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雷雨(下)
冰冷的雨滴沉重地撞向地面时,白色巨龙展翅飞向天空。
带着兴奋、恐惧或厌恶的惊呼声,和广场上那一堆正在骤雨中渐渐熄灭的篝火一起迅速被抛离,冰龙在异常猛烈的风雨之中奋力拍打着双翼,掠向东方那片暗沉沉的废墟。
不时会有一道电光在刹那间撕裂整个世界,被雨幕模糊的视野中,不远处那些精灵们留下的古老建筑,看起来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森森白骨。
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让冰龙有些犹豫,但它无力飞得更远,也不想成为雷电的目标。
它俯冲向地面,在米亚兹-维斯的最高处,被废弃的太阳神圣殿外落了下来。
这里有足够的空间,也不会有多余的耳目……除非太阳神依旧沉默地倾听着这座曾经属于他的城市里的声音。
斯科特从冰龙的脖子上一跃而下。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却似乎不打算躲进屋顶尚存的神殿大厅,反而走向广场的边缘,俯视着夜雨之中黑暗的城市。
那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偶尔被电光照亮,也只是在眼底印下狰狞的黑影。斯科特隐约记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白雪覆盖下的宁静……即使被亡灵所侵扰,那时这座被抛弃已久的城市,看起来也依旧是美丽的。
他在这里遇到了埃德和娜里亚他们……是那意料之外的相遇改变了一切,还是一切早已注定如此?
“……你想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转身面向冰龙。
他声音在雨声中断断续续,几不可闻,但他知道伊斯能听得清。
巨龙抖了抖双翼上的雨水。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它低沉浑厚的声音穿过雨幕清晰地传到斯科特耳边时,那却是一个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知道这片盆地如何诞生?”它问。
斯科特微微皱眉。他不是什么知识渊博的学者,对这种问题,他只有一个简单的答案——诸神创造了这个世界。但如果一条龙突然这么问……那大概不是什么正确的答案。
“……不知道。”他索性如此回答。
“这里曾经是一片连绵的山脉,从如今残存的……你们称为银牙山脉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冰原。”
雨水似乎彻底冲走了冰龙的怒火,它的声音平静得几乎让斯科特觉得有些陌生……仿佛如今控制着那巨大的生物的。已不再是那个拥有人类名字的灵魂。
“最高的山峰在那里……比你们的神殿更往西的地方,我们称它为欧斯塔德,黑刺。那里黑色的岩石尖锐如刺,直指天空,而在岩石之间,时常有炙热的岩浆涌出地面……那时。这里是炎龙最喜欢的栖息之地。”
冰龙望向西方。似乎沉浸在那些久远的回忆之中。
“在巨人还是诸神的宠儿,精灵和矮人尚未诞生的时候,一条古老的炎龙发出邀请,许多巨龙从遥远的地方飞来,聚集在此地……”它低声继续着,“那时我们的族类数量尚多,却已经受到威胁。那些被你们称作神明的,将这个属于我们的世界当成了他们的领地。用他们所创造的生物一点点占据每一个角落……”
巨龙们起初对此不以为意。毕竟这个世界很大,热闹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虽然那些生物大都太过弱小。弱得只配成为它们的食物。唯一足够强大的巨人,则似乎并没有兴趣与龙为敌,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能够和平相处。但当数万年缓缓流逝,巨龙们却发现,它们不知不觉地开始虚弱。繁衍变得越来越困难,幼龙的身躯也一代比一代更小,曾经强大的魔法力量亦逐渐稀薄……直到那时,它们才发现这个世界的力量正被一点点偷走。
生存于这个世界的生物,本该回归于这个世界,如此才能维持平衡……但那些由诸神所创造生物不是,生命消逝时,他们的灵魂却带走这个世界的力量,献予他们的神明。作为魔法生物的龙与这个孕育它们的世界本质上是一体的,这种缓慢却永不停息的消耗,严重地威胁到了它们的生存。
但它们不知该如何阻止。
那些被称为神的存在是狡猾的。他们本身,无论到底是何种形态,始终都在这个世界之外,偶尔化身为某种形态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不过是他们分离出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即使那一部分被消灭,也不会对他们有多少损害。而杀死那些他们所创造的生物,只会让他们更快地将力量带走,或许可以发泄一时的愤怒,最终伤害的却还是巨龙自己。
愤怒与无奈之中,聚集起来的巨龙接受了那条炎龙的建议——让它们之中的一个,成为诸神之中的一员。
那是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在当时看来,却也并不是毫无成功的可能。
漫长的生命让龙拥有极高的智慧。在那之前,它们已经成功地捕获过一个神……或至少是他的一部分,虽然那颗囚禁他的宝石很快就因为无法承受他的力量而轰然炸开。
剧烈的爆炸夷平了一片森林,十几条巨龙尸骨无存……但也让它们对自己过于强大的敌人有了更多的了解。
简单来说,那不过是某种拥有力量的灵魂……或拥有灵魂的力量,因为强大得无以伦比,不需要依附任何实体也能够存在。
而无论是“灵魂”还是“力量”,龙对自己都有可以用骄傲来形容的自信。
即便如此,那个计划也花费了它们数千年的时间……它们的确骄傲,却还不至于看不清它们与诸神之间悬殊的差距。
但那也是个危险的计划……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它们最终还是失败了。
在某一个夜晚,以欧斯塔德为中心,周围的山脉突然向内崩塌收缩,像是被吸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那些试图从倒塌的山脉间逃脱的,或盘旋在附近的巨龙,根本无法抗拒那样的力量,仿佛被卷入漩风的、脆弱无力的飞鸟一样,消失在其中。
那一场过于惨烈的失败,带走了数以百计的,最为强大的巨龙,让它们再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进行同样的尝试。
“那时,我……我的祖先因为还是条幼龙而待在更远的巢穴里,幸运地逃过一劫,只是在那种像是整个世界都将破碎毁灭般可怕的声音里,远远地看着整片山脉就这么消失……然后下起了雨,比今晚更大的雨,下了很久……直到这里变成一片汪洋,淹没了一切。”
冰龙有些茫然地收回目光,恍惚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起这些已经没有谁还记得的,比传说更遥远的过去。
“那是我所有的记忆的开始。”它低头告诉面前的人类,“在那之前,龙死去之后回归大地,灵魂会消失,**会腐烂,和一朵花一只鸟没什么区别;在那之后,我们学会了尽力把自己的一切留存给后代……那是我们唯一能保持强大的方式……”
却还是一步步走向毁灭。
“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冰龙拉回自己飘远的思绪,“又过了很长的时间,湖泊渐渐干涸,变成一片平地……精灵来到这里,将其命名为辛德兰,建起自己的城市……而后人类称之为希德尼盆地。”
