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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左岸听河     黑色旌旗txt下载     黑色旌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

    想到波斯佩洛夫那个老滑头,我就忍不住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不用怀疑,这家伙就是个老滑头,不认识他?哈,一介绍就知道了,赫鲁晓夫拿出来把斯大林挫骨扬灰的那份秘密报告——《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就是这老滑头领着一帮人攒出来的。

    之所以说我对他有一种亲切感,是因为他死的那一年正好是我前世出生的那一年,伟大且具有纪念意义的1979年。之所以说他是老滑头……这个不用解释了,能活活熬死列宁、斯大林、赫鲁晓夫,还差点把勃列rì涅夫也熬死的老怪物,仅凭他能够一直风调雨顺的活到老死,大家也该想得到他是如何的滑头了。

    “你说的对,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我们生就的一双眼睛是用来向往光明的,没理由整天盯着那些黑暗的东西。”薇拉挥舞一下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表明决心。

    我笑了笑,没有再接口。在这个时候,我必须表现的矜持一点,对名利无所求的人嘛,怎么可能追着一个记者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呢?

    “不过,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说了那么多别人的事迹,为什么始终都没有提到你自己?”薇拉曲着两条长腿,又往我身边凑了凑,问道。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一脸淡然地说道,心里却在欢呼:这家伙终于想到我的事情了。

    “是吗?那为什么这里的战士们都叫你胡萨克?”薇拉追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胡萨克应该是顿河哥萨克传说中的信使吧?”

    “是的,我就是个信使,我所做的也都是我的本职工作,”我看了她一眼,笑道。

    小姑娘盯着人看的眼神很纯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家境应该很不错,绝对是那种自幼在父母荫庇下顺风顺水的成长起来,没有经历过挫折,对社会yīn暗面没有任何了解的人。对于这样的年轻人,我喜欢用“理想主义者”这个名词来称呼她,我喜欢她们这样的人,也喜欢和她们这样的人相处——只有和她们相处多了,我才能更深刻的认识到“理想主义”是多么要不得的。

    “送信是你的本职工作吗?可我怎么听说你是在通泰里通用物资供需站工作的?”薇拉显然是打听过我的情况,她毫不松懈的继续追问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通用物资供需站是什么样的部门,但邮政电报局应该不是归你们管辖的吧?”

    “邮政电报局的那些大爷哪会像胡萨克这样工作,”那个少尉不知道又从哪转了回来,他听到薇拉的话,禁不住撇撇嘴,插口道,“那些邮差总是挑三拣四,他们嫌我们这里的条件恶劣,道路难行又不安全,只来过一两次就再也不来了。如果没有胡萨克,我们这里的战士就只有等后勤物资运送过来的时候,才能接收到一次家信。”

    少尉插嘴的时机可谓是恰到好处,只不过这家伙充其量也就是高中文化水平,话说了一堆,却分不清主次,而且修饰xìng的定语用的太少,不能充分凸显出我的伟光正形象。最要不得的是,这家伙的政治觉悟是处在水平线以下的,为我歌功颂德的同时,还把邮政电报局给扯了进来,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拉仇恨的吗?

    “不能这么说,”我摇摇头,用很内敛的语气说道,“邮政电报局的同志工作业务量大,有些偏远的地方难免照顾不到,至于我,呵呵,反正也要往这边跑,顺路把信带过来也是应该的,嗯,这也算是社会主义建设资源的合理利用嘛。”

    少尉对我说的话不以为然,他撇撇嘴,嘴唇上的小胡子都摸到鼻尖了,不过他也没有继续抓住邮政电报局的官僚作风不放,而是拍拍我的小腿,说道:“走吧,胡萨克,晚餐就要开始了,在这之前,先让阿西莫夫给你处理一下受伤的地方。”

    “受伤?”薇拉jīng神一振,亮着两只小眼睛,急迫地问道,“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受伤了吗?”

    “只是一些小伤罢了,”我摆摆手,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

    “再轻的伤在这种地方也要抓紧处理,”少尉双手扶着我,帮我从坦克上跳下来,嘴里却说道,“我们连里有一名战士,只是手指划破了一个伤口,因为处理不及时,染上了冻疮,最后不得不把整根手指头都切掉。”

    我靠,不是吧?!

    我听的暗自心惊,我的伤处可在两条腿的腿根上呢,这要是截肢的话,难道让我靠仅存的那条“小腿”走路?尽管我很羡慕罗斯福先生的地位,却从没羡慕过他的腿啊。

    薇拉显然对我受伤的话题很感兴趣,她跟着我跳下坦克,也不用人邀请,就跟着小尾巴似的跟在我们后面,一路朝营房区走去。

    少尉口中所说的阿西莫夫,是坦克旅卫生队的军医,我之前就想过,既然一个少尉军衔的人就能直接叫他的名字,想必这个阿西莫夫的军衔级别也不会太高。结果,事实证实了我的猜测,阿西莫夫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生涩、内向的一个新兵,他在第一眼看到薇拉的时候,竟然把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这样的表现让我很放心,至少他不太可能看出我的伤是自己抓破的。

    营房里点了两个炭炉,煦暖入chūn,跟在我身后走进营房的薇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打量,看到墙壁上悬挂的标语,她都要在那个小本子上记下来。

    “请坐到这里来,胡萨克同志,”阿西莫夫的眼神总往四处打量的薇拉身上瞟,可那张长了胡须的嘴却在同我说话。

    真是一个具有革命浪漫主义jīng神的年轻人啊,只是他“浪”错了对象。

    我无语的坐到床帮上,心里却不乏恶意的嘲弄着这个搞不明白自己身份年轻军医,革命式的爱情也是要讲出身的,要想打薇拉的主意,阿西莫夫同志恐怕还得在十年内给自己的领章上添三个红sè小方块。

    “是怎么受伤的能告诉我吗?”等我坐上床,阿西莫夫总算是把盯在薇拉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他扶着我的肩膀,笑道。

    “在马鞍上磨得,”我指指受伤的地方,说道。

    “哦,那倒是没什么关系,”阿西莫夫明显是吁了口气,看来这家伙业务水平也不怎么样,我要是受了枪伤的话,他没准还处理不了,“把裤子脱下来吧,我帮你包扎一下。”

    我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看了一眼正往这边凑的薇拉。

    “都是革命同志,有什么难为情的,”少尉在一边笑道。

    靠,你都四五老十了,当然不用难为情,我一个二十出头大好青年,还不得装装嫩?

    薇拉也不在乎我受伤的地方在哪儿,听了少尉的话,她不但不避嫌,反倒又往前凑了凑,那张熟樱桃般的小嘴还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让人禁不住会有一种把什么东西塞进去的冲动。

    我自然是希望薇拉能够亲眼看到我的伤处,也只有那样,我在她眼里的形象才会高大起来。

    没什么好说的,我站起身,撩着棉衣的下摆,松开裤带,双手揪住裤腰,一点点的把裤子往下褪。

    “呵呵,是不是没有包扎,血疤凝在裤子上了?”阿西莫夫见我褪裤子的动作慢得离谱,禁不住笑道,“没关系,咬咬牙扯下去就好了,只是……”

    我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猛地把双手往下一扯,裤腰瞬间褪到膝盖弯上,将大腿根处的两个伤位全都暴露出来。

    “啊!”一直盯着我腿上看的薇拉尖叫一声,整个人像见了鬼似的猛地背过身去。

    “怎么这么严重?!”我听到阿西莫夫抽了一口凉气,停顿将近两秒钟后,才语气艰涩的问道。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处,难怪会被薇拉吓了一跳,两条大腿根上的伤疤实在太丑了,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有人把两个发了黑霉的烂柿子摔在那一样,红的、黑的、不红不黑的,就那么恶心的两团。

    晕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弄得太过分了。幸好,在旁边皱着眉头的少尉替我做了解释,他咬着牙说道:“每天在马上骑行上百公里,半个月不间断,旧伤叠着新伤,谁都会这样,尤其是不怎么会骑马的人,更……我当初刚进骑兵部队的时候,也受过这样的伤,那滋味……啧啧啧。”

    “这样的伤太危险了,染上冻疮的可能xìng很高,”阿西莫夫的眉头都快攒成麻花了,他拎过自己的简易药箱,一边翻找着东西一边说道,“你应该早点找医生做包扎的。”

    我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薇拉,这小姑娘已经回过头来了,只是脸sè刷白刷白的,两片小嘴唇抿成一条线,唇角的部位还微微向下弯出一点弧度。

    “没想过会这么严重,”我一脸轻松的说道,“开始的时候倒是疼过一阵儿,时间长了就没感觉了。”

    阿西莫夫没再说什么,但看向我的眼神却明显带着一种钦佩的意思,而少尉却是叹了口气,在我左边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32

    革命的同志永远都不用为孤单寂寞担心,因为在通往光明的、战斗的道路上,总会有抱着共同志向的人加入你的队伍,陪你一起风餐露宿,陪你一道奋勇前行。

    瞧,在经过了半个多月的餐风饮雪之后,我的奋斗之路上就多了三位同伴:一位热情高涨、立志发掘潜藏在人民群众中的一切闪光点的记者同志——薇拉·捷连季耶夫娜;两位负责保护她人身安全的红军战士。

    因为坦克旅的旅长、副旅长都出了政治问题,目前正在接受调查,便由实际主持坦克旅工作的阿布拉姆中校,代表边七集的集团军指挥部给我分配了一个艰巨的任务,让我带着薇拉·捷连季耶夫娜同志到集团军下属的各个前哨站、部队驻地去采访。换句话说,我现在成了薇拉同志的向导。

    经过在坦克旅营地的一晚接触,如今的我在薇拉眼中俨然已经成了英雄般的存在,按照她自己透露的消息,她准备将这次前来卡累利阿搜集到的材料,汇总成一篇报告文学,名字就叫《与“胡萨克”同行——探访最可爱的人》。

    薇拉甚至还向我征询意见,想问问我这篇文章应该怎么写,我当然不会给她任何意见,这篇文章一旦发表,我是头一号的受益者,她可以向任何人征求意见,唯独我不成——不仅不能给她提供意见,我还得执意反对她的文章使用与我有关的标题,甚至反对她在文章中提到我,更有甚者,我还将此前在明斯克犯过错误,并为此被判过刑的事情告诉了她。

    是的,在过去经历的问题上,我基本上没有为自己做任何遮掩,当然,在通泰里劳动营中的生活,我是不会向她说明的……总而言之,除了在明斯克所犯的错误之外,我展现在薇拉面前,基本上就是一个完全正面的形象,而且是非常谦虚、内敛的正面形象。

    接受了向导的任务,我带着薇拉三个人离开谢奥塔-塞雷斯克,沿着边境下一路西行,利用六天的时间,走访了分布在这一线上的十四个边七集部队驻地。不得不说,我在之前半个月里所做的工作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那些部队的战士都认识我,没错,认识我,这就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迹。“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干部必须下基层。”类似这样的倡导可不是国内首先提出的。

    原本按照我的想法,是打算同薇拉多相处一段时间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彼此交往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用官面的话来说,那叫“从认识到再认识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但是很不巧,就在离开谢奥塔-塞雷斯克后的第七天,我正准备带着薇拉一行人离开塔莎基营地的时候,一通从通泰里打来的电话打乱了我的全部计划。

    电话是从通泰里通用物资供需站打来的,打电话的人是加莉娜,她在电话上告诉我,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给我去过一个电话,通知我务必在当天赶过去。

    在接到这个电话的第一时间,我脑子里首先浮现的就是瓦列娜那张冷酷无情的脸,难道说这女人堵死我一条路之后还不甘心,仍旧在处心积虑的找我麻烦?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惹不起这女人,更何况电话是以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的名义打来的,我不能不及时赶过去。

    尽管心里郁闷的要死,我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与薇拉告别,骑马连rì赶回通泰里。

    当我冻得像死狗一样赶到通泰里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黄昏时分,要想当天赶往列宁格勒显然已不可能,于是我给州团zhōng yāng挂了个电话,说明原因。接电话的是个女人,不过并不是瓦列娜,通过接电话的女人,我获知找我的人也不是瓦列娜,而是目前暂时主持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主要工作的第一副书记,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拉普捷夫。

    我一听说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的主要工作由戈尔杰伊代理主持,立刻便明白瓦列娜出事了,只是我也不知道电话中的女人是谁,所以没敢多问。

    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拉普捷夫,这个名字我前世就听过,此人可以说是我的“同类”,他从列宁格勒大学新闻系毕业之后,便直接进入了列宁格勒市团委,而具体的时间几乎与我加入明斯克市团委的时间相同。但是和我比起来,戈尔杰伊显然更懂得钻营,他在短短两年后,便从列宁格勒市团委调任托斯诺市团委,出任托斯诺市团委的团委副书记。

    前年的时候,“共青团案件”被揭发,时任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书记的阿列克谢·巴甫洛维奇·塞维利耶夫因“反对党、反对苏联人民的罪行被揭发”而被捕,并与一个月后被枪毙。当时,参与揭发塞维利耶夫罪行的人中,就有戈尔杰伊,而在塞维利耶夫被处死后不久,他便从托斯诺调回列宁格勒,正式出任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第一副书记。

    州团zhōng yāng第一副书记,同时又是代理第一书记的戈尔杰伊找我,原本应该是好事的,至少要比瓦列娜找我好得多。但我却真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的所知告诉我,这混蛋充其量还能再风光上多半年,他那条悲催的小命将随着叶若夫的嗝屁而一同完蛋。

    说真的,哪怕是没有前世的所知,我也会尽可能离戈尔杰伊这种人远一点的,我坚信一个道理:出卖人是没有问题的,但绝不能构陷人。为什么?因为能被出卖的人,身上总会有可以被人家拿来出卖的罪行,而构陷就太不靠谱了。做人不能只图一时跳的欢,还得考虑一下将来会不会“拉清单”。

    瓦列娜说我是个渣滓,没错,我就是个渣滓,但我也是有原则的渣滓,就像她自己,如此的羞辱我,阻挡我追求进步的机会,可我呢,尽管恨她入骨,却从没想过告她的黑状,编她的小材料。为什么?不是不能为,而是不屑于去为,更准确地说,我是不想让自己身上背这么一个污点。

    在苏联的体制内为官,与前世国内的情况还稍有不同,苏联人不太重视所谓个人生活作风的问题,搞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没什么,虽然也会招来批评,但绝不会要人命。可构陷就不同了,翻翻历史教材就能看出来,那些靠构陷爬上去的人,有几个得到好下场了?

