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黑色旌旗TXT下载黑色旌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黑色旌旗全文阅读

作者:左岸听河     黑色旌旗txt下载     黑色旌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

    “弗拉夏,虽然勋章没有你的,荣誉称号也没有你的,但该有的实惠我和阿尔谢尼奇克都帮你争取到了,”亮着灯光的营房里,阿基姆将桌上原来摆着的酒杯、菜盘都推到一边,颇为大气的将几个账本一样的记录薄堆在我面前,说道,“这是通泰里城区内的军属公寓资料,你大可以挑一套好一点的。”

    我吸了一口烟,缭绕在眼前的青烟熏得我有点睁不开眼,随手拽过来一个本子,我一边眯着眼睛查阅,一边玩笑道:“都是革命同志,我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嗯,公寓嘛,只要是dú lì的,有个大一点的客厅,客厅里有个壁炉,公寓外有个dú lì的院子,最好再有个游泳池也就可以了。”

    阿尔谢尼被刚刚咽下去的伏特加呛了嗓子,剧烈的咳嗽一通后,用力拍打着我的后背,大声说道:“弗拉夏,我一个尉官,到现在也只有一套两居室,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哦,是这样吗?”我选定了一套位于“工人新村”的一居室小房子,嘴上却说道,“既然这样,我就降低点要求,嗯,壁炉可以不要了。”

    阿尔谢尼无语,而对面的阿基姆看到我手指的那套房子,二话不说就把记录簿抢过去,噌噌噌的往后掀了几页,找到一个位置,指给我看:“这套怎么样,劳工局的集体公寓,三居室,公寓里还配有免费的公共浴池。”

    我摇摇头,说道:“三居室的房子我一个住着太空了,我看……”

    “阿尔谢尼奇克,你夫人不是在劳工局工作吗?她对那里的情况应该比较了解吧?”阿基姆不等我把话说完便抢着说道。

    “那里的环境的确不错,公寓是前年才新建的,离着红旗广场很近,地段也算是不错。”阿尔谢尼的目光闪了闪,含糊其辞的说道。

    我要是连这个话都听不出来,那就是傻的了,不用这两个家伙把话说的太白,我便迟疑着说道:“要说地段是不错,不过我一个人住,不喜欢太喧闹的环境,更何况三居室对我来说大了点。”

    “唉,对啦,阿尔谢尼奇克,你现在住在哪儿?”语气稍一停顿,我紧接着说道。

    “红sè轻骑兵社区,就是紧挨着波捷任大桥的那个社区,”阿尔谢尼干咳一声,说道。

    “那离咱们这里岂不是很近?”我装出一副愕然的表情,说道。

    “步行大概要有个五六分钟吧,”阿基姆笑道,“要我说,既然弗拉夏不想住太大的房子,又想住的离劳动营近一点,那不如先把劳工局那边的房子要下来,然后再跟阿尔谢尼奇克换一下。”

    “这不太好吧?”阿尔谢尼迟疑着说道,不过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那灼灼的亮光瞒不了任何人。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现在住的房子对弗拉夏来说正合适,可对你来说就不太好了。你的两个孩子都不小了,两居室怎么够住?再说,你夫人上班的地方离住所也太远了,多不方便。”阿基姆看着我,说道。

    “我看就这么定了吧,反正只是换住,你情我愿的,也算不得违反纪律。”我笑道。

    阿尔谢尼坐直身子,后背靠在木头椅背上,看看我,又看看阿基姆,最后才用试探的语气问道:“要不……就这样?”

    “就这么定了。”阿基姆伸手抓过他自己的那个杯子,举起来,笑道,“为弗拉斯的特赦,也为阿尔谢尼奇克的新居,干一杯。”

    叮!三个杯子碰在一起,一股弄弄的“你好我好他也好”的气氛在稍稍有些刺鼻的伏特加酒jīng气味中荡漾。

    我从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什么这样亦或是那样的敌人,归根结底,敌人只有一种,那就是因利益相左而出现的敌人。

    就在几天前,我和阿基姆、阿尔谢尼之间的关系,还是看守与囚犯、苏维埃红军战士与反革命改造分子的关系,而现在,我们却成坐在一起喝酒,勾肩搭背的朋友。命运的诡变难道不是很有趣的吗?

    组织上作出的表态是很迅速的,昨天下午做的特赦审查,今天上午结果就出来了,为我送来结果的人是安德鲁上校,还有那个冷的像是冰渣一样的女人。我,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获得了组织的特赦,这个所谓的有条件,就是组织上会随时观察我的表现,如果有必要,我还的特赦还有可能被撤销,只不过到那时候我就不用进劳动营了,而是要直接上刑场。

    “我会盯着你的!”这是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对我说的,说真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看我那么不顺眼,难道她长了一双透视眼,可以直接看到我的内心最深处?

    安德烈上校私底下跟我介绍了这个女人的情况,这女人叫瓦列娜?尼古拉耶夫娜?戈卢别娃,是个很有手腕、很有能量且喜怒无常的女人。她也是出身列宁**青年团的团干部,曾经担任过列宁格勒团市委副书记,如今,则是列宁格勒州列宁**青年团执行委员会第一书记、列宁格勒市宣传鼓动部部长,同时,还兼任列宁格勒市资格审查委员会委员。

    只看这女人的一大串头衔,我就知道自己现在惹不起人家,这要放在国内,她的这些头衔加在一起,比正厅级干部还要高半格呢,最要命的是那个宣传鼓动部部长的官衔。尽管宣传鼓动部就相当于国内的宣传部,但在苏联,这个主抓意识形态的部门却是实实在在的要害部门,权力大的很。rì丹诺夫、苏斯洛夫、契尔年科,这些人都是搞意识形态工作的,都不是等闲人物。

    对于惹不起的人,我会躲着,至少在我惹不起她的时候我会尽可能躲着她。

    对于我获得特赦之后的工作安排,在安德烈的帮助下,我被分配到通泰里“通用物资供需处”,并全面负责这个临时xìng机构的rì常工作。

    所谓的通用物资供需站,就相当于国内民政局下属的军供站,它的左右是沟通通泰里驻军与列宁格勒军区总后勤、食品与卫生部门、物资与技术供应部门之间的联系。原本通泰里并没有这个部门,但是随着卡累利阿地区的局势持续紧张,莫斯科对芬兰用兵的意图rì益明显,为了保障一线部队的军需供给畅通,列宁格勒军区才临时申请设立了这么一个部门。

    一个临时戳起来的摊子,除了我之外,其他的人手都需要临时招募,又受到N+1个部门的交叉领导,可想而知它还能做点什么。按照我的理解,这部门就相当于一个变相的邮局,大宗的军需都是列宁格勒军区后勤部门直接调拨的,我管的这个摊子,也就负责些零碎了。今天这支部队需要补充两箱香烟,我安排人去物资供应站领过来,再送过去,明天那个部队需要两盒药,我再安排人领了送过去,也就是这么点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一个门槛上都长了草的清闲部门,正适合安排我这么个闲的蛋疼的人过去。

    尽管负责的部门很清闲,尽管官职也不在三级干部任命的序列之内,但我该享有的待遇却是一点都不少,免费的三餐、免费的医疗、一年冬夏两次为期半个月的免费度假等等,最主要的是,我还可以享受到一套不超过三居室的免费住房——在住房的待遇上,不仅比我原来的标准高,甚至还超过阿基姆他们的标准。

    只是我的思想已经转变了,当初在明斯克的时候,我做梦都想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但是现在,我倒是宁可把大房子送给别人赚人情——住再大的房子也无助于权力的攒取,在这方面,人情才是实实在在的。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我从来不把安逸和享乐看作是生活的目的——这种理论,我把它叫做猪栏式的理想。”

    经历了此前的种种,我很清楚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幼稚,我那时的生活观念岂不就是一种猪栏式的理想?

    有机会换一套房子,而且还是一套三居室,阿尔谢尼自然是高兴,从他的眼神里我就能看出来,他对我是真的很感激。我敢肯定,至少在我们两人之间没有发生利益冲突之前,他会把我当成自己人,我们之间有真正地同志式的友谊。当然,同志式的友谊嘛,有共同的志向,有共同的利益,这份友谊才会存在,反之,我还是我,他还是他。

    别看阿基姆作为营长,级别上要比阿尔谢尼高一点,可问题在于,阿尔谢尼是政治委员,是归军区政治部直管的干部,人事权上,却要比他这个营长大一些。所以,阿基姆今天就是个就是个牵线的,同时通过我从阿尔谢尼那里捞一份人情。

    三个人,每个人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一顿小酒自然是喝的畅快淋漓。阿基姆和阿尔谢尼酒量都不小,三个人中只有我最差劲,尽管其间我不断提醒自己少喝,少喝,可最后还是喝的个酩酊大醉。

17

    一场宿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疼yù裂,两条腿就像被人抽掉了骨头,绵软无力不说,走起路来还轻飘飘的,总感觉脚底下垫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不过喝醉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营地里的哨声没能把我叫醒,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个进步。

    酗酒不是个好习惯,对于一名志向高远的布尔什维来说,这个缺点一定要改正!就着乌斯娅给我打的凉水,狠狠地冲了一把脸,我在心里给自己提了醒。

    “弗拉夏,你听说了吗,昨天河上又出事了,”缩手缩脚的站在一边,等着我洗完脸,乌斯娅递过毛巾,小心的问道。

    “嗯?出什么事了?”我把毛巾摊开,整个敷在脸上,闷声闷气的问道。

    “听说是破冰的时候,有人出了错,把四号桥的三号墩弄垮了。”乌斯娅小意的说道。这女人不仅有些神经质,而且胆子还特别小,明明是跟她没关系的事,她也会担惊受怕。

    “垮了就垮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很不舒服,说话的语气难免也带着几分不耐烦。

    “可是……可是我听加莉娜说,营里要把在四号桥破冰的人全都枪毙,那可有九个人呢。”乌斯娅磕磕巴巴的说道,我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到几分哀求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我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抖手摔在她怀里,没好气的说道,“给她们求情?且不说这个情我能不能求得下来,就算能求得下来,我能那么做吗?破坏桥墩,这是什么样的行为?这是对国家财产、对军事设施的恶意破坏,是**裸的反革命行为,这样的……”

    靠,不对!

    我正说到高兴的地方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加莉娜告诉你的?”话头猛地顿住,我迟疑了一下,转口问道。

    “嗯,”乌斯娅的脸sè有些黯然,我怀疑那几人中应该有她认识的。

    “你给我把她叫来,”我才懒得看她那副哭丧着脸的死样子,挥挥手,说道。

    乌斯娅站着不动,明显是还想求我把某个人救出来。

    对女人总不能一味的强硬,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太多的心机,她可以说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我了,像我这么有良心的人,总不能仍把她当狗一样看待。

    “乌斯娅,不要那么不懂事,”舒缓一下语气,我拉起她的手,在她嫩滑的手背上亲吻一口,说道,“你要知道,我现在已经得到了特赦,而且有了一个全新的岗位,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怕的犯人了,对待任何一件事,我都要考虑很多因素的。再有,我新加入的那个部门,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人手上有短缺,所以呢,我想从劳动营这边找几个政治稍微可靠的犯人,过去给我帮帮忙。这件事还需要得到阿基姆他们的批准,如果能够通过的话,我就会把你和加莉娜带过去。”

    乌斯娅的手一抖,原本晦暗的眼睛里也突然跃出兴奋的光彩。

    我故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说道:“我是这么想的,尽管不可能把你们彻底带出这里,但每天白天的时候,你们至少可以出去喘口气,而且工作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瞧,我的这个想法还需要经过阿基姆他们的批准呢,哪还能再为了别的事去求他们?”

    乌斯娅紧紧咬着嘴唇,她被我许下的愿景吸引住了。

    我相信这女人的心里肯定很为难,一个是自己的美好生活,一个是旧识的xìng命,两者只能选其一,谁轻谁重?

    哼哼,我敢肯定,乌斯娅会放弃她那个很傻很慈悲的念头的,毕竟……

    “那如果我留在这里,弗拉夏,你能不能跟他们说一下,求他们放过谢尔娜?”我的念头还没转完呢,乌斯娅便松开紧咬的嘴唇,支支吾吾的说道。

    靠!疯啦,这女人完全疯啦!

    我愕然片刻,猛然甩开她的手,愤然道:“你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土豆吗?还讨价还价的!”

    乌斯娅被我甩了一个趔趄,站稳身子的时候,还是用那种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简直不可理喻,我懊恼的不去理这疯女人,闪身出了营房。

    贼老天,到哪里都那么不顺心,短短不到一个月里已经下了七八场雪了,今天竟然还下。

    雪花不是很大,飘飘闪闪的,落到脸上倒是能带来一丝沁人的清凉。

    好吧,我承认我是恼羞成怒了,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乌斯娅这女人的选择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喜欢这种料准了结果可答案出现时却超出我预料之外的感觉。

    不过仔细想想,我的确不该跟这女人发脾气,对于她做出那样的选择,我应该感觉高兴才对,毕竟那只能证明她是个可以信任的女人,如果换成加莉娜,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另一种选择。

    难道身边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女人不好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算啦,脾气既然发过了也就那样了,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愧疚,似乎也没必要向乌斯娅道歉,以她的xìng格,肯定不会把这点委屈放在心里的。

    站在营房外的廊阶上抽了一支烟,让波动的情绪冷静下来,我稍一思索,径直朝阿基姆的营房走去,我要去看看昨天出事的那一组里都有什么人。

    赶到阿基姆的营房,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家伙正盘腿坐在床上看一份文件。

    “嘿,弗拉夏,早上好,”看到我进来,阿基姆笑着问候一句,而后继续低头看他的文件。

    “早上好,阿基姆奇克,”我回了一句,而后径直走到他的身边,在床沿边坐下,随口问道,“阿尔谢尼奇克呢?我的公寓申请交上去了吗?”

    “他去列宁格勒了,回来的时候,会顺便帮你把申请交过去,”阿基姆低着头笑道,“毕竟这也是他的事情啊,你不着急他都会着急的。”

    “呵呵,那倒也是,”我笑了一声,随即便试探着问道,“对啦,听说昨天河上出事了?”

    “你听说啦?”阿基姆终于舍得放下那份文件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后便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跟我说了一遍。

    说起来事情很简单,其实就是个意外xìng的事故。

    犯人们在河上破冰并不是用冰镐砸,而是用爆筒炸。所谓的爆筒很想木柄手榴弹,只是比手榴弹长一点,粗一点。破冰的时候,五个爆筒捆成一束,然后在事先选定的爆点上打一个洞,再把点燃的爆筒塞到洞里。这样,爆筒内的高爆炸药会在起爆的瞬间,将方圆丈余的冰层掀翻。

    说起来这似乎是很简单的活,但危险xìng却很高,其中最危险的部分,就是爆筒爆炸之后不仅会炸开冰层,很多时候还会在河面上激起巨大的水浪,在这种水浪的作用下,更大范围内的冰层都有可能出现断裂、崩塌。犯人们只要跑得稍慢一点,就会掉进河里,活活淹死。

    昨天破冰的时候,就出现了水浪冲击冰层的事故,虽然没有人落水,但一块从河面上翘起来的巨大冰块却撞塌了一处桥墩的支撑架,而坍塌下来的支撑架,又好死不死的砸在一艘施工船上,导致两名工兵受伤,其中一个伤势还很严重。

    事就是这么个事,并不像乌斯娅说的那样,把什么桥墩都弄垮了,但问题在于,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是摊在什么人身上了。如果是当兵的惹得祸,充其量就是个处分,可惹祸的偏偏是犯人,那这事就不是事故了,而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

    政治事件?这东西好啊,我相信阿基姆也好,阿尔谢尼也罢,铁定都会毫不犹豫的给出这种定xìng。枪毙几个犯人,向上面打个报告,既能显示自己同阶级敌人斗争到底的决心,又能显示自己积极的工作态度。

    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听阿基姆介绍完经过,我呵呵一笑,做出一副很随意的表情,说道:“呵呵,这些家伙,还真是够倒霉的,说说看,这些倒霉蛋都有谁?”

