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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聂九     终末之龙txt下载     终末之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八章 酒后

    野兽低沉的咆哮声里,一个巨大的黑影迎面扑了过来,将小个子的盗贼整个儿压在身下。

    偷袭——这是小白越来越喜欢的游戏。它的身体日渐长大,脚步却依旧轻捷无声,动作则更加迅速,很少有人能避得开它突然的袭击。菲利?泽里就早已经放弃了挣扎,每一次都索性摊开四肢,摆出一脸从容就义的神情,任它蹂躏一番……但身手敏捷的盗贼,却还是第一次这样被扑倒。

    斯科特站在一边,微笑着看他奋力挣扎,却无法从白豹沉重的身体下脱身。捕获到了难得的猎物让小白异常兴奋,它呼噜呼噜地发出满意的低吼,用鼻子拱着尼亚的脖子嗅来嗅去,又罔顾他大声的抗议,伸出粗糙的大舌头开始猛舔他的脸。

    盗贼的抗议声里有了控制不住的笑意。斯科特摇摇头,走回房间拿出了酒和酒杯。当他慢悠悠地踱回原地时,小白已经放过了它的猎物,心满意足地趴在一边舔着自己大大的脚掌,黑白相间的尾巴像条蛇一样得意地甩来甩去,尼亚则坐在那里,喃喃地咒骂着,一边抓着自己被舔得贴在头皮上的头发,一边用袖子猛擦红通通的脸。

    “……你到底是怎么教它的!”他抬头向斯科特抱怨,“它是只豹子,不是条狗!我的脸都快被它舔掉一层皮了!”

    斯科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反正我没这么教过它。”

    他甚至都没怎么管过这只从鹿角森林里就紧跟着他的豹子,任由它自由来去。它不是他的宠物……也很难说是他的朋友。

    他不知道它浅蓝色的眼睛到底属于谁。只是本能地觉得它并无恶意。它安静地注视着一切,既不评价,也不干涉。在身边的朋友和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时。他得承认,它的陪伴也是一种奇异的慰藉。

    他递给尼亚一杯酒,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有好一会儿,他们只是并肩坐着,默默地喝着那被明令禁止的、清冽的美酒——洛克堡里藏着许多从走私贩那里收缴来的纳昔葡萄酒,斯科特其实很早就知道这个……却不太愿意回忆起第一个偷酒出来跟他一起喝的人。

    “真可惜艾伦不在这里。”

    酒喝掉了一大半之后,斯科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会很高兴你能重获自由的——虽然你自己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我真做错了什么吗?也许你并不想离开那个火辣的美人儿?如果真是这样。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尼亚给了他一个白眼:“艾伦这会儿说不定都已经知道了,但我猜他更会因为你又一次不顾后果的乱来而气个半死。”

    斯科特尴尬地闭上了嘴。他当然知道,艾伦虽然离开了斯顿布奇。却还有无数双眼睛代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以及,”尼亚灌下一口酒,绷着脸说:“你不会想知道她真正的样子有多么‘火辣’的。”

    “……所以那并不是她真正的样子吗?”斯科特有点好奇的问。

    “当然不是,她是个恶魔。怎么可能长得跟人类一模一样!”尼亚不屑地瞪他。“她是魇魔之中最强大的,你希望她是什么样子,她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你所看到的那个,有一半儿像露比,我小时候剧团里所有人的梦中情人,另一半儿像……”

    他突然停了下来,神情有些古怪,但斯科特已经意识到他想说的是什么——“像莉迪亚。”

    黑色的头发。鼻子和嘴唇,甚至微微上挑的眼角。因为气质完全不同。那些相似之处很容易被忽视……却是不容否认的。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她那个样子的时候有多害怕。”尼亚怔怔地盯着虚空之中的某一点:“我都已经快忘了露比……我也一直试图忘掉莉迪亚,我没有对任何一个恶魔提起过她们,可她却能从我脑子里最深的地方挖出那些东西……如果她变成了你的敌人,斯科特,那会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

    “为什么她会成为我敌人呢?”斯科特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我已经给了她她想要的东西。”

    尼亚给了他一个更大的白眼:“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会就这么把那么危险的东西给她,哪怕是为了我?你在上面做了什么手脚吧?说不定还把布鲁克?修安大人拖下了水?等她发现的时候,你会后悔没听我的。”

    因为猝不及防地被揭穿,辛辣的烈酒呛在了气管里,斯科特差点连肺都咳了出来。

    “就算她被困在那个石厅的魔法之中无法窥探你的记忆,我能猜到的她不会猜不到。”尼亚微微皱眉,“但她什么也没说就收下了那个……也的确解除了我们之间的契约……”

    斯科特的心漏跳了一拍——她当然猜得到,她甚至都不用猜,他很努力地“想”得十分清楚,唯恐她无法窥探……而她也十分配合。

    但尼亚不能知道这个,谁也不能知道。

    “这正是我想说的。”他小心地为自己分辨,“我的确做了点手脚,但那颗水晶依然拥有强大的力量,而她收下了……那证明她能接受这样的交易,不是吗?”

    “就算现在是这样,等她觉得那东西并不能让她满意的时候,她可不会认为那是她的错,只会把账都算在你的头上!”尼亚突然又生起气来。他夺过酒壶,把剩下的那一点全部倒在了自己的杯子里,愤愤地指责:“你是在玩火!”

    ——他的确是在玩火,但他只能故作镇定地强词夺理:“……我现在很擅长这个,玩火什么的。”

    “而我本来可以用它做点更划算的交易!”尼亚对着他吼,看起来很想用力把酒壶砸在他头上,“如果你能更相信我一点的话!”

    “……我相信你。”斯科特无奈地说,“但你显然并不那么相信自己,如果你对自己的计划那么有自信的话,早就从我这里偷走它了。”

    尼亚的脸僵住了。

    “所以,瞧。”斯科特叹气,“我们能不能别再为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而彼此怀疑和指责?就算未来有一天可能会被一个怒气冲冲的恶魔撕成碎片,但更有可能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死得连灰都不剩了。”

    “……听起来到底哪里值得高兴?”尼亚怒视着他。

    “至少现在,你是自由的,而我也终于把那个让我提心吊胆都不知道该藏在哪儿的玩意儿扔出去了——我真心觉得这还是很值得庆祝的。以及,虽然这瓶酒已经空了,但我房间里还藏着一瓶……菲利前几天刚刚偷来以补偿被他偷喝的那一半的。你觉得我们该叫上他一起庆祝吗?”斯科特十分认真地回答。

    “……斯科特,你是不是喝醉了。”

    “好像是有一点。”斯科特承认,“他们说这种酒里下了药……说不定是真的。”

    尼亚郁闷地瞪着他,瞪了很久,终于摇着头笑了起来。

    “你简直比从前还要疯。”他说。

    “……多谢夸奖。”斯科特微微有些不满,“但我觉得,至少从前我还是挺正常的。”

    “正常?”尼亚嗤笑,“你硬拖着我们花了几个月从地底到山顶钻来钻去找一条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龙……然后在杀了那条龙之后收养了它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弟弟宠得要死地养大,身为圣骑士甚至一点也不在乎被人指指点点地说那是你的私生子……你真觉得那能叫正常?”

    “……你明明比我更宠他!”

    “我有说过我很正常吗?”尼亚不无得意地挺胸反驳。

    斯科特哑口无言,低低地笑着向后躺倒,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在了地上。

    “你该让他留在你身边的。”

    过了好一会儿,尼亚突然轻声开口。

    “……让他自由得像一条真正的龙一样不是更好吗?”斯科特回答。

    “但他有足够的力量阻止你……去做你自己一定会后悔的事。”

    斯科特猛地坐了起来,声音清醒得像是一滴酒都没有碰过:“你知道什么?”

    “……恶魔们知道很多。”尼亚平静地说,“也许比你知道的更多。你正在做的事让他们充满期待……如果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话。”

    “……我当然知道。”斯科特生硬地回答。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不能谈论这个话题。

    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那虚空之中的神明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什么……但他的灵魂与力量与他相连,强烈的情绪波动一定会被察觉。

    尼亚扭过头安静地看了他一阵儿,点了点头。

    “那就好。”他语气轻松地说,“我相信你。”

    斯科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有点茫然。

    “你说你还有这个?”尼亚若无其事地冲他提起空掉的酒壶,“能不能让菲利多偷一些?虽然我自己也能偷到……”

    “……我会让他多拿几瓶。”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九章 圣骑士不抓耗子(上)

    菲利?泽里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他悻悻地揉了揉鼻子,用切身的体验证实,即便是伟大的国王陛下,床底也不可能一尘不染。

    他不打算跟负责清洁的侍女过不去,反正也不是每天都有人像他这样无聊到趴在地上偷窥小国王的床底。

    这完全是一时兴起……或一时糊涂。

    “洛克堡的鬼魂”在嘉德?卡洛斯声称已经发现了城堡中所有的密道并且用各种方式加以封闭或守卫之后,似乎已经不再出现,但弗里德里克却依旧时常从噩梦中惊醒。

    谁都以为那只是梦而已——连茉伊拉也带着悲伤的神情如此认为。以那种不堪的方式失去了曾经让他尊敬甚至崇拜的父亲,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说,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菲利对此却总是有那么一点点怀疑……他不能说自己比茉伊拉更了解她的儿子,但他觉得弗里德里克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安特死去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少年毫不掩饰他的悲伤、不解和愤怒……却不曾这样噩梦连连。

    有什么东西在困扰着他……而有那么一两次,菲利觉得他在听见少年的尖叫声,破门而入时,看到了隐约的残影——犹如幻觉一般的残影,每当他定睛细看,都已经完全消失。

    他不觉得那是什么鬼魂……不,如果真是鬼魂的话,反而要简单得多。

    但他已经反反复复地检查过了整个房间的每一寸地面,每一寸墙壁。甚至每一寸天花板,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而所有的窗户和通往露台的门。每晚都是他锁死的……他甚至连壁炉都检查了好几次,那里面并没有攀爬的痕迹。

    ——当然,床底也没有,那些灰尘至少可以让他确认这一点。

    所以那只能是鬼魂……可他的本能告诉他,让弗里德里克惊惧不已却又不肯向任何人说出一个字的,并不是鬼魂……而他理智和常识加起来也无法说服他的本能。

    他把自己的怀疑告诉过斯科特。斯科特沉默了好一阵儿,点头承认那是有可能的。但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最好还是让那糟糕的怀疑烂死在心底,尤其是在“鬼魂”已经消失。曾经人心惶惶的洛克堡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

    证据……他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在连魔法都无法使用的洛克堡找出什么见鬼的证据?

    他曾经想过要不干脆整晚都待在弗里德里克的房间,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但小国王对此表现出了十分强烈的抗拒……这让菲利不自觉地有点懊恼。

    他相信他甚至胜过嘉德,他自己的亲舅舅……但那依然是有限的信任。

    让他不安的是。弗里德里克正变得越来越阴沉。他曾经拥有的生气迅速地枯竭下去。菲利觉得那简直比他不时表现出的自大、暴躁和固执更糟。有时他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用毫无温度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或谁都不看。即使坐在王座之上,多半也是茉伊拉和老侯爵沃尔特?卡洛斯为他处理一切,“尚在学习中”的小国王则表现得心不在焉,甚至毫无兴趣。

    无论如何,整个国家正渐渐恢复安宁。茉伊拉曾经丰润的脸颊迅速消瘦下来,唇边柔软而天真的线条开始显出几分严厉。她处理国事越来越得心应手——得心应手得像是忘了自己并不是国王,而是国王的母亲……她当然也为弗里德里克的反常而忧心忡忡。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要为他挑选哪个家族的女儿做王后。

    菲利知道对她不该有什么苛责。这个被迫坚强起来的女人已经很值得敬佩,而那些到底该由谁掌权。如何权衡利弊之类的烂事,还轮不到他来多嘴……甚至连斯科特也只能保持沉默。

    圣骑士觉得自己陷在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泥潭里。但他承诺过会保证弗里德里克的安全,也会尽力守住自己的承诺,其他的,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他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干大事的人。

    沐浴完毕的国王陛下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时候,菲利还蹲在那里对着床底发呆。

    “……你在干什么?”弗里德里克皱着眉问道。

    脱下厚重的礼服,他看起来总是会小很多,眉间却已经有了一道细细的纹路。

    “我好像看见一只耗子钻进了床底。”菲利面不改色地撒谎。

    “我不知道圣骑士也会抓耗子。”小国王面无表情,缺乏起伏的语气听不出是不是在讽刺——但菲利也不在乎这个。

    他们都知道他在撒谎……但这也总比他坦率地承认“我在您床底找您死去的父亲的鬼魂……或尸体。”要好得多。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气氛一时间无比尴尬。菲利正想找个无聊的话题胡扯两句敷衍过去,弗里德里克的视线已经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无意识地看着房间靠窗边的一角,那也是菲利曾经看到黑影的地方。但菲利确定那个角落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密室或密道入口,厚重的壁毯下是结结实实的墙壁,墙壁的另一边什么都没有——国王的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

    “……我要睡了。”弗里德里克收回目光,生硬地开口。

    即使知道没什么用处,菲利还是小心地在整个房间里又转了一圈,离开时小国王已经把自己藏在了被子下面,只露出头顶和半个额头。

    菲利无声地摇摇头,吹熄了蜡烛,退出门外。

    他曾经特意留下一点照明的烛火,弗里德里克却因此而怒气冲冲,说他的弟弟布兰登才需要这个……他似乎觉得那是某种胆小和怯懦的表现。

    在某些毫无必要的地方异常地固执……这一点上,他倒是真的挺像自己的父亲。

    轻轻关上门之后,菲利对门外的守卫点了点头,无精打采地走向走廊的另一端——他得去见茉伊拉。

    他在太后的会客厅门口遇到了一位不知哪个家族的夫人和她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儿。她们矜持地向他点头,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年龄稍大的那个有一头栗色的长发,白皙秀丽的面孔在与他目光相接时不自觉地红成一片,低头匆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她连耳朵都是红的。

    菲利挑了挑眉毛。这么害羞的女孩儿,在洛克堡里倒是少见。

    刚刚送走客人的茉伊拉两眼发直,看起来筋疲力尽,十分勉强地对菲利笑了笑,却忍不住开口就是抱怨:“弗里德里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呢?如果他什么也不说,哪怕我为他挑选了我觉得最合适的,他也不会幸福的。”

    幸福……菲利不禁有些感慨。她到底曾经生活得多么无忧无虑?哪怕是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里挣扎过来之后,也多少还残留着她的天真——就算是他也知道,有史以来,能从婚姻里得到幸福的国王屈指可数。

    但她最在意的仍旧是她的儿子是否能得到幸福……至少菲利觉得,这是件好事。

    这不是他该插手的事——理智这么告诉他,但是……

    “你该让弗里德里克离开洛克堡。”沃尔特?卡洛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菲利情不自禁地点头,茉伊拉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可他是国王啊。”

    “他是鲁特格尔的国王,而不只是洛克堡,或斯顿布奇的国王。”沃尔特纠正他,“你不是想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吗?找个风景不错的好地方,召集骑士们来一场比赛——如果他想要的话,他也可以参加。整个王国里最好的女孩儿们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坐在看台上为他欢呼,像他这样的年纪,我不信他到时候还能冷冰冰地黑着一张脸。他总得有所回应……到时你自然就能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了。”

    菲利用力点头,几乎想要猛拍老侯爵的肩膀以示赞同。

    “可是……”茉伊拉犹豫着,“战乱才刚刚平息,那真的安全吗?”