它看着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类,斯科特也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它。
“……你能听懂。”它说。
斯科特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冰龙用的就已经是自己的语言。龙语……最渊博的人也只懂得其中的只言片语,即便是巧言术也没办法让施法者掌握这种语言。
眼角的肌肉不自觉地跳了跳,斯科特依旧保持着沉默。
“所以,我们弄错了,是吗?”冰龙低声问他,“那个计划并没有失败……你知道你的神到底是什么——以无数同族的生命为代价,那条炎龙到底还是达到了目的……尽管它似乎并没有像它承诺的那样,保护它的同族。”
——也或许是当它有足够的力量的时候,已经没有同族可以保护。
斯科特开始摇头。
“你要否认吗?”冰龙渐渐恼怒起来,“它赐予你的力量我已经见过,比岩浆还要炙热的火焰……我也知道你神殿中的‘祭坛’到底是什么。因为单独一条龙的力量并不足够,许多巨龙自愿或不自愿地牺牲了自己,将力量献给它。即使当它成为诸神中的一员,那种仪式也会继续下去,直到它强大到足够吞噬其他的神祗……”
它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才能继续下去。
“那是为我准备的吗?”它问他,“……毕竟我大概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条龙。”
雷声已渐渐远去,雨也越来越小,这最后的一个问题,声音却轻得斯科特几乎无法听清。
但也唯有这一个问题,他能给它坚定不移的回答。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四章 恶果(上)
坚定,却也无奈。
“你知道不是这样。”斯科特轻声开口。
“我什么也不知道。”那越来越执拗的龙显然是故意曲解他在神殿里对它说过的那句话。
斯科特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次沉默下来,微微有些失神。
他可以向它解释。他可以将错就错地让它以为它的猜测是正确的,来避免它继续不顾一切地寻找所谓的“真相”——无论如何,那追溯得太过遥远的猜测,多少也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他甚至因为这单纯又懒散的“弟弟”终于肯动动脑子,从它天生便拥有,让伊卡伯德都会羡慕不已的,积累了几十万年的记忆里挖出一些有用的东西而感觉到一丝欣慰……但在他心底无边无际地疯长起来的疲惫与厌倦,却如水草般缠绕上他的灵魂,无声无息地拖入黑暗冰冷的水底。
他突然一个字也不想再说。
他还记得是什么让自己在那一片令人绝望到疯狂的虚无之中坚持着不肯消失,他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宁可放弃许多坚持也要抓住那唯一的机会回到这个世界……他回来了,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却让他身不由己地远离了他最珍惜的东西。
他辜负了肖恩和费利西蒂,他失去了信仰,他失去了昔日的同伴,他失去了朋友的信任,他失去了瓦拉,如今……他大概也失去了伊斯。
他甚至不知不觉地开始希望能够真正地拥抱死亡——那是他原本可以获得的宁静,但在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它。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冰龙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在焦躁或不安中不停地甩着尾巴。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突如其来的沉默仿佛一堵无形的高墙。将他们分隔在两个无法交融的世界。
低沉的轰鸣声从城市的某个角落隐隐传来,似乎是有哪里的建筑,在一千多年的风雨侵蚀之后,再也经不起这场暴雨的冲刷而颓然倾塌。
“……你到底想干什么?!”
冰龙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它低吼着向斯科特逼近,巨大的爪子沉重地拍打在地面上,声音里却透出深深的挫败。
“……正如你所看到的,让我所信仰的神明得到他应得的一切。”斯科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回答,“如果你能猜到他曾经是什么,或许我也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会需要冰芒和银牙的尸体——你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圣者。人类的躯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契约。我需要一条龙……而那当然不能是你。”
他衷心希望这个解释能够让伊斯满意……至少这也不算是谎言。
冰龙疑惑地看了他很久,像是无法判断他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我并不是想要以此换取你的原谅……”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对我母亲所做的事!”冰龙暴躁地打断了他,长尾在半空中呼啸而过,又无力地垂下。“但我可以原谅你……只不过。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斯科特皱眉,“我已经……”
“真的需要我来提醒你吗?”失去耐心的冰龙再次打断了他,“如果你所信仰的神是那条狡猾的炎龙,它只会对所有神所创造出的生命充满了仇恨……精灵,矮人,还有你们人类,在它眼中都不过是爬在这个世界的躯体上的虱子!”
“我们这些‘虱子’是如今唯一能让它继续存在下去的力量。”斯科特竭力保持着平静——他必须得相信点什么,“它选择了成为另一种存在。就得遵守另一个世界的规则。”
“当它足够强大之后呢?斯科特,我了解炎龙。在所有的巨龙之中,它们是最强大的,也是最凶残的,它们傲慢多疑,睚眦必报……你觉得它会为这个将它的同族们逼到濒临灭绝的世界带来什么?”冰龙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
“……够了!”斯科特吼道,心跳沉重而急促,仿佛要撞出胸腔之外。他用怒火压下所有从心底猛窜出来的慌乱与恐惧,右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剑柄。
“这是亵渎。”他瞪着眼前的冰龙,一字一句,“无论如何,我被称为耐瑟斯的圣者……他也是唯一回应了我,将我从虚无之中拉回这个世界的人……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哪怕你是一条龙……哪怕他曾经是你的同族。”
“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有如此虔诚?”冰龙的声音冷了下来。
斯科特眼中掠过一丝狼狈,在恼怒之中脱口反击:“我也不知道你会如此关心这个只剩下你一条龙的世界。”
冰龙缓缓抬起了头,俯视着他,眼中的怒火渐渐变成悲哀。
“我关心的人寥寥可数。”它告诉他,“但我认识的斯科特?克利瑟斯……曾是会如此关心这个世界的人。告诉我,斯科特,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记忆中的那一个,还是我面前的这一个?……或者,人类天生就是如此善变的种族?”