    原本按照我的想法,是打算在不惊动阿基姆的情况下,打听一下这些犯人都有谁,可没想到阿基姆这家伙鬼的很,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弗拉夏啊,我的弗拉夏,”把两条盘着腿从床上放下来,阿基姆拍打着我的肩膀,一脸猥琐的笑道,“你这家伙,在我的面前还总是遮遮掩掩的,说吧,是不是想给你哪个小情人求情了?”

    “哈,被你看穿了,”我索xìng丢开脸皮,直截了当的承认道。

    阿基姆伸着食指,朝我脸上点了点,嘴上却很爽快的说道:“就知道你是这个心思,等等,我去给你把名单拿过来。”

    跑到桌边一通翻找,当阿基姆再走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了一张信笺,他将信笺递到我的面前,说道:“幸亏阿尔谢尼没有把这份名单带过去,不然的话,这件事还不那么好办。”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视线飞快的在信笺上扫了一眼,而后指着上面的两个名字说道:“就这两个人,都帮我留下来吧。”

18

    我要救下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乌斯娅提到的那个谢尔娜,谢尔娜·瓦列里耶夫娜·巴格达萨良,一听这个姓就知道她很可能是个亚美尼亚人。之所以把这女人救下来,并不是我对她有什么企图,我只是小小的满足一下乌斯娅的愿望罢了,反正只是顺带手的事。

    我真正要救下来的人,是两人中的另一个:玛莎·帕甫洛夫娜·卡柳rì纳娅,救她的原因也很简单,就因为她是玛特辽娜的母亲。

    从阿基姆的营房出来,我直接去了关押着玛莎的牢房——不要以为劳动营里就没有牢房,相反,作为关押犯人中的犯人的地方,劳动营里的牢房更加像是地狱。如果地狱和劳动营的牢房都是我的私产,我绝对会把这里的牢房租出去,自己去地狱里住。

    一个最多只有几平米大小的房间,屋顶上开了一个尺余见方的小窗口,还没有镶玻璃,雪花伴着寒气从这个洞口吹进来,让人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找不到,这就是牢房里的环境。

    “对待阶级敌人、间谍和破坏分子,我们唯一的手段就是碾碎他们!”整排牢房的外墙上用红sè的油漆书写着这样的标语。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叶若夫说的话,可悲的是,他自己很快也要被碾碎了。

    劳动营的牢房是禁区,尽管门外守着的两名士兵认识我,可在放我进去之前,他们还是循例验看了阿基姆特签的手令。

    整个牢房实际上就是由一栋毁坏的营房改建的,里面总共只有五个囚室,昨天关押进来的九名囚犯就被分别囚禁在这五个囚室里。

    原本按照我的想法,是打算直接去看看玛莎的,可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错搭了线,我竟然想到了先去看看那个叫谢尔娜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样。

    向带我进来的士兵询问了谢尔娜所在的囚室——就在进门后左手边的第二个囚室里。过去开了门,朝里面看一眼,狭小的囚室里只有一个枯瘦如柴的小女孩,看着最多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她蜷缩在囚室的角落里,咋一看去,就像是那里堆了一堆破布一样。

    听到囚室铁门的响动,小女孩抬头茫然的看了一眼……

    上帝!

    知道被电击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在看到小女孩相貌的那一刹那,我的感受就像是遭了电击一样。<ww。ienG。com>

    并不是小女孩貌美如花,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也不是说她丑的胜过无颜,如果单从相貌上讲,她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人,而且是个瘦的跟骷髅一样的普通人。她之所以能带给我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她那张脸令我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曾经在伙房里同死胖子玩“背背山”,最后冻死在女营区路边的年轻人。两人的长相是如此的酷似,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

    我终于明白年轻人为什么死命的把那块面包护在怀里了,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死在女营区的路边上了,只是这种明白远不如不明白的好,我的胸腔里就像是钻进去了一个人,他正用一把匕首在我的心尖上一下一下的捅着。

    在我的脑海里,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年轻人倒毙在雪地里的影像,那凝固了的绝望的表情、卷曲的身体、恐怖弯折着的手指……这是心魔,我知道,尽管我从不去想,但那个年轻人的死绝对和我有关,我那一摔,定然是摔伤了他的尾椎骨或是盆骨,而在劳动营里,受伤就等于是死亡。

    杀人的事我不是没做过,但我可以发誓,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从没杀过任何一个与我无冤无仇、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可那个年轻人……他让我的发誓变得一钱不值。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要找的那个玛莎就在这边。”耳朵边隐隐约约传来士兵的声音。

    “哦,”我用力甩甩头,将充塞了脑子的愧疚与懊悔统统甩出去,最后看一眼茫然瞅着我的谢尔娜,挪步朝士兵所在的那处囚房走去。

    “这是钥匙,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士兵守在门边,一边跺着脚一边将一串钥匙递给我,说道,“一会请帮忙把门锁上,这该死的地方太冷了,没人喜欢留在这儿。”

    我很想跟他开两句玩笑,套一套近乎,但因为心情的关系,却连句玩笑话都想不出来。

    士兵将钥匙交到我的手里,自己搓着双手离开牢房,估计是躲回旁边的营房里取暖去了。

    我拎着钥匙,把囚房的铁门打开,还没等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就有一道人影从眼前闪出来。我吓了一跳,本能的就想往旁边跳开,可两条腿却被这道扑出来的人影死死的抱住。

    “弗拉夏,弗拉夏,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我啊,”不用说,扑出来的这道人影就是玛莎,她像条癞皮狗似的跪在我面前,死死抱住我的双腿,泼妇般的哭嚎着,“我是冤枉的,我不是反革命……”

    我的裤子可是昨天刚换的,全新的茶灰sè军裤,哪舍得让她把一脸的鼻涕眼泪擦在上面。

    “你先起来,我知道你不是反革命,先起来……”我用力挣了挣,试图把她从身边踢开,结果这女人却抱的死紧,而且我越挣她就越是往我身上挤。

    “弗拉夏,你去跟那些人说说,让他们放了我,我会报答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玛莎就像是疯了一样,根本不听我说什么,只是一个劲语无伦次的哀求,“我知道你喜欢玛特辽莎,你帮我这一次,我让她陪你睡,怎么样?帮帮我,我真的不想死……”

    说真的,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准确的说,是自从看到玛特辽娜她们母女两之后,我就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那种足以满足男人内心最晦暗yù望的情景。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当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真的跪在我面前,声称什么都可以为我做的时候,我竟然没有丝毫兴奋的感觉。我的脑子里闪过的,却都是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年轻人的影子,还有那个蜷缩在墙角里的瘦小身影,相比之下,玛莎,这个带给我亢奋幻想的女人,只能让我感觉厌恶。

    厌恶感催生了无名火气,我一把按住她的头,将她有力从我身边推开。

    “啊!”玛莎被我推得摔出去,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上。

    “你不用像条狗一样的求我,我会把你救出去,”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我一边擦拭着她留在我裤腿上的鼻涕眼泪,一边面无表情的说道,“而且,我不但会把你从这里救出去,还会给你安排一份更好的生活。以后,你不用再做任何危险的工作,甚至每天还能享受一些zì yóu的空气,不用挨饿受冻,不用担惊受怕。但你也记住自己刚才说的话,那你是你向我做出的承诺,如果不能兑现,我今天能把你救出去,明天自然也能再把送回来,你听清楚没有?”

    “我听清楚,听清楚了,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玛莎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啄米般的点着头,一边连声说道。

    “滚进去,”我一把拉开囚房的铁门,冷声道,“现在还不是带你出去的时候。”

    眼见她一脸惊恐的朝我身边爬,像是又想抱住我的腿,我慌忙退后两步,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对她解释道:“不用担心,时间不会太久,也许到了晚上你就能回营房睡个安稳觉了。”

    “真的?你不骗我?”玛莎听了我的解释,总算是不在朝我身边凑了,她跪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问道。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我不耐烦的说道,“快点起来,我还要找阿基姆他们给你求情呢。”

    “弗拉夏,你千万不要骗我,这该死的地方我是多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我会疯掉的,我真的会疯掉的……”玛莎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一边嘀嘀咕咕的走进牢房。

    我心情不好,实在懒得再在这里耽搁半分钟,全当没听到玛莎的哀求,我随手锁上门,一刻也不停留的离开牢房。

    外面的雪还在下,天sè似乎也显得愈发yīn沉,那该死的的太阳就像是一千年也不会再出现一样,让人愈发感觉憋闷。

    在卫兵的营房交回了钥匙,我茫然往自己营房所在的方向走,昏沉沉的脑袋里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装填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理不出头绪。

    我或许是个恶棍,是个把灵魂卖给了魔鬼的混球,但我毕竟还是个人,至少是个靠双腿行走的灵长类动物,我也渴望看到美好的东西,体验到那种美好的感情,但现实却没有为重生之后的我提供那样的条件。

    好吧,既然周围充满了黑暗,那就让我在黑暗里沉沦好了,为什么又偏偏让我接触到巴格达萨良兄妹这样的人?为什么在我正为那个哥哥的死而深深忏悔的时候,又把玛莎这样的女人甩到我的面前?难道说美好的东西总是需要下作的玩意去衬托、凸显吗?别的人我不知道,我只感觉我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19

    桌前的小灯泡一闪一闪的,光线忽而昏黄忽而白灼,晃的眼睛有些酸涩。

    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看着摊放在桌上一份报纸,我相信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今天一整天我的心情都不好,倒不是与眼前这份报纸上刊登的某条消息有关,相反,报纸上的一份专版,给我指出一条全新的进步方向。

    报纸是今天发行的《红星报》,注意,这份《红星报》可不是国内发行过的那份“红星报”,而是苏联红军的机关报,它的主要配发部门,就是苏联红军的军队系统。

    今天的《红星报》用整个头版头条,刊登了斯大林同志在联共(布)**开幕式上所做的报告。

    这份报告很长,但我所关注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内容是斯大林针对党的宣传机构在今后一段时间的主要任务所做出的最新批示,以及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工作提出的最新要求。

    在国内,准确的说,是在前世的国内,任何一个熟悉共青团工作的人,一看到这份报告所涉及的内容,首先就会想到一个名词:“jīng神文明建设”。

    是的,报告中这一部分内容如果单独列出来,可以说就是论述的jīng神文明建设的重要xìng及其主旨内容的,但在这个年代的苏联,还没有所谓“jīng神文明建设”的词汇,与之相仿的只有一个“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而相比起前一个词汇来,后一个词汇所涵盖的内容显然狭窄了,人们一听到“文化建设”这个词,首先就会直接把它同“文化教育”划上等号,而“jīng神文明”这个词,则涵盖了思想道德和科学文化两个方面。

    自从受了玛莎的刺激之后,这两天来我几乎没干别的,就是在翻阅之前斯大林同志做过的报告、发过的评论xìng文章,从一些细微的变化中,研究他思想观点的每一点微妙变化。

    知道什么叫做政治觉悟吗?如果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所谓的政治觉悟并不是拍领导马屁、口头上迎合上级、跟风随大流,那不叫有政治觉悟,而是单纯的谄媚。要谈政治觉悟,首先就得有一个立场的问题,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政治立场,说白了,就是你站在什么样的立场看待问题;其次要谈的就是政治修养,通俗的解释,就是你的肚里得有“货”,而官方一点的说法,就是你得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思想来充实、武装自己,你得知道马列谈了什么,怎么谈的,而到了需要用的时候你还得能够娴熟的拿出来运用这些理论;最后一点,也是最危险的一点,就是你跟着前两者所得出的政治感悟,或者说是政治判断、政治观点。如果你根据这两点得出一个结论,认为苏维埃政权可以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通过合法普选建立,而不需要革命,那你就是“拉萨尔主义分子”或是“机会主义分子”。如果你得出的结论认为苏维埃政权不应该强化组织结构,而应该给与每个人绝对的zì yóu,那你就是“巴枯宁主义分子”或是“无zhèng fǔ主义分子”。如果你认为苏维埃政权无法在苏联这一个国家单独搞社会主义建设,那你就是“托洛茨基分子”……等等等等,这种因观点错误而不幸获取的头衔,我可以给你罗列出至少十二大门类四十几条小款,对得上任何一条小款,都能让你yù仙yù死。

    怎么样,很危险吧?没错,就是很危险,毫不客气地说,尤其是在苏联国内现今的政治氛围下,任何敢于大声说出自己政治感悟的人,都是在冒险。毕竟有感悟不等于有觉悟,哪怕一句话说的不谨慎,被别人挑出错漏,都会招来天大的麻烦。知道乌斯坚科为什么被判刑吗?就因为他在基辅国立大学的学报上发表文章,捎带着批评了李森科将政治斗争引入学术讨论的做法。就为这屁大点的事,他被判了个无期徒刑。

    不过那些真正有智慧的人也早就说过了,有危险的地方就会有机遇,要不怎么会有“危机”这个词呢?