    我不喜欢瓦列娜,却更不喜欢戈尔杰伊,两相比较,我倒是更希望瓦列娜呆在州团zhōng yāng书记的位置上,至少她是个讲党xìng原则的人,也没想过要我的命。

    哎,头疼啊,对我来说,这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

    不过,再漫长的黑夜也总有过去的时候,当东方初亮,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的时候,我便离开通泰里,第二次前往列宁格勒——这个该死的,总是会让我头疼甚至伤心的地方。

    …………………………………………………

    一般的电视节目里,所谓的大反派都是能从相貌上看出来的,要嘛尖嘴猴腮,要嘛yīn暗猥琐,所以,当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相貌英俊的戈尔杰伊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实在很难把他同“反派”这个名词联系在一起。

    现在,这位相貌与心肠成绝对反比的家伙就坐在我对面,我和他之间,只隔了一张不到半米宽的办公桌。

    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报纸,是今天才出版的《共青团真理报》,这是苏联列宁**青年团的机关报。

    戈尔杰伊脸上带着很阳光的笑容,将这份报纸放在我的面前,什么也不说,只是朝报纸上指了指,那意思就是让我自己看。

    我拘谨的坐在椅子上,表现出一副很紧张的姿态,但看似躲躲闪闪的目光,却飞快将这份报纸的头版浏览了一遍——该来的事情终归还是来了,这是我看到头版消息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报纸头版的消息用了一个醒目的大标题“可耻的叛徒终将受到人民的审判”,副标题是“科萨列夫匪帮覆灭”。

    科萨列夫就是几个月前刚刚被解除职务的全苏列宁**青年团zhōng yāng总书记亚历山大·科萨列夫。

    这个坚持原则、不识时务的家伙终于死了,而他的死,则预示着36年列宁**青年团十大上选出的一名团zhōng yāng总书记、九名书记中,已经挂掉了五个,剩下的四个人则都在劳动营里接受劳动改造。

    “不是这里,我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向后翻,对,向后翻,继续……”戈尔杰伊估计是察觉到了我的小动作,他等了我几秒钟,才干咳一声,说道,“对对,就是这里,看看这篇评论怎么样?”

    直到我翻到第四版,评论员文章的那一部分时,戈尔杰伊才让我停下来,他用右手的食指在报头上用力敲了敲,笑道。

    “这是……”我只讲那篇所谓的评论员文章看了个开头,整个人便愣住了,这分明就是我当初想要投出去,却被瓦列娜挡回来的那篇文章嘛。

33

    《将“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理论贯穿到共青团工作中去》,这是文章的标题,严格来说,它并不能完全算是我投出去的那篇稿子,因为有人对其中的部分内容做了修改,将体悟xìng的论调,转换成了肯定的论调,并与列宁**青年团的组织、宣传工作做了紧密的结合。

    再看看文章的作者,赫然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你妈,用的是真名啊!

    我有一种晕晕的感觉,可以肯定,瓦列娜是绝对不会将这篇文章交给戈尔杰伊的,这家伙是个臭虫,估计整个列宁格勒团委系统内,都不会有多少人对他存有好感。那么问题就出现了,他是怎么看到这篇文章的?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这篇文章写得很不错,对领袖斯大林同志在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及道德建设上的指示jīng神,把握的很准确。知道我第一眼看到这篇文章时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没错,是惊艳,惊艳的感觉,我从未想到过,在我们列宁格勒的团委系统内,竟然会有理论钻研如此jīng深的年轻同志。好,好啊,非常好!”戈尔杰伊挥舞着右臂,面sè亢奋的连说了几个好,正准备递给我一支香烟,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朝我点点头,示意我先等一下,而后伸手抓起电话。

    “嗯,我是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戈尔杰伊抓着听筒放到耳边,另一只手还在从烟盒里掏香烟,只是他才说了一句话,掏烟的那只手便突然顿住,而后不由自主的把身子站直,说话时的调门也压低许多,“哦,您好,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书记同志。”

    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很小,我听不清说些什么,但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书记同志”这个称呼上,我判断打电话过来的人,应该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库兹涅佐夫,此人是rì丹诺夫的死党,也是他现在的副手。了解苏联历史的人应该知道一个“列宁格勒事件”,那是贝利亚与马林科夫一干人炮制出来的,也正是在那个案件中,rì丹诺夫受到牵累,而库兹涅佐夫等一批人则被枪决。正是这起事件,给所谓的“列宁格勒传统派”以沉重打击,而以马林科夫为首的“莫斯科机关派”则一时风头无两。

    “嗯,嗯,是的,是我疏忽了……我之前的报告完全属实,瓦列娜·尼古拉耶夫娜·戈卢别娃搞官僚主义那一套,打压、迫害有才能的年轻同志,这一点是有事实依据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就是个最生动的例子。”戈尔杰伊对着听筒,面sè严肃地说道,“对,对,嗯,没错……是这样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现在就在我这里,好的,我会把州委和您的指示转达给他的,好的,就这样,请代我向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同志问好……再见。”

    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如果我没猜错的,这应该是说的rì丹诺夫,这家伙现在越来越了不得了,刚刚召开的**上,才四十岁出头的他成功入选zhōng yāng政治局委员,可以说是深得斯大林的信任。

    放下电话的戈尔杰伊明显有了心事,他紧紧攒着眉头,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在办公桌后来回的踱步。

    我没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不明所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愁,不过他在开始的时候说了一句“是我疏忽了”,想必是有什么事做的不对领导心思。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现在等一下,我处理些事马上就回来。”在后面转了几圈,戈尔杰伊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手里的烟盒放到我面前,笑着说了几句话,转身便急匆匆的朝外走去。

    我的心猛然便悬了起来,这就把我晾这儿了,难道说出了什么问题?

    “铃铃……”

    戈尔杰伊前脚出门,最多也就是不到十秒钟的工夫,桌上的电话再次叫起来。

    我抬了抬屁股,有心替他接听一下,但想到这是个忌讳,立马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这年头的电话可不是程控的,对面不挂线、接线生不理会,它还真敢给你响起来没完。

    我等了十几秒钟,见始终没人过来接电话,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走到门口,我是打算找个人过来接听。

    走廊里很安静,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对面办公室的房门还上了锁。没办法,我顺着走廊朝外走,希望能在下一个办公室里找到人。

    隔壁的办公室倒是开着门,里面有声音传出来,我吐了口气,走到门前朝里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一人端着一个白sè搪瓷杯,站在一台箱式收音机前面说着什么。

    收音机是敞开的,里面正在播放着一个人的讲话,声音和腔调都很熟悉,那是苏联党和人民的领袖,伟大的、立场坚定的斯大林同志的声音。他正在说……

    “嗡”的一声响,我只听了他说的一段内容,脑子里就是一声炸响。

    “……这个理论总结做的非常好,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简单却又具体,是的,这就是我一直在跟大家强调的……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我们有些年轻的同志,还是很注重理论修养的,这是一个优点,是一个值得我们每一位同志认真学习的优点……我曾经在**上针对干部工作的若干问题提出过明确的建议:我们有成千上万能干的有才能的年轻人,我们干部工作的主要任务,就是需要去了解他们,及时的提拔他们,使他们不至于停留在原有的工作岗位上开始腐朽……”

    不要问我在听到这段谈话的时候想了什么,说真的,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同志,你有事吗?”办公室里的那个小伙子发现了我,他扭头问道。

    我茫然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就往回走,找人接听电话的事早不知道忘到哪去了。

    戈尔杰伊还没有回来,办公室里的电话也不想了,我回到那把椅子前坐下,努力的平复了亢奋过头的情绪,心里揣摩着,试图将自己掌握的零碎信息串联起来。

    桌上的报纸是今天出版的,而斯大林的讲话似乎也只能是今天或者是今天之前做出的,那么这里面就有一连串的问题出现了:我的稿子是如何传到莫斯科去的?又是如何落到斯大林眼睛里的?戈尔杰伊又是从哪儿得到的?他在得到稿子之后做了些什么?

    像这些问题,凭我现在掌握的有限的信息,是不可能都得出答案来的,但根据刚才戈尔杰伊在电话中所提到的那些内容,我却可以根据逻辑做出一些假设。

    假设xìng的推导并不是唯心的,而是一个很缜密的逻辑思维过程,在完善这个推导过程的时候,假设得出的结论越能同手中掌握的信息贴近甚至是吻合,那么这个假设就越接近于真相。

    我先做的第一个假设,就是戈尔杰伊在接电话时所说的那句话——“是我疏忽了”,与我的稿件有关,那么他之所以说这句话就会有两个原因:第一,我的稿子有问题,第二,他在处理这份稿子的时候,在cāo作细节上有问题。通过刚才收音机中斯大林同志的表态可以看出,我的稿子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很明显,就只有第二个原因是成立的。

    一份稿子,还有什么细节cāo作的问题?当然有,而且需要讲究的东西很多。首先一个就是发稿的时机,我不知道收音机里斯大林的讲话是今天发出的,还是刚刚转播出来的,如果是转播就没问题,但如果是直播,那么戈尔杰伊就有错误了,他不应该抢在斯大林同志做出正式表态之前把稿子发出去。更不应该的是,这份稿子今天见报,斯大林同志恰好就做出了这样的讲话。其次,发稿的报纸也不能随意,不过戈尔杰伊在这方面应该做的没问题,《共青团真理报》是很正式的报纸,登载这种文章是恰当的。再有,他把稿子修改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从戈尔杰伊刚才那副紧张的表情来看,再联系收音机里斯大林讲话的内容,很明显,戈尔杰伊修改后得稿子,并不是斯大林同志看到的那份,斯大林同志看到的是我的那份原件。

    我那份稿件谈的是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的重要xìng,而戈尔杰伊修改后却成了它在共青团工作中的重要xìng,这显然与斯大林同志在讲话中所涉及的内容不相符。怎么着,领袖同志给与了肯定的理论xìng文章,注意是理论xìng文章,他戈尔杰伊都要拿来修改一下才发出去,这是什么意思?他戈尔杰伊有什么政治企图?他想向整个布尔什维克党和苏联人民表明什么?表明他比领袖同志更有政治觉悟吗?乱弹琴!

    哈,事情可大可小,关键在于有没有人使坏,有没有人拿它出来说事,如果是别人,不一定会把这种事当回事,可考虑到戈尔杰伊的为人,我相信他很有理由为这个原本不是很大的错误提心吊胆。

34

    “铃……”

    就在我努力整理思路的时候,面前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再次叫唤起来,真没想到,戈尔杰伊这家伙的业务还挺繁忙的。

    这次,我放弃了继续出去找人的念头,管它是谁来的电话,反正又不该我来接听,如果真有急事的,让戈尔杰伊挨上一顿训也不是什么坏事。没人喜欢坏蛋,我当然也是如此,我之所以不喜欢坏蛋,倒不是鄙视坏蛋肮脏的灵魂,主要是……主要是同行是冤家。

    不过很可惜,这会有人听到声音了,电话铃只响了几下,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伴着一声刻意的干咳,戈尔杰伊重新走回来。

    我扭头看他的时候,这家伙的朝我笑了笑,只是那张英俊的破脸显得有点苍白,而且脸上的笑容也很牵强,明显是靠肌肉的抽搐硬生生拽出来的。

    “喂,你好,我是戈尔杰……”戈尔杰伊径直走到办公桌里面,拿起听筒,才把话说了个开头,脸sè便骤然一变,“啊,您好,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同志……是的……”

    嘴里说到这儿,戈尔杰伊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古怪,似乎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我脑子里将记忆中的一些人名从头到尾梳拢了一遍。俄国人在彼此间的称呼上是有很多讲究的,像戈尔杰伊对电话中那个人的称呼,他没有称呼对方名字,也没有缀上父称,而是直接用了一个“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这是姓+职位的称呼方式。按照习惯,这种称呼代表了两个含义,戈尔杰伊跟这个人不熟,但却知道对方的地位很高,所以他采用这个颇为尊敬的称呼方式。

    能和这种情况套上的人并不是很多,我很快便锁定了一个足以令我亢奋的目标——斯大林同志的秘书处主任、布尔什维克党zhōng yāng委员,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波斯克列贝舍夫少将。

    说起来,波斯克列贝舍夫在我的眼里也算是一个传奇xìng的人物,他出身在一个鞋匠的家庭里,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背景,他的一切成功都是靠的个人努力。他在莫斯科国立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进了克里姆林宫,其后,只用了短短四年时间,便获得了斯大林的赏识和信任,成为了他的私人秘书,而且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看似不长,可问题在于,即便是斯大林的妻子、儿女,恐怕都没能在他身边呆那么长时间。

    尽管前世的时候能够得到的有关于这个人的资料不多,但我相信,这家伙绝对是很懂得谋身之道且理论素养很高的人:如果没有高超的谋身手段,他不可能在斯大林身边呆那么多年,而且还能逃过赫鲁晓夫的清算,当然,也不可能始终那么籍籍无名。至于理论素养,哈,理论素养不高的人能给国家领导做二十年秘书?开什么玩笑?

    “是的,我知道这个人,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哦,不,他并不属于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是的……好,好的,我会尽快通知他的。好的,再……”戈尔杰伊不可能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对着电话说了一通,最后说再见的时候,却只说了一半,估计是对方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我低垂着眼睑,不去和戈尔杰伊的目光对视,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戈尔杰伊终于想起我来了,他放下电话,对我笑道。

    我抬头看向他,并不搭腔,这家伙不可能不知道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之所以提这么个问题,不过是为了调动一下气氛,以便将刚才的话题很自然的继续下去罢了。

    “哦,对啦,文章,你的文章,”果然,戈尔杰伊不等我开口,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呵呵,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从哪里拿到你这篇文章的?”

    我摇摇头,仍旧没有接口。

    “我想你也是记不起来了,”戈尔杰伊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素白的手绢,在额头脸腮上抹了一把——看来刚才接的那通电话,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压力。

    “还记得你上次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吗?”吁了一口气,戈尔杰伊看着我笑道,“你从办公大楼的阶梯上跌跌撞撞的往外跑,跑得飞快,东西掉了都不知道……”

    “啊,我想起来了!”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对面这家伙从哪里搞到我的稿件了。

    的确,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因为前途晦暗的缘故,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出门的时候,似乎跟什么人撞到了一起,当时也没去理会。至于说那份稿件的影印本,我一直以为没有带着呢,没想到却是跟人撞到一起的时候遗失了。如今看来,那个跟我撞在一起的家伙,就是戈尔杰伊了。

    “非常抱歉,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同志,”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我慌忙起身道歉。

    “坐,坐,不用这么紧张,嗯,当然,也没有必要道歉,”戈尔杰伊显得很是平易近人,他连连摆手示意我坐下,同时别有深意的说道,“我知道,年轻人嘛,有些时候沉不住气是很正常的,更何况这件事错不在你。像你这种有觉悟、有理论素养的年轻同志,却无缘无故的受到官僚主义者的排挤、迫害,心里有失落,有不平,都是很正常的。”

    这就递“小话”,造矛盾了?呵呵,还说我沉不住气,我看这家伙才是真正沉不住气的那个吧。见面两句话没说完,关系没拉近,好处也没许下来,就想让我给你当枪使?歇菜吧你!

    的确,戈尔杰伊长的一边人才,身材也不错,一米八几的大个头,而相比起身材,他的地位显然更高,如果真的能整垮了瓦列娜,他很可能会接任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第一书记的职务。但狗屎始终就是狗屎,哪怕堆得像喜马拉雅山那么高,他充其量也就是坨大一点儿的狗屎罢了。就凭他现在的气场、耍弄权术的手段、看人的眼光,如果瓦列娜不那么坚持原则的话,玩十个他这样的货sè都不成问题。

    说白了,戈尔杰伊纯粹就是那种混事的,他的野心很大,却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与眼光,或许在他看来,谋求权力就只需要两种手段:构陷与逢迎。可他也不想想,单靠这两样手段能爬多高?能爬到斯大林那个位置上去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等爬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就没人可以构陷,也没人可以逢迎了。

    当然,戈尔杰伊同志可能会说,他从没想过要爬那么高,他只是想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多往上爬一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更佩服他了,他这就像是在OT状态下连开AOE技能,唯恐拉的仇恨不够高,唯恐自己死得太慢,就这么一块货sè,我能朝他靠拢?我能跟他组队?

