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三章 捉摸不定的幸运(下)二更
当泰利纳再一次转身面对埃德时,有人走上前来,为他披上了一件更为华丽的红袍——石榴般的血红,隐约闪烁出暗金的花纹,像极了国王加冕时厚重的披风,却衬得泰利纳的脸一片惨白。
看起来他只差一顶王冠……而此刻他眼中的狂热像极了安特。那种对权力与力量的**,难道也是流淌在血脉之中,谁也无法逃脱的吗?
泰利纳扯下骨坠紧握在手中。站在他左右两边的男人同时用黄金制成的手杖敲击地面,低沉的吟唱随之仿佛从地底缓缓升起,带着森冷的气息,回荡在密室之中。
“如果连神都靠不住,你又为什么觉得‘人’就一定靠得住呢?”埃德的声音平稳而低沉,带着一丝疲惫和怅然,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命运已毫不在意,“我曾经相信某些人胜过相信神明……看看我又得到了什么?”
“我对此深表同情。”泰利纳似乎想要给他一个讽刺的微笑,扭曲的嘴角却在微微抽搐,“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变你的命运。”
吟唱声渐渐高昂……那是古老的精灵语,听起来奇怪地像是一曲不知献给谁的,热情洋溢的赞歌——尽管被念得更像某种可怕的诅咒。埃德出神地盯着地面上摇晃的人影,惊讶地意识到,此时此刻,他居然还有闲心倾听那与曲调并不相配的歌词。
他精通精灵语,但没有一个人类敢声称自己精通古精灵语。那奇妙的语言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割裂,被改变,变成无数难以理解的碎片,以与它被创造时截然不同的含义,混杂在精灵的语言,如今的通用语,各种各样的咒语甚至海上民族的方言之中。但埃德依旧能模模糊糊地听出歌中所赞美的东西——巨大的身躯,辉煌的火焰,无坚不摧的巨剑,红色宝石般的盔甲……
——红色宝石般的盔甲?
埃德困惑地皱眉,翻腾着无数疑问的脑子里,突然间灵光一现。
“一条龙。”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一条炎龙……”
一条被精灵歌颂的炎龙。
“……炽翼。”那个被人遗忘的名字从一片混乱之中跳了出来。伊斯曾经向他提起过这个,一条年轻而好斗的炎龙,安克兰强大的、不知所终的盟友……
“埃斯特瑞……埃斯塔瑞纳?炽翼!”他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却也在吐出那个名字的同时感觉到至深的恐惧。
他听见一声怒吼在他的灵魂之中无声地炸响……沉闷,空洞,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又仿佛是他自己从心底最深处吼了出来,狂怒地冲破覆盖其上的一层层懦弱、不甘、悔恨、愧疚、悲伤、同情、爱慕与希望,代之以能将一切化为灰烬的火焰。
金红色的火焰,似乎就跳跃在他的眼前。那是纯粹的怒火,也是纯粹的力量。它如此可怕……又如此炽热而迷人,让他既想要惊恐地逃离,又想要狂喜地拥抱,与之熔为一体。
后脑上突然传来一点针刺般的寒意,让埃德猛地清醒过来,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他差一点就跪在了地上。
他依然有种窒息般的恍惚,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地像是被迷雾所包围,意识之中却有某一点异常的清晰。
有什么不对……这场仪式并不是“献祭”那么简单!
“停下……停下!泰利纳?博弗德,停下!”他不顾一切地大叫,踉跄着撞在了笼子上,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剧痛袭来。
他惊讶地看着流动在秘银之上,符文之间那灿烂的光芒急剧地黯淡下去……又迅速地恢复。
他又一次被弹开,痛得眼前发黑——他甚至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痛。但他只能逼迫着自己爬起来,摇着头试图让视线更加清晰。
“停下……”他叫着,声音又低又哑,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却不肯让自己绝望。
娜里亚最讨厌不辞而别……他不能对她做这样的事。
“停下!!……”他嘶吼,目光疯狂地从每一片光影中掠过,试图再抓住那么一点点幸运的衣角。
——他找到了。
“停下!泰利纳!”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放声吼道,“看看地面!看看你的影子!……你的影子在哪儿?——泰利纳!”
“已经来不及了,大人。”
布卢默?克利瑟斯笔直地站在肖恩面前,长剑紧握在手中,脸上却挂着一丝微笑。
尼亚抹掉几滴快要滑进眼睛里的血,打量着那年轻的骑士,忍不住有点感慨——他如此年轻而英俊,金发在这黑暗的地底……在带着血色的火光中也如阳光般明亮,实在有点像年轻时的斯科特。
只不过,那时斯科特的笑容也像是永远带着阳光的气息,而不会有这样的怨恨与恶毒。
肖恩没有吭声,却也没有毫不犹豫地挥剑砍过去,就像对待他们脚边堆积的尸体一样。尼亚低头看看,飞快地吐了吐舌头,不自觉地有点发慌——他杀过人,可他从来没有像这样,眼都不眨地杀了这么多人……心中甚至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亢奋。
他想他们运气不错……他根本没想到他们两个人能做到如此地步,虽然是肖恩用自己的身体抗住了几乎所有的魔法攻击——老实说,他觉得那简直已经不是一具人类的身体。
但他们还没能攻进去。年轻的骑士和他身后的守卫是最后的屏障……而咏唱声已经响起,尼亚能够感觉到某种令人恐惧的东西,如死亡之神黑暗的双翼般,沉沉地笼罩下来。
正如这个年轻人所说……他们大概已经来不及了。
他用力咳嗽了一声,提醒像是变成了雕像般的圣骑士团长。老人白色的短发几乎已经鲜血染透,即使从背后看也十分可怕……但他们不能停在这里,无论希望有多么渺茫。
“……让开。”肖恩终于开口。
布卢默咧了咧嘴,笑容扭曲,纹丝不动。
肖恩沉默地举起了他的剑,年轻的骑士则以同样的姿势举剑齐胸。
“您找到了我,大人。”他低声开口,其中的恨意如此之深,让尼亚也为之心寒,“您找到了我,您训练了我……然后您抛弃了我。我做错了什么,大人?”
肖恩没有回答。
“……您必须付出代价。”布卢默喃喃低语,眼中一片血红,“你必须付出代价……肖恩?弗雷切!”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四章 代价
泰利纳?博弗德没有影子。
跳跃不定的火光从不同的方向投射过来,人影混乱而模糊,但并不需要十分仔细地观察也能发现,泰利纳?博弗德一个影子也没有,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于那里。
这事实上并不能说明什么——埃德也不知道那到底说明什么。幸运的是,泰利纳同样不知道。
内心深处的疑问与不安在埃德近乎凄厉的叫声中爆发出来,泰利纳失去了冷静。他慌乱地低头看着自己脚下,又扭头看自己身后,以毫无威严和风度可言的姿势原地转了两圈,终于也放声大叫起来:
“停下……停下!”
然而咏唱声并未停止,身披红袍的男人们恍若不闻地站在原地,在每一小节的旋律结束时整齐地以金杖敲击地面,在从密室外传来的打斗声和惨叫声的衬托之下,那缺乏起伏的声音听起来愈发阴森可怖……却又似乎包含着某种强烈的讽刺。
“……给我停下!!”
暴怒起来的泰利纳猛地从他右边的男人手中夺走了那沉重的金杖,抡起来狠狠在砸在对方的背上。
男人应声倒地,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泰利纳失控地咆哮着,又一击重重地砸在了男人的头上。
鲜血溅上他殷红的长袍,只留下几点黯淡的痕迹。
“不要……停下……”
埃德低哑的声音更像呻吟,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能听到。他抱着头蹲在地上,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快要裂开的头骨里装的大概是一锅煮到沸腾的肉汤……泰利纳没能阻止任何事——他可能根本就无法阻止。
眼前的世界忽明忽暗,不时如闪电般在眼底爆出明亮的光斑。他能看见泰利纳发狂般击倒了一个人,又一个……然而即使看着自己的同伴倒地不起,沾满血迹的金杖迎面而来,剩下的人却都只是无动于衷地站着,甚至有人张开双臂,似乎满怀喜悦地迎接自己的命运……迎接死亡。
他根本不是祭品——埃德突然意识到。这些人才是。
外面那些惨叫着死去的守卫们或许也是……他们的声音像锋利的匕首一样刮擦着埃德的头骨,让他几乎忍不住也想要惨叫出声。
……他已经叫出声了。但他几乎感觉不到喉咙里撕裂般的痛。
一个人影扑到了他的笼子上。埃德向后坐倒,怔怔地抬头。
视线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红色。他以为那是某个被泰利纳击杀的红衣男人,直到那个男人疯狂地大叫起来:
“把它弄下来……把它弄下来!!”
埃德用力眨眼。泰利纳死白的脸紧贴在笼子上,但很快就惨叫着退开。
埃德用手肘撑住身体,摇摇晃晃,弄不清是想要努力爬起来还是想要就此瘫倒在地上。有一瞬间他只想脱离这具沉重的、痛得像是被一条龙扔在嘴里大嚼的身体……但也只是一瞬。
泰利纳又一次扑了上来,圆睁的双眼中满是恐惧。
“把它弄下来!”他用嘶哑的声音大叫。
埃德甩了甩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弄清那个“它”到底是什么。
那个被泰利纳紧握在手中的骨坠,嵌进了他的手心……嵌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这显然不是泰利纳想要的。从他手心模糊的伤口判断,他似乎曾经想要用刀把它挖出来,但并没有成功。
他猛地把把嵌在手心的骨坠拍在笼子上,似乎想要借着秘银上的魔法之力摆脱这钻进他血肉里的诅咒之物,但并没有坚持多久,就再一次绝望地哭号着向后退去。
埃德望向四周。咏唱声终于停止,地面上一片狼藉的尸体,活着的人已经只剩了他和泰利纳……虽然不知道他们还能活多久。
他只知道仪式并没有停止。真正施法的人……真正主持这个仪式的人,或许根本不在这里。
“把它弄下来!……”泰利纳握住自己的手腕,向埃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时凶狠如不容抗拒的命令,一时恳切卑微如哀哀的乞求。
但埃德无能为力。
“……放我出去!”他叫道,却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否则我帮不了你!”
“我不能……我做不到。”泰利纳咯咯地又哭又笑,涕泪满面,“这个笼子一旦关上就没人能打开!”
——果然如此。
埃德很想怒吼着让他去死……但他甚至无法确定,如果泰利纳真的死了,他的处境是会更好还是更糟。
“那就把它砍掉!”他对着泰利纳咆哮,“砍掉你的手!”
