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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平潮     九州牧云录txt下载     九州牧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箭语如雷

    落叶一般悄无声息地飘到宝林寺山门,来到月婵面前,张牧云还没说话,却忽然伸出右手用衣袖掩住月婵的樱唇檀口,然后才低低说道:

    “妹子听着,我说什么你都别惊慌。宝林寺出事了!那边来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妖人魔头,今晚要把全寺人手脚斩光!”

    “嗯……”

    月婵口角被掩住,听了张牧云的话,出奇地镇定。她望着张牧云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见她神色从容,张牧云也点了点头,继续低语说道:

    “月婵你听好,这宝林寺于我有恩,我不能不管不顾。现在我便去石洞那边取兵刃,跟那妖人搏命。你跟着我一起过去,我会走得很快,你不用管,只须跟着一直朝石洞走,到了那儿你就自己藏到洞里,天明前再不许出来!”

    说这话时,以往飞扬跳脱的乡村少年脸上神色甚是坚毅。他注视着少女,二目灼灼有光,认真说道:

    “你听我话,藏在洞里不作声,困了就睡觉;如果到天明还不见我来接你,你就自己下山吧……好了,我们这就——跑!”

    话音未落,他便一甩手,脚步如飞,如一头悄然疾行的豹子投入到苍茫夜色中,再也没回头看一眼。在他这样决绝去后,身后那少女却立即行动,而是立在原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愣了一会儿,才挪动脚步,也隐身到黝黯的山野夜色中。

    再说张牧云,跟月婵交代完那一番话,他便彻底心无旁骛,放开全部脚力,“嗖嗖嗖”如离弦利箭一般朝来时石洞疾走。全力奔走跳跃时,那崎岖的山路如履平地;平时要走半个时辰的路程,这时一会便到。在石洞中取出弓箭,腰间别上砍刀,他又提起一口气,飞奔着跑回宝林寺。到了熟悉的山门前,和先前一样,他弓着身子,如轻捷的狸猫悄悄向山门殿前广场潜进。这一回他更加慎重,使尽浑身解数,凭借着熟悉的地形,用打猎摸鱼锻炼出的潜踪本事,一直从放生池东侧的真山石潜行到池北侧的假山石丛,直到他感觉无论如何不能再靠近时,才小心隐下身形,在迷蒙的夜色和飘摇的火光中仔细观察对面那张狂放肆的黑袍妖人,寻找机会伺机而动。这时他已不知有没有人再遭荼毒,只看见那边智光老和尚面前的一块火炭依旧闪闪烁烁。

    且说就在张牧云全神贯注伺机而动之时,那月婵也没闲着。自她的牧云大哥交待完,倏然而去,月婵踌躇了一阵,并未依言跟去。当时,这闭月羞花的少女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

    “牧云大哥我不会让你有事,不会让你有事!”

    她在附近逡巡,直走到山门左边钟楼之时,抬眼依稀瞧见高峙的钟楼亭中那口高悬的大钟,旁边正横着一根粗硕的钟槌。见到那钟槌,月婵心中一动,提起裙裾拾阶而上,轻步走到那洪钟重槌之旁,也不顾这撞钟的木槌比海碗口还粗,只抬起纤纤玉手,在吊槌的粗麻绳上轻轻一拂,一道肉眼几乎察觉不到的青光一闪而过,那两条绞在一起的粗麻绳便有如被利器割过,应手而断,于是那根硕大粗圆、长及一丈的撞钟木槌就落在她另一手上。接着她举重若轻,抱着这根如椽木槌施施然而下,有如一阵轻风般走向山门殿广场。等到了那附近,按自己的方式隐藏好身形,月婵抿着嘴,远远望着山门殿前广场上清晰的景物,心中决绝忖念:

    “牧云大哥,就让月婵用‘妖术’帮你吧!”

    原来,这些日中,这位自巫峡流落而来的少女已在无人之时,察觉出自己那些奇异的能力。此时她并不知这些怪法只是自幼训练出的法力仙术,身在境中,她只能胡思乱想,对自己的身份来历作出种种让人伤心恐惧的猜测。平静的外表下,少女其实心乱如沸,更隐藏着对少年深深的自卑和羞愧。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天里和牧云大哥在一起的那些平淡时光,在她心目中愈加珍贵!

    闲言少叙;就在这当儿,张牧云也差不多找到张弓放箭的机会。这时对面那黑袍怪客,竟忽然来了兴致,也不知是不是想到此役功成之后的天大荣耀,他意气风,笼着手,昂着头,鬼使神差地面对着南面那苍莽浩大的群山悠然凝思。他艺高人胆大,且已震慑全场,也不怕有人在他身后暴起袭击。他做梦都想不到,此时竟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人张弓搭箭,小心瞄着他准备放箭射杀!

    “嗖——”

    瞄准了许久,屏住了呼吸,到这时少年终于射出这关键的一箭。先前见识过黑袍妖人的手段,张牧云心中透亮,如果他这一箭不能致命,基本便万事皆休!

    于是,这迅疾射出的一箭,在他紧张注视下朝妖人飞扑;本来只是瞬间的事,他却觉得过了漫长时间。在这当中,他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那支锋锐的竹箭正朝那黑袍妖人左肩头射去!

    “坏了!”

    看清竹箭轨迹,一瞬间张牧云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

    “又射歪了!”

    心慌意乱之下,他手中那第二支箭竟有些抵不上弓弦!

    “扑!”

    正在惊惧之时,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支明明射歪的竹箭竟忽然偏转,诡异地再次加,“扑”一声猛然扎进那毫无防备的黑袍人咽喉之中!

    “射中了!”

    见竟然射中那人要害,张牧云二话不说,一把扔掉手中弓箭,抽出腰间砍刀,大喝一声从假山石后跳出,如下山猛虎一般朝那妖人扑去!此时空气仿佛凝固,四围一片肃杀,广场上几乎没人能反应过来,察觉到这样变故的只能本能地张大嘴巴,痴痴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年从假山石后旋风般扑下。

    “拿命来!”

    面对着咽喉中箭的凶人,张牧云气势如虹,吼声如雷;揉身飞扑之中,他能看到本来面目朦胧看不清脸面的妖人,不知是否中箭破了妖术,那脸面竟渐渐清晰起来。光怪陆离的火光之中,他看到一张惨白而狰狞的脸!

    “好妖人,受死吧!”

    了狠的少年咬着压,玩命般举刀朝这妖人劈去;看那疾闪动的刀刃乌光,眼见眨眼之后那受了致命一箭的妖人便要断送在他刀下!

    只不过就在这快要得手之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嘿嘿……这便想取我性命!”

    ※※※

    注: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最近将放慢更新;为了慰劳读,我便借本章最末稍稍透露小部分构思。呵呵,本书的构思……说不定比《仙路烟尘》更精彩。神奇的想象,多姿多彩的人物,轻松风趣的情节,本书很可能将在你面前展开一幅匪夷所思而又幽默清新的仙侠图景。

    本书主要的女主人公,目前已构思的,将以“风花雪月”为号召。目前已出场一位,是风是花是雪是月,大家应该不难猜出。到了第二卷,不出意外将再出场两位。这样,即不论其他,每个女孩儿本身便都有瑰丽好玩又富有爱心的故事。与仙路不同,她们之间也可能碰撞出幽默有趣的事情,让人忍俊不禁!

    除了风花雪月,还得再加一位;这女娃儿也将会有非常奇特可爱有趣的故事!在女生之外,本书男主的功法也必定诱人,并富有深意,这点两三章内便可见分晓;他的兵刃也将很独特传奇——不能说再多了,到时您自己看!

    有了上述这样的介绍,很显然我需要对那些只钟情一夫一妻的读说抱歉。写这样古代背景的仙侠小说,我有苦衷,我必须很保守很守旧,这样才能符合情理。那种明显用现代人意识特别是女性强权思想去构思的作品,很抱歉,坦率说我不爱看,更不会写;这不是优劣问题,而是我个人口味。我能保证的是,就如《仙路烟尘》一样,对每位少女,不论她们年龄长幼,人物都会自然可爱,与主角的恋情都自然而然的生,或温馨,或细腻,或惊心动魄、富有戏剧性,总之各不相同,十分有意思。

    总之还是那句话,我写的将尽量是高明而不落俗套的yy小说,描绘的是清新亮丽的仙侠之梦;如果您对这些反感,那我只能说抱歉。“性格决定命运,气度决定格局”,我相信以我的气度能够支撑起一部符合大众审美的仙侠。

    好啦,有关构思和立意就说到这儿。借本章我要跟大家正式说一件事:

    本月底我面临毕业,有关毕业、就业有很多繁琐事情,相信大家也能明白,不仅仅是占用时间,更多的是心情紊乱,这样便不可能经常更新。尤其因为是留学回国,有许多不同于国内的手续,比如我得去办留学回国人员证明,甚至还可能争取延长一下签证,这样将来如果想再回来旅游,也方便。等等这样的事情,真的很多,很麻烦,我必须集中精力做好这些事。这是我人生重要的转折,希望大家能理解并原谅。

    也许,一路看完我上一部作品《仙路烟尘》的书友便会知道,我管平潮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有头有尾,尤其尊重自己的作品。作品的质量不会受外界的影响。我有能力,也有责任心完成一部不虎头蛇尾的作品。一句话,人品有保证。如果您了解并接受这一点,可能会有更多的耐心。感谢!

第三十二章 鹤有累心犹被斥

    竹箭锐硬,虽非金铁,也能致命,何况射中咽喉这样的要害。电光石火间,无论张牧云怎么想,那妖人都是必死无疑。

    所以,当张牧云听得黑袍人那一声阴恻恻的话语时,他只当是幻听,继续挥刀如匹练般杀至。只是,最后就在那差之毫厘之间,自己的身形却忽然被阻住!一瞬间张牧云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就好像自己下河潜泳一头撞进渔网,身子裹在了无形有质的羁縻之中,无论如何用力挣扎都挣不脱。

    异变陡生,张牧云下意识地睁大眼睛朝妖人注目,忽然现,眼前妖人喉头上那枝深深扎入的竹箭,此时竟在眼前一点一点地退出!

    “……”

    见到这匪夷所思的异状,自诩身经百战的少年脑子忽然停止思考。这时又有一股无形的气流撞来,他身不由己地后退,渐渐离那妖人越来越远!

    “哈!”

    喉头中箭的妖人脸上狞笑更浓,跳跃的火光下他脸色苍白如纸,两边颊上高耸的颧骨一抖一颤,张狂地嘲讽:

    “黄口小儿,竟有这般肥胆!那等一会儿我便剖开你肚腹看看,瞧瞧你到底胆子多大!”

    说着话他便一抬手,袍袖一挥,倏然飞出一道血色华光,直扑张牧云面门!

    也不知是否人之将死,神识格外清明,当那道血红的光华电闪而至,张牧云竟看清那是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周围飞腾着一圈明亮的火焰,如一段刚出炉的通红铁条朝自己翛然飞来!

    “去死吧!”

    让张牧云有些哭笑不得的是,这样大难临头之际,自己双耳居然继续幻听;这声清晰入耳的喊杀怒叱,竟带着女人的娇音!不过……

    “月婵?!”

    生死之间,毕竟机敏;张牧云很快意识到眼前不之客是谁。才脱口叫得一声,那少女已挡在自己身前,不知怎么便磕飞那把焰刃。紧接着,还不及自己反应,她手中已抡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椽,好像挥舞着一根草秸秆一样,“呼”地一声朝那妖人奋力扫去!

    “砰!”

    一切有如梦中,在这样谁也料想不到的惊变之中,那个刚刚还在洋洋得意的黑袍怪客,已然“砰”一声横飞而起,越过人群,如一件被甩起的物事在空中飞过一段距离,“嗵”一声重重撞在山门殿南墙上,反弹翻滚了数下,最后摔在了地上!