    “瞧瞧吧,你的这篇文章现在已经得到了斯大林同志的认可,刚才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专门打电话来问了你的情况,并亲自下达了将你调往莫斯科的命令。”戈尔杰伊拿过一支笔,在一张便笺上写了一个地址,说道,“这是你到莫斯科后所要报到的单位,你的人事关系今天下午就会转过去。”

    嘴里这么说着,戈尔杰伊将便笺递给我。

    我可以保持着脸上的平静,心里却是激动不已。莫斯科,那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地方,尽管那里的政治斗争更加激烈,处境更加凶险,但对于我来说,只有那里才有更广阔的舞台,更刺激的机会。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是幸运的,不,这不应该算是幸运,而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相信,凭借你扎实的理论基础以及塌实肯干的工作作风,将来必然是大有前途的。”戈尔杰伊用拳眼嘟着嘴巴,咳嗽两声说道。

    “谢谢您的鼓励,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同志,我会继续努力的。”我慌忙说道。

    “不忙着谢我,我还有一项任务需要你去完成呢。”戈尔杰伊呵呵一笑,说道。

    嘿,真不知道这块货长了个什么脑袋,我都已经觉得够蠢了,可他却偏偏认为自己表现的还不够白痴,这种人竟然也能够在前两年的时局中幸存下来,他是上帝的小舅子吗?

    如果我是他的话,绝不会把工作调动的事情先说出来,我想,对于任何一个稍具政治斗争经验的人来说,这一点都应该算是常识。他想拿我当枪使,却又把我被调到莫斯科去的事情先一步通知了我,这不就等于是明白的告诉我:老兄,虽然我已经管不着你了,可我还想拿你当把枪使使,成不?

    靠,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狗屎眼里出狗屎。但是很可惜,我不是狗屎,我是参了氰化物的砒霜。

    “您请说,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同志。”尽管心里充满对这家伙的蔑视,我还是一脸肃然的说道。

    “目前,州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正在就瓦列娜同志的一系列问题展开调查,比如说官僚主义的作风问题,崇尚资产阶级的基因论、对进步同志排挤迫害的问题,等等等等。”果不其然戈尔杰伊随后便说道,“据我所知,你也曾受到过她的迫害,所以,在你去莫斯科之前,我代表团组织,要求你把那一段经历写下来,形成一份完整的报告。”

35

    瓦列娜的问题并不是很严重,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只是在调查她所谓“官僚主义作风”、“在工作中,尤其是在提拔年轻干部的问题上,奉行资产阶级的基因论。”

    “资产阶级的基因论”问题,就是由李森科提出来的,他在生物遗传学上推崇米丘林的观点,而把托马斯·摩尔根所提出的遗传基因理论归为腐朽的资产阶级的东西。当初乌斯坚科便是因为不赞同这种看法,而被投进监狱的。

    既然“资产阶级的基因论”是生物遗传学上的东西,至少是科学领域的东西,那又是怎么跟瓦列娜扯上关系的呢?揪根问底,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在我的身上。

    我推测了一下,那天捡到我稿件的戈尔杰伊,很可能去找过瓦列娜,要嘛就是从瓦列娜身边的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情况,总而言之,他是了解到瓦列娜对我的看法以及她限制我向报刊投稿的态度。了解了这些东西,下面的事情戈尔杰伊便很好cāo作了,我的那篇稿子本身质量的确很高,理论上的东西不说高屋建瓴吧,至少在贴合实际的情况下,还有一些拔高的水平,而且又迎合了时下的政治主题。

    尽管在进入斯大林时代之后,国家对文化层面的东西卡的比较紧了,但莫斯科对那些能够把握住政治主旋律,同时还懂得在适当的范围内加以发挥、拓展的,有较高政治修养的知识分子,还是很重视的,这种人经常会被破格提拔。一个最生动的例子:米哈伊尔·苏斯洛夫,另外,还有康斯坦丁·西蒙诺夫。

    瓦列娜利用手中的权力给我设置障碍,不允许我投稿,不允许我向苏联人民发表我在理论学习中的收获,这难道还不是用官僚主义的作风迫害同志吗?她认为曾经犯过错误,就成了永远的罪人,没有悔改的可能,这难道还不是腐朽的资产阶级的基因论论调吗?从严格的意识上说,戈尔杰伊将这两个帽子扣到她头上,还是很有道理的,也不算是完全的污蔑她。

    这年头,苏联的政权体系内讲原则,甚至讲原则讲到近乎苛刻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即便说这样的人占布尔什维克党员的绝大部分,我也会相信。讲原则的瓦列娜遇上了不讲原则戈尔杰伊,两人的第一回合交锋,以瓦列娜的完败落下帷幕,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两人的上面,还有一大堆讲原则的人。

    犯了错误,就要接受处罚,这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戈尔杰伊找错了“证人”,我从没想过要给他这样一个人当枪使,一旦这件事我做了,将会成为我个人档案中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将来戈尔杰伊倒霉的时候,我势必也要被牵扯进去。

    瓦列娜可以说是走了狗屎运,如果不是因为整件事都因我而起,即便是不恨她,我也不会在她落难的时候拉她一把。但是现在,为了跟戈尔杰伊这个“政治文盲”彻底划清界限,我不得不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拿出一份对她很有利的报告。

    戈尔杰伊只是说让我写一份报告递上去,却没有给我规定报告应该怎么写,或许在他看来,以瓦列娜对我的所作所为,我铁定会将她描的有多黑就多黑了。但这家伙显然是小看了我,我绝对不让被个人的恩怨所左右,更不会被所谓的恩仇影响判断,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而在这往上爬的过程中,只要对我有所帮助,哪怕是仇人,我都能同对方暂时达成合作。

    从戈尔杰伊的办公室出来,我手里多了一份记录着莫斯科报道单位的便条和一张接待所的介绍函。接待所是州团zhōng yāng的接待所,专门用来安排前来列宁格勒出差的团委同志,凭着这份介绍函,就可以在那里开一个房间。今天晚上,我必须用一晚的时间把报告弄出来,因为莫斯科那边催的很急,我后天就出发赶过去。

    那张记录着莫斯科单位地址的便笺上,只有一段很简单的俄文:卢比扬卡大街14号。

    呵呵,我想一提到这一个地址,很多人的脑子里首相想到的一个部门,就是现在被称为“国家安全总局”的克格勃,说真的,我并不希望是这个单位。幸运的是,国家安全总局的地址,是卢比扬卡大街11号,而14号则是另一个强力单位,同时也是国家安全总局名义上的上级单位“内务人民委员部”。

    在前世的时候,我曾经一度认为克格勃就是当年菲利克斯·捷尔任斯基所创办的那个“契卡”,同时,还一直认为它从一开始就是个dú lì的单位。但在真正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才真正弄清楚克格勃同内务人民委员部之间的关系,就目前来看,作为克格勃前身的“国家安全总局”还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下属单位,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在地方上,甚至在单位内部,国家安全总局都不太服从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管理,前者只是在名义上接受内务部的管辖,而在财政、人事等各方面的权力上,他们基本都是dú lì的,从某一种程度上说,国家安全总局甚至能够反过来对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某些权力进行钳制。

    我曾经一度怀疑过,我当初在明斯克之所以被送进劳动营,很可能就是无形中被扯进了内务人民委员部与国家安全总局之间的权力争斗。

    就目前来说,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内务人民委员部报道之后,会被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工作,不过既然电话是波斯克列贝舍夫打来的,那想必这份工作应该与理论研究、文件起草之类的有关系,说白了,我要做的多半是个书记员之类工作。

    是的,我从没想过能够凭借这么一篇理论xìng的文章一步登天,我只希望能够换一个工作的环境,换一个更容易得到晋升机会的环境罢了,而相比起通泰里那个该死的地方,莫斯科显然理想的多。

    拿着两张破纸片,我顺着大楼的走廊一路朝外走,走出正门,正在步下楼前阶梯的时候,我的眼前晃过一道熟悉的人影,这道人影静静的站在台阶下,微微仰着头朝我看——是瓦列娜,她仍旧穿着那件风衣,仍旧穿着那双黑sè的平跟高筒靴,就那么站在台阶下冷脸看着我。

    我半点理会她的心情都没有,道不同不相为谋嘛,尽管对我来说,道相同的人才是更危险的敌人,但我就是不想搭理她。

    只是看了她一眼,我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就那么往旁边拐了一下,试图从她身边错过去。

    “你成功了,”没想到这女人竟然盯上我了,她紧追着我的脚步往旁边轻轻一迈,再次挡在我的面前,同时说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我的视线在她挺起的胸脯上扫了一眼,哈,之前还没发现,这女人的胸脯竟然颇有规模,嗯,我要是不停步,就那么撞上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她的大胸弹开。

    “得意?我为什么要得意?”有些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一转就成了,谁都不会真的去做。我收住脚,面带笑容的看着她,说道,“就为了一篇文章的发表吗?那你真是小看我了,在我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成功,只是我努力拼搏的第一份微不足道的收获罢了。”

    “呵呵,看来你从戈尔杰伊那里得到了不少承诺啊,比起上一次来,你的自信心多了很多。”瓦列娜不屑的斜瞄着我,冷哼一声,说道。“不过,你真的认为有戈尔杰伊给你撑腰,你就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你又错了,而且错的更严重了。”我低着头,仔细的折叠着手里的介绍函,同时头也不抬的说道,“第一,戈尔杰伊没有给我任何承诺,当然,他也给不了我什么承诺,因为后天我就要到莫斯科去报到了。第二,我的确是胜券在握了,但却根本不需要戈尔杰伊给我撑腰,想法,我相信到了明天,他就会把我当成最可恶的敌人。”

    瓦列娜修长的眉毛微微一蹙,她显然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戈尔杰伊希望我能交一份报告,呵呵,你应该知道他希望得到什么样的东西。这份报告我会写,不过我并不打算按他的想法去写。你,瓦列娜同志,从来都没有用官僚主义的那一套迫害过我,你只是对我的要求严格一些罢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当然,也是我在报告中要写的内容。”我解释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瓦列娜素来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讶异,她微微张着嘴巴,愕然片刻,问道。

    “别误会,我没想过要帮你,我只是在按照我的标准做事罢了。”我嗤然一笑,说道,“你说过,我是个渣滓、混蛋,对此,我完全承认,至于戈尔杰伊,我相信他在你的眼里同样也是个渣滓、混蛋,或许在你看来,我们两个人就是同一种货sè。但是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们之间是有区别的……”

    瓦列娜没有开口追问,只是冷漠的看着我。

    我看看旁边,并没有人经过,这才往她身前凑了一步,小声说道:“我和他的区别就在于,戈尔杰伊恨不得每个人都知道他是如何的混蛋,而我则懂得给自己披一张正直的外皮。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你拦不住我,我前进的脚步只有和我一样的人才能阻止。”

    “哦,对啦,”往旁边走了两步,我又升起了一个念头,有些话藏在我的嗓子眼里不吐不快,“最后还有一些话要送给你。我知道你会坚守自己的原则,但任何形式的斗争,都不是靠坚守原则来获得胜利的。所谓的原则,只有活着的人才配去谈,如果你死了,别说什么原则,就连你的墓志铭都是需要别人去写的,所以,瓦列娜·尼古拉耶芙娜同志,别为所谓的原则xìng殉葬,努力活下去吧,希望咱们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36

    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接待所的环境很差劲,里面的设施甚至还不如通泰里通用物资供需站办公室里的设施好,床单、被褥之类的东西都是旧的,而且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脏的很。

    不过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看重,布尔什维主义的战士嘛,怎么会看重物质上的享受呢?更何况这一晚上我还要弄一份言辞恳切的报告出来,根本也没多少休息的时间。

    一晚上的时间,弄出来一份上万字的报告。这份报告当然不是戈尔杰伊希望看到的那种,他说瓦列娜阻止我投稿,是搞官僚主义的压迫,而我则把这种阻止说成是“负责任的爱护”。

    是的,就是爱护,瓦列娜只是希望我能够进一步完善自己的文章,同时,进一步加强自己的理论修养,尽管她自始至终没有明确表示出来,但我却能够体会到她的深意。

    一份报告,被我写的花团锦簇、声情并茂,而通过这份报告的描述,瓦列娜则成了一位虽然工作方式有些粗暴、脾气也不太好,但却认真负责、对同志面冷心热的好干部。

    我不知道戈尔杰伊看到这样一份报告之后会有什么感想,会有什么表现,当然,我也没兴趣去了解这些东西,他可能会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也可能会臭骂我忘恩负义。不过除了这些,他还能怎么样呢?如今的我已经成了脱出囚笼的小鸟,列宁格勒,至少是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的人,暂时是没办法奈何我了。

    考虑到戈尔杰伊看到这份报告后可能会作出的各种反应,我没有直接去把报告交给他,而是将报告装进一个信封,交到了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的门岗,请值班的岗哨帮我转交。至于我自己,则直接搭车赶返通泰里——明天就要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了,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呢。

    ………………………………………………………

    或许是倒chūn寒的寒流过去了,通泰里难得有了一个煦暖的天气,正午时分,令人感觉暖洋洋的太阳挂在南天,吊梁屋檐上悬挂了一个冬天的冰凌,也第一次有了融化的迹象。

    通用物资供需站的楼前台阶上,我同阿基姆拥抱了一下,回过身来的时候,又跟阿尔谢尼拥抱了一下。

    阿基姆和阿尔谢尼开始并不知道我将调往莫斯科工作的消息,对于他们这两个原本原则xìng就不是很强的人来说,今天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我的一篇文章上了大报,其中的理论还得到了斯大林同志的认可。

    别说是在通泰里这种小地方,即便是在全苏联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他们一听说我从列宁格勒回来了,便立刻赶了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向我表示祝贺,另一方面也是打听一下细节xìng的消息,当然,最主要的是还是为了跟我套套近乎。

    我又不是瓦列娜,对原则xìng不强的人虽然没有什么好感,却也谈不上有恶感,再者,在我离开通泰里之后,这边有很多事情还需要他们两个人帮忙,因而,我也很乐意跟他们套套近乎。

    中午的时候,就在我的办公室里,我们三个人喝了一顿小酒,其间,我刻意将波斯克列贝舍夫亲自打电话调我去莫斯科工作的消息遮遮掩掩的透露给他们。果然,这两个家伙对我的态度更显亲热,对我请他们帮忙的几件事,也拍着胸脯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是啊,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把乌斯娅她们也带走,充其量,我只能带走一两个人,而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们的几个还得留在通泰里。

    我考虑过了,几个人中,我会把加莉娜和乌斯坚科带到莫斯科去,至于为什么带她们走,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实际上对于我来说,这些人里只有乌斯坚科对我的前途有帮助,而几个女人,则完全是玩物一般的存在,我大可以把她们全都舍弃掉,任她们自生自灭。女人嘛,只要有了地位,就不愁找不到好女人。

    不过做人实在不能太绝情,即便是不考虑这方面的因素,仅从谨慎小心的角度来考虑,我也得给这些女人做好稳妥的安排,至少不能让她们记恨我,否则的话,一旦她们中的某个人豁出去了,把我玩弄她们的事情闹出来,我很可能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哎,人无完人啊,我甚至都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当初就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呢?不过再仔细考虑一下,我对物质上的享受又不是很痴迷,如果再不好点女sè,那还追求那么多的权力干什么?难道还真是为了崇高的革命理想吗?这也太扯蛋了。

    乌斯娅xìng格懦弱,比较好摆布,玛莎就是个虚荣心胜过一切的女人,至于玛特辽娜,我跟她还没有任何实质xìng的关系,所以只要给她们安排一个比较好的环境,即便是让她们暂时呆在通泰里,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加莉娜就不同了,这女人不那么好满足,所以我必须把她带在身边,才能感觉稳妥。

    乌斯坚科就不必说了,这个人我是说什么都要带走的,如果这些人中我只能选择留下一个,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他,而后再把几个女人统统干掉——不用怀疑,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这种事情我绝对做得出来。

    带走两个在劳动营服刑的囚犯,这种事情很麻烦的,对我来说是如此,对阿基姆他们来说更是如此,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怎么cāo作这件事,但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很有把握。

    瞧瞧,跟不讲原则的人交往就有这么一点好处,你有前途的时候,他们会不遗余力的帮你,哪怕是再大的风险他们也敢冒,不过一旦你前途暗淡了,再没人xìng的事他们也敢作。我现在还不担心阿基姆他们会出卖我,有“波斯克列贝舍夫亲自调我去莫斯科”这一事实摆在前面,他们对我绝对是死忠死忠的——至少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是不会改变的。

    站在楼前的台阶上,我看着阿基姆两人上了车,绝尘而去,心里漠然一笑,如果将来我手上掌握了足够的权力,这两个人我绝对要带在身边。不仅仅因为我们几个人彼此知根知底,还因为他们两个自始自终都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带走乌斯坚科,这说明什么?毫无疑问,这就说明他们很会办事,很懂得怎么办事。

    搓搓手,又在湿漉漉的台阶上跺了跺脚,我吸口气,转身回到了楼里。

    二楼的走廊里很安静,加莉娜带着乌斯娅回劳动营去了,她们有些东西要带出来,然后搬到我和阿尔谢尼换来的那套房子里去住。虽然我已经调到莫斯科去了,但那套房子暂时还会给我留着,阿尔谢尼为了向我示好,特意表示允许乌斯娅和玛莎母女搬出来住。

    “……这个时候,你还不肯为了咱们的将来做些什么吗?”

