍立在书房门前,笔挺的玄色锦袍,腰间佩了枚暖玉,形容清雅,意态风流。此时静观周准习武,沉默的眼眸中,不辨喜怒。

    “罚了她几日?”

    姜和心下一惊,从没有想过,世子听过他请罪,最先开口,却是问的罚了府上七姑娘多长时日。

    “这……”也不知世子觉得罚得轻了或是重了。姜和俯身一拜,不敢隐瞒。“却是三日。”

    好在他已呈禀过实情,想来阿瑗此番是为周全国公府与姜氏颜面,这般已是委屈了她,世子该不会另行降罪。

    果然,片刻寂静之后,姜和只听世子淡淡应了声。

    然而出乎他意料,下一刻,那人沉吟过后,却是紧接着发了话。

    “如此,另行多关她两日。”男子如玉的面庞依旧清冷,半面落在光晕中,越发显得俊逸无匹,高不可攀。

    郡守大人百般不解步出行馆。今日他特为姜家请罪而来,怎地世子对此事好似并不在意,惟独对姜瑗受罚一事看得更重?

    古怪的是,那人最后又言道:“小惩大诫。”听这话,分明是没打算真叫她吃了苦头。反倒像是敲打他,提醒他莫要一心讨好国公府,对七姑娘施了重罚。

    如此前后矛盾,既要多关人几日,又不能罚她太过。却是为何?

    与姜和一般,管旭起初也是犹自纳闷。直到世子唤周准进屋,交代他一桩差事,管大人这才猛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听出些门道。

    世子命周准送宫里贵人用的“白玉膏”过去,这是对姜七姑娘伤势留了心。

    真是稀罕事儿!世子何时除了正事,对旁的事情还能分出些心神,关心起人来?便是国公府里至亲之人,这位也鲜少表露关切。

    这么顺着想下去,多出那两日,按照世子惯来不喜解释的行事……莫不是,这位是想着让七姑娘得个安静地儿,好好养伤?

    管旭摸摸下巴,越发觉得有理。

    “主子,您要担心七姑娘伤势不能及时痊愈,耽搁给您调养的时日,何不放了她出来,在园子里禁足也未尝不可。跟前有仆妇伺候,七姑娘也能稳妥些不是?”

    自认摸清了世子用意,管大人立马谏言。

    顾衍斜斜扫他一眼,目中幽深看得管旭渐渐收了声儿。

    “关她在佛堂,自是为了惩戒。放她院子里禁足,便失了初衷。”

    多罚她两日,又赐她白玉膏,虽则有不喜旁人打扰她将养的意思在里头。更多却是要她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长个记性。

    郡守府上下,除去姜和,尚有姜楠姜昱,何时轮到她一内宅姑娘,强出头担下这副担子?

    眼前浮现出那日厢房之中,被她小手拽住腰间佩绶的情形。那样保养得宜的一双小手,若是手背上添上几道血淋淋狰狞的口子……顾衍如渊的眼眸,不禁沉了沉。

    “还要再多待两日?”几经周转,消息到了姜瑗耳中,已是夜幕时分。

    春凉的晚上,七姑娘孤零零缩在今儿午后新抬进来的锦榻上,拥着才晒过,还带着暖意的被子,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人为何横插一手,突然就罚了她?

    正凝着小脸,出神瞅着昏黄的烛火,便听门外有人轻轻扣门。

    这时候,早用过了饭,春英该不会再来才是。起身打理一番,姜瑗缓缓拉开条门缝,待得看清外间来人,险些压不住心底惊骇。

    “大,大人?”怎地这人又来了郡守府?如此情形,莫非世子等不及,又要强掳她出去?

    周准皱一皱眉,看着眼皮子底下逐渐露出来的脑袋,女子散着发髻,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惊疑。

    冷哼一声,男子话里带着轻嘲。“莫以为世子与你一般?赵国公府世子从来都是堂堂正正,言出必践。品行极贵,天下皆知。七姑娘还是莫要胡思乱想的好。”

    初时震惊过去,又听他这样说道,姜瑗彻底放下心来。点一点头,对他明里暗里的奚落毫不在意。却是对自个儿“小人之心”,稍微觉着有些脸红。

    仔细想来,那人确实如他所说,用不着对她个小姑娘食言而肥。

    “大人此来,可是世子有话交代?”女子眼眸澄亮,落落大方。除了面上还有些羞愧带起的红晕,很快便镇定下来。

    见她如此,周准松开眉头,从袖兜里取出药膏,不容她推拒,直接往她怀里一塞,片刻也不久留,人已出了抱厦。

    “世子有命,七姑娘务必自省己过。”留下一句话,院中再见不着那人身影。姜瑗揉揉眼睛,心底惊叹不已。好俊的功夫!

    合上门,回到榻上,这才看清手中竟是一支只巴掌大小的青瓷药瓶。质地细腻,画样考究。只这瓶子拿出去,也能卖上好些银钱。

    轻轻拔了红绸瓶塞,鼻尖立时传来一股淡淡草木香气。摇一摇,里间晶莹翠绿的膏药缓缓淌在手心,姜瑗凑近嗅一下,只觉神清气爽,带着股薄荷的清凉。

    这样好的药膏,岂是寻常人能够用上?果真是国公府,底子深厚,随便拿出个物件,也是外间罕有。

    可他为何又要亲自赐药?是怕她伤势不好,拖累了替他诊治?不得不说,这点上,七姑娘与管大人心有灵犀,不谋而合。

    沾上些好闻的药膏,轻轻抹在伤处,片刻后再感觉不出之前火辣辣的疼痛。只觉手背凉悠悠,很是舒服。姜瑗猫咪似的眯了眯眼,十分满足收好药瓶,这才想起,那人像是叫她思过来着?

    蜷在锦榻上慵懒打了个呵欠,抱着暖烘烘的被子,姜瑗努力振作精神,奈何总抵不过一日疲惫,带着这疑惑,人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周准再次出现在门外,七姑娘傻眼盯着来人,耳中轰隆隆响着周大人方才叫她始料未及的问话。

    “七姑娘可想得清楚,此番错在何处?”

    这人抱着柄长剑,眼眸高抬,一副不欲理睬她的模样。肯这般耐着性子,拖长了语调问她声“错在何处”,显然不过是转达世子的问话。

    姜瑗这会儿犯了难。继世子罚她,又钦赐下药膏,到如今审问她“自省”这功课做得如何。偏偏她没将他这话当成一回事儿,早忘到不知何处,此刻哪里答得上来?

    “姑娘这是从未想过?”看她目瞪口呆,意外之极,周准好笑勾了嘴角。“在下劝姑娘谨慎些为好。需知晓,世子从不喜多言,但凡出口的话,绝非儿戏。”

    经他这么一吓,这日晚上,姜家七姑娘知错能改,苦思冥想许久,除了认真琢磨自身过错,更满目愁容,十分不情愿瞧明白一件事儿:

    这世间,除了自小与她亲近的二爷姜昱,怕是又多出个妖孽,能一眼看穿她小心翼翼,藏着的心思。

第23章 一个甜枣

    “七姑娘是这么说的?”一大早伺候过世子用饭,唤仆从撤下席面。管旭听周准回禀,端着茶盅递到世子跟前。

    姜家这位姑娘,几番接触下来,观她言行,很是聪慧。至少心思通透,知道什么人万万招惹不得。这回认个错儿,态度异常诚恳,半点儿没有遮遮掩掩。颇有些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磊落大气。

    顾衍含着茶水漱过口,目光落在看似心情不错的周准身上。

    竟还与她较起真来,她也不过虚岁十一。能让周准这般记着两人间结下的梁子,却也算作她本事。

    念及她琢磨一宿,得出句“行止僭越,自作主张”,顾衍勉强能够受用。再深的体悟,他也没指望她那脑袋想得明白。

    本打算就此作罢,出门时候正好碰上燕京赵国公府,不远万里差人自水路运来,新摘的芦橘。

    眼见三筐黄橙橙的芦橘,又大又圆,行馆里除去侍卫,统共也就这几号人,哪里用得上这许多?