“我不能……我不能……”泰利纳抽泣着一遍又一遍重复,哀求般向他伸出手,“大人……圣者……求您……”
声音戛然而止,变成一阵含糊的咕噜和怪异的抽气声。
埃德茫然睁大双眼,看着一柄长剑从泰利纳的胸口冒了出来。沾着血的剑光刺进他眼中,让他根本看不清泰利纳身后的人……直到泰利纳沉重地倒向地面。
拜厄?扬木无表情地看着他,黑色双眼黯淡无光,左脸上却有一块肌肉,似乎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埃德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泰利纳死去的那一刻被切断了——他能感觉到。肆掠在他灵魂之中的风暴骤然停息,几乎被扯成碎片的意识渐渐恢复。
他救了他,又一次……虽然无法判断那是否出于拜厄自己的意志,也无法判断他到底是为什么而出手。
“埃德……埃德!”
尼亚的叫声从门口传来,“小家伙,你还活着吗?”
“活着呢……”埃德呆呆地开口,“我想。”
尼亚风一样冲了过来,嘴里还在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哎呦,诸神在上,这里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来不及了呢……你运气不错小家伙,但是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嘿!这位朋友是谁?这些人是你杀的吗……哦,见鬼!”
在认出拜厄的那一瞬间,他兔子一样向后跳了一大步,另一个紧跟在他身后的男人却在片刻的僵硬之后大步向前。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五章 骨头
“……肖恩?”
埃德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他没想到肖恩会出现在这里。他以为尼亚找来的会是斯科特……或者菲利?泽里。他听说肖恩?弗雷切如今从不离开自己的房间……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那白发染血的老人。肖恩瘦得脱了形,看起来几乎不可能举得起手中的长剑,站在那里却依旧像一棵笔直的树。
肖恩的目光却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拜厄。
拜厄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一声不响地弯下腰,没怎么用力就把那已经被染成血红的骨坠从泰利纳的手心抠了出来。
埃德的心猛地一跳,感觉也像是被一只手往外扯了一扯。
他煞有介事地对泰利纳胡编了一堆,现在却开始怀疑自己说不定有哪里并没有弄错……不管怎样,这东西都邪门得很——而他藏起来的那块石板,说不定还有着更为邪恶的力量。
……他把它藏得足够隐秘吗?或许还干脆砸了它比较好?
“……扔下它。”
肖恩低沉的声音如记忆中一样充满威严……但对拜厄却似乎已经失去了用处。
他甚至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肖恩,将骨坠握在手中,转身拖着脚步缓缓走向出口。
肖恩抬手将长剑横在了他的面前。
拜厄停了下来,终于转头看向肖恩。
他的动作缓慢而笨拙,像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所以,当他突然间拔剑出鞘,剑刃尖啸着破开空气,毫不犹豫地砍向肖恩时,连埃德都控制不住地惊跳起来。
肖恩挡住了那一剑,虽然看起来有些勉强。埃德看不出他受了多重的伤——他深色的衣裤上有着大片暗色的血迹,但多半并不属于他自己。只不过,如果他们只凭两个人就强行冲进了这里,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们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
几个回合之后,尼亚一声不响地加入了战斗,而肖恩也没有阻止。
无论是因为已经筋疲力尽,还是力量没有完全恢复……他现在已经不是拜厄的对手。
埃德抽了抽鼻子,感觉到一阵酸楚,又立刻因为冲进气管的血腥气差点吐了出来。
他抬手抹了抹脸,对着满手的粘腻发呆——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的鼻血。
尼亚的加入并没有扭转战局。他的武器不过是一柄小小的匕首,而那对显然缺乏痛觉的拜厄并没有多少杀伤力。战斗起来的拜厄敏捷得令人惊讶,下手也毫不留情——相对的,肖恩却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埃德不算是什么优秀是战士——他压根儿就不算什么战士。但即便是他也能看得出,肖恩错过了不止一次机会……很难相信那全都是因为力有不逮。
他的犹豫无疑也影响了尼亚。如果不能刺中要害,尼亚的攻击就是白费力气,何况他一跳一跳的攻击方式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这样。
他的左腿受了伤,并且越来越严重地影响了他的行动。即使肖恩已经发现,大概也已没有剩余的力量为他治疗了。
埃德用力咬住嘴唇,对自己的无用感到沮丧……和愤怒。
他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大叫着试图吸引拜厄的注意——他曾经吸引过拜厄的注意,但看起来,现在除非他能像伊斯那样发出一声巨龙的怒吼,沉浸在战斗中的拜厄根本就不会理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肖恩踉跄着滑倒在血泊之中,在拜厄的长剑当胸落下时已无力躲避。
勉强提起的长剑被远远击飞,肖恩本能地用手臂护住了身体。
“嘿!”
尼亚大叫,高高地跳起来,用整个身体撞向拜厄的肩膀。
那救了肖恩一命。拜厄的剑偏离了目标,斜斜地扎进了肖恩的右肩。
他毫不迟疑地拔剑,转身挥向尼亚。
尼亚迅速退开,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我投降!投降!”他叫道,“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会再拦你……我说,你也不是非得杀了我们不可吧?!”
拜厄的剑停在了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
他的动作再次变得迟缓,慢吞吞地挪向出口,却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停住,猛地转身再次劈向尼亚。
“……喂!”
尼亚狼狈地逃开,不满地大叫,“你有什么毛病?!”
“……给我!”拜厄吼道,声音里居然能听出十分明显的怒意。
埃德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尼亚是个盗贼。他的确不会再拦住拜厄,因为他已经把他想要的东西摸了过来。
无论是用什么方式,拜厄已经迅速地察觉……而他不会再放过尼亚。
愤怒让他的攻击更加狂暴,尼亚却显然已无力战斗。他勉强躲过了几击,脸上渐渐有了惧色。
拜厄的攻击单调而有效,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不会累。
受伤的左腿让尼亚没能躲开他左手突然挥出的一拳。在小个子晕乎乎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恢复平衡时,拜厄的长剑砍向他的头顶。
尼亚随着剑风直挺挺地倒向地面。
埃德心跳停了一拍——他没有看清,但是……
倒在地上的尼亚用力一蹬腿,鱼一样滑开,直到被另一具尸体挡住才翻身跳了起来。
他惊险万分地避开了那一击,并没有被砍中。
埃德看着他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头,似乎也在担心自己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好运。
“……给他!尼亚,把那玩意儿给他!”
埃德跳起来大叫。
他大概会后悔……但他宁可以后再后悔,也不能看着尼亚为了那见鬼的东西死在他面前。
尼亚又坚持了一小会儿,似乎不太甘心,但在又一次脚下一软,差点避不开拜厄永远不知疲惫的攻击之后,还是不知从哪里掏出骨坠,远远地朝着出口扔了过去。
“去吧,狗狗,你的骨头!”
他不情不愿地叫着。而拜厄真的像只追着肉骨头跑的狗一样,立刻就放弃了他,冲过去接住了骨坠。
“拜厄!”
肖恩勉强撑起身体,放声吼道。
曾经的圣骑士身体一僵,回头向他低吼了一声……但也仅此而已。
他在出口呆呆地站了片刻,转身踏着满地尸体,脚步蹒跚地离去。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六章 最深的恐惧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心跳。
埃德眨眨眼,脱力般坐倒在地上,恍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嘿……你没事吧?”
尼亚拖着左腿走了过来,担忧地对着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你满脸都是血。”
“……还好。”埃德抬起手臂拿袖子用力擦脸,“就是……有点饿。我错过了几顿饭?”
尼亚嗤嗤地笑了。
“我喜欢你,小家伙。”他对他比出个拇指,“你比小时候可爱多了——跟伊斯完全相反呢。”
“别让他听见,他会嫉妒的。”埃德笑嘻嘻地回答。
他知道一切并未就此结束——他们都知道。但既然幸运地又一次死里逃生,他有权放松那么一小会儿。
“再等会儿,小家伙,我们会想办法把你从这个鸟笼子里放出来的。”尼亚随手向后指了指,“我得先去看看那个老……”
他及时地把最后一个词吞了回去,向埃德挤挤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肖恩。
肖恩显然伤得不轻,却还是拒绝了他的搀扶,倔强地用长剑驻地,自己站了起来,以缓慢而平稳的步伐走到笼子前面,在埃德来得及阻止之前就伸手抓住了那刻满符文的秘银枝条。
他戴着一双手套,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裂开的皮质之间隐隐露出的金属环却依旧细密紧致。
“……你从哪儿拿到的这个?”
埃德脱口问道,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更像是质问。
他认出了这双能够反制魔法的手套……这东西原本是放在柯林斯神殿的圣器室里,并在那场迷雾降临之后和其他所有东西一样失去了踪影。
肖恩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扔下长剑,用力将那比手指略细的金属枝向两边拉开。
秘银极轻又坚韧无比,但硬度还不如白银,如果能够克制住附加其上的魔法,将它拉开并不是不可能的。
埃德沉默地瞪着那正试图救他的老人,心底却隐隐燃起怒火。他张了张嘴,目光掠过肖恩右肩上涌出的鲜血,把已经涌到舌尖的另一个问题咽了回去。
秘银上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但始终纹丝不动,片刻之后,手套上冒起了青烟。
肖恩坚持着,直到覆盖在手套上的皮甲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收缩碎裂,金属环也开始发黑,才脸色阴沉地松开了双手。
“也许……是时候去叫斯科特来收拾残局了?”尼亚试探着建议。
肖恩无声地点了点头。
尼亚十分明显地松了口气,小声嘟哝着挪向出口。
埃德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再次开口。
“你从哪儿拿到的这个?……”他问,“你知道伊卡伯德……和剩下的那些人在哪儿?”
他没法不问。那些愧疚、不安与疑惑在他心里压得太久,每一天都变得更加沉重。
“他们没事。”
肖恩平静地直视着他,答非所问。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吗?”埃德低声问,“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没做吗?”
那是无端的指责,他知道。肖恩不可能在五月节那么重要的时刻故意让自己落入莉迪亚手中,随之发生的一切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但在埃德……在柯林斯神殿所有人最需要的时候,肖恩不在那里。而他所隐瞒的一切,都成为敌人最有力的武器。
即便如此,也没有多少人责备肖恩。伊卡伯德,和那些从袭击中逃生的牧师和圣骑士们,显然也依旧相信肖恩更胜过埃德。
他一次又一次地进入迷雾中的神殿,呼唤过每一个他记得的名字,没有人给过他一点回应……远在斯顿布奇的肖恩,却似乎知道一切。
埃德觉得疲惫,愤懑……又不自觉地有点委屈。看着肖恩的神情他就知道他不会再告诉他更多,可是凭什么呢?是他让他成为圣者……他曾经因为自己得到了肖恩?弗雷切的承认而那么骄傲,可到头来,对肖恩而言,他大概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真正的圣者。
“你会知道的。”或许是因为虚弱,肖恩声音听起来居然有点温和,“……总有一天。”
“……为什么不能是今天?”埃德恼怒地问,“你也知道永恒之杖在哪儿吗?”