    ——比待在洛克堡要安全得多。

    菲利明智地把差点说出口的这句话吞了回去。

    “总比待在这个一大半的时间里都被那座塔的阴影遮蔽的城堡里要好。”沃尔特则有权直言不讳,“事实上,如果时机成熟的话,我建议换个地方做王宫……连王城都不妨换一个。”

    茉伊拉瞪着自己的父亲,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对她来说,这里,这座城市,这个城堡,就意味着王权……它是不可改变的,哪怕它有无数黑暗的历史,阴森的传说,也该千百年传承下去,屹立不倒。

    但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在这里待了几个月,菲利能从这座还不如克利瑟斯堡古老的城堡的每一个角落里闻到朽烂沉闷的气息,让他不禁怀疑除了让魔法失效之外,这里是不是埋藏着更多……更黑暗的秘密。

    那被封闭的祭坛从他脑中一闪而过——斯科特不肯向他透露更多,但除了他之外,那祭坛上是否也曾经浸透其他人的鲜血?那诡异而残忍的仪式真的不过是个无用的谎言吗?如果不是,它的力量从何而来……又归于何处?

    这或许真是个被诅咒的地方。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终于忍不住脱口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章 圣骑士不抓耗子(下)

    圣骑士菲利有一个为人所称道……或至少他自己引以为傲的优点,那就是说出去的话,从来都不会后悔——反正后悔也没用了。

    他在他不该插嘴的事情上插了嘴,便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这城堡里有些东西不对劲,让弗……国王陛下离开一段时间会更好。”

    茉伊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并没有追问那所谓“不对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有阿格尼丝在,她不可能对洛克堡里的各种传言一无所知……她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安特的尸体其实并没有被找回来的人。

    “我以为嘉德已经找出了所有的密道……”她情绪低落地喃喃自语:“难道我们真的要为了躲避一个……鬼魂,而逃离自己的家吗?”

    “一个城堡里有如此多的暗道,原本就是件很不对劲的事。”沃尔特直率地说,“而且为什么要把这当成‘逃走’?这个王朝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何况骑士比武是新王加冕再正常不过的庆典之一,我们没有及时举办它,不过是因为战乱刚刚平息,安特又刚死了不久……为他哀悼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弗里德里克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

    菲利赞同地点头。他不知道沃尔特是故意,还是真心把小国王的阴郁当成悲伤和“消沉”……但这的确更容易接受。

    “……好吧。”茉伊拉并没有迟疑太久就做出了决定,“我们得挑个合适的地方。”

    “我们得计划一个合适的路线。”沃尔特纠正她。“拜访各地的领主,召集优秀的骑士,举办一场又一场比赛……这个是好机会。让弗里德里克可以真正面对他的臣民,他的国家。‘忠诚’不是靠他把屁股牢牢地粘在王座上就可以得到的,他得让人们……让那些无法进入石榴厅的人们知道他们的国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茉伊拉再次犹豫起来。

    “我们可以离开那么久吗?”她问。

    “我会留下。”老侯爵平静地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您在说什么呀!”茉伊拉脱口道,“我当然相信您!……”

    她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片刻之后。突然坚定地摇头。

    “这样不行。”她说,“我留下……反正我也不喜欢看什么比武。”

    “但是……”

    “就这么决定了,父亲……你可以带上布兰登和朱恩。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离开洛克堡了。”茉伊拉的声音又轻又快,却不容拒绝——菲利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对自己的父亲也能表现得如此强势。

    “……好吧。”

    大概是意识到无法说服她,沃尔特也不再勉强。“至少我能给你挑选几个合适的地方?”

    “当然。”茉伊拉轻声回答。唇边的笑意异常温柔,“不过答应我,您可别打算亲自上场——总得给年轻的骑士们一个机会嘛。”

    老人大笑起来,走过来在女儿面颊上轻轻一吻,又向菲利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目送父亲离开的茉伊拉显然有点心不在焉,没说上几句话,菲利便也识趣告辞离开。

    如他所料。沃尔特还在等着他。

    “我猜你知道我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开门见山地说。

    菲利点点头:“听起来您已经计划了很久。”

    他并不是怀疑什么……但沃尔特显然不是突然心血来潮而向自己的女儿做出这样的建议。

    “是挺久的。”沃尔特坦率地承认,“甚至在弗里德里克加冕之前我就在计划这个……我一直希望由茉伊拉。嘉德,或者弗里德里克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但茉伊拉太过专注于眼前的麻烦而分不出轻重,嘉德热情却盲目,弗里德里克……”他犹豫了一下,“那孩子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这实在令人不安。我几乎无法与他交谈,但我看得见这该死的城堡正在把他拖进它的阴影里。”

    他厌恶地看了看四周:“斯顿布奇是个不错的城市,但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洛克堡。这地方带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如果当初知道安特会成为国王,茉伊拉和她的孩子得生活在这种鬼地方,我大概根本不会让她嫁给他。”

    菲利眨眨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点头。

    “我不能再等下去,眼睁睁地看着情况越来越糟。”沃尔特有些疲惫地叹气,“如果欧格登还活着……”

    “如果”——那通常都是一枚相当苦涩的果子。

    老侯爵沉默了一会儿,又挺直了在这片刻的思念与悲伤中微微佝偻下去的身体。

    “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菲利,让圣骑士不自觉地想起肖恩……虽然性格不同,但他们都有一种“我给你选择但你不能拒绝”的气势。

    “……当然。”他说。

    “茉伊拉应该会希望你陪在弗里德里克身边……那孩子相信你,她也相信你。对她来说,孩子们就是她的一切……对我来说也是样。我希望你能找个借口拒绝她的要求——你的战场在这里,骑士。”老人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就像你所说的,这里有些‘东西’不太对劲……嘉德的确让它收敛了许多,却也让它更难被发现,那始终是一个威胁。我会让弗里德里克带走大半的守卫,让它觉得有机可趁。你得找到它,如果它是活的,让它死,如果它是死的……就让它好好地继续死着,别再来打扰生者的安宁。”

    菲利看着老人明亮而锐利的双眼——他知道他们要对付的是谁。或许许多人都能猜得,只是谁都不敢,或不愿说破。

    “没问题。”菲利答应得十分干脆。诸神在上……这正是他想要做的事。

    老人爽朗地笑了起来:“老实说,我刚才还有点担心你会觉得我有什么 弑君篡位之类的阴谋。”

    “……弗里德里克是您的外孙,我看不出您有这么做的必要。”菲利苦笑,“何况,您也给了我相当的信任。”

    “哦,当然。”老人狡猾地眨了眨眼,“谁都不能否认你是个十分优秀的圣骑士……而且你还有不少相当厉害的朋友,不是吗?”

    ……所以他还同时打着水神神殿,甚至斯科特的主意吗?

    菲利咧了咧嘴,突然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告诉过弗里德里克不止一次,“我是水神的骑士,不是你的骑士”,他也没有忘记上一次被卷进与王权相关的争斗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结果。

    但这一次,似乎是有所不同的……

    “以及……你会保护好茉伊拉的,是吗?”老人的目光依旧紧锁在他的脸上。这句话是请求,是命令……也隐隐带着不自觉的威胁。

    “……向女神发誓。”菲利苦笑着举起手。

    沃尔特松懈下来,给了他微带歉疚地一笑:“如果那孩子不这么固执的话,事情会好办得多……”

    “……对我来说很可能没什么不同。”菲利摸了摸鼻子,脱口道,“我很怀疑我会被太后陛下以同样的语气要求保护好您。”

    话出口时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过于诚实……但是,当然,他不会后悔的。

    “我想她什么都知道。”他说,“您实在没必要瞒着她,或找什么其他的借口——她已经证明了自己足够坚强,也足够勇敢。”

    “的确如此。”沃尔特不无骄傲地承认,却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我的确不想跟她直说。无论如何,她依旧傻瓜一样爱着安特,她的骑士,她的国王……我甚至担心她会试图保护他……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说出了那个名字……这会儿他们才算是彻底放弃了任何的遮遮掩掩。

    “我会确保他变回自己该有的样子。”菲利说。

    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说这句话时语气中的冰冷与锐利……但那大概是沃尔特所乐于听到的。

    “我很清楚你对他的憎恨。”老人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也很敬佩你……和你的同伴们在遭遇了无端的灾难之后依旧保持着宽容与公正。”

    ——是说他们没因此而迁怒于茉伊拉和弗里德里克吗?

    “……我是个圣骑士。”菲利平静地说,似乎那已足够说明一切。

    沃尔特沉默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分手时,老人突然又叫住了他,迟疑了好一阵儿才轻声告诉他:“我不知道阿格尼丝是会跟着我们四处乱跑,还是会留在这里。但如果她选择留下……你最好多加留心。”

    菲利疑惑地皱了皱眉:“……您在怀疑什么?”

    他知道阿格尼丝大概是沃尔特的儿女之中最不长进的一个,但也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威胁。

    “我不想怀疑什么。”沃尔特叹息着,“但我了解自己的女儿……阿格尼丝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我希望……”

    他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完。

    “总之,别小看她。”他苦笑着留下了暧昧不明的提醒:“她并不是只有一张美丽的面孔而已。”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一章 阿格尼丝

    阿格尼丝扭过头,凑在镜前仔细打量她刚刚描好的眉梢,一不留神,却把眼角的细细的皱纹看得一清二楚。

    她怔了怔,恍然想起,再过两年,她也就满三十岁了。

    三十年的生命……她到底拿来干了些什么?许多穷苦人家的女孩儿甚至活不到这个年纪。

    怔忡间,眼角的余光里有人影闪过。她警惕地转身,一句咒语还没出口,便认出了那突然从屏风后冒出来的男人。

    “……嘉德?卡洛斯!”

    她恼怒地直呼其名:“你在干什么?!”

    嘉德显然也十分惊讶。他皱着眉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无声无息地关闭的暗门,又看了看面前怒气冲冲的姐姐,眉心拧成一团。

    “这条路怎么会通到你房间里?”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更像是带着愤怒与指责的质问。

    “我怎么知道!”阿格尼丝毫不退缩地瞪着他,“难道你觉得这是我挖出来的吗?!”

    她的心砰砰直跳,有种莫名的恐惧……当然不是因为此刻黑着脸站在他面前,好像他半夜突然出现在她房间里是她的错一样的弟弟,而是因为……她还记得另一个夜晚,当她像现在这样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脸的时候,另一个出现在她身后的男人。

    她并不怕他——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是不怕的。

    “……你知道这条密道。”嘉德看着她,十分肯定地说。

    “知道又怎么样?”阿格尼丝挑眉。“我可不像你,喜欢像耗子一样在地道里乱钻——诸神在上,就没人阻止你吗?父亲和茉伊拉知道你已经把这样在城堡的密道里四处乱窜当成一种乐趣了吗?”

    一丝狼狈从年轻骑士的脸上掠过。但嘉德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我才没有把这当成什么乐趣!我在新发现的入口留下了守卫!我得知道每一条密道到底通向什么地方,才能保证这里的安全!”

    “你还是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吧。”阿格尼丝对比她小五岁的弟弟嗤之以鼻,“还是需要我去告诉父亲,对你这种独自一人查看每一条通道,‘保证这里的安全’的勇敢又高贵的行为表示骄傲和敬意?真高兴至今为止你还没有掉进什么陷阱,或者困在什么地方出不来……哦,或许还得庆幸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来做客的安格斯夫人那两个漂亮的女儿,否则这会儿女孩儿们的惊叫声已经引来卫兵,而无论事情如何收场。明天一大早洛克堡里每一个人都会知道,嘉德?卡洛斯半夜摸进了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外甥的妻子的淑女的房间里。至于他想干什么……哦,天哪,这还用问吗?男人嘛。他们大多数时候可不会用脑子来思考。”

    微微的怒意和恐惧让她开口时毫不留情。嘉德的脸一时发青。一时发红,在她一气呵成的讥讽之中,甚至都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在阿格尼丝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他才找到机会恼怒地反驳:“如果不是发现这是你的房间,我才不会跑出来!”

    “……所以我该称赞你的谨慎吗?”阿格尼丝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这城堡里闹鬼的传言到底有多少是因为你?”

    “那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嘉德几乎暴跳起来,“而且我已经抓住了那个扮鬼吓人的凶手!”

    阿格尼丝一时语塞——如此的天真……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啦,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她摆摆手。突然失去了继续争执下去的兴趣,“不过。说真的,别再这么一个人四处乱钻了,你完全想象不到黑暗里都隐藏着些什么东西。”

    或许是因为她柔和下来的语气,嘉德并没有再气急败坏地反驳,而是悻悻地哼了一声:“说得就像你知道一样。”

    那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也提醒了他。

    “……为什么你大半夜的还在画眉毛?”他狐疑地问,“你还想去哪儿?”

    阿格尼丝的眉毛只画了一边,而且画得极粗,否则他大概也看不出来。

    阿格尼丝撇了撇嘴:“你的语气简直跟父亲和欧格登一模一样……”

    意识到她提起了已经逝去的兄长让她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了正常,抓起桌面上一个小小的荷包砸向自己的兄弟。

    “别忘了你是我弟弟。”她提醒他,“我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别告诉我你一直在用这个通道溜出去跟其他男人约会!”嘉德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那又怎样?我是你姐姐——不是你妻子!”阿格尼丝吼回去,“不然你想我怎样?披着黑纱守在我丈夫的墓穴里哭泣一辈子吗?!

    她在类似的指责之下从不示弱。

    她从不认输——她知道人们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说些什么,她知道父亲的沉默和茉伊拉的叹息,她知道她做错了许多事……但她依旧不甘心为那些无法挽回的错误陪葬,哪怕那些错误已经像蛛丝一样,在她的挣扎之中越来越紧地束缚在她身上。

    嘉德怒视着她。那是阿格尼丝所熟悉的目光,愤怒,鄙夷……和痛惜与关切。

    她不知道前者与后者哪一种更让她心烦意乱。

    “……再说你实在不会观察女人,难怪到现在也没人肯嫁给你。”她不自觉地让步了,“谁说我在画眉?我只是在把妆卸掉而已!”