    变起突然,随着黑袍怪客落地,张牧云这时也突然如释重负,手脚重复自由。眼见那凶人摔地,他二话不说便操刀飞奔,在满地的僧众中横冲直撞,疾冲到萎靡在地的凶人面前,眼见他还在地上挣命,也不怜惜,当即上前一把拔出那根正中咽喉的箭枝,随着一道血箭的喷出,又飞起重重一脚,正踢在黑袍人当胸,当即就将他踢出两三丈远,当场毙命!

    这时月婵也奔到附近,她手中巨椽已扔掉,正撸起了袖子晃动着粉拳,准备再帮大哥跟恶人拼命!

    “他死了……”

    这时候,张牧云已过去检查完毕,觉那凶人确实断气,便回过身来,将小母虎般扑来的少女拦住。一场恶斗已经结束,张牧云却依旧语声颤抖,双腿控制不了地抖个不住。

    “哦,原来死了。”

    相比之下,那少女比他镇定得多。

    一场飞来横祸,就这样出人意料地消弭。等宝林寺中一切恢复平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这期间,那断手的僧人已被扶去上药医治,黑袍怪人的尸身也已小心地掩埋藏匿。先前言语里智光方丈已大约知道这人身份,便心中恐惧,纵然明知这场杀戮是正当自卫,却也反复叮嘱自己门人,此事决不可告知官府。就这般纷纷扰扰,等最终尘埃落定,已到了子夜时刻。这时那阖寺的救命恩人张牧云兄妹,已被大家恭恭敬敬地请到了方丈禅房之中,沏上香茗,待若上宾。

    禅房寂静,法烛高燃,宝林寺中有些身份的长老都已到齐。张牧云兄妹二人眼前,满座都是远近驰名的得道高僧。在张牧云眼中,他们个个相貌岸然,气度雍容;而在那些和尚长老眼中,他自己和那力大身捷的月婵姑娘,才更加高深莫测,卓而不凡。

    “这人该是皇家护国圣教中人。”

    说了会儿闲话,众僧之的智光和尚便转入正题。他拿着那把刚才死去黑袍怪客的火焰兵刃,神色凝重地说道:

    “看这把佩刀上的火光,刚才那恶徒该是善能操纵火灵之人。”

    这时大家的视线都聚在这把奇刃之上。有如“人亡政息”,因为主人已经死去,这把不同寻常的兵刃现已渐渐失去了焰色,正变回顽铁的本色,只微微闪烁着红光。

    “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听了老方丈话语,只不过小小乡村出身的少年心中震骇,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只听老方丈继续说道:

    “老衲听那凶人口气,似乎此番寻衅,还是受人指使。唉,也不知是谁……”

    一脸忧色的老禅师叹着气说完,便抚着颔下花白胡须,不再说话。

    “一定不是好人!”

    相比方丈含蓄,张牧云却不客气;听了智光的话,再想起先前吃的那场惊吓,他便忍不住指天叫地的骂道:

    “可恶!真恨不得那背后主使之人,没事摔跟头,喝水也噎着!”

    “咳!”

    话音刚落,他旁边那个正在喝茶的少女,却凑巧被一口水呛着,咳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一言霹雳片语惊

    月婵咳过一阵,也就气顺了。见她无碍,牧云便转过脸来跟智光方丈问起他最关心的一件事。他问道:

    “方丈,你刚说‘皇家护国圣教’,还有这刀有什么火灵,究竟是怎么回事?”

    望着已摆在自己面前桌案上那黑袍怪客的兵器,张牧云一脸好奇。

    “此事说来话长。”

    听张牧云问起,智光捻了捻颔下胡须,耐心解释:

    “牧云你有所不知,皇家护国圣教乃朝廷敕封的护国教派,专门解救疑难,保护皇室。护国圣教教众并不多,均为朝廷从各地掘的异人。他们身怀奇能,大多能操控兵刃,差不多便是剑仙一流。”

    智光讲述这些之时神色淡然,语调平和,但所说之事却是张牧云前所未闻。他道:

    “牧云你问起刀之火灵,有一事须提。你可知,这世上万物有灵?不止我等生为人身能知思维,那天地万物无论畜生木石,皆有灵性。区别,只在于灵敏还是愚钝。如人驯马遛狗,若是能感应金铁木石之灵,一样能御化自如,控之有如犬马。”

    “呃……那大师您是说,那些剑仙便是和我们养猫豢狗差不多,区别只在于我们让猫狗听使唤,他们却让刀剑听话?”

    “哈哈,正是如此!”

    见张牧云一点就透,毋须多费口舌,智光也十分高兴。此时那烛影摇红,坐影略长,四壁安谧,禅室中渐复春夜的宁静。于是先前的阴霾渐渐消散,老方丈谈兴也渐渐转浓,便将他五六十年积攒的学识见闻一吐为快:

    “牧云小哥,月婵姑娘,还有诸位师兄弟,既然老衲今日打开话匣,便不妨将这刀兵之事说透。智光不才,虽不能乘风御剑,于其机理却也略晓一二。万物有灵,德能居之。设有大能,驯剑有如训犬,此即为剑仙。斯人概鲜矣。当今之世,如此刀客剑仙尽在护国圣教彀中矣。而万物灵能,每下愈况,愈微愈显,愈难愈烈,落落难亲而易久,欣欣易亲而鲜恒,世间之事大抵如是。”

    饱读经书典籍的智光这般掉开书袋,渐渐张牧云便有些难以理解。抓耳挠腮之际好不容易等老和尚书袋抖落完,直待虚心请教之后他才知刚才方丈那番话确切涵义。

    原来智光说,这乾坤中万物有灵,若能激其灵性,便能获得力量威能。力量威能的大小,和那万物灵气显露难易相反相成。比如最通人性的猫犬,灵气袒露无遗,最容易被人驯化,但这般得来甚易之物,实无多大用处,最多不过猎兔捕鼠看门解闷。与它们不同,一向被视为“顽石顽铁”的金石器物,看起来只是死物,毫无灵性,但正因它们这样灵气内敛难以察知,一旦被感应激灵力,那迸出的威能便极为巨大!

    不仅如此,智光禅师从这个道理出,经多年的冥思苦想之后还得出一个自己的推论,此时推心置腹地说出,跟张牧云等人说的是:

    若世间有物,灵性极微至不可察,体积极细到无可知,那一旦激励爆出来的能量便直可惊天地泣鬼神!

    这番道理心得,老方丈说得眉飞色舞,众人听得也如痴如醉。当老僧语声渐悄,禅房内众人俱都默然。包括张牧云在内,这些人不管理解多少,都在心中暗暗思索,只觉得方丈口中之言玄之又玄,虽无法证明,却振聋聩,前人所未想。如果方丈所言不差,那便解释了许多神神鬼鬼仙幻之事;若是刀剑死物和犬马活畜一样,都具灵性,那这世间能有御剑飞天不同寻常的神人仙客,便不难解释。

    众人沉思之际,这时那智光方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

    “唉,依老僧看呐,那些倏然而来、翛然而往的刀客剑仙,虽然稀罕难得,倒也罢了。虽则已是十分神奇难得,但据老僧所知,他们许多人也只不过最多能感应操控一两样特殊灵物罢了。据此观之,若让老僧月判,只有那些能随手激自然灵能,担山赶月,倒海翻江,万物为其仆从,天人合其一处,那才算得上开天辟地的天神作派呢。不过这样的神迹,恐怕是天上仅有,人间绝无吧……”

    说到这儿,老和尚心思缥缈,神游万里,此后还说了许多,但语声已渐渐稀微。而张牧云也渐渐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虽然还侧耳听着,大抵只在心中想道:

    “唉……何时我也能这样呢?别说什么操控万物,天人合一,就是让我像今晚那黑袍死鬼一样能飞起一把冒火的大刀,也就夸耀乡里,死而无憾了……”

    张牧云乍听玄理,自是心思浩然;但对他来说,倒也不至于如痴如醉。正如他前天晚上见到那仙子神人一般的白鹤观道子东方振白,事后他只是气愤,却无多少震惊。他心中明白,无论是眼前老和尚所说之事,还是前夜道观羽客那般作派,都和自己无缘。那些根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和事。

    正因心中这般立意,稍稍出神一阵,张牧云便也回到现实。皇家圣教太遥远,刀剑神仙像传说,还是眼前的事儿容易整明白。才定了定神,他便原形毕露了。见老和尚还在口角嗫嚅絮絮叨叨,他便赶紧截住话头,嘻笑着面皮说道:

    “方丈大师,您方才说的这些却像神话戏文。我也不管你真假,倒是今天我们兄妹俩豁出性命为你们庙里出力,好歹你们也该报答报答,拿出那死也不肯交出的宝贝给咱兄妹俩看看,也好开开眼界,广博见闻!月婵你说是不是?”

    “嗯嗯……”

    张牧云之言小姑娘自然无有不从,话音未落便使劲点了点头。不过这时那智光方丈还有旁边那些蒲团上静坐的大和尚,听了张牧云的话后却是一脸茫然,面面相觑,无从作答。

    “哼!”

    这场面少年尽收眼底,便有些不高兴地想道:

    “这些出家人,却比我们坐家的还不老实。这分明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想到这儿他便没好气地开口怪道:

    “我说大和尚们,没见过你们这般小气的。就看一眼,能看少你怎地?”

    听少年这么一说,那刚刚语塞的智光方丈也回过神来。眼见这救命恩人现在一脸的不愉,老禅师赶紧合掌说道:

    “阿弥陀佛!牧云你误会了。你要看宝,那不难!”

    ——老和尚一句话,这才掀开一场波澜壮阔的绚丽传奇!

第三十四章 宝阁巍巍,定数苍苍

    一听能看宝物,张牧云顿时来劲,弹身从蒲团上蹦起,盯着老方丈两眼放光说道:

    “早知方丈不小气!这便带我去看吧!”

    “好!月婵女施主也一起来看吧。”

    一语说罢,智光拂袖而起,率先走出净室,身后其他人鱼贯跟出。

    在智光的带领下,他们先去的是须弥坛佛殿。此时夜色正浓,天上依旧乌云密布;从院落石径上走上通廊时,有几名杂役小沙弥提着灯笼为他们照明。一路上张牧云心情激动,尤其走得一时看见前面带路的老禅师拾阶而上走近那须弥殿紧闭的朱红大门,便愈加兴奋莫名。

    “这须弥殿果有古怪!”

    他心中忖念:

    “宝林寺哪处我不熟?偏这须弥佛殿不记得如何来过。”

    张牧云愈加激动,脚下步履竟有些凌乱起来。

    “牧云你看——”

    等领着众人走入须弥殿中,那智光和尚便指着殿内东墙侧一只半人高的青铜大鼎,回头跟张牧云夸耀道:

    “这就是我宝林寺中头一件宝物!”

    “此鼎名‘须弥大鼎’。你瞧这——”

    智光围着青铜鼎身来回走动,一边转圈一边抚着鼎身錾刻的花纹念叨:

    “牧云你看这鼎身,这几座是须弥山,这儿是四大部洲。这些个,你看着像小面团的,实则是五百罗汉像。你看,有讲经说法的,有降龙伏虎的,有乘鹤升天的,也不知当初怎么刻画上去的,真不愧为敝寺第一宝物!”

    智光卖力地讲解,张牧云和月婵听得十分专注,时不时地啧啧称奇。借着殿内的长明灯光,那张牧云打量着须弥铜鼎上明晦有致的花纹,更在心中感佩道:

    “果然是宝物!看这图案已然妙极,若是一股脑化了,应该不下二百斤铜吧。嗯,那也是极值钱的了。”

    心里给眼前的宝物估值,却忽然心生疑窦,张牧云便趁着话隙跟智光禅师问道:

    “大师啊,你这铜鼎虽然是极值钱的,却也用不着豁出性命保存吧?莫非里面藏满金银?”