    政治觉悟要怎么表现出来?难道靠整天埋头工作去表现吗?那显然是不成的,这玩意必须大声说出来,引来别人的关注,尤其是那些上层人物的关注,才能算是表现出来了。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政治觉悟大声说出来,至于表现它的载体、诱因,便是斯大林同志在**开幕式上的这篇报告。

    当然,要想表现自己的政治觉悟,同时又尽可能的规避风险,还是有一定技巧可循的,我的技巧便是绝不会对通篇报告做全面的解读。之所以这样,有两点原因,一个是通篇的解读往往不能深入,不能挖掘出jīng髓,另一个原因,就是讨论的范围太广,涉及的内容太多容易出纰漏。

    斯大林同志在**开幕式上的讲话,涉及到了很多内容,像什么世界的主要矛盾和趋势、加速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战略方针、对外政策的基本目标和方针等等若干问题,他都提到了。对这些问题,我一概忽略不谈,只论述一个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内容。

    见微知著、础润而雨,如果我能把这一个问题吃透,论述清楚,把握准了脉搏,难道还会有人质疑我对斯大林同志讲话jīng神的深切体悟吗?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整理相关方面的东西。自十月革命以来,最先提出文化建设这个问题的,自然是列宁同志,他才推行新经济政策的时候提出了一个“文化革命”的口号,其涉及的内容包括:扫除文盲,发展教育、文化和科学,培养具有**道德的一代新人。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列宁同志对文化建设的解读,是包括文化和道德两个方面的。

    而在列宁同志去世之后,斯大林同志继承了文化建设这项方针,只不过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强调的只是文化这一领域,比如说,他在列宁同志逝世一周年的纪念会上曾经强调:文化建设的第一步就是要首先扫除文盲。之后,他在1927年联共(布)十五大上谈到消除官僚主义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强调了文化建设的重要xìng,认为“消除官僚主义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提高工农文化水平”。就在十五大闭幕后不久,斯大林同志在《消息报》上发表了《民族问题和列宁主义》一文,在文化革命的建设内容里,第一次引入了义务教育的概念。由此,从十五大直到第五个五年计划完成,苏联正式普及了全世界最早的七年义务教育。

    以1928年召开的列宁**青年团第八次全代会为分水岭,斯大林同志所倡导的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内容中,开始逐渐加入道德建设的内容。了解苏联历史的人都应该知道,“干部决定一切”的的口号,也是最早出现在这次会议上的,而在提出这个口号的同时,斯大林同志着重强调了干部素质的问题:“干部的素质应当包括:具有较高的马列主义理论水平,高度的mín zhǔ作风和大公无私jīng神,此外要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速度观念,不断更新知识的求知yù望等等。”

    由此,从1930年的**,一直到刚刚开幕的**,斯大林同志每次谈到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内容,都会提及两个方面的内容,即文化和道德。尤其是在**的开幕致辞上,他先后两次提到道德建设的重要xìng:“党在无产阶级专政时期的重大任务之一,就是开展以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的jīng神改造老一代和教育新一代”,“应该强调列宁主义的宣传,因为这种宣传在**教育方面具有决定意义。”

    我整理了这些年斯大林同志做的一系列报告、发表的一系列文章,通过对比分析的方法,察觉到了他在对待文化建设这一工作上的态度、观点变化。但这种所谓的变化,也只是一个认识的问题,还没有上升到理论的高度。

    理论的重要xìng在于它具备规范的指导xìng,是一个带有方向xìng的东西,国人都知道,国内任何一位领导人执政期间,都会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小平理论”、“三个代表”、“和谐社会”,这些都是。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斯大林同志在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上的观点、态度,整合成一套系统而完备的理论——这是一项大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逐步铺开。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我计划推行的步骤,是先向《消息报》位于列宁格勒的通讯社投一篇稿子,这篇稿子是用来试水的,内容不会太多,只会以斯大林同志历次针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谈话内容为依据,点出“jīng神文明建设”这个新名词以及它所涵盖的两大基本内容。

    只是肚子有料是不够的,还得掌握“抖”的艺术,说白了,就是怎么让别人知道你有料。由此,什么都不留,一次就把所有“料”都抖出去,显然是不理智的,而是应该分清步骤,一点一点的往外掏。这样做,一来比较安全保险,二来也有更多概率可以引来上层的关注。

20

    可以说,我现在的想法已经很成熟了,但仅仅是想法成熟还没有用,毕竟别人看不到我的思想——要是能看到的话,我就麻烦了。好的想法还必须用好的语言总结出来,形成文章,让别人看到并获得他们的认可才行。

    如今的我麻烦在于,这篇试水的文章暂时没想到好的开篇。

    别以为理论的东西都是走套路,很好学也很好总结,实际上这种东西无论是学起来还是研究起来,都不比化学、物理那些东西简单。每一个名词、每一句记言都是固定的,不能随意更改,不能引用错误,更不能曲解其义。化学、物理的分子式或是公式记错了,还可以重新改过,而这东西要是弄错了,很可能就没有改过的机会了。

    桌前的灯光还在忽明忽暗的闪烁,那份《红星报》仍旧摊在我的面前,手里的笔已经沾过几次墨水了,但一边的稿纸上却仍旧空白一片,连个字母都没有——不是我眼高手低,而是的确不好下笔。

    我想过用拉扎尔·莫伊谢耶维奇·卡冈诺维奇在1937年zhōng yāng全会上致辞中的一句话做开篇,但又想到这家伙的下场很不好,实在担心将来会被人揪出来说事。也想过用列宁同志在《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一文中的句子起领开篇,但又考虑到这篇文章的战斗xìng太强,用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

    寻章摘句老雕虫,可有的时候没办法,这个老雕虫是非做不可的。

    越是没有头绪,情绪越是烦躁,脸前的灯光还闪个不停,弄的人头昏眼花。

    算啦,先不想了,写文章就是这样,有的时候没有头绪就是没有头绪,想的再多都没有用。

    扔下手里的墨水笔,我用力抻个懒腰,两手扶着桌子站起来,下身不同,原地做了两个扭腰侧转。

    夜已经很深了,不敢在我前面睡下的乌斯娅,这会已经趴在窗边上睡过去了,或许是因为姿势不对,拧着了脖子,打出的鼾声带着呼噜呼噜的痰音。

    我打了个哈欠,走到放着脸盆的地方洗了一把脸,醒了醒神,正准备回到桌边继续将那篇评论上一个五年计划优异成绩的文章看完,垂在裤缝边的手指突然碰到了口袋里的烟盒。

    取出一支烟卷叼在嘴里,我看了看趴在床边睡得正香的乌斯娅,最终还是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房门。

    营房外月光清冷、寒气逼人,就在映着雪地而显得分外亮堂的夜sè下,一道消瘦的身影象鬼魂似得在离我营房不到几米远的地方来回溜达。

    只看了那道人影一眼,我就把他给人出来了,不是乌斯坚科还能是谁?

    根本顾不上多想什么,我随手丢掉手里的烟卷,快步赶到他的身边,一把揪住他的手腕,拉起就走。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这么晚了还在不呆在营房里睡觉,却跑到这里来闲逛,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犯人?不知道被巡夜的士兵看见,会被当场开枪打死?

    “韦罗亚,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直接把他拽进我的营房,刚关上房门,我便迫不及待的呵斥道,“你知不知道要是被那些巡逻的看见,会直接把你打死?”

    此刻的乌斯坚科哪还有曾经的那种倔强和高傲,他茫然的看着我,好半晌之后才双手捧着脸蹲下去,哽咽着嗓子说道:“难道我现在还活着吗?不,我已经死了,从被送进审判室的那一刻就死了。“

    “你死掉的只是jīng神,但你的**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思考,所以你就应该坚持你自己的工作。“我趁机旧事重提,将继续研究的想法灌输给他。

    乌斯坚科摇着头,哀声道:“没用的,我的研究只是腐朽发臭、令人作呕的资产阶级伪科学。“

    很好,这家伙已经从入狱最初阶段的思想抵触、迷茫,发展到了现在的自我否定阶段,在这个阶段上,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会逐步的从内心世界开始转变,从迷茫的认为自己可能有罪,发展到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有罪并应该为这份罪行付出代价。如果任由乌斯坚科自己沉沦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不是jīng神崩溃,就是会变成一个诚实改造的优秀犯人。可惜啊,这家伙同我的计划相关,所以我不能任由他沉沦。

    “嘿,韦罗亚,你看着我,”我也蹲下身子,就蹲在乌斯坚科的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嘿,我让你看着我!”

    乌斯坚科抬起头,两只血红的兔子眼盯在我脸上,只是眼神显得极度空洞。

    “韦罗亚,你用真心话告诉我,科学真的分阶级吗?”我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乌斯坚科不说话,只是瞳仁却在左右晃动,显然是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不好回答?那我换一个方式来问,你告诉我,数学是什么阶级?物理、化学又是什么阶级?资产阶级的化学元素表是什么样的,工人阶级的化学元素表又是什么样的?两者有什么区别?“我一连串的问道。

    乌斯坚科的嘴唇开始颤动,这一连串的问题其实很好回答,答案都是显而易见的。

    “我的韦罗亚,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个有十二年党龄的老布尔什维克了,难道你能因为一点点波折、磨难,就放弃了对真理的追索吗?你向李森科那样的人低了头,承认自己的研究是资产阶级的伪科学,那么我要问你,你将科学的马克思主义放到了哪里?就算是教条主义者都应该知道,马克思曾经在他的《资本论》中明确提到过:‘科学技术本身没有阶级xìng。’你的认罪就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背叛,你就成了彻头彻尾的修正主义者。”我板着面孔说道。

    乌斯坚科虽然是个有十余年党龄的老布尔什维克,可他毕竟只是个医学工作者,要论起对马列的研究和学习,十个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不再理会蹲在地上的乌斯坚科,站起身来,朝后看了一眼。

    或许是刚才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惊动了趴在床边瞌睡的乌斯娅,这女人此刻已经醒来,正在桌边倒水,只是两只眼睛却始终担忧的看着我们这边。

    如今的乌斯坚科已经陷入了jīng神的泥淖里,要想抽身出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给他一定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当然也不能让他闲着,给他一份他最感兴趣的工作,让他继续他的研究,或许更有利于帮助他恢复jīng神创伤。

    当然,我也不是单纯为了做好人而做好人,毕竟我的计划中用得上这个家伙,而且像他这种思想爱钻死胡同的人,往往都是那种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人。如果说他真的能够在“盘尼西林”的研究上做出成绩,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估计简单的一句口头赞扬就能把他打发掉,而且他还不会有任何意见。至于剩下那部分功绩……大头当然还会是集体和领导的,我嘛,现在也不知道能捞到多少。

    “好啦,我的韦罗亚,没时间纠缠这些微不足道的个人问题了。作为一名布尔什维克,而且是一名老资格的布尔什维克,哪怕是受到了组织上的误解或是别人的迫害,也应该坚持自己的党xìng原则,难道不是吗?”我给乌斯娅使了个眼sè,让她把刚刚斟好的那杯水给乌斯坚科送过去,同时说道,“过分计较个人得失并不符合布尔什维主义的原则,你应该集中jīng力,抛却个人的荣辱,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的科学研究上。”

    拉开书桌下方的第二个抽屉,我从里面找出这两天拜托阿基姆搜罗来的《军事医学杂志》,拿在手里,朝恢复了一点jīng神的乌斯坚科说道:“这是我专门为你找来的,你应该知道在劳动营里,要想找到这些杂志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没别的,我只希望这些东西能帮你早点振作起来。韦罗亚,咱们手里掌握的时间,真的不是很多啦。”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乌斯坚科正在喝水,慢慢的一缸子水被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那种咕咚咕咚的声音,真是让不渴的人听了都口感。

    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当他把水喝完之后,手里的搪瓷茶缸也不放下,就那么径直站起身,眼睛直勾勾看着我,走过来,说道:“有没有什么吃的?肚子饿了。”

    吃的?哈,整个劳动营里要想找点吃的还真不容易,但我这里除外。

    让乌斯娅拿了两节冰凉的烤肠过来,推到他的面前,我说道:“自己拿去烤烤,别的也没什么了。”

    乌斯坚科不动,他看着烤肠咽了口唾沫,迟疑片刻后小声问道:“我想通了,准备接受你之前跟我提过的建议,只是不知道你的许诺现在还做不做数。”

    “当然,”我很好的掩饰住了心里的兴奋,故作平静的说道,“如果你方便的话,明天就可以跟我走,我会帮你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21

    因为担心乌斯坚科自己回营房不安全,和他商量好了后续工作的时候之后,我还专门把他送了回去,不过一路上倒是没有碰到什么巡夜的士兵,一切都还算顺利。

    或许是因为摆平了乌斯坚科的事情,我的心情很愉快,回到营房之后,重新坐到那闪烁不定的灯光下时,我只感觉像是被老马同志附身了一样,才思泉涌、灵感不绝。

    “要创造科学的社会主义,就必须领导科学,就必须用科学知识武装起来,并善于深刻地研究历史发展的法则。而工人阶级,当他还是工人阶级时,是不能领导科学,推进科学并科学地研究历史法则的。”

    用斯大林同志在《略论党内意见分歧》一文中所说的一段话领起全文,先系统歌颂一番前几个五年计划中国家所取得的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成就,其中也不忘剖析斯大林同志的指示jīng神对每一番成就的指导xìng作用。而后,再分条逐项的总结、论述一下斯大林同志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每一项建议、指示的关键xìng作用以及我从其中领会到的感悟。最后,在将成绩与未来的计划结合起来,阐述一下文化建设与道德建设两者同等重要的原因,并在其中加入“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这个合二为一的全新概念。

    当然,本着成绩归于领导、荣誉归于集体的jīng神,我必须非常隐晦、自然的在文章里,将“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这个新概念,归为对斯大林同志各次讲话jīng神的深刻领会。通俗的解释,就是这个词不是我发明创造的,而是我通过对斯大林同志讲话jīng神的深入学习、认真探讨“领悟”到的。

    再进一步解释,那就是这个新概念是斯大林同志提出来的,只是他老人家没有明确的把这个词说出来,我只是抓住了他老人家深邃智慧的一缕尾光,才能替他把这个话说出来。至于说为什么之前别人没有领会到这个词,偏偏是我领会到了?这个问题我绝对不会去讨论,谁看了文章谁自己去理解。

    说实话,原本没想把这篇试水的文章写得太长,但一写起来就发现收不住笔了,我似乎从这类写作中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发现了体现自己价值的方向。一笔在手,马、恩、列、斯统统附身,整篇文章洋洋洒洒的写了26页,其中仅仅引用列宁同志的话就有14处,引用斯大林同志的教导则有21处,几乎每页都有一句了。我敢说,这篇文章要是落到斯大林同志的手里,有些引用的句子,他自己都不一定知道是哪来的。

    整篇文章写完,我又仔细的从头到尾通读两遍,等感觉没有什么错误的时候,抬头看看,才发现天光已然大亮,一整夜的时间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乌斯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她就在我身后的炭盆边上,光着屁股蹲在那个大澡盆里清洗身子——劳动营里住过的女人,似乎全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了,这家伙,她难道就不怕有人闯进来吗?

    整理着手上的稿子,按照一页一页的顺序排列好,在最后一页上缀上我的名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再加上一个化名:尼古拉·达维多维奇——投稿是必须要缀上真实姓名的,不然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至于说为什么还要用上化名,主要原因就是“弗拉斯”这个名字不符合布尔什维主义的jīng神,它来源于传说中牛的保护神。再有,“弗拉斯”这个名字同“弗拉季”读音相近,而弗拉季则是“控制”的意思,比如符拉迪沃斯托克,弗拉季高加索,就分别是控制东方和控制高加索的意思。用这样一个名字,给人的观感不太好。

    你说我容易吗?投个稿都得这么殚jīng竭虑的,几乎要把所有需要规避的地方都考虑到。

    把最后这一点工作收尾,我取过一个大信封,写好邮递单位,封死封口,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整个信封连同里面的稿件使劲团成一团,再用力揉搓一番。

    这是个最简单的做旧手法,牛皮纸的信封经过这一番揉搓,再展开的时候,就显得非常邋遢了。经过这么一番加工,我再看看布满皱褶的信封,满意的点了点头。

    之所以要把信封弄得都是皱褶,自然也是有原因的,我要让看到这份稿件的人产生一个第一印象:这份稿子是我犹豫再三之后才投出去的,也就是说,在投稿的时候,我没有任何信心。没有信心自然就没有野心,至少野心不会很强大,在惯xìng思维的支配下,一般人都会这么考虑的。

    等我把一切都弄好,再转过身的时候,乌斯娅已经擦完了身子,正背对着我,用一块干毛巾擦拭身上的水渍,那窈窕且线条毕露的背影,令人看了禁不住心跳减速。

    我把信封揣进怀里,悄无声息的走过去,从背后拥著她,一只手穿过她腋下,探到前面,握住她浑圆且弹xìng十足的一团rǔ肉,一面轻轻揉搓的着,一边亲吻着她的脖颈,说道:“我先去一趟阿基姆那里,你记得动作快一点,一会叫上加莉娜她们,哦,还有乌斯坚科,到营区广场等我。”

    乌斯娅扭过头,欢喜的看我一眼,而后凑过xìng感的小嘴,在我脸上亲吻一口,轻声嗯了一下。

    我之前就答应今天带她们去新的工作单位看看,也就是所谓的“通用物资供需站”,别看是个刚刚成立的闲散部门,除了我之外连一个单位员工都没有,但正常的办公地点还是有的,就在离劳动营不到两公里的奥赫塔河河弯码头边上,一栋帝俄时期的二层dú lì建筑。

    楼是破旧的危楼,我去看过,里面也没有什么办公设施,就连桌椅板凳这些东西,都是我托阿基姆帮着搜罗的,市政管理部门除了给安排了一栋小楼、挂了个单位牌子之外,就什么也不管了。另外,人员编制上,上级单位似乎也没有给我增员的意思,我就是个光杆司令,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我甚至怀疑这个工作就是安德烈凭着手上的职权专门为我安置的,目的就是让我在这里混吃等死。