    她确信嘉德看不出画了一半和卸掉一半的妆有什么区别。

    嘉德犹豫了一下。

    他们一起长大,就算不怎么聪明他也看得出阿格尼丝是在表示停战,而他似乎也无意继续下去。

    “我一定会为你找一个配得上你的男人。”他认真地告诉她,“所以……你能不能就别再到处乱跑了?或者去做些女人会做的事……绣花什么的……”

    他看起来几乎有些沮丧,似乎也知道那没什么可能。阿格尼丝忍住笑和从心底泛上来的一丝酸涩,点了点头。

    “当然。”她轻声说,向她的兄弟伸出双臂,“过来。”

    她给了垂着头走过来的年轻骑士一个温柔的拥抱……然后把他推向屏风。

    “我想你也知道你不能从门口出去。”她咯咯地笑着说。

    嘉德无奈地摇了摇头,钻进密道时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我是真的在另一边的出口留了守卫。”他告诉她,“等我一出去他们就会把门封上。”

    阿格尼丝冲他翻了个白眼。

    她看着暗门合上,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渐渐消失。

    想到她最终会让她的家人们失望……甚至可能会让他们受到伤害,是最让她觉得恐慌不已的事。

    她知道她其实已经足够幸运——她生在一个难得和睦的贵族之家,父母都是善良而正直的人,兄弟姐妹之间相互关爱而不是勾心斗角……可她依然变成了现在这样。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脸,连她自已也会疑惑她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她从不认错……但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一阵儿,一声不响地回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细细地画好了另一边的眉,披上一件深灰色的斗篷,拉开了门。

    密道不能再使用是有点头痛……但她多的是离开洛克堡的方法。

    有许多错她都无法弥补,但这一次……

    这一次,她会试着去做正确的事,哪怕一生只有这么一次。

    周末又要加班,心塞塞的……这章少更点儿55(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二章 密会

    夜半时分,斯顿布奇的上城区显得宁静而安详。

    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花香,却也隐隐透出一丝成熟到腐烂的气息。

    阿格尼丝独自行走在工匠们精心砌出花纹的石板路上,知道自己并不会被任何一个来回巡逻的城市守卫为难,哪怕她用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蓝眼睛和描得又黑又长的眉毛。

    能被安排到这里来的守卫都不是傻瓜,单凭阿格尼丝走路时漫不经心又肆无忌惮的姿势,他们也不会来找她的麻烦。

    黑暗里偶尔会传来欢笑声。此刻,这里有比在疲惫中沉睡的下城区精彩得多的故事,隐藏在夜幕下的平静之中,才刚刚拉开序幕。

    亚伦?曼西尼家的宅邸在夜色中也十分容易辨认——院子里那些高大而怪异的雕像,在黑暗中反而更加醒目。它们在人类模糊的视线里变得更加巨大而狰狞,甚至蠢蠢欲动,仿佛夜之女神赐予了它们生命,让它们自遥远的梦境中醒来,享受片刻的自由。

    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会对这个索然无味的世界感到失望。

    阿格尼丝并不讨厌亚伦?曼西尼这些“独特”的收藏,那些诡异的形象和拙朴的线条里蕴藏着古老而狂野的生命力……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的生命力。

    当然,前提是,它们是真的。

    亚伦的收藏品里不乏有人投其所好特意制造的假货,有些他能够辨认得出。有些他不能——或装作不能。

    阿格尼丝不怎么喜欢跟亚伦打交道。她通常都能很准确地判断出跟她交谈的人是不是在撒谎,但亚伦极其擅长把真话和假话编织在一起,而他永远真诚的笑容让阿格尼丝时不时就有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大门前的守卫在她走过时目不斜视。似乎她根本不存在,大概是早已得到了命令。

    阿格尼丝停下来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虽然“冷静”有时候同样屁用也没有。

    亚伦在等着她,穿戴整齐得像是要去做客,而不是待在自己的家里,神情也微微有几分紧张……虽然阿格尼丝怀疑那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实性,却也不由自主地地紧张起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被召集到一起。

    亚伦甚至省去了他殷勤的欢迎和客气的寒暄。只是习惯性地微笑着躬身行礼,带着她走向地底的密室。

    密室里已经有两个人,宽大的斗篷遮住了身体。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孔模糊不清。他们安静地站在那里,在亚伦和阿格尼丝进入时也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从外面搬进来的两具石像。位于密室中央的火盆,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两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亚伦紧张地搓了搓手。向所有人点点头。开始了召唤的仪式。

    这样的仪式由身为法师的阿格尼丝来举行要轻松得多,但这里毕竟是亚伦的地盘,她也乐得轻松,在冗长的仪式里看着火光照亮亚伦额角的汗珠。

    身着白袍的男人穿过暴涨的火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阿格尼丝也不自觉地绷紧了全身,将她的斗篷裹得更紧。

    深深地俯首行礼时,她小心地不让控制不住的嘲讽在心底停留太久——他让他们敬他犹如神祗,可有哪个神只能这样现身于一个没有实权的贵族酒窖下的密室里?

    “情况有变。”穿过火焰的尊者开口道。“我们得加快行动。”

    阿格尼丝把头垂得更低——所以你也并不能控制一切。

    然后她有些慌乱地感觉到尊者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有什么关于莉迪亚?贝尔的消息?”他问。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回答他的是亚伦,“她手下的那些人已经七零八落……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

    “而那让她变得更加危险——她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像她那样的女人。可不喜欢被人利用。”

    “……我会尽快找到她。”

    “我有理由怀疑她让安特?博弗德变成了她的亡灵骑士。”阿格尼丝适时地开口,“虽然不确定那纯粹只是对斯科特的挑衅和嘲弄,还是别有用意……但他大概还在洛克堡岩石之下的黑暗里徘徊。如果能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莉迪亚。”

    一想到“那东西”很可能就在她脚下,也可能像今晚的嘉德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她就寒毛直竖……而且她才不会相信他时不时地跑进弗里德里克的房间只是为了看自己的儿子一眼——他还认不认得出自己的儿子都是一个问题。

    但见鬼的是,连她也弄不清安特是怎么进去的……她需要一点帮助,还得避开她的家人和那个看似大大咧咧,却不怎么好糊弄的圣骑士。

    “‘洛克堡的鬼魂’是吗?”尊者冷冷地笑了笑,“那恐怕不是什么亡灵骑士……安特用斯科特的生命和灵魂交换到的东西,可不只是他的王冠而已。虽然在他死后才发现这一点,也算是一种讽刺。”

    阿格尼丝的心向下一沉。

    “别管他,混乱对我们总是有用的。”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点燃了阿格尼丝心中的怒火。

    “……您保证过我的家人会是安全的!”她大胆地开口。

    “他们现在难道不是安全的吗?”男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放心……你并不是唯一在‘保护’着他们的人。”

    意识到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时,阿格尼丝的心沉入冰冷的水底。

    她脸色发白,却把目光投向地面。

    老实说,这并不意外……倒是心存侥幸的她显得十分愚蠢。

    “但如果你能利用他找到莉迪亚,也不妨试一试……毕竟,他们都相信你,不是吗?”

    阿格尼丝扯了扯嘴角。

    “当然。”她说——就像她相信他们一样。

    安特相信她是他无脑的情人,莉迪亚相信她是个像她一样野心勃勃又满怀怨恨,想要摆脱自己命运的女人……后一种倒是没错,但在莉迪亚教会她法术之前,她就已经被另一种力量所吸引……或束缚。

    “格里瓦尔的情况如何?”尊者的视线转向另一边。

    “长老们已经得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佩恩?银叶准备在森林变成金色时废除长老会……我想他们不会再容忍下去。”

    过于标准的通用语反而透露了说话人的身份——那是一个精灵。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他说,“我们随时等候您的命令。”

    “……我还记得那片森林变成金色时的样子。”尊者的声音稍稍低了下去,却显得更加冰冷,“但火焰或许是更适合它的装饰。”

    在回答之前,精灵似乎本能地犹豫了一下。

    那大概是出于天性——精灵们总是把他们当成森林的一部分……或把森林当成他们的一部分。毁灭它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

    但他最终还是沉默地躬身。

    “黑帆会在任何时候为您而扬起。”另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人轻声开口。

    阿格尼丝知道黑帆是指肆掠于南方海域的海盗……但这人却有依旧隐约可辨的北方口音。

    “泰利纳?博弗德知道什么才是他应该信仰的。”亚伦谦卑地低头。

    “泰利纳?博弗德是个投机取巧,摇摆不定的小人。”尊者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你最好还是盯紧他。”

    那不算是指责,却还是让亚伦惶恐不已。

    阿格尼丝开始觉得闷热又烦躁。密室不大,火盆提供的热度在开始入夏的天气里简直是种折磨……但她还是把她的斗篷裹得紧紧的。

    “斯科特?克利瑟斯怎么办?他总是独自行动,我们的人很难靠近他身边。”亚伦还在小心翼翼地问着。

    “把他留给我。”尊者回答,“如果他非得自寻死路,我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埃德?辛格尔已经回到克利瑟斯堡……”

    “他根本无足轻重。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失踪的伊卡伯德?贝利亚……那个牧师知道些什么,而你们至今却没有一点他的消息。”

    “我们怀疑他其实就藏在柯林斯神殿……”

    “单纯的‘怀疑’并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会尽快找到他。”

    “下一次我可不想再听到这句话。”

    阿格尼丝扭了扭站得发酸的脚踝,十分高兴地看着火焰再次轰然升腾起来。

    “玫瑰凋谢时,一切会开始结束。”

    离去之前,尊者留下了这一句。阿格尼丝挑了挑眉,觉得那充满毫无意义的、夸张的戏剧性的口吻,简直像足了自以为是的精灵们。

    回洛克堡的路上,她的脚步异常沉重。她知道她会得到她想要的帮助,去找到安特……但那真的有意义吗?他早已不是真正的敌人。

    无意识地抬头时,她看见了高耸在城市一角的三重塔。

    黑色塔身似乎完全融进了夜色之中,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却依旧令人恐惧。

    耐瑟斯的神殿就在三重塔的另一边。

    她突然意识到她还有一个选择……那可能导致的结果,却让她不寒而栗。

    但说到底,事情还能糟到哪里去呢?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三章 求助

    菲利?泽里打着呵欠晃出侧门时,正看见阿格尼丝沿着城墙下的阴影走过来。

    她垂着头,脚步虚浮,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远不像平时所见的那样神采飞扬,单用几个眼神就能让人招架不住。

    菲利放慢了脚步,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女人,对这位盛名在外的莫里斯伯爵夫人总是敬而远之,但昨晚与沃尔特的交谈让他不能不在意……他或许是想多了,但认真说起来的话,罗威尔?特纳死的时候,阿格尼丝就在那个长着一棵古老的多赛特树的洞穴里,虽然她声称在那之前她就已经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怀疑过她——这样一个生在贵族之家,在父母的宠溺中长大,因为太过任性而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却变本加厉地自行其是的女人,她毫不在意地承认了自己因为“无聊”而勾搭上罗莎的父亲,曾经的海盗,如今逃到自由港尼奥的私酒贩子朗格?拉图斯,并且帮助他救出了自己的女儿,但其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内情”,她是一点也不知道,也不感兴趣的。

    ……那真的有可能吗?她毕竟是卡洛斯家的女儿。

    瘟疫袭击斯顿布奇时,是她果断地把她的姐姐和外甥们传送至维萨城,那事实上救了茉伊拉和她的孩子们一命——几天之后,瘟疫就传进了洛克堡。

    不可否认,她是个消息相当灵通的人。

    除此之外呢?

    隐约的怀疑甚至让菲利不由自主地感觉一丝恐惧与不安。他摇了摇头。觉得带着在弗里德里克门外守了一整夜的、昏昏沉沉的脑子去跟这样一个摸不清底细的厉害女人打交道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如果他想假装没有看见这位似乎也并不想引人注目的夫人,就这么自顾自地离开,却又有点晚了——阿格尼丝已经走出了阴影。带着让他头皮发麻的、明艳照人的笑容,扬声对他热情地打着招呼。

    “圣骑士大人。”她这么叫他,“我的小国王外甥昨晚还睡得好吗?”

    就像平常一样,她对他说的话,总是听起来都挺正常,却又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好像总是带着一点讽刺的样子。但他也只能微微躬身回答:“挺好的……夫人。”

    “噢。用不着这么恭恭敬敬的,大人。”伯爵夫人猫一样的蓝眼睛笑得弯起来,“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

    圣骑士本能地提高了警惕。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给自己加点什么防御……但这里是洛克堡,他不能施法。

    但阿格尼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走过他身边时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无所畏惧的圣骑士在那一瞬间浑身僵硬,几乎有点毛骨悚然——他一点也不想成为她的猎物之一。虽然她的确是迷人的。但他真的。还是,更喜欢,羞涩单纯一点的女孩儿……

    回过神来的时候阿格尼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幽深的走廊里,空气中却似乎还漂浮着她留下的玫瑰花香……菲利懊恼地甩甩头,觉得他最好还是找个喷泉把头埋进去清醒一下。

    当菲利顶着一头**的头发,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斯科特面前时,后者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直到菲利把一片深蓝色的玫瑰花瓣举到他面前。

    “嘿。没人告诉过你送花至少也得送一朵……而且最好不要送给同性吗?”在一边跟小白玩摔跤游戏的尼亚气喘吁吁地开着玩笑。

    “……这是莫里斯伯爵夫人塞在我的臂甲里的!”菲利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

    “‘那个’莫里斯伯爵夫人吗?”尼亚放开了白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满脸兴奋的样子,“哦哦,骑士,你的运气很不错呢!”

    “……不错个屁!”菲利恼怒地爆了粗,“她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老实说,当这片花瓣在初升的阳光下从他的臂甲里飘出来,落到水面上的时候,有一小会儿他也不由自主地有点沾沾自喜……但他很快便清醒地意识到,这片花瓣所代表的,或许不是平常的‘那种’意义——虽然他不太确定那一瞬间从心底涌出的是沮丧还庆幸。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种颜色的玫瑰花……好像只有亚伦?曼西尼家的院子里才有嘛。”尼亚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啊……上面有刻字。”

    斯科特接过了花瓣。那奇异的、犹如夜空般的深蓝属于一种极其名贵的黑玫瑰,是亚伦?曼西尼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也只能在他家的庭院中盛放。就连洛克堡的花园里都没有这个品种……据说是因为培育这种玫瑰需要一些魔法的帮助。

    花瓣上的确用指甲掐出了一个符号,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仍能清晰地辨认出来——那是耐瑟斯的标记。

    “这是什么意思?那位夫人想要成为耐瑟斯的信徒吗?”尼亚不负责任地猜测着。

    “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到这儿来了。”菲利耸耸肩。

    “也有可能是求助。”尼亚继续发挥着他的想象,“这位夫人很有可能有什么把柄握在亚伦?曼西尼的手上——那家伙看起来就是这样人——并因此而受到各种各样的威胁,终于不堪忍受,希望斯科特能把她救出魔掌。”

    他踮起脚,一脸同情地拍了拍菲利的肩膀,安慰他:“其实你也挺有魅力的,真的。”

    菲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真的不是那个红毛丫头的某个亲戚吗?”

    “泰丝?谢帕德吗?”尼亚看起来十分认真地思考着,“难说。我记得我们家在斯顿布奇是有那么一两个远房亲戚的。”

    菲利觉得他最好还别跟这个小个子纠缠下去。

    “你怎么看?”他问斯科特,“需要我再跟那位伯爵夫人私下聊聊吗?亚伦?曼西尼一直都是个有点可疑的家伙……但他滑溜溜的就像一条鳗鱼一样,想抓住他的尾巴可不太容易。”

    斯科特沉默地捻着指间的花瓣,直到那小小的符号渐渐模糊。

    “要小心。”他说,并没有表示反对,“她会用这种方式,显然是不想卷入其中,或至少是不想被发现。也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你在洛克堡的一举一动,都有不少人盯着的。”

    “开什么玩笑。”菲利挺了挺胸,“我还不至于这么迟钝。”

    斯科特笑了笑,转向尼亚:“帮个忙?”

    “给钱吗?”

    “……给。”

    “……算了,反正你的都是我的。”尼亚大度地说,“要干嘛?”

    “你对亚伦?曼西尼的宅子有多熟?”

    “说什么呢。”尼亚一本正经地回答:“一点也不熟!他又不会邀请我去做客!”