    说到此处他赶紧上前伸手一掏,却只捞得满手香灰。见他如此,智光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便老老实实说道:

    “牧云,这鼎中并无金银。其实不瞒你说,老僧一介出家之人,与世无争,如何会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先前那恶徒逼寺中交出宝物,可怜我一无所知,只得带他在寺内可能之处四处走动。这鼎前也曾来过,只是那人见了直摇头,坚称不是……”

    “哦?”

    张牧云这会儿毫无睡意,头脑十分清晰,马上接茬道:

    “这死鬼眼界倒是极高——咦?这么说来你这寺中还有其他宝物?”

    “有啊。”

    智光一脸晦气地答道:

    “老衲起先是想将寺中称得上佛宝之物都给那凶人看了,只想早点打他走;谁知却都说不是!”

    “那倒真倒霉得紧。”

    张牧云随口安慰一句,大半心思却仍在那“宝贝”二字之上,瞅着老方丈,精神奕奕地说道:

    “老方丈,不如你便把那些宝贝一一给我瞧瞧。我来帮你鉴别鉴别。说不定是那死鬼不识货呢!”

    “……好吧!”

    毕竟眼前这兄妹俩是救命恩人,智光推脱不得,便真个把宝林寺里想得起来的佛宝经籍都给张牧云瞧了。什么犀牛佛珠、白玉观音、紫檀罗汉、木胎干漆大士像、琉璃宝光莲花台、达摩祖师手抄贝叶经,种种寺里秘藏的珍品都给张牧云一一过目。其中不少宝贝,几乎从来都秘而不宣,即使达官贵人也无从看到,这回却便宜了这俩兄妹。而此时那位得了便宜的惫懒少年还一个劲儿卖乖,在肚中给这些古色古香的宝货估价时,还大言不惭地跟智光说道:

    “老和尚,你把这些宝贝给我这么一瞧有多好!那恶贼不识货,只把你寺里宝货当稻草,以后若是传出去您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就是将来变卖寺产时,也会被人压价的!”

    “……休得胡说!”

    听张牧云这般满口胡柴,智光大师正是哭笑不得。在他身旁那位明艳少女,听了义兄这番高论也是掩口笑个不停。

    不知不觉,他们这些人便缓步走到寺庙后边。又走过先前出的祖师方丈院,便来到宝林寺的后山了。毕竟是佛林禅和,与那嘻笑不经的少年不同,老住持智光答应将寺内宝物一一展示,便绝不折扣。方才同几位长老一道领着少年兄妹俩在寺中走了一遭,基本称得上佛宝的物事都给他们看过,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样。此时已快三更,夜色黑重,老僧人站在方丈院后的石阶通路上,望了望北面那座挑脊飞檐、巍然矗立的琉璃佛塔,便在渐起的山风中打了个寒颤,回过头稽跟少年说道:

    “牧云小哥,敝寺中可称宝物,只剩下这边药师金刚塔中收藏的无名古经竹简。你可要看么?”

    寺后空旷,山风横扫,吹得说话的老僧宽大的袍服呼啦作响。听了老僧人苍老的话语,正巧一阵风打横吹来,忽然间少年也觉得有些寒意。张牧云抬头望了望那座黑沉阴云下冲霄而起的八角塔楼,有些呆,不知还要不要入塔看经。

第三十五章 灵心千古,一梦九州云霞

    一粒沙中见世界,

    一朵花里有天堂。

    手掌中盛住无限,

    一刹那便是永恒。

    ——佛偈

    佛塔之前,踌躇了片刻,张牧云便道:

    “看便看吧。反正瞧完这件宝物,便该睡觉去了。”

    说罢他便抬足欲往那处药师金刚塔中走。见他举步,智光却道:

    “牧云不必亲往;那药师塔中人迹罕至,久疏洒扫,恐尘网四壁,深夜入内多有不便。我这便着人取来。”

    说罢他便嘱一随从弟子打着灯笼去塔中取经。也就是等得片刻功夫,那弟子便取得经来,交与张牧云。

    “这经……”

    经卷拿入手中,张牧云借着火光一看,却有些讶然。

    “这真是古经么?”

    刚才他听智光之言,觉着将要看到的经卷定然古色古香,那竹简韦编脱落,竹片苍黄,说不定还有不少虫咬蚁蛀的孔眼,那都正常;谁知等亲眼一见这古经,却见它简片青翠,碧润晶莹,犹如才取的三春新竹削成。见经卷这般新颖,张牧云不由得满腹怀疑,多嘴问那取经僧人道:

    “这位师兄,莫不是你拿错了吧?这样新刻的竹简,如何会是古经?”

    一语问罢,还未等那僧人回答,住持智光已接过话头。老和尚带着些苦笑说道:

    “这确是那古经。我也不知为何它保管得如此之好。先前因为此经新鲜,我已吃得那凶人一顿好打;不过出家人不打诳语,牧云你该相信老衲,你手中这卷经书在宝林寺中世代相传已逾千年,是绝无差错的。”

    “是嘛……”

    听得此言,张牧云半信半疑,朝智光脸上看了一眼,却见他正是一脸正色,不似调谎。当下张牧云只得信他。琢磨琢磨他的话,再看看自己手中鲜碧的经卷,张牧云不由得心中一动,忖道:

    “莫非这真是宝物?上千年的竹简大都腐朽,怎会如这般新鲜!”

    心中这般忖念,张牧云赶紧将手中竹简上捆绑的细麻绳解掉,神色凝重地展开经卷,想看个仔细。一边展开经卷时,他一边心中还暗叫可惜:

    “可惜,即使是积年的古物,看这般崭新模样,拿去典当行中换钱时,也是无人相信……”

    胡思乱想着,那竹简也在眼前打开。借着旁边的灯笼火把,张牧云瞪大眼睛仔细观瞧,一眼正见到这竹卷页面比背面更加润莹,虽然周围火光彤红,竹卷上却是碧油油一片。

    “什么竹子里面也翠绿?”

    带着疑问,张牧云仔细观看,只见这青绿细长的竹片上剜着许多雪白的字体。看看字形,陌生难懂,乍看像是草书,细瞧又像梵文。这般打量半天,半个字不识,但见那字形飘逸,笔画粘连,雪划银钩地浮刻于翠绿竹片之上,一眼看去倒不似文字,反像是青空白云、碧水白莲。正因为看不懂这些文字,张牧云好奇之下,便转脸跟智光大师问道:

    “请教老方丈,这经上写的啥?梵文的经书也看过,这里却是一个字都不识得!”

    “这……”

    被张牧云一问,博学的老方丈却出奇地一脸尴尬,吭吭哧哧地回答:

    “这经……我也不认得。你也看它像梵文,可又不是,否则老衲也不至于一字不识。其实也不仅是我,对于此经文字,至今寺中并无一人认出……”

    “呃,怪不得,我说怎么有我认不出的经书呢。”

    听了智光之言,张牧云大言不惭有口无心地嘀咕着,却又有些不甘心,把那经卷翻来覆去的盘弄一阵,然后又放到眼前,凑近着想看明白上面到底写啥。这会儿,不管认不认得,他已知这经文大有来头。

    这般摆弄,迁延得一时,却还是两眼一抹黑,一个大字不识。折腾了一阵,张牧云便觉无趣;这样时候他平时那锻炼的苦中作乐心思便作,心想道:

    “吓,既然字儿读不懂,那小爷便当画看!”

    这般想着他便把经卷在眼前展好,重新审视起来——

    谁也没想到,让他这样换个心思一瞧,还真瞧出些门道来!

    原来,那些竖排的文字,如果合纵连横地看,那些点划撇捺竟真似是一幅横轴图案!那点横连成了波纹,撇捺突兀成大山,画中云水生动,林木苍莽,更兼得上空星月朗朗,竟似是清风明月宇宙乾坤,无所不包!

    “老和尚你错了……”

    一看之下,茅塞顿开,欣喜的少年想转脸告诉方丈;谁知道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却似万丈高楼一脚踏空,忽然间便两眼一黑,人事不知!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侯,是片刻还是数年,张牧云终于悠悠醒来。眼前先亮起的是星月之光吧?这些苍穹的光源在幽蓝的天幕中明明灭灭,散着柔和的光辉。微茫的星辰,银白的月轮,恍惚中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仿佛就是自己床头的灯盏,柔柔地照亮自己的脸颊,自己一伸手便可将它们捻灭。星月交辉,此时大概应是深夜;一朵朵灰暗的云团从自己仰躺的身躯旁轻快地飞过,寒冷的水雾清凉了自己的面庞,而自己鼻中的呼吸则氤氲成云雾,弥漫游移,不断加入到飞驰而过的轻云中。

    “大概自己睡在天上吧?”

    一念未了,却忽然红日耀宇,明灿的阳光如利剑般划破天宇;阳光照处一株株植物如变戏法般带着露水在身边长出,从破土而出的幼苗到参天大树,只是转瞬之间。随着万物生长,自己的心神和躯壳也在刹那分离,忽然间就飞到高天,在朗日青天蓝天白云下翩跹成一只徘徊云端的白鸟,清楚地看见自己正一身白衣,倜傥地躺在一望无涯的碧原中,四外碧野千万里,河流千万道,高山无数重,俱以自己为中心,葳蕤澎湃,欣欣向荣,看不到尽头。特别地,在这高渺的天风中,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那高山峻岭似大汉,碧野清河如少女,全都在朝他或爽朗或温柔地笑。觉察出自然灵性的亲和友好,他也报之以笑颜,意动神摇之时敛起鼓弄风云的羽翼,朝那万里山河的最温柔处投落。

    当雪白虚渺的羽翼触及碧绿的地平线,一头扎入到无穷碧野中,耳边仿佛听见“嗵”地一声响,便忽然陷进无尽蔚蓝的包围中。碧海浩瀚,风波万里,水面下洒满阳光;那暖洋洋的日光包裹着自己,五彩斑斓的游鱼从身边悠悠经过,灰黝黝的大龟在头顶翩然高飞,自己的周围到处是珍珠般的气泡,如华美的珠链向海面飞升。随着最后一个水泡撞在海面支离破碎,在大海的深处他看到一张美若娇花的脸。落水的少女紧闭双目,白藕粉玉般的双臂如水草般无力地飘拂在头顶。她堕向海水深处,就如飘零的秋叶静美。于是他追逐着深潜,伸出手臂想将她抓住。就这般一直深潜,直到失去那少女的踪迹;茫然无措间冲破了海底蓝莹莹的水障,便堕入万物皆花的众香国里。眼前的景物如梦幻般飞变换,越来越快,直到自己不知怎么翻身踏上一只矫健桀骜的苍鹰背脊,呼啸飞行于白雪皑皑的万山之上。

    冰寒的气流在身周飞旋撞击,自己却如磐石般稳稳立在疾飞翔的天鹰之上;疾行之时朝下俯瞰,只见那雪山巍巍,天地茫茫,到处都是萦黑缭白的雪岭雪山。衬托着四外万里的雪原,高耸的雪脉冰峰就如呼啸奔驰的巨象。让鹰上的少年有些奇怪的是,在那峰涛沸乱、险峻冷僻的雪山之中,竟有许多人群,就如蚂蚁点缀在白布之上。他们有着奇怪的样貌,无论男女都举着稀奇古怪的兵器,有些在朝他挥舞欢呼,有些却在朝他愤怒地嚎叫!

    对这些朝他万众瞩目的雪山人民,他却无暇顾及;足点着狂风一样翱翔的苍鹰,瞬息间他已抛下千山万岭。在他正前方,落日镕金,山川岑寂,那儿正是他一心想去却又描述不出的极乐之乡。纵横上下,随机应化,逍遥自在地驾霞御风,眼见便要投入那永恒乐土光明境中,谁知忽有一团巨大的阴影将他牢牢笼罩;不等他反应一朵巨大的雪云便从天而降,瞬间将他砸入无尽的黑暗中。霎时间天地幽晦,群魔乱舞,眼不能视物,耳不能卒听,四肢僵硬心神堕落,灵台仅剩的一点清明只感觉到刚才随身应化、和蔼可亲的乾坤自然正掀起可怕的风暴,汹涌的怒意激出强大的力量,禁锢他的身躯,锁絷他的灵魂,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天地无用,神魂寂灭,种种可怕的痛楚如火燎刀割般锯锉着他的骨骸心灵,将他挫骨扬灰,不留下半点痕迹!