“这个我并不知道。”肖恩微微皱眉,“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应到它的存在……”
“我‘应该’吗?”埃德心底压不下去的火苗轰地窜了起来,“哪怕我并不是那个我本该是的,‘唯一能使用永恒之杖的人’?”
“你的确是那唯一的一个!”肖恩的语气又硬了起来,“它接受了你!”
“你可以对布卢默?克利瑟斯说同样的话——又或者你已经说过?”埃德忍不住冷笑。
肖恩眼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
愧疚——埃德迅速地辨认出来,就像他在镜子里无数次看见自己眼中闪过同样的黯然。
但那并不是对他的愧疚……而是对布卢默的。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埃德愤怒地追问,“对他,还有赫莉娜?克利瑟斯,那个死在柯林斯神殿的女人……艾瑞克发誓说他没有说谎——他有说谎吗?”
“……没有。”
“……是你杀了她?”
“不是。”
“……那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埃德猛地伸手,差点就控制不住地拍在笼子上,“还有谁知道这些?斯科特知道吗?……费利西蒂知道吗?!”
最后一个名字带出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他相信费利西蒂。她帮助过他,两百年前就不求任何回报地帮助过他,两百年又因他而死——但如果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甚至连那短暂的,曾被凯勒布瑞恩封锁的记忆都并不是真实的,或并不完整……
他还能相信什么?他还能相信谁?
“嘿!”
尼亚大叫着一跳一跳地跑了回来,“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们要先听哪个?——算了我都告诉你们吧。斯科特已经找过来了,但外面那个跟他长得挺像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逃掉了呢!”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七章 别无选择
斯科特从满地狼藉的尸体上跨过,脸色十分难看,难看到尼亚下意识地把受伤的腿往后缩——他很清楚最让斯科特生气的是什么。
斯科特恼怒地瞪着他。为他疗伤且不无惊讶地问他“这是你们干的?……就你们两个?”的,是菲利?泽里。
尼亚嘿嘿笑了两声,甚至都不敢表现得太过得意。
“我原本是去找你的,可你不在神殿……”他告诉斯科特,“而肖恩担心会来不及。”
肖恩……
斯科特快步走向那在火光中亮得刺眼的笼子。站在笼子前面的老人看起来只是有点疲惫……但他将长剑拄在地上。除非是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他从不会这么做。
埃德则在笼子里向斯科特挥挥手,笑得有些不安,似乎因为劳烦了这么多人冒险来救他而十分地过意不去。
斯科特压下心中的怒火,回以安抚般的一笑。
“……你还好吧?”他忍不住问道。
年轻人满脸是血,还被他自己擦得乱七八糟,但仍能看出开始干枯的血迹从眼眶和耳朵里拖下来,像是中了什么剧毒,看起来十分骇人,精神却又不算太差。
“挺好的。”埃德讪讪地又一次用力擦脸,“抱歉,我……我其实……我其实知道这是个陷阱,我只是以为……”
他满怀歉疚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垂越低。斯科特瞪着他的头顶看了好一会儿,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你最好别让娜里亚知道。”他说。
他并不会因此而生气。燃烧在他心底的怒火大半是对他自己——如果他听了肖恩的,一直待在神殿,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受伤……而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又让他格外地怒气冲冲。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肖恩,肖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幸好他什么也没说。
斯科特不假思索地举手想要为他治疗,肖恩却忽地后退一步,十分明显地表示了拒绝。
“我没事。”他说。
斯科特默默地放下了手。
“事实上,里面这些穿红衣服的家伙可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冲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都是尸体。”在他身后,尼亚正告诉菲利,“你一定猜不到是谁干的——那是拜厄?扬!他还活着呢!虽然看起来怪吓人的……你们只差一点点就能撞到他了。”
菲利有好一会儿没吭声。那个名字大概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都一样。
“呃……事实上,也不是他干的。”
埃德呐呐地开口:“这些人是泰利纳杀的……在他被拜厄杀掉之前。”
他的视线落向斯科特脚边——泰利纳的尸体就躺在那里。
“……他们根本没有反抗。”他环顾四周,心有余悸又困惑不已,“斯科特……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拜厄拿走了一样东西。”尼亚跑过来蹲在泰利纳身边,很不甘心地拿匕首指指死者那血肉模糊的手心,“从这里。一个骨头坠子,血糊糊的我没看清上面刻了什么东西……我差点就拿到它了!”
“那是个……”埃德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但亚伦?曼西尼应该知道点什么。他还活着吗?”
斯科特直视着他的双眼,在其中看到一丝隐约的慌乱。
他也同样“知道点什么”,但至少现在,他不能……或不愿告诉他。
“那种家伙,倒是很奇怪地总是死不了。”尼亚一脸遗憾地代他回答了埃德的问题,“虽然这一次他大概是逃不掉了——他被关在耐瑟斯神殿……小白看着他。”
“那只……豹子吗?”埃德的神情有些古怪。在他的记忆中,小白大概仍是那只高不及他膝盖的小豹子。
“你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守卫了。”菲利咧了咧嘴,“试试让它一屁股坐在你身上,感受一下它一百多磅结结实实的肌肉和匕首一样锋利的爪子……你就会明白。”
“也许是我想得太多……”埃德迟疑了一下,轻声开口,“我只是有点担心。亚伦?曼西尼从来不会让自己落入这样无路可退……无处可逃的境地。”
“……让我们先把你弄出来。”
斯科特后退一步,看着秘银之上连绵的符文上,微微皱眉。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埃德苦笑着抓抓脸,“布卢默说这个笼子原本是为‘比我要强大得多的人’准备的……我猜那是指你。”
斯科特怔了一下,回头看着满地尸体,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你说他们没有反抗?”他低声问道。
埃德点点头。
“而且我怀疑真正的施法者并不在这里。”他说,“这些人……包括泰利纳,或许都只是祭品。他们想要召唤什么……某种力量。我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么……强大到可怕的力量。哪怕是在握着永恒之杖——或是在卢埃林让博雷纳死而复生的时候。”
无法控制的恐惧在他眼中闪过,同样的恐惧像一条冰冷的蛇一样缠绕在斯科特的心上。
他宁可这个笼子真的是为“他”所准备的,哪怕他永远无法逃离……但它很可能并不是。
伸向笼子的手迟疑地停在半空——如果真是这样,他不能冒险。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尼亚突然开口。
斯科特低头看向地面。一阵低沉的轰鸣自地底传来,越来越强烈地撼动着整个密室。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墙壁在一连串巨响中裂开,崩塌的石块纷纷落下,原本坚实的地面像纸一样轻易被撕开一条裂缝,扭曲着向下塌陷……
菲利纵身跳过裂缝,扶住站立不稳的肖恩,抬头冲斯科特吼了一声。
“噢。”尼亚的感慨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混乱之中显得异常平静,“总是这样……就没有一点新鲜的花样吗?”
“……离开这儿!”埃德脸色苍白地叫道,“我想这个笼子……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压扁,你们可以……”
斯科特一声不响地抓住了笼子。
他不能冒险……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八章 名字
笼子轰然一响,向下沉去,埃德的心也随之一沉。
他是真的相信这个笼子不会那么轻易被砸扁,但现在,像是有什么力量正拖着它沉向地底……沉向地狱之中无尽的深渊。
他抬头看向尼亚。反应迅速身手灵活的盗贼并没有跟着菲利和肖恩逃出去,而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恍惚,神情复杂。无论他想起了什么……那显然并不美好。
他坠入地狱又活着回来——从未有人能有这样的幸运。但记忆中的阴影,大概仍会缠绕他一生。
“尼亚!”
斯科特回头吼道,“离开这儿!”
他抓着笼子没有放手,虽然因此已经不得不跪在了地上。
尼亚回过神来,点点头,一声不响地跑开了。
埃德眼巴巴地看着斯科特,看着他紧握在笼子上的手,手背上凸起的血管和发白的指节……他现在说不出“别管我”这种话了。他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放开手,他一点也不想一个人被关在这可笑的笼子里坠入无底的黑暗。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他不知道自己脸上露出了怎样的神情……他已经无法控制那发自心底、无声地吞噬着一切的恐惧。
“……别害怕。”斯科特低声告诉他,“我不会扔下你。”
埃德默默点头。
斯科特稳住身体,用双手抓住了笼子,像肖恩一样,试图将它扯开。他没有什么可以反制魔法的手套,但片刻之后,依旧有青烟自他指间升起。
“……斯科特……”埃德小声地叫着,意识到那被烧灼的,是斯科特的皮肤和血肉。
回应他的是一声低吼……和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埃德本能地畏缩了一下,喉头发紧。他熟悉这种璀璨而令人生畏的金黄——野兽之眼,非人的生物……偶尔,哪怕是面对伊斯的时候,内心深处,他也并非全无畏惧。
他们终究不是同类。他很清楚,一条巨龙能够轻易撕碎他的身体,就像伊斯差点就做到的那样……爱与信任将那样的恐惧放逐到最深的阴影之中,让他能够带着最纯粹的赞叹之情,欣赏那人类不可能拥有的瞳色——但斯科特的眼睛,依旧是人类的眼睛。
他的瞳孔不会变成伊斯那样细细的一条,却反而因此显得更加诡异。埃德定定地看进那一片金黄,惊恐地意识到他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灵魂像是被吸了进去——一个金黄色的、灿烂而漠然,灼热又冰冷的漩涡……他打了个哆嗦,突然不知道那与地狱的火焰相比哪个更糟。
无论眼睛是什么颜色,无论形体变成怎样,伊斯始终是伊斯。眼前的斯科特,此刻看起来却已经完全不像是斯科特。他的金发在空气中漂浮起来,仿佛燃烧的火焰……他整个人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掉落的石块还未能触及他的身体就轰然化为灰烬。炙热的气息以肉眼都能够看到的高温包围着他,咫尺之外的埃德却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他不觉得热……相反,油然而生的恐惧激起的寒意让他本能地想要缩成一团,远远躲开。
但他在不断晃动的笼子里竭力保持着平衡,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斯科特非人的双眼和因为绷紧的肌肉而显出几分狰狞的面孔,移到他始终紧抓在笼子上的双手。
在他的双手之间,原本明亮的银色光芒也渐渐泛出金红,爬满符文的秘银开始扭曲着向两边分开……虽然那一点空隙只够埃德把手伸出去而已。
他在试图救他,无论自己变成怎样……埃德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疑问、不安和恐惧都用力塞进某个角落,伸手压在斯科特的双手上,拼命向两边拉。
斯科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在埃德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右手忽然松开了笼子,一把抓住了埃德的手腕。
他的手活像烧红的烙铁。
埃德好不容易才把冲口而出的一声惨叫压回去,本能地想要挣开。他慌乱地看向斯科特,一瞬间竟无法判断他是想要把他拉出去……还是想要扯下他的手臂。
笼子再一次猛地向下坠去。埃德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着被撕裂时的痛楚,却只感觉到身体突然一轻。
如果这就是死亡……也未免过于轻松。
他疑惑地半睁开眼,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他并没有死。
他漂浮在半空,仿佛已是失去**的幽魂,但低头看下去,那正发出怪异的声响,缓缓沉入地面的笼子里是空的——他不在那里。
斯科特的右手依旧如铁钳般死死地锁在他的左腕上,痛得他呲牙咧嘴。
他们都漂浮在半空。被高温扭曲的空气里,埃德恍惚看见一片金红色的光芒……在斯科特背后隐约伸展成巨大的双翼。
而斯科特俯视着他,沉默不语,那陌生的、带着愤怒与轻蔑的眼神让埃德心慌不已。
双唇微微蠕动,埃德再次想起那个已经被遗忘了数千年的名字——“龙的名字拥有力量。”他记得伊斯这样告诉过他。
名字拥有力量。
“斯科特!”他放声大叫,干哑撕裂的声音听起来几乎不像是他自己。
“斯科特?克利瑟斯!”