斯科特脸色苍白地紧闭双唇,无法回答。
“……也许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条龙关心的。”冰龙的低语声中满是疲惫与失望。
雨已经停了,惨白的月光从云层间落下。当失望也冷却成灰烬,冰龙金黄色的双眼在没有温度的月光中看起来是一片黯淡的灰白。
它缓缓向后退去,拍打着翅膀冲向夜空,没有再回头。
斯科特抬头仰望着白色巨龙变成小小的一点,消失在云层之后——他不知道这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他将它推得更远,远到足以避开所有可能降临的灾难。云层之上,星光之下,才是属于它的世界,它本就该无拘无束,没有任何牵挂。
就算身体被巨龙的利爪撕裂,也不会比它留下的那句话带来的痛楚更深……但那强烈的痛楚也如同利剑般刺破了面前那一片让他不辨方向的黑暗。
也许是时候面对他一直逃避的东西——是时候面对那个或许还存在的他自己。
如果他真的种下了某种恶果……现在结束它或许还来得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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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恶果(下)
斯科特独自在太阳神殿外站了很久,直到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光在视野的边缘亮起。
他转过头,远远看见耐瑟斯神殿的广场上,篝火在雨歇之后再一次亮起。
木柴当然是换过,或许因为空气太过潮湿,那点火光暗淡发红,黑烟滚滚,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下,看起来更像是某种警告。
他定了定神,想起寇米特?安塞尔那过分严肃的面孔。铁匠出身的牧师是他在所有牧师中最信任的两个人之一,他相信他带来的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而那……与那个他不得不服从却并不信仰的神祗真正的目的,是不是有某种联系?
他向着火光的方向踏出一步,身体骤然消失……却并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踏上耐瑟斯神殿的台阶。
在那极短的一瞬间,仿佛有一只灼热如烧红的岩石般的巨爪突然摄住了他,硬生生地将他扯出那被折叠的空间。
他从虚空之中跌了出来,抽搐着跪倒在地。
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
剧痛袭过全身。那是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仿佛流淌在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化成了灼热的刀刃,它们冲出血管,搅动着内脏把它们拉出身体,切割着血肉让它们与骨骼分离……他还记得这样的痛苦,他曾在愤怒之中抵御着痛楚放声怒吼,但此刻,同样的痛苦带来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那让他的喉头紧缩,痉挛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像一具尸体般僵硬地倒向地面,模糊的视线中。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皮肤如焦炭般剥落……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尸体被焚烧,但至少不是这样……不是在他活着的时候!
——他真的还活着吗?
那个念头从脑海中滑过的同时,他坠入无边的黑暗。
仿佛从高空直坠入深海,即使没有**,他也能感觉到那强烈的撞击——强烈到足够让他粉碎成无数尘埃,化成一片虚无……
但他没有,红色微光包围了他……也将他束缚在其中。
事实上。斯科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是一团如火焰般的金红色光芒。他不再能看见,不再能听见,不再能触摸……他唯一拥有的只有感觉。
他能感觉到围绕在身边的热度。尽管此刻那温度正烧灼着他,而不是像曾经那样温暖着他……他也依然能感觉到痛楚,仿佛有谁刻意把那些**才能感受到的痛苦硬塞进他的灵魂之中,让他无处可逃。
但让他恐惧的并不是这个……从来都不是。让他恐惧的是他所在的这个世界本身。
不。这不是什么世界。
这是一片虚无之海。最古老的混沌。最原始的力量,没有善恶,没有生死,没有光明与黑暗的区别,就只是……一片纯粹的虚无。
如果真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再也没有任何感觉,或许还是幸运的。但他只能漂浮在这里,绝望地知道自己渺小得就像无尽的虚空里一点微不足道的泡沫。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
那是人类的灵魂无法承受的压迫。
在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斯科特本能开始祈祷。
献给另一个神祗的。无声的祈祷,一字一句如水般流过。那并不能减轻痛楚,也无法带走一丝一毫的恐惧,让他恍惚记起,他曾经如何在彻底的绝望中选择了放弃。
——你向一个抛弃了你的神明祈祷,是指望能得到怎样的回应?
带着轻蔑的声音轰然贯穿他的灵魂,却也奇怪地让他冷静下来。
与正吞噬着他的虚无相比,他愿意面对任何东西。
他也知道他不需要回答……他甚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拖回这个他已经脱离的地方。
——这是背叛。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了过来,那感觉像是能摧毁整个大陆的海浪重重地砸在身上……如熔岩般灼热的海浪。
——你做出了承诺……不过我早该知道,人类比精灵更不值得信任。你们是如此善变的种族……善变,卑劣,虚伪又怯懦。我给了你很多机会,我一次次原谅你的犹豫和拖延……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人类。
回荡在他灵魂之中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焦躁,斯科特却在那一刻莫名地想着它们有多么相似——刚才的那句话,“人类是如此善变的种族”,几乎和伊斯扔在他脸上的一模一样。
——别拿我和那条无用的冰龙相比。
那声音冷冷地警告他。
——它的种族已经是巨龙之中最弱的,你给它的生命则将它变得更弱……它根本不该存在。
“……你做出过承诺!”
无声的怒吼从灵魂之中发出。意识到那句话中隐藏的威胁,斯科特不自觉地挣扎起来,试图挣脱那团保护着他,也禁锢着他的力量。
——拿来交换你的承诺……就是你刚刚背叛的那一个。所以告诉我,人类,为什么我还要信守我的承诺?那条龙,你的朋友,所有流淌着克利瑟斯家族血脉的人……想要毁灭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而这或许该感谢你,斯科特……你给了我这样的力量。
疯狂地奔涌在灵魂之中的、那些带来痛楚的灼热的利刃,突然间冷得像冰。
夜幕降临时斯科特站在神殿的台阶上,也曾心生恐惧——他能看见那一双双眼睛里自虔诚中生出的狂热……他此刻所面对的“神”事实上也被困在这里,除了与它灵魂相连的他,它无法对另一个世界的任何生物有直接的伤害,但因他所行的“奇迹”增加了无数倍的信徒。会为它做任何事。即便他说出实情,声称他们所相信的神不过是一条别有用心的、邪恶的巨龙,在他保护着另一条“邪恶的巨龙”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他?
何况,他大概也没有机会说出任何秘密。
但他的确没有预料到如此直白的威胁……他的“神”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漫长的时间里它从不曾这样威胁过他……事实上,它给了他希望,而那是一个绝望得近乎疯狂,虚弱得再也无法坚持下去的灵魂无法拒绝的东西。
“……我到底做了什么?”
斯科特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意识到即便是此刻,也并非全无希望……他面对的东西说到底还是一条龙……而炎龙强大。凶残,多疑……且傲慢。
“是的,我后悔了。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在恐惧与绝望之中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他索性坦率地承认,“但到现在为止,我做了什么?你的神殿就耸立在三重塔下。耸立在希德尼平原。你的遗骨之上……一切进行得还不够顺利吗?”
——我需要愚蠢地等到你破坏我的计划之后再碾碎你吗?