    “嗷——”

    体察出这样幽险可怖、万劫不复的寂灭之意,张牧云悚然惊,愤然怒,最后所有的恐惧怒气汇成一阵疯狂的咆哮,卷起滔天的狂飙,裹挟着星尘冰雹直冲云霄,直指那隐藏在亿万里外未知的敌手,磅礴抨击;几乎只在刹那之后,他便听到那狂飙指处传来一个声音:

    “牧云,你说说老衲到底怎么错了?”

    “……?!”

    忽然间张牧云猛然惊悟,睁目朝四外一瞧,碧原瀚海雪山狂飙瞬间消失,自己只站在原处。那身外***通明,不远处殿阁如云,这不是宝林寺还是何处?

    “原来只是刹那幻梦……”

    清醒过后,回想起之前的种种,脚踏实地的乡村少年有些悻悻。原来所有的瑰丽诡谲遨游啸傲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最狂乱的幻梦;幻梦醒来后除了自己嘴角可能流了些口水,一切依旧。

    “不能再出神做梦了!”

    张牧云想道:

    “我还是再看看这经卷,不能让智光他们久等了!”

    到此时张牧云的头脑已完全清醒,他知道一切和之前都没什么不同;想起了手头还有未完的事情,他便安下心来再次朝手中那卷竹简古经观瞧;这一瞧不要紧,他一看那原本翠碧灵润的经卷,忽然间脱口一声惊叫!——常说那万里风波生于青萍之末,自这一声惊呼,不免那九州云动!正是:

    三千界内慈悲主,百亿洲中*王;

    千年因果一朝忆,九州牧云心苍茫!

    『九州牧云录』第一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二卷:

    “***君山”

第一章 轮回之书

    一场幻梦,宛如桥前流水,逝去无踪。当张牧云从梦中醒来,只见自己仍立在宝林寺后原处。

    “定是今晚杀人,作恶心虚,才导致现在心神恍惚。”

    心有余悸地给自己排解,刚要跟身旁的僧人少女解嘲,他的目光却无巧不巧再次落在那无名竹简之上。这一看,他却是真正地大吃一惊!

    原来夜空下烛火中,手中那卷原来碧润晶莹的竹册仿佛忽然失了所在,手中紧紧相持的竟好似一幅书摊的画卷变成真实,手掌间忽然出现一片飘渺虚幻的风物山川。一瞥之间,那其中山险水恶,危机四伏,高山崔嵬刻削,奇形沸乱,森立若鬼,谷中大泽深藏,白雾缭绕,毒瘴射目。一刹那不知是否错觉,竟闻到那指间森冷氤氲的沼烟腥气山岚寒味,看到那无数铁索铁链于巉峭耸峙的万峰间纵横交错,听到那有如猛兽大鱼诡谲而凄厉的吼叫哀号!

    书卷幻形,和刚才酣梦一样,其时不过瞬间;还不等张牧云来得及额冒冷汗,就见那千山万水毒瘴怪吼一齐消失。掌间虚淡空明,忽显出飘飘渺渺的两行古字,有如刀錾石刻般霎时印到他心间。不用悉心分辨,张牧云只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心底振聋聩——

    “鸿蒙开天,苍穹驭日

    轮回之书,万灵莫御!”

    这一念不要紧,本就心怀鬼胎的张牧云一听那“轮回”二字,只吓得魂飞魄散,一时也不顾其他,心中直道为人果然不能作恶,今晚刚刚行凶就有了现报。惊慌恐怖疑神疑鬼之时,偏生又觉得手中一松,紧跟着腰间一紧,好似忽然有什么锁链甩来,腰间转瞬便被绑住;绳捆索绑得如此结实,稍吸了口气挣了一挣,竟被箍得生疼!

    “……大和尚不要惹笑!”

    这般危急之时,张牧云还强自镇定,端正了神色严肃了面皮,故作从容地转过身,跟那位离自己最近的智光方丈说话。谁知道,就在这一转身之间,他却惊恐地看到方丈、少女离他竟还有一丈之遥!

    “死也死也!”

    这一下他可真被吓得魂飞九霄,赶紧手忙脚乱去掰折腰间所缠之物,一边死劲拼力一边还不忘大叫:

    “黑大哥白大哥饶命啊!小弟阳寿未尽,不要拿这追魂索锁我!”

    “……”

    就在这失魂落魄的牧云小哥着忙挣扎时,周围众人却忽然静了下来。半晌之后,那片刻无言的老禅师却忽然鼓掌大笑,滚滚笑声有如洪钟巨钹,震得周围林樾簌簌作响!

    这宝林一寺之主,直放声大笑了半晌,才合手高宣佛号,对还在原地转圈掰手的张牧云苍然说道:

    “善哉!原来本寺古塔中的宝缘,着落在牧云小哥的身上!”

    当他说话时,那愣在一旁的少女也反应过来,见张牧云还在那儿涨红了面皮挣扎,赶紧跑过来,脆语娇声地说道:

    “大哥大哥,你却不用着忙。你快低头看看这不是什么追魂索,月婵刚才看清,是你手里的竹书变成一条腰带缠在你腰间。”

    “啊?!是嘛……”

    听得月婵之言,张牧云将信将疑,道:

    “妹子你可不要哄我;大哥转眼命赴黄泉,你还是挑点要紧话儿跟我说说……”

    虽然口里这么说,刚才一阵忙活的张牧云也即住手。定了定神,他低头一瞧,原来那腰间缠的不正是一条乌碧青黑有如玉石缀成的腰带么?

第二章 风暖竹院频羞影

    一见腰间果是缠的腰带,张牧云这才安静下来。愣了片刻,他又问智光道:

    “大和尚,你刚才说什么宝缘……着落在我身上?是什么宝?”

    “这个……咳咳!”

    出乎张牧云意料,刚才振振有词的方丈听他这么一问,却变得支支吾吾。他在那边东拉西扯,说了好一阵,听到最后,张牧云却觉得只有一句着实。那智光说,他从前辈主持手中接过方丈之职时,隐隐约约知道好像这寺后药师金刚琉璃塔中有不凡之物。平时这事儿也不大想起,但刚才一见那塔中取出的无名竹册自动卷成腰带模样缠到牧云腰中,这才脱口说得那么一句。

    “是嘛……”

    本来想打听这腰带来历,张牧云却见智光方丈也是全然不懂,便有些失望。正当他又开始试图解下这腰带时,却听那智光又说道:

    “牧云,月婵姑娘,今日得你们相救,老衲和敝寺僧俗全都十分感激。现在时候也不早,不敢多蒿扰,两位还是先回客房休息去吧!”

    听智光这么一说,张牧云这才忽然察觉四外天光已放亮。抬头朝远处看看,那些山石已能看清形状,正在清冷的晨霭中露出白茫茫的颜色。见得这样,他掰了掰腰间竹带,见还是纹丝不动,便暂时不管它,和旁边女孩儿招呼一声,便一前一后一起回万竹林客舍休息去了。

    等到了客舍中,和衣卧榻,临入睡前,张牧云望着窗前已映出的一抹淡红霞色,已变得有些浑噩的脑子里也悠悠想到:

    “呵……那黑袍恶人所说宝物,莫不是就是我腰间这腰带书卷……如果那样,倒真是宝物了……”

    心里这般想了几回,不知不觉他便微微打起了鼾声,不久便沉入梦乡去了。

    等张牧云一梦醒来时,那屋外太阳已升得老高。一室阳光中,张牧云坐起来,揉揉眼睛,见床前的方凳上已放着一盆清水,旁边搭着一条绣着“卍”字纹的白布巾。

    “月婵这丫头倒起得早。”

    不用说,和往常一样,这床前的净水定是那月婵妹子打来的了。

    “现在应该赶不上联灯阁抄书了吧?”

    一边洗脸时,他还惦记着抄书的事情。对他来说,这抄书赚钱一直便是大事;只不过经了昨晚那一场,到现在想起还有些心神不定,况且看看天色确实晚了,张牧云也只得把心一横,心道:

    “罢了,拼得今日荒废。也不在乎这点钱。明日加倍赶工便是。”

    宽慰自己一阵,又记起昨天的事情,牧云便又研究起腰间那条腰带来。

    略去他在那边瞎折腾不提,再说月婵。和张牧云一样,这晚她也睡得迟,不同的是醒得却不晚。她现在也说不上原因,并不知道自己学过高深的运息宁神之术,自然便气柔息定心静神清,昨晚那一场大阵仗,其实并没真正耗她多少精神气力。于是日上东山之时她便起来,自己去竹林水池边洗漱,梳理完云鬓,便打了一盆水,轻手轻脚地走进隔壁张牧云的房间,轻轻地放在他的床前。然后她便一路小跑着赶去那连日抄经的联灯阁中准备跟那些僧人一起开始今天的抄经。

    她这般勤勉,却是自流落江湖起,经过这几月的熏陶,不知不觉就变得和她那位义兄一样,视这抄经赚钱为一等一的大事,片刻不得轻忽。她现在自是不知;等往后回想起来,却不知这段岁月盘桓于心中时,是何等滋味。再说现在,等月婵赶到那联灯阁时,却被已在阁中的和尚大师傅告知,说他们方丈说了,她和她大哥昨夜救了全寺,那抄经之事便再也休提;等他们离去时,只会加倍偿付。就这样,匆匆赶过去的少女只好又回来,路过大哥房门前时见他还在仰面呼呼大睡,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到屋中,闲坐出神。

    就这样大约到了日上三竿之时,正在房中闷坐想事的少女却忽听得房门一响,抬头一看,正是她牧云大哥推门进来。

    “妹子你倒起得恁早。”

    踱进门来的少年夸了妹子一句,便少见地一脸认真说道:

    “月婵啊,这吃饭前,我想求你一件事。”

    “嗯?什么事呀?”

    很少见他这么严肃,月婵赶忙支起耳朵细细聆听;凝神听时,内心还有点欣喜。

    “嘿嘿……”

    却见那少年说要求人,却又欲言又止,嘿嘿干笑了两声,看似尴尬,却又像大有深意。就这般一脸古怪,直盯着月婵看了一阵,少年才压低了声音说:

    “月婵,你看这儿人来人往,不方便说。我知道这院落后面有座柴房,那儿白天没人去。不如……我们先去那儿再说。”

    “……”

    忽然之间,少女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乱跳,两腿软,脸上忽然烧。

    “呜……”

    一下子懵了的少女涨红了脸,不知怎么回答,正急得要哭,却见那少年自说自话说完,却自顾自地抬脚出门去了。见得如此,一身荆钗布裙却光彩照人的少女,犹豫了一下,也只好勉强迈步跟着一起去了。一路行时,那双足如踏在棉花云朵上,也不知怎么迈步的,便轻飘飘一路跟下去……正是:

    妙语非关禅,多情岂在腰!

第三章 轻风时入襟,弄花香满衣

    随张牧云去寺后柴房,月婵心中正是七上八下。别看这女孩儿遭逢巨变流落江汉,平时又跟着乡村里的少年过着蓬门小户、低人一等的生活,但内心却一样万般的高傲百样的决绝。所以,当觉自己信赖的义兄哥哥好像要哄着自己去“做坏事”,本能地潮红满面,两颊羞赧之时,又无法自控地一狠心肠,想要跺脚不去,甚至厮闹一番。只是最后,她还是跟着去了,因为她最终想到,如果这时闹别扭,事后牧云肯定要怪她。

    此时的张牧云当然不知道少女心中这些不可理喻的混乱心思,还在前头一个劲地乐呵呵赶路。过不多久,他们二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万竹林客院东北方的那个偏僻柴房。

    “月婵!”

    到了柴房,出乎月婵意料,张牧云竟没进去,只是倚在门口,手扒着门柱,对她说道:

    “妹子,赶快,趁现在没人,快帮我撩起衣服!”