    代为管家的管旭敲一敲折扇,心里一合计,若是世子应允,余下的赏了姜家和张家,总比搁角落里糟蹋的好。

    听他提及姜家,顾衍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幅场景。

    姜家七姑娘埋着脑袋,两手扣在一处,小小的人儿,安安静静守在佛堂。女子面目看不分明,只露出的额头光洁白净。

    脚下步子一顿,男子目光在竹筐上挨个儿扫过,挑了品相最出挑的那筐,转身向周准示意,“入夜带些与她送去。”

    与他送去?还特意交代了“入夜”……管旭看着一旁骤然沉默的周准,忍了许久,终是笑出声来。

    这几日每到夜里,周准去的也就一个地方。这个他,原是指的“她”。七姑娘运道极好,一身本事被世子瞧中,竟还得了主子另眼相待。

    “周大人还是早些放下对七姑娘的成见为好。最不济,世子病愈前,七姑娘还是主子跟前得用人。”

    更何况,只近日看来,世子对姜家格外有些不同。再加上七姑娘尤为特殊,往后凡事跟姜家沾上边儿,还得多长几个心眼儿。

    这日晚间,点着明亮烛台的净室里,姜瑗独自坐在小凳上,眼看着面前几样送来的吃食,目光落在中央分开摆放的三份鲜果上,七姑娘很是纳闷儿。

    左边放着的,是晚饭后春英偷偷递进来的金丸,在北边,该是唤作芦橘。只五六颗,洗得很干净,摆在釉彩磁碟里,色泽鲜亮,十分招人。

    不用多想,这定是太太分拨给各院儿尝个鲜。许氏心疼她,按例送了去桃花坞,这才有了春英往佛堂里给受罚的七姑娘送吃食。

    右边放着的,依旧是金丸。却是姜昱,连带张家二爷张琛,两人凑堆儿,给她送来十余颗果子。盛放的碟子很是素雅,由姜昱四方斋里自制的竹篾编成。果皮上还带着水珠,可见是福安清洗过后,赶着送来。

    末了,正中央用食盒装着,拎在手上只觉沉甸甸,姜瑗提着颇有些吃力的,却是由周大人半夜敲开她窗户,二话不说,硬塞到她手中,又一份鲜果。

    揭开盖子,里面用荷叶盛放着大小相仿的金丸,个个儿水灵饱满,个头儿极大,衬在墨绿的叶片上,越发显得诱人起来。显是精心挑选过的上品。

    莫非今年金丸长势喜人,收成极好?往年里的稀罕物,如今不值钱了?七姑娘左右瞅瞅,渐渐生出些疑惑。

    这三份果子,哪个都比她往年从郡守府得到的份例,好上太多。不止色泽匀称,且果实大小适中,看着不像太隆本地的蔬果。

    这么仔细一比对,七姑娘撑起下巴,恍然间明白过来。

    事情哪有这般巧合?此番定是姜家与张家,同时得了赵国公府赏赐。而在此地能做主的,除了国公府世子,还能有何人!?

    可为何那人赏了郡守府,又额外遣周大人再送一份过来?莫非这是世子满意她昨个儿“自省”的结果,额外给的奖赏?

    当真如此,往后跟那人相处,或许没她想象中那般艰难。至少世子赏罚分明。

    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姜瑗心里顿时觉得踏实许多。这时候再看,只觉这金丸叫人食指大动。

    各自取出一颗,剥开来尝尝。果然还是世子给的更加香甜,滋润可口。不觉间,七姑娘小手往食盒里探去,次数越发比另两处多起来……

    再两日,总算捱到了日子,姜瑗被崔妈妈一行,前呼后拥回了桃花坞。舒舒服服泡了个香汤,再到太太屋里请安问好。

    “瘦了一圈儿。”才见到人,许氏已急着唤她到近前,将人摆弄着转上一圈儿,很是心疼摸摸她脸颊。“回头得好好补补,姑娘家养得白白胖胖,那才是福气。”

    姜瑗笑着偎在她臂膀,顺着许氏,点点脑袋。其实哪里就能清瘦下去,三餐都是春英送来,旁的,还有赵国公府赏的果子。没有崔妈妈一旁盯着,倒是比在桃花坞里更能放开了吃。

    “还有一事,本打算之后再说与你知晓。既然来了,五姑娘正好也在,索性今日说了你二人听听。”叫人给她看了座,许氏又叫姜柔近前。一听太太有事吩咐,两位姑娘俱是规规矩矩,不敢怠慢。

    “半月后启程,管大人已事先与大人通过气。府上养的护院不甚稳妥,麓山官学远在冀州西北,离太隆郡足足隔了三个郡城。一路过去虽有官道,但半路少不得爬山过坎儿。若是到了人迹罕至处,常有马匪流寇出没。寻常护院家丁,哪里是那些个亡命之徒的敌手。”

    到底一直养在深闺,自出生起就过惯了安稳日子,骤然听说路途不太平,姜瑗凝着小脸,心里也跟着担忧起来。

    如今世道如何,后院几个姑娘,没有人比姜瑗更加清明。只看一旁坐着的姜柔,脸上全是不以为意,便知晓五姑娘根本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管大人如何跟爹爹说?”那人总不会眼看她被流匪掳走。

    许氏脸上笑意更深,比之五姑娘脸色神色,总觉自个儿所出阿瑗行事沉稳,且福分不浅。

    “多亏了世子一行也要往书院一行,却是掌院大人邀请世子书院讲学。如此正好,一路有赵国公府私兵护卫,大人与我也能安安心心送你几人离去。”

    不觉间说到离别,许氏眼中带上些感伤。姜昱还好,先前求学已习惯了他人不在身边。可姜瑗却是从小没离她半步的。

    七姑娘冲许氏柔柔露出个安抚的笑颜,心中虽舍不得,却也知晓此事容不得她做主。更震惊,却是那人能被邀请官学授课?

    大周朝,尤其麓山官学这等极有名望的学府,但凡能被邀约授课,哪个不是天下闻名的真名士?

    想起那人皎皎如月,却略显青涩的面庞,七姑娘压着惊异,心里突然多了分失落。若是换了二哥哥,背后能得百年世家倾力栽培,今日成就,怕是不会比那人差了去。想起姜昱自小的抱负,姜瑗也只能暗道可惜。

    唯一的安慰,有赵国公府世子同行,一路再安妥不过。或许路上相处些时日,她也能稍微摸清楚那人脾气,不至在他跟前屡屡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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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将离

    眼见临行在即,郡守府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桃花坞里崔妈妈赶着叫人替七姑娘缝制惯用的中衣软履,又亲自拿了针线,足足做了七八方锦帕。眼看是够用了,这才安心停了手。

    “小姐,此次奴婢不能跟在您身前服侍,就春英绿芙两个丫头随行。您千万莫好脾气纵着她二人,若是两人做错了事,您得狠下心来教她们规矩。听太太说,书院里都是世家小姐,您的名声,千万不能叫不懂事儿的丫鬟带坏了去。”

    女学馆比起男子入读的官学,规矩更松泛些,可也定了跟随的仆从,每位姑娘最多只能带两名婢子,年岁均不得超过十六。

    除此之外,学馆有统一式样的裙衫,除了随身物件,姑娘们不可随着性子打扮梳妆,更不可生出攀比的心思。宫里出来的文史女官教养极严,首重还是女子品德。

    得管大人私下透露的消息,郡守府两位姑娘少走了许多弯路,对麓山女学多少有些了解。却是比旁人一无所知,准备更妥当些。

    这却是管旭得自家世子默许,迎合那位心思,帮着姜家暗地里舞弊。

    女学馆规矩尚且如此,麓山官学学风只会更加严厉,于是太太亲自替府上两位爷操办行软,看在郡守大人眼中,只觉许氏十分贤惠,爱重更甚。

    有了这许多规矩,崔妈妈想着从来没有离开过身边的姑娘,只得两个小丫头照顾,心里呀,是怎么想也踏实不下来。

    “崔妈妈忘了,同行不是还有五姐姐一道?便是我不说,丫头犯了错儿,五姐姐总该要罚的。”