他从未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斯科特。
“你是个人类,斯科特!……你是个圣骑士!”
他吼道。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斯科特早就已经不是圣骑士了。
他伸出右手,不是去掰开斯科特的手指,而是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带我离开这儿,斯科特……”他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地平静……平静而充满信任,哪怕心跳已经快得乱七八糟,“这地方要塌了。”
斯科特缓缓抬头向上看去。
埃德觉得他更像是在倾听什么声音,而不是在看那些依旧不停地往下掉的石块和快要整个砸在他们身上的天花板——那些石板上居然还有模糊的花纹。
但他已经来不及看清。
视线中突然一片黑暗……然后眨眼之间,温柔的星光洒落在他身上。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九章 残局
那静谧安宁,犹如梦幻般的美景,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缀满星辰的夏日夜空迅速远离。埃德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斯科特放开了他……他居然就这么在半空里放开了他!
一声惊呼还没有叫出口,他就结结实实地摔到了草地上——他们离地面并没有多高,但这一下还是摔得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被菲利一把拉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周围并不是真的那么“静谧安宁”。惊呼和哭叫和怒骂声在大地尚未完全停息的轰鸣之中响成一片。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原本属于亚伦?曼西尼的豪宅,已经大半坍塌陷落,连同南侧相邻的伦弗鲁家的花园也遭了殃。地面上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洞,甚至有几条裂缝横过路面,一直延伸到另一边的小树林。
埃德抬起头,斯科特却已经失去了踪影——他当然没有跟他一起掉下来……所以,他是飞走了吗?像伊斯一样?……
他怔怔地想着,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
“……该死!”菲利在他身边低声咒骂,“他居然跑了!……他是打算把这一团乱扔给我来收拾吗?!”
整齐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斯顿布奇的守卫已经赶到。菲利恼怒地又骂了一句什么,认命地迎了上去。
埃德呆呆地瞪着地面上那个大洞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转向四周。
震动已经停止,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多。他没有看见肖恩——那一直不愿公开露面的老人大概又躲回了耐瑟斯神殿。
尼亚也不见了。埃德记得他摔下来的时候还听到过他的声音……
“埃德!”
黑发的女孩大叫着他名字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敏捷地闪过试图阻拦她的卫兵,直冲向他。
接受了娜里亚短暂而有力的拥抱……和后脑上不轻不重的一掌之后,埃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像是回到了这个真实的世界。
“到底出了什么事?”娜里亚惊讶地看向地面上的大洞,“这是你们干的吗?……还是伊斯干的?”
埃德并不奇怪她会想到伊斯,像这样声势惊人的场面,的确像是一条巨龙才能制造出来的。
“不是他。”他说,突然万分希望此刻伊斯就在他们身边——他有太多事情想要告诉他,有太多疑问找不到人可以倾诉……哪怕是对娜里亚,有些事也只能闭口不提。
“总之……说来话长。”他苦笑着挠头,“我们最好还是先离开这儿。”
他已经没办法再无视周围异样的眼神和人们的窃窃私语。
“……当然。”娜里亚拉起了他的手,“其实……我们有个客人,也许你会想要见见他。”
摇曳的烛光之下,埃德心情复杂地瞪着眼前的“客人”。
他起初还惊喜万分地以为娜里亚说的是诺威……但精灵和泰丝都还没有回来。有时他忍不住会怀疑他们大概根本就不打算再回来——诺威一直不怎么希望把他们卷入“精灵的麻烦”之中。
他沉默且脸色阴沉的客人有着像精灵一样灿烂的金发……虽然颜色更浅,还凝结着血迹。
布卢默?克利瑟斯扯了扯嘴角,给他一个被愤怒、沮丧和嘲弄扭曲的笑容,抬起手臂扭了扭肩膀。
“多谢治疗。”他说。
“……你自己做不到吗?”埃德低声问道。
布卢默干笑了一声。
“做不到。”他说,“我既不是牧师,也不是圣骑士……当然更不是什么圣者。有人教会了我如何使用永恒之杖——准确地说,是教会了我如何让永恒之杖对我继承自远古不知道哪个祖先的力量有所回应……但也仅此而已。”
“……谁?”
“这还需要问吗?”布卢默冷笑,“别告诉我你真有那么傻。”
埃德沉默下来。他的确不该问的……他知道答案,哪怕他直到现在仍然不愿接受。
“也许你真的是被选中的那一个。”布卢默喃喃低语,疲惫而失落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你居然能活下来……你总是能活下来。有人告诉我诸神已不复存在……但你得到的这一切,总不可能都是因为好运。”
“……我也失去了很多。”埃德不自觉地愤怒起来,“你觉得那都算是‘好运’吗?”
布卢默眯起眼看着他,神情同样愤怒……且不屑。
“你知道你母亲死了。”他说,“那又怎样?——我从来就没有过母亲……她生下我就死了。而我的父亲根本不承认我是他的儿子,哪怕我有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金发和蓝眼——他不知为什么就认定了我是他弟弟的儿子。”
他拍着木椅的扶手哈哈大笑,眼中却满是怨恨。
“他没有教过我任何东西……他甚至都不愿意找人教我识字。我只能偷偷去学一切我能学到的东西,期望着哪一天能在某个比赛……或一场战争之中为自己赢得声名,成为骑士,能够离开他,拥有自己的领地……”
他突然停了下来,呆呆着盯着烛光,茫然的眼神之中不无怀念。
“……然后他找到了我。”他说,“最初那两年他在我眼中几乎就像是神……或者我本该拥有的父亲。肖恩?弗雷切……被所有人敬畏,连国王也要在他面前低头的,伟大的圣骑士……我曾经告诉自己,我愿意为这个人而死,无论他想让我去做什么——结果呢?结果他其实并不需要我,而一旦他发现这一点,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就像我们相处的那两年根本不存在。”
埃德保持着沉默。眼前这个人需要一个宣泄的机会,而他大概只需要倾听。
但布卢默忽地倾身向前,逼视着他。
“他拼了命去救你……你大概会因此而感激涕零。”他冷冷地说,“别再那么天真了,埃德,他会这么做只是因为你对他还有用。”
“……他并没有杀你。”埃德平静地回应,“我想他其实做得到……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杀了我对他也一样没什么用。”布卢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又凭什么觉得那不是因为他不想浪费力气?”
埃德不说话了。他突然意识到布卢默真正无法相信的其实是他自己……他不能相信自己对于肖恩来说,并不只是一个被弃之不用的工具。
“……来做个交易吧,埃德?辛格尔,你应该很擅长这个。”
沉默片刻之后,布卢默再次开口。
“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永恒之杖的下落……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章 困局
太阳自云间一跃而出,斯顿布奇迎来了又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清晨。巨大的落地窗外榴花似火,鸟鸣啁啾,昨夜的混乱和血腥,恍惚就像是一场噩梦。
但那不是梦……否则他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埃德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看脸色阴沉地站在他身边的菲利,又看了看面前紧闭的大门。
石榴厅的大门。雕刻精美,装饰华丽,镶嵌其上的宝石殷红如血……却并不能完全隔绝从其中传出的争执声。
“你不一定非得在这儿的。”菲利突然开口,“我可以告诉那些混蛋你受了伤需要休息……”
“就像斯科特?”埃德苦笑,“我是唯一知道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就算能躲过今天……”
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宣礼官中气十足的声音抑扬顿挫地报出他们的名字。
“伟大的水之女神的骑士,菲利?泽里;欣顿男爵,埃德?瑟伍克?辛格尔。”
刚刚迈出腿的埃德笨拙地绊在了自己的右脚上,差点摔倒。
诸神在上……他都不记得这个父亲花钱给自己买来的爵位,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他们大概也是绞尽了脑汁才给他挖出这么一个“合适”的头衔。
王座之上,茉伊拉疲惫地对他笑了笑。
“我很抱歉在你经历了那么糟糕的一切之后还要让你来到这里,孩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温和,“但我们需要有人能够解释昨晚发生了什么。”
“需要解释”的不只是地面上陷下去的那个大洞,还有从里面挖出来的几十具尸体。那其中包括了泰利纳?克利瑟斯……以及好几个出生名门的年轻人。
他们的死亡比亚伦?曼西尼坍塌殆尽的宅邸和地底的密室更“需要解释”。而埃德怀疑,“真相”大概不是他们愤怒而悲伤的家人能够接受的。
红毯旁拥挤的人群在这片刻之间保持了沉默。埃德能感觉到每一道视线的烧灼——愤怒的,疑惑的,幸灾乐祸或虎视眈眈……上一次他面对这样的场面时,站在他身边的,似乎也只有菲利。
圣骑士侧头看了他一眼,迈开长腿,以他惯常那种晃晃悠悠,漫不经心的姿态,大步向前。
当他们在王座前的台阶下站定,低语声已经迫不及待地如潮水响起。茉伊拉举起一只手,微微皱眉,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属于王者的威严让埃德为之惊讶。
但俯身向他时,茉伊拉的神情却依旧是他熟悉的的亲切。
“告诉我们,孩子……告诉我。”她轻声开口,看起来更像是要关切地拥抱他,“我向你保证,没有任何妄加的罪名会落在你身上。”
“如果他真的无辜的话!”
康吉尔伯爵怒气冲冲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他的外甥是死者之一——身披红袍,脸上血肉模糊。
“正如我所说,没有任何‘妄加的罪名’会落在他身上。”茉伊拉挺直脊背,提高了声音,“我说错了什么吗?”