    “啊……”

    “是的!难道你不知道我张牧云的为人?——我可是一心想读圣贤书的良民,向来不沾惹这些鬼怪妖魔之事,要不我怎么喜欢抄佛经呢!可是昨天,也不知怎么要看宝,便被领着到了这寺里古怪塔楼,莫名其妙摊上这倒霉腰带。唉,哥我可是折腾了一宿,也没把它摘下来!你说,大哥以后这辈子该怎么过?睡觉也缠着腰索!”

    “所以,我就想到你力大,麻烦费心帮我拽一拽,肯定能拽断拽脱!”

    “啊……这样啊……”

    不知怎么,姑娘那脸腾一下又红了,比先前还红。见得这样,张牧云更加着急,急吼吼道:

    “哎呀月婵你别不好意思了!这儿又没旁人,帮哥拽个腰带能有啥!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你记得我俩还睡过一屋呢!”

    恐是牧云真急了,见月婵磨蹭,便有点口不择言。这睡过一屋,倒真有其事;那是有一次不知怎们犯了春困,两人在家里东房中聊着聊着,一犯困,就两眼一蒙各自歪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其实……张牧云不提这茬还好,一提那月婵脸上更烧了,只在那儿俛低眉,拈带不语。现在她不惟不向前帮少年拉扯腰带,脚下倒反而在往后挪了。

    “唉!!!”

    见她这么不爽气,牧云更是着急。说来也怪,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便觉得更加不舒适。也难怪,腰间缠了这样来历叵测的物事,不仅让他无端便作白日梦,还箍得腰痛,最重要的是等将来娶了媳妇入了洞房,红烛高烧喜字满墙,临上床时新娘子一瞅,呀!这新郎官腰间是怎么回事?怎么死缠着根竹块缀成的腰绳就是不脱?难不成是哪个相好女子送的定情信物?否则怎么这当儿也不脱下来……这种种严重利害关系,聪敏如张牧云怎会没想过!所以,见月婵忸怩,他更加着急,愈加烦躁,手抓着一根梨木天然支成的门柱,两脚在柴房门里门外调个不停,如热锅上的蚂蚁,只等妹子赶紧过来帮忙。

    他这一倒腾,倒惊醒了月婵。毕竟本来大气,也不过是片刻功夫,她也就恢复了平静。冷静下来,细细琢磨,那拽个腰带,算得了啥?这些天来实际上朝夕相处,不经意时常常的耳鬓厮磨,还有什么忸怩。于是她便去了羞容,却了娇态,在这阳光满屋的上午柴房门前举步娉婷向前,抹了抹衣袖,探出纤纤玉手,一把从衣下抓住一脸苦相少年的腰带竹索,“诶”地一声,一使劲,想把这腰带扯下来。

    ……

    “哎呀!”

    和预想的有些不同,随着月婵一力,牧云腰间那竹索并没应声而断,反倒是他人一个没抓牢,被月婵一把拽到怀中,一起倒下,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咳咳,晦气……我们再来!这次我抓牢。”

    好不容易从软玉温香中挣出,也闹了个大红脸的少年这回决定吸取教训,“呸呸”了两声,在掌心中吐了两口唾沫星子,搓了搓,便两手对合,再次死死地抓住梨木门柱。

    “好了么?”

    这回再次出手前,仍然脸儿红红的少女小声地确认。

    “好啦!”

    随着牧云一声应诺,月婵便又探出手去,从中合掌勾住牧云的腰间,娇叱了一声,使上全身的气力,准备这回一举成功,把扰人的竹索从义兄腰间扯出——这样的努力,其结果很快出来,并没让二人等多久。

    “喀嚓!”

    又成滚地葫芦的二人耳中回荡着一声巨响。门柱断了!

    “唉……”

    “那可比我胳膊还粗啊……”

    拽着少女逃跑时,偶尔回头望望,张牧云只觉得心头一阵冰凉。

第四章 云堂辞钹影,林壑烟欲暝

    大约半晌功夫之后,张牧云已站在了智光方丈的面前。捂着还有些痛的腰眼,张牧云真诚地跟老住持询问解带之道。听了他的求助,老方丈皱着眉仔细看了看他腰间紧紧缠绕的那根竹索,一时也是满心迷惑,一筹莫展。

    “此事也甚奇怪。”

    智光眉头紧锁,思索了一阵,便问:

    “牧云你仔细回想,那时是否有异事生?”

    听得智光问话,张牧云正是急于摆脱腰间累赘,自然知无不言。到了这关头他也不顾当时那幻梦荒唐可笑,挑了些紧要地跟智光方丈说了。当然,尽管他想尽量说得详细,但毕竟说梦总如痴人;那些当时觉得衔接得还蛮自然的梦境,一经说出口,却觉得荒唐不堪。所以这番答复,刚开始时他还说得甚为流利,才过得片刻,便变得吭吭哧哧,语焉不详。

    虽然讲得含糊,智光已听得大致。于是老方丈拧紧了眉毛,严肃了面皮,在那座香炉鼎旁沉思了半晌才忽然开口说道:

    “牧云啊,此梦恐怕大非寻常!依老僧所见,所谓铜铃系狮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出事时你眼前幻出种种草木山川,那恐怕这破解妖带之法还得去跟那草木山川中求!”

    说罢,老方丈也不停留,不待张牧云答话,便宣了声佛号,竟自去了。而他刚才这番言语中,已将牧云腰间竹索称为“妖带”;不过张牧云只是拿耳听着,一时倒没听出这吓人字眼。他只是觉得,这老和尚半晌踌躇,好一场沉默,却忽然欢快说话,总有些不妥。心中这般疑虑,等侧耳一听,却听见那寺中正午饭的钟声正悠远嘹亮地传来,声音震荡着四周的山壁,回音袅袅不绝。这时他才恍然大悟,明白和尚为什么答得如此之快。

    “却为了吃饭!”

    没得说,见老高僧也这么没搭塞,他一时也只好作罢。正巧被那午钟声一敲,也觉得肚中饥馁,便拉上一旁相随的少女,略有些悻悻地往饭堂去了。

    略去闲言,到了这日下午,张牧云暗自留心,正见得那老方丈到了药师金刚琉璃塔前,跟人指手画脚地吩咐说,这寺后琉璃佛塔因为其中供奉了历代相传的古物,向来不便洒扫,以至于年久失修,塔中各层蛛网尘结,阶梯腐朽。恰好现在古物已去,便该好生打扫,不日还要请人来洗刷一新,绘上七彩佛画,浇筑镇塔佛像,也好还了宝塔本来面目——他这番举动,本来张牧云便有些疑心,现在一看如此做派,更觉得这老和尚怎么好像有点如释重负,就差没张嘴跟人说,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地送走这故老相传却又莫名其妙的“宝物”!

    见得这样,牧云更加心虚,感觉着腰间那紧紧相箍的竹带,便总觉后脊梁骨一直冒凉气。暗叫晦气,正想找那和尚理论,谁知就在那一恍惚的劲儿,再看那老方丈时,现他竟自走掉,不在原处。

    总之打这之后的一两天中,张牧云睡不安寝、食不甘味,也不知怎么就恍恍惚惚过了两天。他这般懵懂,智光和尚却自有计较,安排得度。作为宝林寺一寺之主,他怎不知是张牧云兄妹二人救了阖寺僧众?因此就如前天月婵想去抄经时听到的,这老住持根本不再让这两位恩人辛苦抄经。到了这日送二人下山时,他再不似往常那般锱铢必较,要着什么执事僧人跟少年盘清明细按帐付钱;这一回,智光二话不说,直接拿了二百两银子装了好大一个褡裢,赠给少年。二百两纹银,这在当时可算一大笔财注;从此张牧云便称小封,正式脱贫致富!

    除此还不算;临送到山门时,智光觉得意犹未尽,又拉住兄妹俩请他们暂候,回头他便赶紧着小沙弥去寺中搜罗小巧佛器,什么崭新小铜钹、开光小佛镜、小巧碾玉观音坠,甚至还拿来串檀香木磨成的佛珠,都一股脑儿装在只香袋中珍而重之地递到空手的少女手中。

    如此地依依惜别,当午后日头略向西斜时,张牧云这兄妹二人终于踏上了归途。山路迢迢,林荫翳翳,当负重走了一段路程,估摸着已走出那些相送僧人的视线,张牧云便赶忙放下那矜持的身架,赶紧拉着月婵蹿到路旁,眼瞅着四外没人,便寻了一块平坦的山石,将智光后来相送的那只口袋打开,将其中杂货一股脑儿倒出摆在石板上,细细瞧看。

    不消说,作为一方名寺的宝林寺,即使是这些临时划拉的物件,也都是精致之物。现在琳琅满目摆在眼前的物事若是都拿去市间卖了,绝不是一笔小钱。看着这些精美之物,张牧云心花怒放,两眼火热地赏看了良久,才意犹未尽地转过头跟月婵说道:

    “妹子啊,可惜了。”

    “嗯?可惜什么?”

    “我说可惜那些和尚都是光头。可惜,可惜!”

    张牧云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真显得无限惋惜。

    “嗯?张大哥……既是和尚,便该是光头,这不妥么?”

    听张牧云这般说辞,月婵不明其意,一脸迷惑。

    “当然不妥!”

    她张大哥斩钉截铁说道:

    “也不知哪位佛祖定下规矩。你说若是宝林寺的僧人个个都有头那该多好!那时恐怕这住持临别赠物里,便有银梳,不省得我回去还得给你买把好梳梳头?”

    “……嘻嘻!”

    听得张牧云这话,少女忍俊不禁,失声而笑。而虽然这林荫静谧,山路清幽,少女嬉笑开怀时,仍记得抬手掩口。

    “哈哈,好笑吧?”

    其实也只是一般逗乐,没想到少女竟乐成这样,受她感染张牧云也跟着大笑起来。一时那声振林木,不知惊飞多少山鸟。这般笑得一时,张牧云便将那石头上排列的宝货一件件仔细收好,系牢包裹,重新上路。

    此时正是初夏。大山之外,阳光普照,山里林荫道中,阴凉清爽。从盘曲的山路中迤逦而下,野果杂花而坠,时时中肩,头顶又有鸟鸣啁啁,枝间雀鸟跳跃,这样的一路行程倒也生动。而当山路渐长,夕阳西坠,暮雾便渐渐升起。此时这渺小如弹丸的二人便融入万山之中,隐进云缠雾绕的山色,犹如沧海一粟,不复能辨。

第五章 此夜乐青山醉语

    夜晚的山林宁谧而幽暗。山外天空中的明月光辉洒落到牧云月婵行走的山荫道中时,只剩下模模糊糊的灰白光点。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中夜行,很多时候并不是看路而行,而是凭着往日的记忆,身躯紧贴着盘山道一侧的石壁摸黑向前。

    而夜晚的幕阜山并不平静。无论是幽深的山谷还是浓茂的密林,充斥着各种有意义或无意义的声音。每当附近的草木中出异常的声响,他们二人便停下来,放下手中的包裹,少年抽出腰中砍刀,挡在少女身前,屏住呼吸,低了头,侧着耳朵,对着声响来源的方向警惕聆听。这时候少年修长的身子犹如硬弓一样紧绷,眸子中闪着幽幽的光苗,也如一头蓄势欲扑的凶猛野兽。

    也许,平日太多的嘻嘻哈哈戏言笑谑,如果不是荒野深山中这样特殊的环境,身后那位金枝玉叶的女孩儿也看不出少年骨子中深藏的这一股只有乡野贫苦才能培就的坚忍野性。

    一路就这般走走停停,有惊无险,大约在城镇乡村中掌灯的时分,他们终于走出了大山,来到了荒野。等出了山,牧云和月婵才现,天光并没有在山中看到的那般黑暗。东边的天上固然明月当空,但西头天地交接的地平线上,还散落着些红霞,微露一抹桔黄的光芒。

    不过出了山林,他们不见得更加轻松。在山中他们要提防那些长林深草的狼虫虎豹,等到了山外旷野的大路上,他们又要防备那些做无本生意的私商豪杰。比如过桃花林时,本来林中有一条小径,看看现在天色将晚,若想早点回去从林中穿过最近。但为了安全,张牧云还是领着月婵绕了好大一个弯,远远绕林而过,又在旷野中走了半晌,才走到宽阔的驿路上。

    不过,虽然一样满心警惕,张牧云这时心已大半放下来。经了前几天那一遭,他现在已坚信,如果这会儿有不开眼的蟊贼敢来做他和月婵的生意,那定然赔得血本无归!