    这时候姜柔却是最好的定心丸。府上人谁人不知,五姑娘是个有主意的,规矩大,管教起下人来从不手软。且这位姑娘爱惜颜面,心里存了傲气,容不得旁人看轻。

    出门在外,便是姜瑗有所疏漏,或是叫人给欺负了,姜柔也不会置之不理。都是郡守府姜家的女儿,一荣俱荣,这点道理,早熟的姜柔自然不会犯了糊涂。

    想着自家姑娘身边还有五姑娘能够帮衬着出主意,又叫了春英绿芙再三叮嘱,见两人连连点头,脸色都被训得有些发白,崔妈妈这才长叹一口气,眼中带着忧色,放了两人离去。

    临去前一晚,许氏夜里带着妙娥,特意到桃花坞里,塞了两个锦盒给姜瑗,只说叫她仔细收好。

    母女两个坐在一处说了许久亲密话,直到郡守大人派人到七姑娘房里来寻太太,许氏这才尴尬起身,捂着绢帕稍微遮掩红了的面颊,摸摸她脑袋转身出了门。

    指尖挑开盖子,姜瑗抿着嘴唇,眼中慢慢有了暖意。

    大一些的匣子,里间装了三千两银票,还有近百碎银子。这些都是太太的私房,能不动用公中银钱,又不能叫人发现带到姜家的嫁妆被动了手脚,这些银钱,该是太太平日里节省下来的用度。

    先前郡守大人已做主,每位姑娘给了五百两银子。倒不是姜大人爱财,舍不得拿多些给姑娘防身。而是府上姑娘年岁尚小,姜家家风清正,从小不许府上爷和姑娘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劣习,更不许出门招摇显摆。

    许氏一下子拿出这许多银票,想来姜昱那边也不会少了去。

    剩下那支锦盒里,摆的全是体面的首饰。翡翠镯子,耳珰珠钗,缀宝珠的华盛……无一不是新打的样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难怪前些日子听说陶妈妈跑了好几趟“金玉轩”。

    姜瑗挑出一支两翅单股小凤钗,捻在指尖把玩片刻,看着这精美的首饰,哪里不知这是太太想得周到,连能帮她结交贵女的厚礼也给提前备上了。

    趴在软榻上看着锦盒出了会儿神,目光恋恋不舍环视过自个儿熟悉的闺房,七姑娘闷声感叹,“真就要走了呢……”

    这一去,怕是要年末才能回来。

    虽说女学一月里也有几日可以休假,奈何太隆郡离麓山实在太远,便是走水路,也赶不及日程。

    七姑娘遗憾自个儿迫不得已需得远行,飞夷馆里五姑娘却是兴高采烈,恨不能早些天亮才好。

    “小姐,听说方才太太单独去了七姑娘院子。您说,太太是不是背着大人,私底下给七姑娘些体己钱?”

    此次能随侍五姑娘出趟远门儿,辛枝简云俱是欢欢喜喜。在自家院子里,说话做事儿都显出几分与旁人不同的倨傲。能跟着姑娘去麓山女学,这是得主子抬举,顶顶大的体面。

    姜柔拔下斜髻上的步摇,视线落在回话的简云身上,心中虽也这般作想,很不痛快,嘴上却不得不敲打自己的丫鬟。

    “你二人记住,明儿个出府,我与七妹妹便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旁人眼中,我与她都是姜家的姑娘,哪个出了差错,都会连带另一个跟着蒙羞。切记不可主动挑事儿,想来我那好妹妹,也是知晓这个道理。”

    姜柔说着轻嘲勾起嘴角。或许她该庆幸,一同去的是府上最会藏拙的七妹妹,而不是时时想着出头,惹是生非的二姑娘姜春。

    此番能挤入冀州上层权贵圈子,五姑娘姜柔早卯足了劲儿,誓要为自个儿挣下个前程,最容不得旁人坏她好事儿。

    需知晓,女学与官学只一墙之隔,休假时候,并不禁止姑娘们外出游玩。若是有幸被权贵子弟看上,便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样一想,不可抑止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抹墨袍的身影——男子气度谦和,眉眼温润,连背影都透出几分儒雅隽秀。

    可惜了,终归与他缘浅,日后两人只会渐行渐远。

    直到第二日被众人送出门外,恍惚着拜别了郡守大人跟太太许氏,姜柔由辛枝扶着登上马车,心底惊怒交加,死死扣住掌心,悔意层层叠叠席卷而来。

    那日张家二爷登门做客,莫非就是为了告知,张家也得国公府提携一事?如今只她一人被蒙在鼓里,骤然碰上那人目光,她脸上止不住的震惊羞愧,惊惶失措,哪里又能遮掩得住!

    越想越觉无地自容。五姑娘拧着绢帕,马车还没行出几步,心中已乱作一团。

    偷偷挑起帷帘一角,身后郡守府朱红大门已看不真切。姜瑗想着方才五姑娘眼中慌乱,心中亦是五味陈杂。

    姜柔因着心中那点儿不甘平庸,不肯屈居人下,如今算是自食其果。

    而她自个儿在世子跟前种下的前因,惹来那人关注,事后倒是想明白要乖乖补救。可那人……会高抬贵手,少些与她为难么?

第25章 抬眸一瞬

    一行人徐徐出了郡城,两位姑娘带着各自身边的婢子,分乘两辆马车。车架一旁,姜楠姜昱,并着张家二爷张琛,领着身后二十来位武师,打马而行。众人需得先行赶到城西驿站,提早半日静候世子尊驾。

    从此刻起,赵国公府世子顾衍,方才显露其行踪。

    外间只道公子玉枢离京半月,受邀于麓山官学掌院大人,将往冀州讲学。此事一经传开,大周许多文士连夜收拾行囊,倒不是为了去听公子玉枢授课,而是怀着投效念头,欲借此良机自荐赵国公府,做一幕僚。

    姜瑗想着那人特意放出消息,猜想他另有目的,也不探究,只一心想着待会儿见礼时候,她得大方自然些,免得在他跟前露了怯。

    “小姐,待会儿要拜见世子,奴婢既好奇,又有些害怕。崔妈妈说,国公府那样的家世,后宅打杀个丫头有如家常便饭。叫奴婢千万得仔细些,别自个儿丢了小命,还连累您声名。”

    来之前绿芙被崔妈妈念叨,对赵国公府十分敬畏。

    姜瑗好笑看她一眼,有崔妈妈吓唬她也好,免得绿芙这活泼性子,一不留神被人逮了错处。

    “怕也就罢了,你又为何好奇?”春英自个儿也怕世子。虽然跟着姑娘被世子私下召见过一回,却也没觉着比旁人多出些底气。

    被春英问话,绿芙红着脸蛋儿,扭捏看向自家姑娘。

    “奴婢们上回离得远,没瞧清世子如何样貌。只听九姑娘身边丫头说,姑娘回去以后,几番夸赞世子生得俊美,气度非凡,实乃大周难道一见美郎君。如今得了机会,奴婢好奇,自然得好好瞧瞧。”

    姜瑗大感意外,这事儿竟还能跟姜冉扯上关系?倘若这话果真出自九姑娘口中,七岁大的丫头,妄自评说男子样貌,被太太知晓,一准儿得挨罚。

    春英见七姑娘容色淡然,赶紧拦了绿芙。“这话可不许胡说。九姑娘才多大,定是她身边丫鬟造谣。”

    绿芙想想也对,九姑娘年岁不大,说的话算不得准。“也对,若是姑娘这般说,奴婢倒是信的。”

    一手拧上她耳朵,春英赶忙捂着这碎嘴的。再叫她口无遮拦,保不准姑娘得发火。

    见绿芙乖乖被春英教训,姜瑗摇摇头,复又想起绿芙那话,莫名就联想到那日被他挑起下颚,两人对视的情形。

    与他离得那般近,真要说起来,那人却是当得世人夸赞。

    大周有言,“世不识公子玉枢之姣,无目者也。”即是说,看不出公子玉枢俊美之人,全是有眼无珠之辈。

    这样高的评价,七姑娘觉得不算偏颇。那人确实生来一副好样貌。可真正令她印象深刻,还是他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莫名就让她觉得沉稳的气息。

    或许正是因为他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反倒叫她生出些戒备……

    马车在官道上约莫行了小半时辰,渐渐停了下来。听到外间二爷轻叩门板,绿芙正要掀帘子出去,便听他压着声气,小声告知众人事情有变。

    “世子早到,七妹妹切记谨言慎行。”

