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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平潮     九州牧云录txt下载     九州牧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开门佳客,闭户林泉

    回家的路上,张牧云便问月婵刚才究竟和周亮怎么说的。他一问起,少女便有些支支吾吾,都走出好远,翻来覆去只是说,她和周亮没说两句。等张牧云好奇再问这两句说了啥,月婵的脸却腾地红了,之后无论牧云再怎么问,都死活不再说,只管低着头赶路。见她这般害羞,张牧云惊讶之余,也不再问。

    等回到家,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因为天太热,张牧云便决定不再出去。这几回去城中,他也兑换了一些散碎银子,足够他们在家花销一阵子。炎夏的天气沉闷无聊,即使张牧云这么活泼的少年也懒得动弹。一有空,他便跑去屋后的小溪中泡着纳凉;往往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每次都要等月婵站在屋角那边羞答答喊他吃饭,他才磨磨蹭蹭地上岸,慢吞吞地走到屋前,觉着可能进入少女视线,这才动如脱兔,一溜烟跑进房中将湿衣裤换下。

    七月剩下的这些闷热的日子,平淡而无聊;对张牧云家小小的院落而言,也许只有两件事值得提起。一件便是有一回牧云泡在屋后溪水中,拿一只木盆浮在眼前,顺着溪流向下游掏摸,等上岸时居然那木盆中青螺堆得如小山一般。等回来后,将青螺放在水盆里,加了些盐,让这些螺儿吐上一天泥,然后便蒸熟,和月婵一起拿针挑着鲜美的螺肉,蘸上酱油,美滋滋地大吃了一回。再便是有一天,村中来了货郎,专门售卖女子日常用品,大抵是胭脂水粉、簪丝巾一类。若在以前,张牧云对这样的货摊不闻不问;现在则不同,一听货郎的拨浪鼓响起,张牧云赶紧拿出些钱,拉着月婵冲过去跟那些大妈大婶挤在一起,为她挑选合适的用品。

    只是,张家村这样偏僻的村落中货郎挑并不常来,那些大婶们便十分踊跃。几番推挤之下,饶是张牧云这样身强力壮的小后生,也被挤得两眼冒金星,挣了几挣,最后还是被月婵护着退出来,待在一边等人散去再上前采买。

    好在那货郎架上货品充足,贵一点的货物一时也无人买走,现在张牧云也不怕花钱,正好等人散去给月婵从容挑选。只是这走乡串巷的货郎挑儿上能有多少好货物?纵使再立志撒漫使钱,买的也都是下等货色。好在那位不知来历的少女,也不挑剔,张牧云稍微挑些价钱贵些的胭脂水粉给她,她便已是十分高兴。而在货品架上,还有些簪,张牧云立在架前翻检了好一阵,问着月婵的意见,挑出几支中意的簪子让她一支支地试,最后选中一支最满意的黄杨木簪,连同一只菱花小镜给她一起买下——就是这些日后看来十分简陋的饰物,接下来的许多天里让少女十分快乐。有好几次早上起来时,张牧云都偷偷地看到,月婵在房中梳妆,对着那面小铜镜,用黄杨木簪别出无数的型;每回刚别好,对着镜子扭头看了看,又抽出簪散开,再别出另一种花样。盘乐此不疲时,原本不太言笑的少女竟轻声地哼着悦耳的歌儿,一脸自内心的笑意。

    见到月婵开心,张牧云自然十分高兴;这时他觉得就算花再多的钱,也值。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转眼就到了七月末。这一天傍晚,当西天尚有余霞之时,月婵便将煮好的稀粥盛在碗中,端到摆在院中的木桌上。牧云相帮着拿出筷子小菜,又在桌脚旁边一口破锅中燃起驱蚊的烟草,一切就绪,这兄妹二人就开始围着桌边吸溜起稀粥来。此时这小院中,晚风微微,霞光淡淡,风声里送来一些邻里的话语,屋后林溪中水鸭儿不知疲倦地叫唤,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这是洞庭湖畔无数乡村中一个寻常的夏日傍晚。

    就在张家小院中这晚饭吃到一半,月婵勤快地起身要去给张牧云再添碗粥时,却忽听得院门处一响,有人高宣了一声道号,说了句“打扰两位施主了”,便飘然走进一位道人来。

第十二章 门临好客,隐隐远壑烟霞

    话说张牧云和月婵正吃晚饭,忽见院中闪进一位道人,便有些惊讶。再一看,这闯入的道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浓眉朗目,面如冠玉,颔下三绺须髯随风飘摆,身上一袭青衫道袍清爽干净,仔细看背后还背着一口道家的真武宝剑,剑柄上一朵长穗飘飘,往当院一立,真个是风神清朗、英华出尘!

    眼见这贸然闯入的道人神韵不凡,牧云和月婵俱是一愣。张牧云心说,看这道人神采出尘,却不讲礼节,随便打声招呼便入了院内;他自然不计较这些礼数,只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怪异。他又一直惦记着院中埋藏的巨额银两,当然更加敏感。因此,一见这背剑道人走入院中,张牧云立即在桌下轻轻一点月婵鞋尖,于是刚刚扭身想要回厨房的少女立即会意,一反身立在桌后,和刚刚长身而起的少年对着道人隐隐成犄角之势。这戒备之时,月婵手持粥碗,张牧云手按桌边,眼见只要一言不合,便粥碗与饭桌齐飞,打那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这对小男女却不知,他们眼前这道人是何等人物!眼见二人虎视眈眈,那青袍道子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微微一笑,对二人的举动装作没看见,只扭头朝后看看,又侧耳听了听风声,然后便对着面前两位小男女一躬扫地,十分诚恳地说道:

    “这位小兄弟,打扰了。”

    ——刚才只不过眼眉一扫,青袍道人便看清这院落当家主人是谁。他对张牧云拱手说道:

    “恕罪,贫道乃方外游历之人,今日云游至此,不幸在西边野地遇到盗贼,被其追赶,故此冒昧避入贵宅,恕罪恕罪!”

    “哦……原来他是遇贼。”

    听得这说法,张牧云看了看那道人,只见他一脸正气,实不似歹人。略一踌躇,再往道人背后那口宝剑望了一眼,张牧云便忽然跳到一边,迅倒身趴伏于地,将耳朵紧紧贴在泥地上闭目凝神地仔细倾听。不一会儿,他便弹身而起,拍了拍耳边灰尘便赶紧对眼前道人说道:

    “道爷,你果然遇贼。那些贼人数目不少,为免纠缠,你快到我家后山躲避!”

    话音刚落,他便把青袍道人引到院落后面的北山指了一处浓密所在藏下,然后走跳如飞地回来,命月婵躲进房中。安排好两人,他眼一扫,赶紧把自己的空碗搁在墙角草丛里,然后坐在桌边不慌不忙地喝起月婵吃的那只粥碗来。

    此后也不过片刻功夫,果真听得脚步汹汹。正在张牧云出神之时,转眼便有七八个头裹着黑巾的面目凶恶之人提刀弄剑走进院里。

    “啊……”

    强人进院,依言躲在房中的少女看得分明,那位正在院里饭桌的少年瞬即唬作一团,惊叫声中翻身跌倒,带倒所坐长凳之时那手中粥碗还“哗啷”一声滚落于地,瓷碗摔成三爿,热粥泼了一地。

    “小兄弟,别害怕。”

    不想院中少年惊恐如此,那贼人倒出言安抚。只听这为贼寇说道:

    “小娃儿你休惊恐。叔叔我等都是洞庭湖中好汉,专门劫富济贫。”

    说这话时,这贼往院里四处望望,见果然贫寒,便息了其他心思,一心一意地跟少年问话:

    “这小哥,我且问你,刚才你可曾见一位道人跑过?他大约中年年纪,长得齐整,青布道袍也十分干净。”

    “道人……?”

    “对,道人。对了他背后还背着一口唬人的宝剑。”

    听得贼这番询问提示,稍稍爬起的张牧云靠在翻倒的条凳边,一脸迷茫神色。歪着头想了半天,等那院中几个贼人都等得焦躁不安之时,他才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道人……怪不得,刚才觉得一团黑影飞过,好像是蝙蝠……”

    “是了!就是他!”

    听了张牧云之言那贼忙不迭地叫道:

    “这贼老道,打架没本事,腿脚倒他娘比湖里水鬼还快!”

    不清不楚地叫骂之中,贼人便问张牧云那黑影往哪边去。听他询问,张牧云又摆出一副痴呆模样好半天,最后拿手一指西南那幕阜山脉起伏的方向说道:

    “只见它往那边飞去。”

    “兄弟们,走!”

    得到张牧云指点,那些洞庭水寇翻身便走,乱哄哄地冲出院门,转眼便消失在西南边一派昏暗苍茫的暮色荒野之中。

    这一番遭贼,因为张牧云家单门独户,地处偏僻,那贼人又没高声大嗓,始终并没惊动其他村人。等贼人走后,那藏在北山的道人也重回到张家院中。刚才张牧云这一番做作,全都落在这道人眼里,回到院中后他便对张牧云赞不绝口,称他机智英勇,难得一见。听得道人赞叹,张牧云心中也乐;又瞥眼一瞧,正看见那位貌比娇花的少女也在一边看着他捂嘴嘻嘻偷笑,他便忽然收了喜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二位,先前喝粥时我确实看见一只蝙蝠往南飞,我接下来正要说道长下落,那些好汉却走了——咦?难道他们真要捉蝙蝠么?”

    “哈哈哈!~”

    张牧云这一番做作,不仅刚刚矜持微笑的少女忽笑得花枝乱颤,连那道貌岸然的青袍道人也捧腹大笑,笑得腰弯肚痛!

    等他们好不容易笑完,这青袍道人重新直起腰面对少年时,在这小院里已然昏暗浓重的暮色之中,张牧云忽见这道人眸中眼神亮若星辰,对自己合掌一稽,认真说道:

    “小英雄在上,贫道无咎,罗浮上清化外之人。今日得你援手,幸甚,幸甚!”

第十三章 相共开笑口

    “原来是罗浮上清的神仙!”

    张牧云一脸兴奋:

    “我听幕阜山中那些道士们说过,天下的道观以罗浮山的上清宫为,想不到今晚就有一位上清仙长路过我家!”

    手舞足蹈说完,张牧云赶紧请无咎道人坐下,又忙不迭地回头冲月婵喊:

    “月婵妹子,快去橱中茶罐里寻些好茶,给这位上清仙人冲碗茶润嗓!”

    “哎!”

    少女清脆地应了一声,麻利地扭身,如雨燕穿林般飞快跑进厨房冲茶去了。

    月婵冲茶之时,张牧云便恭恭敬敬地站在无咎道人的面前,借着天上星月之光,偷眼打量这位难得一见的上清道人。也不用看得多仔细,只从这道人形貌上,张牧云便看出好几分与众不同。初上树梢的月光微茫皎洁,夜色中面前的道人一双眼睛光华灼灼,晶亮有如夜星;脸上的神色,却偏偏一派平和,见少年打量他,只是一脸微笑,满面慈祥;在他面前,不用说话言语,张牧云已觉犹如有一阵微凉的春风扑面而来,浑忘了此时正是大暑三伏。

    张牧云打量道人,道人却也在打量张牧云。张牧云心中惊羡道人仙风道骨,却万万没想到对面这飘逸出尘的道人看了他,却也暗自惊奇。

    “怪哉!”