    既然是个小部门的领导,不管这个部门多么的清闲,我总能找两个人来帮忙的,尤其是还不用给这些帮忙的人支付工资。

    我已经跟阿基姆和阿尔谢尼打过招呼,从劳动营借几个犯人过来帮忙,对于这两个通泰里劳动营的土皇帝来说,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可对于乌斯娅她们来说,这份工作却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离开自己的营房,我径直去了阿尔谢尼的营房,把那份投稿的信件交给他,拜托他帮我转递到邮政电报局,顺便也将借用犯人的名单和申请交给他,以便由他备档。

    阿尔谢尼办事很痛快,对我一次借用五六个烦人的事,他一句话都没问,反倒跟我谈起了搬家的事。按照他的说法,我的住房上面已经批下来了,这两天他会做一些准备,直接和他的家人搬过去,至于他房子里的那些家居用品,都会给我留下来,算是对我的一点点报答。

    我也没跟他客气,类似这样的小恩小惠,直接接受是很好的,有利于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从阿尔谢尼那里出来,我又去了趟阿基姆的住处,没别的事,就是跟他打声招呼。

    等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完,我再次来到营房广场的时候,乌斯娅她们一伙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到我出现,原本和女儿玛特辽娜呆在一起的玛莎立刻飞快的奔过来,挂着一脸令人恶心的谄媚笑容,又是夸我今天的穿着得体,又是告诉我她女儿昨天提了几次我的名字。说实话,这个女人长的还是很不错的,玛特辽娜的美貌就是遗传了她的基因。或许是因为和她女儿一样跳芭蕾舞的缘故,如今年近四旬,体态却没有像大多数斯拉夫裔中年妇女那样发胖变型,反倒是仍旧保持的窈窕有致,说她是个标准的貌美熟妇半点都不夸张。

    同样的职业,同样的美貌,但与她女儿玛特辽娜的高傲相反,玛莎简直就是个标准的下贱货,她的身上似乎是集中女xìng所有的缺点:怯懦、虚荣、寡廉鲜耻……

    如今的玛莎是真的想要把她女儿推销给我,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有能力让她免做那些危险的工作,也有能力让她吃饱、穿暖,在劳动营里过上高人一等的生活。她跟加莉娜还不一样,加莉娜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出卖的也只是自己,而她,她的志向只是那么点可怜的玩意,却乐得为了那么点玩意出卖一切。

    知道嘛,我喜欢与人接触,与各种各样的人接触,不管是伟光正型的人物,还是下三滥型的角sè,都能让我在接触中受到一些感悟,学到一些做人的道理——不要认为下三滥式的人身上没有优点,就像玛莎,至少她的生存适应能力比大多数人都强,而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存难道不是第一位的吗?

22

    “这里哪像是一个物资供需站啊,”站在破破烂烂的小楼前,玛莎一只手牵着天鹅般高傲的女儿,皱眉看着楼前那两株估计早已枯死的冷杉树,撇嘴说道,“就算是合作社的配给站都比这里的条件要好一些呢。”

    其实不用她说,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里的条件很差。小楼还是帝俄时期修建的,至少都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楼墙四角风化的很厉害,墙体上原有的雕像,不是风化掉了,就是被人为的砸损了,楼门台阶边的一尊石雕像,别说是脑袋,就连上半边的身子都整个没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来。

    “不会啊,我感觉挺不错的,”乌斯娅显得很兴奋,她仰着头,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又看看那儿,说话的时候还原地旋转半圈,面向十几米外的奥赫塔河河弯大堤,笑道,“瞧,还能看到奥赫塔河呢,啊,我从没发现,冰封的奥赫塔河竟然是这么美的!”

    这女人,自从离开了劳动营就变得异常兴奋,我相信她现在即便看到一坨狗屎,也能联想到美丽的海螺壳。

    玛莎轻蔑的瞟了她一眼,回过头来的时候,迎上我的目光,讨好的笑了笑,还特意将扯住身边的玛特辽娜,朝我身边凑了凑。对于玛莎来说,她对我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抱有敌意,对乌斯娅如此,对加莉娜也是如此,只是她绝不敢用那种轻蔑的目光去看加莉娜,估计她也能感觉到加莉娜是个危险人物。

    尽管加莉娜和乌斯坚科一路走来沉默不语,但我看得出来,他们也很兴奋,虽然天气很冷,他们身上穿的也不算厚实,但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却能享受到zì yóu的空气——zì yóu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抵御严寒,但却没有人想要失去它。

    我扭头看看近在咫尺的玛特辽娜,这个明明还不到十七岁,却成熟的如同一颗多汁樱桃一般的女孩,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沉默少语,但她那对孕满了清水的眸子,以及时不时踮起的脚尖,却告诉我她此刻的xìng情非常愉快。

    “放心吧,这里的条件现在确实很简陋,但你们可以相信我,要不了多久,现在的一切都会改善的,我有那份信心,当然,也有那份改变一切的能力。”我信心十足的说了一句,趁机握住玛特辽娜垂在身侧的小手。

    玛特辽娜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然后开始使劲的挣扎,想要把手从我的手心里挣开。

    小样,给你脸你还上了劲了,我就是不松手你能怎么地?在整个通泰里劳动营,我看中的女人就没有弄不上床的,没对你用强那是咱不屑于那么做,却不是被你那份高傲给震住了。

    冷冷的瞟她一眼,我手上使劲,握住她手的力道越用越大,没一会儿,玛特辽娜秀美的小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挣扎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小了。

    这就对了嘛,既然答应跟我出来了,得了我的好处,那就得学会什么叫顺从,我不相信感情,也懒得谈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讲的是掌控、是把握、是cāo纵,你可以选择不喜欢,但却不能选择不接受。

    玛莎显然看到了我正在做的事情,她不仅没有阻止我,反倒一面谄媚的朝我笑了笑,一面偷偷在玛特辽娜的细腰上掐了一把。

    “走吧,进去看看,”我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一边用拇指的指肚在玛特辽娜柔嫩的手背上轻轻的摩挲着,一边笑道,“虽然这地方不怎么样,但里面还是很宽敞的,在新的工作人员到来之前,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真的吗?那我可希望这里永远都不要来什么新的工作人员了。”一听这个,玛莎顿时忘记了刚才的抱怨,她也不嫌这个地方破旧了,嘴里叫了一声,第一个冲上落满了枯枝败叶和残雪的石质台阶。

    双开扇的厚重木门上挂着大锁,玛莎冲到门前用力推了推,又回头催促我们快点。

    我随手把钥匙抛给她,扭头对兀自眺望着奥赫塔河的乌斯坚科说道:“韦罗亚,你可以自己挑一个临时的办公室,至于实验室,整个地下室都是你的。这两天我会去找安德烈·维肯季耶维奇上校同志,把你这项试验的重要xìng告诉他,如果顺利的话,他应该可以帮你搞到你所需要的实验设备。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吗?安德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而且你也知道第29研究所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肯定会找人验证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如果你不能打动他的话,可以肯定,他绝不会为你提供任何支持的。”

    “我不会弄虚作假,”乌斯坚科看都不看我,仍旧望着冰封的奥赫塔河,说道,“你所说的那些究竟是否可行,我现在没有任何把握,至于那个什么安德烈,我只能告诉他一旦试验成功,收获的意义会有多么重大,剩下的事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你能把这些做好就足够了。”我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安德烈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从上次对待贝雷桥……不,是“斯大林钢桥”设计方案那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他的骨子里有一种赌徒式的本xìng。我相信,只要我和乌斯坚科能把那张“大饼”给他画出来,让他能够联想到香甜的味道,他就舍得给我们提供“面粉”。

    “啊!”就在这时候,早一步消失在楼门里的玛莎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不过谁都能听的出来,她的这声惊叫里更多的却是惊喜和亢奋。

    我正准备拉着玛特辽娜进去看看,这疯子一样的女人又拎了一瓶大肚香槟冲出来,刚一看到我,就冲我喊道:“弗拉夏,这是你为我们准备的吗?噢,你实在是太体贴了。”

    娘的,鬼才知道这香槟是从哪来的,况且以我现在的身份,哪里搞得到这种高档货。我记得很清楚,前两天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破烂的小楼里什么都没收拾,到处乱七八糟的,我还准备着让今天这几个免费劳动力帮我收拾一下呢。

    香槟是“拉什娜”牌的,是产自乌克兰的一种抵挡香槟,其实同真正的香槟比起来,它只能算是一种起泡酒,不过即便是这种档次的玩意,市面上也很少见,说它是高档货一点都没错。

    尽管不知道东西是哪来的,可我也不能把事实说出来,而是微微一笑,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玛特辽娜走进楼门。

    与我第一次见到的情况截然不同,小楼里显然是被清理过了,原本堆放在迎门厅里的那些杂物,这会全都没了影子,就连墙壁上原有的斑驳,也被新刷的油漆遮掩住了,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松油的清香。

    “还有什么惊喜吗,弗拉夏?我看到那个宽敞的房间里还有好多东西。”玛莎也不理会她的女儿,追在我的后面问道。

    见鬼,我哪知道她说的是哪个房间?不过看楼里的情况,之前肯定是有人安排着打扫过了,估计不是阿基姆就是阿尔谢尼,这段时间我也没有关心劳动营里的事情,他们从营里弄些犯人过来清扫,我也不可能知道。

    故意不去理会玛莎的问题,我装模做样的四处打量,还专门走到墙边,用手指拭了拭墙上的油漆,嗯,还没干呢,应该是整理的时间不长。

    果然,玛莎就是个贪吃好嘴的人,见我不搭腔,她也丝毫不介意,自己拎着那瓶香槟兴冲冲的朝左侧走廊那边去了。

    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她,见她即将拐进走廊,我才干咳一声,转过身,朝跟在后面的几个人摆摆手,暗示他们跟着一块去。

    拐进走廊的玛莎,直接进了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我跟在她身后,第二个进门。才一进门,就可以看到房间右侧靠墙的那张崭新办公桌上,零零散散的堆放了一大堆东西,仔细一看,基本上都是吃的。有几种水果,还有鲜肉、鸡蛋之类的东西,最令我开心的是,桌边一角上还放了两条烟,是灰sè包装的“莫斯科”。

    玛莎嘴馋,她抱着那瓶香槟,挑了一个润红的苹果,在那条比她的手干净不了多少的裙子上蹭了蹭,就放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大口,我甚至能清晰看到苹果的汁水从她xìng感的双唇间飞溅出来。

    看到我进来,玛莎鼓着嘴巴,朝我谄媚的一笑,随即似乎才想起自己正在偷吃,脸sè变了变,讪讪的退向一边,可能是有些不甘心,脚下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她又飞快的从那个袋子里掏了一个苹果出来,做贼般的塞进怀里。

    “不用藏了,都是给你们准备的,我说过,既然跟了我,我就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我瞟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施施然走过去的时候,随手将压在一袋甜橙下的纸条收起来。

    纸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大意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能保守秘密的人、管住自己嘴巴的人,才是真正聪明的人。”最后的落款是“安德烈·维肯季耶维奇”。

23

    我是个聪明人吗?暂时我还不敢说,但至少我绝对不会犯那些愚蠢低级的错误。

    在我看来,安德烈是个不错的人,他懂得在自己得好处的同时,也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与施恩者一定的回报,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我的今天。但我绝对不会感激他,因为我所得到的都是我应得的。

    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人的结果,就是我不介意送更多的功劳给他,而不感激他的结果,就是需要卖掉他的时候,我也绝对不会手软。

    瞧,就基本面来说,我这个人还算是不错的吧,至少我没有恩将仇报的打算。

    搬到新单位的头几天,就像之前想象的那样,工作极度的清闲,办公室里那部电话,除了阿基姆、阿尔谢尼打来过两次之外,自始至终就没有响过。

    没有工作,我也乐得清闲,每天在单位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翻看各种政治理论书籍,像什么《马克思全集》,列宁的《哲学笔记》、《黑格尔逻辑学》之类的。这种东西咋一看很枯燥,可一旦看进去,就会给人一种近乎魔咒般的兴奋感,是的,它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认同其中所讲到的那些道理,觉得那就是真理,就是事实。

    乌斯坚科已经开始为他的试验做前期准备,这些准备工作并不难,但却引来了其他几个人的不满,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需要将那些很好吃的东西放到发霉。类似这样的行为如果放到劳动营里去做,估计可怜的乌斯坚科会被饥饿的犯人们剥皮拆骨,生生吞掉。幸好的是,在这里他还有我的支持,别的人即便是有再大的意见,也得老老实实的保留。

    除了做这些前期准备之外,乌斯坚科还交给我一份长长的物品单子,嗯,这是一份让我看了之后禁不住头皮发麻的清单,这家伙,除了需要显微镜、培养皿、试管、红外线灯这一类的东西之外,竟然还需要罐车之类的大家伙。等我找他询问这些大家伙的用处的时候,他却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我,从头到尾都不给我半点解释。

    好吧,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家去办,我相信乌斯坚科也不可能傻到去贪污罐车那样的大家伙,至于逃跑……谁会开着那种东西逃跑?

    不过即便知道乌斯坚科可以信任,但仅凭我的能力,显然是没可能为他搞到这些东西的,即便是想要说服安德烈,就看这份清单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唉,有些事情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啊,非官方的东西看来的确不太可信,我所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估计也没能真正打动乌斯坚科。

    暂时没有能力解决的问题可以放一放,我不是个急xìng子,急xìng子对于解决问题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益处。

    这两天我一直在关心的事情,是那份稿子带来的后续影响,说真的,我对那份稿子是抱有很大期望的,不说别的,至少它的政论xìng很强,应该说也是完全贴合上层政策指向的。可令我感觉不安的是,这份稿子在我邮寄出去之后,不仅没有见报,甚至就连一丝反馈都没有,就像石沉大海,而且还是半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的那种。

    这种诡异的反应,令我变得心神不宁、焦躁不安,心情自然也好不起来,而且这样的情况随着一天天的流失变得越来越严重,昨天晚上,我甚至因为焦虑而失眠了,冥冥中,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今天的天气与我的情绪呈绝对的反比,清早一起来,煦暖的阳光便出现了,这预示着残酷的冷冬即将过去,卡累利阿短暂的暖chūn已经悄然临门。

    八点多钟的时候,通用物资供需站接到了自成立以来的第一个任务:安排人去一趟罗布蒙索夫集体农庄的红sè民兵指导处另一份信函,再送到通泰里地方武装后备委员会去,哈,这些家伙,显然是把我的部门当成快递公司了。

    说真的,对这样的任务,我根本就不想理会,可像加莉娜、乌斯娅她们,却一个个都抢着去,就连对我向来不假辞sè的玛特辽娜,都显出一副跃跃yù试的表情。我知道,她们本身并不是看中这个任务,而是希望能够走得更远一些,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

    好吧,既然都想去,都不愿意在这守着我,那就都去好了,反正我相信她们也不敢私自潜逃。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仍旧充斥着清香的松油味,我侧着身子坐在那张简单但却崭新的办公桌后面,微微低着头,眯缝着眼睛,细细的品味着下身传来的阵阵快感。

    洗干净的玛莎看上去比脏兮兮的时候更加艳丽,她的皮肤很白,虽然已经年近四旬,但肌肤的纹理依旧很紧致,没有半点松弛的迹象。

    玛莎被送进劳动营的罪名,是富农家属,我感觉这个罪名对她来说是名至实归的,这女人不但贪图享受,而且保养的非常好,一双小手即便是手心上的皮肤都异常娇嫩,没有半点茧子。此时,她正跪在地上,用这双娇嫩的小手和xìng感的小嘴帮我泻火。

    如果说乌斯娅跟我的享受是毫无抗拒的顺从,那玛莎带给我的,则是无微不至的撩拨与邪恶心理的宣泄。成熟的女人就有这一点好处,她总能准确把握住男人的兴奋点。

    看着玛莎那张与玛特辽娜有八分相似的脸蛋在我胯下有节奏的前后摇晃,两只淡蓝sè的眸子却讨好的和我对视,任由我的yù望在她xìng感的小嘴里进进出出,我心底里升腾的黑暗情绪愈发高涨,禁不住一把揪住她的发髻,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死死的按趴在办公桌上。

    玛莎穿着的直筒式萨拉范给我提供了方便,而裙底的衬裤因为消瘦的缘故也变得宽松了,懒得去解那条宽松的裤带,我揪住臀梢的一点布料,猛力往下一扯,只听……“叮铃铃”的一阵儿脆响……

    说真的,这响动让我在亢奋中愣是失神了几秒钟,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

    但我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桌上的电话响了。

    忍耐着几乎难以遏制的烦躁,我伸手把电话听筒抓过来,还没等我开口,里面便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吗?这里是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我是瓦列娜·尼古拉耶芙娜……”

    “哦,您好,瓦列娜……”我一听到这女人的声音,原本亢奋的情绪就像被泼了一瓢冷水似得,瞬间便冷却下来。

    “我现在给你四个小时的时间,”瓦列娜就像是没有听到我的问候一样,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限你在四个小时内赶到列宁格勒,赶到这里来,听明白了吗?”