    即将碰到幕帘的手指顿住,绿芙很是紧张回头瞅瞅自家姑娘,却见七姑娘星子似的眼睛闪了闪,整理一番仪容,缓缓站起身来。

    “二哥哥放心,这便出去。”

    小心翼翼提着裙裾,稳稳当当落了地,姜瑗甫一抬头,便见驿馆门外整齐列队的军士。

    这些军士足有近百之数,个个身上都穿着轻铠,亮澄澄泛着冷光。几乎遮了大半面庞的头盔,其上插着一支赤红翎羽,衬得整幅铠甲顿时鲜亮起来。

    尤其打眼,却是人人臂膀上都佩了一幅深紫底色的纹章,中央龙飞凤舞,绣着个玄色篆书的“顾”字,四周暗金色彩绣,衬得整幅臂章华贵非常。

    亲眼得见赵国公府私兵如何英武,再对比郡城里只拿俸禄,寻常不过巡查城池,捉拿盗贼的护卫,七姑娘羞愧发现,世子当日只派了周大人过来“请”她出府,已是十分客气。

    倘若当日换了国公府私兵前来,只要将这闪着冷芒的刀刃往她细秧子似的脖子上一搁,哪里还容得她说半个“不”字。

    再瞅瞅被围在中央那辆藏青色,四匹宝马两两成排套着的车架,外观庄重古朴,并不十分奢靡。七姑娘觉得自个儿好似摸清了世子一点点喜好。

    那人,性子跟他深幽的眸子一般,内敛而不喜招摇。

    驿馆正门外,管旭迎出门来,依旧闲闲摇着折扇,典型的文士装扮。隔着台阶冲他们点头示意,少了初遇时山路上的清傲,多了分熟稔。

    “见过大人。”姜瑗立在姜昱身后,翠绿色襦裙清新素雅,头上只别了一对月桂华盛。

    眼见七姑娘打扮得体,并未跟风时下最受贵女喜欢的直襟抹胸,而是选了娇俏的小立领对襟褥衫,管旭暗自道了声好。

    世子最不喜女子妖媚,若是这位打扮太出挑,带出股媚气,到时少不了一番折腾。

    管大人笑着招呼众人进门,只说稍坐片刻,午饭过后再启程不迟。

    姜瑗提步正要前行,眼角余光捕捉到上方一点耀眼的光芒,视线顺着张望过去,却见二层围栏处,那人领口解了盘扣,披散着墨发,茕然而立,身后跟着持枪的周准。

    七姑娘心下一跳,对周大人没事儿抱着把缨枪,正好折了日光很是无奈。这么一抬头,少年世子俊美面庞,豁然入目。

    姜瑗稍作迟疑,这时候俯身行大礼,怎么也不合时宜。索性极快朝两人福了福,既免了惊动众人,将世子这般不十分符合礼教的姿态显露人前,又能表了恭敬顺从,勉强算得两头兼顾。

    春英心细,察觉自家姑娘异动,本能看过去,这一打量,险些吓得低呼出声。好在身前自家姑娘沉得住气,春英赶忙拉着傻眼的绿芙,两人有样学样,险险应付过去。

    周准好看的桃花眼高挑,从上头俯瞰下去,将她主仆三人潦草行礼尽收眼底。“哪里学来的规矩。”周大人嫌弃轻哼一声,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换做是他,也未必比那女子反应更得当。

    顾衍手中握着一方暖玉,带着薄茧的手指慢慢抚过,眼前好似还能看见她方才抬眸刹那,那双宁静温暖的眼睛。恰似那日慈安寺山路上,被风卷起纱帐,而她好奇张望过来,同样的沉静自若,清澈透亮。

    比起他放在国公府床头,文王钦赐贡品猫眼玉石,七姑娘一双眼眸,更多了几分令人舒心的恬静。

    姜瑗尚且不知,她自个儿觉着生得最满意的眸子,在她全然不知情时候,已被国公府世子,拿了与天下奇珍做了比对——

    暂且,稍胜一筹……

第26章 料敌先机

    晌午时候,爷们儿聚在驿馆正厅里小酌两杯。姑娘们则避在二楼客房,简单用了几个小菜。姜瑗歪在胡床上小憩片刻,正要睡得沉了,却被春英急急唤醒,说是世子下令,即刻启程。

    迷糊着揉揉眼睛,难道她睡得久了,怎么天色都暗了下来?“几时了?”

    “小姐,未时刚半。这天眼看着像是要落雨,外边儿起了风,您得多添件褙子在外头。”

    明知要落雨,那人还下令此刻动身?姜瑗站起身,很是配合,由着绿芙替她更衣梳头。简单挽了个云髻,到隔壁叫上姜柔,两人并肩向外行去。

    走到门外,却见人已到齐。那人一袭苍青色素袍,立在廊下。负手望着远处,只一个背影,已叫姜瑗轻易分辨出来。

    七姑娘静静来到姜昱身旁,暗自感叹,有些人生来便被老天眷顾。

    便如他这般,随意一身袍服,看起来无不是风姿玉秀,气度卓绝。分明是最简单的式样,硬是被他穿出股韵致……

    听她二人脚步声靠近,顾衍回头淡淡一瞥,转身朝管旭略微颔首,迳自步下台阶,踩着杌凳登上马车。

    就着周准打起的门帘,男子躬身入内,从头至尾,未发一言。

    七姑娘不觉咂舌。大半月不见,世子威势更为迫人。

    “阿瑗。”姜昱执起她小手,将人带着,扶了她上车。不放心再叮嘱一番,这才回去稳稳当当,挺直腰板坐在马上。

    回头一看,却见七姑娘扒在窗沿上,笑嘻嘻盯着他瞧。

    “如何?”姜二爷蹙眉。

    “二哥哥连上马也是一板一眼。”说着朝他努努嘴,却见他身旁张家二爷一挥衣袂,袖袍招展,长腿一跨,很是洒然。同样是上马,由张琛做来,却是令人赏心悦目。

    眼看姜昱沉下脸来,姜瑗赶紧放下帘子,呼一口气,抿嘴偷笑。

    从离府开始,这已是姜昱第三次告诫她“老实待着”。出门在外,姜昱对她看管更严。可她什么也没做,不是么?七姑娘感到委屈。

    “七妹妹不过与你玩闹,凶她作甚。”张琛含笑的眼中,带着几分维护。

    姜柔只觉这一幕异常刺眼,缩回头去,狠狠摔下车帘。堵在心坎儿一早上的郁气,如今更是纠缠在肺腑,难以宣泄。许是那人近在咫尺,反倒让她心烦意乱,且羞于见他。

    “启程。”得世子谕令,周准勒住缰绳,扬手呼和,整支队伍便有条不紊,徐徐前行。除了被护在中央三辆马车,所有人俱是扬鞭御马,声势浩荡。

    车厢内,管旭铺开一张舆图,凝神细细查看,就怕有个闪失。

    “下臣已按照您吩咐,提前在此处布了人手。”折扇轻点两处,却是一狭长山道路口。“只是后边两位姑娘,骤然受惊,会否生出意外?”

    此番世子洞察先机,连姜家和张家也事前通了气,惟独瞒着几位女眷。管旭不知世子为何一意孤行,非得带着姑娘家上路,却也不敢违背他意思。

    顾衍目光落在舆图上圈了朱批的地方,斜靠在锦榻上的男子单手支着额角,似有期待。“倒要看她如何反应。”

    “小姐,这雨像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春英露出抹忧色。这才出来多久,方才还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今已成瓢泼之势。随行骑马之人俱已披上斗篷蓑衣,车队也逐渐放缓前行。

    姜瑗闻言向外看去,果然见得天空灰蒙蒙,阴沉沉压在头顶,有种叫人窒息的憋闷。道旁树枝被风刮得沙沙作响,便是官道上,也显得泥泞颠簸。

    若是姜昱说得没错,再过一刻钟,便要进山路,这种天气,哪里能走得顺当?再看一旁姜昱被斗笠遮盖的面颊,豆大的雨水被冷风一刮,斜斜打在他脸上,又顺着鼻梁往下滴落。这样下去,迟早得受凉。

    “二哥哥,莫要骑马,且先到车厢里避避。”想一想,只招呼姜昱,似有不妥,姜瑗立刻补救。“我带着丫鬟到五姐姐车里,空出来这辆,正好腾了给几位哥哥避雨。”如此,还能唤上姜柔马车外跟着的姜楠。

    “不必,太是拥挤。”姜昱打马靠近,替她遮好幕帘。“顾好你自个儿,外面雨急。”

    这时候张琛也跟过来,却是专门为安她心。“七妹妹放心。我等虽是文士,却也习武强身。这般大的雨之前也遇过,却是从未病倒。倒是你这娇滴滴的姑娘,冒雨下车,受了寒反倒不美。”

    被他二人推拒了提议,姜瑗只得作罢。只是越发想不明白,刚才吃饭还能磨蹭上一个时辰,怎么这会儿,风疾雨大的,偏偏一刻也等不得了?