    无咎道人静下心一看这乡村少年,阅人无数的道子竟隐隐觉得,寻常村院中少年这随随便便一站,竟似和院中的榆树、身后的茅屋、两边的竹篱、屋后高大的山丘浑成一体;看他时恍恍惚惚在几个瞬间里,那树、那屋、那篱、那山竟好似谦卑低伏,犹如这少年的奴仆。而生出这离奇的感觉后,再特意凝神仔细去看时,却现一切异象消失,山还是山、屋还是屋、树还是树,一切复归平凡自然,仿佛刚才只不过是自己老眼昏花,在这迷离的夜色中看错,产生了幻觉。

    不过,如果说这很可能是幻觉,那院中另外一人,却实实在在地让他万分惊诧。

    “……真是老朽今晚神思错乱、老眼昏花了么?”

    偶尔拿眼瞥看那旁边站立的少女,无咎道人震惊想道:

    “这、这……这明明该是天潢贵胄、帝苑娇花的相貌命格,怎么会出在这贫寒村女的身上?”

    心中惊异万分,再仔细看看这少女,更现当这一脸灵秀的少女转向自己时,便大气凛然,神色之中一股压抑不住的凌人盛气;而转向她哥哥时,却无比自然地变得温柔婉娈,举止神色截然不同。

    “……看来老道今晚向南而来,确得了有些缘法。”

    于是这远来的云游道人忽然对这随便闯入的茅屋小院中那两位少年男女大感了兴趣;本来只是路过避敌,此时却在小院中安心坐下来,开始和院落主人拉起了家常。无咎放宽了心胸,张牧云早被他风采折服,也一起打开话匣,在这小院晚风中谈笑风生起来。老道洒脱,少年豁达,不一会儿张牧云和无咎便混得厮熟,连称呼也亲近起来。

    和无咎这般聊得一阵,张牧云忽想起一事,便道:

    “无咎前辈,我有一事不明——您说您是罗浮来的上清道人,那应该道法高强;再看您身后这口宝剑,显然不是凡物,却怎么会被几个洞庭的小贼追得狼狈?”

    “……问得好!”

    见少年这般直白,无咎道人也不以为意,抬手一捋颔下须髯,含笑答话:

    “牧云小哥,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贫道是在上清门下学道,虽然驽钝,却也有些法力,要对付这几个蟊贼,也不成问题。只是我等出家之人,入山学得法技剑术所为何事?只为执剑卫道而已。我这剑斩的是水怪山魈,我这术灭的是邪魔凶鬼。刚才那些贼寇固然可恶,却是生得人身,只合官府王庭缉拿,我等方外之人,总不便与他们一般计较。”

    “哦……原来这样。”

    听了无咎这回答,张牧云口中答应,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呵……”

    看出少年不甚赞同,无咎也不以为意。坐在张家条凳上,端起少女刚奉上的茶盏喝了两口,润润嗓子,神态悠然的无咎道人看了看面前少年少女,便话锋一转,进入他预想的正题。皎然的月华中,只听他道:

    “牧云小哥,月婵姑娘,既然贫道今晚得遇,便是有缘;方才谈得一时,贫道心中倒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呃……仙长您何须如此客气?有什么吩咐只管讲来!”

    “好!”

    见张牧云爽快,无咎道人也不再客套,便说道:

    “你兄妹二人住在汨罗江边,离洞庭不远,那不知熟稔湖中君山七十二峰否?”

第十四章 月笼院篱,闻说山泽多异宝

    “君山?七十二峰?知道!”

    在上清来的仙长面前,十四岁的少年总想显得有见识一些。略想了想,张牧云便说道:

    “君山是这湖中小岛,不太大,却有七十二峰。这七十二峰可不简单,听人说它是天上的神仙为了保护她存在潇湘洞庭中的珍宝饰而布下的大阵。那七十二个峰头按九宫排布,每一宫又分八卦,循环往复,相生相克,若不是本地熟知地形的人不小心闯进去,恐怕没有三四天都走不出哩!”

    “哦?是嘛!”

    听了张牧云这番明显虚张声势的话,那饱经世故的上清道人并不不以为然,反而还大感兴趣。只见他笑着问道:

    “那牧云小哥,你熟知这君山七十二峰地形吗?”

    “当然很熟!”

    少年斩钉截铁说道:

    “上回我跟张青大哥去湖里君山岛帮人运茶叶,可在那七十二峰里好好走了一回呢!”

    “是嘛。那你不怕走不出来?”

    “不怕,我路熟!”

    张牧云只当这是闲聊,拍着胸脯跟无咎保证。

    “是嘛……”

    这句“是嘛”,短短这会儿无咎道人已说了三遍。和刚才不同,这次说得语气有些迁延,显得心不在焉,似乎在思索什么事。略低头沉默了片刻,他便抬起脸,在月光影里跟少年说道:

    “牧云,实话跟你说,刚才见你一番言行,便知你是实诚小后生,且见识不凡,这对乡村少年而言着实难得。这样,贫道我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可否一听?”

    “仙长说吧!”

    张牧云那颗心忽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心道:

    “莫非是要收我为徒,带我去上清?那我这宅院家具怎么办?托张青大哥和嫂嫂代管?”

    转瞬之间,他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就在这时,却听那无咎开口,认真说道:

    “是这样,见小哥乃是端人,便不瞒小哥。其实贫道此行来,是为了印证本门中一个传说。”

    “哦?什么传说?”

    见好像不是要收自己为徒,张牧云略有些失望,不过又很快被无咎接下来的话吸引住:

    “嗯,贫道知无不言。在本门罗浮上清之中,曾于那罗浮山四洞之一的抱霞峰千鸟崖上,出过一个不世出的绝代奇人,虽然他具体事迹不详,但知道他最后羽化登仙,一身道法通天彻地,能随意出幽入明,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这位空前绝后的祖师前辈,与你同姓,至于其名,小辈应为尊讳,不敢妄言,只知他字‘逢仙’,号‘四海真人’。”

    “据门中秘籍记载,这位四海真人性好游历,据说有一年中秋晚上睡不着,便去天上银河边闲逛。在那灿烂通明的星海河汉岸边,祖师曾遇见一位仙幻绝丽的神女,跟她打过招呼,便知她正在找寻一把失落的扇子。而这祖师一向助人为乐,便帮忙一起找。谁知这神女宝扇不知掉落何方,即以祖师神鬼莫测之能,却也始终找不着。最后他只能请神女吃了一颗从罗浮带去的朱果,安慰了几句,便即转了仙驾,返了千鸟崖。等后来祖师跟门中长老闲谈起此事,议起那神女宝扇的下落,却说很可能那宝扇不在天上,早已掉落人间。因为当时祖师朝神州一望,便觉得山海河泽之间隐隐有和神女相同的气息。不过,虽然现些端倪,祖师当时有其他重要之事耽搁,也就把这事搁下,只在门里密卷中留下了几行描述宝扇气息的文字。而贫道不才,其他法术粗疏得很,却对这望气之术颇有钻研。当日看到卷宗中前辈们的记载,便悠然神往,立下大志愿,必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前辈祖师的心愿,找到那把神女遗落人间的仙扇;如果成功,不仅于我个人修行大有裨益,还可光大我上清声威,还了那位旷世奇绝的祖师未了的心愿!”

    说到这里,无咎道人脸上熠熠放光,纵然只是昏白月色里,张牧云仍可看出他澎湃难抑的兴奋之情。而不知是否太过兴奋,说到刚才,还没提到君山,思路清晰的无咎道人竟一时噤声,沉浸在他估计想过千百回的美妙前景里。看到他这样,最后还是张牧云咳嗽一声,接着他的话道:

    “前辈,那牧云明白了。应该你看出那把神女扇子的气息,就在洞庭湖君山里吧?”

    “……对对!!”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张牧云一句话把无咎从美妙联想中拉回。

    “就是这样!”

    只听他道:

    “以你之智,下面不用贫道说牧云你也该猜道。不怕二位小辈笑话,贫道其实已去君山中打探过不知几回,却果真有古怪,那气息明明在附近,却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总是寻不到确切地点。到最后,果然便在那九宫八卦七十二峰迷路,至今无功,却还招了洞庭水寇!”

    说到这里,无咎道人热切地看向牧云,恳请道:

    “既然小哥已知原委,不知能否帮贫道带路?我看你颇为不凡,说不定能助我成功。事成之后,无咎必有重谢!”

    仙风道骨的上清道子恳切相求,言语声气之间,竟还有些低声下气。

    再说张牧云。本来按他爽朗性格,听了道长这般请求,早该一口答应。只是此时,他却犯了迟疑。

    “这……”

    张牧云心中忖道:

    “晦气!不知他真个要去君山,便给他吹了这牛。其实那君山我也去过,确是同张青大哥一起去运茶,还记得茶名叫‘君山银针’。只是那君山山险林密,当时贪玩,我也确实到处走走,谁知却迷了路,半天才走出来。这九宫八卦虽然只是听同行的水手胡诌,现在细想来恐怕未必不是真的。唉!要给这道长带路,恐怕不成。”

    只是心中这般想,先前大话已说出去,这时不答应帮忙实在说不过去。因此很少犯难的少年,这会儿竟骑虎难下,支支吾吾,口角嗫嚅,一时没个准信。

    见他作难,那无咎却以为只是酬劳不够,便道:

    “牧云不必迟疑。我说过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不仅付你百两纹银,还会教你一门上清道家的厉害法术!”

    无咎道人放出这话,只要是知道一点上清之名的人,便知这酬劳果然丰厚。要是这话传出江湖,说不定还会引起江湖中一阵血雨腥风,人人挤破了头要来充当这无咎的君山导游。

    也许正是这原因,无咎此言一出,那刚才没精打采的少年果然眼睛一亮,脱口叫道:

    “教我法术?此言当真?!”

    “当然!上清门下,一言既出,龙驾难追!”

    “那——”

    听了无咎掷地有声的承诺,张牧云忙迫不及待地说道:

    “那你能教我解开天底下一切难解的腰带绳结法术吗?”

    “这……”

    听得张牧云这意想不到的请求,无咎道人一愣,下意识地便朝旁边那位清丽脱俗的少女娇若柔柳的细腰间看去……

    ※※※※※

    呵,一气呵成写到这儿,时候也不早了,明天也要早起上班,便不复看了。大伙儿先看着,有空我再修整词句。

    另外,码字前也看到*对小作的三江点评,一是:

    “管平潮的仙侠,坚守着已近消失的古典。和《仙路烟尘》一样,《九州牧云录》像是水墨画卷一般,清淡的故事内外,是一种幽远空灵的况味,是一种理想的纯净,这便是管平潮的仙与世界。更为难得的是,如同写意山水,《九州牧云录》除了浅墨所过,有意无意中留白充分,每个人都有空间幻想自己的清澈。推荐一读。”

    二是:

    “管平潮回来了,淡雅的笔调,娓娓道来的故事,还是一贯的淡然平和。管平潮UU小说的世界,像中国传统水墨山水图一样,或许不是那么绚丽,但是绝对美丽。”

    唉……谁说*只知纯商业小白文?不想竟是知音。热泪盈眶呀!

    用意念抹抹虚拟的热泪之余,认真地说一句:能将书站做成今日规模,便无论如何不可小觑。再谢*!

第十五章 潮信难通,神女有梦

    下意识地瞥看,无咎心中讶道:

    “难道这小女郎如此贞烈?即使对她情哥哥也不假辞色?”

    显然刚才看了这么久月婵的神情,这游历江湖多年的道子不会把这俩小男女当成真正的亲兄妹。无咎这厢心里嘀咕,张牧云察言观色却是在心中哭笑不得。张牧云心说:

    “这老道却把我当淫贼!”