    在斯科特平静的目光中,他很快就摊手说了实话:“他有个收藏室——哦,那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他摆在院子里那些又大又蠢,或者他客厅里的那些假货,每一件都不比洛克堡的收藏逊色……而且看起来多半都是最好不要碰的东西——你看,我比以前要小心多啦。然后……”

    他故作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收藏室的葡萄酒桶下面还有一个密室……一个连我都进不去的密室,那里面绝对藏着更好的东西。再给我一段时间,说不定我能想办法进去……”

    “不。”斯科特的语气不容拒绝,“你不能再去那个地方。”

    尼亚愤愤地瞪着他:“……就知道不该告诉你!这不公平知道吗?我真的什么都没碰!”

    “告诉我收藏室的位置。”斯科特不为所动。

    “……好吧,我画给你。”

    “……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在尼亚不满的嘟哝声里,菲利忍不住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这个世界总是麻烦不断……但他至少还是有时间先好好睡上一觉的。

    连续几晚都没睡上多大一会儿,阿格尼丝有点难以保持清醒……但她还是能听得见父亲在说什么的。

    让弗里德里克离开洛克堡是个好主意——如果茉伊拉也能跟着离开就最好了。

    她有点遗憾地想着,在父亲第二次叫她的名字的时候才懒懒地回了一声:“我在听……我想我还是留下吧,最近总觉得身体不太好。”

    “你没事吧?”茉伊拉立刻就当真了,“需要找医师或者牧师来吗?”

    “哦,我只是需要好好地躺上几天而已。”阿格尼丝冲她笑笑。

    “你只是需要别再半夜到处乱跑而已。”嘉德哼了一声。

    阿格尼丝微微一惊——这个傻瓜不会派人偷偷跟着她吧?哪怕跟踪者不可能发现什么重要的事,她也不太想跟亚伦?曼西尼这种矮胖油滑的中年男人传出什么绯闻。

    但定下神来想一想,这个傻瓜派出的蠢货不可能不被她发现。

    “那就这样吧。”沃尔特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他的目光里有什么阿格尼丝没能抓住的东西,让她不禁有些心慌……但她抓不住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至少父亲无论如何都是爱她的。

    一回到房间她就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床上,片刻之后又警觉地弹了起来,瞪着她的镜子。

    镜子上不知被谁画了一个可爱到诡异的骷髅,正缓缓咧嘴对她微笑……然后渐渐消失。

    阿格尼丝有些绝望地低低咒骂了一声——这下她可彻底睡不着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不被允许的脆弱(上)

    从肖恩?弗雷切的房间外走过时,菲利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

    门开着一条缝,但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也没有一点动静。

    斯科特将肖恩救回来之后,菲利只在他还昏迷不醒时来看过两次。那个消瘦苍白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老人,让他心中的愤懑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大半——但他依旧不能原谅他毫无必要的欺骗……或至少是隐瞒。

    埃德独自担起了他不该承担的责任。菲利听过一些圣职者们私下对那位甚至无法确定是真是假的“圣者”的埋怨与指责,仿佛所有的灾难,都是因为埃德太过高调,太过天真,太过软弱无能……

    在布鲁克?修安严厉的斥责之后,这样的声音已经渐渐消失。但从头到尾,没有人责怪过肖恩。

    作为长久以来几乎刻在每个人心中的偶像,肖恩?弗雷切依旧是无可指责的。

    他们并非不知道那一场荒谬的“审判”里安特加诸于肖恩的罪名,也并非不知道艾瑞克出人意料的指控。但那些都没有实际的证据,而埃德……却的确承认了他本不该承认的罪名,他从不曾犯下的过错。哪怕那些罪名在安特?博弗德发了疯之后再也无人提及,不曾消散的柯林斯的迷雾却始终提醒着每一个圣职者他们因此而承受的后果。

    因为缺乏人手,以及一些更谨慎的考虑,布鲁克没有打算在近期之内让任何人返回柯林斯神殿。即使菲利已经证明那里的迷雾对水神的圣职者们并没有什么危险。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确失去了那片古老的圣地……和许多同伴。

    那全都变成了埃德的错……而他自己甚至很有可能会愧疚万分地承认这一点,尽管他所失去的比任何人都多。

    菲利对此愤愤不平。虽然他一直很难接受埃德居然成为了新的圣者……没有人能够取代费利西蒂。

    但那时他在场。他目睹了一切。他也了解埃德,他很清楚像埃德那样并没有受过多少打击的年轻人会在铺天盖地袭来的指控之中应对失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怕那些指控,多半都是捕风捉影。

    他也很清楚肖恩?弗雷切绝对是隐瞒了什么秘密,而他的失踪,让一切的责任都落到了埃德的头上。

    那不公平。

    他一直都很想这样告诉肖恩——“那不公平。”

    但在肖恩醒来之后,他却一直下意识地避免与他碰面。

    他还不至于天真脆弱得像那些年轻的圣职者们一样,无法忍受自己崇拜的人有一丝污点。一点错误。只不过,有些东西……或许真的已经深入骨髓。

    “找我有事?”

    比记忆中要苍老许多,却同样冷静而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

    菲利狼狈地惊跳起来。一瞬间几乎想要夺路而逃……但那也未免太丢脸了。

    他强迫自己僵硬地回过头,面对肖恩?弗雷切。

    还在恢复中的圣骑士团长依旧十分消瘦,但看起来至少已经不再是只有一层干枯的皮肉裹在骨架上……他提着一柄剑,被汗水湿透的衬衣贴在身上。隐约显出肌肉的轮廓。像斯科特所说的那样。他正在设法恢复自己的强壮。

    这几乎算是奇迹……起初连布鲁克都认为他很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

    他的**饱受折磨,他的灵魂大概也被搅得粉碎,但……他毕竟是肖恩。

    老人站得笔直,平静地直视着菲利。他白发比从前稀疏了许多,脸上深深的皱纹如刀刻般纵横交错,一双蓝色的眼睛却依旧明亮而炽热,仿佛不灭的星辰。

    菲利不自觉地挺直了腰,依旧能感觉到他还年轻时被这双眼睛审视时的忐忑。

    他干咽了一下。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来陪我吗?”

    肖恩神情自若地挥了挥剑,“斯科特总能找到理由逃开。而我已经厌倦了对着不会动的木架挥剑。”

    “……好。”菲利脱口道。

    尽管本能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告诉了他,他可能会因此而后悔。

    属于斯科特的庭院地底有一个极其宽敞的地下室,有时菲利不免会疑惑一下这个地方原本是设计来做什么的。它一直空着,但现在,这里成了肖恩的练习室,安静,独立,完全不受任何打扰,也杜绝了所有试图窥探的目光。

    菲利对肖恩的招式十分熟悉。毕竟,是肖恩让他从一个最拿手的攻击是扔石块的牧羊少年,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圣骑士……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肖恩对打过了。

    就像从前一样,肖恩总能准确地找到他的破绽,并用最简单利落的方式加以攻击,但丰富的经验和成熟的技巧也不足以弥补他在速度和力量上的缺失,尤其是在面对熟悉他的对手的时候。

    那巨大的反差竟让菲利不禁感觉到一阵酸楚。他的每一剑越来越小心翼翼,唯恐一不留神伤到了对方——毕竟肖恩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或许再也不可能恢复。

    起初肖恩显得十分冷静,仿佛能够从容地接受这一点,甚至在菲利明显地放弃了一次反击的机会而选择躲避的时候冲他了然地一笑。

    菲利沉默着,让自己配合对方的节奏。对神殿里那些年轻的见习骑士们他可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

    老人很快就开始气喘吁吁。菲利不知道在这之前他已经独自练习了多久,但他好几次试图结束,都会被肖恩用长剑拍打手臂或大腿——他不肯停下来。

    错身而过的时候,不经意间,他在肖恩的耳后看见一条长长的疤痕。

    暗红色的伤痕既细且长,从耳后拖向后脑,乍一看几乎像是画上去的,也并不怎么恐怖,却让菲利的心跳骤然一停。

    是斯科特救回了肖恩。详细的情形他从未说过,但在发现肖恩的那一刻,他大概就已经完全治好了他身上所有的外伤……菲利知道斯科特拥有怎样的力量,却依旧留下了这条伤疤……那到底曾经是怎样的伤?

    眼角有一点剑光闪过。片刻的分神让他没能及时避开,肖恩的长剑在他的盔甲上拖出一串刺耳的摩擦声。

    老人的眼神突然就变了。

    菲利能清楚地看见他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还没有来得及绽开的一点笑容僵死在唇边。他的双眼依旧明亮……却亮得有些骇人。

    他收缩得只有针尖大小的瞳孔里所看到的似乎不再是这个世界,那其中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只有突然爆发出来的,极度的愤怒。

    一瞬间,菲利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他猛地仰头向后退去,肖恩顺势而上的长剑掠过他缺乏防护的脖子,紧接着整个人撞向他,那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量让菲利收势不住地连连后退,仓皇间被肖恩灵活地勾住右腿,轰地一声仰天摔倒在地上。

    “……认输!认输!”他大叫,却意识到那大概没什么用。

    肖恩的剑照着他的头猛劈了下来,神情狰狞。

    他的速度和力量都回来了……以菲利完全不想看到的方式。

    菲利得用两只手才能格开他的攻击,并试图用力翻过身来,用自己的体重……加盔甲的重量制住眼前突然狂暴起来的老人。

    但或许是因为失去了意识,反而让战士的本能控制了那具并不强壮的躯体。肖恩的反应异常敏捷,他就势翻滚到菲利头顶的那一侧,再一次挥剑下砍,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他的头砍成两半。

    光芒一闪,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准确地击在肖恩的剑上,尼亚的声音随之响起:“嘿!……我想看的可不是这样的热闹!”

    “热闹个屁!”菲利一边狼狈地滚开一边恼怒地大吼,“去叫斯科特!”

    “我让小白去了……他这是怎么啦?难怪斯科特总是躲着他!”

    “我怎么知道?!”菲利没好气地吼。

    在尼亚的“帮助”之下,他手忙脚乱地抵挡着肖恩沉默却疯狂的攻击。如果面前真是敌人,他或许还有还手的余地,但现在……他只能边打边逃。

    一道白影闪过,飞窜进来白豹发出一声响亮而低沉的咆哮,让肖恩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斯科特紧跟着冲了进来,脸色几乎比肖恩还要难看。

    ……不是我的错!

    在有点心虚的如此宣称之前,头上重重的一击让菲利眼前一黑,像前栽倒

    倒下去的那一瞬,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却让圣骑士的唇边露出一丝惊愕莫名的恍笑——女神在上……他不会真的就这么被发了疯的肖恩把头砍成两半了吧?!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五章 不被允许的脆弱(下)

    长剑重重地斜砍在菲利的头上。

    鲜血飞溅,总是不爱戴头盔的圣骑士木偶般应声倒下,再也没有动静。

    肖恩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仿佛突然间从梦中醒来一般,身体微微摇晃着,踉跄地向后退去。

    “女神在上……”他低低地呢喃着,双眼在恐惧中睁大,看着鲜血从菲利的头部左侧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中涌出,缓缓流过脸颊,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蜿蜒流向他脚边。

    斯科特冲了过来,跪倒在菲利身边,脸色苍白如鬼魂。

    “……他死了吗?”尼亚心惊肉跳地站在一边,脱口问道。

    斯科特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浪费时间去试探菲利的心跳与呼吸,只是低声念出咒语,无论是声音还是虚按在伤口上的手,似乎都不停地在发抖。

    尼亚还从未见过他这么惊慌的样子……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露出白骨的伤口渐渐愈合,屏住的那口气才长长地吐了出来。

    不过……看着斯科特而不是凯勒布瑞恩施放这样的治疗法术,感觉总是有些怪异。

    “……没死。”

    伤口完全愈合的时候斯科特才轻声说道,脱力般跌坐在地上,额上在这短暂的片刻之间已是冷汗淋淋。

    他抱住了自己的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一声不响地看着肖恩。

    他的眼中没有愤怒与指责……只有疲惫与悲哀。

    “我不……”肖恩开口,又闭上。神情急剧地变幻着,长剑却始终紧紧地握在手中。

    漫长的沉默之后,一丝苦笑沿着他唇边的皱纹蔓延开来。

    “这就是你为什么从来不肯跟我对打吗?”他低声问道。“我也曾经在你头上砍过一剑吗?”

    “没有。”斯科特叹息着回答:“你只是差点砍掉了我的手臂……而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你受到了刺激。”

    “我一点也不记得……”肖恩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的菲利,迷茫与自责都深深地写在眼底。

    “……你做了什么吗?”他问,“我也会忘掉我刚刚所做的事吗?”

    斯科特摇头:“我什么也没做……你晕倒在地,醒过来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修安大人说……你大概无法接受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我现在十分清醒。”肖恩的声音已经迅速地恢复了平静,神情甚至显出几分严厉,“我会记得……就算我忘了。提醒我,告诉我——没有什么事实是‘无法接受’的……我必须得接受。‘大概’……这样的猜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听起来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被称为“圣者”的斯科特也只能默默点头。

    肖恩站在那里。长久地看着地上的血迹——菲利的血差一点就流到了他的靴子上。

    但圣骑士还幸运地活着……他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肖恩猛地转身走向门外,竭力让每一步都保持平稳,那过快的速度,却让他看起来依旧是在逃离他“必须得接受”的事实。

    菲利呻.吟.着醒来。感觉身体无比沉重。像是整个三重塔都塌下来压在他身上一样,却又奇怪地有种融融的暖意……

    他睁开眼,不出所料地看见越来越大只的小白端端正正地趴在他的身上,与那条冰龙十分相似的浅蓝色眼睛安静地看着他——很多时候,它的眼神看起来完全不像一头野兽。

    它歪了歪头,在他动起来的时候跳下床,旁若无人地迈着优雅的步子踱出门外。

    片刻之后,尼亚跑了进来。

    “你醒啦!”他高兴地大叫。“你的头还好吗?……唔,你还认识我吧?”

    “……不认识。”菲利揉着头闷闷地回答。犹豫了一下,有点忐忑地问道:“我没死吧?……我死过了吗?”

    他不想死,但老实说,如果真的死了,他宁可死透一点——据他所知,斯科特也好,那位安克坦恩的国王陛下也好,死而复生的人似乎都麻烦缠身,让那难得的“奇迹”感觉简直跟诅咒没什么两样。

    “好像没有呢。”尼亚似乎颇有些遗憾地摇头,“但你的头骨都裂啦!我想我看到了你的脑……”

    “哦……够了!”菲利赶紧打断了他,右手却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头。

    被血凝住的头发硬硬的,显然没人体贴到帮他洗个头……但他没有摸到什么裂开过的缝,头也并不怎么疼,只是昏昏沉沉像是没睡够的样子……也许没什么好抱怨的,说到底,这是他自找的。

    “……肖恩呢?”他问。

    “他把他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半天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尼亚回答,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老实说,他不发疯就已经够可怕了,发起疯来简直胜过地狱里那些……”

    他猛地闭上了嘴。

    斯科特的影子从敞开的门外投了进来。

    “……你想来点酒吗?”尼亚不由分说地用力拍拍菲利的肩膀,“哦,你一定想来点酒!”