    经过玛莎挑选的那个房间时,我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是玛莎。

    “玛特廖莎,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要替妈妈考虑一下吧?”她显然是正在同女儿玛特辽娜说话,听起来,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刚才你也听到了,弗拉夏这次可是调到莫斯科去工作了,而且还是在内务人民委员部,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啊,你要是能跟着他,以后……“

    “你不要说了,玛莎,“玛特辽娜打断她母亲的话,语气坚决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加莉娜、乌斯娅之间的关系,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真心的对我?他想要的只是我的……”

    我在门前站住脚,没兴趣继续听她们说什么。玛莎现在想些什么我清楚得很,知道我要去莫斯科,却没打算带上她之后,这女人便忐忑的紧。她现在显然是又把主意打到了玛特辽娜的身上,希望我能看在她女儿的份上,把她们都带走。

    “玛莎,”在门外咳嗽一声,我提高嗓门,说道,“玛莎,你在里面吗?”

    “啊,弗拉夏,我在,我在。”房间里的谈话声嘎然而止,玛莎一边答应着,一边从里面跑出来。

    “到我办公室来,有些事情我要跟你交代一下。”我见玛特辽娜没有跟出来,便趁着玛莎走到身前的时候,伸手摸上她峰挺的胸脯,一边用力揉搓着,一边大声说道。

    “哦,好的,”玛莎吓了一跳,本能的握住我的手,同时扭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的时候,又连连朝我使眼sè。这样的事情她可不像被女儿看到,不然的话就没脸做人了。

    我可没那么多顾忌,相反,心里还觉得很是刺激。上次的好事被电话打断,这回即将离开通泰里前往莫斯科了,我说什么也得把这风sāo的妇人办了,不然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或许没有下一次了也说不定。

    抖掉玛莎抓在我手腕上的小手,我用力握住她的右胸,就那么扯着她回了我的办公室。

37

    进入四月份的莫斯科仍旧有些微寒,但相比起该死的通泰里来,这里就能算得上是天堂了。

    无论是我还是加莉娜,都是第一次到莫斯科来,反倒是乌斯坚科对这里很熟悉,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曾经来这里开过几次研讨会,甚至早些年的时候,还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我们下车的地方,是列宁格勒火车站,不要误会,这是莫斯科几个火车中的一个,而不是列宁格勒市的火车站,一般从莫斯科出发去往列宁格勒方向的火车,都在这里发车。

    因为我和加莉娜对莫斯科都不熟悉,所以带路的人是乌斯坚科。

    前来莫斯科报道,我必须表现出一定的积极xìng,所以我专门叮嘱乌斯坚科,就在紧挨着卢比扬卡广场的弗尔卡索夫斯基胡同上,找了一家国营旅馆,从那里到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所在很近,走路过去也用不了五六分钟。

    在我的印象中,作为苏联首都的莫斯科,似乎就是个花园一般的城市,但实际上却远非如此,相比起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些形容词,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工业化城市。从列宁格勒火车站到弗尔卡索夫斯基胡同的一路上,高高耸立的烟囱随处可见,滚滚的黑烟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让原本就显得yīn气沉沉的天空更加晦暗。

    我用从列宁格勒那边开出来的介绍信,在那家名叫“红sè骑兵”的招待所里开了两个房间,把加莉娜和乌斯坚科安排下,随后便赶往卢比扬卡大街14号的内务人民委员部。

    经过前两个五年计划的建设,目前,莫斯科的市内交通是很发达的,有轨电车密布环路,看着很笨重、外形也很单一的公共汽车往来交错,而在卢比扬卡广场一带,最常见的却是内务部用来押运囚犯的密封车,在苏联人的口中,这种密封车有一个很可怕的绰号:“乌鸦车”。对这玩意,索尔仁尼琴在他的《古拉格群岛》中有很形象的描绘,幸运的是,这种车我还没有坐过,不过书中提到的“泽克车厢”我却是已经享受过了。

    在卢比扬卡广场的捷尔任斯基雕塑前,我小站了一会儿,距离雕像不到几百米的斜对面,就是卢比扬卡地铁站的入口处。前世的时候,在捷尔任斯基雕像被推倒的第二十个年头上,这个地铁站发生了一起爆炸案,我相信,如果那时候捷尔任斯基同志一手创立的契卡还存在,那些来自车臣的匪徒恐怕没那么容易得手。

    算啦,前世的事情与如今我已经再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报到,然后看看新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工作永远都是那么繁忙,在这座东正风格浓厚的恢弘建筑前,军帽上箍着蓝边的内务部工作人员进出频繁,而我这么一个穿着黑sè呢料大衣的人参杂在其中,自然是非常显眼的。

    “您好,同志,我是来报到的,”在大楼一层大厅,我被两个背着枪的士兵拦住。

    “哪个部门?”其中一个士兵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着我,问道。

    “我要知道哪个部门还用问你?”我暗自腹诽,嘴上却笑道,“现在还不清楚,我是从列宁格勒过来的。”

    “那先去问清楚再过来。”士兵不耐烦的说了一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就想着把我推开。

    “等一下,”就在我准备继续解释两句的时候,一个恰好从旁边经过的年轻人停下来,看着我说道,“你是从列宁格勒过来的?”

    “是的,”我说道。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同志?”对方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对,我就是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我一喜,急忙说道。

    “啊,你总算来了,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年轻人面带喜sè,他上前两步,握住我的手,同时说道,“昨天晚上才给列宁格勒那边打过电话,那边的人说你已经过来了,我等了你一上午,还以为你会赶早过来的。”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脸上的笑容很真诚,不像是在责怪我的样子,这才笑道:“没办法,火车在经过大诺夫哥罗德的时候出了点故障,晚点了,我才安排好住宿的地方就赶过来了。”

    “住宿的地方?难道列宁格勒那些人没有告诉你,这边已经给你安排好宿舍了吗?”年轻人朝两名士兵打了个手势,而后一边带着我往里走,一边说道。

    我没接他的话茬,只是笑着耸了耸肩。新到一个单位,必须表现的恭顺一点儿,抨击原来单位的领导,显然不是给新单位留下好印象的做法,不过我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等于是用心理暗示的方法给了对方一个答案。

    “真不像话……”年轻人显然对列宁格勒的干部没有好印象,他只是得到一个简单的暗示,便嘀咕着骂了一句。

    “哦,对啦,忘我自我介绍,”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什么,年轻人才想起还没有介绍他自己,“我是伊万,伊万·伊格纳季耶维奇·马赫卡莫夫,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协调员,呵呵,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

    听了伊万说的这番话,我愣了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你好,伊万·伊格纳季耶维奇同志。”

    和一个在机要室工作的协调员做了同事,这就是我发愣的原因,说真的,在来莫斯科之前,我并没有对自己的工作岗位抱太大期望,没人能凭着一篇稿子飞黄腾达,我很清楚这个事实。但话说回来,即便是再糟糕的预估,我都没想过自己竟然被调进了所谓的“机要室”。

    机要室是什么地方?这名字听着似乎很重要,实际上却是个闲的蛋疼的地方,在苏联的行政体制内,这个部门就相当于档案室、图书室和党史研究办公室的综合体,说白了,就是个茶水一杯、报纸一份就能轻松舒坦过一天的地方,当然,也是个混吃等死的地方。

    老实说,我从未对自己的政治嗅觉产生过怀疑,但这一次我是真的有点搞不明白了,波斯克列贝舍夫亲自给列宁格勒打电话,把我调来莫斯科,难道就是为了把我闲置起来的?这说不通啊。

    “不用客气,叫我伊万就可以了,”伊万很有点自来熟的样子,他拍拍我的肩膀,一边拥着我上楼,一边说道,“大家以后要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着呢,还是随意一点比较方便。”

    我默然点头,因为心里有太多的疑惑,我也没有多说话的兴致。

    “走吧,我先带你到人事局报个道,然后再带你四处转转,熟悉一下,”伊万也没注意到我情绪的低落,他仍旧是那么热情的说道,“对啦,你知道自己过来后的职务吗?”

    “还不知道,列宁格勒那边只说让我来报到,别的什么都没说。”我摇头道。

    “真是官僚,列宁格勒那边的人果然都不值得信任。”伊万摇着头,很是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他很快就想到我也是从列宁格勒过来的,慌忙解释道,“哦,当然不包括你,弗拉夏。”

    我强自一笑,表示不介意。

    “那人事局那边应该会给你妥善安排的,”伊万也不知道我的职务是什么,“如果也是协调员的话,那咱们两个很可能还会成为邻居呢。”

    话说完,他又开始给我介绍机要室的情况。按照他的说法,机要室原来一共只有七个人,但在年前的时候,原主任因为牵涉到一宗间谍案,已经被抓起来了,现在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所以目前整个机要室只有六个人,四男两女,就这六个人里,还有三个即将退休的老头子,现在基本上整天看不到人。作为唯一的一位青壮劳动力,伊万就承担了大部分的工作,包括跑腿的活也都是他的。

    伊万口中所说的人事局,并不是国内所谓的人事局,而是整个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人事局,就像国内某局的人事股一样。千万不要小看这么一个机关内部的人事局,它的权力可是不小,整个内务部无论是人事分配、干部任命、资格审查还是纠风纠记,都归它管。

    我们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上了三楼,而后顺着三楼的走廊一路向东,直接进了东侧的套楼,按照伊万的介绍,人事局就在这一栋套楼上。

    “好啦,弗拉夏,就是这里了,”伊万带着我走到一扇枣红sè的门前,他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刚才心里的那种失落情绪掩藏起来,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进来,”里面隐约传出来一个声音,听调子说话的人年纪应该不大,充其量也就是三十来岁。

    我也没多想,推门便走了进去,可就在迈出第二步的时候,我才猛地想起来,该死的伊万竟然没说我要见的人是谁!

    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忘了?这可是个问题,nǎinǎi的,如果他是故意的,我还真是被他那副自来熟的假象给蒙蔽了。

38

    正对着房门的位置上,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松木办公桌,因为桌子正好背对着窗口的缘故,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那个坐在办公桌后的家伙显得有些模糊。

    “什么事?”坐在办公桌后的人正在低着头看一份文件,听到我进来,他头也不抬的问道。

    “领导同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从列宁格勒前来报道。”我不知道这家伙是谁,叫什么名字,只能用一句领导同志来代替。

    办公桌后的家伙抬起头,嗯,长相很普通,但是那一头暗红sè的头发却是很不错。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他似乎一时间没能想起我是谁来,歪着头想了想,嘴里默念道,“从列宁格勒来的?”

    “是的,领导同志。”我身子挺得笔直,大声回答道。

    内务人民委员部人事局的负责人,至少应该兼任着内务人民委员,而这个家伙又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说他前途无量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哦,我想起来了,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歪着头想了十几秒钟,这位“领导同志”眼睛一亮,那张看上去很刻板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笑容。他从座椅上站起来,绕着办公桌走过来,一边同我握手,一边笑道,“欢迎你,内务人民委员会很需要你这样的同志啊。”

    “谢谢。”我谦逊的笑道,心里却在揣度着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你的那篇文章我已经看过了,很好,认识很深刻,对理论的引述很到位,对斯大林同志在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方面的倡议,领会的也很透彻,这非常好。”“领导同志”用力握着我的手,上下摇晃着,笑道,“目前,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正组织全单位的同志们深入学习这篇文章中涉及到的理论内涵,回头有机会的话,说不定还要请你给机关的同志们上一下课。”

    不用问,这家伙口中所说的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定然是指的贝利亚了,那厮如今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头。

    我相信这个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人事局干部,肯定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至少,他在苏联的历史上,应该是有一定的名气,毕竟这个职位非同一般。

    不知名的“领导同志”对我似乎很热情,先是问了我是怎么来到莫斯科的,又问我有没有带行李等等等等,可自始自终,他就是不说他姓甚名谁。

    先谈了几句,“领导同志”似乎才想起正事,他重新转回到办公桌后面,在第一层的抽屉里一通翻找,找出一份黄皮封面的档案夹,推到我的面前,说道:“这是机关的报到存档,你先填一下,不要写错,更不要修改,这是要存档的。”

    我点点头,将档案夹拿过来,掀开后先从头到尾的通读了一遍。报到存档并不是人事档案,但它是要被放进人事档案里的,这里面主要体现的是一个工作经历和任职经历。

    存档表上有我在内务人民委员部任职后的岗位级别,我看了看,岗位是“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主任”,级别为中等、12级政治指导员。解释一下,根据这些内容可以看出来,我在内务人民委员部就是机要室主任,而这个职位的级别就是中等12级政治指导员,相当于军队里的中尉军阶。至于工资待遇,我的薪水是每月72卢布,比我当初在明斯克时的工资要低。

    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有让自己的脸上展现出任何表情,就那么趴在桌子边上,将表格仔细的填完。

    等我把表格填完,“领导同志”又接过去仔细的审查了一遍,随后,又将一张布尔什维克党员登记表递给我。

    这会我脸上的表情是真的变了,要知道当初在明斯克犯事之后,我已经被开除党籍了,而后来在通泰里获得赦免的时候,我的党籍并没有得到恢复,现如今,既然需要填写党员登记表,那就说明我的党员身份得到恢复了。

    有一个布尔什维克党员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有这个身份的人不一定能够当官,但没有这个身份是肯定当不了官的。所以,这个身份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它等于是我前进道路上的快车票。

    唯恐是对方给错了表,我飞快的将登记表填写完毕,交还回去的时候,还恋恋不舍的在上面仔细看了几眼。

    “嗯,好啦,需要你填写的东西就是这些了,接下来,还有一些机关的规定需要跟你交代清楚,”“领导同志”将我填写的两份表格都装进同一个袋子里,而后又拿出一本蓝皮的小册子,翻翻找找的掀到一页,看着上面的内容说道,“你应该知道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内务人民委员部是一个很重要的机关,我们不仅担负着维护社会主义国家正常秩序、保障zhōng yāng机关领导人身安全等职责,还担负着与阶级敌人、国内外反动势力作斗争的责任,因此,机关内的保密工作极其重要。”

    我急忙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鉴于这一特点,机关内的各个地方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去的,”“领导同志”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他就像没看到我的动作,继续说道,“按照你的级别,行政主楼、2号楼、3号楼你都可以随意走动,但国家安全总局的行政楼、后楼、辅2楼以及整下机关的地下部分,你都不能去。你所负责的机要室,现在一共有九个档案室,这九个档案室中,一到七号档案室里的档案,你都可以随意调阅,但后两个,也就是人事档案库和‘斯迈尔什’工作档案库,你都无权进入。”

    说完这番话,他看了我一眼,语气凝重的重申道:“这些都记住了嘛,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

    “是的,领导同志,我都记住了。”我将那些不能去的地方在心里默念一遍,说道。

    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人事档案库和“斯迈尔什”档案库这两个地方,我肯定没权利进去。人事档案库不用说了,估计我自己的档案都在那里面放着呢,我哪有权利进去?而“斯迈尔什”档案库,我更不可能进的去了。

    所谓的“斯迈尔什”,实际上就是指的秘密jǐng察,他们负责的工作,大部分都是监视、跟踪、保卫、秘密调查这些活,至于“斯迈尔什”档案库,便是他们的工作记录。我敢说,除了斯大林同志之外,如今苏联从zhōng yāng到地方,各个层级的首要干部都有一份资料放在那里面。类似这样的档案,我怎么能有权利去查阅?