    他也是常在市井中行走,一看无咎这样子,便知他想歪。心中郁闷,口中还得秉着礼节,道:

    “道长,小子确有难解之物,不过倒不是这个,这个不难……”

    一语未了,却忽然惊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也说错。本能地偷眼朝那少女望去,却见即使在夜月光辉之中,也看出月婵脸儿红红,一双眼眸中眼波朦胧,犹如升起春日汨罗江上氤氲的水雾——饶是他聪明,也不知道那是害羞还是愠怒。

    不确定之际,想起这女孩儿武功强大,张牧云想了想,还是一正神色,严肃认真地跟无咎说道:

    “道长,您也说过,我乃是端人。既然这样,便不管我学那法术用在何处,反正我不做歹事。您若还想去君山七十二峰,我给你带路。”

    “好!快人快语。”

    见得事成,无咎也甚欣喜,拊掌说道:

    “不知你何时有暇?明日如何?”

    “好,明日可以。就定在明早出!”

    张牧云十分干脆利落,订下时间,然后又看了看老道装束,说道:

    “现在已晚,不知道长可有住处?如果没有,倒可在我家落脚。我去再摘下厨房门板,很快就能给你铺一张床。”

    “不必了。”

    无咎摆手道:

    “出家之人,何必在屋院拘束。贫道便即离去,去那荒野广阔天地中,以天地为枕席,以明月为华灯,总胜过屋中高卧。”

    “……仙长果然高人。”

    张牧云赞了一句,挠挠头,又道:

    “道长,那野外蚊子多,不知您可有防护之方?我家中倒是有几瓶自制的薄荷油,善能驱蚊止痒,不知道长要否?”

    “这……”

    无咎略一迟疑,便道:

    “也好,便给我一瓶……不,三瓶……五瓶更好!”

    “好嘞!月婵,去碗橱柜子里拿六瓶薄荷油精来,给道长。”

    “哎!”

    至此,这汨罗少年和上清道长第一次的长谈便也结束了。此后无咎袖着瓶瓶罐罐仙风道骨地飘然去了暂且不提,张牧云和月婵又收拾了一阵,便也各自在院中简易的床板纱帐中睡下了。入睡之前,和往日不同,这俩小男女竟罕见地吵了一架;一个不想第二天带她一起走,一个偏偏要跟去,如此絮絮叨叨你来我往各不相让,吵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张牧云看女孩儿态度坚决,便念及兄妹之情,还有她出奇强悍的拳脚,也就答应了。

    于是这小院中重归平静。柔和的月光如流水一般洒在二人纱帐上,点点的洁白月华漏过粗纱的孔眼,照在他们盖着的薄被上。此时又有一阵微凉的晚风轻轻吹来,透过纱帐拂在他们脸上,于是他俩很快便安然入梦了。

    第二天一早,张牧云和月婵洗漱完,刚吃过早饭,那无咎道人便来了。先客套地赞扬了一下张牧云秘制的驱蚊油精,无咎道人便请他上路了。自然,最后离开小院时,那月婵也一起跟上了。

    君山,又称洞庭山,只在洞庭湖里。要去君山,先要到洞庭湖。去洞庭湖,张牧云知道近道,便领着无咎月婵一起沿他家屋后的小溪顺流而下,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再绕过溪边一棵被雷劈去半边的歪脖大柳树,顺着另一条小路折向东,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经过五六个村庄,这才来到离张牧云家最近的一个洞庭湖渡口。这渡口旁边,也有一条大溪不知从何处流来,打这儿流入洞庭,于是这地方便叫作“大溪口”。

    大溪口渡头有一条长长的泥堤伸入湖中,这便是大溪口码头。大溪口码头的两侧钉着两排深深的木桩,木桩上系着一溜的湖船。除了几艘大些的客船定期开往对岸的城镇,其他都是那种有篷或没篷的小船。这些小船上各有两三位船主水手,袖着手靠在摇橹边,专等游湖的客人雇船。

    等张牧云这一行人来到大溪口码头,便由张牧云讲价、无咎出钱,在码头靠近湖中的位置雇了一艘不大不小的白帆油篷小艇,跟船夫讲好了去处,便准备一起上船。就在这时候,张牧云叫了一声,“月婵,走了”,却现没动静;回头一看,却看到那少女还停在刚才来的小路上,呆呆地望着湖水出神,不知道在干啥。

    “月婵,干嘛呢?”

    见月婵呆,张牧云莫名其妙,便提高了嗓门喊她。听他提高嗓音叫,看得入神的女孩儿如梦初醒,赶紧一路小跑,袅袅娜娜地跑过来了。

    待月婵过来,还不等心中奇怪的张牧云问她,她却先一脸奇怪地问道:

    “咦,大哥啊,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急?这么好的风光你们不看一看?”

    原来,初到洞庭的少女从不记得曾见过这样浩渺明净的水色烟波。这明朗晴空下,且不说那长波天合的万顷碧波,就是这近处的湖岸,也婀娜多姿,明媚如画。那芦苇青碧,水色清莹,澄渟湛然的湖波一声声拍打着湖岸,搅起一阵阵潮风,带着独特的清香。月婵觉得,这样微腥酒香一样的气味,任何自己用过的脂粉香水、任何闻过的花香蕊香都不能比拟。而在贪婪地嗅息湖风之时,听得“啾啾”两声轻柔清脆的鸟鸣,那随风作响的芦苇丛中忽然就有几只白色的水鸟拍打着翅膀飞起,摇曳生姿地翩然飞向遥远的天际——所有这一切,是多么的动人迷人?怎么竟有人能视若无睹?所以月婵非常奇怪。

    不过,这少女她哪知道,和她同行的这两位,一个住近水边,一个久历江湖,这样的湖山一次两次甚至十次都可以,但实在看得太多了,现在如果不特别用心,也就自然熟视无睹。

    所以张牧云见月婵一脸奇怪的问,也只是嗯嗯啊啊随便说了两句应付过去,就赶紧拉着她跳上船头。毕竟,赶路要紧。

    于是,载着月婵几人的帆船如一只张开白色翅膀的水鸟,倏忽间荡离了水岸,推开一路清澄的湖波,悠悠然往大湖的深处而去。一帆烟水,两桨汀洲,面对着清澈粼粼的湖波,三人坐在船舷边,只随着船儿摇摇摆摆,一时陷入静默。当然,少女沉默,是因为震惊于如画的湖山,连船舷边那些碧涛中因为船行拖迤出的白浪波纹,也被她看出精致的画儿来。其他两位沉默,却因为无聊,无话可说,才一时闭嘴。

    不过这云梦泽洞庭湖实在太过广大,觉着已经忍了很久,回头一看,却好像才离了湖岸。于是过了一会儿,那无咎道人便先忍不住,挑起个话头,跟眼前两个年轻人扯起闲篇来。他先是天南海北、云遮雾绕地说了一通,便说起君山来。无咎说:

    “牧云月婵啊,你们恐怕不知道,这君山七十二峰,还是那姑射山上神女瑶姬休憩的行辕呢。”

    “是吗?”

    因为坐船实在无聊,老道这话题显得格外有意思,张牧云一惊一乍地接了一句,勾着他往下聊。

    “可不!”

    看着兴奋的少年,无咎也兴致勃勃地继续讲:

    “那瑶姬可了不起,传说是天帝的小女儿。她是姑射山上最有名的仙子,往往说姑射神人,便是她。那瑶姬,不仅神力高强,还心地善良。据说当初大禹治水时,起初一筹莫展,还是瑶姬看他可怜,托梦传给他役鬼差神的法术,还在他枕头边留下一本防风治水的天书,就是靠这些,大禹才止住了横扫千里的飓风。到后来,瑶姬又派侍臣狂章、虞余、黄魔、大翳、庚辰、童律等大神,祭起法宝雷火珠、电蛇鞭,将巫山炸开了一条峡道,让洪水经巫峡从巴蜀境内流出,涌入大江。所以说,正因有了她的帮助,大禹治水才能成功。”

    “真了不起!”

    听了无咎之言,张牧云由衷地赞了一句。然后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

    “那她漂亮吗?”

    “吓!漂亮?!”

    听他这么问,老道却像受了啥天大的侮辱,就差没跳起来,滔滔说道:

    “瑶姬、巫山神女!你还问她漂不漂亮?年轻人,虽然看样子你也读过不少书,但你这话问得就像没读过书的吧。”

    容貌中年、年龄苍老的无咎道人,这会儿如同上了年纪的寻常老人,不知不觉便总要在后辈面前显摆一下。他道:

    “你们不知,那瑶姬就是巫山神女。当年登徒子宋玉不是有赋两篇?一曰《高唐》,二曰《神女》,便专门是给瑶姬写的。当然里面还提到她梦会楚怀王的故事。所谓‘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能让宋玉这样古今难得一见的大才子连用两篇大赋书写,你说她漂不漂亮?”

    “哇……原来如此!那一定是了不得地好看啦!”

    听无咎这么一说,也不知是否听入了神,张牧云兴奋回答时,旁边那少女一看,身前她这哥哥竟然滴出了口水!

    “哼……”

    见得如此,少女不免哼了一声——却听那老道还在说道:

    “那是当然。小伙子,这回你当我的向导,引我上君山,不亏的。那里虽然可能有虎豹豺狼,不过我也说过,那儿也是巫山神女的行辕。说不定你们机缘巧合,便能见到呢!”

    “是嘛!!!”

    闲得无聊的老道人摇唇鼓舌地胡侃一通,竟引得少年也一脸兴奋,俩眼放光,忽然对去过一回的君山十分神往。

    正当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地说得投机之时,那少年却忽然觉得有人在牵他衣袖。转脸一瞧,牧云正见是那妹子在拉他。

    “月婵怎么了?”

    却听月婵小声说道:

    “哥,我们不去了好不?”

    她少见地摇着牧云的衣袖请求。

    “吓?你咋突然这么说。”

    见妹子忽然给他打退堂鼓,想了想,张牧云便觉得被小瞧,有点不高兴地道:

    “妹子,难道你觉得我会怕那些豺狼虎豹?”

    “不是……”

    少女口角嗫嚅。

    “我……”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忽然不想让张牧云去了。她只不过刚才,凭着天生的惊人直觉感觉这一去君山,好像自己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就快跟人分享。这事情虽然严重,但毕竟不过直觉,想想也就罢了,若说出来,恐怕也就如痴人说梦无异吧。所以,月婵口角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作罢了。

    就在这番热闹的对答暂且告一段落之时,这三人正歇息时,却忽听得船尾那一直专心摇橹的船老大突然惊叫道:

    “看!那是什么?”

    ※※※※

    注:这回好像没什么好注的……呃对了,还是有。上一章中提到的那个四海真人的故事,详见拙著《仙路烟尘》,尤其最后一章——哈,好像我也有点梁羽生的感觉;不过梁大侠倒不是我努力的方向。

    也许大伙儿已看出些端倪,从这章起,如果您以前觉得这书好看,那今后可能会更好看。一直跟着仙路烟尘的书友也许会知道,我写出来的故事会很好玩,可能也意想不到,特别的,虽然有耐心精心构建每一步细节,总体的格局其实很大。呵呵,我会让您圆一个可爱又幽默、幻丽又多情的地道的仙侠之梦的。

    相信我,就如相信党和政府一样,因为我是党员!