    “啊,听白明白了,瓦列娜……”我的心猛地悬了起来,但嘴上却毫不犹豫的说道。

    再次不理会我的回答,甚至都没等我把话说完,对面的电话便挂了。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我手里握着听筒,半晌都没能做出半个动作。

    那个冰块一般的女人专门给我来了电话,开口首先说的是“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这就说明她是以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的名义打来这个电话的。随后,她还很冷漠的给我限定了赶到那里的时间,这就说明她找我不太可能会是什么好事。

    我敢肯定,这次瓦列娜找我,肯定与那份投出去的稿子有关,苏联对报刊发刊的内容施行三级政审,各级团委是第一次审核单位,所以,我的那份稿子肯定会被送到她那里审核的。稿子发出去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今天,作为州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第一书记的瓦列娜,又以这样的口吻和态度让我过去,估计我是有点凶多吉少了。

    难道那份稿子的内容中存在什么问题?

    我歪头苦苦的思索,不应该啊,我已经非常谨慎了。

    “怎么啦,弗拉夏?”玛莎趴在桌子上,扭头看着我,一脸疑惑的问道。

    “你先出去!”我朝她摆摆手,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或许是见我脸sè难看,玛莎一句话都不敢多问,提着裙摆噔噔噔的跑出房间。

    等她从外面将房门关上,我一边飞快的系着裤子,一边从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出稿子的备份,用最快的速度通读一遍……我记得没有错,至少以我的能力,无法从这篇文章中找出什么错漏或是犯忌讳的地方来。

    难道是为了别的事情?

    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哦,不,我做的不对的地方可能还有很多,但至少没有哪一个是应该由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来管的。

    算啦,不想那么多,“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反正又没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落在那女人手里,我就不信她能咬掉我的鸟。

    这女人也不知道吃错那瓶药了,就是要跟我过不去,从通泰里到列宁格勒市,足有上百公里,让我四个小时赶过去,她也真是够狠的。

24

    以我的身份,显然没资格拥有自己的行政用车,阿基姆他们倒是有,但这件事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要是他们知道我可能犯了什么事,没准会抢先一步把我给卖了。

    这里必须感谢一下伟大的“二五计划”以及二五计划期间兴起的“斯达汉诺夫劳动竞技”运动,正是在二五计划期间,苏联发展起了近乎完备的公共交通运输事业,如今,从通泰里到列宁格勒,不仅有铁路衔接,还有一条平坦的公路。

    遗憾的是,火车每天只有一班,坐火车过去对我来说显然不太现实,倒是公共汽车比较多,就是坐着不太舒服,而且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

    一想到瓦列娜那女人挂着冰凌一般的脸,以及她那双似乎能够看透别人思想的眼睛,我就有点胆寒,因而也不敢过分耽搁,将单位的事情简单安排一下,我便急匆匆赶往最近的公交车站。

    一路赶往列宁格勒很顺利,这年头在苏联国内,除了乌克兰有民族主义分子组织的游击队在零星活动之外,大部分地方的治安环境都是极其好的。那些所谓的流氓地皮、车匪路霸们,不是被枪毙了就是去当官了,像出来混这种很没前途的职业,已经绝少有人干了。

    到了列宁格勒,已经是下午一点钟,我又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赶到位于涅夫斯基大街的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这地方总能给人一种yīn森恐怖的感觉,不为别的,就因为它的斜对面便是红海军北方舰队政治部所在地,而北方舰队政治部的隔壁,便是列宁格勒内务人民委员部大楼。

    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和列宁格勒市团市委在一个地方办公,是典型的一套行政楼两套班子,大楼是两年前刚刚盖起来的,标准的斯大林式建筑,四四方方的,大气而坚固。

    在门卫处问了瓦列娜办公室的所在,我在大门前溜了两圈,又吸了一支烟,这才揣着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上了楼。

    瓦列娜的级别不低,她的办公室自然也不是我那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可以比拟的,当我找到她办公室的时候,枣红sè的双扇门敞开着,朝里面看一眼,可以看到有四五个人站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面,而办公桌里坐着的,正是面罩寒霜的瓦列娜。

    不知道为什么,这女人似乎很jǐng惕,我只是站在门口朝里面偷看了一眼,她便有了感应,原本低着的头猛然抬起来,面无表情的朝我看了一眼。

    我挤出一丝笑容,朝她点了点头,还试图举起手来跟她打个招呼,没想到她根本就不理我,只是扭头跟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了点什么,还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东西,交给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在瓦列娜面前表现的很恭敬,他很快便拿着那份东西退出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就是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

    “我是,”我的视线在他手中那份东西上一瞟而过,同时微笑着说道。

    年轻人手上拿着的是一份档案袋,里面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他也不理会我的示好,仍旧用那副毫无表情的死样子说道:“跟我来吧,有些问题需要跟你核实一下。”

    我默然点头,跟在年轻人的身后继续走向走廊的里侧。

    “进去吧,”年轻人很快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前停住,他推开房门,朝里面甩了下头,说道。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他面前迈过去,走进房门。

    这应该是个小会议室,里面的空间很宽敞,房间正zhōng yāng的位置上,摆放着一张椭圆形的小会议桌,估算一下,差不多能坐十几个人。

    房门正对着的一面墙壁上,悬挂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四人的画像,画像下方挂着一条一尘不染的红sè条幅,上面是段很常见的口号:“走无产阶级专政之路,一切政权归苏维埃!”

    “坐下!”年轻人指了指会议桌尾端拐角的那个位置,用明显带了命令的口吻对我说道。

    我默不作声的走过去,在他指定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双手规规矩矩的搭放在膝盖上,双目平视,尽可能做出为心无愧的姿态。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我这里有一份稿件的影印件,上面的署名是你的名字,”年轻人在我正对面的那张椅子前站定,抖手将那份文件袋摔在桌上,用力朝我这边一推,说道,“你现在可以看一看,是不是你投出来的。”

    哼哼,这年轻人一看就没有在基层工作过,他想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副很有气势的姿态,但却没有这方面的熟练经验。他推出来的文件在桌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却最没有恰到好处的滑到我面前,而是走到一半就停住了。这活如果交给我来办,我会让文件稳稳当当的停在对方面前。

    现在文件停在桌子中间,要嘛我得起身去把它取过来,要嘛年轻人就得给我送过来。如果是我起身的话,我坐着他站着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就没了,如果是由他自己给我送过来……那他还有个屁的气势可言?

    哎,要不怎么说基层历练很重要呢,如果现在是一场审判,这个年轻人是法官的话,我将有很大的几率驳他个哑口无言,不管是心理素质、应变技巧亦或是理论把握,他都不太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心神大定,至少已经没有刚进楼时那么紧张了。

    用尽可能缓慢的速度站起身,我看着那份档案袋,缓缓的弯下腰,直到整个上半身都趴到了桌子上,这才伸出手去,将档案袋捏在手里。

    整个过程我都做的很缓慢,而且根本不去看年轻人的脸sè,当把档案袋拿在手里之后,我用同样缓慢的速度重新做回去,慢条斯理的将档案袋里的稿件影印本掏出来。

    没有直接去看影印本上的内容,我先把折开的档案袋封口折叠好,双手拿着袋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这才双手捧起稿件,慢条斯理的逐页翻看。

    别以为我这番做作是吃饱了撑的难受,这是在对面的年轻人施加同样的心理压力,我在用这样的动作向他施加心理暗示:我很冷静,我问心无愧。

    我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怎么进入州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的,但他既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姿态来,那就说明他丝毫没有“同阶级敌人作斗争”的经验,否则的话,他不会这么有耐心的。

    影印件上的内容的确与我投的稿件一般无二,我细致的查看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

    “是的,是我投递的稿件。”将折叠的影印本按照原来的纹路重新折叠好,又把它塞回到信封里,我抬起头,面sè平静的看着年轻人,说道。

    “你为什么投递这样的稿件?你的目的是什么?!”年轻人大声问道。

    “这是我对斯大林同志讲话jīng神的一点体会,”我坦然道,“不,不应该说是一点体会,而是深刻的体会,是从jīng神到灵魂的真实展现。之所以把它写出来,并投递到报社,我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目的。列宁同志曾经说过:‘写作事业应当成为无产阶级总的事业的一部分。’所以我把这些体会写了出来,唯一的目的,只是希望与所有相同立场的工人阶级兄弟、革命同志分享这份体会,当然,我也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批评指正,让我得到进一步端正立场的动力。”

    “你是在篡改列宁同志的言论吗?”年轻人明显的吐了一口气,他像是抓到了我的把柄一样,恶狠狠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列宁同志的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他应该说的是:‘推动社会主义的科学文化……”

    “推动社会主义的科学文化快速发展,是无产阶级事业的重要一部分。”我打断他,紧接着他的话头说道,“没错,这是列宁同志在八大上谈及文化革命时所说的,但我的引述却来自于列宁同志1905年发表的《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一文。怎么,你没有看过那篇文章吗?”

    跟我比寻章摘句吗?靠,你小子毛长全了?哥哥我曾号称是党史办的百科全书,你跟我玩?玩不死你。

    年轻人显然是没看过那篇文章,也是,写那篇文章的时候,列宁同志还是社会mín zhǔ党的一员呢,而在现在的苏联,社会mín zhǔ党都成大反派了。

    “你一个刚刚获得特赦的犯人,也有权力谈论这种问题吗?”年轻人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大声说道。

    “包容是无产阶级先进xìng的一大体现,这也是劳动改造政策的一个根本出发点,任何否认这一观点的人,都是在质疑无产阶级的先进xìng。”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漠然的语气说道。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在三人审判小组里干过的,要论扣帽子,别人不说,至少这rǔ臭未干的小子远不是我的对手。

    “咳!”

    我的话才刚刚说完,门口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清冷的干咳,瓦列娜面无表情的从外面走进来。

25

    “你先出去,”走进门来的瓦列娜看都不看我,她朝那个被我逼到jīng神角落里的年轻人摆摆手,说道。

    年轻人这会额头上都冒汗了,他如逢大赦般的站起身,朝外走的时候,还撞到了身前的一把椅子,险些没摔倒在地上。

    “看过那份影印件了?”等到年轻人出了门,瓦列娜施施然走到我对面的那把椅子前,安然坐下之后,看了我一两秒钟,这才说道。

    我点点头算是做了回答。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气场很强,从她进门那一刻起,我就感受到了很大的jīng神压力,刚才对阵年轻人时的那份从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过来吗?”瓦列娜右胳膊放在桌上,胳膊肘撑着桌面,竖起的右手握成拳,垫在削尖的下巴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问道。

    “是跟这份稿子有关吗?”我吁了一口气,反问道,“我刚才又看了一遍,就我个人来看,它应该不存在什么问题。”

    “没错,这份稿子当然没有问题,”瓦列娜出乎我意料的点了点头,说道,“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要说,这篇文章写的很好,很jīng彩,我相信即便是正式的评论员,也很难写出这么jīng彩的东西。”

    我无语的耸了耸肩,还给她一个困惑的表情。

    “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什么吗?我说,我会盯着你的。”瓦列娜继续说道,“你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吗?”

    我摇摇头,继续沉默。

    “客观来说,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瓦列娜难得的给了我一个正面的评价,“从这篇文章上就能看出来,你的政治嗅觉很灵敏,对理论上的东西把握的也很jīng准,思维的逻辑xìng强,善于总结分析,对宣传鼓动xìng的语言,似乎天生就有很强的cāo控力。从这一点上说,你应该能够成为一个很有前途的苏维埃干部。”

    “谢谢,”没想到这女人竟然会这么夸奖我,我禁不住向她道了声谢。

    “谢谢?你以为我是在夸奖你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瓦列娜冷漠的笑了笑,话锋一转,说道,“不,我不是在夸奖你,我只是在为你的才能感到惋惜罢了,因为除了这些优秀的才能之外,你简直就是个毫无半点优点的渣滓、恶棍、混蛋!”

    这就骂上了?我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活活呛死。

    “对你的特赦审批,是以两票赞成一票反对的结果通过的,没错,我反对给与你特赦的机会,因为在我看来,整个通泰里劳动营所有的犯人都可能是无辜的,都可能有资格获得特赦的机会,但唯独你,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唯有你不是无辜的,也唯有你没资格获得特赦。”瓦列娜似乎完全无视我的窘迫,毫不客气的继续揭露我,“我调阅了你当初的全部卷宗,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你在担任明斯克‘水兵被服厂’反革命事件三人审判小组成员的过程中,竟然将四名死囚的名字都登记错了,换句话说,你是在梦游的状态下便对至少四个人判处了死刑。那是四条生命,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他们是多么的无辜吗?”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瓦列娜的指责,我竟然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说真的,当初在三人审判小组的时候,我从来都没考虑过那些犯人的心理,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份工作,工作中是不能带入个人感情的,只要能迎合上级领导的思路不就可以了吗?前世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工作的,我不认为那有什么错,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里,像我这样工作的人会有很多,不然怎么会有所谓的zhèng fǔ公信力缺失的说法?

    “在我看来,像你这种有才能却没有丝毫党xìng原则,政治嗅觉敏锐却没有任何善恶立场的渣滓,要比那些阶级敌人更加危险。再yīn险狡猾的敌人,也只能从外部对我们的革命事业发动攻击,而你以及像你一样的人,却会从内部侵蚀我们的工人阶级政权,腐化我们的苏维埃事业。”幸好,瓦列娜似乎并不知道我在劳动营里的表现,她对我的指责也仅限于明斯克那段时间的表现,但她接下来所说的一段话,却令我如坠冰窟,曾经有过的对美好前途的憧憬,差点瞬间全数破灭掉。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别把我当成安德烈·维柯基耶维奇上校那样的人,他是个唯人才论者,可我不是,我更看重一个人的灵魂。你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一点我能看得出来,但我还是要重申一次,我会盯着你的,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绝对没有任何出头的机会。像这种文章……”朝我面前的那份影印件指了指,她说道,“你当然可以写,那是你的zì yóu,但你要想把它投出去,却首先要过我这一关,我绝不会给你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的。”

    这个恶毒的女人,她竟然敢把话跟我说的这么清楚明白?!