    那人行事,为何她从来就看不明白?

    安静的队伍中有人说话,顾衍闭合的眸子缓缓睁开。“何事?”

    周准回头望去,很快猜出个大概。“该是七姑娘请二爷车里避雨,二爷没应。”

    “嗯。”知他兄妹感情极好,言谈间默契,十分显眼。男子再不多问。

    天越发暗沉下来,眼看风大得幕帘都压不住,春英放下窗户,彻底隔绝了外间寒凉。如此又走了一会儿,很快到了路口,众人向左拐入山道,周围植被慢慢密集起来。

    “阿瑗,已到了茶山脚下。若坐得累了,躺下歇歇。还有半个时辰,便能在前头小镇,寻户人家借宿。”

    隔着窗户,却是姜昱怕她车里闷得太久,坐不住难受。特意给她报个信儿。

    “二哥哥不用担心。正听绿芙讲她家乡下习俗,很是有趣儿。”

    女子清甜嗓音传来,没有半点焦躁,倒叫一直跟着她马车的姜昱张琛相视而笑。也对,按她那性子,自来都是不紧不慢,何时着急过。这会儿更好,自个儿寻了乐子,更令人放心。

    姜瑗话音方落,却听前面一声厉喝,在这寂静山林中,犹如一声惊雷,震得她当即止了动静,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还没待她回神,四周已响起刀兵交击声,清脆刺耳的利刃碰击,混着偶尔几声闷哼,伴着接二连三重物倒地的声响,只叫姜瑗瞬时提起心来,抓住春英绿芙,急忙缩到角落,尽量避开了窗边。

    主仆三人紧紧靠在一处,比起两个丫头吓得瑟瑟发抖,姜瑗虽也怕得厉害,好在知晓外边还有近百私兵,还有周准,还有姜昱……还有,那个只看着他眼睛,就能让人察觉绝不简单的人在。

    “小姐——”绿芙抖着声气儿,抱着她臂膀,面色煞白。长久养在后宅的丫头,何时经历过这般凶险?

    来之前虽然也听院子里婆子说起山匪如何吓人,却也没料到真有遇上的一天。

    小手一下下抚在她背脊,姜昱屏息静气,默默安抚绿芙。

    惊怕之中,脑中似有灵光闪过,快得叫她没能抓住。

第27章 认清

    这是一场异常沉默的厮杀。短兵相接,无一人喊出“杀”这个字眼。直到姜瑗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彻底寂静下来。

    昏暗的车厢,突然被人一把掀开厚厚的帷帐。那人背光站着,向内半倾着身子,模糊的面庞看不分明。背后是连珠的雨幕,而他深邃的眸子静静盯着她,嘴角竟逐渐牵起个浅笑。

    恰如夜里的星辰,又如山巅的优昙,姜瑗第一次知晓,原来男子的笑颜,也能这般摄人心魄,矜贵非常。

    只是,透过缝隙,可见那人身后大片泥泞中,被雨水冲刷,汩汩晕开的鲜红。那样刺目惊心,昭示着方才夺命的杀机。

    “贼子伏诛。你且安心缓缓。”那人深深看她一眼,渐渐收回手去。没他挑起帘子,车里又归于昏暗,只是比方才更安静些。

    自他离去,姜瑗一直怔忪出神,直到姜昱清洗一番,带着一身清爽来到她近前。

    “阿瑗?”从春英手里揽着她靠在肩头,姜昱沉声低低唤她。像是怕突然出声,反倒惊吓了她。

    “可还好?若是怕了,只管哭出声来。”

    十岁的小姑娘,远比他想的更为镇定。虽然身子蜷缩在角落,小手冰凉。却不哭不闹,只是面色有些惨淡。见着他,也没扑上来哭嚎。与前面车厢里五姑娘在姜楠怀里哭得快闭过气去,很是不同。

    缓缓的,姜瑗抬起头来。被他搂在怀里,方才觉得像要停滞的心跳,终于又能察觉出动静。

    到了此刻,得他这般关切,她终于明白,之前脑中一闪而过,她没想明白的,究竟是什么!

    姜昱几番叮嘱她“老实待着”,一路护在她近旁,却在最危急时候没有只字片语的安慰。更没有立时冲进马车,与她庇护。

    如今他眼中着紧不加掩饰,平日里姜昱对她疼爱,亦不是作假。

    事情落定,他去了身上血腥味儿,进来只问她一句怕不怕,而非“可有伤到”……

    聪慧如姜瑗,哪里还能想不明白?!

    这是一场刺杀,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刺。一场被那人玩弄于鼓掌间的“引蛇出洞”!

    那人将姜家牵扯其中,故意放出将往麓山的消息。血雨腥风过后,他对她说——“你且安心缓缓”。

    如今姜昱紧紧抱着她,这个自来疼爱她的兄长,事前便是再为她担忧,也只能尘埃落定之后,对她甚为怜惜,耐心安抚。

    姜瑗伸手环住他脖子,下巴搁在他颈窝,闷闷点一点头。“很好,阿瑗很好。”

    家里也是知晓的吧,二哥哥如此,爹爹亦然。在国公府跟前,姜家压根儿无力违拗。姜昱早知国公府谋算,自然用不着担忧她安危。那人胜券在握,料事如神,她还能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尊贵如他,事后亲来探看,那样疏冷的人,尚且给她留了句抚慰,她需知足才是。

    “二哥哥放心,刚才虽怕得厉害,如今却无事了。倒是你跟在世子身边,需得小心,千万顾着自个儿。”

    今日是她亲历这一场,往后,这样的危机,还不知有多少。

    “就知瞒不过你。”心疼摸摸她脑袋,姜昱话语异常柔和。“不怪家里?”

    “不怪。”脸蛋儿蹭蹭他肩头,七姑娘摇首。

    “也不怪哥哥们瞒了你?”

    “不怪。”若是被事先告知,姜瑗不知自个儿会如何,却知道身边丫鬟绝难不受半点儿影响,能同往日般自如当差。

    那人既以身犯险,便容不得任何人出差错。与其事前战战兢兢,倒不如像眼下这般,到头来不过“虚惊一场”。

    “爹爹跟哥哥必定知晓国公府准备万全,阿瑗又何需凭白怨怪。再者说,二哥哥莫要忘了,阿瑗,也是姜家的人。”

    姜昱抱着她的手臂倏然收紧,许久过后才哑着嗓子,拍拍她背心。

    “阿瑗不必这样懂事。宁肯你像五妹妹,总好过这样令人心痛。”

    听她那意思,即便此次遇上凶险,她也不会怨天尤人。生于姜家,又逢乱世将起,却是家里带累了她。

    姜昱本是带着愧疚过来安抚于她,却没想她十分懂事,根本无需他慰藉。这种感觉很复杂,就像当年得知她偷偷使银子,补贴城里那户因他而告老回乡的郎中。这样稚嫩的肩膀,却过早担起了担子。

    姜昱欣慰并着心疼,更深体会出,唯有他羽翼坚实,方能护住心头珍宝。

    兄妹两人说过话,随行军士中留下一拨人另有安顿,其余各人整顿行装,很快又收拾上路。

    外间落雨渐渐消歇,行出狭长的山道,姜瑗便叫心有余悸的春英支起窗户,给车里透透气。

    新雨过后,天虽未放晴,到底明朗起来。使唤着两人一个泡茶,一个念书,如此分散春英绿芙的心神,慢慢儿的,七姑娘车里人心逐渐安定下来。

    只是五姑娘那厢,主仆几人搂在一处,满脸泪水。姜柔死死扣住姜楠手掌,片刻离不得人。令姜家大爷很是为难。

    张琛将一切看在眼中,只觉车窗边七姑娘白净素颜,越发招人怜爱。

    周准驾马前后巡查一回,意外看清张琛面上柔色。顺着他目光望去,却见七姑娘捧着茶盏,小声纠正丫鬟念错了字儿。

    她倒是心宽。

    莫名的,周大人心底生出股不喜。七姑娘才多大,竟懂得挑动男子,实在不该。于世子跟前当差的丫头,怎能这般失了德仪。回头得叫管旭好好教导她国公府规矩。

    被人用这般不善的目光盯着,姜瑗抬头便对上周准眼中不赞同。她做了何事,令他如此厌烦?