第十六章 临水看云,别有风流上眼眉

    一听船夫惊叫,张牧云赶紧回头观看,却见那一脸害怕的船夫正手指着船头前进的方向。见他惊慌,张牧云几人也赶忙朝他指示的方向看望,却见远方那浮光跃金的波澜之中果然有一团漆黑之物正浮波涌浪地朝这边漂来。乍一看,那倒真像一只形状诡秘、动作奇特的水怪。

    “难道是水怪?”

    张牧云刚有点紧张,却听旁边无咎道人说道:

    “船家,不必着忙,那不过是一团纠缠水草的烂渔网。”

    听得这般说,船上其余几人还有些半信半疑。等那船夫壮着胆子将船继续摇近,大伙儿渐渐看清,果如道人所言,刚才吓得船家一跳的只不过是一大团纠缠着水草的破渔网,正被湖风吹着慢悠悠地漂近。

    见是一场虚惊,张牧云庆幸之余,也有些奇怪,便跟那船老大问道:

    “船家大叔,你是经常在湖里来往,怎么被一团水草吓成这样?”

    听他疑问,那个脸膛被晒得通红的中年船夫也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脸涨得更红,讷讷道:

    “倒不是我胆小……委实没看清……小的眼神怎比得上这位道长。再说了,几位客官恐怕不知,最近这湖上不太平。”

    说到这儿船老大不自觉便压低了声音,带着些紧张说道:

    “你们不知,原来只在湖北芦荡中行船的好汉,不知什么缘故这些天却常到南湖来。再说这湖里也时不时闹点妖怪,故此刚才害怕。”

    不知怎么,这船家总觉得刚才张牧云的问有些嘲笑的意思,不自觉就解释了一大通。

    再说张牧云。不知是否今日天气太过晴朗,眼见这灿烂阳光下的烟波明湖,再听听船家这水寇妖怪的说法,便总不能相信。

    和船家又闲扯了一阵,张牧云回头看看月婵,却现她已经走出船舱走上甲板,立在这白帆木船的船头。张牧云回头一望,转过头想和船家继续说话,却忽似想起什么,扭过身子,靠在船帮边,怔怔地朝月婵看去。

    此刻少女身后那广袤无垠的天空,一碧如洗,蓝汪汪的如能拧出水来。天空青碧,连带着船前浩淼的湖波也被映成宝蓝的颜色,在这上下一碧的蓝天明湖的背景下,身穿着淡黄衫裙的少女便显得格外的鲜明注目。也许果然往日朝夕相对久了,那起初惊艳的心情便逐渐变淡;等现在忽到了这澄水碧穹之间,刹那间再看到那倩丽的剪影,便忽又震惊于少女的艳色。玉貌韶年,肤若凝脂,腰如约素,娉婷立于推波涌浪的船头,一身的嫩黄衫裙被湖风吹得飘舞飞扬,仿若下一刻妍态流逸的倩女便将乘风飞去。

    “仙女……”

    呆呆地凝望之时,实在惊艳于月婵的丽色,张牧云忍不住便脱口说了这么一句。这脱口而出的话语,音不甚高,却清晰地传入月婵的耳中。听得说了这一声,正专心沐浴在清凉湖风中远眺云天的少女,不禁娇躯微微一震,虽然姿态仍保持着刚才的模样,内心却抑制不住地欢腾起来。于是刚刚远眺的目光悄悄地移到自己身下近前的水面,开始努力在那晃漾的湖波间照看自己的容颜。衣裳乱否?鬟鬓乱否?

    就在月婵对波自照时,却忽听得后面又传来那少年的话语。这回只听张牧云说道:

    “嗯,想想也是。这两月来,妹子真是我的招财仙女呢。”

    “嘻嘻……”

    张牧云这般煞有介事的自言自语,却是明显为了刚才掩饰失语。这心思哪瞒得过月婵?于是少女乐滋滋地暗笑,心说原来这大大咧咧的牧云大哥,竟也有口不对心的时候。觉得好玩之余,她又想道:

    “招财仙女,也是仙女呀……嘻嘻。”

    想到这里,这个先前莫名其妙有些忧虑的少女,放下那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愁虑,彻底解颐。

    此后这舟欸乃,橹咿呀,小船撑满了风帆一路往西北行去,大约半个时辰后这船便真正驶进了洞庭湖的深处。此时再往四外看去,那烟水茫茫,无依无靠,来时的南岸早已不见,北边的山屿依旧隐约,身边只有纵横无迹的湖风往来回荡,刚才强烈的阳光仿佛被浩瀚的湖波分散了光亮,变得苍苍白白——直到这时,那自觉初次登舟的少女才真正知道,什么叫渤荡千里的云梦洞庭。

    载着几人的舟船又行得一时,眼见那水天一色,横无际涯,清人心思,一直端坐在船舱中的道人便也忍不住,一时站起身,掸掸身上道袍,一跃便到了甲板船头。立在船头,迎着湖风,无咎一振衣袖,眼观着面前浩大的天地乾坤,取下背后宝剑,连剑带鞘在船栏上击节,悠然吟唱:

    “浩浩天水西来,水面云山,湖上楼台。

    云水相对,楼台相连,天与安排。

    诗句成云山动色,酒杯倾天地忘怀。

    噫!

    把那醉眼睁开,遥望蓬莱,

    一半儿云遮,一半儿烟霾……”

    声色苍然地唱到最后,余音袅袅中无咎的神色如醉如迷。他眯着眼睛朝东方眺望,仿佛真地在看那仙岛蓬莱。如此癫狂痴迷的模样,却有卓出尘的神采,船上其他人见了,也受了感染,只觉得心神魂灵儿忽然飘荡到茫茫无际的风波天水间,不知今夕何夕,此年何年。

    就在张牧云等人这样沉醉于道人出尘歌声时,却又是那船尾掌舵的船家,忽然惊叫一声,打破沉寂:

    “看!那是什么?”

第十七章 瑶情玉色,艳甲芳兵

    “难道又见破渔网?”

    听得船夫又大呼小叫,张牧云正要开口笑他,偶然转脸一望,却是大吃一惊!

    原来就在西北湖面上,刚才那水面还渺渺茫茫不见船只,却不知何时竟有一艘风帆鼓鼓的大船朝这边行来。而湖面行船也不稀奇,奇就奇在那艘大船通体漆黑,高高吊起的船帆隐在水天交接处淡白的烟云中,看起来也是尘灰之色。按张牧云经验,那鼓满风帆的大船应该行得不慢,但可能因为这时离得还远,那黑色大船在他看过去时就好像停在渺茫的湖水中,安静地正对着他。虽然是三伏天,湖风也不甚冷,忽然张牧云觉得脊梁骨有些冷气飕飕。

    “船家!”

    知道不妙,张牧云也机灵,一愣之下赶紧转身去找船家问个明白。谁知才叫一声,还没怎么转过身,已听得“扑通扑通”几声水响,回头一看那几个船夫水手已如下饺子一般跳入湖中。

    “你们这船也不要了?”

    见他们逃跑,张牧云朝他们大喊。听得张牧云在后面这么叫,那为的船主转过身,在波涛中还踩着水,一脸苦笑着朝船上几人拱了拱手,什么也不说,便一转身,扑腾了几个水花追着前面几个老伙计一起往远处游去了。

    “晦气!”

    张牧云跺足叫苦,又不甘心地朝他们叫了一句:

    “湖里有妖怪啊!”

    他这般吓唬,水中那几人却充耳不闻,在水中越游得快了。

    “坏了。”

    见他们如此,张牧云便心知不妙。再回头看看,便现那黑色大船似乎离得更近了。虽然现在还是看不清船上人影,却能看到有不少明晃晃的东西在闪光。

    “那些是什么?该不是刀剑吧……”

    站在进退不得的船上,张牧云心想道。就在此时,那旁边观望的少女也开口问道:

    “大哥,你看那黑船上,是刀剑在反光吗?”

    “哦?”

    听月婵相问,张牧云装作才注意到,又朝那船望了两眼,才道:

    “不像。我猜可能是镜子。”

    口中这般答言,暗中偷眼看看月婵,看见她眼神中也有些惊慌。见得如此,张牧云心说道:

    “妹子啊,当初你溺水流落此地,便知你不知水性。唉,也怪我,这许多天在家闲着,该领你去江边教你游水的……”

    其实对张牧云而言,如不是顾及月婵,若换到从前,他早就跟那几位船夫大叔借水遁溜走,说不定游得比他们还快。

    “怎么办?”

    眼见那边许多刀刃光华,再看看四周茫茫无依的浩瀚湖水,张牧云便越来越心惊。“双拳难敌四手”,今日情形绝不似上回宝林寺中对付那落单的黑袍恶徒。

    正在张牧云一脸紧张地思索对策之时,旁边那沉默半天的无咎道人忽然开口。只听他道:

    “啊……原来有贼船追来。”

    上清来的道人仿佛才现湖上敌踪,还在那儿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道:

    “怪哉。依贫道之见,那贼船刷得通体漆黑,应只在夜间行动。现在就出湖追赶,是不是太早?”

    听得无咎言语,张牧云哭笑不得。不过就在转眼之间,他却忽然心中一动,也顾不得礼貌,上前一把便揪住无咎衣袖说道:

    “道爷啊你得实话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惹得那班好汉?”

    “咳咳,这……”

    见被张牧云说穿,无咎也有些尴尬,愣了一下他才说道:

    “其实也没甚大事。前几回从君山岛无功而返,因为路迷,便不小心闯入他们湖北芦荡中的大寨。因为要脱身,贫道便砍了他们水寨毛竹围篱的绳索,推倒了大门,连带着好像也砍倒了他们大旗……”

    无咎平静地讲述前景,张牧云却是越听越心惊。等无咎说到最后,张牧云不再惊恐,只在心中怪自己:

    “是我大意了……昨日见那些水寇追赶,我便该把原委问明。早知如此,就是他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也誓死不来了。”

    心中懊恼之时,张牧云再望望远处那水寇战船,已越行得近了。现在,他几乎能看清那些水寇咋咋呼呼的样子,还有那大船两边拖曳的不少小艇。

    “罢了,那边实在人多。”

    张牧云心中忖道:

    “等过会儿被贼船靠上,我只把事儿推在这话说一半的老道身上。这样便能让月婵妹子脱身。反正这老道人也神通广大,不怕事后他脱不了身。”

    心中这般想,下意识地再看看月婵模样,张牧云心中却总有些不安。正自心中忐忑,却听那老道人又开口说道:

    “牧云月婵,你二人不必惊慌,既然是贫道央你们来,便绝不会让你们落入贼手。”

    “是嘛!”

    听无咎这么一说,张牧云顿时来了精神,兴奋道:

    “早知你上清仙长不简单,那便请您赶快作法将贼人全灭掉!”

    “……倒不用作法。”

    见张牧云相催,无咎道人看了看那边船上贼人面目,捻须淡然说道:

    “和他们不必这样。”

    “那要如何?”

    见无咎不准备施法,张牧云便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牧云相问,无咎并不回答,只是将脸转向月婵,似是对着她,又似是对着她身后那无边的风波,笑言道:

    “所谓擒贼先擒王,这样大船上必有贼人主脑。而见他船舷旁又有小艇,依老道之见,只要月婵姑娘愿意在这船头挺身作出些妖娆模样,便不怕那贼王不上钩。”

    “呃……”

    听完无咎这番笑着说出的话,张牧云和月婵二人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眼下这情势,很显然是那些贼人要找这道人晦气。如果是为了这缘故,贼人出动大船行来,见着这小舟艄公跳水逃走,进退不得,恐怕也不耐烦和颇有些武功的老道对战,更不会顾及会不会伤及无辜,直接便仗着大船体积把小舟撞翻。这种时候,也只有拿美色相诱,才有可能引得那贼色心大起,只带少数精兵悍将乘小艇前来劫取这“美貌小娘”。到那时,只要拼得全力将那贼擒住,便可能全身而退了。

    想通这节,也来不及再拖延,张牧云便对月婵点点头,道:

    “妹子,纵然为难,只得如此。”

    “……嗯!”