“碾碎我是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找到能够替代我的人恐怕不那么容易。”斯科特平静地指出,“否则你不会在我身上浪费如此多的时间。”
——我已经等了几千年……我可以继续等下去,我有无尽的时间,而诸神已离去……我会是唯一的神。
“……所以你并不只是‘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已。”
斯科特几乎想要笑起来。他早该知道这一点……却宁可欺骗自己,竭力为他并不伟大的任务抹上一点光辉。
“虚伪又怯懦”……一点也没错。
痛楚似乎在渐渐消失,但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灵魂也正渐渐消失。
又一次。愤怒与不甘成为他唯一的力量……愤怒,不甘和愧疚。那些太过强烈的情绪甚至压过了恐惧。让他在失去任何力量的保护之后依旧顽固地存在着……但并不能让他支持太久。
一点点流逝的记忆中,有什么东西突然跳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个疯狂的念头——孤注一掷的疯狂,却也是他此刻唯一的选择。
他希望它仍能听见他的声音:
“……也或者,我们可以打个赌。”
走上神殿的台阶,斯科特一眼便看见科帕斯平静地站在门外,似乎等待已久。
他不禁怀疑他到底知道多少。
科帕斯神色如常地躬身向他行礼,开口时,说出的却是斯科特几乎已经忘掉的问题:“寇米特不见了。”
“……不见?”斯科特皱眉。
“就在我面前”科帕斯点头,“我记得他并不会传送术……从他的表情判断,他像是被另一种力量带走的,而他自己也并没有料到……他看起来很惊讶,甚至有可能觉得那是我干的。”
斯科特不自觉地紧盯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却什么也看不出。
他无法否认他对科帕斯的怀疑,却又说不出他到底怀疑什么……寇米特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试着寻找他,但没有找到。”科帕斯依旧平静地继续着,“或者你可以先见一见那个叫杜鲁的年轻人,听听他说些什么?”
斯科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这件事由你解决。”他说,“要尽快。血祭是不被允许的——何况如果消息传入其他神祗的神殿中,后果很难预料……这种时候,我们不需要再节外生枝。”
他不知道这件事是否与科帕斯有关……但后一个理由或许比前一个更能阻止他如此肆无忌惮,或让他更加尽心竭力。
科帕斯轻轻点头,但正快步走进神殿的斯科特并没有看见。
牧师转身望向被清晨的薄雾笼罩的旷野,嘴角挑起一点微弱的弧度。
那是一个极淡的微笑……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六章 诺言(上)
细碎的白色花瓣在冒着热气滚水中悠悠绽开,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寇米特瞪着杯中那不知名的花朵,又抬头看看面前那张不属于人类的面孔,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不自觉地吐出一声:“多谢。”
情形实在有些诡异——他不确定那橡木雕刻出的魔像是不是能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但它甚至能像个法师一样施法……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谁知道它还有多少能让他惊讶不已的地方呢?
线条简单到连眼睛都没有的木头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魔像冲他缓缓点头,以堪称优雅的姿势转身离开。
寇米特再次低头瞪着端在手中的热茶,心情颇有些复杂。
被强行传送时他下意识地以为那是科帕斯干的,并因此而心生怒意,发现眼前出现一张怪异的面孔的时候,他第一个动作就是不假思索地抡起锤子砸了过去……那一锤在被魔法加固过的木魔像脸上留下了一片白印,随之而来的反击烧掉了寇米特的白袍——他大概注定与那件袍子没什么缘分。
如果不是那个带着睡帽慢悠悠晃过来的老法师阻止了他们,寇米特怀疑自己会死于一个头上还顶着几片绿叶的木魔像手中,也深深地意识到,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一条暴躁又任性的冰龙,果然还是有欠考虑。
凯立安……伊斯给了他一个护符,告诉他在必要的情况之下。他能把他传送到安全的地方,他也的确做到了——如果能事先告诉他一声那个“安全的地方”到底是哪里,他会遇到什么人。或者至少通知这里的主人一声,应该会更好一点……但如果他敢这么向那条冰龙抱怨,得到的回答无疑会是理直气壮的“你又没问”。
——这的确是他的错,但是诸神在上,他只是想要让他知道,他很信任他……而已。
他确定他并没有发出任何求救的信号……那条龙一个招呼也没打就把他扔到了这里,大概是因为它那边出了什么麻烦。他已经客气地询问过因格利斯?奈夫,这片山谷的主人,那个传说中的**师。是否能将他送回神殿,得到了十分干脆的拒绝。
现在他能做的,只是在对面椅子上那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女人饶有兴致的观察中,无可奈何地捧着一杯茶发呆。
令人心旷神怡的茶香里。寇米特默默地吞下了一声叹息。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正向着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在他把自己跟一条龙栓在一起的时候,大概就该想到这一点的。
“你怎么认识它的?”
女人撑着头好奇地问他。
“……他救了我的命。”寇米特小心地给出最简单的回答。
女人的脸上却露出了像是遗憾和不满的表情,黑如鸦羽的眉毛皱出好看的弧度。
“那可不是一条龙该做的事。”她说,“它太像人了,这样不好。”
寇米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喝茶。
“它原本就不纯粹是一条龙。”老法师苍老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边传来,“艾比……你该回你的房间了。”
被叫做艾比的女人不悦地挑起眉。冷冷地瞪着老法师,但最终还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跳起来摇曳生姿地走向自己的房间,似乎是明白反抗并没有什么意义。
寇米特继续默默地喝茶,却忍不住暗自猜测着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和那条冰龙之间的关系。
干瘦的老人颤巍巍地坐了下来,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热情好客的主人,寇米特却像被石化蜥蜴盯上了一样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诸神在上,这可是因格利斯?奈夫……寇米特记得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说……而这个“传说”居然还活着。
“茶好喝吗?”老人用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拖长了的调子问他。
这问题太过简单,反而让寇米特花了不短的时间去揣测其中是不是包含了什么别的意思,才忐忑地回答:“很香。”
老人满意地点头,却又似乎有点伤感。
“我已经闻不到了。”他说,“我并不畏惧死亡……但衰老至死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过程。”
话题突然如此沉重,寇米特只能谨慎地选择沉默。
“这还是那条龙第一次把其他人送到这里来——它一定十分信任你。”老人继续慢吞吞地说。
两个话题之间没有一点联系,寇米特猝不及防地烫了舌头。
“……我觉得他更相信……您。”他恭敬地开口,“他大概觉得就算我意图不轨,也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
老人咧开嘴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
“你是个牧师。”他说。
另一个话题——寇米特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老法师过于跳跃的思维。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件被烧坏的白袍已经被换了下来……现在,他的胸前并没有耐瑟斯的标志。
但同时,他意识到自己仍旧是个牧师。他依然拥有神所赐予的力量,尽管连一个木魔像都无法击倒——那纯粹是因为他不够强大。
伊诺克和那两个带走他的年轻牧师也并没有失去力量……所以,对他所信仰的神祗来说,到底哪一边才算是背离了他的指引?或许,他们信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神?