    “呵呵,都是革命同志,不要总是‘领导同志’、‘领导同志’的,除了在工作的时候之外,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当然,叫我谢廖扎也可以。”“领导同志”笑道。

    “谢廖扎?”这是谢尔盖的昵称,也就是这家伙叫谢尔盖。我的脑子里灵光一现,猛然间想到了一个人:谢尔盖·尼基福罗维奇·克鲁格洛夫,贝利亚的头号亲信。

    说起来,谢尔盖·尼基福罗维奇这个人也是个传奇xìng的人物了,他是真正从基层爬起来的高层干部,曾经做过拖拉机手,后来凭着自学考上了一所师范学院,就那么一步步爬到了莫斯科。在前世的时候,他甚至一度担任过改组后的内务部部长,也就相当于贝利亚现在的角sè。可惜的是,这家伙跟贝利亚走得太近,而且亲自主导了对车臣、印古什等几个少数民族的迫害运动,最终导致晚景凄凉——退休后被开除党籍。

    在我前世的时候,这个家伙一直活到1977年,尽管晚景不好,可也算是得了个善终。

    “好的,谢尔盖·尼基福罗维奇同志。”我恭恭敬敬的说道。

    谢尔盖愕然看了我一眼,随即脸上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我能够揣摩到他的心态,很明显,他开始的时候从没有自我介绍过,而我也一直用“领导同志”这个名词来称呼他,或许在他看来,我应该是不认识他的。但我现在却叫出了他的名字,如此一来,“领导同志”这个称呼就不仅仅是名字的替代品了,而是一种尊敬的表现。

    “嗯,调来新单位,最初的一段时间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应该就能适应这里的工作了。”谢尔盖说道,“好啦,我先安排人带你去机要室那边备个案,同科室的其他同志认识一下,等明天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回来,我再带你过去见他。”

    “好的,谢尔盖·尼基福罗维奇同志。”我再次恭敬的说道。

    “瓦列莉娅!”再次站起身,谢尔盖同我又一次握手,同时领着我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后,大声喊道,“瓦列莉娅·雅科夫列芙娜!”

    “我在这儿,谢尔盖·尼基福罗维奇同志,”随着他的喊声,对面的房间里闪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内务人民委员部女式制服的年轻姑娘。

    “带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到机要室去。”谢尔盖说道。

39

    谢尔盖口中的瓦列莉娅,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瘦,不是那种骨干的瘦,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瘦。她就像是从生下就没有吃饱过一样,用一句话来调侃:婴儿时期没吃上nǎi,童年时代营养不良,青年时期消化系统紊乱,最后就长成了这种皮包骨头的样子。

    仔细看一眼,这女人其实长得并不丑,她的五官很好,但就因为太瘦的缘故,脸腮上的肉都凹陷下去,使得脸部观感失去了光泽xìng,从而影响到了她原本该有的那份美感。

    她给人的第二个印象就是个头很高,用修长来形容其实是不太恰当的,她站在我身边的时候,甚至比我都高了一小块,估算一下,她的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最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她上下两个半身的长度比例,会给人一种极不协调的观感,她穿着制服的筒裤,上身军装还扎了皮带,两条腿的长度像是占去了身高的三分之二。

    我对身材偏瘦的女人,尤其是瘦到脸腮凹陷的女人,素来都存有一份jǐng惕心,没有任何理由,纯粹就是心理作用。不过这女人给人的第一印象虽然不是很好,但脾气却是不错,很热情,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带我去机要室的路上,她就一个劲说个不停,从机要室有什么人,到每个人的xìng格脾气,甚至是边边角角的趣闻,她都说了不少,放在我前世的时候,这就是单位里人称“碎嘴八婆”的角sè。不过我对她的这种脾气倒不是很讨厌,要知道在如今的时局环境下,能在内务人民委员部里碰到这么一个傻大姐式的人物,多少会让人晦暗的心情变得明朗一些。

    “……捷列先科那家伙,你千万不要小看了他,”从主楼通往机要室的走廊深邃幽暗,沉重的高筒靴踏在光滑的大理石板砖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这声音回响在耳边,再结合周围的环境,总能给人一种yīn森可怖的感觉。不过瓦列莉娅显然对这样的环境早已习惯了,她走在我身边,连珠炮似的说着她那些小道消息,“大家都以为他再有两年就退休了,现在应该是安稳的等着领退休金养老了,可他自己却不一定这么想。你知道的,像他这种从乌克兰人,永远都不懂的什么叫安稳,他有野心,没错,我能看得出来。”

    我嘴上含着笑,做出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眼睛却时不时瞟一眼她那对笔直的长腿——这两条腿实在是太极品了,要是她长的再丰满一些,就这么两条腿往我肩膀上一搭,啧啧啧……靠,想什么呢,怎么脑子里都是这种龌龊的念头?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啊,你是来莫斯科寻求前途的,这里有很多需要你去为之奋斗的东西,没事多想想革命啊、建设啊、为人民服务什么的不好吗?怎么能…..不过,这两条腿真的很极品啊!

    “就快到了,看到这个标记没有?从这里过去,就是jǐng戒区了,”走前半步的瓦列莉娅突然停下来,她指着走廊墙壁上的一个标志贴说道,“你现在还没有工作证,只能由我带着你过去,一会儿记得让你们的人把工作证替你申请下来,不然的话,这里你是进不去的。”

    我看了一眼那副标志贴,只见上面用醒目的红sè书写了一段俄语:“无2级授权禁止通行!”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算是很幸运的了,”瓦列莉娅咂咂嘴,说道,“这么年轻,却能一进机关就接手机要室主任的工作,我可是在这里工作了六年了,到现在还只是13级,比你还低了一级呢。”

    “我也只是运气好一点罢了,跟了比较好的领导。”我微微一笑,谦虚的说道。

    瓦列莉娅不置可否的努了努嘴,朝我甩甩头,继续往里走。

    正如刚才她所说的,这条通往的机要室的走廊是有士兵把手的,与内务人民委员部前楼入口处不同,这里的jǐng卫都是穿着蓝sè制服、配托卡列夫手枪的。

    瓦列莉娅过去跟其中的一名士兵介绍了我的身份,又在通行记录簿上签下名字,这才带着我通过走廊的隔断式小门。

    “好啦,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刚跨过小门,瓦列莉娅便停住了,她朝我伸出手,笑道,“机要室也不是我能随便进入的地方,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哦,那谢谢你了,瓦列莉娅?雅科夫列芙娜同志。”我握住她的手,笑道。

    “我会帮你把住房的事情安排妥当的,按照你的级别,可以分配到一套两居室,“瓦列莉娅说道,”另外,凭借工作证,你可以免费乘坐公共汽车、有轨电车和地铁,机关每天有两餐供应,食堂就在主楼的一楼后大厅,如果你不在食堂用餐的话,也可以申请两餐补贴……“

    又给我介绍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瓦列莉娅才跟我告辞离开,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走廊里,我才深吁一口气,朝通往内晋的走廊里走去。

    在档案室、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工作过的人都知道,举凡这样的场所,往往光线和通风都不会很好,这主要是为了防止图书、档案资料的快速氧化变质。也正因为如此,类似这样的地方,都会显得很yīn森,时间呆长了,活泼开朗的人都会变得沉默寡言。

    走廊很幽深,我往前走了三十多米的距离,先后通过了五道双扇的铁门,每扇铁门上都用四四方方的白sè塑料板标注着密密麻麻的俄文字母。凑过去仔细看看,发现上面标注的全都是图书版号范围。

    我前世的时候,因为在党史办工作过一段时间,其中必不可少的涉猎到了图档管理的内容,因此对图书分类法有较为详尽的了解。我一看这牌子,就明白这上面标注的,是铁门内库房所收藏的图档类目。

    在我的记忆中,前世俄国在十月革命之前,在图档分类上也采用过杜威的十进分类法,十月革命之后,这种分类法也曾在苏联范围内沿用过一段时间,但随后不久便被取消了,原因是这种分类法是资产阶级的东西。

    从这些标牌上看,机要室的一个个图档库都是采用的俄联邦俄罗斯书库图书分类法,这种分类法……怎么说呢,简直就是粗制滥造,因为它完全是按照图书出版号给书籍进行分类的。打个比方,一本科技类图书的出版是“1“,另一本涉农图书的出版号是”2“,那么这两本书在分类的时候就是挨在一起的。谁要想在藏书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书库里,将一本特定的书籍找出来,那没办法,除非你记得出版号,不然的话,就去一点点的翻检索吧。

    想到这些,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或许在这个全新的岗位上,我已经有了第一份需要做的具体工作——改变一下目前这种糟糕的图档分类方式,虽然说对增加我的政绩没有多大效果,但怎么说也算是做了点实事。

    连续过了四个档案库,走廊到了尽头,随即便是一个拐向右侧的转角。我转过拐角,迎面便看到一位年轻的姑娘急匆匆的走过来,白皙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懊恼、几分羞怒。

    按照此前伊万以及瓦列莉娅的介绍,我知道机要室目前共有四男两女六个人,而两个女的里面,有一个是四个月前才从莫斯科大学毕业的新人,另一个却是个在这里趴了将近8年的“滑头“。

    对面这个急匆匆奔过来的姑娘看上去很有气质,一身灰sè的风衣素雅得体,金sè的长发在脑后梳成马尾,随着走动在肩膀两侧来回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叫什么米莉察?谢甫琴科的乌克兰女孩,如果是的话,那倒是挺不错的,至少这yīn森恐怖的地方还有一道靓丽的风景可以看。

    “米莉察?亚罗斯拉芙娜同志,你给我站住,你马上给我站住!“就在我即将与女孩擦肩而过的时候,前方十几步外的一个办公室里追出来一个人,他冲着女孩的背影大声喊道,”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xìng了?还有没有点尊重领导的觉悟了?!“

    果然是米莉察,不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机要室的同志们为欢迎我上任而准备的话剧表演吗?我看着那个追出来大喊大叫的谢顶老头,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眼看着米莉察就要从我身边跑过去了,那个谢顶老头也正愤愤不平的从后面追过来,我抬起一只胳膊,恰到好处的挡在米莉察前面,同时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米莉察显然不认识我,她似乎也没有过脑子,就那么本能的想把我推开。

    “站住!“我提高嗓门,却压低了音调,呵斥道,“米莉察?亚罗斯拉芙娜同志,你想被开除吗?”

    我没有当过什么大干部,身上自然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官威,但我毕竟在劳动营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段经历,给我的气质上增添了一股常人所没有的杀气。

    米莉察被我吓了一跳,她竟然打了个哆嗦,还朝旁边趔趄了一步,而那个追着她出来的谢顶老头,则一瞬间变成了哑巴。

    “我是弗拉斯?,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主任,”见把这两个人震住了,我板着脸说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要跟我说的?!”

40

    图书馆、档案室在我前世的时候素来就是养老的地方,不要误会,在这种地方养老的人绝不是那些当官的,而是某些官员的家属。就像前世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地道的名校图书情报学专业毕业,分配到地方上一所高校图书馆任职。

    当时正好赶上全国高校评估,图书馆建设是重要的达标项,而那所学校的图书馆却根本建设可言,十几万本藏书,根本没有系统的分类编目,全馆也只有十几个老弱病残。作为全馆惟一一个科班出身的专业人士,他用半年时间给全馆图书以及那些从各处借调过来图书进行分类编目,还专门弄了一个数据库。结果全部工作做完了,学校领导就把他这位“应该在更有前途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的年轻人”调去了后勤。没过两个月,校图书馆被评为省级优秀,一个平时笑的很和蔼,就是“满嘴没牙”的老太太则被评为优秀馆员,学校给她调整了职称、调涨了工资,然后她就光荣退休,到含饴弄孙的岗位上发挥余光余热去了。

    如果是处在前世那样的环境里,我绝对会收敛起所有的锋芒,踏踏实实拍马,勤勤恳恳溜须,以讨好同事为准则,以逢迎领导为己任,努力务虚、刻苦钻营,力求做一个“实事一件不干,糟事全都做遍”的优秀的尸位素餐型人才——我似乎也很擅长做这样的人才。

    可惜的是,现在的环境与前世有所不同,我相信,如果我真那么做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从这里踢出去,重新打回劳动营做苦力。所以,我要想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并搏得一个继续晋升的机会,就必须做出些成绩来,而且是有目共睹的成绩。

    我不会考虑机要室的这些人是否有背景,是否是某个大领导的亲戚,如果是在基层,我还会考虑这些因素,但这里是莫斯科,是红sè苏联的心脏。这里讲原则人占了绝大多数,而那些原本不讲原则的人,面对大清洗的肃杀气氛,也得做出一副讲原则的姿态,因此,我也要做一个讲原则的人,至少表面如此。

    “主任?”米莉察愕然看着我,一张小嘴表成了“O”形,而那个追着她出来的谢顶老头,则在迟疑片刻之后,陡然加速跑过来,站到我的面前,一脸谄媚的说道:“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您好,我是检阅室干事安德里安,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费季尔科,我代表机要室全体同志,欢迎您……”

    “告诉我,刚才是怎么回事?”想拍我的马屁?靠,我才是拍马屁的高手,他这一套我才懒得理会。打断安德烈安的废话,我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种整天没事干,就喜欢瞎琢磨的老滑头最是可恶,我得在上任之初就明白的告诉他们,我脾气不好,更不好惹,让他们对我有所忌惮。否则的话,只要给他们一点好脸sè,像安德烈安这种机关老油子,绝对能蹬鼻子上脸。

    机要室的这些人,显然都知道我调过来的事情,他们应该也知道我的名字,只是我被任命为机要室主任这件事,他们之前肯定还不知道。相比起在机关混成油子的安德里安,米莉察明显还太稚嫩了,她在对方给我拍马屁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听了我的提问,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又被安德里安抢了先。

    “我正要向您汇报,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安德里安抢先开口,唾沫横飞的抱怨道,“事情是这样的……”

    用一种老干部摆资历的优越态度,安德里安开始抱怨着讲述事情的经过。按照他的说法,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机要室目前人手不够,而最近上面又弄过来辆大卡车的档案资料需要整理。为了尽快将这些档案资料封存入库,安德里安作为整个机要室内职务最高的干事,就给机要室仅有的几名同志安排了加班任务。

    原本,一切都应该好好的,可谁知道新来的米莉察同志却对这份本职工作挑三拣四,拒不接受加班安排,刚才在办公室里讨论的时候,她甚至还闹情绪,直接拍桌子走人,于是乎,就发生了我所看到的那一幕。

    “你胡说!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安德里安讲述事件经过的时候,米莉察那张白皙的小脸却涨的越来越红,不过我看她的脸红应该不是羞愤导致的,而是因为气恼的缘故。终于,当安德里安的讲述告一段落的时候,这女孩忍不住愤然道,“整个机要室现在一共有六个人呢,即便是不算普罗尼亚金和莫托尔内两位同志,也还有四个人呢,他们哪一个都比我有经验,可为什么加班任务却是分配给我的最多,而且是整整六天的夜班呢?”