    和她义兄一样,月婵也不拖泥带水,很快便一口答应。当然,无论如何此事羞人,干脆应承之后停了一下,她跟船上另外两人还有些忸怩地说道:

    “道长此计固然甚好,只恐月婵色陋,使计策不行……”

    “姑娘不必谦虚!”

    上清来的道人指挥若定:

    “你生得明眸皓齿,正当得大任。”

    说了一句,无咎便让月婵立到船头,自己则扯了张牧云躲入后面油篷遮掩的船舱里,静观其变。安排完毕,这船上三人便静等那贼船的行动。

    等待的时间总显得十分漫长。在洞庭湖波拍打船舷单调的“哗哗”声里,张牧云等人眼见那水寇战船一点点地逼近,甲板上贼人们神色张狂的面目也看得越来越清。贼舰如大山般压来之时,也只有那久历江湖的无咎道人一脸镇定,其余那两个小男女,固然也身手不凡,却是十分紧张。

    “不对!”

    就在这万般紧急的时刻,那船舱中的老道人却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被他突然这么一叫,张牧云心里狂跳一下,面上强自镇定着问他究竟何事。

    “我是说月婵姑娘不对。”

    只见无咎指着少女,对张牧云说道:

    “你不觉得你妹子这姿态,倒好像身后带着千军万马,正威风凛凛地藐视对方?”

    “是嘛……我却看不大出来。”

    口中为妹子开脱,张牧云仔细看看那月婵,却见女孩儿果然英姿飒爽,探探头从侧面看看她脸上神色,正是一脸傲然,一副居高临下、藐视群侪的模样。她这样子,无论是谁见了都会气沮神乖,纵然容貌再是如仙如画,却和戏台上演的那些操掌生杀大权的娇蛮公主一样,见她这般横眉立目的模样,谁敢调戏于她。

    “呃,妹子你……”

    见到这样,张牧云也有些急;可要是让月婵摆出些妖饶妩媚的小女子情态,张牧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正在这为难之时却听旁边那无咎说了一声“事急矣”,然后这老道便直言不讳地跟那位傲立船头的女孩儿建议道:

    “月婵姑娘啊,你这样不成!你得把对面的贼人看成你的牧云哥哥!”

    说到最后,这道人已有些声嘶力竭。

    “……好的。”

    危难之中,也只得听从;待明眸皓齿、俏靥如花的少女按道长的指示调整了心态姿势,那心急如焚的道人再探头看看她的样子,便回身安坐下来,跟旁边有些愣的张牧云说道:

    “如此便可。你妹子现在这模样,就算那船上的贼头是宫中的太监转行,也必然上钩!”

第十八章 美人心,英雄气

    胭脂陷阱摆下,只等那偷香的蝶儿上当。立在船头的少女没有啥,倒是隐身在船舱里的少年手心捏着一把汗。

    “能上当吗?”

    看着贼人的船舰依旧逼近,张牧云心怦怦直跳,仿佛头一回似这般紧张。

    “停,停,停!”

    忐忑不安,眼睁睁看贼船越来越近,张牧云一直在心中喊停,希望能黑色的大船能如他所愿。

    贼船依旧逼近,到最后大约只隔了二里多地时,度却终于渐渐放慢。刚开始时,张牧云还以为是自己错觉,等过了片刻看到那大船前头的白浪渐渐平息,最后船湖波和别的地方湖面一样,波光粼粼,波纹细细,才确知那船果然停下。

    “无咎仙长果然神机妙算!”

    见贼舰果然停住,张牧云心中刚才那一点不快烟消云散,对身边的老道佩服得五体投地。

    “下面就该贼头带人乘小艇来抢人了吧?”

    见无咎计策果然奏效,张牧云现在浑身都开始蓄力,双眼紧盯对面大船,只等过会儿和那上钩的贼酋搏命。

    只是,接下来的变化却让张牧云百思不得其解。本来,大船停下,贼匪水手停了划桨,面对自己这边的贼船甲板上贼人应该更多。谁知船停后那船头不仅没怎么多人,反而在一瞬间如变戏法般,原先那些舞刀弄棒、吆吆喝喝的贼众一下子消失,转眼间偌大的船只留下一人,白衣白袍,朝这边昂凝望。

    关键时刻见得这样变故,张牧云自然紧盯观看。凝神注视之下,虽然那贼船船之人还是看不清,但看得出他浑身上下竟是一副儒生打扮。

    “他便是贼头?”

    张牧云微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紧张注视那人行动。只见那白衣人,一人孤立在船,先是扬起脖子看看天,稍稍停留,态度悠闲,仿佛在欣赏天边悠悠的白云。俄而又环眼四顾,对着四外的湖波不时点头,似乎在赞叹流年似水、江山如画。貌似优雅地抒情一番,这人却忽然回身,也不知从哪处弄来一捆木板,紧紧地抱在胸前,也不知道想拿来干啥。

    “难道要用暗器手法攻击?漫天花雨?暴雪梨花?”

    张牧云大为紧张,脑海中冒出无数说书先生讲过的暗器招数。

    “啪”

    也不等张牧云反应,那白衣人已然猛一扬手,顿时怀中一块木板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啪”地一声落在一丈开外的水面。紧接着白衣人忽然拔地而起,如大鹏展翅般“呼”地向前猛然一纵,涌身便跳下湖波,无巧不巧地正落在那片随波起伏的木板上。待踏触木板,白衣人丹田猛然一提气,“嗨”的一声一点脚尖,眼花缭乱之间忽又腾空而起,还在空中时又向下前方“啪”地抛出一块木板。当再次落下时,他又恰好踏在那木片上。就在此时,就如同事先讲好一般,他身后那悄无人迹的大船中忽然爆出一阵掌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整齐划一地鼓掌叫好:

    “好!好!”

    “二寨主好俊的‘长江三叠浪’!”

    就在这宛如雷鸣的叫好声中,这白衣二寨主更振奋了精神,如掠水白鹭般一连串交替飞纵,转眼之间便离月婵不远。大约离月婵船头还有两丈多距离时,这回二寨主没再抛木板,而是吊住一口长气,借着最后一块木板之力努力往前一挣,划空而过,冲着月婵便扑了过来。

    而此刻,已离得很近,张牧云看见这贼人最后一纵时扔掉了所有的木块,张开了手臂,甚至还闭上了眼睛,如痴如醉般鼓荡的湖风中翩然飞渡,准准地冲着月婵便抱来。

    “咦?莫非这位二寨主没跟无咎打过交道?”

    见这匪众口中的二寨主如此肆无忌惮,张牧云十分惊奇。

    且不提他奇怪,再说这贼人。

    “美人儿,我来啦!”

    终于到了近前,二寨主双臂大张,不知是否仗着一身好武艺,竟闭着眼睛肆无忌惮地朝船头美目流波、楚楚可怜、翘以待的绝世佳人抱去。

    “砰”

    待他落地,二寨主确实如愿以偿,一声衣裳交响之中,他果然将人抱住。不仅抱住,好像那美少女还反过来将他搂住。

    “咦?看着娇娇柔柔,怎地如此大力?”

    有恃无恐的二寨主睁眼之中,感觉到这搂住自己的臂弯如铁箍一般,还在心中纳闷。不过,虽然勒得自己腰肋有点生疼,但无论如何这样紧紧的搂抱正显示女子热情。

    “这么快便被本寨主身手打动了?”

    色心正炽的水贼头目尽做美梦;等他终于睁眼一瞧,却一声惊叫:

    “你哪位?刚才美人呢?”

    痴人说梦般相问,那牢牢逮住他的年轻人并不回答,却是一脸怒容,猛然如晴空霹雷般中气十足地吼道:

    “哪里来的淫贼,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敢偷偷上船调戏我婆娘!”

第十九章 泛舟惭小术,飘泊觅红颜

    听得这一声怒喝,得意忘形的二寨主一激灵,赶紧睁眼一瞧,却见眼前哪有什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却只换得一个身高臂长的少年后生紧紧勒住自己,那脸离自己大概只有咫尺之遥!

    二寨主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一腔的色心欲念全飞得没影。正要伸展手脚挣脱相斗,却已被抓他之人两臂一用力“-嚓”一声摔在船板上,还没等挣扎就听“仓啷啷”一声宝剑出鞘的声音,转眼那少年就从船舱中那道人背后拔出把寒光四射的宝剑,闪电一般指在二寨主的脸上。

    “别动!”

    少年狂叫道:

    “动一动小爷教你脑袋搬家!”

    本来还想从甲板上挣起的二寨主,一听少年这口气顿时又乖乖地四仰八叉躺倒甲板上,一动都不敢动弹。

    “罢了,遇上强人了。”

    一瞬间,这专作不法营生的二寨主在心里盘算着这少年是不是什么官府的少年神捕。他这般高估张牧云,却不知张牧云刚才这一连串动作不知已在心中盘算过多少回。虽说这几个月来,他和救来的月婵姑娘温和相处,可那股子从小摔爬滚打磨炼出的野悍劲儿可从来没丢下。于是就在那大船众贼目瞪口呆、这边二寨主后悔不迭之中,张牧云黑着脸冷冷地说道:

    “这好汉,二寨主吧?听说二寨主刚才玩的那一手叫‘长江三叠浪’吧?”

    不等地上之人回答,他已自顾自继续说道:

    “那二寨主你可知道小爷也有手绝活,跟你只差一个字,叫‘长江三叠肉’?”

    “三叠肉?”

    二寨主一听,先是一愣,后是一喜,心道莫非这少年只是个厨子?正一厢情愿地瞎琢磨着,便听张牧云又说道:

    “我这招‘长江三叠肉’,也就你长江三叠浪那会儿功夫就把一个人整整齐齐斩成三叠。你信不信?”

    还不等地上的二寨主反应过来,陡然之间张牧云便提高了嗓门,朝那边黑漆漆的贼船叫道:

    “各位湖上的好朋友,小爷罗霄山人氏,因护送这位道爷过湖,不及到贵寨拜礼,如有得罪还请海涵。这样,我们先留贵二寨主说话,你们先回,只要咱爷们儿今个不照面,包你们二爷少不了一根汗毛!”

    张牧云这一番话,软中有硬,虽然话说得客气,却摆明了便是要留二寨主做人质,逼他手下那些——退开。现在对张牧云来说,早不像昨天在自己家里那般投鼠忌器、畏畏脚;现在来到这百里之外的洞庭大湖上,鬼都不认识一个,只要横下一条心,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买账,只要成事随便怎么折腾。

    张牧云这一番演戏,那些水匪也都当了真。他说是从罗霄山来,他们就信。如果不是从湖西罗霄山中来,就少年这年纪怎么能似刚才那般狠辣?这些刀头上舔血之人,倒也光棍,一旦想通,也不纠缠。张牧云划下道儿没多久,那贼船上便有个头目模样的贼人走到船头,先是朝这边弯腰拱了拱手,作了个揖,表示敬佩;然后直起腰来举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最后指了指自己胸口,自始至终一言不,便带人掉转船头,驾着这艘黑漆大船劈波斩浪地朝来处离去。

    眼见着大船渐渐离开远去,小船上原先众人,自然全都松了一口气。

    当然,就是这时张牧云也不敢懈怠放松,目送着贼舰真个远去,便回头朝船舱中一示意,那先前躲进去的女孩儿便飞快地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截船工弃下的缆绳,两人一起将这遭擒的二寨主横七竖八一番狠勒,直把这从前专捆别人的好汉捆得如同一只弓背的大虾米,然后被一使力,“嗨哟”一声扔进了船舱里!