    想到这事情,不免又想起月婵那无穷的巨力。正好野外赶路一路清寂,两人同行,张牧云便想说说话儿解闷。于是他先胡扯了几句,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说到那月婵的大力。不知道为何,本来只是随便闲聊解闷,结果一回头,张牧云恰看到柔白月光中女孩儿那张娇美无俦的脸,于是他不知怎么突然间心中便充满柔情,那瞬间具体的千头万绪无法说出,只觉得心中十分冲动,觉得自己应该对她无限的好。于是当这样突如其来的情意忽然填满胸臆之时,他便说道:

    “月婵,你这般力大,不要紧。反正附近只有我知道。我替你瞒着,将来不怕找不到好婆家。”

    “……”

    这时候女孩儿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还和往常一样静静地听着。只听那少年继续往下说道:

    “如果真是被人知道,也不要紧。大不了哥把你娶了,不和现在一样过日子?”

    ——从刚才到现在,张牧云一直说得理直气壮,这一通说下来一气呵成。只是等他真说到这句话时,也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心中突地一跳,当时便开始后悔。

    “……我这是怎么了?”

    “又没吃醉酒,竟满口胡柴。”

    “先跟妹子提她这尴尬事,已是不对;最后怎么又说到娶她上去了?”

    此刻张牧云正是悔恨交加:

    “可怜!自救了月婵,我一直堂堂正正十分正派。正是这样月婵才一直把我当大哥看,十分敬重;可是这回,她定然以为我调戏于她,以后再不看重我了!哇呀!~”

    不用说,张牧云心中现在甭提有多后悔!

    再说月婵。现在她也终于听明白张牧云跟她说的话了。她的反应,刚开始时其实并没少年想象得那么大。义兄说得没错,这年头女子无才便是德,柔柔弱弱态如娇柳的才算是好女儿。像她这样抬脚踢倒一排桌、挥手掀翻一头牛的,被人知道了果然便要嫁不出。说来也羞人,这些天中她也不是偷偷没想过;纵然失却记忆,一样心思通明,月婵知道像自己这样力大无穷,纵然男子有心想娶,却也惹人笑。不管你家中怎么举案齐眉,和睦和美,外人也要想象那闺门酷厉,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总在家中挨揍。所以,张牧云前面那一番话,按他俩兄妹间这么多天来的坦然无间,倒也说得合适。只是,唯独最后一句……

    把最后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回想了一遍,这位比她义兄想象还要强大高深得多的少女,却忽然一阵眩晕,脚下明明坦途却突然一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心!”

    还是那后悔着的少年瞬时反应,出手如电,一把将少女扶住。

    “月婵——”

    借这机会,他握着少女的胳膊,诚恳道歉:

    “都怪我这张臭嘴!今后再不敢胡咧咧!”

    道歉话儿出口,那女孩儿却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微微挣脱了张牧云的把握,只顾往前赶路。

    “唉……”

    见得这样,张牧云心中难过,更怪自己鬼迷心窍。他心道:

    “唉……好端端赶路,没事干嘛调戏起妹子。真是鬼使神差了!”

    悔恨之时,还十分羞愧:

    “唉……即使这只是一时失言,可是又怎生对得起湖那边未过门的妻子?”

    这时这半大小子张牧云,心中也犹如打翻了调味瓶一般,五味杂陈,又愧又悔。

    不过,幸好他本来便生性磊落,虽然自责,却也没太纠结。赶路多时,几近深夜,借着月光终于能看到张家村的村落轮廓,张牧云的心思已完全放到背上那口沉重的银袋身上。于是他居然又满心欢悦,这时倒是身后那一路默默缀着的女孩儿心事重重。一路上,月婵便一直在心中不停想道:

    “他刚才扶了我,没只顾我拿的包袱……”

    瞧她这心中所思,恐怕她那位牧云大哥,倒真是白担心思,多虑了!

    闲言少叙。转眼进了村子,和先前的心思一样张牧云领着少女偷偷摸摸地从村边绕过,尽量不惊动乡邻。等一路悄悄回到自己院落,也不像以前那样先要进屋巡视瓢碗家什是否都还安好,而是径直奔到墙根下,取来那柄锄头,放下包袱,就在院中榆树下开始吭吭哧哧地刨坑,准备把这笔巨资藏好!

第六章 小院清风月梦云

    自宝林寺回来,埋藏好那笔银子,这张家村中独门小户的生活,从表面上看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日子依旧谨小慎微地过着,最多只改善了些伙食。

    这样的平静,并不是一户之主的少年不知道怎么花钱;而是张牧云深知这世道并不太平。一个无根无底的乡村小户忽然富庶,无疑会成为那些流寇盗贼最好的目标。别看现在天日朗朗,宁静小村中一切如常;真要他得了一大注银子的消息泄漏出去,不用过几天,他这偏僻小院的门槛就会被道上的豪杰踏破。

    对张牧云这样的安排,美若天仙的少女也安之若素。偶尔流落至此的贵胄天娇,好像已忘了自己过往的全部。原来目空天下的天下,已局促到这汨罗江村一隅的竹篱院落。碧油油的菜畦,亭亭如盖的榆树,还有每天清晨捶洗二人衣物的屋后小溪,已成了她全部的天地。或更确切地说,那位每天在她眼前晃悠、白天东溜西窜没个正形、一到夜里却总是跟她一本正经的少年,才是她现在生活的全部。

    当年那样暴戾的少女就这般谨慎而辛勤地操持着家务,每天里里外外不辞劳苦地洒扫收拾,把不大的农家院落拾掇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前几天,因为从宝林寺、幕阜山中回来得匆忙,忘了在山里打些去年的枯茅回来换去屋顶的烂草,少女便拿上几个铜钱,跟村里有稻田的人家买了七八捆去年的稻草,然后也不等外出的张牧云回来,便自己跟邻里借了个梯子,搭在屋檐边,一个人爬上爬下地把屋顶烂掉的茅草全部换掉。等中午张牧云回来,看到茅屋顶这般焕然一新,自然是目瞪口呆,赞不绝口——于是姑娘一上午的辛劳便有了最好的回报。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月婵终于越来越确定自己的身份。

    “嗯,我天生便是吃苦的料。”

    此时的少女已完全不怀疑自己当初猜测的出身,还欣喜于自己的大力,庆幸能翻上翻下地做粗活,为少年分忧。而就如她遗忘了自己起初的面目,这浩大的天地间另一头,却也将这一隅暂时忘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本来那居庙堂之高的不应遗忘这处江湖之远的贵胄天娇,谁知几月过去,也不见漫天的缇骑遍野寻来,不惟是洞庭湖边,便连三峡一带也早已偃旗息鼓,不再追寻。这样寻常人不能理解的疏忽,却让这俩本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小儿女,真个“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在这汨罗河宁静的乡村中悠然自得地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

    闲言少叙;不知不觉便到了六月末七月初。就如同张牧云腰间那根死缠烂打的竹片腰带,让人气闷的暑热也无法解脱地到来。其实,相对于罗州城里人而言,每年张牧云家的夏天已经延缓到来。他家的屋院就傍着村里的北山,那山上绿竹婆娑,碧树成林,只要不是最炎热的天气,这满山的青翠总能给张牧云家带来一股清寒的凉气。而山下又有那条潺潺的清溪在屋后蜿蜒流过,在将从汨罗河中带来的溪水一路流淌到洞庭湖中时,也顺便带走张家屋宅中的几分暑气。

    不过,这日子眼瞅着便往七月中去了。虽然那古诗“七月流火”柄不是指真地炎热如火流,但这句话常常被这么误解,也确实说明七月的暑热在一年中已经登峰造极。放到张牧云这小院落而言,便是那七月流火之中燠热的暑气已避无可避了。这时本来冬暖夏凉的土屋已成了烘炉,到了晚上一股热气萦绕不去,直烘得人整夜睡不着。在这样的情形下,这屋院中月婵不知道的一年一度的露天板床,便又到了搭建的时候了。于是到了这天晚上,张牧云便忙前忙后,把屋中的长条凳搬出四张,在院中空地上齐整地摆好,然后便摘下堂屋的两扇门板,分别在两排凳子上安放牢靠。几乎没费多少事,简易的床铺便搭好。然后他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青竹竿,在床板的四角地上立好,撑起从屋内拆来的纱帐。到此时他这夏夜睡觉纳凉的露天床榻算是彻底支好。这过程中,主要只是张牧云忙活,月婵只在一旁看着,偶尔搭把手。等到两张相隔不远的纱帐床铺变戏法般出现在眼前,她这才好像彻底反应过来,被少年简简单单的活儿打动,还不等拿来枕头,便已经欢呼一声钻进纱帐中,因为太急倒差点把不太牢靠的竹竿带倒!

    于是过不多久,她和她的义兄便这般相隔不远地只着衬衣地躺卧。虽然才相处几个月,也都有十二三四岁年纪,此时的二人却如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孩童,近在咫尺地并头躺在门板上,于夜晚微凉的清风中一起仰望满天灿烂的繁星,卧看那牵牛织女……

第七章 尽说含情单为我

    七月流火,倒真似流火,即使入夜之后,这小院中除了开始有一丝清风,转瞬间那周围的空气便又变得热烘烘。虽然躺在露天,张牧云却仍似觉得自己身处火炉中。这时候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轻薄的白布小衫,仰躺在门板上,虽然四肢可以随意舒展,却觉得怎么摆怎么热,总找不到一个凉快的姿势。

    这般辗转反侧折腾之时,便想找旁边的女孩儿说说话。透过粗线的纱帐,张牧云往那边看去,却见到如此闷热之时,那少女却安然不动地躺在门板上,两眼静静地看着天上。

    “莫非天上有啥稀奇?”

    这样热烘烘地空气中,还能这般悠然地望着天空,定然是天上有什么稀奇物事了!张牧云正烦闷无聊,一见如此,赶忙也放平了身形,枕在一块软木上的那颗脑袋使劲向后仰,要看看那天边有什么古怪稀奇。

    “……”

    就这般仰面看了一会儿,却现那天上也只不过一弯月亮,万点繁星,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有甚稀奇。

    “奇怪……月婵妹子看啥看得这般津津有味?”