    马车在一户农庄前停下,庄子很大,用土坯筑了高墙。厚实门板大敞着,门外跪着四五人,俱是跪行大礼,着粗布麻衣。

    当前那中年汉子面相憨实,虎背熊腰,腰间挂了兽皮水囊。身后跟着一头发花白的老妪,还有位扎着头巾的妇人。末了一双七八岁孩童,梳着总角,脸上透着丝怯怯。

    姜瑗下车时候,正看见那人不同以往,竟是耐心候着所有人站定,又回头打量她一眼,招管旭低声吩咐几句,直直进了门去,对门外跪拜之人恍若不见。

    也对,他那样的身份,这些人根本受不起世子一句叫起。

    非但是他,便是姜楠姜昱也如此做派,七姑娘一袭精致襦裙,毫不迟疑,跟着抬步跨进门去。如此境况,顾着姜家已是不易,既然生来便是姜家贵女,又经了方才一场惊险。姜瑗从未比此刻更清醒,认清此生她该如何过活。

第28章 夜宿

    “小姐,管大人招呼人给您抬了热水进来。大人有言,奉世子之命,先替两位姑娘压压惊。您看这会儿可是要更衣?”

    那人何时这般客气过?

    分了天井旁的庑房将就一晚,姜瑗看着绿芙铺床,偶尔给她打个下手,便见春英端着脸盆,进来向她讨要主意。

    “水备好了?”原来那人在门口一瞥,却是这么个意思。除了叫她安心,还吩咐了别的照应。

    “满满一缸子热水,就搁在后边净房里。”春英向屋后挂帘子那道小门指一指,姜瑗一看,却是泥土糊的小隔间。走近了掀帘子瞧瞧,顶上开了天窗,四面没有窗户,角落里摆着张春凳。虽然狭小,倒还干净。

    “既如此,洗洗也好。去了晦气,爽利了正好用饭。”出门在外,烧水还需劳烦他人,何必矫情折腾。他既送了来,她便承了他的情。

    春英应了声,赶忙放下手上活计,服侍她去了披风褙子,只着小衣跨进浴盆。

    手臂搁在木桶边缘,姜瑗杵着下巴,脑中回想起今日与那人碰面的情形。

    驿馆门口,他立在高台之上,暗中观望于她。临行前,不过回身漠然扫视她一眼。及至刺杀过后,尘埃落定,他再次露面,眼中已软了神色。之后,农庄门口更吩咐人与她关照。

    前后变化,颇有些耐人寻味。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丛林厮杀过后。

    莫名的,姜瑗就觉得,那人好似对她有种说不清的审视,甚至还带着猜忌试探。然而如今又像是得了佐证,对她彻底放下心来。态度反复,意味不明。

    想不明白自个儿身上有何奇异之处,值得令他如此在意。七姑娘闭着眼睛,由春英揉捏肩背,偶尔舒服得哼唧两声。

    时至傍晚,各人屋里都由庄子上老妪带着妇人送了饭食。经了白日里一场惊吓,这时候真是饥肠辘辘,能活着享用农家野味,只觉格外满足。

    饭后姜楠姜昱又特意过来探望了她,看七姑娘安然无恙,好吃好喝,丝毫不见惊怕,这才安心回去,耐着性子安抚至今没有缓和下来的五姑娘姜柔。

    寻常农庄哪里还分厅堂内室,不过一间屋子,开门就看得堆砌的暖炕。山里阴寒,总不能叫春英绿芙打了地铺,睡地上值夜。

    姜瑗遣了两个丫头隔屋歇着,两人同处一室,夜里若要叫人,只需隔着土墙唤一声就好。

    陌生地方,心里总会有不踏实。特意留了盏灯,七姑娘褪了绣鞋,只着月白交领中衣,爬进熏了暖香的被子,靠着里侧,渐渐便有些恍惚,眼看是要睡得熟了。

    不想夜里一声尖锐的叫喊,隔着庭院,穿云破雾,只吓得姜瑗骤然惊醒,心跳又急又快。

    听这声气,分明是姜柔。想着一整晚姜楠都是满脸无奈,姜瑗抿一抿唇,终究还是披了外袍,打算过去瞧瞧她也好。

    “小姐。”同样被惊醒的春英绿芙牵着手结伴而来,站在门外,只胡乱披着罩衣,系带都没来得及整理。

    姜瑗开门让她二人进屋,眼底带着分了然。

    两个丫头并非如面上这般平静,到了暮色重重的夜里,白日又头一回见血,到底还是怕的。只她二人懂事,强忍着********。

    “睡得不好?”

    两人赶忙摇头,急着向她保证,“倒是睡下了,又被五姑娘尖叫声吓醒。就怕您也被她惊着。”

    怕有何用,姜柔这一嗓子,当真震耳欲聋。整个院子,还有谁人没被她惊扰?

    “罢了,随我过去看看。”真要放着姜柔不管,今晚还不知被她闹成什么样子。

    吱呀一声推了房门出去,春英掌着油灯,绿芙扶着她胳膊,主仆三人跨出门槛,径直冲着对面行去。

    走出几步,姜瑗调眼朝上房望去。果然见得屋里灯火通明,那人还支着窗户,靠在烛台下翻书。

    这样凄清的夜里,不由便想起上次厢房里的会面。他点了燃香,而她洞悉他难以安睡的困扰。

    脚步不由便放缓下来。今夜便是没有姜柔喧嚷,他也是睡不着的吧?此处看他,那人俊朗的面庞拢了层光晕,少了清冷,多了抹安静的暖色。

    察觉她动静,顾衍停笔抬头。院中她主仆三人摸索探路,相互拉拽着衣襟。道旁嶙峋的老树枝桠,显出几分狰狞。若是他没记错,院子里另置了水缸磨盘。

    稍有责怪她闲事上心,半夜里四下走动。更不耐,却是西厢房里哭闹不休的女子。

    “你且站住。周准,命人掌灯。”

    被他直直盯住,又突然喝令,姜瑗戛然止步。尴尬立在当中,眼睁睁看着从角落里走出的军士。

    不肖周大人吩咐,这些人已点了灯笼,分散开来,各自执两盏灯,用竹竿撑起,一一挂在檐下悬着的钩环上。一时间院子被照得敞亮开阔,脚下轻易便能看清道路。

    “探看过后,早些回屋安置。”那人淡淡看她一眼,黝黑的眸子被低垂的眼睑盖住。上房一应人等很快退回各处值守,方才热闹景象,眨眼消失不见。

    七姑娘睁着眼眸,匆匆行了一礼,怀着巨大的惊诧,赶忙拉着春英绿芙,再不敢多留。

    听他口气,像是专为她主仆几个命人掌灯?

    白日那样冷酷算计,拉了姜家为他做幌子。转眼又怕她几个女流之辈夜里瞧不清楚,被脚下磕了绊了?

    姜瑗满脑子想不明白,只觉与他相处日久,越发看不明白起来。

    “你过来作甚。”早到的姜楠姜昱守在门外,毕竟是女眷屋里,他二人只得隔着门窗,好言劝慰。这时候看姜瑗走这一趟,半路还惊动世子下令,姜昱拉下脸来,扶着她肩膀就要送人回去。

    夜里春寒露重,姜瑗从不习武,只披了件春衫,万一着凉,可不得有个好歹!