    到了这时,刚才那来龙去脉这失手遭擒的二寨主心里已经完全弄明白。被人捆着蹩在阴暗的船舱里,再看看舱外,正巧又让他瞧见那云影天光下的如仙少女。于是这位大意被擒的匪终于忍不住,咬一咬牙,豁出去这条性命就躺在船舱中和着那波声涛声破口大骂:

    “无耻的山贼!你真是绿林的败类!我刘达从没见你这等狠人,这样仙女一样的美人儿你也舍得拿出来当诱饵――你真是丧心病狂!”

    “咳咳!你懂个啥?”

    按无咎老道智计脱困勇擒强敌,反过来却被贼人一顿臭骂,张牧云正是十分尴尬。恼羞成怒之际他便在船舱角落搜寻了一番,找出两块抹布赶紧揉成一团,塞在那嫉恶如仇、叫骂不绝的二寨主刘达口中,落个清净。

    闲言少叙。大事已定,此后看着这在水中直打转的小船,正当张牧云和月婵束手无策之际,那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的无咎老道又扭扭捏捏说他会催舟行之法。于是一番作法之后,就在这上清道人拍舷而唱的道歌声中,这艘失了艄公船夫的白帆油篷小船又如有人操使一般,分开洞庭湖的水浪白波便朝那大湖深处的君山驶去。

    无咎出手之下舟船行走甚急,此后大约也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张牧云和月婵便远远地望见白茫茫水波中那抹浅翠苍青。白浪拥船,轻舟急进,湖山在望时正是晴空弄影。七月末的骄阳中,那洞庭湖七十二峰的君山岛,落在船头那两位少年男女眼中时正是云碎千白,群峰一青,怎么看怎么都是明丽的颜色,找不出分毫神秘与玄奇。

第二十章 林泉振响,若闻金缕之歌

    船近君山岛,他们也就将那水寇头目刘达放掉。此时船未近岸,四外湖水茫茫,可怜的二寨主被松绑之后就这样被放进水中。所幸这贼人一身好水性,一旦着水,如游鱼一般远遁而去,只不知是否满面羞惭。至此这场风波消弭无形,只可笑二寨主妄自托大,还费得临时换上一套白净儒衫,一番招摇,最终却失手被擒。所幸现在得脱,逃得性命,只是那烟波路迷,归家路远,不知等游到水寨时他这一身好衣裳今后能否再穿。

    再说牧云。船近君山,弃舟登岸,分开水岸边的红蓼芦花,他们也就到了湖岛中的青山碧野之中。就如现在的洞庭湖乃天下第一大湖一样,君山岛这时也是一座方圆广大的浩阔山场。其中七十二峰,重峦叠秀,屏峰如阙,远青近碧,多姿多彩。离远看时,山峦起伏的青山碧岛已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等到了近前置身其中,种种的青枝翠叶闪闪光,就在身前身后闪耀明亮,宛如碧玉琼瑶一般。

    四面八方空阔无际,远隔了千里烟波的君山岛罕有人迹。除了在湖岛的边缘见着几位侍弄田中茶树的农妇在拉着家常,稍稍往山中走走,偌大的山场中张牧云就只听见婉转的鸟鸣,还有自己和妹子喁喁的对话。那老道人在前面行着,张牧云和月婵跟在后面慢慢走着,才走了一会儿,明丽的少女便忍不住说话:

    “大哥,你却欺负人……”

    “嗯。”

    张牧云接茬:

    “妹子你也这么看啊。大哥也觉得像这种坏事做尽的贼人,就该狠劲欺负!”

    聪明伶俐的少年只管跟他美丽的小妹装着糊涂。

    “啊……”

    见义兄如此厚脸皮,少女只得将话挑明:

    “大哥啊,我刚才是说你欺负我呢!”

    “哦,是嘛,贤妹何出此言?——你小心脚下!”

    张牧云努力岔开话题,谁知月婵天生的脾性作,少见地不依不饶,叽叽喳喳说道:

    “呀,从来只知大哥厚道人,如何刚才在船上,却说那二寨主调戏你的……婆娘!”

    “哈,原来妹子说的是这个。”

    张牧云仿佛刚听明白月婵说啥,恍然大悟地说道:

    “妹子有所不知,当时也只是情急。我觉得这么说吧,你大哥我才更加义愤填膺,手底才更有劲儿。不想妹子竟然计较——好吧,既然月婵怪道大哥,那不如便按坊间的规矩,赌债肉偿,这便给你打两下,此后便算扯平。”

    张牧云东拉西扯,满嘴胡柴,说得豪气,心底却仗着月婵和自己感情极好,好歹自己也算她恩公,应是不来打自己。谁知这回却算差,月婵依然言听计从,牧云说完,竟一挑柳眉,圆睁星目,扬起只纤纤玉手,出手如电,迅雷不及掩耳般“啪”一声拍在她义兄肩上!

    “哇咧!”

    当即张牧云疼得一咧嘴,整个人一歪歪,差点跌倒。见被重击,张牧云哭笑不得,忍着痛叫屈嚷道:

    “妹子啊,倒费得你出力——只是好重的下手!”

    见这情形,月婵心中也暗悔刚才一时没拿捏好劲道。于是等到了第二记时便高举轻落,那掌儿与其说是打在少年肩上,不如说是抚在肩上。月婵这般贴心,不想那少年又叫了起来:

    “轻了,妹子你又打轻了!”

    却不提这一路笑笑闹闹,不知不觉这三人便转入大山的深处。此时那山色更浓,翠碧欲滴,更兼得一条清溪流转左右,沿溪一路行走时常常从溪中错落的白石涉足对岸,始终碧水相随,倒不知是人随溪走,还是溪随人流。

    置身这样的深山翠谷,周围的气息愈转清凉。不久竟觉得衣衫轻冷,不信山外竟是七月的大暑,只想觅些衣物来御寒。而此时那声音除了水声便是人语,颜色除了浅翠便是深青,于是一句联语便跳上少年的心头,并马上说出给同行的二人听。他说的这联语是:

    “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眼眉前。”

    如此兜兜转转,终于走过外围,走进君山七十二峰的深处。到了大山深处,山中已无道路,很多时候他们所走的“道路”只不过因为那处的林草灌木比别处稀疏。上下攀爬,左右行转,不少时候真个是道迷路穷,咫尺之前竹木交斜,密密麻麻实在过不去人。这时候就先由无咎作法,解开那些竹木间缠绕纠结的藤蔓,再由张牧云上前挥着砍刀硬生生在密林中开出一条能走的道路。

    荒山中的行走出乎意料的艰难,饶是道人和少女有法力在身,那少年又惯常在山野中行走,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原本齐齐整整的衣裳也被枝桠挂得破破烂烂,手臂上多有划痕,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划破。

    这样艰难跋涉,大部分时间里倒由无咎在前头带路,一路施展他的望气之术,追踪那缕飘渺的气息在山中艰难行走。对无咎来说,这回虽请了张牧云带路,不过也只是把他当作转运的因缘由头。要真正寻得神女宝扇的下落,靠这乡野少年自然不成,还要靠他全力施展道法修为,按师门传下的线索努力寻觅。因此很多时候,张牧云和月婵只是缀在无咎道人后头;只有碰上路迷野榛、一人之力无法辟通道路时,他们两个才上前帮忙,一起披荆斩棘。于是这一路行来,倒好像是无咎给他们二人引路一般。

    只是,饶是这么努力艰辛地在山中寻路,走过大约有两个多时辰,连那山谷顶上偶尔见着的日头都已经渐渐偏西时,却依然没有任何头绪。奔波这么多时,撇去本身的辛苦不提,在那两个专心寻路的老少二人之外,张牧云却渐渐看出事情有些不对来!

第二十一章 相逢处,一痕烟水,满襟风月

    对仙风道骨的无咎道人,张牧云这十四岁多的半大孩子对他绝对信任。否则,他也不会半个下午都跟着他在山野中瞎转悠。只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日头已有些偏西,他们还在这大山中来回乱转。有好几次张牧云已经现,好像他们又回到曾经走过的地方,只是看看前面那个正东张西望的老道人笃定自信的面容,他才打消一些不祥的念头。

    于是,当迷宫一般的山谷中有些深处的溪谷上方已经开始升起薄薄的暮雾时,张牧云这一行人还在山林中狼奔豕突般奔走。当他们这样认真而专注地觅路行走时,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就在这空荡荡的大山荒野中,在这只听得见自己趟过杂草、掠过树枝、惊起鸟雀的单调时刻里,那冥冥中竟还有许多只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夏日晴空下宛如光宝石的鲜明山野里,确实有这样一处地方,虽然它还在人间湖岛的群山里,却和人间的天地迥然相异。在这君山七十二峰之下的深地底,出乎常人的想象,还有一个黑暗、幽谧和阴冷的地窟宫殿。这是一个连通的空阔所在。这里黑暗,不管世外日月如何轮转,这里都是永恒的黑夜。这里幽谧,亘古如斯的黑暗中隐隐约约闪烁着惨绿色的长明烛火,犹如坟地中飘忽的鬼火,将古老的宫殿点缀得如同冥府鬼殿,明灭着照亮空阔殿墙上那些巨大诡异的抽象人像。这里又极其阴冷,诡谲的烛光映照下冰光迷离,无论是宫殿装饰的古朴花纹纹路还是充作梁柱的天然钟乳石柱上,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四围一片安静,让人不禁怀疑声音到这里已被全部冻住。

    这里一片死寂。谁能想到在人烟如织的鱼米之乡洞庭湖中还深藏着这样一个幽暗诡秘、风格蛮荒的秘境!

    而这样的秘境中并不会长久的安静。自岛外那一群人踏足岛屿第一步起,在这到处连通的地底宫殿最中心的空阔广场上就忽然涌出许多巨大的黑影。这些黑影全都手持着奇形怪状的粗长兵器,拄立于地,全都默不作声,按一定秩序立好,十分默契。地底神秘宫殿中的怪人,即使如此有序,他们那数丈高的巨大身形被阴幽的烛火从各个角度一照,映到远处的宫墙石壁上时依旧重迭变形,光怪陆离。

    显然,看这些巨灵黑影出现的时机,正因为那老少三人涉足地表,他们才忽然聚集。

    只是虽然如此,当外边那位天下正教的高人到处施术寻找他想要的“宝物”之时,这些地底的怪人巨灵出现后却个个无动于衷,只静静地立在地底广场中央,死气沉沉地毫无动静。漫长的两个多时辰里,他们就这样阴森冷静,如雕塑一般,仿佛毫不在意外面那三人的行动。如此快三个时辰,最后才这群怪人才突然有了动静。木雕泥塑般的巨人中央,有一位披着巨大披风、拄着巨木拐杖的长忽然动了动,慢慢地举起拐杖,轻轻地拄了拄地,在那硬木和坚冰碰击的嗡嗡回响中开了口:

    “飖……飖……”

    他口中吐着奇怪的音节,说一句停一会地慢悠悠道:

    “飖儿……别跑了……我们头晕……”

    自然,这位长老模样的拄杖老说出的话诘屈聱牙,满是古音,寻常人听不懂,但意思大抵如此。

    当这句慢条斯理、飘渺倏忽的话语还在空旷的地底空间徘徊回响时,忽然那远方的宫殿中不知有谁清脆无比地应了一声:

    “哎!”