    牧云心中纳闷,又忍了一时,终于按奈不住,便准备转脸问她。还没等侧过身子,却听得那安详躺卧的少女忽然轻轻说话:

    “大哥,现在是不是凉快了一些?‘心静自然凉’的。”

    “我们一起盯着天上的星星看,就记不起那么热。再过了一会儿,就睡着啦……”

    “呃……”

    本就轻柔的叮咛隔着蚊帐传来,被纱线一滤,愈加变得温柔飘渺,好像两人间没有了距离,就在他耳边呢喃。就在那一瞬间,本来烦热的少年只觉得肺腑一热,肚腹那儿宛如冬天被热水茶碗一挨,霎时一股醇酒般的热流激荡全身。本来平凡普通的建言,一时间竟让少年十分感动;等游离于心魂身躯之间的激流退去,眼前的景物又回归了正常,张牧云细一琢磨,却觉得现在果然不似刚才燠热。星光之中,他便侧脸瞅了瞅那边纱帐中优美的剪影,也安下心来,仰面静静地看那浩阔的星空。

    也许是刚才那少女温柔可爱的主意吧,眼前这张牧云早就看腻的星空,此时竟显得如此地美丽恢宏。此刻那夏夜的天空,如一块巨大而深黑的幕布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地拉展在空中,灿烂明灭的星辰交织着各色的光辉将静默深邃的夜空点缀得无比生动;一缕缕灰色的夜云如山间的烟岚悠悠飘过,那半爿月轮便似一张蘸着水幕闪着明光的弓。静静地仰望苍穹,过了一会儿张牧云觉得那高高的云天变成了一条深深的河,光辉灿烂的星辉是水面泛着月华的涟漪波纹,缓缓流动的夜云是水底飘拂的水草,也许下一刻就有肥美的鲤鱼从波光粼粼中跃起……

    而这时在那近在咫尺的少女眼中,头顶的星空也好像一条幽深的河,那光辉灿烂的星辉是水面泛着月华的波纹涟漪,缓缓流动的夜云是水底飘拂的水草,而下一刻也许就会有肥美的鲤鱼从波光粼粼中跃起——所有的一切不约而同,但恍惚中似乎还多了一位面目可亲笑容灿烂的少年,正拧着一竿细长的鱼叉,出手如风地打破水面宁静的同时,也走进了她的梦里……

第八章 听风声以兴思

    又过了几天,大约快到七月半的时候,这一天上午,虽然天气一样炎热,艳阳高照,张牧云仍带着月婵去了罗州城里。过了这么多天,张牧云觉着也该好好寻个营生,用那二百两银子做本,做点正经生意。

    到了罗州城中,两人就在街边闲逛,两双眉目四只眼睛一路踅摸,这兄妹俩只管打量哪些生意合适自己。到得今日,有了手头那笔不菲的银两,张牧云对那些沿路摆摊的小摊小贩已不屑做;若来罗州营运,自然是要租一沿街店铺,做点风吹不着、日晒不到的大生意。对于这样的行当,张牧云心里其实没啥底。对他而言,以前三教九流似乎啥活儿都干过,但事到临头回头一想,却好似啥正经的都没做过。有心要去那些街坊商号打听打听,可那些老板又贼精,要来照顾生意可以,稍微多问几句,便支吾搪塞,只不说真话。

    就这般走走停停行得一程,那东天上的太阳渐往中天去了。街边柳树上的知了叫得更欢,日头也变得更毒了。走了半天,还没拿定什么主意,却见跟着的月婵已两颊通红,粉汗直流,张牧云便让她先在路边一棵柳树下歇着,自己先去前面那些店铺中打听。

    离了月婵,沿街走了约摸百来步,张牧云一抬头,正见前面有家面馆倒是生意红火。饶是这大热天气,却仍有许多客人进进出出,离得老远便听见里面人语喧哗,显见生意十分兴隆。见得如此,张牧云便抬脚过去,准备去那家面馆中瞅瞅。只是,正当他走到近前一只脚刚跨进面店时,却忽听得有人在后面喊道:

    “张牧云,牧云老弟!”

    张牧云闻声回头一瞅,正见那街上来得一人,这人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粉面阔鼻,长身大脚,眉目豪朗,身上穿一套鲜亮的团花紫薄裳,手摇着檀骨折扇,身后五六个家丁簇拥着正朝这边吆五喝六地奔来。

    “哈!”

    “原来是周大官人!”

    一见得此人,少年不自觉便有些点头哈腰,赶紧一溜烟过去,到了这周大官人面前,弯腰控背地打了个问讯,然后陪着笑问道:

    “周大官人许久不见,今日巡看街景呐?”

    “哈,也就是闲走走。”

    那周大官人眯着眼,打量了张牧云一时,这才大大咧咧地笑骂道:

    “臭小子,许多天不见,倒生分了。什么大官人大官人的,你叫我周大哥就得了!话说,这几个月大哥有事也找你不着。是不是财了啊?”

    “哪能呢……就是人穷事忙,去山中替和尚抄了大半月的经书。再说了,就是点小财,在周大哥您眼里,还不如从家里随便扔点破烂呐!”

    “哈哈哈!”

    周大官人听得仰面大笑,十分受用地道:

    “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嘴滑——不过你这句话不假。不是你周大哥喜欢说大话,我家里扔点破烂,可真要值不少钱。看来你确是财了啊?来,咱找个地儿跟大哥好好说说!”

    ——张牧云只不过随便一撩拨,刚才一路摇摆好像眼睛长在天上的周大官人,也不顾天热,竟和他已在这街边聊了半天!

    话说这张牧云陪笑说话之人,倒确是个老熟人。这位一看便是富家公子的周大官人,名叫周亮,住在北城庙坊街头一家。周亮家中,家资巨富,不仅城中一条街全是他家产业,在那城外的碧野乡村中,还有千亩良田、十来处庄园。落下这般大产业,原是他家中几代簪缨,祖上做过几回大官,虽然到了他这代游手好闲,可那偌大的底子在那儿,就是完全不闻不问,每年的进帐都至少在数千两之上,几辈子都花不完。

    按理说,这样巨富之人,和张牧云这样的穷苦小厮八杆子打不着,绝不会似现在这般亲热。若说现在这熟稔劲儿,还是全因这周亮生性豪侠,虽然是纨绔子弟,却目高于顶,一心只效着侠客行径,老想着行侠江湖,打抱不平。比如也就是个浮华公子哥,却给自己取了个“沧海飘萍客”的别名;不过说到底,毕竟只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无论怎么用心,到头来总弄成个四不象。这些年无数桩尴尬事儿做下来,“沧海飘萍客”的雅号无从说起,最后倒落了个“小霸王”的匪名!

    而这些年来,张牧云只在市井中厮混,为了讨口饭吃,只要不犯法的事儿,啥都干。因此有一回不知怎么那小霸王周亮在街头跟人争风呷醋、好勇斗气,不小心竟遇着个强手,三下五除二手下家丁竟被打得七零八落,满地乱滚,眼见便要落败——也是事巧,小霸王只急得六神无主,一转脸一眼正瞧见那位正袖着手在街边看热闹的张牧云,也是病急乱投医,急切间也没顾看他是不是个半大的少年,便也紧急雇了他,许下重诺,让他且抵挡一时,好让自己脱身——

    谁也没想到,那时这身形长大身量却似乎单薄的少年,一听抵挡住对面那帮人能有一吊钱,顿时一蹦三丈高,红了眼,一把抄起旁边的扁担,如虎入羊群般冲入敌群,泼了命似地朝那些人猛打!打斗间这少年也被人敲得鼻血长流,却不知疼痛,鲜血满面只更增狰狞,如一头下山的猛虎,依旧在人群中纵横往来横扫如风!

    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一见张牧云这架势,那群本来也称凶悍的家丁害了怕,人人胆颤,个个心惊,谁也不愿再斗下去,赶紧护着他们主人,脚底抹油一走了事!正是因为经了这一事,称霸一方的小霸王周亮才和张牧云结识;等后来再来往几次,富家公子哥见这少年不仅拳脚了得,做事拼命,那言语却也滑稽知趣,说话总能搔到痒处,于是这本来目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便对他更加刮目相看,并不把张牧云当寻常无赖少年相看。

    正因有些由头,这么多天没见着这少年人影,刚才正在街边摇摆时节一见到他,小霸王这才放下端着的身架,跑过来主动跟少年亲热搭话!

    叙过这些前言,再说这“沧海飘萍客”小霸王周亮。本来这天闷热,在街边闲逛便气闷无聊;现在竟见着久不曾碰面的知己,当下便一把拉过,要请他就在这面馆吃饭。一听小霸王要请客,和以往那样,张牧云当即心花怒放,不等周亮话音落地,本能地便已一只脚跨在了门里。不过这回转念又一想,便记起在那边柳荫下歇着的月婵,顿时收起脚步,咽回口水,带着些歉意地跟小霸王辞谢:

    “周大哥,本来您请客赏脸,小弟无论如何是一定要叨扰的。只是今日事不凑巧,来罗州小弟竟是陪表妹办件事体。刚才走得累了,便让妹子在那边歇脚。和大哥许多时不见,一不小心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想必她已等得不耐烦。我看还是回去找她,把事情办完;以后等有了闲情,再专来请大哥当面赐教。万望大哥原谅。恕罪、恕罪!”

    “哦……”

    听得这番话,周亮看着张牧云,若有所思。

    “原来不是一个人来。”

    这小霸王在面馆前踌躇了一下,也不知想起啥事,便跟张牧云说道:

    “要说,你家有表妹来投靠,这事大哥也听人提起过。好像记得那人还说,你家妹子……长得还不错?”

第九章 胡天胡帝,登徒于焉怡目

    “……嗯,我妹子长得确实好看。真的。”

    本来张牧云迟疑了一下,有心在大哥面前谦虚两句,但想了想月婵的模样,便觉得一个人还是应该按良心说话。

    听他说得这么认真,那小霸王颇有些不以为然。看了看张牧云,周亮将手中扇子一合,摇摇头说道:

    “牧云老弟,不是愚兄想教训你。这罗州县城有多大?有什么美人儿我不知?那些所谓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都在为兄心里。要是这罗州地面闺中人才,大哥也不至于蹉跎至今。别怪为兄话难听,我就担心你这眼光,倘若起了什么井蛙之见,一个寻常女子就把你哄了,日后传出去也让我周亮脸上无光!”

    “……嘿嘿!”

    听了周亮言语,张牧云觉得咋这么别扭。有心要反驳,又不知从何驳起;再看看大哥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应该也是出于好心,便只好不则声,只在那儿笑。

    他这厢含糊,周亮却还来了劲。这眼高于顶的“沧海飘萍客”,刚说了一大通,想了想,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知道,虽然他这小老弟出身寒微,年纪也小,但也不等于没见识。刚才看了他表现,见了多日未见的大哥,还要请他吃饭,却一心只想回去。看来,他确是被那什么自己从没听说的“表妹”给迷住了。

    “不行!”

    想到这茬,这横行街巷的小霸王那股无事生非的劲儿又冒上来,心中想道:

    “我得去看看。这张老弟自父母双亡,虽然该有几个亲戚,但多年也不见有什么人来往;这突然有个表妹上门,可疑,可疑。”

    不想则可,一经想起这茬,周亮便觉得此事蹊跷。心里翻着个儿,冷眼再瞅瞅张牧云,却见他只是一脸憨笑,不住回头往来路看——显然,他一心记挂着那个什么好看妹子。

    “唉,年轻人,正是少不经事。”

    周亮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却在这儿老气横秋地替张牧云操起闲心来。到了这时,他心中也有主意,只是碍着牧云面子,口里只说,“倒要瞧瞧你妹子到底生得如何”,便迈步往刚才张牧云眼光不住踅摸的方向走去了。

    “咳咳!”

    见得周亮这样,张牧云哭笑不得,迟疑了一下,也就跟着走下去了。这时那些刚才前拥后簇的家丁也要一起向前,却被周亮手一摆止住了。

    闲言少叙。不多会儿,他们二人便走到月婵正在歇脚等候的那棵柳树附近。大约离着还有二三十步距离,小霸王周亮已看到那边柳树下立着位女子,便转头问张牧云:

    “那就是你表妹?”

    顺着他指的方向,牧云看了看,点头道:

    “正是。”

    “好,那我且去见过。”

    说着这一脸正色的小霸王便加快脚步,很快就赶到月婵呆着的那棵柳树近前。此时月婵还倚着柳树安心等候,一见张牧云过来,便一脸欢欣,正要上前说话,却见他旁边同来还有一人,便一时停住。

    “月婵——”

    见到月婵,张牧云叫了声,便跟她介绍旁边的周亮。

    “这位是我大哥。他姓周,名亮,号沧海飘……嗯?”

    才介绍到一半,张牧云却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稍微转脸定睛一看,却见旁边那位刚才还盛气而来的小霸王,这时突然就似中了定身法,如月婵旁边那段柳木桩,浑身上下再没一丝活动地方!

    “大哥?大哥你中暑了?还是中邪了?”