    他目不斜视地从斯科特身边钻过去,迅速地溜走了。

    斯科特又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来,一声不响地拖过一张椅子坐下——他的脸色不会比菲利好看到哪里去。

    “……他没事吧?”菲利不安地问道。

    斯科特摇头:“我不知道。”

    “我还以为他已经没事了……”菲利有些愧疚地放低了声音,“他之前看起来……挺正常的。”

    “……在莉迪亚藏身的地方找到他的时候,我差点就没能认出他来。”斯科特疲惫地苦笑,“那还只是我能看到的。在经历了……那些之后,就算是他也有权不正常一下。”

    菲利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单看斯科特的神情,他就已经不寒而栗。

    “他之前也……发作过吗?”

    那当然不是什么病……但他不知道还能使用怎样的描述。

    “一两次吧。”斯科特说。

    “……而你就没想过至少该告诉我一声吗?!”圣骑士恼怒起来,“你该不会都没有告诉过修安大人吧?!他可不只是你的舅舅,他也依然还是水神尼娥的圣骑士团团长!”

    斯科特怔怔地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不。”他开口道,“虽然我告诉了修安大人,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直到他完全恢复为止……正如你所说,他是肖恩?弗雷切,还有不知多少敌人在虎视眈眈地等着他……他还活着,就不能有弱点。”

    菲利瞪着他,一时间无话可说。

    “……但有的时候,我想这或许正是问题所在。”斯科特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么多年里,无论是因为自己的固执还是他人的期望,他不允许自己犯错,不允许自己有一点脆弱和疑惑,而他毕竟不过是个人类……没人能一直承受这样的压力。如果他开始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那或许并不完全是他的错。”

    他十分勉强地对菲利笑了笑:“我知道你并没有原谅他。”

    菲利垂下头,没有否认。

    事实上,他那么不假思索地答应与肖恩对练,甚至完全没有去考虑斯科特为什么会一直避免这么做……多少是想趁机发泄一下。

    “所以你觉得这是我们的错?”他有些沮丧地反问,不得不承认那听起来很有道理。

    “我不知道……所有人都相信他,依靠他,那样的信任当然是有理由的,但当信任变成了一种习惯,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如果我们不曾那样绝对忠实地执行他所有的命令,不去问,不去想,不去思考那到底是对是错,即使感觉到有什么问题也从不敢说出口……或许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斯科特低声回答。

    菲利有些茫然。回想起来,似乎是这样,但是……

    “但是圣者大人也没有阻止过他啊!”他脱口道。

    并不是想推脱责任……好吧,或许也算是推脱责任,但人们有可能会质疑一个开始独断专行的圣骑士团团长,却不会质疑一位已经活了两百多岁的,无可置疑的圣者。

    斯科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迅速垂向地面——而菲利十分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最好还是现在就告诉我!”他恼怒地说,“我的头差点就被砍成了两半,至少今天,我有权不那么通情达理!”

    “……但这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斯科特迟疑地开口。

    “你不说怎么知道?!”菲利暴躁地低吼,“让我更不能接受的是你擅自判断我能接受什么又不能接受什么……我又不是你养大的——就算是伊斯也受不了这个吧?!”

    斯科特的脸色变了。

    菲利稍稍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这兄弟俩出了什么问题,但显然不是什么小问题……他不是故意要提到那条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冰龙的……

    “所以……你能够接受‘费利西蒂并不是真正的圣者’吗?”

    斯科特低低的声音如雷般在他耳边炸响。(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六章 老家伙

    在整个斯顿布奇,肮脏混乱,再灿烂的阳光也无法完全照亮,每一个角落都被阴影和臭气笼罩的阿德拉旧街市场,或许是最没有秘密的地方。

    居住在这里的人熟悉每一个旧的和新的邻居。薄薄的木板基本隔绝不了任何声音,从随意一条不是路的路上走过,两边都会有一双双淡漠又警醒的眼睛在盯着你。街头一对小夫妻半夜的争吵,天没亮时走街串巷的鱼贩都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而如果有人试图把这里当成密会之地,无论他或她把自己包裹得多么严实,当他们从街头走到结尾,关于他们是谁,黑色斗篷下怎样一张面孔,到哪里去见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事……都已经传得尽人皆知。

    但那并不意味着这里的人不能保守秘密。

    如果你熟悉这个地方,如果你是这里那些身份低下,每日为生存而辛苦挣扎的人们所信任的人,每一个人都会如在神前发过誓的圣职者一样牢牢地守住你任何的秘密。城市的守军,牧师或圣骑士,贵族,王族……都别想从他们嘴里挖出一个字来。

    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

    老乔伊晃晃悠悠地钻进旧街市场的小巷子里的时候,两边随随便便地搭建起来的、简陋破败的木楼上,面无表情的人们各自干着自己的事,甚至没人多看他一眼——但从这一刻开始,这里所有的眼睛都是他的眼睛。

    乔伊照例提着几根肉肠。他稍稍瘦了一些。原本浑圆的肚子微微塌了下来,脸上依旧挂着平常那一幅微醺的恍笑,浑浊的双眼黯淡无光。像是随时都会晕乎乎地栽倒在地,却能在蛛网一般的巷道里转来转去,准确地找到他的目的地。

    没牙酒馆。

    就算是旧街市场这样的地方也是有酒馆的,酒馆里甚至不只有低劣的麦酒,也有各种贵族的餐桌上都少见的、走私来的好酒,每到夜晚总是人满为患。没人在乎酒馆这奇怪的名字,也没人在乎酒馆的老板曾经——也依然是旧街市场唯一的牙医。

    切利?普雷斯。他不要钱,但他唯一拿手的“治疗方法”,也不过是用最干脆利落的方法拔掉病人烂得无可救药的牙。并且保证你不会因为失血或感染而死。

    乔伊晃进酒馆时,里面的人不多。毕竟现在还是下午,大多数人还没有结束一天的工作,待在这里的基本都是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的人。其中有一大半从早上开始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烂泥一眼瘫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切利的女儿贝瑞亚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里,蜡黄的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神情,毫无必要地用抹布使劲儿擦着手里粗糙的木质酒杯……那抹布脏得让人宁愿她没擦。

    她瞥了乔伊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便不再理会,仍由老酒鬼顺着柜台边老旧的木梯晃晃悠悠地走了上去。

    上楼……再下楼,顺着狭窄的楼梯和过道七拐八拐,老人的目光从原本该有人把守的地方滑过去,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当然已经毫无必要。即使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有人知道他们聚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还关心他们这群快要入土的人能干出些什么来。

    最后钻进去的那道门。门边刻着一个小小的徽记,像骑士的纹章一般刻得端正又精致……但老乔伊并没有多看它一眼。

    他来得算晚,房间里却也只稀稀拉拉坐了不到十个人。这个原本是冒险者公会秘密据点的地方布置得跟没牙酒馆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坐在柜台后面的是跟他女儿一样满脸不耐烦的切利?普雷斯本人。

    乔伊把肉肠扔在柜台上,在距离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打量着房间里的老家伙们,恍惚间仍能看到他们年轻时的样子——年轻,强壮,充满活力,虽然并非每一个人都能称得上是最优秀的冒险者,却也都有自己的一手绝活儿……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像他一样,相信“冒险者”这个称呼所代表的不该是肆无忌惮的掠夺,唯利是图的“任务”……哪怕如今他们都白了头发或索性秃了头,变了形的身材再也看不出从前的样子,有些东西,总归是不变的。

    在他解散了整个公会之后,有所眷念的人仍旧时不时来这里聚一聚,喝个酒,聊聊天……只不过,人总是越来越少。

    有些人离开了斯顿布奇……有些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几个月前的瘟疫带走了他们两个老朋友,也并没有人表示过多的悲伤。他们都已经老了……而人总是要死的。

    但有些人却并不该死——至少不该自己去寻死。那也是他们今晚聚在这里的原因。

    夏雷尔?昆茨失踪了……而谁都猜得到他会去干什么。

    一个多月前,夏雷尔的小儿子艾顿被嘉德?卡洛斯砍了头。

    这的确令人悲伤……但他们也无可奈何——艾顿无可置疑地是在洛克堡的密道里被抓到的,许多人可以证明这一点。那个长得挺可爱的小伙儿继承了父亲的“职业”——他是个小有名气的盗贼,热衷于从贵族和富商们的家里偷出些并没有太大价值、却很难拿到的东西。对他而言,这大概算是种挑战或冒险,但在洛克堡里闹鬼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摸进那个守卫森严的地方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即使没有被强加在他身上的“杀死雷奥哈德?博弗德的凶手”这样的罪名,他多半也是必死无疑。

    何况嘉德?卡洛斯下手极其干脆,他们根本没有一点暗中斡旋的时间。

    夏雷尔几乎为此发了疯……那当然可以理解。艾顿是他最小的儿子,也是他所有子女中最像他的那一个。

    如果他试图为自己的儿子洗脱“杀人凶手”这个罪名。甚至向为了驱散谣言而污蔑艾顿的嘉德复仇,坐在这里的人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帮助他……但夏雷尔却坚持声称艾顿是完全无辜的。

    “他是胆儿大,但他不傻!他不会非得选在这种时候去钻洛克堡那些该死的密道!”

    这句话他在这里吼了许多次——他们却也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艾顿确确实实是被嘉德和他手下的骑士们在密道里追了好半天才堵死在某个角落里拖出来的……儿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有人事先抓走了艾顿,硬把他扔进了密道。

    他们倒是有找到相反的证据——艾顿在那之前曾经得意洋洋地对他喜欢的女孩儿说过,他准备干笔大的。

    夏雷尔不相信这些,无论如何都不肯信。

    “我会找到证据扔在你们这些没了牙的老家伙们面前!”

    ——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时扔下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这些“老家伙”们最担心的是,他到底打算到哪里。用什么方法去寻找“证据”。

    “我已经打听了好几圈儿……那家伙毫无疑问是钻进了洛克堡。”

    米勒的声音飘进老乔伊的耳朵里。

    好一会儿没人吭声……也没人问米勒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如果他这么说了……那事情必然就是这样。

    洛克堡黑暗的密道里有无数冤魂,如果夏雷尔成为其中的一个,他们很可能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

    “奥利的儿子还在洛克堡吧?”有人开口问道。

    “在……可他能做的有限。他混到现在的位置不容易。不一定愿意冒险……这可有可能搭上他自己的命。”

    又是好一阵儿的沉默。最后,终于有人问道:“能不能找艾伦帮个忙?……我们可没少帮他的忙。”

    艾伦?卡沃……他事实上也帮不了什么忙,真正能帮上忙的,是艾伦的朋友——斯科特?克利瑟斯。被太后茉伊拉所信任的。伟大的耐瑟斯的圣者。

    就算他说自己想进洛克堡的密道里随便晃悠一下,茉伊拉大概也不会拒绝,毕竟,她都已经为了开放了三重塔。

    可是……他们真的还能够相信斯科特吗?

    “我会尽快给艾伦传个信儿。”乔伊平静地开口,并没有说出他的疑虑。

    老乔伊的家在斯顿布奇西南的灰袍巷,门从来是不锁的——反正里面既没有钱,也没有什么秘密。

    推门而入时乔伊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但当他踩着吱吱嘎嘎的木梯走回楼上自己的房间时。却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

    某种强大的力量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是魔法的力量,他不是法师也不是牧师。只是个纯粹的战士,但曾经的经历让他对这个十分敏感。

    他没有停下脚步,甚至都没有放缓一点……他原本就已经走得够慢。

    那么强大的力量可以轻易碾碎他这样一个连剑都已经挥不动的老头子,所以……逃跑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平静地推开自己的房门。

    没有什么攻击或陷阱……昏暗的光线中,一个男人向他转过身来。

    老乔伊难得惊讶地眨了眨眼,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那是斯科特?克利瑟斯。

    “乔伊?迪里安大人。”

    被尊为圣者的男人带着敬意向他低头,“我听过许多你的故事。”

    “……叫我乔伊吧,否则我只能叫你‘圣者大人’了。”乔伊笑了笑,“听说你不大喜欢这个称呼。”

    他知道自己表现得不算十分客气和友好……尽管需要他的帮助,但他对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充满无数疑问。

    “是不怎么喜欢。”斯科特坦率地回答,“您也可以叫我斯科特。”

    他通透的浅蓝色眼睛在阴影中都像宝石一样似乎微微发着光……就这么看着他,会让人觉得自己的怀疑都毫无理由。

    “那么,斯科特……”再次开口时,老乔伊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你总不会是来找我这个糟老头子听故事的吧?”

    “……不。”斯科特认真地回答,“艾伦告诉我,在任何情况之下,您都是值得信任的,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章 圣骑士与耗子的区别(上)

    “菲利……菲利!”

    菲利?泽里呆呆地把脸转向弗里德里克,灵魂却显然还飘荡在另一个世界。

    从昨晚出现在这里开始,他就一直这样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国王恼怒地瞪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又泄了气,沮丧地摇摇头,没好气地开口道:“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我可不想我的骑士被我的舅舅当成鬼魂抓起来。”

    菲利神情恍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甚至都没像平常那样下意识地脱口说一句“我不是你的骑士”。

    弗里德里克几乎要开始担心起来,他咬着嘴唇不停地看向菲利,好几次欲言又止,准备前往石榴厅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伸手捅了捅骑士的腰,用小小的声音在他耳边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菲利回过神来,看着他眼中的恐惧、不安与期待,不禁有些愧疚——他是负责保护这个少年国王的圣骑士,可不该因为自己的问题而让他担忧。

    “别担心。”他说,“我会保护你的。”

    那根本答非所问……却又十分认真。弗里德里克对他皱起眉,嘴角却忍不住翘了翘。

    “所以你是我的骑士了吗?”他的语气少有地欢快起来。

    菲利咧了咧嘴:“……想得美。”

    将弗里德里克和茉伊拉护送到石榴厅之后,菲利在傍晚之前还有大半天休息的时间。茉伊拉为他安排了一个房间,但通常他还是会溜到距离洛克堡最近的耐瑟斯神殿或溜回水神神殿……不过今天。他哪儿也不想去。

    斯科特说出的那句话依旧在他的脑子里轰轰作响——“费利西蒂并不是真正的圣者。”

    那一刻菲利差点就像个神经质的狂信者一样跳起来大叫“这是亵渎!”……

    这的确是亵渎。不只是亵渎了神明,亵渎了圣者……也亵渎了他的信仰与记忆。

    虽然莫名其妙地被一位已经逝去多年的老牧师一口咬定他偶尔的梦境是水神的启示,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圣骑士……菲利?泽里一直觉得让他留在柯林斯神殿的并不是什么对神的信仰。他相信的是肖恩……和费利西蒂。

    他甚至如此清楚地记得自己对费利西蒂说的第一句话——“嘿。奶奶,你迷路了吗?”