    转眼之间,就有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冉冉婷婷地飞飘到近前!

    与其他地底族人相比,这位飘然而来的女子身高大约只有他们几分之一,站在他们面前看他们时,就好像在仰望高山一样。冰宫中光影迷离,也看不清她容貌美丑,只知身材十分绰约娉婷。这忽然而来的女儿家,借着冰宫中朦胧的光影努力看了看那位叫她的长,便埋怨道:

    “长老爷爷,您几千岁啦,上了点年纪,当然有老花眼啦。刚才冰飖跑得不快的,和前几回一样慢慢地放那些人的风筝,你们也觉得好玩吧?”

第二十二章 烟霞劫火,湖山惊坐忘

    起初一两个时辰里,张牧云和月婵还始终跟着无咎道人。虽然对君山七十二峰的地形并没有太多了解,张牧云还是凭借自己往昔在山野里行走攀爬的经验,给无咎提了不少建议,倒也让大家少走了许多弯路。当然这番跋涉,主要还是靠无咎作法施展望气之术,循着那缕飘飘渺渺、似实还虚的气息来回奔走。

    刚开始时,三人都在一起,只是到后来无咎越走越快,全身心已完全被那缕宝气吸引,再也顾不得随行之人;而他毕竟是上清高人,那神行之法一经施展,便飘转挪移,瞬息数里,哪里是张牧云现在能赶上。月婵倒是能紧紧跟随,只不过后来顾及拉在后面的义兄,便放慢了脚步,渐渐二人就一起拉在了后面。

    眼看着无咎真人在高低起伏的山野中犹如流星赶月,再也跟不上,张牧云追了一阵之后,索性停了下来,寻了一块高处的山石,拉着月婵坐下,一边喘息,一边看着洞庭湖水中央的秀美山景。

    二人坐下之时,天色已然向晚。虽然西边的日头还撑在湖波尽头的一竿距离之上,那光线已不如之前灿烂。夕阳斜照,眼前这广大的山野中光影更加明晦变幻,东边的山岭斜坡依旧被日光照得青翠分明,只是染了些彤红的光色;而对面西边山坡上的山林已然黯淡,深色的苍青林木中夕烟缭绕,白雾氤氲,已是一派黄昏山野的景象。

    这时再极目远眺,便见那洞庭浩淼的湖波已变得苍白,湖面上只有夕阳照来的一线湖水里波光粼粼,形成一道“之”字形的曲折光路,闪耀跌宕。这时大约也到了宿鸟归林的时候吧,那黄昏的天空中飞舞起无数的鸟雀,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下子就聚起这么多,在叽叽喳喳的鸟喧声中时而聚成密密麻麻的雀群,形成一片数亩大的阴云盘旋于空中,时而又“轰”地一声忽然散去,犹如抡起簸箕将蚕豆抛向空中,弄得满天都是零零落落的斑斑点点。而这时张牧云和月婵近处的丛林也不平静。之前他们还一直觉得这儿只有他们两人,却忽然只听得一阵“扑簌簌”地响动,几乎上百只的鸟雀从面前的青茅堆、细竹丛中呼啦啦飞出,跳跳跃跃地展翅高翔,转眼便加入到高天中密集的鸟阵中去。

    看到这情景,张牧云忽然在心中想到一个问题:

    究竟那惯常看到的夕鸟归林的景象,是鸟雀们为了从广阔的天地中回归鸟巢,还是这其实是鸟儿们一个夕阳下山前的欢庆节目,呼朋唤友,在空中嬉戏游乐。

    心里想到这问题,便跟身边的女孩儿说了;待说出口之后,张牧云却有些后悔,怕那少女笑他幼稚。谁知那俏靥宛如粉玉的女孩儿没笑他胡思乱想,反是看了他一眼,便-沉思起来。月婵凝思之时,正是夕阳返景,群鸟乱舞,那橙红色的日光笼罩着野石上的二人,宛如他们不是在野外,而是一起坐在红烛高烧的房里。

    而仲夏的傍晚空气依旧暖烘烘,包围着整个身心,只让人觉得十分舒适。张牧云和月婵就在这样暖洋洋的气息里一起呆呆地看着夕阳下的湖光山景,一时也忘了那寻宝的道人,还有那虚无缥缈的宝物。

    只是,就在那日头已落到湖面之上,触着水波就快沉没之时,那位一直在山野中狼奔豕突的上清道人,却忽然回转两兄妹坐忘湖山的高地山坡前。当张牧云和月婵再次看见这上清真人之时,从第一眼起,便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

    这种异样之感,并不是因为道骨仙风面如冠玉的老道人容貌服饰有什么变化。事实上,有上清道法在身,经过刚从那一番奔波劳碌,无咎道人全身袍服丝毫无损,就好像呆在家里没出门之人,袍服整洁,口中连气也不喘一声。

    “奇怪……”

    “难道是错觉?”

    天机敏锐的张牧云总觉得面前的上清高人和原来有些不一样,但想张口跟旁边少女小声说说,张了张嘴,就是不知道到底哪处不对。

    张牧云的困惑并没持续多久。当那上清道人平静地来到他们面前,第一句话刚一出口时,张牧云便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有了变化。

    “我要烧山。”

    这是无咎回到张牧云二人之前说的第一句话。这时候他还很平静,言辞沉静平和。只不过接下来,他却越说越快!

    “我要烧山。我要烧山!我要烧山!!”

    温文儒雅的无咎真人如同换了一个人,不仅急说话,还忽然在原地转起了圈,口中反反复复只念叨着一句,看样子是在跟张牧云和月婵说话,却又像自言自语。并且这句话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到最后倒像无咎在跟谁吵架一般!

    如果说,原来无咎真人在张牧云心目中的形象就像一枝临风摇曳的竹子,温润如玉却又博大精深,本身如竹节虚怀若谷,却也有些小诙谐,一似随风婆娑沙沙作响的竹叶――总之是一个十分儒雅的道人。但这时他却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好像一头暴怒而饥饿的猛虎在原地转着圈,不停地向天咆哮。无咎吼道:

    “妖孽,一定是妖孽!”

    他攥着拳叫道:

    “我自然知道,天宫宝扇定然秉气祥和,怎会这般五次三番戏弄于我?!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

    纵然狂怒如虎,老道人的言语依旧保留几分文雅。他摊着手跟新识的两位年轻人叫道:

    “两位小友给评评理!那妖物欺人太甚!妄占仙宝已是死罪,竟还敢挟持宝物五次三番地戏耍老夫!我今日终于明白,这前前后后四五回寻宝不着,不是那仙家宝贝行踪难测,而是有妖怪故意挟持戏耍我!哼……”

    怒如狂的老道人哼了一声后,却忽然又重归平静。他转过身,沉着脸,不再跟张牧云和月婵说话,而是对着那静默无言的浩大山野冷冷说道:

    “无知妖类,敢欺我上清神术。三番五回地弄鬼,莫非以为贫道不知你们的底细?若不是这满山的草木汇聚了潇湘洞庭的灵气,你们再设法取其菁华润泽,何由你们这些老妖深藏地底,埋尸至今?好好好!罢罢罢!出家人本应以慈悲为怀,但既然你们不知死活,妄占着天仙宝物,又不知悔改地弄鬼,本道人也只好烧山夺宝,完结四海真人的夙愿!”

    说到最后一句时,提到四海真人的名号,刚才一直面沉似水的无咎脸上已是充满虔诚,话音落定,便转过身来,也不顾两个小男女就在眼前,便先对着头顶的天空稽一拜,然后又拜伏在地,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口中喃喃祈道:

    “上清不肖小徒无咎拜祈:愿四海真人张神君赐我神力,恕我死罪!”

    念叨完毕,这在当世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上清真人一骨碌爬起,掸了掸脸上粘着的草叶泥灰,便挺直了身子,面朝着草木葱茏的君山群峰望了望,回过头来对张牧云和月婵咧嘴一笑,道:

    “二位小友,请安坐石上。虽然元宵未到,我就在这仲夏草木丰润时节,让你们看一场平生最大的哨火!”

    ※※※

    注:哨火为家乡南通地区元宵节时的农家习俗,将田沿河岸上的枯草败叶烧掉,一方面熏除虫害,取个吉兆,另外也是应了一个那边流传的古代传说,说有一回玉皇大帝因误入凡间的神鸟被人射杀,便降怒人间,命天兵在正月十五那天焚烧人间。天帝善良的女儿得到这消息,于心不忍便把这消息透露人间,并出主意让人们放哨火,这样她父亲从天山看人间一片火海,便以为人间已被焚烧了。这就是元宵放哨火的习俗。不知道书友的家乡有这样的风俗吗?

第二十三章 燎叶成黛,青山碧岳含烟

    “您的意思是……要烧整座山?”

    直等怒冲冠的无咎道人最后和缓了神色,张牧云才缓过神来。不过,纵然清醒,他仍不敢相信,又少见地呆愣愣问了道人一句。

    “不错!正是要烧整座山。”

    “那……”

    张牧云愣了愣,低头琢磨了一下,抬头又问道:

    “道长,现在正是夏天,这满山都是青草绿树,怎生烧得起来?”

    张牧云与其说在疑问,倒不如说像在拖延。

    “哈哈!你来看——”

    无咎道人狂狷之态毕露,仰天长笑中右手一拂,那袖风扫过之处,山坡上原本绿油油的灌木丛顿时便像浇了火油的枯草遇上火星,“轰”一声烧着起来!无咎拂袖引燃的山火火势极大,霎时间好像西天飞满了红霞,顿时张牧云与月婵便映照在一片红彤彤的火光中!

    见老道如此手段,张牧云脸上没有丝毫惊奇神色,反是一阵沉默。静默片刻后他便在那熊熊火光中叫了起来:

    “无咎道爷,不晓得你神术通天,这样水润草木也烧得起来,是我失敬。只是这漫山遍野山火一燃,您倒是惩治了那捣乱的妖人,却不是把我们性命断送?这山火猛烈,我和妹子怎生逃得出去?”