    “七妹妹?”没等姜昱发作,点了灯的屋里,姜柔听见外头动静,急急出声留人。“二哥哥,放了七妹妹进屋可好?有妹妹陪着,夜里方能睡得踏实。”话里带着浓浓哭腔,像是姜昱不应,她便能一直纠缠。

    姜楠揉揉额角,拍拍姜昱肩头,怅然叹息。“罢了,快些安抚了她,总好过待会儿引来世子不虞。”

    有姜柔搅腾,姜瑗自是十分顺利进了门去。

    门外姜昱阴沉着脸,猜出几分姜瑗的盘算。姜楠抱臂靠在墙上,隔着窗户听她二人轻声说话。

    起初还有窸窸窣窣翻身的动静,一刻钟后,屋里竟慢慢没了声响。姜楠惊讶伏在门上,不想大门被人缓缓从里面打开,却是姜瑗小心翼翼退了出来。

    “睡了?”无声动了动嘴皮子,姜楠只觉这事儿了结得太过容易。

    微微颔首,七姑娘比划一番,示意自个儿先回屋里。便由姜昱一路护送,到了门口,春英绿芙悄然告退,实在怕了二爷那张冷脸。

    “下次胆敢再自作主张……”姜昱一掌拍开了门,轻轻推了她进屋,话只说到一半,言下之意,两人心知肚明。

    笑着点一点头,知晓他这是担忧她。毕竟姜柔与他不同,到底隔了一层。姜瑗身上的秘密,实在不宜被旁人摸清。

    “二哥哥放心,偶有一次,不碍的。”姜昱能够察觉,除了他本身机警,还有她赖着他大半月的缘故。

    换做姜柔,还真就无此顾虑。

    看她信心满满,姜昱除了再三告诫,时候不早,也只得就此作罢。

    转身插上门闩,姜瑗抖抖披风,埋头解着盘扣。屋里火烛映着投影,墙上娇小的身影,逐渐被一大片身影所笼罩。

    察觉不对,姜瑗蓦然回转,鼻尖险险停在那人跟前,呼吸都吓得停了一瞬。

    “世,世子。”七姑娘仰着脖子,傻傻看着来人,小手还拧在一处,微张着小嘴儿,脑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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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无声的关切

    眼前是他紫棠色宽衣袍服,云绣锦边。上面绣着玄色藻纹,精致非常。小立领松了琥珀色宝珠盘扣,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颈脖。少许精瘦,不显孱弱。

    姜瑗紧紧揪住披风上的压领,目光不禁上移,便看清他轮廓分明的下巴,微微泛着淡青色。该是剃了胡渣不久。男子黝黑的眼眸低垂着,静静注视着她,偶尔睫毛撩动,眸子便荡出股水光,秾华潋滟。

    头上束着玉簪,簪首雕了月胜。并不明朗的屋子里,多他一人,顿时有种“蓬荜生辉”的华美。

    与往昔不同,这人一改平日沉稳内敛,此刻竟显出几分勾魂摄魄。

    这样漂亮的容貌,难怪世人追捧他,趋之若鹜。

    正恍惚着惊叹,却见他缓缓退开,深邃的眸子往屋里一瞟,最后择了把交椅坐下。

    顾衍挑眉看着傻乎乎立在跟前的女子,很难将她与午后马车中颇有胆气之人联系到一处。

    那会儿他掀起帘子,一瞬间,极快从她眼中闪过丝决绝。看清是他,方才松懈下来。正因如此,仅为着她刹那间流露的信赖,他又何妨赌上一赌。

    事关重大,放这样的丫头在跟前侍奉,除他自身安危,还需将追随之人一并考虑其中。

    见他招手唤她近前,姜瑗赶忙收回手去,再没了除去肩上披风的打算。与男子同处一室已是情非得已,该守的规矩,还是讲究些的好。

    依他吩咐趋身来到近前,但见他随意瞅她一眼,和缓道,“久难安睡,困得乏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男子刻意压低了语调,尽可能设身处地,为她多些着想。毕竟一墙之隔,还睡着她两个丫头。

    这话听在姜瑗耳中,只觉意外之极,既惊且喜。

    惊的是,听他这意思,分明没打算即刻离去。喜的却是,这人难得说了句能让她能懂的话,总算知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瞧他身量修长,就这般闲适靠着椅背,伸展着腿脚,向后仰着脖子,姜瑗不敢出声违逆,只得绕到他身后,搓一搓小手,揉得暖和了,方才轻轻搁在他额角。

    这一路已是由他做主,此刻跟他拧起来,半点儿讨不到好处。强权跟前,她尚且懂得屈就。

    鼻端被女子身上陌生气息围拢,轻轻浅浅,淡得雅致。一双小手自他眉心向鬓角滑去,绕着圈儿又溜到耳后,摁一摁穴位。观她该是使了力道,不过在她那儿是五分,到了他身上,也只觉得出三分来。

    顾衍渐渐合眼,就着后仰的姿势,恰好能从眼缝中,将她从强自镇定,到渐渐臻静的容色收入眼底。

    这般才符合她心性。谨慎而懂得拿捏分寸。带着几分血性,却从不莽撞行事。很是识趣。

    察觉出被他这样高深莫测暗中注视,姜瑗不自在移开视线,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小手顺着抚下他眼睑,直到真捂上他眼睛,看到自个儿手掌盖了他半边俊脸,这才有些后悔怕了。

    正要缩回手去,却见他异常配合,安安静静任她施为。男子素来疏冷的轮廓,也跟着少了凌厉。

    今晚他怎地这样好脾气?七姑娘犹自带着试探,一套舒缓的手法下来,那人果真按兵不动,扑在她手心的鼻息,却是越发舒缓绵长。

    莫不是他当真累得厉害?倦怠之下,饶了她不该有的大胆放肆?

    想他不过十五虚龄,独自远游在外,夜夜不能安寝。虽家世斐然,却是各有各的难处。今日遇上要命的行刺,能够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干干净净铲除来犯之敌,委实难得。

    再者,这人算计颇深,牵连姜家在内……也莫怪他想得太多,心力憔悴,再没工夫降了她的罪。

    怀着些小小怨怪,七姑娘胡思乱想间,小手碰上他发顶一抹沁凉,低头一看,却是挽髻的玉簪,不觉便犯了难。

    没世子许可,她一闺阁女子,擅自替男子散了发髻……这行径,怎么都觉得颇有种“轻挑”意味。

    上回扣了他佩绶,这回又在太岁头上动土,姜瑗抿着唇,只觉事情朝着诡异的方向,怎么看都像是她有心“轻薄”了他……

    好在像是看出她踟蹰,那人抬手亲自抽出簪子,并不放在一旁杌凳上,倒是递到她手中。

    七姑娘赶忙双手接过,偷偷舒一口气,有些庆幸国公府世子“明察秋毫”,免她为难。左右瞅瞅,屋里除了暖炕木桌,便是一张斑驳掉漆的小凳。像是沾了潮气,色泽昏暗,很不匀称。面上带着些刮痕,边缘还翻着细小的木屑。

    难怪他不愿碰触,便是她,也不肯放了这样的玉簪在上头,简直是糟蹋。

    捧着簪子仔细瞅瞅,羊脂白玉完璧无瑕,怕是一支簪子就抵她全副身家。七姑娘左右思量,最后小心翼翼暂且往随身带着的荷包里一搁,这才了却桩难事儿,顺顺当当替他揉捏。

    助眠一道博大精深,除了言语诱导,适当按压也颇见成效。

    顾衍闭着眸子,少有觉得,此刻竟是近年来最安逸时候。便是半梦半醒间,也再没被梦里腌臜事惊扰。

    肩头颈后,是她轻重交替的捶打,渐渐的,像是浑身泡了热汤,骨头架子都松软下来,思绪也跟着沉了……

    姜瑗头上出了层密密的细汗,手腕发酸,臂膀有些使唤不灵。好容易看他受了用,歪在交椅上得以安歇,七姑娘悄然退到窗前,透过纸糊的蓬窗,只见得外间漆黑一片,不见天光。

    屋里没有更漏。穷乡僻壤的地儿,早起都是靠鸡鸣打更。估摸不出具体时辰,也就只能坐到炕沿上,老老实实守着他发呆。

    睡过去,她却是不敢。得赶在院里众人起身前送了世子出门才好。

    七姑娘心头明白,可半晌过后,屋里只余一长一短,轻柔起伏的呼气声。又过一会儿,躺在交椅上的男子豁然睁眼。

    与之前每次从梦境中惊醒不同,这次却是自然醒来,虽然睡得不长,终究能够安寝。

    顾衍目光盯着歪歪斜斜靠在墙角的女子。依旧裹着湘妃色绸缎披风,缩着脖子,脑袋一啄一啄,曲着小腿儿,睡得甚是可怜。

    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晕着眼底浅浅的青影。小小的人儿团成个球,脸蛋儿绯红,偶尔小嘴儿砸吧几下,挪挪身子,往里边儿挤挤。