    这时候,别说是张牧云叫唤,就是地陷下去天塌下来,也丝毫惊动不了他小霸王。

    “太……太、太美了!”

    心底结结巴巴念出的词儿,此时恍若雷响,直震得小霸王晕颤;本来,他是应该晕去;见到如此的人物还不晕,是僭越,是大逆不道,是没有天理。但此刻的灵台中,犹有一丝清明,一直振聋聩地提醒小霸王,自己的终身幸福就在眼前,此刻就算要逆天,要杀神,要斩佛,也只能毫不犹豫去干!于是——

    “啪嗒”

    酷暑的天气中,随着汗水滴下的,不仅仅是口水,还有手中握着的折扇。而刚才对小霸王而言仿佛过去很久,其实也只不过刹那。本来让他如痴如醉之人又对他心不在焉,直到这折扇坠地,才本能地开口提醒他:

    “公子,你折扇掉了。”

    “掉了,掉了……”

    扇掉了?甭说是扇,那魂灵儿早飞了一半,身子已化了半边!

    不过,当傻瓜一样附和了两声,想到刚才心中的盘算,小霸王猛然惊醒,身子一颤,嘴巴合上,脸上也在瞬间回复了正常。

    “咻——”

    刚才失态,要开口前,周亮也记得嘴里先吸溜了一声。又抬手把口角流涎抹净,他便在眼前兄妹奇怪的注视中,没来由地突然解开腰间系着的那只沉甸甸的钱袋,“啪”一声让它坠在地上。

    “姑娘!”

    正当牧云、月婵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却听小霸王嬉笑着说道:

    “扇掉了算什么?只要能让姑娘为在下开这檀口,动这莺声,便算再抛去千金万金,小生又何所顾惜。”

    听他此语,看他神色,在场的两人脸上都有些变色。那少年心中埋怨:

    “这大哥也不正经。还不等我介绍完,便这副模样。”

    牧云心道:

    “再说,好歹这也是我表妹。你岂能放出平时这副欺男霸女的嘴脸。”

    挑着这理,张牧云心中便老大不痛快。而这时月婵更不用说,柳眉倒竖,粉面通红,侧着身子往后避退,心道怎有这样登徒浪子。

    张牧云和月婵这样反应,倒也正常。只有一点可能他们俩都冤枉了这小霸王。并不是周亮偏要摆出这副鄙琐的神情,而是在眼前这样离合的神光面前,“心不正则目眊”,到最后摆出的还是平常的模样。

    便说周亮,作出这番举动后,便想往前靠靠,更近神女仙泽。只是抬了抬腿,他却觉两腿已经**;努力挪了挪没动地儿,便只好在原地拱手道:

    “姑娘在上,在下小霸王——呃,沧海飘萍客周亮。敢问姑娘芳名?芳龄几何?想必未曾许配人家。如果不弃,鄙人家中良田千顷、华屋百间、绫罗万段,我愿以举家这千万之财作礼聘之资,只求姑娘下嫁鄙家!”

    周亮只顾说,却不防月婵脸上已是神色数变。只是不知何故,待这句说完,小霸王两眼直勾勾朝月婵看去时,月婵脸上已变得欢笑如常。

    “周公子。”

    月婵敛衽一礼,大方中还有些羞涩,燕语莺声地说道:

    “你好不知事。”

    似是撒娇着嗔道:

    “谈婚论嫁这等终身大事,小女子如何能在大街上与人谈。”

    “啊……对对!那怎么办?”

    才两三句对答,自诩见多识广的小霸王已然五迷三道,就像中了传说中狐狸精的迷咒那般,只管顺着月婵的话。

    “好办呀。”

    月婵笑语如花:

    “其实妾身归于何家,最后要听大哥的话——只是此时却只需我等两人说~”

    “啊……”

    “嗯,周公子你且跟我来。我们到那边街角屋后小河边慢慢细说如何?你不知,我这哥哥一向待我威严,这羞人答答的事儿,如何好意思在这儿当他面说……”

    说这话时,她还真个怯怯地望了张牧云一眼,好一副“我见犹怜”!

    “月婵!”

    张牧云何等人物,一见月婵这样,便知不妙。正要息事宁人,才喝叫了一声,却反被那周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忙不迭地又将他喝住。然后,张牧云便眼睁睁看着这昔日也曾给过自己一些好处的小霸王跟着妹子走远,径往那无人处去了。于是,一个有心引领,一个盲目随从,很快这二人便从眼前消失,不知道去了何方。

    “唉……”

    张牧云太息一声,心中却道:

    “也好。”

    不提张牧云靠在这女孩儿刚挨过的柳树上乘凉看风景,再说那小霸王。小霸王周亮神魂颠倒乐颠颠地跟着这生平未见的大美人走到那偏僻街巷,这一路上,两腿如踩云端,又好像天旋地转,轻飘飘中带着些踉跄,不知怎么便跟着月婵来到小河旁。

    “姑娘~~~”

    待停住,这也曾是一方豪杰的罗州小霸王,便像只化了一半的糖狮子,连声音都着颤。

    “嗯,我在呢。”

    也许真是离了威严的兄长,女孩儿倒也不羞涩,在那边很快应答。

    “你、你、你觉得这、这、这姻缘……”

    周亮这时委实着急,只怕被那女孩儿以为自己天生结巴,当了残疾。正着急时,话语恰被月婵打断:

    “周公子,想必你见多识广,不知可曾听过一句话?”

    “啥?”

    顿时小霸王脑筋全开动起来,不知这俏佳人是要考校他诗词还是古文。

    “嗯,我想知道你可曾听说过这句话——”

    三伏天气里,那女孩儿的话语却好似冒着丝丝的寒气。

    “是啥?姑娘你尽管考,说吧!”

    周亮不觉有异,倒还有些急,便不结巴。于是那女孩儿又犹豫了一下,说出这么一句话:

    “朋友之妻不可欺……哼!”

    ※※※

第十章 似嗔还喜,娥眉未赎真影

    一听月婵此言,周亮倒也有些纳闷,不知死活地问道:

    “姑娘何出此言?我不曾听说他有这门亲事。你们俩啥时订的亲?”

    也算周亮倒霉,不提这还罢了,一提这茬,本就神色不善的少女更是满面怒容,那张俏靥涨得如落日芙蓉,也不知是羞赧还是激愤,只知猛一抬手,小霸王便脚下一个踉跄,“嗵”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本来,如此小惩也就罢了。按着这些天跟着张牧云小心做人的性子,月婵便该收手。只是到了这当口,月婵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往额头撞,就像上次教训那颜贵一样,那手足心神几乎由不得自己控制,满脑子想着的是恨不得旁边杀出千军万马,把这些冒犯自己之人重刑处死!

    于是那小霸王便倒了霉。往日只有他摆布别人,此刻却听凭别人摆布。耀眼阳光下先是莫名其妙地跌了个一跤,然后这衣角便被人抓住。还没等反应过来,这偌大的身子就好似秋田中的草把被人甩起,在空中飞舞,东冲西撞,逢着院墙就碰,遇着树桩就撞,不一会儿他就被扔得七晕八素,额角脸面长流鲜血。

    “妈呀!饶命啊~”

    到这时,周亮绮念全消,满心只剩下一个“怕”字。自己什么本事岂不知?好歹也请过好几位名师,练了不下十年的拳脚功夫。往日街头的争风混战中,也亲自下场几回,并不吃亏。谁知道此时却被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如稻草个子般抛东扔西,怎叫周亮不心惊?而周亮皮糙肉厚,稍微撞几回也无大碍;只是想到自己接连抛起落下,毫无喘息还手之机,可见这小女子倏来倏往该是何等的度!

    不过,毕竟周亮也不是吃素。百忙之中周亮犹能胆大心细。扔过了几轮,渐渐适应,于是在那空中飞翔之际,觑空朝地上一瞰,正见有一只小黑老鼠从河边岸洞中跑出,正向对面的民居中跑去。于是周亮灵机一动,赶紧高声嚷道:

    “老鼠!有老鼠!”

    他的如意算盘是,任你再是本事滔天的小姑娘,总也怕这小老鼠,只要她惊叫一声一缓手,也就被他溜了。

    只是,他这般装腔作势地叫嚷一声,那少女只是冷冷接道:

    “哦,老鼠。”

    说着话此时已撞到一棵杨树落地的周亮便看到让他惊恐的一幕:

    只听得“啪”地一声轻响,那只欢快奔跑的黑老鼠突然凭空爆裂,转眼就在眼前爆成一团鲜红血雾!

    “不——”

    到了这时,自诩豪杰的小霸王周亮再也支撑不住,瘫靠在杨树上,一声惨嚎,几乎要哭!

    “咦?”

    正在这节骨眼儿上,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是周大哥吗?出什么事了吗?”

    不用说,这正是张牧云。刹那间,还不等周亮反应过来,刚刚软瘫在杨树根上的身形突然挺起,就如一段树橛子那样直挺挺地立在当地,竟是想倒也倒不下去。

    “哈!”

    就这会儿功夫,张牧云那张笑脸已在那边民居屋角旁出现。他一边朝这边走着,一边大声说道:

    “果然你们在这里。不想走出这么远,费得我一番好寻。你们谈得如何了?”

    张牧云只管嬉笑如常地走来,那小霸王心中却十分诧异。他心说:

    “奇怪,莫非他看不见我脸上的血污?”

    周亮下意识地抬手往脸上一抹,摊开手掌在眼前一看,却惊奇地看见自己手掌中干净整洁,竟无一丝血迹。

    “怎么会这样?”

    还在狐疑,却听少女已在那边回答:

    “多劳大哥挂念。妹子刚刚已和周大官人剖明心迹,谢绝他的好意。我们并无他事。”

    “是啊是啊!”

    口中坚决应和着,周亮这心里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并无他事?难道刚才她没揍自己?小霸王心中又怕又气,却还不敢说;那位冷眼旁观的张牧云此时心中也十分狐疑:

    “奇怪。”

    他忖道:

    “难道妹子没动什么手脚?不能啊。刚才费了周章,支开自己,跑这么远,这地方又这么偏僻,难道真地只为拒婚?”

    虽然心中狐疑,不过见着大家都没事,他倒是高兴还来不及。月婵的本事他也知道,刚才孤身和小霸王来时,他就只替这小霸王担心。只是这眼下毕竟是光天化日下的罗州城,这周亮又是根深蒂固的大户,和深山古寺夤夜对付那个无根无绊的凶人不同。郎朗乾坤下,要是闹出什么事来,恐怕也不好收拾。想到这点,见眼前天下太平,张牧云自然十分高兴。于是,他此时心中便赞少女之德,心说她果然温柔知事,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心中感念着月婵之德,张牧云看看天色也不太早,便跟眼前依旧站得笔直的小霸王告辞,然后随便招呼了月婵几句,这兄妹二人便一前一后沿着小河往城外走去。

    再说小霸王周亮。张牧云悠然无事地离城而去,却不知周亮就在刚才片刻之间,却着实替他担惊受怕。原来,就在刚才张牧云当着周亮的面习以为常地跟少女说了几句时,却把这经了一场风波的小霸王听得心惊肉跳。比如,张牧云瞅瞅月婵裙子下摆有些脏,便提醒她出门走路要小心,省得第二天洗时费皂角——这时候周亮额头便开始冒冷汗,心中暗暗埋怨兄弟无礼。

    谁知道,出乎周亮意料,始终竟没任何事情生。刚才那心狠手辣的美少女,此时竟像换了一个人,似一只小绵羊,期期艾艾地温柔答话;瞧那言语神情,低徊婉娈,竟似乎就差没给少年赔不是。

    “难不成张老弟习了驭女之法?”

    周亮心怀鬼胎,胡思乱想,也不敢多停留,一路忍着疼痛,一溜烟找到那几位正在等自己的家丁,便垂头丧气地回府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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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术士而低头,望神巫而却步
百鬼集于胸中,五行遮其前路
舍王道之荡平,堕终身于云雾九州牧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牧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牧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