    她说她不是安德烈那样的唯人才论者,那肯定就是个唯本质论者了,而按照她刚才的说法,我显然是个本质极其恶劣的“渣滓”,没错,“渣滓”,她用这个词对我进行了两次恶毒的人身攻击。

    好吧,恶毒的人身攻击我能忍受,可她还说了什么?她尽然说我的稿子没有机会投出去?她是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的第一书记,掌握着对稿件三级政审的第一层,当然有资格说这种话,可问题是,她利用手中的权力这么打压我,难道不是迫害吗?

    混蛋啊!我jīng心安排的这么一条晋身之路,就被她这么活生生的堵死了!

    我的手在发抖,可以肯定,我现在的脸sè肯定是一片刷白的。而对面的瓦列娜却看都不看我,她双手按着桌面,缓缓地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你可以回去了,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跟你说清楚了,对你这种人,哪怕多交谈一句话,都会让我感觉恶心。”

    “那你枪毙我好啦!”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勇气,竟然用力在桌上拍了一巴掌,跳起身来吼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吼出来,我登时便后悔了,做人不能这么冲动啊,万一她要是真的让人把我拖出去毙了,我又能找谁哭去啊?

    幸好瓦列娜的脚步虽然顿了一下,但却只是回头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而后便直接出门而去,再没跟我说一句话。

    我茫然的在椅子上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这年头,被瓦列娜这样的人盯上绝不是什么好事,我跟她的地位相比差得太远了,放在国内,这就是副主任科员级别的乡镇公务员同正厅级干部之间的差距,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玩死我。幸好,这女人已经马列那一套洗白了脑子,她讲党xìng原则,讲公理良心,否则的话,她随便给我扣个帽子,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也不知道在椅子上坐了多久,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感觉头心的部位一鼓一鼓的胀痛,两只眼睛也酸涩发痛,这是血压升高的表现。

    这该死的地方,我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了,我要回通泰里去,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虽然条件恶劣,但却成了我最熟悉的地方,我可以躲到那里舔舐一下伤口,再重新找一条晋身的路子——我就不信凭她瓦列娜一己之力,能把我谋求进步的所有通道都堵死。

    心里如此安慰自己,实际却仍旧免不了失魂落魄,从执行委员会的楼上下来时,我甚至还跟人家撞到一起,把自己摔了个大马趴。

    逃也似的离开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我一刻也不停的赶到车站,结果却错过了最后一班客车,只能再回头往火车站赶,希望能搭乘火车回去。

    从列宁格勒通往通泰里的唯一一班火车,是夜里十一点钟的,凌晨一点钟抵达通泰里,我买了票,就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枯等了五六个小时——我没有公民证,也没有单位开具的证明信,根本没可能住进宾馆。

    列宁格勒早chūn的夜晚很寒冷,徐徐吹来的西风就像幽灵手里的刀子,总能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你身上狠狠地剌一下,让你许久缓不过劲来。

    我瑟缩着身子,蹲在站前纪念碑的围栏边上,两条胳膊紧紧抱在胸前——我想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落魄,上午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有流落街头的状况发生,所以没有穿大衣,这会却会被冻的像一只褪了毛的鹌鹑。

    嘴里叼着的烟卷闪着微弱的红光,因为嘴唇哆嗦的厉害,整根烟卷也跟着抖动。

    不远处的阅报亭边上,围着一群拎了大包小包的旅客,应该都是在等火车的,看着他们彼此说笑的样子,我只感觉自己似乎离这个世界,不,准确的说,是离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氛围非常遥远。

26(前面发错了)

    “嘿,同志,借用一下你的火柴。<ww。ienG。com>”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本能的抬头看了看,只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站在我身边,正面带笑容的弯腰看着我。

    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标准的瓜子脸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身上穿着一件很常见的灰sè列宁式呢料正装,垂在裤缝边的左手里提着一个黑sè的皮质手提箱,臂弯上还搭了一件青蓝sè的大衣。

    “谢谢,”年轻人见我看着他,却什么动作也没有做,先是楞了一下,随即笑道。

    “哦,不用客气。”我回过神来,把早已冻的失去知觉的双手送到嘴边,用力哈口气,暖了一下,这才摸索着掏出火柴,递到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接过火柴,又朝我笑了笑,这才转过身,快步朝不远处的一个人走过去。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那个人,是个穿着很正统的老头,留着斯大林式的短寸头,腰杆挺得笔直,面部线条很明显,给人一种很硬朗、jīng神很矍铄的感觉。

    这老头看着很眼熟啊。

    这是我看到老头第一眼时的感觉,只是当我仔细去想的时候,却又想不起曾经在那儿见过他了。

    年轻人借火柴显然不是给他自己用的,他给那老头点了一支烟,又说了一句什么,转身就往回走,但刚走了两步,就被老头喊住了。

    因为离着一段距离,站前广场上又很喧闹,我也没听到他们说的是什么,只看到那老头朝我指了指,很是随意的挥了挥手,年轻人像是答应了什么,再往回走的时候,却把那盒火柴塞到了他臂弯里搭着的那件大衣口袋里。

    “同志,谢谢你,”年轻人很快又走回到我的身边,他先是很有礼貌的道了谢,紧接着便问道,“你是在等车吧?去哪儿?”

    “通泰里,”我点点头,简单的回答道。

    “没带行李吗?”年轻人将那件大衣抓在手里,又问道。

    我疑惑的摇了摇头,要是放在前世,在车站上有人这么问我,我就得考虑是不是要报jǐng了,不过眼下倒是没有必要,这年头,还没人敢在火车站上干抢劫的事。

    “来列宁格勒是办公事的吧?”年轻人笑了,他将手里的大衣递到我面前,说道,“把这个穿上吧,这里晚上的气温很低,不比通泰里好多少,你这样子会冻坏的。”

    “哦,这怎么可以,”尽管很想把这大衣穿到身上,可我还是瑟缩着站起身,推辞道,“我的火车也快发车了,再坚持一会就可以了。”

    “拿着吧,”年轻人笑的很真诚,他把大衣塞到我手里,说道,“都是革命同志,不用客气。我叫瓦西里·拉夫罗维奇,在州委国民教育委员会工作,下次有机会再来列宁格勒的话,再把它还给我就可以了。”

    年轻人在大衣上轻轻拍了拍,又朝我挥挥手,算是道了别,转身就朝那个老头走去。

    一听到国民教育委员会这个名字,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丝亮光——我想起那个老头是谁来了。

    弗拉季连·叶夫谢耶维奇·别利亚科夫,两次苏维埃人民代表、列宁格勒州州委委员、列宁格勒州国民教育与文化委员会主席。

    我靠,我刚才竟然没想起这个人的身份来!不过这老头到火车站来干什么?不会是等火车吧?

    就像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等年轻人走到身边的时候,老头扔掉手里的烟头,同年轻人说笑两句,而后两个人迈步朝车站里去了。

    我抓着那件大衣站起身,明明是想抬脚走出去的,可脚底下就像生了根一样,一步都没迈出去。冥冥中,我发现自己之前的思路存在一个天大的纰漏,我的智慧被惯xìng的思维方式左右了,以至于忘记了前世在品评历史人物时经常用到的一个词——时代局限xìng。

    ……………………………

    我病了,从来到这个时代、这个空间之后第一次生病,病情来的很突然,也很凶猛,但却在情理之中,jīng神上受到的煎熬、难耐的焦灼,再加上被生生冻了大半个晚上,即便我的体格很好,也肯定扛不住。

    发病是在从列宁格勒返回通泰里的当天,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将近四十度的高烧让我整个人都迷糊了,而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将近三天。

    今天是我返回通泰里的第四天,我的病情虽然基本缓解了,但还没有彻底痊愈,感觉着就像是饿了四五天的样子,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过我并没有选择继续在床上躺下去,而是一早便爬起来,安排好了一整天的工作计划——我可以发誓,即便是在前世,我都没有这么认真的工作过。

    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没错,我要转变自己对工作的态度,至少,是要让那些始终在暗中盯着我的人,明确看到我在工作态度上的转变。

    通泰里通用物资供给站,也就是我现在负责的单位,过去,在我的观念里,这就是个既没有实权又没有实惠的边缘部门,是专门让我这种人混吃等死的地方。我当时唯一想的,就是通过重生所带来的“金手指”,实现一个跨越xìng的发展,跳出眼前这个狭小的发展空间,一跃成龙。但是一趟列宁格勒之行,令我彻底认识到这种想法的不切实际xìng与危险xìng。

    瓦列娜对我的威胁很大,我相信,她说要盯着我绝不是一种恐吓,但她说不会给我投稿的机会,这却是一种**裸的恫吓,如果我执意想把稿子投出去,她也不可能把所有的途径都堵死。知道她对我最大的威胁在哪儿吗?并不是她那份对稿件政审的权力,而是她资格审查委员会委员的那个身份。

    前世的时候,国内同样也有资格审查委员会这个部门,不过这个所谓的资格审查委员会,只是用来审查人大代表资格的,它与苏联目前的资格审查委员会作用不同,职权范围也查的很多。

    在如今的苏联,资格审查委员会是最高苏维埃常设的四大委员会之一,各级资格审查委员会不仅审查苏维埃人民代表的资格,还负责审查预算、审查干部等等等等。换句话说,我要想在列宁格勒州的官员体系内脱颖而出,始终还是无法绕过瓦列娜那一关的。她是资格审查委员会的委员,那份我看不见而她却能看得见的人事档案里有什么、会被加入些什么,我都做不了主,她却能做一些cāo作。

    知道我现在的弱点是什么吗?一言以蔽之,那就是“言正而身不正”。讲政治嗅觉,讲马列理论研究,我有常人难及的优势,但我似乎天生就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回想过去的所作所为,我似乎只把党xìng原则那些东西当成了约束别人的玩意,自己却从来没有遵守过。

    这样能行吗?当然,在我重生之前的那个世界里,讲一套做一套的人有的是,那时候所谓的党xìng原则只有新闻联播上听得见,而在现实中却是“政绩至上”,上下人等讲究的是“政绩在手,天下我有”、“招商引资两个亿,谁还管你泡小蜜”。可是在这个年月里,至少是在瓦列娜的身上,我感觉到了时代不同所造成的人的为官理念的不同。

    通泰里只是个小地方,在这真正地基层,往往也是最黑暗的地方,我在这里可以不讲党xìng原则,可以为所yù为,但只要想继续往上爬,想要掌握更多、更大的权力,我就必须,至少是表面上做出“言行如一”的样子。

    越是sè彩斑斓的毒蛇,往往毒xìng越强;越是从心里开始坏掉的苹果,往往外表越光鲜;臭鸡蛋臭的不是皮,**的枯木常常会有一层坚硬的外壳。我从没说过,甚至从没想过要做一个正人君子、道德典范,但即便是恶棍,也没必要在自己的脑门上沾个标签。品xìng有瑕疵的人往往更能走的顺风顺水,但恶贯满盈而且坏的天下皆知的傻瓜,却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瓦列娜当着我的面,将我斥责为渣滓、混蛋,哈,没错,我就是渣滓,就是混蛋,但她对我斥责还不够完整,更准确的说,我还是不甘寂寞、野心勃勃的渣滓,是意志坚定、抱定一个方向永不言弃的混蛋。

    说实话,我并不憎恨瓦列娜那个女人,不为别的,就因为她的存在给我提了个醒,她对我的斥责只能算是帮我查漏补缺,让我得以绕过前进道路上的一个暗坑。从现在起,我要改变自己的做派,将所有黑暗的东西深埋在心底,在用马列理论武装自己的同时,给自己披上更加光鲜,甚至是光芒四shè的外皮。

    通泰里通用物资供需站这个用来禁锢我的冷衙门,从今天开始将不会继续冷下去,我要在这个平凡的岗位上,干出一番骄人的成绩。瓦列娜是列宁格勒资格审查员委会的委员,却不是列宁格勒资格审查委员会47名委员的集合,我要用我的行动和我的表现,争取到另外那些委员们的认可。

    她不是要盯死我吗?我对她唯一的报复方式,就是用冷酷的现实来告诉她,就算她把两个眼珠子粘在我的屁股上,也阻挡不了我前进的脚步。

    (晕,第一次发的时候审查没通过,也不知道什么字眼用的不对,索xìng把后面一部分删了重写的,结果再发的时候就把删掉后一部分的那几百字发出去了……不好意思。)

27

    谢奥塔-塞雷斯克地区,苏芬卡累利阿边境上一片辽阔的丛林,距离通泰里87公里、距离伦博洛沃124公里,向北,则距离芬兰境内的军事重镇武奥塔不足100公里。

    自从苏芬关系趋向紧张以来,边七集下属的第十坦克军便在这里安排了一个坦克旅,以保证在战争打响的时候,可以迅速向扼守曼纳海姆防线中路前沿的武奥塔实施突击。

    进入三月份的谢奥塔-塞雷斯克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前两天的一场北风,又为这里带来了一场寒流,像今天,即便是正午时分,气温也有零下四十几度,骑在马上,鼻孔里呼出来的热气,几乎一见风就会变成冰渣子。

    我骑在一匹枯瘦的老马背上,整个身子蜷的像虾米一样,冻得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脸,深埋在腥臭的马鬃里,希望能靠这样的方式躲过风雪的侵袭。

    在卡累利阿这样的近极地区,三月份的白天是很短暂的,每天太阳都是从东南方升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四分之一圆的半弧,而后就在西南方落下去了。而我呢,会在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就从通泰里出发,沿着苏芬边境线一路向东北方向巡行,先后走访十四个边七集下属部队驻地、九个前哨站、四个边境地域的集体农庄。这样的走访一趟下来大概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而在过去的半个月里,我已经先后走了五个来回。

    “骑老马的胡萨克,”这是边七集边境驻防部队的士兵们给我起的绰号,“胡萨克”在哥萨克语中是信使的意思,而我所充当的角sè,也和信使差不多。

    卡累利阿地峡地区地理环境复杂,气候条件恶劣,邮政电报局的人往往会把需要发送给边境驻军士兵的家信留存起来,每一两个月,随同军需物资一同送到部队驻地。而现在,我以通用物资供需站的名义,将这份送信的工作接了下来,信件每两天递送一次,无论什么样的天气,都不断绝延后。

    记得第一次送信的时候,我在靠近波塔塞斯赫驻军营地的时候,差点被值暗哨的士兵开枪打死,而现在,十几个部队驻地的士兵几乎都认识我,不管我到了哪里,都会受到热情的款待。

    横亘在冰原上的谢奥塔-塞雷斯克林地就像一头匍匐的巨兽,快要坠下地平线的惨白sè太阳,就那么有气无力的悬挂在林带与地平线的交接处。

    驮着我的枣红sè老马停下了它的脚步,“吭吭”的打了两个响鼻,紧接着又甩了两下大头。

    我抬起胳膊,把头上的防风帽往额头上压了压,挺起腰朝白茫茫的前路上看了一眼。前方距离我不到十几米远的地方,正有三个抱着枪的士兵从雪地上爬起来,他们身上的白sè披风将他们与雪地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嘿,胡萨克!”三人中领头的是一名中士,他远远的朝我打了声招呼,而后便带着两名士兵跑过来,一边搀扶着我下马,一边笑道,“这该死的鬼天气,原本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能不来,我这里可是有你们部队的三十几封信呢,”我笑着从马背上爬下来,因为双腿发麻的缘故,落到地上那一刻还险些摔倒,幸好旁边的两名士兵及时扶住了我,“哦,还有阿布拉姆同志要的报纸。”