这个问题已经不止一次地困扰过他。
寇米特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老人。向一个法师寻求这种问题的答案似乎并不合适……但他或许多少可以求助于这传说中的**师的知识与智慧。
“……有一种祭祀的方式,被称为‘血祭’,相信您一定听说过。”他急切地开口,没有意识到这个话题同样跳跃。
“我听说过,也曾亲眼目睹。”老人脸上的笑容更深,并没有拒绝回答,“你想知道什么?”
当阳光照进山谷,照亮随风摇曳的远志花花穗上晶莹的露水时,巨大的冰龙发出一声闷闷的咆哮,轰然落在了草地上。
地面微微的震动让寇米特跳了起来,带着惊讶与喜悦望向门外,老法师却还是安然地坐在那里。
“别管它。”因格利斯悠然开口,“它的心情显然不太好,现在出去只会被它吼得头昏脑涨,还会被喷上一脸的口水。让穆德去迎接它吧……反正他不在乎这些,他喜欢那条龙还胜过他头顶的橡子呢,早知道就不用费心费力地让他发芽了。”
寇米特茫然地沉默着,一时竟说不清这句话里有多少诡异的地方。
聊了半夜,老人此刻却没有显出一点疲惫之态,反而神采奕奕,连说话的速度都似乎快了一些。
他金绿色的双眼异常明亮,水洗过一般,连眼底向外放射的纹路都一清二楚——就像他眼白了鲜红的血丝一样一清二楚。
寇米特缓缓坐了下来,心中不知从哪里生出隐隐的不安。
他能听见门外巨龙的吼声——它的确心情不好,因此问出那句“有个穿白袍拿锤子的家伙被传送到这里来了吗?他在哪儿?”的时候,听起来简直像是跟他有仇,准备冲过来一口把他咬成两截的样子。
他不知道那不会说话的木魔像要如何回答……用手语吗?它甚至都没有手指!
“别跟我抱怨!”冰龙恼怒地低吼着,“那个老头子把护符给我的时候又没说不许给别人!”
“……”
“他用锤子砸你?他为什么要用锤子砸你?”
“……”
“……反正也没砸出一条缝来,别这么小心眼儿——等等,你不会已经烧了他吧?!”
“……”
“好吧,我想他以后不会这么干了……嘿,你头上真的结了颗橡子儿……你准备拿它干嘛?”
那自言自语般的对话让寇米特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他没想到还能发现一条巨龙这样的一面,随意又自然,像个坦率的、毫不设防的孩子,仿佛这个山谷就是它的家园。
“我曾经许下承诺。”因格利斯突兀地开口,“如果你能够看见……我想我做到了。”
寇米特惊讶地望着他。老人所说的那个“你”当然不是指他……而他渐渐涣散的目光里,看见的大概也不是他。
当老人的双肩垮下去,缓缓向前栽倒的时候,寇米特本能地冲过去扶住了他,惊恐地意识到,那明亮的双眼,异常的亢奋……他曾经从自己濒死的母亲那里看到过。
“滚开。”
缺乏温度的声音响起,正不知所措的牧师回头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的,黑发白裙的女人,看着她用近乎温柔的姿势将老人揽入自己怀中。
“也许我能……”寇米特迟疑地开口。
“你能什么?”女人冲着他冷笑,“他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他只是老得快死了,你能有什么办法?向你的神祈祷吗?”
寇米特沉默不语——他的确无能为力。
沉重的脚步声里,一个金发蓝眼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神情恼怒又慌乱。穆德像个坏掉的木偶一般被他扛在肩头,长长的木腿直拖到地上。
“搞什么?”他叫着,“为什么穆德会突然——”
他的视线落在老法师的身上,声音戛然而止。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七章 诺言(中)
第一次来到远志谷的时候,伊斯觉得那干瘦苍老的法师是个早该死掉的怪物——他已经远远活过了人类正常的寿命,却依旧有一双年轻的眼睛,清澈明亮,时不时地透出几分狡黠,漫长的时光仿佛没有在其中留下任何痕迹。
后来他恍惚觉得因格利斯?奈夫是不会死的……毕竟,他都已经是个怪物了,而且他那么强大,强大得像是足以违背这个世界所有的规律。
尽管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发现老法师佝偻得越来越厉害,沟壑纵横的皮肤上斑斑点点,颜色越来越灰败……但那从头至尾未曾改变过的从容让他不自觉地忽视了这些。他下意识地把这个山谷当成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因格利斯和穆德毫无疑问能够解决任何一种麻烦。
他都快忘了伟大的因格利斯也不过是个人类,躺在床上时厚厚的毯子几乎能完全把他埋在其中,干瘦的身体看不出一点起伏,小得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而穆德不过是个魔像,失去了赋予它力量的人……它就只是一段木头。
骄傲而强大的巨龙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那面曾经属于银牙的镜子……他知道那东西在谁手中,但即使他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它,它对于已经极度虚弱的因格利斯来说也是无用的,而冒险使用它带来的后果,或许比死亡更糟。
这世上有许多强大而神秘的力量……但没有哪一种能够彻彻底底地击败衰老与死亡,没有哪一种交易。能够不付出任何代价。
白鸦坐在床边,垂头看着那昏睡不醒的老人。他还在呼吸,平稳而微弱。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能醒来。
女法师的脸大半消失在她倾泻而下的黑发之中,露出的那一点点白得瘆人。她看起来依旧年轻而丰腴,但伊斯几乎能闻到她白皙柔滑的皮肤下与因格利斯相同的气息……衰老的气息。
她的美丽不过是一个强行用魔法支撑的幻影,当她再也没有力量维持下去的时候,那具已经被消耗过度的皮囊说不定会瞬间化为灰烬。
伊斯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种隐隐的恐惧和怒意……连他都不禁心中发寒的怒意。
他让寇米特待在了屋外的草地上,以免白鸦的怒火把他变成那片远志花下的肥料。铁匠当然不是故意的。但一场通宵的夜谈已经足以耗尽老人所剩不多的精力……说到底,这是他的错,他不该自作主张地为了自己的方便就不由分说地把寇米特扔到这里来。
他应该道歉——伊斯沮丧地想着。
但当然不是对着白鸦道歉。
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木魔像弯腰穿过对它来说过矮的门,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沉思般带着哀伤的表情。
它能动了。
伊斯立刻望向床上的老法师。却正对上白鸦若有所思的目光。
“……过来。”她移开视线。向穆德招手,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在召唤一个奴隶,或一条狗,让伊斯不自觉地心生不悦。
穆德缓缓站直身体,却只是歪了歪头,并没有服从她的命令。