康吉尔伯爵僵硬地躬身致歉,紧紧地闭上了嘴……但他的怒火只会更加炽热地燃烧在心底。
埃德有些不安。茉伊拉十分明显地袒护着他,他对此心怀感激,但王者有所偏袒,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何况真正的国王弗里德里克和茉伊拉的父兄都不在洛克堡——他们还带走了一半的近卫,一旦情况有变……
他到底能够说出多少“真相”?
回到耐瑟斯神殿时,埃德和菲利都异常沉默,沉默得让跳出来迎接他们的尼亚都不安起来。
“……有那么糟吗?”他问,“我是不是该在门口设几个陷阱,以防国王的军队突然破门而入?”
“……这不好笑。”菲利黑着脸说,“你是不知道弗里德里克想这么干有多久了吗?”
“事实上,这还真的挺好笑的。”尼亚抱起双臂,一脸感慨的样子,“如果你认真想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是以多么诡异的方式连在一块儿的。”
没人理他——虽然他说得一点也没错。但认真去想这些,试图理出个头绪,只会让人发疯。
埃德拖着脚步走到有树荫遮蔽的走廊边,蔫蔫地蹲了下去。
他觉得精疲力尽,比跟一条龙打了一架还要累——倒不是说他真的有跟一条龙打过。
为了能给出一个不至于引火烧身,又能稍稍安抚那些因为失去亲人而怒不可遏的贵族们的“解释”,很多地方他不得不含糊其辞,最后,听起来那些年轻人……包括泰利纳?克利瑟斯,都像是受了什么神秘而不可抗拒的力量的诱惑——无论他们犯了什么错,那都不是他们的错,毕竟他们都是被控制的。
然而这依旧不能让人满意。事实上,大概就没人满意。这样的死亡毫无荣耀可言,也没有实实在在的凶手可以追究——既然死者不能复生,“荣耀”和“复仇”便成了最重要的事。埃德完全能够理解这个,但他再也不会蠢到让自己变成需要承担错误的那一个。
他毫不退缩地据理力争,但情况对他十分不利……就像上一次一样。而原因居然是,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没人能证明他所说的一切,就算是菲利也没有看到全部,肖恩和尼亚不可能出现在石榴厅,而他们冲进密室时,活着的也已经只有埃德和拜厄……这种时候再把拜厄牵扯出来绝对不是明智之举,能够以绝对的力量压住所有人的斯科特又不知所踪——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但至少可以给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可以证明——埃德愁眉苦脸地想着。
如果被人知道他暗中跟布卢默?克利瑟斯见过面……结果如何他简直不敢想象。
“那家伙说了什么吗?”菲利问道。
埃德拍拍自己的脸,振作起来。是的,他们还有一点希望——在亚伦?曼西尼的身上。
但他们真的能从“那个亚伦?曼西尼”的嘴里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他对此深表怀疑。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一章 演出时间(上)
“他说他是被骗的。”
尼亚说。
“‘被骗’?”菲利觉得难以置信,“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睁着眼睛说出这种话来?——他到底说了什么?”
“哦,不不不。”尼亚一本正经地连连摇头,“我一定得让你们亲耳听他再说一遍。这么精彩绝伦的表演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他诡笑着压低了声音,对埃德指了指身后紧闭的房门:“一个被骗又被威胁,既无辜又可怜,涕泪横流满怀愧疚地只想对你有所补偿的亚伦?曼西尼——就在里面。你准备好了吗?”
埃德僵在门前,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菲利闷闷地笑了一声,一脚踹开门,把埃德拖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一道闪电般的白影,无声无息,迅捷如风,准确地闪过了菲利,直扑到埃德身上。
埃德后退了两步才能稳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僵在那里,骇然瞪着眼前巨大的猫头——那的确是小白,比他记忆中大了很多很多的小白,淡蓝色眼睛又大又亮,像是藏着整个星空,直立起来几乎跟他差不多高,暖乎乎的脚掌就按在他的胸口,毛绒绒的头还拱在他脖子里嗅来嗅去……
埃德还没弄清楚自己砰砰直跳的心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兴奋,白豹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身体一扭落回地面,走开几步便就地一躺,开始旁若无人地舔起自己的脚掌。
“恭喜。”尼亚忍着笑拍拍他的手臂,“你通过了它的鉴别——任何化妆和变形都骗不过它,我可试过好多次了。”
埃德傻呵呵地咧开嘴,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种强烈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和骄傲。
这让他能够抵挡亚伦?曼西尼让人头皮发麻的攻击——“无辜又可怜”的伯爵大人已经从他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紧握在胸前,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下巴微微颤抖,完美地将悔恨与惊喜融合在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线条里。
“大人!”他深情地呼唤,如果不是菲利冷冰冰**地像根长矛一样戳在前面的话,他大概已经扑上来抱住埃德嚎啕大哭了。
“您没事!——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没事的!”他转而把伸出的双手满怀感激地高高举起,“感谢诸神!”
“托您的福。”菲利冷笑。
“……诸神在上!”曼西尼又一次指天咒地,“我发誓,如果我知道他们会对辛格尔大人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所以你想告诉我,你压根儿不知道他们在那个密室里干什么吗?”菲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不会想说你连自己家的地底下藏了个半个石榴厅那么大的密室都不知道吧?”
“呃……这个我倒是知道的。”曼西尼搓着手赔笑,“那地方是在我打算挖个更大的地下室收藏我那些……小玩意儿的时候发现的。偶尔我会在那里举办一些……呃,小小的聚会,您知道,纯粹是为了找些乐子的那种……”
“……我没兴趣知道这些。”菲利的脸黑了一下。
“总之,”曼西尼识趣地赶紧收回话题,“几个月前我把那地方借给了公爵大人……借给了泰利纳?博弗德。他说想要把那里好好地布置一番,举行一场令人惊叹的、神秘又豪华的盛宴……”
“而你就一点也没有怀疑?”菲利一脸阴沉地掰了掰手腕,像是已经听够了这些废话,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拳揍过去,“我知道您不傻,大人……但你也最好别把我当傻瓜。”
“我怎么敢!”曼西尼叫了起来,“您得明白,大人,我其实也没什么选择——我还欠他一大笔钱呢。我那小小的爱好……您知道,那还是挺费钱的……”
菲利紧闭双唇,用森森的目光逼着曼西尼再一次迅速回到正题。
“是的,是的,我当然有所怀疑……”他说,“但我原本以为公爵大人对国王和太后陛下有什么不满,想要有所行动……而我,我当然是忠于陛下的!我甚至想办法提醒过太后,但她好像没怎么听明白——不过说到底,我也没有任何证据。我一直想着,如果我发现公爵大人有什么可疑的行动,就可以立刻警告王后——太后陛下,但泰利纳一直十分谨慎地保护着他的秘密……”
他停下来,擦了擦汗。而这通常看起来像是心虚的动作,也能被他做得一脸诚恳,让埃德几乎忍不住要为他鼓掌喝彩。
“……够了。”菲利按按额头,一脸头痛的表情:“所以,如此忠诚而勇敢,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你,又有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要迷晕了埃德关进笼子里?这是‘公爵大人的秘密盛宴’上什么见鬼的节目,而你以为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吗?”
“我也希望自己能这么说。”曼西尼缩起身体,换上了一副难以形容的悲伤与愧疚,“但是,不,大人,我必须承认自己因为恐惧和怯懦而犯下的罪,并希望在接受惩罚之前,至少能得到一个赎罪的机会……但他挟持了我的儿子,大人!”