    中士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但我却知道他们这支坦克旅的政治委员,阿布拉姆·安东诺维奇中校,一个才刚刚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是个出身骑兵部队的军官。

    “辛苦你啦,”中士解开披风前襟的系带,将披风摘下来披在我的背上,随后,在我后背上轻轻一拍,笑道,“走吧,我带你去营地……瓦西里,帮胡萨克把马牵上。”

    旁边的一名士兵应了一声,从我手中接过马缰。

    说真的,不是我自我感觉良好,在过去所跑过的这些驻军部队里,我绝对是个极受欢迎的大好人。边七集的士兵来自苏联各地,他们驻守在这环境恶劣、穷乡僻壤的地方,唯有偶尔收到的家信能够给枯燥而单调的生活带来些许乐趣。过去,他们需要等上两三个月才能享受一次这样的乐趣,而由于我的出现,这种局面才得到改观,至少家乡的来信他们可以及时收到了。

    再有,我给他们带来的还不仅仅是家信,还有既可以调剂jīng神状态又贴合革命主旋律的故事……

    “胡萨克同志,今晚你会在我们的营地里留宿吗?”正想到讲故事的事,替我牵着马的士兵紧追两步,走到我的身边,一脸期盼的问道。

    我扭头看看他,士兵很年轻,最多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稚嫩的下巴上还没长出胡须,只有一层淡淡的绒毛。

    绰号被叫得次数多了,似乎就成了名字,我敢说这小伙子都不一定知道我叫什么,“胡萨克”似乎就成了我的名字了。

    “恐怕是的,”我看了一眼西边的天际处,在天地相接处,只有一抹淡淡的余晖还映衬在雪原上。

    “那你还会继续讲上次那个故事吗?”小伙子紧跟着追问道,“玛丽娅·尼基福洛夫娜同志她们能顶得住那些可恶的白匪吗?她们可是只有五个人……”

    “是六个人,瓦西里,是六个人,”背着枪走在一边的那个士兵替他更正道,“你把瓦斯科夫准尉同志忘记了。”

    “我可不喜欢瓦斯科夫准尉那样的人,他太骄傲了,”小伙子撇撇嘴,嘀咕了一声,而后,又不无遗憾的补充了一句,“真遗憾,那些从莫斯科来的人还没有走,也不知道今晚有没有机会继续听胡萨克同志的故事。”

    两个士兵讨论的正是我上次来的时候所讲的故事,故事大概内容,是一个名叫瓦斯科夫准尉和他指挥下的五名女兵英勇抗敌,保卫新生苏维埃政权的事迹。

    没错,整个故事实际上就是作家鲍里斯·瓦西里耶夫那部脍炙人口的名作《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我甚至连里面几个主要角sè的名字都照搬了过来,唯一改变的,只是时代背景——卫国战争改成了保卫新生苏维埃政权、反击白卫军的国内革命战争时期。

    要将一部革命题材的主旋律小说改换成口头叙述的故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相对于小说来讲,口头讲述的故事需要更强的趣味xìng和感染xìng,否则的话,就没办法吸引听众,更没可能在听众的脑子里兴成画面感。

    不过,幸好的是,我做起这种事情来却是驾轻就熟的,其中需要的小技巧还难不住我。

    第一次来谢奥塔-塞雷斯克驻军营地的时候,我是很偶然的开始讲述这个故事的,最初跑来听故事的也只有区区十几名士兵,随后,每次我过来,跑来听故事的士兵就会多出很多。三天前的那个晚上,我讲故事的地点便换成了营地中心的空场,三堆篝火的旁边,聚拢了数百名士兵。那天晚上,我正好讲到瓦斯科夫准尉带着五名女战士去消灭两名白匪军,结果却遇上了16名敌人,在原著中,这是西牛岭战斗的情节。

    “莫斯科的人?”我没有过分关注讲故事的事情,整个故事原本就在我的脑子里装着呢,倒是年轻士兵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是几个知识分子,来我们部队做采访的,听说他们准备写一篇专门报道我们边七集的纪实文学,”带路的中士抢先回答道,一方面是jǐng惕xìng低,另一方面也是完全把我当作了自己人,类似这样的消息,中士对我没有丝毫的隐瞒。

    这个消息令我禁不住有一种想要跪地欢呼的冲动,上帝啊、佛祖啊、前哲先闲们啊,我的机会终于再次出现了!

    半个多月风里来、雪里去,卡累利阿地峡边境线一带几乎跑遍,脚指头都冻成了玉米槌,我为的是什么?发扬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的革命主义jīng神吗?去他娘的革命jīng神吧!我是想做一个拥有正面形象的“人”,而不是一个拥有正面形象的鬼,如果不是抱有目的,我才不会这么糟蹋自己呢。

    目的?没错就是目的,我之所以在风雪中颠簸半个多月,除了树立起自己的正面形象之外,就是为了等今天这样一个机会。

    月初那一场大病之后,我就制订了要给自己树立正面形象的计划。但通泰里毕竟是“基层”,而且绝对是基层中的基层,这里天高皇帝远,消息闭塞,我在这里即便是做的再多,哪怕比雷锋还雷锋,比焦裕禄还焦裕禄,上面那些大人物也不会关注到我的事迹。

    幸好的是,苏芬边境上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我很清楚,一场战争即将到来。而作为战前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近几个月里,必然会有大人物到边防一线视察工作,至少,也会有负责宣传鼓动工作的领导,来这里转一转,找一些正面的形象做宣传。以正面形象的可爱可敬,来反衬阶级敌人、国外敌对势力的凶恶、yīn险,这是战争舆论宣传最惯用的手法。

    我很熟悉这些套路,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只是我从没想过,这个机会竟然会来的这么快,甚至快的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了。

28

    驻扎在谢奥塔-塞雷斯克边境地区的这支坦克旅,营地设立在丛林身处,我与巡哨的三名士兵相遇之后,又向林地里穿行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算是到了驻地。

    营地规模很大,呈环形布局,最外围拉建了铁丝网隔离带,里面一圈是营地观察哨,再往里便是营房区,而驻停坦克的地方,则是营地zhōng yāng位置的空场。

    按照过去接触过的士兵、军官的说法,整支坦克旅共有三个坦克团的配置,但我来过这么多次,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不可能驻扎了三个团,撑死了,也就是一个满编团的样子。不过这也不好说,没准还有两个团在外机动呢,类似这样的事情,我是不可能了解到的。

    几十封信都装在一个麻布口袋里,我进了军营,那个叫瓦西里的小伙子便把我的老马拴在一栋营房外面,至于那些信,自然会有专人负责发放。

    尽管来的次数不是很多,但因为工作xìng质的缘故,再加上我经常跟士兵们混在一起,很会做人,所以营地里的士兵们不管我认不认识他们,见了面都会很热情的打个招呼,称呼我一声“胡萨克”。

    带我回来的中士径直领着我穿过营地广场,去往西侧的一片营房区,前几次来的时候,营地里都会把我安排在那边的一栋营房里休息,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要去西侧的营房区,必然会经过旅部指挥所,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希望能看到那些从莫斯科过来的记者,但是很遗憾,除了来来往往的士兵,我没看到任何一个像是记者的家伙。

    中士对我很热情,他把送到休息的营房里住下,又忙里忙外的给我张罗取暖的炭炉、热水,最后,还给我送来一份热乎的红菜汤。顺便告诉我,旅部政治委员阿布拉姆中校已经知道我来了,他叮嘱我先好好休息一下,晚餐的时候营地里有联欢活动,到时候请我过去热闹一下。

    我笑着答应下来,心里却想着,即便是不给我这样的邀请,晚上我也会过去凑热闹的。

    送走了中士,我一个人躲在营房里,隔着那扇糊了半截破报纸的窗户朝外面张望,希望能够看到一两个我希望看到的身影,同时,却在心里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很多事情是急切不得的,过分的急切只能暴露自己的功利心,从而令自己的计划变得漏洞百出,我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了,也从中吸取了教训,现在,我绝不会允许同样的错误再出现第二次了。

    半个月的时间是短暂的,尽管我在这一段时间里做了很多的工作,在边境的各个驻军点、集体农庄、哨所都收获了一些好名声,但总的来说,这点效果应该还是远远不够的,毕竟这点好名声还无法构成现实的影响力。

    可放在眼前这种局势下,一切的不可能都有变成可能的机会。莫斯科要对芬兰用兵,战争的紧迫感很强,按照宣传鼓动工作的套路,这时候需要有好的、正面的“典型”出现,以此来鼓舞士气。

    严格来说,一个在特殊时局下被树立起来的典型、模范,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他唯一能收获的不过就是一时的风光罢了,等到风光过后,人们就会渐渐把他遗忘,若干年后谈起来,也只能勾起人们的一点回忆和感慨而已。但对于我来说,情况却是完全不同的,我不是一个只懂得埋头苦干的“积极分子”、“劳动模范”,我有更大的野心,也有与这份野心相配套的能力,所谓的模范称号、荣誉光环对我来说狗屁都不是,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在窗口处观望了许久,始终都没看到我所寻找的目标,倒是看到营地广场上,正有几十个士兵在往几辆卡车上搬运油料桶。我脑子里转了转,视线向下身一看,一个大胆的念头瞬息间浮现出来。

    悄无声息的掩到门边,隔着门上的缝隙朝外窥探一眼,确定没有人之后,我飞快的松开裤带,褪下裤子。

    别误会,我没想着练葵花宝典,当然也不可能挥刀自宫,我只是在打我双腿内侧那两块伤疤的主意。

    这段时间因为总是骑马四处奔波的缘故,我两条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出了两块棱锥形、巴掌大小的伤口,那可真是磨出来的伤,整块皮都被蹭掉了。最初的时候疼得要命,走路的时候都合不拢腿,这两天伤处总算是结了疤,只要不是摩擦的厉害了,倒也不至于疼的那么难以忍受。

    弯下腰,我瞅着大腿内侧那两片还是鲜红sè的血疤,酝酿了良久,只感觉心跳的厉害,气管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就是下不去手。

    隔着房门,外面有靴子踩踏积雪的咯吱声,还有人说笑的声音,估计是从这里经过的。

    我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团成一团,塞进嘴里,用牙关咬死了,而后什么也不想,就那么抬头看着屋顶,将曲起来的四根手指头在左大腿的伤疤处猛地一挠……

    知道被活生生扒皮,而且选择的是最稚嫩的一块地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我算是体会到了。那种瞬间爆发出来的剧痛,令我眼里金星直冒,腿上的肌肉猛地绷起来,就像是要从骨头上脱落一样。牙齿咬着嘴里的手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冷汗,就从脸腮上扑簌簌的滑下来,一直流到嘴角。

    我真的很想大声的惨嚎,虽然解不了疼,至少也能发泄一下,可我心里很清楚,这时候我根本不能叫出声来,否则这疼就算是白熬了。

    等着那种迫切想要大声嚎叫的冲动劲过去,我昏头昏脑的看看那块伤疤,还好,虽然没有把整块血疤都揭下来,但已经抓掉大半块了,剩下那一部分也跟皮肉分开了,只有最上面一段还连着拇指粗的一片血肉。殷虹的鲜血从伤疤揭开的地方渗出来,很快就在大腿上汇成一道血流,七扭八扭的流进裤筒里。

    我不给自己继续犹豫的机会,趁着锥心的痛楚劲还没有过去,换了一个手,用左手蜷起的手指,在右侧大腿的伤疤上又是猛力一挠……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把这份痛苦熬过去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剧痛再次袭来的时候,造成了短暂的失忆一样,我只知道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人已经靠在了木制的墙壁上,两条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大腿一下的部位一点都不听使唤,倒是两处伤口仍旧疼得要命,但却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背靠着墙壁,我喘了几口气,等到伤处的剧痛转化为麻木,我才整理一下裤子,也不理会仍在渗血的新伤,就那么直接把裤子穿上,系好裤带。

    我不知道自杀的人在干掉自己之前在想些什么——因为即便是处在地狱般的逆境中,我都不会选择这条路,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现在做的这些事,至少不会比自杀需要的勇气少。

    揭破旧疤对我来说绝不是今天所要承受的最痛苦的那一部分,最痛苦的那一部分还在后面呢,我必须穿着裤子,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营房里走出去,加入到那些正在搬运油桶的士兵中。是的,我要跟他们一起劳动,一起工作,直到找一个最自然、最无懈可击的机会,将我腿上有伤的事实暴露出来——如果找不到这样的机会,我这番苦也就白受了。

    呵,我想,如果我做的这些事被别人知道了,肯定会有人把我看成疯子,可我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疯,我只是有强大的执念罢了,更准确的说,是我对权力的渴望已经超过了对**的珍惜。

    林则徐有句名言:壁立千仞,无yù则刚。对他这句话,我是百分之百的不认同,千仞之壁是因为无yù才显得那么“刚”吗?不,它的“刚”并不是因为无yù,而是因为足够“高”,足够伟岸,以至于令人望而生畏。

    我现在要追求的就是那个“高度”,说白了,就是权力,为了追逐向往中的权力,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相信我,“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关键一点,就是要看这个人的心里有没有执念,有没有追求,有没有足以让他宁可舍弃一切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裤子摩擦伤口的感觉难以形容,那滋味就像是裤裆里被人塞了一团火,它不仅让你痛苦,还会让你烦躁。不过痛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次一次的痛苦叠加在一起,你最后得到的将不再是痛苦,而是麻木,以及由麻木所带来的近乎变态的刺激xìng快感。

    正因为痛苦有这样的特点,当我在营房里溜达着转了不知多少圈之后,最终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我已经能够表现的很自然了,尽管伤口附近的肌肉还在抽搐,伤口上可能还在流血,可我已经能够无视它了。

29

    前世就知道俄国人喜欢简单粗暴的东西,就像他们脾气,就像他们研制出来的各种东西。柴油机,如果不是喜欢简单粗暴的东西,谁会用这玩意?

    堆得像山一般的油料桶里,装的都是柴油,这是给坦克用的,我混在那些士兵里,将一桶桶的柴油从广场搬进油料库,直到天sè全都黑下来的时候,这个活才算干完。

    卡累利阿的夜很冷,冷得近乎残酷,但却也很美,繁星点缀的夜空纯净的不染一丝尘埃,仰头望着这样的夜空,总能让人浮想联翩。

    下午还堆砌着大量柴油桶的广场上,现在已经点燃了数堆篝火,六辆T-26坦克被士兵们开过来,呈半弧形停放在篝火旁边,一辆编号309的坦克炮塔上,穿着少尉军服的年轻人一边朝我招手,一边吆喝道:“嘿,胡萨克,到这来,到这来!”

    站在坦克下边的一个士兵以为我没听到少尉的招呼,又接口喊道:“胡萨克,快到我们这边来!”