白鸦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紧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微微一翘,挑起一点带着讥诮的笑容。然后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刚才对因格利斯表现出来的那一点点关切。像是突然间完全消失不见。她又变回了那个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在意的女法师……她与莉迪亚?贝尔如此相似,只不过她的骄傲与任性都更加蛮横而直接,莉迪亚却要狡猾许多。
木魔像迈开它硬邦邦的长腿,两步就走到了床边,像进行某种仪式一般摇晃着身体,挑在头顶的树叶与新生的绿色橡子随之轻颤。
伊斯不自觉地期待着某种奇迹……但老法师依旧没有睁开双眼。
穆德慢吞吞地把它的木头面孔转向伊斯,右壁僵硬地扭动了几下,却让伊斯骤然睁大了双眼。
“……老头子?”他对着穆德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
伊斯很难解释他是如何与穆德交流的。
魔像不会说话,橡木雕刻出的脸上当然也永远都只有一种表情,而因格利斯甚至没有给它刻出一双眼睛。它的两只手都只有拇指能动,另外原本该是四根指头的部分,只是一整块微微弯曲的木片,虽然灵巧到能够自如地操纵菜刀和锅勺,但并不能做出什么复杂的手势……他们几面的机会不多,相处的时间也短,伊斯根本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能从穆德脸上一成不变的纹路里看出它想“说”的每一个字,更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把它当成一个纯粹的魔像。
不知不觉间,他默认了它是一个拥有灵魂的“生物”。
仔细想想这简直有些荒谬……却又莫名地让他觉得理所当然。
穆德有很多地方与它的创造者十分相似,比如,总是不紧不慢的动作,天塌下来也能毫不在意的淡定,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都按着自己的节奏行事……但老法师有一个动作,是穆德不会做的。
因为总是长时间地修剪花草,做各种奇怪的试验,老法师时不时地会活动一下自己酸软的手臂,让它像条蛇一样扭来扭去……那看起来像是某种奇怪的舞蹈,由关节并不像人类那么灵活的穆德做出来,感觉就更加奇怪。
此刻,看着那张一片空白的木头面孔,伊斯无法确定是穆德自己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老人的担忧,还是老法师的灵魂真的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看不出来,像是那些隐藏在木纹里的魔法都消失了一般。
但他知道穆德在“看”着他。
片刻之后,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他们并不能向之前那样顺利地交流,魔像慢吞吞地挪到了房间另一侧的桌边,拖过一张羊皮纸,开始写字。
伊斯默默地跟了过去,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笔迹,却像是能听到此刻控制这具魔像的灵魂说出那句话时波澜不惊的语气:
“我即将死去。”
伊斯阴沉地瞪着那行字,仿佛它们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然后突然夺过穆德别扭地夹在右手中的笔,在下面重重地写上了一个巨大的“不”。
他瞪着穆德,一脸怒意,似乎如果对方胆敢拒绝,他就会直接把这个字拍到它的脸上去。
他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么幼稚和任性……但是,不。
他不允许!
很难说清因格利斯?奈夫对他来说到底算是什么……他的朋友和亲人们都知道他是一条龙,但并不曾因此而放弃他,他对此心怀感激,却也十分清楚,如果不是记忆中充满他身为人类时的记忆,他们大概不会对一条巨龙表现出这样的善意。
但因格利斯是不同的。
老头子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到底是龙还是人,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会变得邪恶凶残,或能否被人们所接受,不在乎他有多么强大,或多么特别……而他喜欢这样,感觉十分……轻松。
所以,因格利斯不能死。
他当然知道他无法阻止死亡的降临……但是,他可以不接受!
穆德低头看看那个字,又把头扭向他,漫长的沉默之后,魔像缓缓摊开双手,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伊斯莫名地、有点恼怒地觉得……它在笑。
傍晚时分,因格利斯醒了过来。他十分虚弱,但一时半会儿似乎是死不了了。
白鸦晃过来冲着他冷笑了好一阵儿,老法师只是淡定地回以微笑。寇米特如释重负,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伊斯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清楚……所有人都很清楚,老法师的时间不多了——他如今所拥有的这一点,说不定还是用什么禁忌的方法,从诸神手中偷来的。
白鸦大概是知道的,但伊斯不打算去问她。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他无法在短暂的时间里接受如此多的打击。
寇米特一直有意无意地在他身边打转……他知道他想问什么,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回答,甚至不愿去想任何与斯科特?克利瑟斯相关的事。
窝在床上喝下一点热汤之后,老法师若有所思地看了站在一边发呆的伊斯一眼。
“……那边书架上有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他突然开口,“去把它拿来。”
抽出笔记的时候伊斯扫了一眼封皮,有些惊讶地挑眉——上面写着穆德的名字。
“小时候我有过一个木头刻的骑士,我给它取名‘穆德’。”翻开笔记时,老法师慢悠悠地开口,“我原本打算将现在这个穆德也刻成骑士的模样……但后来我觉得,那块木头并不想当什么骑士。”
伊斯扯了扯嘴角,没有问他如何看出一块木头在想什么。
“然后它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老人干枯的手指停在纸页上,那里画着一张没有眼睛的,近乎长方形的面孔——穆德的面孔。
.(未完待续。。)
ps: 码完这章才想起穆德最开始的设定好像是椴木刻的……啊啊啊!我要忘掉这个错误!它都长橡子儿了就只能是橡木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诺言(下)
“你知道,我总归是要死的。”老法师抬起头,心平气和地告诉伊斯,“但穆德或许可以继续存在下去……只要你能找到正确的方法。”
“……我?”伊斯皱眉。
他知道巨龙可以成为十分强大的施法者……但他真的更喜欢直接用利爪撕裂敌人——当然,冻裂也不错。
“当然,你。”老人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可是快死的人了,而你答应过会守护这个山谷,守护我留下的东西……一条龙说到做到,不是吗?”