    顾衍眯着眸子,活络下筋骨,慢条斯理来到她身前。

    将睡得迷糊的女子平放在炕上,便见她蚕虫似的自个儿寻了个姿势,也不褪鞋,就这么歪歪咧咧,睡得安心。

    弯腰伸手越过她去,顾衍抱出里侧放着的棉被,铺开来搭她在身上。

    此番夜探,只为亲看她安然睡去。白日见闻,于她而言,却是头一遭,不堪太甚。见一切安妥,顾衍推门出去,替她掩好门户,男子笔挺身影,逶迤融入暮色之中,渐渐变得淡了……

第30章 一碗面条

    接连两日风狂雨急,像天被捅了个窟窿,没日没夜的下,姜瑗皱着眉头,也不知何时才能启程。

    自那日她糊涂睡去,一早醒来后怕得很。幸而那人早已离去,否则,真不知要如何说得清楚。

    为大雨所阻,一行人也动身不得,只能各做各事儿,老老实实庄子里躲着。

    有了第一回,本以为那人夜里还会过来,没成想他倒是沉得住气,再没有做任何僭越之事。仿佛那晚歇在她屋里,不过一时兴起。

    又想起清早醒来时身上搭着的棉被,七姑娘不觉有些羞愧。当时她一睁眼便惶急寻他,另一头发现自个儿躺在炕上,第一反应便是掀开被子摸索番衣裳。

    如今想想,她这会儿才多大,不过十岁的姑娘,身子都没长成,莫非还能招他眼睛?再说了,他那样的家世,明年就得束冠,屋里怕早就放了人,跟前哪里会缺少侍寝的婢子?

    手里捧着色泽如膏脂似的簪子,越快越喜欢。只是他不过来,她又要如何归还?老这么捏手里头,万一一个不当心,缺了个小口子,她也是百死莫辞。

    不敢摆外头叫春英绿芙见着,七姑娘夜里屏退了人,偷着另缝了个宽松些的荷包。从笸箩里寻了上好的布头彩线,绣样是来不及的,只是针脚做得好,勉强看得过去。如此才妥当收拣了世子的白玉簪,免得跟那晚似的,搁她随身香囊里,塞得鼓鼓囊囊,连口子都扎不拢的。

    听门口绿芙说话声传来,姜瑗赶忙将荷包塞袖兜里,靠着交椅,装模作样打着络子。

    “小姐,大雨冲了山石,如今外头道路给封了,灶头上跟着没了炊米。那做饭的仆妇说,庄子上还剩些苞米面粉,您瞧哪样更合心意些?”

    大周朝米粮很是精贵。寻常百姓,多吃穅糊糊、烙饼、素面条,别说白白的米粒儿见不着,便是糙米,也不是随便能够买到。官府每到收割时节,便会派士兵收缴米粮,留下的,也都是留给各家各户糊口的粗食。

    这几日庄子上能有炊米下锅,还是因着他们这一行人来头大,外边儿有的是人赶着逢迎。可再大的脸面搁老天跟前,也得乖乖降服。路都给堵了,便是金疙瘩也别想送得进来。

    姜瑗怎会不知如今难处,随意道,“都成。旁人怎么吃,我这儿自然也就怎么吃。莫非还能变出个花样?”

    “花样倒是没有,管大人的意思,您跟五姑娘先挑了称心的,旁的几位爷再填肚子。待得明日,若是天儿晴了,便早些上路。若还这么不依不饶的下着,便派人过去通了路口。”春英拎着茶壶进来,却是刚泡好的六安茶,也是管大人早上给送的。

    姜瑗想想,觉得不妥。“该去先请教世子是个什么意思。”尊卑上头,总不能没了规矩。被人说姜家的姑娘养得娇惯,不晓世情。

    绿芙笑着扶她起来,抬了杌凳,上面垫了软枕,这才服侍她坐下。如此既遮掩了面上难看,又隔绝了凳子沾染的潮气。

    “管大人说的,便是世子的意思。方才奴婢瞧着,管大人召春英姐姐过去说话,世子也是在的。”

    原是他的主意。既然那人发了话,她也不扭捏,唤春英吩咐两句,看她听得明白了,这才作罢。

    上房西窗前,摆了张老旧书案。案上铺陈开来的物件无一不名贵稀罕。打眼看去瞧不出个名堂,仔细一端详,这才发现个个都有来头。

    外间虽大雨不歇,可天却不阴沉,男子沉眸翻看半月前送至的邸抄,脚下袍服里慢慢拱出个又肥又圆的活物。

    却是屋里最粘他的阿狸。

    “老实些。”顾衍抬脚,墨色皂靴将它撇至一旁,便见那懒猫挪动屁股,委委屈屈盘在地上。

    “世子,七姑娘遣人给您送了吃食。”招呼春英进屋,管旭替他收拾好案上文书,腾出个地儿,帮着春英端了青花瓷碗上来,盛到他跟前。

    “奴婢见过世子爷。我家姑娘吩咐灶上做了面食,是新想出来的式样,特意叫奴婢送来请您尝个鲜。”

    听她这话,顾衍觑一眼跟前素净的瓷碗。天青色釉彩,淡淡描摹了小篆“福”字儿,大俗大雅,比他见过的烫金瓷碗来得顺心。

    面上飘着细细的葱花儿,比寻常更薄更宽的面条卷做一团,浮着两三粒油珠子,一看便知口味清淡。

    见世子搁笔执起竹筷,春英欢喜告退出去,抱着托盘脚步也轻快起来。进屋前得管大人告诫,世子素来不爱用生人送来的吃食。叫她心里得有个数,若是世子摆手,赶紧的退回去。

    如今看来,世子也不像那样难伺候……

    管旭眼看案后那位接连用了两口,面上虽是淡淡,却没撂开的意思。本还担心今日这般粗糙的食材主子会用不惯,现下看来,倒是七姑娘别出心裁,勉强能让主子满意。

    “您觉着还好?”管旭小心道,刚才还在犯难,这会儿多少存了希冀。这位爷可是金尊玉贵,从来没有这样被屈待过。若是府上夫人知道,还不知要如何怪罪。

    顾衍舀了勺汤头,细细品尝,不过尔尔。直到用了大半,这才放了筷子,嘴上却道,“尚可”。

    别看只得了世子不上不下一句品评,可乐得管大人清冷天里摇了扇子。府上哪个不知,这位嘴刁!明着从不在吃食上与下人为难,可真要不受用,也不是肯迁就的,没人能迫他动第二筷子。

    真遇上这样情形,根本无需世子发话,小厨房里当班的厨子,最后不是赶出府去就是罚整整半年例钱。

    如今能得世子一句“尚可”,管大人心里诚心感念七姑娘好处,止不住就夸赞两句。“既是您受用,想来余下几位都会觉得好。”

    原是各屋都送了去。

    便在管大人为七姑娘说好话当口,却见案后那人抬眸瞥他一眼,也不用人服侍,迳自走到面盆架子前,倒了热水,将手浸在里头,两面搓揉。

    管旭跟上前奉上木架子上搭着的巾帕,递到他手中,便见世子仪态雍容拍干了水渍。

    望着窗外遮天的雨幕,顾衍凝眉,瞧着脚下跟来的阿狸,男子沉声道,“时日刚好。公孙那边,该是成事了。”

    寡淡中透出分威仪。与之前举手投足流露的随意,截然不同。

    管旭闻言骤然正了神色,收起折扇,冲他欠身一礼。“世子放心,公孙先生必当不负您所望。此番,燕京也该是时候动一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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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妃攻略介绍:
眼前这男人,有着一双如渊似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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