    “不用担心。”

    饱经风霜的老道人似乎没听出少年话语中蕴含的愠怒,还是平静答道:

    “贫道惜生,只烧草木,怎会伤二位小友性命?不须慌,你且来看——”

    说到此处无咎语声忽然止住,把手一探,“咻”一声拔出背后宝剑,仰面抬须,面对着牧云二人退后几步,然后突然挥剑望空一划,刹那间,如同半空打了一道电闪,忽有一道明色光芒闪过。等张牧云定睛再瞧时,便见得眨眼的功夫自己和月婵两人的身外便凭空罩起一只半圆的巨大水泡,泡面波光流动,水光盈盈,阻隔了水幕外漫天的火气。

    无咎道人这般作法后,专门仰面对张牧云淡然一笑,说道:

    “看,小友现在无须担心了。”

    说罢,他便袍袖一拂,飘然转身,定了定身形后,原本优雅的身形忽然一变,就好似换了一个人,犹如那些乡间扶乩请神的神汉一般手舞足蹈,施展起焚山*来。这种时候,一心切断地底妖物灵力生机的上清真人已将身后那两位临时雇来的少年男女全然放在脑后。

    于是,在上清高人极力作法之下,熊熊的大火一蓬蓬地烧起,从这个山头开始逐步向四周蔓延,转眼那已近黄昏的天空中半边被映得通红。本来这天色只是将近黄昏,四周还有些亮堂;当这大火燃起时,明亮的火焰辄吞吐数丈,那笼在巨大水膜中的两位少年人再向四外看去,却觉得好像黑夜已经降临。山坡碧野中,到处都是好似从地底喷出的野火。无数的火鸟在天空飞窜,就好像从神人的火葫芦里放出了无数火鸦,在碧油油的青山绿野中乱窜,所到之处,一片火海。

    “唉……”

    阴冷的地宫中仿佛所有事都慢上半拍;直等到外面岛上有两三座山峰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时,那些地底冷宫中阴森的巨灵才有了反应。几乎不约而同的一声叹息之后,在洪大而阴幽的回响声中那一直呆立的为巨灵,才慢悠悠用古老的语言说道:

    “没错……老妖埋尸已久,苟活至今,总算等到了劫数的时候……也好,也好……”

    说这话时,不知那冰光暗影中的巨灵长老是何神情,但语调之中却混杂着无奈和欣然的矛盾感情,在死气沉沉的奇异宫殿中泠泠然说道:

    “各位等了有四千八百年吧?唉,没等到约定的解脱誓咒,却等来这样烧断灵根的火劫……也好,也好……”

    长老说完,那周围静立的巨灵族人们也跟着齐声说了句“也好,也好”。于是这四通八达的空旷地宫中又是一阵回音震荡,直等尾音参差不齐的应和声平息,那众人之的族长巨灵才又转了转头颅,对着虚空中幽然说道:“儿……你在吗……”

    “在呢!”

    “好,儿你听长老爷爷说。你来这寂灭之地不过百年,既不受诅咒誓约的束缚,又不像我们不能穿越封印到达地表阳间,你……”

    一直语声犹如凝结冰雪的长老话语,这时忽然有了暖意,只听他道:

    “冰儿,你来此百年,已帮了我们这些无用之人许多,你……这便出去吧。”

    说到最后,似乎从来都毫无感情的远古异族族长,这时语声却有些哽咽。

第二十四章 烟销祖灵,冰宫冽兮火青

    “族长爷爷!”

    和纯粹哀伤的上古异灵不同,他口中的那位冰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窈窕的身形在四处连通的冰雪地宫中乱窜,一边然飘飞一边怒叫不停:

    “爷爷!法界外不过区区一个臭道士,只晓得东一处西一处放几把火!冰这就出去,把他杀掉!”

    怒气冲冲的少女一边说一边往远处封印结界的出口跑,衣裳当风,就好似流星赶月般朝那玄关投去。眼见着,她就要从那法界封印神力最薄弱的地方冲出地表去!

    “儿!”

    见女孩儿要出去阻止道人救他们,那族长却先急了。他再也顾不得慢条斯理,一改漫长岁月累积下来的慢性子毛病,高声急阻道:

    “冰不得出去!”

    随着这一声大喝,处在巨灵群中央的老族长忽然手中拐杖急挥,刹那间一道白色雪芒电闪而出,瞬息之间飞到那正要急扑出去的女娃儿身后,就如一道冰雪拧成的绳索,瞬间就将她捆住,定在了原处!

    “冰不可!”

    紧急关头,异灵族长这阻声十分急切。=

    而这时,那少女却更急。此时那封印玄关就在她眼前,却忽然被雪索捆在原地不能挣动;身形锢住,心中却感应到那地表大火越燃越烈,越烧越大,愈加蔓延,她便惊怒交加,忧心如焚。这时当这女孩儿再努力回过头来,在冰光影中看远处她那敬爱的族长爷爷时,一双美眸之中,已蓄满盈盈的泪水,水泪汪汪,万般见怜。

    “爷爷……冰、冰……”

    带着哭腔的少女哽咽说道:

    “冰只是想就此逃出地面,不想灭火的……”

    “唉。

    听了少女说出的话语,远处那轻易不动感情的上古异灵们身形未变,印在附近冰雪宫壁上胡须的阴影,却都开始不停地微微颤动。为的族长长叹一声,说道:

    “儿,不是爷爷不想你去赶跑那道人,不是不想你去灭却山头之火。只是爷爷已感应到,那道人一身法术非同小可。也不知他师传何人,使的竟是深窥堂奥的天地正法。儿你失却宝扇,又遭逢劫数,现在不一定是那道人对手。这还倒罢了;最要紧的是那道人擅控火诀,合以无上*,火力无穷,而你又天生风属,一旦斗法,风助火势,火借风势,那场面绝不可控,后果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那又怎么样?”

    听了族长话语,那不知是何来历的美貌少女依旧不服,撅着小嘴问道。便听那老族长说道:

    “冰,若你二人斗起法来,怕是不止这洞庭山全部焚为焦土,那洞庭湖水也会烤干。若如此,便累得云梦洞庭一湖水族遭无妄之灾了!”

    “哦……”

    刚刚那冰还不停地挣扎,等听了这句话,便渐渐不再挣动了。娇躯渐如空谷幽兰,但那一双星眸中却是泪水无声地涌出,从面颊漫过,在冰寒入骨的地宫中洒落地上,滢滢如晶粒冰线。

    “冰乖……”

    年老的异灵族长语声渐渐又泠然如冰雪,在诸位族人环绕之中,合掌对远处那束缚之中的少女低头一稽,谢道:

    “祖灵族众人且烦儿先候一时,送吾族最后一程,然后便回那海阔天空中去罢。”

    说罢,这祖灵族的族长摇一摇,环顾了一下周围这些陪伴自己数千年的族人,大伙儿一齐点一点头,便忽似玉山倾颓,一齐环坐于地,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千年之下,阖族灭绝,自然悲风惨荡。个中人或许无意,旁观却肺腑酸柔,悲愁怛恻。于是那祖灵老族长坐下闭目等待地外灵气之源断绝之时,忽然又抬手在虚空中一划,远处那原本正对着他们的少女在原地转了半个圈,让她从此再也看不见他。偌大的地宫中陷入一片死一样的静寂,只有某处泪水仍在无声地漫溢。

    这时,在这剧变忽起的君山岛中,不仅地底留存的上古奇异灵族在等待最后的结局,几乎所有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都在等待那最终结果的到来——

    除了那高山头上被明光水膜中保护中的少年,不知何故,忽然心潮澎湃!

第二十五章 兰摧玉折,火结烟霞之色

    山火越燃越大,已完全掩盖如血夕阳的鲜色。面前奇异的明色水膜扭曲了火焰的形色,仿佛山野中正有无数火焰为躯的妖魔在眼前跳舞,在那么一小段时间里,张牧云陷入了沉默。

    大火越燃越烈,越烧越猛,火苗中混杂了道家真法的驱策,无论多么饱含水汁的树叶灌木一触到吞吐的火焰,便“轰”一声燃着——仿佛那不是青润的枝叶躯干,而是饱蘸了火油的干柴火!

    “……月婵,你听到了么?”

    噼啪作响的山火燃烧声中,刚才一直静默的少年忽然开口,没头没脑地跟身旁的少女说道。

    “嗯?”

    月婵先是一愣,俄而反应过来,便点了点头恬静地答道:

    “嗯,是……这大火好厉害,只烧得树枝这般脆响。”

    “……你只听到这些么?”

    月婵刚才的回答再合理不过,谁知那问的少年却一脸惊奇,满脸不相信似地追问道。

    “大哥,你……”

    吃吃地欲言又止,月婵咬着嘴唇,紧张地看着张牧云,心想他是不是受了这好大山火的惊吓,以至于神智有些不清了。

    月婵惊异,却不知张牧云更加惊疑。从眼前那浩大山火中,他分明听出无数的凄怆怛恻、无数的惨嚎呻吟。在他听闻中这眼前烧的好像不是无知无觉的树木而是无数的人命正陷于火场绝境中!

    “这是幻听么?”

    听了月婵回答后的少年这般问自己,却不知包括他在内,此时的君山中无人知道,当那满山的草木生灵在它们生机最旺盛之时被逆势燃着摧毁之时,那冥冥中,一缕微妙的玄机已被悄然触动!

    当玄机触动玄关打破,一刹那肝胆澄澈,一瞬间灵台清明,一霎时前与一霎时后再也不同!勃然怒,缩然惧,纷然忧,潸然泣,蹙然愁,千万分生离死别的恐惧哀怨悲恸一齐涌到心头,直逼得山坡上的少年忽然放声长啸!

    “无咎道长!”

    难以言喻的吼啸声中,只听张牧云大喝道:

    “这好大山火,不恐伤了岛中生灵性命么?”

    张牧云此言说得声色俱厉,刹那时那火场中央的空气仿若瞬间凝结。

    “大哥这是要跟道人作对么?”

    一听张牧云如此大吼,月婵微微闪了闪目,一瞥看见义兄凛然的神色,当即她便也一挑秀眉,一不管张牧云是何道理作,二不顾那老道之前显露出种种高招,只管娇躯微微前倾,俏靥上霎时布上一层寒霜,拧着眉,撅着嘴,只等双方一言不合,便要帮张牧云大打出手!

    “哦?哈哈哈!”

    再说那无咎老道,一察觉身后少年言语不善,便袍袖一拂,从容转身,也不着急,依旧含笑说道:

    “牧云小友?你是担心来时见着的岛边茶林中农人么?呵,这你无须担忧。”

    无咎道人装作没看见张牧云怒气,只在那儿胸有成竹地说道:

    “小友有所不知,贫道作法之前已开天眼观之,只见那渔夫农人觉天色已晚,均已放舟离岛,贫道这才安心施法!”

    “道长何出此言?”

    听了无咎答言,不知何故张牧云更觉义愤填膺,梗着脖项辩道:

    “无咎道人,小子素闻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阁下又是上清高人,怎会只有这点见识?放这等绝户断门之火,如何只顾及渔夫农人?这满山的草木、合谷的走兽,便不算性命么?”

    “呀……”

    说不得,这市井中打滚、泼皮口中夺食的混世少年绝非善茬;一怒之下张牧云言语中带刺、双手叉到腰间,态度颇为不恭。见他这样,倒也让之前并没将他怎么放在眼里的无咎老道一愣。

    只是,到底是得道高人,被无名小辈这么厉声质问,无咎竟也没动真怒。不过,毕竟是受人敬仰的一方道真,如何没有几分威仪?这时无咎也不再言语含笑,略一思索便注目直视少年,神态凛然地答道:

    “牧云小友,何必动气?你都知爱惜生命,贫道又岂不知那原本山川、极命草木?只是这君山岛上草木众灵,助纣为虐,以自身天然灵机无形中养得千年前居余尸气苟延残喘至今,庇护奸黠妖女挟持祖师所觅宝物,数番与我教为敌,我怎能不将它们尽数铲除?”

    说这番话时,无咎道人理直气壮,语气铿锵,在背后光怪陆离的火影衬托中跟牧云二人也是厉声说道:

    “所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为杜绝妖魔,我也只得出手焚却这一山草木禽兽!”

    “不行!”

    这话脱口而出时,连张牧云自己也有些吃惊。他也不知为何此时自己如此气愤填膺,觉得自己和冥冥中那些痛楚呼号的草木生灵同仇敌忾,只想阻止无咎继续焚烧山丘。口中直呼,心中想念,却听那道人冷冷说道:

    “是么?”

    熊熊火光中,张牧云注目观瞧,只见动荡的火影中上清道人正看着自己,一脸严肃的神色中那嘴角微挑,正挂着一丝嘲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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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术士而低头,望神巫而却步
百鬼集于胸中,五行遮其前路
舍王道之荡平,堕终身于云雾九州牧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牧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牧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