伊斯僵着脸,无法反驳。他很愿意遵守这个承诺,但不是现在……不是被迫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老实说,我没料到我会死得这么快。”因格利斯微微叹了一口气,像是一眼就看透了他的犹豫……但并不打算宽容地就此放过他,反而毫不客气地指出:“而你现在实在不能算是什么可靠的守护者。”
伊斯的脸不由自主地扭曲了一下。
“穆德会是个好帮手。”老人说,“它了解这个山谷的防御如何运作……它还会泡茶,做饭,修剪花草,打扫房间……做一切你不爱做又不得不做的事。”
他啪地一声合上笔记,笑眯眯地推给伊斯:“这是第一本,第二本和第三本都在书架上——你最好能在我死掉之前看完这些,否则你再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只能去问艾比了。”
伊斯的脸迅速地黑了下来。
“……我可以把她赶出去吗?”他问。他并不是害怕那个女人……当然不是害怕!只是,她看着他的时候那种奇怪的目光总是让他浑身发痒。像是有一千条毛毛虫在爬来爬去。
“……当然不能。”因格利斯回答,“你答应的是守护这个山谷,守护这里的一切——”
“我答应守护你那堆破书的时候。里面可不包括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疯的女法师!”伊斯叫了起来。
“‘我发誓我会守护这里的一切……像一条龙守护自己的宝藏。’”老法师一字不差地重复着他当初的誓言,记忆清晰得完全不像个快要死掉的人,“如今她被囚禁在这里,当然也算是其中的一部分。”
在伊斯的怒视之中,一丝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苦涩而无奈的笑容,从他唇边眼角深深的皱纹里蔓延开来。
“再说。”他轻声补充,“你以为她又还能活多久呢?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阿比盖尔?诺曼。她也已经快九十岁了……无论拥有怎样的天赋,她也终究不过是个人类而已。在你眨眨眼,打个盹儿的功夫,她很可能就已经不在了。”
伊斯沉默下来。
那是事实。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如此短暂。
可是……他真的要就这么留下来吗?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被推到他手边的笔记。年轻的冰龙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当然,如果你有更重要的事,我不介意等一等。”因格利斯把双手交叠在腹部,神情安详得像是准备好了随时一睡不醒,“但是,老实说,我不知道我能等多久。”
更重要的事……
伊斯低头瞪着自己的手指,脑子里一片茫然。
他想起他跟斯科特那一场毫无结果的谈话——他们的谈话。似乎多半都毫无结果。
带着满腔怒火离开凛风要塞的时候,他的目的其实是找到冰芒的遗骨。他以为他遭到的欺骗与背叛已经足够让他抛弃属于人类的那些……至少。是足够让他抛弃斯科特?克利瑟斯。他扔下的那句话像一支寒冰凝结的长矛般冰冷而充满怨恨,仿佛下一次见面,就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没过多久,冻结的灵魂便无可奈何地柔软下来。仇恨消退得如此迅速,只在心底留下或许再也不会消失的裂痕……不知不觉间,他偏离了自己的目标。
在莫克,那个银牙矮人的提醒之下,他变成了一个年轻的人类猎人——却不再有酷似斯科特的金发蓝眼。
那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某种幼稚的反抗。
他不擅长打探消息,只能游荡在森林之中,几个村庄之间,暗中观察。他盯上那几个行迹可疑的猎人,不单因为他们是耐瑟斯的“战士”,也因为他觉得似乎在柯林斯神殿里见过他们……
而当那几个“猎人”出乎意料地把寇米特当成他们的猎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救下了那个铁匠。
他还记得他……斯科特曾经冒险带着他进入河口镇找他打探消息,那意味着斯科特相信这个人,所以这个人是该救的——察觉自己是如何不假思索地做出决定时,伊斯懊恼得只想反手给自己一箭。
他气急败坏地伸手索要报酬。不管怎样,以一个人类的身份活着,钱还是很重要的。寇米特追上他时他颇有些意外,毕竟他表现得一点也不友好……但随即意识到,这或许是另一个机会。
信徒攻击自己的牧师,可不是什么正常的情况。跟着寇米特,他或许可以找到些有用的东西……而他的确找到了。
他认得出伊诺克画在地上的符文。虽然略有不同,但那是向虚无之海献祭珍贵之物,以获取力量的符文——巨龙创造的符文。已经消失了几十万年,却以这种方式,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斯科特并不虔诚地所信奉的,那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和强大力量的神祗,到底是什么?
从那时开始,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对斯科特担心都远远多过了愤怒。
希德尼神殿里那巨大的祭坛多少证实了他的猜测,斯科特也并没有否认……从头到尾,他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样的斯科特?克利瑟斯,真的还是他吗?
而最糟的是……即便如此,即使又一次在愤怒中离开,他依旧无法放弃。
关于这一点,那个该死的铁匠倒是一点也没说错。
或许是因为已经经过了连番的惊吓,当听到伊斯告诉他,他所信仰的神明很有可能是一条远古的炎龙时,寇米特表现得十分冷静。
“……那的确可以解释很多事。”沉思片刻之后,他说,“却也有很多事依然无法解释……不过看起来,你已经不打算再追查下去。”
伊斯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他还没有做出决定,但他的确更愿意留在这里。这个小小的山谷,他待在这里的时间全部加起来或许都还不到半个月,却能让他感觉到连如今的克利瑟斯堡也无法带给他的平静。
虽然平静之下,依旧有暗流涌动,混乱无序,凶猛又茫然,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咆哮着冲破冰面,却又找不到可以奔腾而去的方向。
“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最后他说,“但我可以先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如果你想要留在这里,当然也没有问题。”
寇米特低头沉默了一阵儿。
“……加布里埃尔。”他说,“如果可以的话,请送我去加布里埃尔,最好是低调一点的方式,我并不想被人发现……我得知道那里的人是否平安无恙。以及……我们或许走得太过匆忙而遗漏了某些线索。”
“……是老头子跟你说了些什么吗?”伊斯忍不住问道,“我听说你们聊了一整夜。”
寇米特给了他一个带着歉意的苦笑。
“是的。”他说,“他告诉了我很多……不为人知的传说。”
他看起来不愿多说,伊斯也就不再多问,心中微微有一丝怅然。他们本是同伴,如今他却半路扔下了他……而且事实上,他并没有帮上寇米特什么忙,反而有可能给他增添了许多麻烦。
“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他冲口而出,却并没有把话说完。
他真的能帮得了他什么吗?
他有龙天生的骄傲自大,却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无用。
如果没有天赋的魔法与力量,没有继承而来的记忆与知识……他还剩下什么?冲动,幼稚,软弱,易怒,自以为是,既没有耐心,也缺乏毅力……无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龙,他似乎都活得异常失败。
“如果需要帮助,我知道能在哪里找到你。”寇米特向他点头微笑,迟疑片刻,又轻声开口:“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并不是想以此左右你的决定,但我觉得你该知道。那位老法师晕倒之前,有些神志不清地对着大概是他脑子里的某个人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曾经许下承诺,如果你能够看见……我想我已经做到了。’我想那句话与你有关。他让你守护这个山谷的原因,或许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但我相信那并非出自恶意。”
——似乎什么事都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伊斯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隐约想起老法师曾经提起过凯勒布瑞恩……但他也说过,半精灵牧师对他没有任何要求。
所以,那个让老法师许下承诺的人,会是艾伦……还是斯科特?