    “正因为别人都比你有经验,所以你才应该担负更多的工作,并在工作中获得学习经验的机会,难道不应该这样吗?”安德里安理直气壮的说道。

    “如果只是加班的任务多一些,我没有意见,我只是……为什么都是夜班,我不喜欢夜班,每个人都知道的!”米莉察大声的辩解道。这小姑娘明显阅历太低,她为自己辩解都不知道从哪下手,说出来的话,到处都给人留着把柄。

    “你为什么不喜欢夜班?!是害怕吗,那你在怕什么?这是我们革命和工作的机关岗位,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安德里安的嗓门提得更高了。

    听他们把话说到这儿,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毫无疑问,作为一个学历高的大学生,米莉察在单位受到了同事们的排挤,安德里安和机要室的某些人在对她使坏。机要室这种地方白天就yīn森森的,晚上肯定是更加的恐怖,一个二十出头大姑娘,胆子原本就大不到哪去,让她晚上来这种地方值班,她不害怕才怪呢。可问题在于,她不想值夜班,还给不出理由来,说害怕是肯定不行的,就像安德里安质问的一样:她在怕什么?怕坏人?扯淡,这里是内务人民委员部好不好,胆子多大的小偷敢到这里来?怕鬼?那完了,布尔什维主义者竟然怕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能说明她的革命信仰不坚定,这就成了政治问题了。

    这要换成我,找个不想值夜班的借口还不简单吗?我晚上要学习,学习革命理论,学习马列主义,学习斯大林同志的讲话jīng神。要嘛就是我要去做社区义务劳动,去帮助某个老太太过马路,随便找个简简单单的理由就能把安德里安这老滑头顶回去。可米莉察这小姑娘,竟然连个简单的谎话都编不出来,就这么跟老同志顶着来——所以说啊,同志们,简单粗暴的工作作风要不得。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摆摆手,阻止了米莉察想要继续解释的冲动,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道,“米莉察·亚罗斯拉芙娜同志,我首先要问你,是党员吗?”

    “是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米莉察楞了一下,说道。

    瞧瞧,没有觉悟的人就是这样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在同志前面加个“主任”会死吗?

    “几年的党龄?”我板着脸继续问道。

    “3年,我是1936年……”米莉察回答道。

    “作为一名有3年党龄的布尔什维克,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工作的吗?”我打断她,语气严厉的说道,“就因为加班的任务重一点,多一点,就愤愤不平,认为不公平,革命工作是可以用公平与否来衡量的吗?顿巴斯煤矿工人的jīng神你学到哪里去了?!对待工作斤斤计较,对待个人待遇却惟恐落后,你这是小资产阶级安逸享乐主义的思想,是怠工行为的苗头,你的这种做法、这种思想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嗯,教训人的感觉很不错,比较爽,我喜欢。

    米莉察张了张嘴,似乎是想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她还明显的不服气,细嫩的小脖子一梗,歪头不再看我。

    哎呦,敢和我玩这一套?我真想直接给人事局打一份报告,把这小姑娘批成安逸享乐主义的坏分子,不过考虑到自己才刚来上任,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太过火,这才作罢了。不然的话,这么一份报告打上去,是会被塞进米莉察的个人档案的,就这样一份报告,足以让她一辈子滚到墙角和稀泥。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批评的对,”安德里安接口道,“现在整个机要室,拖沓务虚,不求实效的人太多了,我想您上任之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还有你,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我再次打断安德里安的话头,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作为检阅室干事,你就是这样对待机关同志的吗?米莉察·亚罗斯拉芙娜毕竟是位年轻的女同志,安排加班任务,你考虑到她的特殊情况了吗?她缺少工作经验工作,你却把加班的任务都交给她,你认为她能做好吗?还是说你认为机关的工作不重要?哼!工作作风简单粗暴,既不考虑个人的实际情况,又对工作的重要xìng轻忽漠视,你这不是官僚主义的做派又是什么?!”

    原本看这老东西那么会拍马屁,还想给他留点面子来着,没想到他竟然敢指教我如何安排工作。真是叔可忍舅也不可忍了,没得说,把他也臭骂一顿。

41

    安德里安的脸s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因为谢顶而显得异常宽大的脑门都涨红了。而刚刚还梗着脖子的米莉察,却像是打了激素一样,顿时变得神采飞扬了,仿佛刚才她自己没有挨骂一样。

    “作为机要室的主任,我宣布之前做出的加班安排取消,稍后,我会亲自做出全新的安排,至于现在,我需要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儿。”我不理会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继续板着面孔说道。

    “在走廊那边的第一个门,就是右……”这会米莉察总算是抢了先,她伸手指着走廊里侧说道。

    “请允许我带您过去吧,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可惜,“老机关”安德里安比她更有经验,这老家伙直接截胡,殷勤的说道。

    年轻的同志做事就是毛躁啊,给我指路?让我自己去找?那我怎么能体会到身为上级的优越感?真是的。不过安德里安这老家伙也很讨厌,他就不想想,和年轻漂亮且青chūn富有朝气的米莉察比起来,我更希望谁给我带路?是他这个谢顶谢成了契丹人的老东西吗?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我欣赏的地方?那一头地沟油浇灌出来的秀发?

    尽管一肚子腹诽,可安德里安毕竟已经提出给我带路的请求来了,我也不能拒绝他,只能跟在他的身边朝走廊里侧走去。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这里就是我负责的检阅室了,”安德里安领着我经过他刚才冲出来的那间办公室时,停了下来,“几个图档库内所有图书、档案资料的编目索引都在这里。”

    见我停下来,他又指了指办公室里那个正坐在桌子边上的女人,说道:“啊,这位是尤丽娅·乌里扬诺芙娜·热尔宁娜,是咱们部门的记要员。尤丽娅·乌里扬诺芙娜同志,这是咱们机要室新来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

    安德里安作介绍的时候,我正在打量那个坐在办公桌边磕葵花籽的女人。因为她背对我坐着,所以看不到长相,身上又披着大衣,也看不到身材。不过我记得瓦列莉娅跟我说过,这个尤丽娅似乎只有三十出头——难道又是个玛莎那样的美熟妇?哈,那我可有……

    呸呸呸!权当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想!

    我猥琐的念头还没转完呢,尤丽娅正好转过身来,只看她一眼,我的脑子就腾的一下出现个誓言:如果这世上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我就宣判自己无妻徒刑。

    实在懒得形容这女人的长相,人家都说男人喜欢童颜**的女人,眼前这位倒好,整个一巨颜童rǔ,要长相没长相,要胸脯没胸脯,那张大脸长的脸盆一样,可大衣遮罩住的身子,却单薄的……不好形容,估计也就比瓦列莉娅丰满一点——当然,我坚信比瓦列莉娅同志更单薄的,恐怕只有她本人的照片了。

    “啊!您好,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尤丽娅在办公桌前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路小跑的赶过来,一边朝我伸出手,一边满脸堆笑的说道。

    这该死的女人,刚才还在用这只手磕葵花籽呢,现在竟然伸出来跟我握手,难道她不知道那手上沾着的唾沫很让人恶心吗?

    尽管心里极度不满,我还是强忍着恶心的感觉,伸手跟她握了一下,同时,用尽可能自然的笑容,说道:“你好,尤丽娅·乌里扬诺芙娜同志。

    没办法啊,都是同一个单位的,以后还要在一起工作,适当的给点笑容是必须的,最重要的是,我感觉这单薄的女人应该没多少心机,这一点从她对我的称呼上就能听得出来——前面安德里安才刚用加了“主任”的尊敬称呼介绍过我,转过头来这女人便把“主任”这个头衔给过滤了,有心机的老机关可不会犯这种错误。

    “请跟我来,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安德里安等我跟尤丽娅握了手,说道,“我带您去别的部门看看,其实咱们这里的编制配置很简单,就那么几个人。”

    我点点头,不再理会让人看了心口疼的尤丽娅,跟在安德里安的身后又朝里面走了几步。

    影印室、封装室、机要室办公处等等等等,六七个办公室转下来,就再没看到一个人影。

    “伊万·伊格纳季耶维奇同志还很年轻,参加工作的时间也不长,要说经验倒是有一点,可毕竟参加革命工作的年限不够。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整天在外面到处跑,听说是在找关系,希望能坐上咱们机要室主任这个位子。”安德里安絮絮叨叨的介绍着机要室的情况,“哼,他也不想想,他无论是工作年限还是业务技能,哪一条能够得上主任的资格?”

    “奥尔加·米赫耶维奇同志就更不用说了,他都已经六十四岁了,早该退休了,可就是舍不得机关给的那点福利,虽然整天都不来机关工作,但就是不肯退下去。”我也不插嘴,就听着他说个没完,“终归是在帝俄反动zhèng fǔ里做过事的啊,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

    “不过相比起奥尔加·米赫耶维奇同志来,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就更过分了,”安德里安停在一处房门紧闭的办公室门前,扭头朝后面看了看,见没人跟上来,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爱打小报告,总是仗着自己在这里工作的时间最长,就对别人指使来指使去的。他也不想想,如果真是有本事的人,怎么会呆在这种鬼地方?”

    嗯?我怎么越听他说话,越觉得味道不对啊?仔细瞅瞅这老家伙,还是那么一脸谄媚的笑容,不像是有意要讽刺我的意思。

    好吧,算我刚才看错了,眼前这位谢顶“老柴”虽然是老机关,却是那种只长了一张碎嘴子的老机关,典型的说话不经大脑,擅长拍马屁,却不善于玩心计。

    我今年才多大啊,竟然在我这个新上任的机要室主任面前谈工作年限,还什么什么“如果真是有本事的人,怎么会呆在这种鬼地方”,这是在说我没本事吗?nǎinǎi个熊,真想呕一口浓痰啐在他脸上。

    “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不要在别人背后批评人家的缺点,这不是团结同志的做法,”干咳一声,我没好气地说道。

    “哦,是,是,当然,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我也只是在您面前稍稍的抱怨一下,”安德里安慌忙赔笑道,“噢,这就是您的办公室,自从安……不,自从上一任机要室主任离开之后,这间办公室就一直空着。不过里面很干净,我每天都会亲自打扫的。”

    说着话,他把房门打开,就在房门开启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书香味飘逸出来,令人禁不住jīng神一振。

    “您看看,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将我请进门,安德里安像个小太监似得站在门边,小声问道——真不知道他怎么会表现出这样的姿态,难道不知道死太监没人权吗(-!-)?

    我没有搭理他,只是站在门口打量着自己重生以来拥有的第一间专属办公室。

    怎么说呢,我对这个地方非常满意,甚至可以说是超出常规的满意。

    办公室很宽敞,因为正好处在向阳的位置上,里面的光线很好。地面上铺着蓝sè的地毯,与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制服同一种颜sè,尽管看着有些旧了,但却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正对着房门的背窗位上,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有成堆的文件,还有台灯、笔筒、地球仪之类的小玩意,放的满满腾腾的。

    当然,这些东西都不是我所看重的,我真正看重的,是那些环墙放置的书架,这些木质的书架每一张都有两米多高,是七格装的,透过格子前的玻璃窗看进去,可以看到每一格内都摆满了盒式的文件夹。

    书架的正上方,贴着文件的内容提要,走到近前看一眼,发现这些文件都是按照年限分装的,时间从1903年7月一直到1939年3月,而内容上则都是一样的——“会议纪要”。

    我靠,知道对于一名希望在理论上得到加强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吗?这是财富啊,是奔向锦绣前程的jīng神食粮。

    随手打开一扇柜窗,从最顺手的位置抽出一版文件夹,我看了看侧面的内容标注,上面写着“全俄六大会议纪要”。拨开文件夹上的封扣,我看了一眼最上面的记录,时间是1912年1月17rì上午9时14分,会议内容为列宁同志从瑞士派来的代表,在大会上提出的关于“将坚持机会主义立场的孟什维克分子清除出党”的提议草案。参加会议的人有包括李可夫、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的代表、斯大林等二十几个人,而记录员则是……维亚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莫洛托夫同志。

42

    进入四月的莫斯科已经取消了供暖,没有暖气供应又没有炭炉的宽大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寒冷。

    我背靠着椅子背,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面,左手横抱在胸前,右臂的胳膊肘撑在左手上,用夹着烟卷的右手托着腮,视线茫然的看向凝着霜花的玻璃窗外。

    已经是凌晨时分,太阳虽然还没有升起来,但整个城市的东方部分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晨曦。开阔的卢比扬卡大街上,有轨电车已经开始一天的运转,叮叮当当的车铃声隔着窗户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尽管昨晚一夜没睡,但我现在的jīng神却是出奇的好,一点困倦的感觉都没有,我甚至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熬它一两天,直到把手头正在看的这部分会议纪要看完。

    我的桌案头上放着厚厚的一摞盒式文件夹,这些文件夹里的会议纪要,是从1927年到1930年间,联共(布)十五大以及zhōng yāng政治局各次会议的内容。

    是的,我前世就对苏联的历史很感兴趣,但那时候能够得到、看到的资料有限,所以对很多历史xìng的东西都认识的似是而非,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那些西方学者给出的,而剩余的那些,也有一部分是国内在改革开放之后,由那些所谓的“专家学者”讨论出来的,那些东西有些可以信,但却也不能全信。

    就拿斯大林时期对待富农的政策问题来说,斯大林以牺牲农业来发展重工业的政策,似乎就是导致苏联最后经济崩溃的最直接隐患。而他以粗暴、残酷的手段对待富农阶层,显然也一直被后人所诟病。按照前世各种版本的说法,似乎所有的罪责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这些错误都是个人导致的。

    这种说法真的公平吗?我一直很怀疑,要知道在1927年召开的联共(布)十五大上,斯大林还没有确立他的绝对领导地位,布哈林、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那些人在党内的地位,并不比他低多少,毕竟当时托洛茨基才刚刚被开除出党,斯大林充其量只能算是高层各极势力中的一极,他还没有能力主导一切。那为什么他的地位能够在短短三年时间内,蹿升到那样的高度?毫无疑问,只能有一个愿意,那就是他的政治提议,准确的说,是政治主张拥有广泛的支持者。