    白发蓝眼的老人回头看着他,爽朗地大笑起来,伸手正了正他因为过大而稍稍歪到一边的头盔。

    那时他根本没想到眼前身材微胖却步伐轻盈的老人,就是传说中的圣者……她看起来真的就是个亲切又充满活力的老妇人而已。

    算起来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算太多。他对她的敬畏一半出于耳熏目染下的本能,一半出于她本身的魅力……或许还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自己从未有过的母亲——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他也说不出费利西蒂对他曾有过什么震耳发聩的教诲……回想起来。她甚至都不曾要求过什么对神祗的坚定的信仰。但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难以描述的细节,一点点的潜移默化。让他变成了今天的菲利?泽里——他知道他并不完美,但总的来说,他对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他知道斯科特同样并不完美……但他对费利西蒂的敬意与他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也不是会毫无根据地说出那种话的人。

    也许他当时就该问清楚“为什么”……而不是怒气冲冲地离开。

    他还扔下了一句相当难听的话。那让他满心不安地觉得。就算他现在想去问个清楚,也不一定还能再见到斯科特。

    几声惊叫打断了他的思绪。圣骑士愣了一下,加快脚步冲过走廊的拐角。

    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孩儿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又慌乱地退开,满脸潮红地低着头匆匆行了个礼。

    菲利认出了那头栗子色的长发——这是伊妮德,安格斯家的大女儿,最有可能成为弗里德里克的王后的候选人之一……虽然她比弗里德里克要大上三四岁。

    “……出什么事了吗?”菲利微微有些尴尬地问道。

    “……有……老鼠……”女孩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菲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却也只能无奈地点头:“别担心……我会好好告诉它这样吓唬一位淑女是不对的。”

    伊妮德一直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她身后拍着胸口匆匆跟过来的侍女却咯咯地笑出声来。

    “那就有劳大人了。”

    比主人要活泼许多的年轻侍女大胆地直视着他:“我想它就躲在那边的玫瑰花底下呢。”

    菲利探头看了看。两个守卫正在站在几盆粉色的玫瑰花边发呆,显然对“抓老鼠”这样的任务并不怎么感兴趣。

    圣骑士耸耸肩,走过去一脚踹在一个花盆上,精致的黑陶花盆应声而裂,一道小小的灰影窜了出来,逃向走廊的另一边,迅速消失在另一个拐角。

    菲利捡起一块陶片掂了掂,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那边的拐角是条死路,只放了一条长椅供人休憩,就算是一只小到能用“可爱”来形容的老鼠也无路可逃。

    他看着那小小的灰影用令人惊讶的速度窜来窜去,几乎心生同情。然后,在他准备扔出手中的陶片时,那惊慌失措的小动物一头撞向墙壁……消失了。

    圣骑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呆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向墙壁。墙上挂着一幅古老的壁毯,壁毯下的石砖一块块严丝合缝,敲上去也听不出任何异常……

    “大人?”

    好奇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隐隐的笑意:“您告诉……‘它’了吗?”

    菲利随口回应着,再一次仔细打量那幅连颜色都已经开始晦暗的壁毯。它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上面的图案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故事,只是繁复的植物花纹……

    ——虽然图案不同,但它看起来很像弗里德里克的房间里那一幅。

    他伸出手,按在壁毯上……但并没有穿墙而过。

    圣骑士沉思片刻,掉头走开了——他有一些猜测……但现在还不是证明的时候。

    稍晚时菲利避开所有人,再一次站在了壁毯前,稍稍考虑了一下失败的尝试可能导致的结果——也不过是可能变成宫中的笑料之一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很快就会有新的笑料来取代他的。

    他对自己挑了挑眉毛,后退几步,用足够撞晕他的速度低头对着墙壁冲了过去。

    暗红色壁毯上的花纹迎面而来时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并没有感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他并没有撞上墙壁。

    但他也没有来得及发出胜利的欢呼——墙壁的另一边是向下的阶梯,而他冲得太快,根本收势不住,脚下一空,向前栽倒,狼狈地哐当哐当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他还穿着盔甲,巨大的声响在黑暗的空间里传得很远,好一会儿才渐渐消失。

    圣骑士低声咒骂着爬起来,努力甩掉脑子里晕乎乎的感觉。

    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感谢伊卡伯德的那一天——那个不讨人喜欢的牧师在他们某一次失败的行动之后曾经冷着脸告诉过他们,“魔法有你们无法理解的精妙,不同的力量,不同的速度,甚至不同的语调,都有可能带来完全不同的效果”……

    他认真地想过了他跟那只消失的老鼠的不同——体型和速度。而这个城堡里的密道也好,魔法也好,总不会是为老鼠准备的。

    那就只剩下了速度……但老实说,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成功。

    这样就能够解释弗里德里克房间里的黑影从何而来。这座隐藏了无数秘密的城堡虽然能阻止魔法的施放,却是借助魔法建成的,他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猫腻。

    他在自己眼前挥了挥手,意识到这里并非完全的黑暗,不知从哪里透出的微弱的光芒,十分均匀地散在沉闷的空气中,微弱如冬日的星光,只能让人模糊地看见眼前笔直的通道。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洛克堡的范围之内,却也不敢冒险尝试什么法术,只能握住腰间的剑柄,谨慎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如果这里真的隐藏着什么危险的敌人,他刚才滚下台阶那一阵巨响已经足够吸引他们的注意,一个人似乎有些冒险……

    但他都已经冲进来了,也没有就此退出去的道理。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八章 圣骑士与耗子的区别(下)

    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半天之后,菲利的疑惑越来越深。

    黑暗中寂无人声,薄薄的光雾——而不是能够找到源头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让他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看不见自己的影子……那感觉颇有些怪异。

    这个神秘的地方,所有的通道都是笔直的,它们相互垂直地纵横交错,间隔十分规律,感觉像是一个巨大的、被坚固的石墙所分割的棋盘……而菲利并不想成为其中一颗盲目的棋子。

    伸手触及的墙壁冰冷而光滑,摸不到一点缝隙,仿佛是由整块岩石精确地雕琢而成,而不是用石砖砌出来的。陈腐的空气似乎已经许久无人惊扰,却没有南方地底的潮湿,让菲利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在地底。

    有一小会儿他疑心自己已经身处三重塔上——那座黑色的高塔与洛克堡显然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却至今也没人能完全弄清楚其中的秘密。

    也许他该多跟尼亚聊聊天的,那个从地狱归来的盗贼知晓许多被世人遗忘的传说……虽然被他用那种在酒馆的壁炉边讲故事的、过于生动的语气说出来,听着多半都像是假的。

    ……也许他就不该一个人闯进这见鬼的地方。

    模糊的视线中,隐约有一道黑影急速地闪过。

    圣骑士谨慎地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除了自己已经放得够轻的脚步和心跳;他也没有感觉到空气的流动,仿佛那一闪而过的只是他不习惯黑暗的双眼在疲惫干涩中生出的幻觉……或游荡在这里的鬼魂。

    但他不是没见过鬼的人……无论是怀着仇恨还是悲伤。抑或只是失去了方向,那些不该徘徊在这个世界的灵魂总是会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一种老练如他的圣骑士不会错认的寒意。

    他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冷静地看着那道黑影再次从他不远处的通道中一闪而过。

    这一次它的动作慢了许多——慢得像是唯恐他看不到。

    那是个女人。拖着黑色的长发,黑色的裙裾,惨白而模糊的脸藏在迷蒙的黑雾之中,在消失之前,甚至似乎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菲利不由自主地牵动了嘴角——拿这种蹩脚的幻影来吓唬……或引诱一个圣骑士,效果或许还不如一只活生生的耗子。

    他躬身慢吞吞地向前挪,看起来像是对那突然出现的“鬼魂”兴趣十足。但当捕捉到身后一点微弱的动静时,他转身冲过去的速度绝对不会比任何一个精灵逊色。

    他听见一声低低的惊呼……却并没有来得及得意。

    蓝白色光弧急速地划破眼前的黑暗,那过于明亮的光芒一瞬间让他完全失去了视力。强烈的电流顺着脚尖窜向全身,圣骑士在剧痛之中绷紧了肌肉,情不自禁地爆出一声响亮的咒骂,迅速向后翻滚。

    他才刚从这条路上走过……那时这里可没有什么陷阱!

    身体短暂地失去了控制。但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或许知道圣骑士能够看出幻影和鬼魂的区别。却显然不知道,因为小时候在旷野上放羊时差点被闪电击中,菲利在成为圣骑士之后为自己拥有的徽戒选择了防护闪电的魔法。

    ……但这地方居然是能施法的!早知如此,他就不用像半个瞎子一样摸来摸去了!

    他僵硬地瘫在地上,索性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已经被彻底电晕过去。片刻之后,汗湿的额头感觉到了一丝微风带来的凉意……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

    他控制着自己的心跳。直到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紧贴在腰间的右手如闪电般伸出,久未使用的短刀贴上对方的脖子时。他甚至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

    “……午安,伯爵夫人。”

    他对着眼前那一双猫一般睁得圆溜溜的蓝眼睛,平静地开口。

    “……午安,圣骑士大人。”阿格尼丝笑得像平常一样甜美又心不在焉,仿佛他们不过是像昨天那样,在洛克堡的门外偶然相遇。

    “您在这儿干嘛?”她甚至一脸好奇地先发制人,问出了菲利想问的问题。

    “……抓耗子。”圣骑士坐起身来,干巴巴地回答,短刀纹丝不动地搁在原处,让阿格尼丝不得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他不想伤害这个女人……但也不会再让她念出半个字的咒语。

    阿格尼丝却咯咯地笑了起来:“噢,我可不是耗子。”

    “当然……毕竟就算是洛克堡的耗子也不会魔法。”菲利的脸色沉下来,开始有点厌烦这样的对话。

    “你的家人们知道这个吗?”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阿格尼丝安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我不是你的敌人。”她低声开口,“我只想保护我的家人。”

    “杀了我难道对此会有所帮助吗?”

    菲利丝毫不为所动。沃尔特的警告还在他耳边回响……他浑身的肌肉也还在发痛。

    “如果真想要你的命,换一种陷阱也不是什么难事。”阿格尼丝神色坦然。

    菲利犹豫了一下。

    那的确不是什么致命的陷阱,即使他没有戴着自己的防护戒指,也并不能将他置于死地,最多不过是让他好好地晕上一会儿而已……

    他看向阿格尼丝。那个难以捉摸的女人也正平静地直视着他,没有了半真半假的笑容作为面具,她看起来疲惫又真诚……但菲利却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另一张面具。

    他清了清嗓子,觉得这或许是个弄清楚某些事的好机会,开口的那一瞬间,却突然在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里,看到了除他之外的另一个身影……而他已经无法及时作出任何反应。

    他没听见一点声音,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那不是什么因为恐惧而生出的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痛楚和窒息。

    黑雾在眼前升起……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昨天那样的好运。

    他的确不该独自一个人闯进这见鬼的地方的。

    被松开的匕首掉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阿格尼丝看着圣骑士沉重地倒向地面,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眼角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安静又冰冷地躺在那里的尸体让她想起另一个死去的圣骑士……想起罗威尔?特纳终结在她手中的生命

    “你知道他的死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吧?”她冷冷地开口问道,“他可是斯科特的朋友……而只要他今晚没有出现在弗里德里克面前,所有人都会开始寻找他……你是打算像安特一样连他的尸体也烧掉吗?”

    莉迪亚微笑着,把她苍白的手指藏回宽大的袖子里,漫不经心地回答:“斯科特要杀我的理由不缺一个菲利?泽里——但这个圣骑士可不是你骗过的那些男人,能轻易被你糊弄过去……他要是活着离开这里,你的麻烦不是会更大吗?”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阿格尼丝冷笑,“真令人感动。”

    “……不。”莉迪亚轻轻地笑出声来,“我只是想试试我新得到的玩具。”

    阿格尼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她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她刚刚根本没有看清,但莉迪亚的手里似乎握着一件小小的东西……而它轻轻的碰触就轻易夺走了菲利?泽里的生命?

    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莉迪亚到底去了哪儿,又得到了什么?

    此刻,黑发的女法师正若有所思地垂头看着菲利的尸体。她的脸在淡淡的微光中白得发青,比从前更加缺乏生气……甚至让阿格尼丝恍惚觉得她面对的其实是两个死人。

    不安之中,她突然意识到她依旧半跪在地的姿势看起来极其讽刺地像是在哀悼。

    “你到底把我叫到这里来干什么?”她站起来身来,烦躁地拍打着长裙上的灰尘,“如果只是为了炫耀你的‘新玩具’的话,能不能至少挑个让我能看清它的地方?”

    莉迪亚抬起头,懒懒地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在阿格尼丝恼怒地皱眉时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她说,“这好像真的是个错误的选择……我原本只是想挑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却没想到才过了没多久,连这里也会有这么多耗子窜来窜去。”

    阿格尼丝的心一阵紧缩——嘉德那个蠢货不会也跟着菲利钻进来了吧?!

    “跟我来。”莉迪亚向她招了招手,“就把这地方留给耗子们吧……反正,也不过是个被神所遗忘的废弃之地。”

    转身时,她曳地的长裙拂过菲利惨白的脸。阿格尼丝沉默地跟了上去,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觉得菲利的睫毛刚才好像微微颤了一下……那大概只是错觉而已。毕竟光线这么暗……

    她惊讶地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弥漫在这个地方的光雾,正不知不觉间明亮起来。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九章 真正的凶手(上)

    有意或无意,女人们的脚步如幽灵般毫无声息。当她们沉默地远去,明亮的光芒以缓慢到难以察觉的速度渐渐暗淡下来,仿佛某种被惊醒的力量翻了个身,重又沉沉睡去,余下最初那一点微光,冰冷地覆盖在圣骑士有着累累伤痕的盔甲上。

    一只灰色的小耗子小心翼翼地沿着石壁的边缘往前爬,时不时地停下来,粉红色的鼻尖微微翕动,在爬过圣骑士身边时谨慎地凑了过去,嗅了嗅掉落在地上的短刀——刀刃上有一丝微薄的血迹。

    一片黑影无声地笼罩过来时,小小的耗子才蓦然惊觉另一个庞然大物的靠近。它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叫声,飞窜出去,像一道灰色的闪电一般,消失在下一个路口。

    这片神秘之地的另一个不速之客蹲下身来,低头打量着地上的“尸体”。圣骑士看起来像是已经死透了,他冰冷,僵硬,脸白得发青,胸口没有一点起伏,神情却是平静的,唯有唇边还凝固了一丝带着懊恼与无奈的苦笑。

    “……愿你的神与你同在。”不速之客开口祈祷,黯哑的声音比呼吸还轻,“愿你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第二句话里有着压抑的愤怒与悲伤。

    一点微弱的闪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圣骑士的左手上戴着一枚戒指——一枚价值不菲的金戒指,戒面是一颗金绿宝石,猫眼一般闪烁着。

    他迟疑了片刻,伸手去摘那枚戒指。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唯恐惊醒了死者,但指尖触及圣骑士的手指,稍稍一顿之后。他飞快地收回了手,敏捷地向后退去。

    他不是没有碰过死人的——死者的皮肤当然冷得像冰,但不会像章鱼触手上的吸盘那样,试图吸住他的手指不放!

    只是轻轻的一触,寒意像蛇一样从指尖钻了进来,拖着一条冰冷的细线直窜向心底,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感觉身体之中像是有一部分暖意随着那条细线流了出去,突然间就虚弱了许多。

    他向后缩,搓着指尖惊疑不定。懊恼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迟缓的反应。如果他还年轻……绝不会轻易就中了这样的陷阱。

    但……这真的是什么陷阱吗?

    他再次看向圣骑士青白的面孔,突然意识到那张脸虽然毫无血色,却也没有属于死亡的灰败。

    ……还活着?

    他将手指凑近圣骑士的鼻端,小心地不触及一点皮肤。

    片刻之后。他感觉到了肌肤上那如羽毛拂过一般微弱的呼吸。

    幸运的家伙。

    菲利?泽里猛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

    那里依旧有着彻骨的寒意……像是有一块血肉或骨骼已经被永远不会融化的寒冰所替代,吸收着他身体里所有的温暖,让他冷得紧咬牙关,浑身发抖。

    他记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那里,然后一只冰冷的手捏碎了他的心脏,杀死了他。

    ……他死了吗?