埃德猛烈地咳嗦起来——他因为过于惊讶而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你还有个儿子?”连菲利的声音也在意外中不由自主地中变了调,“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亚伦?曼西尼结过一次婚。他娶了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女,那不幸的女孩儿没过几年就莫名地病逝,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倒是给曼西尼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一直有人怀疑是曼西尼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当然,没人能找得到任何证据。
“一个……私生子。”曼西尼似乎颇为尴尬地低下头,“我不能娶他的母亲,她只是一个……呃……但是,那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一直暗中照顾着他,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与他相认……”
一直趴在一边猛舔脚掌的白豹突然打了个喷嚏。在埃德听来,那实在像极了一声闷笑。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二章 演出时间(下)
气氛突然间尴尬起来。连曼西尼都闭上了嘴,神情颇有些微妙。埃德要十分努力才能忍下大笑的冲动,菲利也十分可疑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叫杰森,才十四岁。”曼西尼振作精神,再次满怀忧伤地开口,“头发像我,眼睛像他母亲一样蓝。我知道我没有权力做任何要求,但如果你们找到了他……”
“他会比你安全。”菲利成功地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到足够的强硬,“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如果他曾经‘活过’的话。”
曼西尼叹了口气,垂下头,把他的沮丧、愧疚和诚恳都表现得恰如其分:“我明白,我明白……你们有足够的理由不相信我的任何一句话,可修安大人能够证明我没有说谎……”
菲利皱起了眉头。
“那个老牧师的确这么说过。”尼亚摊手,“他告诉肖恩‘他没有撒谎’……至少他的法术是这么告诉他的。”
“……而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法术有多么‘可靠’。”菲利忍不住冷笑起来,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对布鲁克?修安多少有些失礼。
但埃德不能否认他的质疑——他比谁都清楚那样的法术有多么容易被误导。
曼西尼耸了耸肩,显得委屈又无奈。
“我已经告诉了你们所有我知道的东西。”他说,“我说了一遍又一遍。如果你们不相信,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我希望至少能够得到一场公开的审判。我愿意承认我犯下的罪行,但请别让我……别让我无声无息地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他可怜巴巴地抱着自己的肚子,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对此怀着真正的恐惧。
埃德怔了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知道这大概也不过是曼西尼的手段之一……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至少是在水神神殿,并不是每一个“有罪之人”都死在确凿无疑的证据之下。强大的力量,崇高的地位,国王有意的纵容,从坚定的信仰之中生出的自大与傲慢,让他们对此渐渐习以为常,而事实上……事实上,他们甚至并没有权力把亚伦?曼西尼扣押在这里。
“生于世间,便需遵循世间的法则。诸神指引我们的灵魂,但统治大地的,是君王的意志。”
这是神职者和各个种族的统治者在经历了漫长而复杂的争斗之后默认的法则。肖恩和他的追随者们在不知不觉间破坏了它,也已经受到了惩罚……斯科特却似乎正重蹈覆辙。
茉伊拉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但在石榴厅上,已经有人质疑,为什么应该是最了解真相的费迪南德伯爵,并不在洛克堡的地牢之中。
埃德沉思着,看近亚伦?曼西尼目光闪烁的圆眼睛。
他没有逃走——他该知道斯科特第一个会找的就是他。他知道自己会落到眼前这种境地,无论泰利纳的仪式是否成功,无论埃德是死还是活,斯科特都不会放过他……
亚伦?曼西尼从不会让自己无路可退。
“我们得把他交出去。”
埃德说,“既然我们没有办法从他那里挖出什么消息,也许洛克堡的审讯官可以……”
“……你是在开玩笑吗?”菲利瞪着他,“这正是他想要的!审讯官****代尔,是曼西尼的无数个‘朋友’之一……也或者他有什么把柄握在曼西尼的手上。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代尔只会把曼西尼的‘无辜’和‘被迫’添油加醋地公之于众,而泰利纳那边又已经死无对证……整件事只会不了了之,最后背负所有罪名的说不定还是你——你都不觉得厌烦吗?你……”
他突然停了下来,紧紧地闭上了双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
“……我们得把他交出去。”
埃德坚定地重复,“把他关在这里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更多的人怀疑我们别有用心,情况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尤其是,现在斯科特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是对的。”
一直待在一边没出声的尼亚开口道:“如果那个老牧师没有嘴快地告诉曼西尼埃德没死泰利纳被石头压成了泥……我说不定还有几个花招可以骗骗这个滑溜溜的伯爵大人,但是……牧师们都是这样连撒谎都不会的吗?有时候我还真的挺怀念凯勒布瑞恩的,那个半精灵骗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埃德右臂一颤,手指不由自主地虚握了一下——他没有带着半精灵的手杖,那太醒目。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有任何威胁可言,而一根法杖对此显然没有帮助。
菲利的没再反驳,神情却有些怪异。他烦躁地伸手去抓自己的后颈——那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尼亚迟疑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我还有一些手段……也许能让他说出些真正的‘实话’。”
“……为什么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菲利疑惑地问。
“因为那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尼亚的笑容从未如此沉重,“你知道,地狱里那些家伙十分擅长让人‘说实话’……我多少也学到了一点……那当然不可能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方法……”
“那就别干。”菲利果断地打断了他,“该死……我们把他交出去!虽然我怀疑肖恩是不是会同意。”
“这里并不是他的神殿。”埃德轻声回应。
菲利摇摇头,恼怒而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我先去洛克堡让他们做好准备。”他沮丧地开口,大步离开。
“……多谢。”
埃德诚恳地向尼亚道谢。他原本没想到能如此轻易地说服菲利。
“小事一桩。”尼亚笑嘻嘻地说,刚才那沉重的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那恐怕并不是假的。
“但我得说,”他挠了挠头,“你顾虑太多了,小家伙,你们都是……这样可是很难赢的。”
“……可我并不想无所顾忌。”埃德低声回答,“我也并不想赢。”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说明白——他甚至都没有想得很明白,只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尼亚却似乎一瞬间就听懂了。
“这样的话……倒说不定还有戏。”他笑起来,高高地抛起匕首又接住,“你把那个长得像斯科特的年轻人藏哪儿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三章 有限的信任和无尽的谜团
心脏重重地往下一坠。埃德目光闪烁,好一会儿没有吭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露了馅儿——他们的确谈到过布卢默,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冷静……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尼亚一眼。尼亚依旧漫不经心地抛接着匕首,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如果他之前就骗不过尼亚,现在也一样骗不过——“说实话”大概是更明智的选择。
“我不知道。”尼亚狡黠地眨眨眼,“你刚刚告诉我了。”
他笑得像只刚抓到一只肥鸡的狐狸,埃德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骗人的高手,可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小家伙。”尼亚拿匕首朝他指指。
“……我没想要成为什么‘骗人的高手’……”埃德低声嘟哝,视线不安地飘向肖恩紧闭的房门。
“好吧,那让我们换个说法。”尼亚耸耸肩,“如果你想要守住自己的某些小秘密,像现在这样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可是不行的。”
埃德有点不服气。
“我也没有……”
他抓抓自己的脸,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事实是,尼亚轻而易举地看出了他自以为守得严严实实不露痕迹的秘密……而他一点也不知道尼亚想干什么。
“只是想让你知道,小家伙。”尼亚的声音更轻了,却显得意外的严肃,“如果你真的想要守住什么秘密,别因为站在你面前的并不是敌人……或你以为并不是敌人而放松警惕。菲利或许看不出什么——他的确更年长且经验丰富,骨子里却跟你没什么两样。而斯科特……斯科特不是十分细心的人,但他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有时那简直准确得让人害怕。以前他总是宣称那是神的指引,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这么以为……呃,抱歉,我又跑偏了。”
他随手比划了一下,笑容并不轻松。
“你想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我们提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你看起来不太自在——那很正常,鉴于你们之前那种……复杂的关系。”他做了个鬼脸,“可当我们猜测他现在可能在哪儿的时候,你十分认真地听完然后松了一口气——不明显,但还骗不过我的眼睛——这个,可就有点不对劲了。而你不但没有意识到自己表现出了这些,甚至根本没意识到我在观察你……正如我所说的,你放松了警惕。所以现在,只需要出其不意地戳你一下,你就会和盘托出——你都没有想过要再掩饰一下吗?”
“……因为我相信你。”埃德有些恼怒,“这样不对吗?”
尼亚摇了摇头。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他说,“但是别骗自己,小家伙……你会这么做是因为这样更轻松。你需要有人跟你一起承担……但总有些事,你得自己承担。”
“……听起来你更像是想告诉我,‘别相信任何人’。”埃德低声开口。
尼亚沉默了好一阵儿。
“像是这样吗?”他说,“那就当是这样吧。”
“为什么?”埃德疑惑而不安,“我总得相信什么人的——总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吧?”
“当然。”尼亚平静地回答,“但你得学会去分辨……比如,你为什么会信任我?”
“因为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埃德回答,“因为你是艾伦和斯科特的朋友?”
“我的确是。”在尼亚手指间不停转动的匕首停了一下,“但我也在地狱里待了很久……埃德,那是地狱。你真的觉得那对一个人会毫无影响?”
“可斯科特还是相信你啊……”埃德的声音不解地低下去。
“……不,事实上,并不是那么相信。”尼亚笑得有些苦涩,“他知道有些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他知道在有些事上我是可以信任的,但另一些事,他不会允许我插手……他甚至都不会让我知道。而他是对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埃德轻声问道,沮丧又茫然。
“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埃德。”尼亚看着他的眼神几乎带着同情,“我们多少都有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肖恩,斯科特,艾伦,甚至菲利……而你没有。当混乱来临,你或许是唯一一个能看清道路的人……如果你能让自己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我不明白……”埃德苦恼地喃喃低语,“我也有目的的……而且我现在就已经没办法从我脑子里那一团乱麻中理出任何一个线头,我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呢?”
“你会明白的。”尼亚的语调却突然轻松起来,“瞧,一眨眼你就长到了这么大——顺其自然吧,小家伙,顺其自然。”
这实在没什么道理,但埃德明白他已经不想再谈论下去。
“……你也对伊斯说过这样的话吗?”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有。”尼亚苦笑着摇头,“伊斯……他的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一根硬到想把它打个结都不可能的筋。他比谁都强大却也比谁都容易受到伤害……可你会保护他,不是吗?你会保护你的朋友……我猜那就是你的目的。”
埃德茫然地点头又摇头——那不算对,也不算错。他当然想要保护身边的人,但他也迫切地想知道那些隐藏在迷雾中的真实……他想要看清。
“那么——为什么你要保护布卢默?克利瑟斯?”尼亚突兀地改变了话题。
“不是保护。”埃德回答,“只是……一个交易。”
“听起来你打算告诉我?”尼亚笑得颇有深意。
“你已经知道了。”埃德回答,“而且在此之前你根本不认识布卢默……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可以相信你……是这样吗?”
尼亚无声地笑起来。他长了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但眼角的皱纹一瞬间暴露了时光的磨砺。
“至少……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他说。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四章 责任
在伸手敲门之前,埃德不得不激起某些更强烈的情绪以抵抗心底下意识的畏缩。
愤怒——那总是最容易的。叩击不受控制地变得沉重而急促,看起来像是紧锁的木门随之缓缓地开了一条缝。
埃德停下手,开始怀疑肖恩其实根本不在里面……但片刻之后,圣骑士团长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门开着。”
埃德一声不响地推门而入,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
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窗子关着,厚重的窗帘也拉得紧紧的,房间里几乎密不透风,当木门在埃德身后合上,光线也变得极其暗淡。
肖恩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没动。对埃德来说这感觉十分奇怪——他几乎从来没有看到过肖恩坐着。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之下,肖恩总是站着的。似乎从不脱下的盔甲,挺得笔直的脊背……让他有时候看起来甚至不像一个人。
“行走的防具架”——圣骑士们偶尔会偷偷地这样调侃。但现在,坐在那里的肖恩干瘦而缺乏生气,整个身体都像是缩小了许多,看起来就只像个快要走到生命终点的普通人,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一个平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的老人。
突然涌起的同情与悲哀卷走了已经在心底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疑问,埃德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救了我。”他说,“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
“那是我的职责。”肖恩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何况真正救了你的并不是我……你们找到他了吗?”
“……没有。”埃德回答,“尼亚说他大概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他会回来的。”
“没人能确定。”肖恩说,“他是……不可控制的,而失控意味着危险。”
控制——在恼怒地意识到自己轻易就失去了对话题的控制时,埃德也轻易被这个词激起了新的怒火。
“没人能控制一切。”他冲口道,没有理会这跟肖恩所说的其实是两回事。
肖恩平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反驳。
“……我们打算把亚伦?曼西尼交给洛克堡。”埃德舔舔嘴唇,强行把话题扭回了计划中的轨迹。
“……你想要做什么,并不需要我的同意。”肖恩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是水神的圣者——无论发了什么事,无论人们承认还是否认……无论你自己承认还是否认,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我是吗?”埃德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尖锐起来,“这又是谁决定的呢?女神吗?我怀疑她是否真的关心这个……亚伦?曼西尼告诉我,我的力量来自于我的血脉——他认为我是人类之中第一位牧师的后代。那是个满口谎言的家伙但那本书不是假的……所以,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在找到那颗该死的水晶之前我甚至根本没有任何力量……所以到底是什么让我成为‘被选择’的圣者?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控制吗?!”
“至少不是我让你找到了尼娥之泪。”肖恩微微皱眉,“是你……而不是别人找到了它,你觉得那只是个意外?你该对你的神多一些信任,埃德,她并不曾有负于你。”
“那是……尼娥之泪?”埃德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那不重要,它已经碎了,不存在了……以及,别告诉我该相信什么,肖恩!……别告诉我该相信什么。”
“……那么你想要相信什么呢?”肖恩有些疲惫地开口。
“……我想要相信你。”埃德轻声回答,“我想要相信费利西蒂……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一切,如果你告诉我你所说的就是真实,我依然愿意相信你……但你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是吗?”