    通过对1927年-1930年间各次会议会议纪要的研读,我发现,斯大林并不单纯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人,他的目光很敏锐,政治嗅觉极其敏感,同时,也极富政治智慧。

    在1927年之前,斯大林的主要政治对手是以托洛茨基为首的左翼反对派,也就是后来所说的“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联盟”。当时的斯大林秉承着列宁同志的观点,认为布尔什维克党内的官僚主义已经到了非严厉整肃不可的程度了。同时,鉴于rì趋紧张的国际局势,尤其是英、法主导的国联对苏联采取的持续敌对态度,以及rì本在东方咄咄逼人的攻势,斯大林认为针对苏联的战争随时可能爆发,因此,主张集中一切力量发展能够为国防事业提供支撑的重工业。

    而与之相反,托洛茨基则主张工业化方针是错误的,对待党内官僚主义作风rì趋的严重问题,也不能用强力手段加以整肃,而是应该通过发挥无产阶级的先进xìng来加以改良。

    双方的政治斗争一直持续到1927年8月的共产国际执委八大,而在此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斯大林的主张已经逐渐占据上风,托洛茨基的立场开始变得尴尬。就在这种局势下,共产国际执委八大召开,斯大林在大会上做了报告,针对托洛茨基主张中的矛盾点穷追猛打——托洛茨基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他一方面主张社会主义不能在一国范围内建成,另一方面也反对集中力量实现国家工业化。那么,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出现了,之所以说社会主义无法在一国范围内实现,其最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资本主义势力的存在,这些敌对势力对工人阶级掌握政权的苏联,采取坚决的敌对态度,他们会采用包括战争在内的一切手段,来颠覆苏联的苏维埃政权。

    托洛茨基明知道苏联面对着来自外部、内部的敌对势力的颠覆威胁,却一方面反对国家集中力量发展有利于加强国防的工业化,一方面反对党内针对官僚主义的斗争。那他打算怎么办呢?当战争到来的时候,将列宁同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苏维埃政权拱手送给敌人吗?向国外的资产阶级敌人和国内的反动分子举手投降吗?这也是后来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联盟被称为**集团的最直接原因。

    共产国际执委八大的会议记录人是来自艾伯特·英克平,这人是英国共\产党总书记,他所做的会议记录相当清楚,甚至还记录了与会成员在听取报告时的各种反映。斯大林的报告中有多处对托洛茨基的嘲讽、批评,而会议记录中,几乎斯大林的话每告一段落,都会标注出“掌声”、“热烈的掌声”这类渲染词。由此可见,当时斯大林的主张赢得了共产国际绝大部分与会代表的支持。就是这次会议,给斯大林与托洛茨基之间的政治斗争画上了句号,会后,托洛茨基被开除出共产国际执委会,此后不久,季诺维也夫出卖了他,最终导致他被开除出党,逃亡海外。

    在整垮了托洛茨基的团伙之后,斯大林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就要瞄上布哈林与加米涅夫,这场斗争相比起来就复杂多了,双方斗争的焦点便集中在对待富农的政策上。

    通过对历次会议记录的研读,我发现我的立场竟然跟斯大林保持了一致,换句话说,如果我坐在他那样的位置上,同样也会采取他所采取的政策,不为别的,就因为那是国家需要。

    经过几年时间的发展,在新经济政策的催发下,当时的苏联国内已经形成了一个实际存在的富农阶层,有阶层就有利益集团,而有利益集团,就会有利益集团向国家政权阶层的渗透,这是必然的,也是亘古不变的。

    在1927年12月召开的联共(布)十五大上,布哈林的“平衡发展”政策是占有优势的,斯大林关于发展集体农庄经济的提案虽然得以通过,但却被限定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十五大报告关于经济工作的方针,便是不能过分突出重工业,而是在发展重工业的同时,还应强调发展轻工业。而在对待富农的问题上,也没有所谓限制的内容,只是提出应该加大对农村粮食的收购量,以出口粮食换取外汇,为工业发展提供充足资金。

    但就在这次的会议之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莫斯科出台的关于加大粮食收购量的政策,遭到了富农阶层,甚至某些地方zhèng fǔ的广泛抵制。时任国家计委主任的古比雪夫在二中会上向与会代表提交的数据显示,当年的谷物收购量相比上年同期下降了百分之四十六以上,其中重点出口换汇的大宗物资:小麦、黑豆,收购量下降百分之四十八——这一事件就是所谓的“粮食收购危机”。

    类似这种以既得利益阶层为代表的经济势力,同国家政权博弈的现象并不少见,我前世的时候,国家屡次出台政策整治房价,而房价却越长越高的现象就是一个例证。

    当时的苏联除了粮食之外,缺少可以出口换取外汇的大宗物资,受粮食收购危机的影响,苏联财政陷入困境,对工业建设的投资无法持续。也就在这一时期,国联接受德国成为其常任理事国,一个西方的反苏阵营正式成立。同时,rì本在中国东北炸死了奉系军阀首脑张作霖,加快了对东北的侵略。毫不客气地说,当时,战争的yīn云已经弥漫了整个苏联。

    借着“粮食收购危机”的风cháo,以斯大林为首的,主张集中力量发展重工业、增进国防、发展集体农庄的政治势力展开了对布哈林一方的反攻。翻翻档案就能看出来,就在粮食收购风cháo甚嚣尘上的时候,斯大林先是在视察西伯利亚粮食收购工作的时候,披露了富农抗拒收购、囤积粮食的事实,还专门发表了极具煽动xìng的演说。

    “请看看富农吧,他们的谷仓和木棚堆满了粮食,由于保存的地方不够,连草棚下也堆了粮食。”这是斯大林说的原话。

    不要小看这一番话的作用,它直接挑起了苏联国人对富农的仇视心理,此后一阶段,苏联各地开始出现反对富农的呼声,而且愈趋高涨——这可以看作是斯大林对人民战争理论的出sè运用。

    之后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随着斯大林一份《论苏联土地政策的几个问题》报告的提交,布哈林的理论在布尔什维克党高层中失去了市场,更严重的是,他还被扣上一顶“工业化敌人”的帽子。

    从斯大林的一系列动作可以看出,他的决策并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当然,也不是脱离实际的,相反,结合当时的国际、国内环境,以及苏联人民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他的决策可以说是最符合苏联国情的,也是最符合苏联国家利益的。

    一个很现实的假象,如果斯大林在针对布哈林的理论斗争中失败,苏联工业化的脚步为此停滞下来,那么当卫国战争爆发的时候,苏联是否有能力抗击德国法西斯入侵者呢?这个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43

    我没有兴趣为斯大林平反,当然,我也没有那个能力,至少是现在没有,而且也没有必要,毕竟在眼下这个时候,他还是苏联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是独一无二的,有着钢铁意志的斯大林同志。

    之所以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讲明一个观点:历史是由人来书写的,人却不是为历史活着的,而是为利益活着的,因此,任何一种针对历史人物或是事件的评述,都可能是“伪历史”。要想看透历史面前的层层迷雾,除了需要用眼睛之外,还需要用脑子,用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观点。

    手中的烟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尽,夹着烟卷的两根手指头被烟头烫了一下,我悚然惊醒,扔掉烟卷的同时才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升出地平线了。淡金sè的阳光冲破晨曦的迷雾,将积雪覆顶的一栋栋建筑渲染的白光四shè,有些刺眼。

    也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感觉有些憋闷,似乎心尖上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是的,或许是从那些档案、会议记录上得到了启示,我忽然发现权力场的斗争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在这个红sè帝国的核心,在莫斯科,在克里姆林宫,是这样的。

    过去,我曾经……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始终将理论的学习和加强当作搏取权力的工具和捷径。但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在对历史文件的研读中,我惊讶的发现,我似乎低估了理论在这个国家的重要xìng。它不应该仅仅被看作是播取权力的工具和捷径,而是应该被当作取得政治斗争胜利的不二法宝。

    理论是什么?我来告诉你,在这个国家,在这个正处在上升时期的社会主义苏联,占据主流的理论,就意味着指引整个国家前行的风向标,而把握住这个理论,就意味着掌握了更多的发言权,当然也就意味着掌握了更多的权力。

    马克思主义是个理论,列宁以它为武器,团结了大批有共同理念的同志,推翻了帝俄和临时zhèng fǔ的统治,建立了苏维埃的政权;斯大林同志则是利用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的理论为武器,击败了包括托洛茨基、布哈林等一大批政敌,从而在整个苏联范围内树立起了个人的权威;而在前世的时候,赫鲁晓夫对斯大林的全面否定,何尝不是为了从根子上摧毁斯大林的理论体系,并以此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看看窗外楼下那些穿梭往来的行人,他们都是生活在这个年代的普通人,同时,也是这个年代主旋律的鉴定追随者。出去随便抓个人问问,看看他们对清除富农的政策是怎么看的,我敢肯定,十个人中至少有八个人会赞同这个政策的施行。当初在劳动营的时候,为什么看守的士兵从不把囚犯当人看?不为别的,就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所有的囚犯都是他们的阶级敌人,而且是真正地,苦大仇深的敌人——对敌人当然没什么仁慈可讲,这是阶级斗争的根本原则。

    在前世的时候,阶级敌人早就成了嬉闹时的名词,美国这个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成了我们的战略合作伙伴;资产阶级成为了通过合法劳动最先富裕起来的那一批人,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甚至都成了代表工人阶级参政的人大代表;理论成为了谎言和唱高调的代名词,金钱则成了可以击溃一切的不二法宝。

    我不知道和如今这个世界比起来,哪个世界更好,更完美,但我却很清楚,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生存在这个时代,我就必须接受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办事。所以,我必须进一步加强对理论的学习,把枯燥的理论研究当作一种乐趣,当作一种工作。

    当然,仅有理论的学习和研究还是远远不够的,我还必须将它贯穿到rì常工作中,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剖白自己,展现自己。

    眯着眼睛,看一眼广场对面的国家安全总局大楼,那栋东正风格的恢弘建筑檐顶上,硕大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八点,上班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我揉了揉眼睛,转身走进办公室左侧的小隔间,那里面是我的值班卧室,当然,也是盥洗室的所在。

    简单的洗了一把脸,我走到那张窄小的行军床前,小心翼翼的在床沿边坐下,停滞了两秒钟,才伸手将整齐叠放在床上的那几件衣服拿过来。

    衣服是崭新的,昨天才从后勤保障局领过来的,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嗅,那种库存衣料特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这是我的制服,一整套的,包括蓝sè的冬装制服外套、白sè的尖领衬衣和四角裤头,一顶带着蓝边的军帽,一双青灰sè的靴筒棉袜,一双黑sè的高筒靴,一条黑sè的武装带以及与它相配套的枪套。我的配枪是一把纳甘1895式转轮手枪,通体黑sè,枪身有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徽标以及枪号,因为枪是刚刚领出来的,上面还沾满了油,我得找时间擦拭一下才能往身上带。

    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扒个jīng光,换上崭新的内衬,再套上棉夹袄,最后才把一身笔挺的制服穿上。

    走到正冠镜前,我对着镜子整理一番,感觉没有问题了,才将那副各配有两个小正方形的领章戴上去……嗯,别说,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么一身制服,我顿时觉得自己愈发的英俊潇洒了。

    军帽端正的扣在头上,我对着镜子做了几个表情,活动了一番脸部肌肉,转身走出休息室。

    昨天我已经给整个机要室的所有人下了通知,今天我要开个会,一来是为了同大家正式认识一下,二来也是为了安排一下今后的具体工作。

    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这个官不大,手底下的人也只有那么五六个,可这三把火我还是要烧的,而且要烧的旺旺的。

    从休息室里出来,我又走到窗口朝对面望了一眼,时间刚刚好,八点过五分,这是我昨天通知的正式的开会时间。从办公桌上拿了记录本,还有昨晚写出来的两份通知,我调整了一下脑子里的思路,迈着大步走出办公室,直奔隔了三个房间的小会议室。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早上好!”

    会议室里的椭圆形小会议桌前,已经坐了四个人,分别是伊万、安德里安、尤丽娅和一个干干瘦瘦的便装老头,这老头我并不认识,不过猜测一下,他应该就是已经六十多岁却仍旧不肯退休的奥尔加·米赫耶维奇了。除了这四个人之外,米莉察和米特罗凡都没有出现。

    朝起身向我问好的几个人逐一点头,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前面,先将手里拿着的文件放在桌上,这才看向忐忑不安的伊万,说道:“伊万·伊格纳季耶维奇同志,开会的时间到了吗?”

    “已经到了,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伊万慌忙起身回答道。

    “尤丽娅·乌里扬诺夫娜同志,有人向你请假吗?”我又转向坐在另一侧的尤丽娅,问道。

    “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尤丽娅先是坐在椅子上说了句“没有”,但很快便意识到这样不礼貌,手忙脚乱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她飞快的回答道。

    “很好,”我点点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说道,“下面,咱们正式开会,先进行会议的第一项。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请你做记录。”

    “好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安德里安显然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他欠了欠身,还没等重新坐稳便抓起了手边的钢笔。

    “致内务人民委员部人事局执行委员会的诸位领导,”我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说道,“是的,这是一封信,请按照信件格式书写,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

    我的话刚说到这儿,会议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咔嗒咔嗒的,一听就是高筒靴敲打大理石板砖的声音。没一会儿,脚步声到了门口,米莉察半步迈进门内,先是被会议室里的景象吓了一跳,紧接着反应过来,颤声说道:“报告,对不起,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我迟到了,我……”

    “搬上一把椅子,米莉察·亚罗斯拉芙娜同志,你可以在门口位置坐下,列席今天的会议。”我看不都朝门口看一眼,只是用冷漠的声音说了一句,紧接着便转口继续说道,“作为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主任,我,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不要走神,请注意做好笔录。”

    “啊,对不起。”安德里安正看着抽抽搭搭的米莉察搬着椅子朝门口走,听我了提醒,身子一颤,手里的钢笔险些甩出去。

    “我,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本着列宁同志和斯大林同志在人事问题上的各项指示jīng神,本着与官僚主义、拖拉作风、人浮于事、玩忽职守等各种恶劣行径斗争到底的原则,特此向机关执委的各位委员同志提出申请:将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捷列先科开除出机要室,并撤销其行政编制。”我面无表情的叙述道。

    整个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但却异常清晰。安德里安已经停下了记录的动作,正一脸愕然的看着我。

    “继续记录,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我敲敲桌子,提醒他一声,嘴里继续说道,“列宁同志曾经在《关于劳动国防委员会、人民委员会以及小人民委员会工作的指示草案》中专门指出:‘用审查人员和检查实际工作的办法与官僚主义和拖拉作风的泥潭作斗争;毫不留情地赶走多余的官员,减缩编制,免去不认真学习管理工作的**员的职务……’”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我冷漠的声音在回响着——没错,我就是要树立我的权威,听话的人留下来,不听话的人滚蛋,这就是我的工作原则。

44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本着集体领导制的原则,我想对您的决定提出一些异议,”当我把整篇报告以口头的方式叙述完了,一直坐在桌子旁边默然不语的奥尔加·米赫耶维奇突然举起手,说道。