    他记得有一瞬间他的身体与灵魂都在黑暗中冻结……然后一丝暖意,一线微光,又把他拖了回来……那是死亡吗?

    “……你死了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菲利茫然地抬起头。在他左边不远的地方。一个模糊的身影靠墙蹲着,浑身最醒目的部分是一头稀疏的白发。

    那是个干瘦的老人。看不清脸。但他蹲伏在那里的影子有一种无形的张力,显然不是普通人……却也不是鬼。

    “我不知道。”菲利费力地活动着自己跟身上每一块肌肉一样发僵的舌头,含含糊糊地说。无法摆脱的、沉重的躯体让他摇了摇头,有种莫名的脱力感。

    “……好像没有。”他说,无奈地环顾四周。

    “听起来你似乎不怎么高兴。”

    “不,我挺高兴的,就是……有点累。”

    他不止一次地面对过死亡。但在拼尽全力的战斗之后靠自己的力量和同伴的帮助死里逃生,跟莫名其妙地差点死了又莫名其妙地活过来,完全不是一回事……短短两天的时间里接连遭遇这样的“幸运”,让他沮丧又疲惫,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能力。

    阿格尼丝也不知道去了哪儿……那个他在她眼睛里看到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像是……莉迪亚。

    他见过那个女人几次,在她变成死灵法师之前。他也知道斯科特喜欢过那个女人……她的确很美,美而艳,艳得咄咄逼人——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不可否认地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她也在这里……

    他试图站起来。刚才那一点点力量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他的身体里空荡荡的,仿佛盔甲之下根本没有东西,不仅站不起来,连上半身也东倒西歪,无法控制地往地上倒。

    盔甲敲着地板,哐当哐当地响,如果敌人还在这里的话,多半会循声而来,给他致命一击,并确定他死透为止……但蹲在一边的老人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既不阻止,也没有要扶他一把的意思。

    他怪异的眼神让菲利心里有点发毛。

    挣扎一番之后,他泄气地坐在地上,筋疲力尽,汗流浃背。

    “……你救了我?”他问那陌生的老人,声音里带着点希冀——帮人帮到底行吗?

    “……难说。”老人用微微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

    菲利有点疑惑。救了就是救了,没救就是没救,“难说”算是个什么回答?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声音沉了下去,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神秘的老人缺乏应有的警惕。

    他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他能感觉得到,但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多半不是什么正常人……

    “我是个贼。”

    老人回答得十分坦率……坦率得理直气壮。

    菲利摸着自己的脖子感慨了一下,很想问这个大胆的“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反正他是不知道的。

    “这里有什么可偷的吗?”他拐弯抹角地问。

    “真相。”老人给了他意料之外的回答,“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或许我能给你一些你想要的东西……水神的骑士,国王的近卫,圣者的朋友,菲利?泽里。”

    菲利撑起半身,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在老人平静的叙述中感觉到深沉的悲哀。

    他听说过那个被嘉德抓住,迅速地砍了头的贼……也很清楚那并不是杀死雷奥哈德的凶手。

    听到消息时他只是轻轻摇头,对那个倒霉的年轻人有一丝同情……却也仅此而已。害死他的多半还是他自己的愚蠢——在那种时候溜进洛克堡的密道,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想为你的儿子复仇?”他问。

    夏雷尔?昆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有什么不对吗?”他反问。

    菲利沉默了一会儿。

    他能够理解失去儿子的老人的悲哀与愤怒,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在他几乎还无法行动的时候,触怒那虽老却显然不能等闲视之的“贼”不是明智之举,却依旧直言不讳:“你的儿子,艾顿,他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嘉德?卡洛斯的确有错,但擅闯王宫原本就是死罪……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力找出真正的凶手,洗刷掉那个不是属于他的罪名——但如果你想要让我帮助你复仇,恐怕我只能拒绝。”

    老人看了他好一阵儿,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没有多少温度,却也没有敌意。

    “你以为我想杀了嘉德?卡洛斯。”

    “……不是吗?”

    “以命还命,以血还血,那的确是复仇。”老人用低哑回答,“如果那位卡洛斯大人为了消除洛克堡中谣言毫无理由地抓了艾顿并砍了他的头,无论有没有人会帮我,或有多少人会阻止我,我都会用尽所有方法要了他的命。但如果他只是在他负责守卫的地方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在密道里钻来钻去的家伙……正如你所说,擅闯王宫原本就是死罪。就算是我,也不一定会对每一个摸进我家里的贼问出理由才决定要不要杀了他……卡洛斯所做的不过是利用了艾顿的死——那依然是不可原谅的,却罪不至死。不,我并不想杀嘉德?卡洛斯,作为一个贵族……作为太后的弟弟,国王的舅舅,他已经不算太糟。”

    菲利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并没有指望能从一个盗贼……一个刚刚失去了心爱的小儿子的盗贼口中听到如此理智的评价。

    “艾顿不傻。”夏雷尔直视着他,怒火终于在他眼中燃烧起来,“有人因为某种原因将他骗进了洛克堡的密道……如果我想要复仇,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未完待续。)

    ps:  抱歉周五没更……周四晚上太困了没熬住55

第五百九十章 真正的凶手(下)

    夏雷尔起初并没有任何证据,他有的只是身为父亲的直觉和对儿子的了解,但在其他人看来,那不过是因为过度的悲伤与愤怒而导致的偏执与幻想,即便是他的朋友们,也大多如此认为。他们说他寻找的真相不过是他想要的真相,因为他无法接受摆在眼前的事实。

    但他从不曾放弃。

    “……你找到了什么?”菲利轻声问道。

    他感觉力量正一点点回到他的身体,却像是草尖的露水滴入湛蓝的斯塔内斯特尔湖,缓慢得令人心焦。

    “一个名字。”夏雷尔回答,“德阿莫?卡普。”

    菲利愣了一下。他记得这个名字。

    “那个苦着脸的法师?”他问,“亚伦?曼西尼的家养法师?”

    罗莎和赛斯亚纳寻找过的,那个失踪的法师?他听埃德提起过,罗莎在那个法师家中发现了一张被隐藏的斯顿布奇下水道地图,而那张地图把他们带进了三重塔,救出了博雷纳,却并没有找到德阿莫……他根本就没有去过那里。

    但他也再不曾出现过。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渐渐的也不再有人关心。即便是曼西尼,也已经在两个月前找到了一个新的,年轻、困苦,有令人惊讶的天赋却不擅长与人打交道,除了长得好看一点之外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德阿莫?卡普的法师,作为他新的赞助对象……他甚至就住在德阿莫曾经的法师塔中,由德阿莫曾经的学徒照料着。

    “……你找到了德阿莫?”菲利试探着问道。

    夏雷尔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能走了吗?我们已经耽误得够久了。”

    菲利迟疑片刻,撑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活动着僵硬的身体。

    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又重又硬像是该死的石头,但他能动。

    “大概。”他回答。

    老人点了点头:“我们离开这儿。”

    “……离开?”菲利微微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麻烦,但很显然,你现在帮不了我任何忙。”老人上下打量着他,依然没有一点要扶他一把的意思,“你只是个累赘。如果遇上任何危险……抱歉。我会毫不犹豫地扔下你自己逃走,最多会作为一个好心的匿名人士告诉你的朋友们能在哪里找到你的尸体。”

    菲利只能咧嘴笑笑。

    “但如果我能带你平安地离开这里,你就欠我个情。”夏雷尔极其坦率地告诉他。“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总不能视若无睹——你是个圣骑士,不是吗?瞧,这才是划算的买卖。”

    菲利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怀疑夏雷尔?昆茨并不是真名……或者老人还有另一个名字。因为艾伦和斯科特的关系。他对冒险者们还算有些了解,像夏雷尔这样的人,不大可能默默无闻。

    他在脑子里列出一个又一个可能的名字,跟着老人蹒跚前行,竭力放轻脚步。一阵又一阵地,他觉得渴得要命——不只是干渴,而是一种难以忍受的**,仿佛他的身体变成了龟裂的土地。疯狂地渴求着鲜血的滋润……

    他猛地一颤,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那很可能也是夏雷尔十分明显的连碰都不想碰他一下的原因。

    莉迪亚对他做了什么?……他难道真的死过了吗?

    他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仍有清晰的搏动,他的血液还在流淌……却并不能完全消除他心中的疑虑。

    他试着施展法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恐惧与不安像一团混乱的气流般在胸腔里撞来撞去,但他保持着沉默,努力跟上夏雷尔刻意放慢的脚步,在老人突然停下来冲他挥手时乖乖地缩在石墙后,压下自己粗重的喘息。

    不远处,阿格尼丝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跑得很快……快得像是在逃,原本并不醒目的灰色长裙光华流动,像是被微弱的电流所围绕——那看上去像是某种防护。

    紧接着,菲利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沉重而缓慢,却有着逼人的气势,从四面八方一声又一声砸在他身上,渐渐与心跳重合。

    菲利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再次感觉到那种冰冷的窒息,仿佛心脏被一只巨手紧紧握住,下一刻就会被捏个粉碎。

    “你就算死了也还是个疯子吗?!”

    一声清脆的咒骂拯救了他。阿格尼丝的声音在恐惧与愤怒中微微发抖:“又不是我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你干嘛要追着我不放!”

    菲利用力摇头,甩开脑子里和眼前的黑雾,竭力集中精神。

    死了的疯子……他准确地抓住了这一句。

    他的头昏昏沉沉像是灌满了沙子,他的身体忽冷忽热,僵硬无力……但在听见阿格尼丝的惊呼时,他近乎本能地拔出长剑,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

    “……见鬼的圣骑士!”

    他听见夏雷尔在他身后恼怒地骂着。

    是啊……见鬼的,圣骑士。

    阿格尼丝跌倒在地上。

    她承认她慌了神。她的法术对对方几乎毫无用处,而传送术在这个地方根本无法使用。即使被遗弃,这里依旧保留着它无法违抗的规则,就像那该死的三重塔一样。

    她瞪着破风而来的巨剑,本能地向后缩,在脑子里疯狂地搜寻着任何可能有用的咒语。她不知道她的防护是不是还能抵挡这一击,如果不能的话……哦,那也没有什么可烦恼的了。

    一柄长剑从半空里伸了出来,将巨剑格向一旁。武器交击的声音震得她耳边嗡嗡作响,明亮的火星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眼……但她看见了那个拯救她的英雄。

    那是菲利?泽里……原本应该已经死了的菲利?泽里。

    她难以置信地笑出声来,对这个疯狂的世界满怀敬意。

    圣骑士成功地格开了把那柄沉重的巨剑……或者该说,是那柄巨剑成功地将他整个人都甩到了另一边的石墙上。

    菲利重重地撞上墙壁,又哐当哐当地砸到地面,艰难地挣扎着,像是连爬都爬不起来。

    但他成功地让那个怪物的注意力从阿格尼丝身上转移……是个逃走的好机会。

    巨剑砍向才勉强撑起半身的圣骑士——那一剑足够将他砍成两半,再也没有任何活过来的可能。

    阿格尼丝咬咬牙,交握的双手翻转推出,左手小指上白色贝壳镶嵌的戒指无声地碎裂,巨大的冲击之力从她双手中撞向敌人。

    这一击足够将一个野蛮人远远地撞到走廊的另一端……却只是让眼前的敌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站起来!”

    阿格尼丝厉声叫道,“不然我们全都会死在这儿!”

    她伸手去拖那又开始往地上倒的圣骑士——他倒是始终没有放开自己的剑。

    菲利扭动着身体避开了她的手,一拳砸向地面,猛地用力,居然成功地站了起来。

    这样不行——阿格尼丝有点绝望地想着。圣骑士显然半死不活,他们之间又毫无信任可言,“配合默契”什么的简直是妄想,他们注定会全都死在这儿……

    她刚才到底为什么没有趁机逃走?

    她看着那怪物恢复了平衡,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只能粗鲁地扯下脖子里挂着的吊坠——大不了同归于尽……虽然她实在不想死了还跟这种家伙躺在一起。

    但那怪物突然一顿,再次失去平衡,巨剑在半空中无用地挥舞着,整个身体以一种滑稽的姿势面朝下砸了下去。

    “跑!”

    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英勇无畏的圣骑士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甚至都没拉她一把。

    阿格尼丝一边腹诽着一边跳了起来,紧跟上去,很快就超过了菲利,并且好心地扔下一句:“脱了盔甲吧,反正它也没什么用处。”

    圣骑士瞪了她一眼——也可能没有,居然始终没有被她甩得太远。

    他的喘息声大得连她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也证明他确确实实还活着。

    阿格尼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此而高兴——有一点莉迪亚是没有说错的。如果菲利活着离开了这里,她的麻烦就大了……不用提醒她也知道,这个圣骑士跟罗威尔一样不好糊弄。

    圣骑士突然停下来的时候她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菲利跑不动了。他的脸色难看得跟死人没什么两样,汗水顺着眉毛和下巴往下滴,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的尸体。

    “……那是安特。”他气喘吁吁地说,看起来并不怎么惊讶,倒是有几分想要歇斯底里地笑出来的样子。

    “那是安特。”阿格尼丝点头,“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有什么比一个活着的安特?博弗德更令人厌恶,现在我知道了——一个死的安特。”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亡灵。”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干瘦的老人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他看起来……不太一样。”

    阿格尼丝耸耸肩:“是啊……亡灵之王?我想他说不定会喜欢这个称号。”

    “也是杀死雷奥哈德的凶手。”菲利低声说。

    “……那又怎样?”阿格尼丝抬了抬眉毛冲他冷笑,“这种时候你还想着要惩治凶手吗?老实说,他很快也就会成为杀死我们的凶手了——我们还根本没有摆脱他呢!”(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一章 亡者,王者

    这里是他的坟墓,也是他的宫殿。

    亡灵走在笔直的通道之中,每一步都沉重而缓慢。他知道他的猎物无法逃脱——他们或许在他的视线之外,却仍在他的掌握之内。

    他的头上没有王冠,他身边没有骑士……但他依旧是王。

    他挥剑砍断又一条拦在他腿前的细丝。那像是由某种金属制成的东西颜色暗沉,几乎看不见,却柔韧得足够切入盔甲,切断血肉。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他痛恨这种卑劣的手段,他会杀掉那个贼,就像杀掉那个圣骑士和那个背叛他的女人一样。

    阿格尼丝,阿格尼丝,她的双眼依旧如此迷人,却已经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一点波澜。

    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愤怒——愤怒,仇恨,他冰冷又炽热的力量之源。

    他停了下来。阿格尼丝就站在他不远处,黑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安静又无辜地睁大双眼,看起来楚楚可怜,又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狡黠。

    “安特。”她轻声呼唤,就像他正逐渐遗忘的许多个夜晚。

    他向前迈步,毫不留情地挥出巨剑——那在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挥舞不了几下的武器,此刻轻得像一柄精灵铸造的细剑。