    我站在几个士兵中间,正在跟他们说笑,听了对面的喊叫声,先是朝站在坦克上的少尉挥了挥手,又跟身边的几个士兵道了别,这才朝那辆坦克走过去。

    “胡萨克,晚餐估计还要等一会才能开始,”我走到坦克旁边的时候,少尉正好从上面跳下来,他捏着我的肩膀,笑道,“在这之前,先给我们讲讲那个故事吧,我们都想知道瓦斯科夫准尉和他的五位女兵同志怎么样了。”

    “那还用说,别说只是十几个白匪分子,就算是再多一些,我们的瓦斯科夫也不会惧怕的。”

    “是啊,是啊,他可是个富有经验的老兵呢……”

    四周响起一阵唧唧喳喳的迎合声,扭头看了一看,眼前晃动的全都是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也不知道是谁在搭腔。

    “还在想什么?我的胡萨克同志,大家都在等你的故事呢。”少尉见我左顾右盼,忍不住催促道。

    他嘴里这么说着,脚下便朝我迈了一步,而后也不等我反应过来,双手朝我腿上一抱,把我整个人抱起来就朝坦克的履带挡板上放。

    “啊!”这一下可是要了我的老命了,我只感觉双腿弯曲的那一瞬间,腿根内侧的部位像是被人狠狠割了两刀一样,钻心的疼痛令我禁不住大呼一声。

    尽管我一直在等一个暴露伤势的机会,但却不是现在,因为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这一声大叫也绝不是装的。估计我两处伤口经过这么长时间又结了疤了,因为没有包扎,定起的血疤应该是粘住了裤子,刚才这一下,黏在血疤上的裤子被扯开,估计连带着把血疤又一次扯脱了。

    “怎么啦,胡萨克?”少尉见我跪在履带挡板上,面sè苍白,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慌忙紧张的问道。

    尽管少尉脸上的紧张很真诚,可我心里还是把他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不过在具体的表现上,我还是尽可能挤出一丝笑容,对他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腿上有点伤,现在还没能痊愈。”

    一听说我有伤,少尉脸上的紧张之sè更浓了,他一只手搭载我的脚踝上,一边扭头四顾,一边大声喊道:“卫生员,卫生员……阿西莫夫,阿西莫夫在哪儿?!”

    随着少尉的叫喊声,聚拢在周围的士兵们开始嗡嗡的议论,更多的人踮着脚朝这边观望——这些大兵看来是真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他们对我的关心从眼神里都能感受得到。

    嗯,不错,效果很好。我心中暗喜,不过很可惜,那些莫斯科来的人并不在现场,不然效果就更好了。

    在这个时候,我当然不能继续蜷缩在坦克上哎哎叫疼了,那怎么能彰显出我不顾个人安危的革命主义气节?

    在少尉手背上拍了拍,我强忍着锥心的疼痛爬起来,先是小心翼翼的坐稳了,这才强笑道:“一点小伤,没必要这么紧张。”

    随意安抚了少尉一句,我朝四周看了一圈。今晚过来凑热闹的士兵比上一次还多,以几堆篝火为中心,四周聚满了人头,而几辆坦克上更是挤满了人,就连我这辆坦克的炮塔上,都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五六个人。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热情和期待,让我都禁不住有些激动了。

    这些在**大旗下饱受熏陶的大兵都单纯的很,他们的观点中,人似乎就分为两种:阶级敌人和阶级兄弟。对待敌人如同冬天般寒冷,对待同志如chūn天般煦暖,这种jīng神在他们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过去,我曾是他们的阶级敌人,而现在,我却是他们的阶级兄弟——不过,那只是他们自己的想法,我可没这么想过。

    “好啦,同志们,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我在坦克上坐定,逡巡一圈的目光收回来,亮开嗓子,大声说道,“想必你们也很高兴再次看到我吧?”

    语气顿了顿,我话锋一转,用调侃的口吻继续说道:“不过我相信肯定有些同志心里是这么想的:噢,鬼才希望看到你这个家伙,我们只是希望听到瓦斯科夫准尉同志和他的女兵的故事。”

    四周响起一片笑声,嗯,是善意的笑声,很善意。

    “好吧,既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那么下面就该请瓦斯科夫准尉同志和他的女兵出场了,”我咳嗽两声,清理一下喉咙,说道,“上次咱们说道瓦斯科夫准尉同志接到了新的命令,他带着手下的五名女兵到西牛岭去了……”

    讲故事也是一门技巧,你要想把故事讲的引人入胜,首先就要把自己的感情投入进去,你的眼前要形成故事中的画面,你只是在用自己的感情讲述画面中的内容。

    作为一名曾经从事过团员工作的人,我很擅长给别人讲故事,而且也很善于投入感情,并以这份感情感染别人的情绪。

    当我绘声绘sè的讲到瓦斯科夫准尉如何教给他的女兵学野鸭子的叫声、如何用裹脚布裹脚的时候,在场的士兵们发出哄然笑声。当我讲到五个女兵洗澡时,如何珍惜的使用一块香皂的时候,士兵们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但是本着尊重原著的原则,今天晚上的故事情节绝对不会让人始终愉快。

    索尼亚死了,她为了找回瓦斯科夫准尉的烟盒,死在了一个蓝眼睛的波兰白匪军手里;里莎死了,她仰头看着天上旭暖的阳光,一点点的沉进了沼泽;胆小的嘉尔卡也死了,然后是热尼娅为了引开敌人而牺牲,最后,受伤的丽达为了不落在敌人手里,用瓦斯科夫准尉留给她的手枪自杀了。

    周围的人群里有清晰可闻的啜泣声,站在坦克下的少尉,也在擦拭眼角,别说是他们,就连我自己的眼眶里都酸酸的。

    当我讲到最后,瓦斯科夫准尉冲进教堂,干掉最后一个白卫军,大声喊着:……五个姑娘,只有五个,可你们别想过去,别想……的时候,也不知道谁在人群里愤怒的大喊一声:“打倒豺狼白匪军!”

    好嘛,这一嗓子不要紧,原本气氛压抑的广场上顿时炸开了锅,原本在我身后炮塔上坐着的一个小伙子,嗖的一声就蹿起来,一边喊着:“打倒豺狼白匪军、保卫苏维埃政权”的口号,还一边拉枪栓。要不是腿上有伤,我非得有多远就躲多远,免得一个不小心被人家开枪打死。

    荣誉可以让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但仇恨却可以让人无所畏惧、舍弃一切。任何一个故事的作用,都是为了让人把自己的情感代入进去,随着里面角sè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而类似《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这样的故事,也就是为了让听到、看到这个故事的人,对德国入侵者报以仇恨的。鲍里斯·瓦西里耶夫同志构思的故事、塑造的人物都很成功,当然,我借用的也很成功。

    坐在坦克上,我看着四周激愤的士兵们,哈,多么单纯的一群人啊,若是我前进道路上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人,那该多好啊。不过我很清楚那只是一种奢望,在如今的苏联,尤其是中高层里,类似瓦列娜那样的人应该很多——有革命激情、革命理想和革命原则,但也有斗争手段和谨慎思维。他们是在残酷的斗争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不会害怕斗争,也有丰富的斗争经验,要想骗过他们的眼睛,就必须变成了他们一样的人,至少要披上一层和他们一样的外皮。

    “你很会讲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可不太好,结局太悲伤了。”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清脆却柔柔细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豁然回头,只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正蹲在我后面,一张秀美的瓜子脸上,还带着很和煦的笑容,只是那两只大大的眼睛红肿的厉害,破坏了她jīng致五官的美感。

    “你就是胡萨克吧?哦,不对,应该叫你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女人见我回过头,笑了笑,把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递过来,说道,“我是薇拉·捷连季耶夫娜·韦利霍娜,《真理报》记者。”

30

    女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姑娘,她太年轻了,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很稚嫩。

    她穿着一件棕灰sè的皮夹克,黑sè的翻绒领将她原本就很白皙的肌肤衬托的如同暖玉一般晶莹润泽,金sè长发在脑后盘成髻,一顶雪白的狐皮圆帽歪扣在头上,几缕笔直的垂发从帽角探出来,挂在右边的鬓角上。

    这样一身偏西化的打扮,在如今的苏联国内并不常见,这令女孩给人的第一观感比较另类,但那种知xìng的美感却很能吸引人。

    当然,我关注的并不是这女人长的怎么样,穿着打扮怎么样,她又不是我的女人,又不会……至少今晚不会陪我上床,我才懒得理会她长的漂不漂亮。我真正关注的,是她的身份。

    《真理报》的记者,竟然是《真理报》的记者,哈,难道我不是很幸运吗?

    苏联国内的报纸很多,直属的系统也不尽相同,像我过去一直在关注的《消息报》,那是最高苏维埃的机关报,而《真理报》则是布尔什维克党zhōng yāng的机关报。啧,怎么区分呢?直观一点介绍,你可以把《消息报》当成是全国人大的机关报,而《真理报》则相当于《人民rì报》。

    “你好,薇拉·捷连季耶夫娜同志,你可以叫我胡萨克,说真的,我比较喜欢别人这么称呼我,”脑子里转着千般念头,我同眼前这位年轻的记者握握手,笑道。

    “那好吧,胡萨克同志,”薇拉笑笑,站起身子,从身边绕过来,站在坦克前方的瞭望口处,背靠着炮管,“真遗憾,刚才那个故事我没有听到前面的部分,嗯,好像你有一段结尾还没有说吧?”

    我点点头,将最后的结尾简单的说了一遍。这部分内容很简单,就是若干年后,瓦斯科夫准尉带着他的女朋友去无名烈士墓前祭奠,很短的一段。

    “这是你根据真实的故事改变的吗?还是你自己构思出来的?”薇拉歪着头,听我把简单的结尾讲完,先是脸露哀伤的叹了口气,这才小声问道。

    “是我自己构思的,”我毫不犹豫的说道,滚远点吧,鲍里斯同志,你的故事已经变成我的了,鉴于你现在籍籍无名的现实,我的行为也算不上剽窃。

    “那你是怎么想到这样一个感人的故事的呢?”薇拉显然对我很感兴趣,她歪着头追问道。

    “这算是采访吗?”我故作坦然的笑道,“如果是采访的话,我建议你多采访采访他们。”

    伸手朝围聚在广场上的士兵们指了指,我语气坦荡的说道:“他们才是和故事里里莎、热尼娅她们一样的人,才是那一群最应该接受采访的人,是一群最可爱的人。”

    站在坦克下面的少尉显然听到了我这句话,他“呀”的轻呼一声,而后在我后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那张沧桑的大脸上却是感激的表情。

    “最可爱的人?!”薇拉眼前一亮,樱桃般嫣红小巧的小嘴微微开合,将我说的这句话默念两遍,随即飞快的从夹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用本子里夹着的钢笔,将这段话记了上去。

    我装作没看见她的动作,用一种肃然的语气继续说道:“任何的故事都来源于生活,这是物质决定意识的客观规律所决定的。在过去的半个多月里,我始终奔波在这一带的冰原上……”

    作为一名脚踏实地……哦,不,是脚踩祥云、为善急yù人知的好人,我当然不能敞开了为自己歌功颂德,不过嘛,在不经意的字里行间,却必须将自己的辛苦表述出来。

    为自己歌功颂德也是一门艺术,瞧,我现在可是在赞扬别人的功劳,但一句“始终奔波在这一带的冰原上”,不就将我的辛苦表述无遗了。

    “像眼前这样的营地,通泰里一带共有十四个,除此之外,还有九个前哨站,相比起这样的营地,那些只驻守了三、五名战士的前哨站更加艰苦。”我说道,“像这些地方,都有很多感人但却不为人所知的事迹。”

    “能给我举几个例子吗?”薇拉离开炮管的位置,凑到我身边坐下,兴致勃勃的问道。

    “当然可以,”我点点头,说道。

    不是吹的,就在过去的半个月里,我的确搜集到了不少可以拿来“歌颂”的事迹。比如说距离谢奥塔-塞雷斯克不到60公里的基什诺沃,那片该死的水网地形很让人头疼,边七集在那里设了一个前哨站,安排了七名士兵值哨。一份月起暴风雪的时候,通往基什诺沃的道路完全阻塞,负责提供后勤补给的连队整整两周都无法将物资运上去,结果,等到持续的暴风雪过后,后勤补给送上去的时候,七个大兵都死僵了。前哨站是配有滑雪车的,开始的时候,别人都不理解这七个大兵为什么不自己撤回来,最后,有人找到了一名中士留下的rì记,那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们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

    用rì记上的话说,他们之所以不撤退,是因为岗哨对面有芬兰人的营地,那些芬兰人总会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砍倒前哨站树立的国旗杆,撕毁国旗。正是因为担心那些芬兰人再过来捣乱,他们才坚守在哨所里不肯撤退。

    嗯,很好,很有国家荣誉感,很尽职尽责,但在我看来,这几个家伙都吃了鸡屎了,害的脑子也变成化石了,怕那些芬兰人撕毁国旗,把旗子扯下来带走不就得了?犯得着在那死扛着?

    不过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当着薇拉的面,我都得做出一副伟光正的形象,用沉痛的语调、悲痛的心情以及憧憬的眼神来表述我对这些事迹主人的深刻缅怀。

    语言没有感染力的人做不成好干部,不能充分调动别人情绪的干部则做不成大干部,瞧瞧薇拉那对越来越红肿的眼睛,我觉得我已经具备做大干部的条件了——都是瓦列娜那个混蛋,她被个人的情绪左右了,失去了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的觉悟,变成了腐朽的、堕落的、资产阶级的基因论者,为像我这样优秀的布尔什维主义者设置重重障碍,阻止我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嗯?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这么优秀的句子我之前怎么给忘记掉了?回头有必要在薇拉小记者的面前表述一下,估计她又会拿那个小本子记下来,然后便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我。

    嘿,忘记是谁说的来着,“一个牛B的罪犯背后,肯定会有一个牛B的律师。”我觉得这句话虽然很有道理,但却很资产阶级,作为一名布尔什维主义者,我认为这句话应该修改一下:“一个牛B的党棍背后,肯定也必须要有一个业务素养强大但情商低下的很傻很天真的记者为其摇旗呐喊、歌功颂德。”瞅瞅一直在抹眼泪的薇拉,难道她不是一个很好的记者苗子吗?

    我为薇拉讲述了很多我亲眼所见亦或是亲耳所闻的事迹,当然,这些事迹中有些很有代表xìng,有些也很普通,不过,不管是否有代表xìng,这些事迹都可以算是闪光点。

    “于普通处见非凡,”听我讲述了一堆事迹,薇拉一对眼睛红的像兔子眼一样,她抹了一把挂在脸腮上的泪珠,脸微微仰了一下,而后看着我说道,“我从没想过,在这些不知名的小地方,竟然有这么多感人的事迹,在我过去的观念里,总是认为这种地方黑暗、肮脏的东西会更多一些。”

    “这是很正常的,现在报纸、杂志上谈论的黑暗的东西太多了,要想发现这些感人的事迹,你得换一副眼光,”我竖起两根手指,朝她眼睛的位置比了比,笑道,“闪着光的眼睛,闪着光思想,总是更容易发现闪光的东西,难道不是吗?我们生就一双眼睛,原本就是用来向往光明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整天盯着那些黑暗的东西呢?”

    嘿嘿,小妞,我把话说的够白了吧?瞧瞧,我发现了多少闪着光的事迹,这不就说明我的思想也是光芒四shè的吗?

    薇拉显然又从我的言论里找到了什么jīng彩的部分,她目光闪了闪,再次将那个笔记本打开,在上面飞快的记录了一段话——有前途,我很满意。

    我说的这段话里,隐隐含有批评现今报纸、杂志上主流舆论的意思,这原本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不过我也不是无的放矢,更不是在冒政治风险,这只是我根据前世所知以及目前局势做出分析之后,得出的一个针对舆论导向的预判。

    没错,像目前这种整天喊打喊杀、单一强调阶级斗争的舆论环境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叶若夫已经成了待宰的猪头,要不了多久,他就被人以“人民敌人”的罪名推上刑场了。下一步,莫斯科会想办法逐渐降低清洗的调门,我考虑这种趋势已经出现了,有人公开提名彼得·波斯佩洛夫出任《真理报》主编,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855/ 第一时间欣赏黑色旌旗最新章节! 作者:左岸听河所写的《黑色旌旗》为转载作品,黑色旌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黑色旌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黑色旌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黑色旌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黑色旌旗介绍:
header黑色旌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黑色旌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黑色旌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