    在国内,我们将领导原则定位为“mín zhǔ集中制”,讲究的是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集体,而苏联基本上也是如此,只是他们这里不叫“mín zhǔ集中制”,而是叫“集体领导制”。

    “机要室不是什么人的一言堂,我也不是蛮横的官僚,任何人有意见都可以当面提出来。我询问过在座每一位同志们的情况,知道大家都是布尔什维克党员,也相信大家都能谨守一名党员的原则立场,并以这个原则立场为出发点,表述你们自己的看法。”我扫了这个干瘪的老头一眼,漠然点点头,说道,“现在,大家可以对这份报告的内容进行举手表决,赞同将报告提交上去的同志请举手。”

    当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的心里紧张吗?是的,我当然紧张,这次表态直接关系着我在机要室的权威能否顺利树立起来,如果我的报告被否决,尽管我仍旧能够以个人的名义将报告提交上去,但在机要室内部,我将受到所有人的排斥。斯大林同志的确是提出了“干部决定一切”的口号,但这个“决定一切”却不是说领导可以决定一切,在同一单位内,集体领导的原则还是讲的,不讲就是官僚,就是法西斯式的dú cái。

    看似一脸坦然,实际上我用余光将在场每个人的反应都看在眼底。

    伊万和安德里安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把手举了起来,尤其是后者,他在举手的时候,甚至还朝我的方向欠了欠身,给出一副谄媚的笑容。呵呵,我刚才说的那番话,隐含的意思是有原则立场的人就应该支持我,但实际上,类似伊万和安德里安这样的家伙,显然是最没有原则立场的人。

    尤丽娅在举手之前,明显犹豫了几秒钟,她畏缩的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之后,才迟疑着举起手。

    好啦,已经有三个人举了手,再加上我自己的意见,即便是不看门口米莉察的态度,我的报告也得到了超过半数的支持,而随着这一场不值一提的较量,我也等于正式在机要室站稳了脚跟,初步树立起了我这个主任的权威。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安德里安,尤丽娅!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米特罗凡不能丢了这份工作,他一家五口人,都要靠他这份工资和配额生活的,如果我们把他从这个岗位上开除的话,他一家人又要靠什么生活?”奥尔加从椅子上颤巍巍的站起来,眼睛盯着安德里安和他旁边的尤丽娅,愤怒的咆哮道。

    嗯,米特罗凡家里很困难吗?这件事情我可没做什么了解,不过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这里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机要室,又不是社会保障部,更不是那些虚伪的资产阶级xìng质的慈善机构,有什么理由赡养一个有严重拖拉作风的坏分子呢?

    是的,完全没有理由,我只是在坚持原则罢了……等等,让我再考虑一下,这里面似乎有些文章可以作啊。单纯的坚持原则当然可以算是布尔什维主义的好干部,但若是在坚持原则的基础上,又富有同情心,那是不是会更好呢?

    列宁同志曾经说过的:“极严格的铁一般的纪律是布尔什维克获得成功的基本条件之一,它推翻了所谓意志zì yóu的荒唐神话,但丝毫不消灭人的理xìng、人的良心以及对人的行为的评价。”

    瞧瞧,列宁同志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不按照他的指示办事呢……看来这件事可以稍稍加以cāo作,说不定又能树起一个典型来。

    我心里这么想着,却忽视了对现场气氛的把握,等思路再回来的时候,我才赫然发现,奥尔加竟然已经跟安德里安对峙起来了。

    “……难道家里有困难就是缺席会议、旷工迟到的理由吗?“安德里安看上去已经恼羞成怒了,他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涨红着脸说道,”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公私不分,那我们的工作谁来做?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建设谁来搞?苏维埃政权的安危谁来保障?你有意见可以自己保留,也可以向上级领导部门反映,反正我支持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的意见,对米特罗凡这样的人,早就应该开除了!“

    与安德里安不同,尤丽娅似乎感觉非常的惭愧,她那张大脸都快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而相比起她来,伊万也强不到哪去,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尴尬,只是他始终抿着嘴,一声也不吭。

    “我不跟你讲原则,也不跟讲纪律,我就跟你们谈一个同情心的问题,同情心!你们还有没有?!”奥尔加气得浑身都在打哆嗦,就像个瘟鸡一样,更奇怪的是,他那一双浊黄sè的眼睛竟然也变得通红了,至于这么激动吗?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是的,我知道您做出的决定是符合原则的,但您并不了解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同志的实际情况,”像是懒得再去理会安德里安他们,奥尔加转向我,那张老脸上的皱褶都快攒到一起去了,如果不是在称呼上用了敬语,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在哀求还是在发怒,“他是个老布尔什维克了,1907年就参加了革命,只是他的运气不好,09年被流放西伯利亚的时候,一条腿残疾了,被迫退出了组织……”

    “什么叫被迫退出了组织?明明是他的意志不坚定,中途退……退缩了。”安德里安想要反对,被奥尔加愤怒的瞪了一眼,结果后半句话说的声音很小。

    “如果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同志的革命意志不坚定,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上战场?!”奥尔加双手捶着桌子,咆哮道。

    “是啊,是啊,米特罗凡同志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上了战场,只不过却是送到了白匪军那边。”安德里安小声嘀咕道。

    “你!”奥尔加险些没气死,他声嘶力竭的喊道,“他们是被俘虏了,不是投降!如果是投降的话,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又怎么会成为米特罗凡的拖累?!“

    “俘虏和投降有什么区别……这可是红军政治部给定的xìng,。”安德里安不屑一顾的说道。

    奥尔加一愣,原本激愤的情绪就像是被破了一盆冷水,瞬间便降了下来,那张涨红的脸唰的一下变得煞白。他用茫然的眼神逐一扫过在座的所有人,最后落到我默无表情的脸上,这才哆嗦着身子,缓缓的坐下去,双手捧着脸,再不吭声了。

    不争了?真是的,我还想多看会戏呢。

    “对米特罗凡的问题,谁还有不同意见吗?”我敲敲桌子,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语气冰冷的说道。

    等了将近三秒钟,除了奥尔加在那里低声的啜泣之外,再没有人搭腔。

    “那就这么办吧,安德里安,记得一会把报告整理一下,交给我。”我说道。

    “好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听我用很随意的方式称呼他,安德里安jīng神一振,大声说道。

    “下面咱们讨论一下今天会议的第二个内容,”我咳嗽一声,清理一下嗓子,“我准备在机要室的部门范围内,也就是咱们在座的这些人中,发起一个‘博爱一rì捐’的义务捐赠活动。捐赠以自发自愿的方式进行,所有的捐款将用来帮助被开除出机关且生活上有困难的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同志。”

    “啊?!”在场的众人齐刷刷的发出一声轻呼,而原本蒙脸啜泣的奥尔加,则霍然抬起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

    “这种捐款是持续xìng的,一直到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同志解决生活上的困难为止,所以,在座的每个人捐多少,捐还是不捐都可以自行决定。”我装作没看到众人的表现,自顾自的说道,“作为捐赠活动的发起人,我先表个态:我每月的工资是72卢布,鉴于机关会为我安排住宿,同时还有免费的两餐,我又没有结婚,是单身,如果节俭一些,我想我有40卢布的剩余就够用了,剩余的32卢布,我将全部拿出来,作为我的捐款。“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您……这是为什么?!“奥尔加站起身,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我,颤声问道。

    我压抑住心头的小得意,却用沉重的语气说道:“你想知道原因吗?好,我来告诉你,奥尔加·米赫耶维奇同志。之所以把米特罗凡开除,是因为他犯了错误,作为布尔什维克党员、一名机关干部,我必须坚持原则,这一点没有退让的余地。至于说发起这个捐赠活动,帮他解决生活上的困难,则是出于每一位布尔什维主义者都应具有的同情心,这同样也是坚持原则……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45

    瞧吧,一个好人要想伪装成一个坏蛋并不容易,有很多地方都会露出破绽,但一个坏蛋要想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好人,却是容易得多。

    “博爱一rì捐?”哈,在我的前世,很多在行政、事业单位工作的人都知道这玩意,它已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以至于很少有人会想起它。不过在这个年月的苏联,这却是个绝对新鲜的名词,我相信只要这个活动传播开来,定然能够形成一种类似“斯达汉诺夫运动”那样的声势。

    运动嗳!我最喜欢的东西,用那句口号来说,就是:“运动啦,一两年搞一次,大把的票子,体面的位子,单位新来的小妹子,要什么有什么。”

    在机要室,我的工资并不是最高的,毕竟现在还不是英明的勃列rì涅夫同志当政,所以对工资确定并不是按职位高低来界定的,像安德里安,他的工资就比我高,而且高了将近四十卢布。就连尤丽娅的工资都比我高,尽管高得不多,只有那么十几卢布。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是因为他们参加革命工作的年限比我长,说到底,这还是论资排辈的规则。

    每月32卢布捐献出去,对人任何一个人来说恐怕都是很大一笔钱了,如果用的节省一些,这32卢布足够两个人吃饱饭了,因此,当我提出每月捐献32卢布的时候,不只是奥尔加,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惊呆了。

    没错,我就是要发扬风格,在这个年月里,发扬风格不会被人笑话,更不会被人看成傻子,这是无产阶级先进xìng的一大体现,也是有觉悟的表现。

    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在座的每个人都追随我做出表态,有捐10卢布的,也有捐5卢布的,其中捐的最多的就是奥尔加,他承诺每月捐赠20卢布。其次便是米莉察,这个被人赶到门口列席会议的小姑娘,哽咽着嗓子承诺每月捐赠15卢布。至于捐的最少的,不出意料,正是安德里安,这个老滑头拖到最后,才认捐5卢布,还找借口说什么他家里也有困难。

    没有思想觉悟的人,不管口号喊得多么响亮,表演的多么积极,该退缩的时候他总是会退缩的。说真的,不管嘴里说的是什么,我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安德里安这种人,我不是因为他品质低劣、道德低下而瞧不起他,而是因为他没有眼光,短视。他就不想想,如果这种很有意义的活动受到了上级领导的重视,捐赠名单上,他名字后面那可怜的“5卢布”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像。

    当把捐赠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我能感受到在场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都明显有了不同,那一道道目光中所包含的,已经不再是最初的那种畏惧,至少已经不再单纯是畏惧了,每一道目光中,多少都参杂了一些敬佩的因素。尤其是刚才对我反对最激烈的奥尔加,他的表现最为明显,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像奥尔加这样的老同志,肯定不会是那种喜欢拍人马屁的xìng格,但自从我做出捐赠的决定之后,他对我的称呼便变成了极其正式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

    这是个很好的现象,它证明我已经获得了在场这些人的认可。

    有这件事做基础,下面的工作安排就进行的很顺利了,当我安排加班任务的时候,没有人对我的安排提出任何异议,当然,这也是因为我给自己安排的加班时间最长——整整12天的加班期,我每天都会盯在单位,以身作则。

    想做大干部就得有所付出,在如今的这个年代里,谁都不可能吃喝玩乐的掌握大权,我能忍受加班,也能忍受节衣缩食,但绝不能忍受手中无权的生活,毫不客气地说,为了权力,我可以付出一切。

    在会议的最后一项议题里,我提出了打算改进目前机要室图档编目方式的想法,并将五部分类法的思路,向在座的每个人做了一些简单的介绍。

    我所提出的所谓全新的“五部分类法”思路,实际上就是前世的“中国图书分类法”,只不过“中图法”的第一大部类为“马列毛邓”,而我则给它改为了“经典理论部类”,细加解释,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及斯大林同志的指示jīng神总汇”。其后的部类,都是沿用中图法的部类。换句话说,我的所谓“革命的布尔什维主义的”五部分类法就包括:经典理论、哲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以及综合类图书五部分。

    在我前世的时候,中图分类法已经弄得相当系统、科学了,我只需要稍加修改,就能拿过来直接照搬。像五大部类下面细分的二十二个类目,以及根据进位制再行细分的部分,这些东西,我都不用动脑子,统统照搬。

    很明显,机要室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真正科班出身的图书管理员,因此,在对待这项工作的态度上,每个人也不尽相同。热情度最高的一个就是老头奥尔加,我很清楚,他之所以热情度那么高,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对这件繁琐、庞大的工作感兴趣,而是因为他对我抱有感激之情。

    真正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除了奥尔加之外,对这件事最有兴趣的,竟然是老滑头安德里安,在我介绍这方法的时候,他就在不停地做笔录,时不时的还打断我,询问一些很细节也很到位的问题。我猜测,他之所以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很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在从事检阅室的工作,很清楚按照目前的编目、上架方式,从几个图档室里找一本书出来有多困难。

    我并不需要这份工作立刻就展开,只是为了向在座的每个人透个底,摸一下他们的反应,如今看起来,尽管不是每个人都支持,但至少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这是一个好现象。

    这是我第一次出任一个部门的领导,可以说,这也是我锻炼自己、提高自己、证明自己的机会。

    在我看来,领导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动词,它应该是一门艺术,而掌握这门艺术的关键点,在于协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工作之间的关系,工作与工作之间的关系,这里面的东西是很复杂的。有人推崇简单粗暴的领导方式,也有人推崇细腻柔韧的工作方式,这些我都认同,唯独不认同那种与下属推心置腹的工作方式——当然,在我来的那个年代里,已经没有同下属推心置腹的领导了,但在这个年月里还有,可那绝对不会是我。

    一个刚上任的工作会,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散会的时候就到了吃午餐的时间了。

    我宣布散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紧追在身后的是米莉察,这小姑娘因为开会迟到,被我勒令递交检查一份,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记恨我,反倒开始有事没事的往我身边凑了。难道她脑子里打了鸡屎?还是说有受虐倾向?真是搞不懂她。

    内务人民委员部给机关同志提供的午餐远算不上丰盛,很普通的面包,很普通的一两个菜式,外加一份红菜汤,好的一点是,这里管饱,由着你吃。

    除了米莉察之外,机要室的几个人中午都回家,所以到餐厅用餐的也只我们两个人。我打了餐,和同样端着餐盘的米莉察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一边打量着进出餐厅的内务部同志,一边听米莉察唧唧喳喳的讲一些单位趣闻。

    “……原来这里的餐点可不是这么寒酸的,每天的午餐至少有四个菜式,还有一些餐后的甜点,”米莉察半趴在长条状的餐桌上,两只胳膊的手肘部位挤在胸口和桌沿之间,像个偷吃的松鼠一样,用两只手捏着一块面包,一边叼在嘴边撕咬,一边瞪着两只淡蓝sè的眼睛四处张望,同时还嘀嘀咕咕的说道,“就是在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同志调任水运人民委员会,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来到这里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手里拿着汤匙,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面前的红菜汤,并不搭腔。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米莉察做出的这个样子,我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薇拉的影子。呵,那个傻傻的小妮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还在卡累利阿的冰天雪地里四处转悠吗?如果她会到莫斯科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再见面呢。

    “机关里很多人都在背后偷偷的说,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很小气,像个吝啬的资本家,真希望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同志能回来重新领导我们。”米莉察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我的走神,她晃动着小脑袋,也许是感觉头上的船型帽碍事了,便伸手把帽子摘下来,随手放到一边。

    “不要胡说!”我给她吓了一跳,盼着叶若夫回来?这话要被有心人听到了,将来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目前正在chóng qìng参加一个培训班,实在不适应这边的天气,整天四十多度的高温,又热又cháo,饮食也不习惯,简直活受罪。今晚跟几个同期的出去喝酒了,所以更新晚了点,抱歉抱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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