    巨剑带起呼啸的风声,阿格尼丝的幻影随风而散。

    亡灵低头看向他的双腿——当然啦,另一个陷阱,真实的铁链和法术制造的黑色触手盘绕在他的双腿上,如果除此之外它们还能造成什么伤害……他并没有感觉到。

    他动弹不得。但并不惊慌,也没有恐惧。他知道这些束缚困不了他多久,触手会变成黑烟。铁链会锈成灰……

    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包括刺向他后脑的匕首和砍向他脖子的长剑。

    他随手格开了长剑,那力道弱得简直像个婴儿

    匕首则近乎无声地没入了他的后脑。

    一柄不错的魔法匕首,它的力量几乎让他感觉到一点麻痒——魔法是好东西,是他活着的时候没能掌握的力量,但现在……现在他就是魔法本身。

    他缓缓拔下了匕首。它曾经的光芒已经完全消失,黯淡地躺在他的手心像一根生锈的铁钉。

    圣骑士的目光从匕首上掠过。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是的……你应该感到恐惧。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无形的绳索将那个曾经当面质疑他、斥责他的。胆大包天的家伙拖到他身边。

    他掐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挣扎中感觉到那层薄薄的皮肤之下,温暖流动的血液……但他的身体里是空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供他吸取。

    几乎是空的。

    残存的生命仿佛一点微弱的火苗。在他的手中奄奄一息。却顽强地不肯熄灭。

    有一种力量……一种熟悉的力量在对抗着他,但他还来不及分辨,圣骑士的长剑砍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一直没有放开自己的剑,但这一剑造成的伤害即便对一个活人来说也是微不足道的——它只割出了一条浅浅的伤口,却成功地激怒了亡灵。

    他收紧手指,打算用另一种方法解决掉这个不知死活的圣骑士。

    然后眼前突然光芒一闪。

    突然间爆发的白光在所有人眼中留下一片黑影。阿格尼丝扭开头,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被迫停止了还没有施展出来的法术。

    她怀疑这个法术能有多大用处——她也怀疑他们的“计划”能有什么结果。

    不过那也已经无所谓了。机会稍纵即逝,计划已经失败……她还是想想怎么逃走比较实在。

    眨眼间。白光消失了……通道里却多了一个人。

    阿格尼丝无声地长吐了一口气,开始悄悄地向后退去——她想现在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了。

    亡灵扔下了菲利?泽里。

    他不得不扔下,可以驱散亡灵的神圣法术对他并没有用处,随之而来的另一柄长剑却能够轻易砍断他的手臂。

    那不痛……但断掉的手臂是没有办法再长出来的,无论他是死是活都一样。这对他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他还是希望能保持这个身体的完整。

    那让他感觉自己还像是个人。

    他张开嘴,青灰色的嘴唇微微扭曲,许久不曾发出一点声音的喉咙里咯咯作响,半晌才挤出一个破碎不堪的名字:

    “斯科特……克利瑟斯。”

    眼前是昔日并肩而战的好友,祭坛上苍白的尸体,自火焰中归来的圣者……他的罪恶之始和他最终的救赎。

    斯科特正用一种带着惊讶、厌恶与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那是他无法忍受的目光。

    “安特。”斯科特平静地开口,“看看你变成了什么?”

    “我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

    他也同样无法忍受自己的声音——嘶哑,刺耳,像是钝刀切割着粗糙的岩石。但他要让他知道,他不怕他……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愧疚。他已经死了。死亡抹消了一切,他不再欠他任何东西。

    “我可以成为你……”他伸手指向斯科特,“而你……会成为我……”

    你会尝到我经历过的所有痛苦与屈辱,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挣扎,永远得不到解脱。

    他得到了承诺……但他或许说得太多了。

    亡灵在不能无视的警告中向后退去,裂开的唇边挂着僵硬而狰狞的笑意。

    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斯科特站在那里没动。

    他没办法把那张肿胀发青,却依旧满是恨意的面孔从脑子里抹掉……也没办法对那些意义不明的话语置若罔闻。

    不……他想他或许是明白的。

    “……你不去追他吗?”

    有人在黑暗中问道。

    斯科特回头看了看那个干瘦的老人。

    “夏雷尔?昆茨?”他问。

    老人眯起眼看他,点了点头:“老乔伊找上你了?”

    斯科特没有回答,俯身去看菲利。

    菲利原本倒在那里像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动也不能动,却在他的手快要落到他身上的时候突然挣扎起来,拼命地想要避开。

    斯科特愣了一下。他想到过菲利会对他有些愤怒……但应该也还不至于到宁死也不需要他帮助的地步?

    “别碰我。”菲利终于挤出一句话,那虚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断气。

    “你最好还是别碰他。”夏雷尔慢悠悠地走到了斯科特身边,“我碰过他一下——很短的一下,那感觉可不太妙。虽然如果没有那一下的话,他大概已经死了。”

    斯科特微微皱眉。

    “你听说过影魅吗?”夏雷尔说,“那种黑影一样的怪物会吸走一个活物身上所有的温暖……吸走全部的生命,直到它的猎物变成一具**的干尸,这样它才能得到足够的力量存在下去——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去你妈的!”菲利粗鲁地骂道,然后开始翻着白眼抽气。

    斯科特摇摇头,不由分说地伸手把他拖了起来,试图扶着他靠墙而坐。

    他抓住了菲利的手臂,隔着内侧的锁甲他都能感觉到蒸腾而出的汗气……转瞬间,一丝寒意渗进了皮肤。

    他停了一下,身体微微一颤,真实地体会到了夏雷尔刚刚所说的“那种感觉”。

    温度和力量都被一丝丝地抽走,仿佛坠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但他简直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他体内几乎每时每刻像有火焰在燃烧,在他尽量避免使用法术之后更是如此,但现在,那些火焰弱了下去……

    他猛地松开了手。

    “告诉你了。”夏雷尔平静地说。

    斯科特不安地紧盯着菲利的脸,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菲利也正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瞪着他,像是他突然长出了满口尖牙和一脸的鳞片,让斯科特差点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脸。

    “你觉得怎样?”他忐忑地问道。

    “我觉得有人把岩浆灌到了我血管里。”菲利有点恍惚地回答,“不过,嗯,我挺好的,就像刚刚洗了个热水澡那么好。”

    他甚至轻易地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活动着手臂,时不时地看斯科特一眼,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停。

    “……妈的。”片刻之后,他低下头,重重地将长剑插回剑鞘,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沮丧……甚至一丝恐慌:“我不会真的变成什么怪物了吧?”

    “我送你回水神神殿。”斯科特说,并没有给他什么无意义的安慰,“修安大人会知道的。”

    “莉迪亚也在这里。”菲利低声告诉他,“至少曾经在这里。她碰了我一下,用她的手或其他什么见鬼的玩意儿……”

    “我会找到她的。”

    “……还有阿格尼丝!”菲利向四周张望,“该死……她跑了!”

    “早就说过你可以叫我‘阿格尼丝’,那比什么一本正经的‘莫里斯伯爵夫人’要好听多了。”

    阿格尼丝懒洋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抱着双臂从藏身之处慢吞吞地晃了过来,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我原本的确是想跑来着……但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比伟大的圣者身边更安全呢?”

    伟大的圣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向夏雷尔点了点头:“我想你比我更熟悉这里的路。”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菲利忍不住问道。

    “……坟墓。”斯科特低声回答。

    夏雷尔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二章 法师国王

    巨大的黑色石棺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不惧鬼魂的圣骑士好奇地向前踏出一步,又在斯科特无奈的目光中怏怏地退回来。

    他今天已经为他的冲动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不,他都还不知道他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以为国王的坟墓都在陨星谷……”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博弗德家族的历代国王都埋在陨星谷。那是斯顿布奇城外西南边一座宁静的山谷,被诸神所祝福的神圣之地……至少博弗德家族的人是这么相信的——或至少让人们以为他们如此相信。

    菲利?泽里已经不知道他该相信什么。

    斯科特告诉他这里是“坟墓”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某种形容。他知道他穿过的是一扇魔法制造出的门,但感觉上,他一直以为自己还在洛克堡的地底……而这居然真的是一座坟墓。

    石棺上刻着死者的名字——道伦?博弗德。

    那位在洛克堡设下令人惊叹的法术防护的“法师国王”,十分平静地老死在床上。虽然并没有被埋在陨星谷,但正如流传在斯顿布奇,甚至整个鲁特格尔的故事里所说,他的石棺上刻的不是什么身着盔甲的英姿,而是一层又一层神秘的符文。

    “知道吗?”阿格尼丝有些兴致勃勃地开口,“我听过一个很离奇的故事,声称道伦国王根本就没有死,他只是摆脱了国王的身份,穿上法师的长袍。用‘克尔曼?桑托’这个名字又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很有可能至今仍游荡在这个世界……或者其他世界。”

    “克尔曼?”菲利疑惑地皱眉,“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克尔曼?桑托。‘伟大的塑石者’……是建造尼奥**师塔的最初三位法师之一。”夏雷尔头也不回地说,“现在的年轻人们已经连这个都不知道了吗?”

    已经并不怎么年轻的菲利讪讪地笑了笑。

    “有趣的是,**师塔的人对此从来讳莫如深,多少有点默认的意思——毕竟,有一位创立者曾经身为国王,也是颇值得他们故作淡然地沾沾自喜一下的。”阿格尼丝笑眯眯地继续着,“不管怎样……那个棺材里面是空的。”

    “……你打开看过了?”菲利问道。

    “有人这么告诉我的。”阿格尼丝漫不经心地回答。“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干嘛不去打开它看看呢?”

    菲利嘿了一声。至少现在,他没那个打算……阿格尼丝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无论传说中有多少真实。此刻,菲利眼前所见的石棺上的确有层层的符文,蜿蜒交错出诡异的纹路。与那些他根本弄不懂的东西相比,更吸引他的是石棺周围的符文——一样看不懂。但是……好像有点眼熟。

    他不自觉地瞥了斯科特一眼。斯科特却正漠然地盯着夏雷尔手中的火把——不用再担心被人发现之后,夏雷尔很自然地点起了火把,那温暖的火焰的确能让人安心许多。

    斯科特越来越擅长掩饰,但依旧骗不过熟悉他的人。他显然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却没有告诉过菲利一个字……这实在令人恼怒。

    圣骑士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此刻却只能保持沉默。即便夏雷尔是可以信任的,阿格尼丝身上却有越来越多的谜。

    “这里是中心。”夏雷尔微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方形的迷宫。圆形的祭坛,一些地方只能出。一些地方只能入。我还没能发现所有的门……当然,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些。”

    他看的不是斯科特,而是阿格尼丝。

    莫里斯伯爵夫人懒洋洋地把目光转向一边,根本懒得理会。

    她有恃无恐。哪怕她真的跟莉迪亚有什么关系,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把她交给她的父亲和姐姐……何况他们刚才也算是曾共同对敌。

    “最近的出口通往下水道。”夏雷尔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会选择那个出口,但是……”

    他没有把话说话。显然,一位圣者,一个圣骑士,一位伯爵夫人,一个贼……这样的组合出现在下水道,简直比出现在洛克堡更引人注目。

    “可以知道你是从哪里进来的吗?”他转头去问斯科特,“同一个地方……总会在不同的位置有相应的出口。”

    斯科特看了他好一会儿,却并没有回答。

    “……好吧。”夏雷尔耸了耸肩,“我们从西港出去。”

    因为河水改道而被废弃的西港旧码头荒无人烟。菲利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他身后什么都没有。没有壁毯,没有墙……连一棵树都没有。

    他们明明穿过了一道石墙,却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这里。

    “多么神奇的魔法!不是吗?”阿格尼丝夸张的语气里分明有一丝嘲弄。

    菲利毫不在意地冲她笑笑,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对魔法的确没有多少了解,也无意花费时间去探寻其中的秘密。他在意的是更实际的东西——那围绕着一具很有可能是空着的石棺建起的,如此精妙的魔法建筑,到底有什么用途?

    那与洛克堡里的密道绝对是不一样的。

    斯科特或许知道……如果他肯告诉他的话。

    “你该去跟老乔伊谈一谈。”斯科特正低声向夏雷尔建议,“你的朋友们很为你担心。”

    ……你的朋友们也很为你担心!

    “我以为你会告诉我,别再钻进你不该去的地方。”夏雷尔平静地直视着他,“圣者大人。”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们已经是名闻整个大陆的冒险者。”斯科特笑了笑,“我不觉得我有那样的资格。”

    往日的盛名……老人无声地笑了起来,有些骄傲,却也有些落寞。

    他向斯科特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菲利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这个老头子到底是谁?”阿格尼丝不怎么客气地问道。

    斯科特只是一声不响地看着她。

    “好吧……”阿格尼丝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摊开双手,“你们想拿我怎么办?”

    片刻之后,斯科特摇了摇头。

    “不怎么办。”他说,“请恕我不能送你回洛克堡……我想你大概也不需要护送。”

    阿格尼丝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神情渐渐恼怒起来。

    菲利竟然多少有点能够体会那种感觉。或好或坏,有个结果总比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要好得多,所谓“等死比死更难受嘛”。

    当然……虽然这一天似乎格外地倒霉,他依旧希望等待着他的,也能是一个美好的结果。

    盘着腿坐在地上,双手老老实实地搁在膝盖上,以活像南方群岛上修行秘术的祭司的姿势僵硬地挺直腰时,菲利觉得他的希望有点渺茫。

    他的心脏这会儿倒是极其有力地咚咚直跳,那巨大的声响,让他怀疑整间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这有点丢脸……不,这没什么好丢脸的,他真的很害怕。

    几圈符文围绕在他身边——他知道,这是以防万一……以防万一……到底有什么见鬼的“万一”?!

    他脱掉了盔甲,汗湿的衬衣贴在身上,冷飕飕的。斯科特和修安大人已经站在身后对着他一声不响地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头皮发麻,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等死比死更难受——他现在完完全全地能理解这句话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等着被人宣判死刑的罪犯……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该去抓耗子吗?

    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他听见修安大人低声念出什么咒语,身边的符文开始微微地发着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然后呢?

    他绷紧了神经等待着,却有人猝不及防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差点就跳了起来。

    “干嘛?!”他不由自主地扭头瞪着斯科特吼出声,“这不好玩!”

    “……抱歉。”斯科特缩回手,一脸歉意,好像这真的是他的错。

    “别这么紧张,菲利,你可是高阶圣骑士。”布鲁克?修安冲他叹气,“你现在还有什么感觉吗?”

    是啊,他是高阶圣骑士……所以特别不想变成什么高阶的怪物。

    “……再来下试试。”菲利指指自己的肩膀,他刚才根本没有顾得上“感觉”什么。

    斯科特苦笑着把手放在了他的肩头。

    菲利本能地僵了一下。他不讨厌那种炙热的力量涌进体内的感觉……所以才更加可怕。

    但这一次,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斯科特手心微微的暖意。

    “……没有!”他几乎想要跳起来欢呼,“所以我没事了对吧?!”

    曾经有过的**已经消退,他现在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精神饱满,活力十足,只想找人好好打上一架,酣畅淋漓地流点儿汗——流点儿不是冷汗的汗。

    “试着施个光亮术。”布鲁克不置可否地要求。

    即便是对圣骑士来说,那也是个十分初级的法术,菲利却不自觉地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念出咒语。(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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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末之龙介绍:
他是最后的巨龙,却生而为人。十五年属于人类的温暖记忆,在被迫直面真相的那一刻化为刻骨之痛。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然而…… “小混蛋,跟我回家!” ——曾被他称呼为姐姐的女孩从来不懂放弃。 “你会成为传说,最伟大的那种!” ——他唯一的朋友眼中看不见阴影。。 他们跋涉千里来到他面前,只为让他明白,无论要面对什么,他不会独自一人。 但他最终带给这世界的,或许依旧是毁灭。终末之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终末之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终末之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