“……还不是时候。”肖恩说。而他的平静让埃德更加愤怒。
“那么我需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冷冷地反问,“等到一切结束,等到结局不可改变,等到我除了接受之外别无选择的时候吗?”
“可你从来不是‘别无选择’的,埃德。”肖恩将身体微微向前倾,直视着埃德。他的双眼已不再清澈却依旧灼灼逼人,像是蓝色水面之下燃烧着永恒不灭的火焰,“当你进入柯林斯神殿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随时可以离开;当你握有永恒之杖时我也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同样的话……选择留下的是你自己——选择将尼娥之泪挂在胸前,选择回应它的力量的也是你自己。我或许没有告诉你全部,或许有许多人扔给你许多谎言,可无论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你得到和失去的都是因为你自己的选择……所以别再把责任都推到别人头上,别再喋喋不休地追问谁骗了你谁又隐瞒了你什么——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自己去找出来。”
然后他重重地向后靠去,像是说出这些话已经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埃德茫然地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他清楚地意识到,肖恩并没有说错。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推卸责任,他一直认为那是他的错……可他也的确一直下意识地想要为自己犯下的错找到一个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即使是现在,你也可以选择离开。”肖恩的声音散在凝滞的空气里,“但你不会,是吗?”
埃德用力咬住嘴唇——是的,他不会。
“如果你没什么其他事……我想我累了。”肖恩平静地说。
埃德从未想到有一天肖恩?佛雷切也会把“我累了”当成逐客的借口……但他还不能离开。
“……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想不出任何缓和气氛的话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直截了当地开口。
“……愿意效劳。”
“所以……怎样?”
看着埃德拖着脚步走到自己面前,尼亚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不无好奇地问。
“……他答应了。”埃德回答,看起来却沮丧得想要一头撞在石柱上。
“……他骂你了吗?”尼亚问。
埃德摇头。
“我说我需要他的帮助他说乐意效劳。”他无精打采地说,“他甚至都没问我是要见什么人……所以我也没说。”
“你确定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去见什么人吗?”尼亚笑嘻嘻地随口问道。
埃德愣了一下。
“……他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吧?”他疑惑地问。
“你觉得那就意味着他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尼亚忍不住叹气,“他是肖恩?弗雷切,一个领袖,一个指挥者,而不是一头孤狼……有许多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而不问理由。如果我是你,我会小心看好那个想不开的年轻人——他很有可能在你所安排的时间之前就能见到他想见的人……但能不能活下来把永恒之杖交给你,可就难说了。”
“……‘别相信任何人’,是吗?”埃德苦笑。
尼亚耸耸肩:“包括我。”
黑发年轻人的笑容简直可以用“凄惨”来形容,让尼亚忍不住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你习惯了这些,说不定还会觉得挺有趣。”他说。
“我或许会习惯……但大概永远不会觉得有趣。”埃德十分勉强地笑了笑,“无论如何……谢谢。”
尼亚的微笑一直保持到他的身影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
然后他抬起头,眯着眼看着透过树荫的、闪烁的阳光。
有人会知道他在试图干什么……那些太过熟悉他的人。哪怕他已经改变了许多,有些东西还是改不了的。
但他们都不在这儿。
“别急着回来,斯科特……别急着回来。”他低声嘟哝,依旧眯着眼看着夏日的树叶与阳光。
他想他永远也看不够。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五章 无人之境
一片云的影子落在雪地上,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形状。斯科特茫然地瞪着它看了很久,直到云影消失……直到雪地反射的阳光刺得他再也无法忍受。
巨人之脊连绵的雪峰直刺向天空。在仲夏耀眼的阳光之下,这里也依旧是一片被冰雪覆盖的世界,带着近乎神圣的宁静与庄严。雪线之下,黑色岩石寸草不生,坚硬而荒芜,却又仿佛还坚持着远古巨人们战至最后一刻时的骄傲与决绝。
但向南望去,无边的绿意从山脚一直延伸至视线的尽头,北部冰原怒放的野花铺出最壮丽的织锦,野蛮人在鹿湖边追逐着成群的猎物,尽情享受这一年之中最丰饶却也最短暂的季节,所有的战吼都变成了献给祖先与大地的赞歌……所有的争斗与杀戮都留待雪落之时。
然而大半的时间里,斯科特并不能看到那些。绿色草原会在他眼中变成一片被烈火焚烧后的焦黑,惨白的灰烬如雪花般无声地飘落,流淌在黑色岩石上的溪水被血与火染成夺目的红……大半的时间里,他分不清那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无尽的时间从他眼前流过,而他脆弱的灵魂只是水面上一片枯黄的树叶,一次又一次被粉碎,被吞噬……一次又一次在他挣扎着清醒过来时固执地继续漂浮。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有时感觉只是一梦之间,有时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千万年。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洞穴,远离人世的地方……能够思考的时候,他却唯恐自己还离得不够远。
他只是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又一滴水落在了他的额头上,冰冷彻骨。这些阳光下融化的雪水会在夜晚再次凝结成冰,但此刻,它的寒冷、纯净与清澈,却似乎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一点一滴,冷却燃烧在他血液与灵魂之中的愤怒。
但怒火永远不会熄灭。
他伸手攀住岩壁,缓缓站起身来,踢了踢已经僵硬发麻的腿。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个好兆头——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则更值得欣慰。
他蹒跚地走回洞中,像一头刚从冬眠中醒来的熊一样虚弱又迟钝。但他的直觉依旧敏锐……他的身体出自本能的反应快过了他的思维。
长剑划破空气,如闪电般切过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影时,他简直比被攻击的人还要惊讶。
“哦……好险。”
幻影如雾般消失,莉迪亚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斯科特?克利瑟斯……你怎么能这么迎接一个关心你的朋友?”
斯科特脸色阴沉地收回长剑,冷冷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无法被任何法术所追踪……至少这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
“当然是因为我聪明绝顶。”莉迪亚在黑暗中低低地笑着——他几乎能在脑子里清清楚楚地描摹出她唇边带着嘲弄的笑意。
“我会想,会听,会看……”她说,“我会用我的脑子,而不是怀着无用的忧虑或盲目的信任,坐在那儿傻等。你得去个没人的、足够安全的地方……而一瞬间你能想到的地方可不多。”
斯科特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得没错,他需要一个对其他人……对他自己都足够安全的地方,一个无人之地——而这个曾经被伊斯当成巢穴的、巨人之脊的雪峰上无人能到达的洞穴,的确再合适不过。
但他不相信她能仅凭这样的猜测就能如此准确地找到他……也或许,他不愿承认她竟对他如此了解——那让他觉得害怕。
“……我做了什么?”他低声问道。
“……好吧。”莉迪亚漫不经心地说,“别担心,你并没有拿冰原上那些乱哄哄跑来跑去的野蛮人当蜡烛点着玩儿,虽然我觉得那样也挺有趣的——你只是轰塌了附近的半个山峰,而我的追随者们幸运地还没有死绝。”
斯科特再次沉默下来。
所以的确是他自己暴露了行踪……但更强烈的恐惧在于,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轰过什么山。
以及,他问得含糊,莉迪亚却十分清楚他在问什么,这也同样令人不安……或更加令人不安,
“……你来干什么?”他勉强自己开口,语气生硬,“如果你知道这并不……安全。”
“这算是在担心我吗?”莉迪亚咯咯地笑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多谢……但我能保护自己,一直都能。”
斯科特紧紧地闭上双唇,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而且我觉得这是个好地方。”莉迪亚背着双手施施然走向洞口,“至少无人打扰,让我们可以继续上一次被打断的约会——如果你还想知道我们的老朋友在哪儿的话。”
斯科特没有吭声。如果她这么急着告诉他……无论怎样她都会告诉他的。
“还有……我得承认,我其实挺想念这个冰天雪地,鬼影都不见的地方。”
莉迪亚却不紧不慢地在洞口坐了下来,眺望着洞外。
“真安静……真好。”她长长地叹气,“有时候我真想把所有人的舌头都打个结……或者干脆割开他们的喉咙。死人至少在这一点上比活人可爱——它们不会对着你说出什么惹人烦的蠢话来。”
斯科特依旧没有回应,只是走到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怔怔地看着洞外那一方湛蓝的天空和金色的阳光。
那些不再属于他的宁静与光明。
“这就是伊斯所看到的世界吗?”莉迪亚探出头,黑发在掠过山崖的疾风中舞动,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这么小……又这么大。”
她坐回来,耸了耸肩:“我不喜欢这个——让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微不足道。”
“你才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微不足道’。”斯科特收回视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即使你正面对着无数的宇宙和无尽的时间。”
莉迪亚拨弄被风吹乱的长发,大声笑了起来,笑声意外地爽朗。
“没错。”她说,傲慢的语气听来却并不令人厌恶,“无数的宇宙和无尽的时间里……也只有一个莉迪亚?贝尔。”
斯科特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看着她黑发间苍白的手指。
这愚蠢且荒谬——他恼怒而严厉地告诉自己,不安地意识到,有短暂的一刻……他竟感激于她在这里。
他惊讶于他竟如此惧怕孤独。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八章 用处
他们手中的线索少得可怜。
带走布卢默的人熟练而谨慎。他们像刺客一样遮住了面孔,他们的武器锋利却寻常,技巧娴熟又并没有可以轻易分辨的风格。他们的足迹消失在路面上污浊的水坑里,没有在身后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
“训练得很好的雇佣兵。”萨米恩之前是如此判断的,“我知道尼奥城里就有这么一个叫做‘蜘蛛’的组织,**师塔的法师们经常雇他们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也有人说‘蜘蛛’就是他们搞出来的,那些瘦巴巴又神经兮兮的家伙总是需要强壮又可靠的战士。‘蜘蛛’们出了名的高效又低调——当然,首先,你得有钱。”
“很有可能。”
当埃德如此转述给菲利和尼亚的时候,尼亚点头承认。
“虽然我依然觉得那也有可能是肖恩的人——”他说,“瞧,雇佣兵可不会手下留情,那也是他们足够‘高效’的原因之一。”
他当着菲利的面如此坦率地说了出来,倒是让埃德有些吃惊。但菲利只是脸色阴沉地瞪着地面,没有反驳。
像埃德一样,他无法再毫无保留地相信肖恩。意识到这一点却让埃德心中很不是滋味。
回想起来,肖恩本人都没有否认……连他对埃德的责备,也不是因为埃德对他失去了信任,而是因为埃德把不相关的人卷入了危险之中。
“如果真的是肖恩派人带走了布卢默,事情倒是简单得多。”他满怀苦涩地开口,“但如果不是呢?”
“这个嘛……”尼亚摊手,“得看他还有什么用——他知道很多秘密吗?哦,我很怀疑,他是个迷人的小伙子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可靠;他很厉害吗?肖恩大概只用了十招左右就让他趴在了地上……啊,如果有个神秘的美人儿深深地爱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失去他,那倒还是有可能的。”
埃德无奈地看着他,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有什么用处”——他一点也不喜欢用这种标准来评判任何人,但是……
“我想我知道他可能‘还有什么用’。”他愣愣地说,“像我一样的‘用处’……那个笼子,那个仪式,原本是为斯科特准备的,但他们没办法控制斯科特,于是他们找上了我……”
“……你觉得他们还想再来一次?”菲利皱眉。
“为什么不呢?”尼亚说,“我们根本不知道幕后的人到底是谁,那个恶心的骨头片儿也被抢走了——那绝对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当我把它握在手心的时候几乎都能感觉到它邪恶的心跳!……哦,我想起来了!我应该把它扔到埃德的笼子里的!这样它就不会被抢走了!”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腿,后悔不已。
“如果布卢默也可以,为什么他们要自找麻烦地抓走埃德?”菲利疑惑地问。
“因为他大概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总是个选择。”埃德轻声回答。
“……所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我觉得这并不是‘献祭’那么简单?”菲利烦躁地抓着胡子,他的疑问显然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埃德满怀同情地看着他,就像看着头痛得想去撞墙的自己。
“我也……不确定。”他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哆嗦,而那很好地掩饰了他的心虚——至少他希望如此。
他仍能记得那仿佛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炙热的力量……他记得那个名字和它带来的愤怒、恐惧与狂喜。
但他并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地方已经彻底毁了啊!”
“也许他们只是需要一个隐秘的地方——而不是什么特定的地方?”
埃德低下头,默默地听菲利和尼亚谈论着,那声音莫名地忽高忽低,突然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好吧……那他们还需要什么?”
“我想想——一个倒霉的克利瑟斯,一块恶心的骨头片儿,一群脑子大概被猪啃过的狂热的信徒……”
埃德的目光茫然地游移着……直到被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抓住。
那是小白的眼睛。冰冷清澈的蓝,却又在跳跃的烛光中反射出几点耀眼的金。
如果伊斯在这里就好了——他沮丧地想着。
他曾经想过最好让伊斯远离这一切……可现在,他迫切地需要他最好的朋友。
他会骂他蠢,他会嫌他烦,但他会毫无保留地回答他任何问题,而他可以向他倾诉所有秘密……那些对娜里亚也无法开口的秘密。这无关信任,只是,他下意识地认为娜里亚是需要被保护的——尽管她可能并不需要,甚至会因为他有这样的想法而结结实实地揍他一顿。
“……嘿!”
菲利关切又不耐烦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的魂还在这儿吗?”
“……在。”
埃德尴尬地抓抓脸——啊,为什么他不能有两个脑子呢?一个用来聚精会神……一个用来走神。
“你还记得什么?”菲利问他,“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
“……泰利纳?”埃德茫然地回答,“那个骨头坠子上刻了个符号,我骗他说那代表牺牲……但那说不定是真的。它陷进了他的手心,他没有了影子……”
“一个博弗德。”尼亚歪了歪头,“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安特?博弗德也做过差不多同样的事。”
菲利愣了一下,脸色迅速地变了。
博弗德家子孙众多,但这里是王城。拥有爵位的人在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但为了避免争端和危险,除了国王和他的子嗣,以及几个像人质一样生活在洛克堡的年轻人……斯顿布奇并没有多少博弗德家的人。
“……你们有没有觉得把那个胖子送进洛克堡可能不是个好主意?”尼亚说。
他话还没有说完,菲利就已经冲出了门。
为了避免各种可能的嫌疑,他今晚并没有待在洛克堡……那或许是个错误。
埃德怔怔地看着洞开的大门,不安地绞着双手。他不能跟去——就算去了也帮不上忙,他无法在洛克堡中施法。
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如果你觉得连这个也是你的错,”尼亚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气,“那么你的脑子大概也被猪啃过。”
“在维萨城,我们通常会这么说……”埃德自嘲地苦笑,“‘你的脑子是核桃树上长出来的吗’?”
说不定还真是——他有点自暴自弃地想。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九章 惊夜(上)
茉伊拉被惊醒时其实根本就还没有睡着。
她坐起身来,有一小会儿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敲击着耳膜,却说不清那种不安从何而来。
但很快,她意识到这并不是因为她似乎再也无法消除的焦躁……窗外隐隐的喧闹声也不是她的错觉。
她抓起床头的铜铃,迟疑片刻又轻轻放下,随手抓起一件斗篷裹在身上,赤着脚走向门边——这些天里一直陪伴着她的伊妮德?安格斯大概睡得正香,没必要无谓地吵醒那已经累得够呛的、可怜的女孩儿……她本该陪在弗里德里克身边,但不知为什么,那一向温和乖巧的女孩儿却执拗地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坚持留在洛克堡。
不……她或许是知道原因的。
拉开门的时候茉伊拉唇边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点笑意,门外的守卫却显然吓了一跳。
长枪在他们猛然转身时撞在一起。头顶上那铿然一声轻响让原本还有点迷糊的茉伊拉差点惊跳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些恼怒地压低了声音问,“外面为什么这么吵?”
守卫们匆匆向她行礼,然后面面相觑。
“我们也不清楚。”塞文,已经跟随她好几年的谢维尔家的长子终于轻声回答:“但您最好还是待在房间里,陛下。”
茉伊拉微微皱眉。她不喜欢这个答案,但她知道这没有什么可苛责的,这些骑士们负责寸步不离地保护她的安全,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洛克堡的每一个角落里发生了什么事……那很有可能只是某个喝醉了酒的年轻侍从又在胡闹而已。
她甚至希望是这样,但守卫们却显得异常地紧张。即使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似乎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沿着走廊逼近,茉伊拉不自觉地拉紧了斗篷,但出现在视线中的人却让她松了一口气。
带着近十个守卫迎面而来的是她的侍卫长,也是嘉德的老师韦恩?怀特。这个强壮的中年骑士对卡洛斯家的人来说差不多算是半个亲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的女儿很快就会成为嘉德的妻子。
斯坎侯爵留下了他最忠诚的骑士来保护女儿的安全。
“您最好还是待在房间里,陛下。“
韦恩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跟塞文一模一样,“北塔那边出了点意外……但很快就会平息下来的,您不用担心。”
“自己人”的好处就在于,他不会撒谎骗你,也用不着小心翼翼地粉饰太平。茉伊拉轻轻点头,甚至回以微笑,心中却还是隐隐抽紧。
洛克堡北塔那一片事实上算是监狱。尊贵的犯人囚禁在塔顶,其他的则关在塔底和附近的地牢。安特就死在北塔……
——别再想这个!
茉伊拉恼怒地告诫自己,正准备关上房门,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又一群卫兵跑了过来,只不过身上的罩衣并不是红色,而是墨绿。
“……格里姆!”韦恩叫出了为首者的名字,声音里透着不满:“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洛克堡中的守卫有着不同的职责,绿色的罩衣代表他们负责外围的防御,没有允许是不能随意进入内庭的。
“大人……陛下!”格里姆有些慌张地躬身行礼,将来不及收回鞘中的长剑垂下地面,“十分抱歉……但恐怕有一两个逃犯趁乱跑了进来,卡特伦大人让我们……”
韦恩不耐烦地挥手制止了他。
“去别的地方找吧,别来惊扰陛下。”他说,“就算真有逃犯窜到这里,也用不着你们动手。”
格里姆再次深深地弯下腰去,看起来惶恐不已。
茉伊拉微微有些不忍。即使同样拥有骑士的身份,同在洛克堡,不同的出身依旧会让他们面对截然不同的命运。这似乎并不公平,却无法改变……至少她不知道要如何改变。
但她至少可以给这些只是服从命令,恪尽职守的骑士一些鼓励。
剑光在眼中闪过时,她还在怔怔地想着该说些什么……那些未能出口的嘉奖,冻结在一片血色之中。
片刻的死寂之后,一声凄厉的尖叫脱口而出。
她几乎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直到被塞文硬拖着奔跑在走廊上的时候,茉伊拉的脑子里那可怕的画面依旧挥之不去——格里姆从下往上直直地插进韦恩下颌的长剑,喷涌而出的鲜血,韦恩难以置信地睁大的双眼和渐渐扩散的瞳孔……
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那么清楚,随之而来的混乱却反而一片模糊。盔甲和武器的反光晃得她头晕,还有血……她想大概是谁的血溅到了她的眼睛里,她用力擦了一次又一次,眼前却还是一片血红。
伊妮德在她身边低低地啜泣着,而她甚至都不记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上来的。
她的侍卫在出其不意的攻击之中死伤了一半,剩下的几个人来不及关门据守,只能带着她和伊妮德沿着走廊且战且退,大声呼救。
并没有人应声而来。
洛克堡中的守卫的确人手不足……她让弗里德里克带走了尽可能多的人,毕竟这里还有斯科特和菲利——他们今晚都不在这里。
她紧抓着伊妮德的手,竭力保持清醒,但真正把她从那一片充满恐惧、茫然和愤怒的混沌中扯出来的,是一阵响亮的号哭声。
“……朱恩!!”
她放声叫道,扔下了伊妮德,挣脱了塞文,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
弗里德里克带走了他的弟弟布兰登,但朱恩还太小……她早该把她送回卡洛斯家的领地的——这个城堡大概是真的被诅咒过。
“谢天谢地。”阿格尼丝不耐烦的声音被朱恩的哭声压得几乎听不清:“这孩子哭得我头都快炸了!”
一片黑影当头压过来,茉伊拉下意识地伸手,准确地接住了阿格尼丝迫不及待地扔过来的小女儿,紧紧地把她按在胸口。
“让她别哭了!”阿格尼丝暴躁地吼道。
她披头散发,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长裙,神情几乎能用狰狞来形容。
茉伊拉扑过去用单手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有看见其他人吗?”她问。
“一群傻瓜被堵在了那边的走廊,另外那些蠢货大概还在不知道哪里追捕所谓的‘逃犯’。”阿格尼丝冷笑着挥手,“还是别指望他们吧。”
“……我们得去南面。”茉伊拉在朱恩声嘶力竭的哭声里迅速冷静下来,“弗米利安和他的人在南塔。”
弗米利安是韦恩?怀特的儿子,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他不会背叛他们。
韦恩濒死时睁大的双眼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我们往南……往石榴厅!”茉伊拉咬咬牙,开口命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