从寇米特的神情判断,他似乎以为是后者。但伊斯对此十分怀疑——从斯科特和因格利斯上一次碰面的情形来看,他们之间既没有什么交情,对彼此也没什么好感……而因格利斯可不是会接受威胁的人。
以及……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承诺”?(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九章 极光之盾
埃德?辛格尔抱着头坐在桌边,目光涣散,神情痛苦。
那份由他自己书写的古老卷轴就摊开在他面前,但他根本没有去看。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已经像是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任何时候从任何一段开始,他都能倒背如流……但那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无法从其中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与艾伦所经历过的“事实”相比,这个故事其实有很多细节是不尽相同的,最大的不同在于,其中那个被力量所诱惑,坠入黑暗的法师,是“他”,而不是“她”。
那可能是某种暗示,也可能只是为了避免太过准确的叙述给他自己招来他无法控制的灾难。
娜里亚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听见,直到女孩儿把一盘点心重重地放在桌上,他才差点惊跳起来。
娜里亚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同情,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
“活该。”她说,“如果想给几百年后的自己留下点警告,你干嘛就不能清清楚楚地有什么写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
埃德哀叹一声,把沉重得像是胀大了两三圈的头搁在了桌面上。
“相信我,”他呻.吟.着,“我比你更想冲回两百年前,抓住自己狠狠地揍上一顿。”
他无法向她解释那其中会有什么危险……凯勒布瑞恩的警告不止一次地在他耳边响起,让他惴惴不安。他甚至担心将这个卷轴的存在告诉他的朋友们。已经将他们全都卷入了危险之中……但他不得不承认,能够得到他们的理解和帮助,而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些。让他觉得……如释重负。
虽然现在依旧没什么头绪,但那句曾经离他远去的、似乎被幸运之神加护过的咒语又回到了他的心中——总会有办法的。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扯起自己沉甸甸的大头,强迫自己把视线重新凝聚在卷轴上。精灵说过他可能在其中隐藏了什么密码之类的东西……嗯,虽然现在的他完全不会这些听起来就头痛的玩意儿,但说不定二百年前的那个埃德要更聪明一点呢?也许凯勒布瑞恩……或费利西蒂就在那里,在他身边帮助他呢?
但他同样没能从费利西蒂的日记里找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准确说来。那根本不能算是一本日记,大多数记述根本没有留下日期,也没有多少完整的东西。大多只是些零碎的句子,奇怪的涂鸦……比如乱蓬蓬的一团草一样,却顶着两根长长的触角,触角末端像是长着两只眼睛的东西。旁边写着大大的“有趣!”……泰丝倒是看得十分开心。甚至声称她爱上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圣者。
是的,日记里所表现出的那个费利西蒂,就像泰丝一样活泼又好奇,对什么都兴致勃勃,充满热情,偶尔的沮丧也只不过是“今天心情有点糟,我吃掉了半罐的糖……已经老到不用为身材担忧真是太棒了。”
艾伦却用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待这本日记。
“她很小心地没有留下任何有实际意义的记录或评论。”他说,“就算有人得到了它。也无法从其中找到任何攻击她,或神殿的把柄……他们能够攻击的。最多也就是‘这个圣者并不像她看上去那么稳重’……但人们或许会更喜欢这样一个更真实生动的圣者。”
“……听起来真累。”娜里亚如此评论。
“但它也有可能因为会被人忽视……而隐藏着某些重要的东西。”艾伦补充,“毕竟,这是费利西蒂亲手写下。”
“……真累!”泰丝用力点头,对娜里亚的评论表示赞同。
“‘圣者’是一个比‘国王’还要沉重的称号。”艾伦说这句话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埃德一眼,“那是一顶荆棘之冠……承担它需要的不仅是力量,还有勇气和智慧。”
埃德讪讪地笑着挠头。
“他又不是自己要当什么圣者的!”娜里亚愤愤不平,“再说他现在也不是了嘛!”
“……听起来真令人安慰。”泰丝说,“虽然我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安慰。”
“他不是没有选择的权力,却还是选择了承担……我想这完全可以被称之为‘勇气’。”精灵轻声开口。
这句话让艾伦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去。
“我想让他生气和担忧的并不是你。”诺威告诉埃德。
埃德默默点头。
他或许已经不再是圣者……但另一个人是。
似乎谁都在避免提到那个名字——斯科特?克利瑟斯。艾伦时不时地会收到从许多地方而来的消息,从他日渐阴沉的脸色判断,那大概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的确离开了斯顿布奇,但那并不表示他不再关心与斯科特相关的任何事。
——又走神了。
埃德猛拍自己的头,模糊的视线里,纸卷上因为年深日久而形成的暗色的纹路却分外清晰。
他用力眨了眨眼,还没有抓住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走廊上传来泰丝兴奋的叫声。
“……他们回来了。”娜里亚眼睛一亮,转身跑出了房间。
诺威和泰丝依旧在探索龙翼之峰附近的地下河道。艾伦有一张他们当年在那里寻找冰芒的巢穴时绘制的地图,诺威又为之添加了许多新的支路。那是一片宏大得令人惊讶,却也危机四伏的地下世界,诺威确信有人在那里活动,但无法判断是敌是友。
他发现过安克坦恩风格的武器,所以一直怀疑那是那群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的安克坦恩士兵,但有一些痕迹,却更像是法术留下的。
埃德十分希望那是伊卡伯德和那些从柯林斯神殿失踪的圣职者们……但他们为什么要一直藏在那里呢?他们不知道敌人已经离去,还是被困在了那里,或者是另有任务?
他迫切地想要看到伊卡伯德那张并不讨人喜欢的、漠无表情的面孔……他迫切地想要确定那些失踪的人其实都还活着。
泰丝的兴奋似乎预示着什么好消息……埃德匆匆藏好卷轴,跟着娜里亚冲了出去。
他在走廊的拐角处看到了他们,诺威向他挥挥手,笑容并不轻松,泰丝却正得意洋洋地向娜里亚夸耀。
“是我找到的!”她说,怀里抱着一面巨大的、几乎能把她整个人从头到脚挡个严严实实的盾牌,却似乎并不怎么吃力。
那是面她绝对用不上的塔盾……而埃德认识那个。
那泛出琉璃色的光芒,在淡青与淡蓝之间变幻不定的盾牌,是极光之盾,由传奇工匠蒲柏?巴雷特用珍贵的秘银和一条蓝龙的鳞片为屠龙者斯温伯恩所打造,是黑岩矮人送给费利西蒂的礼物之一,曾经悬挂在柯林斯神殿的墙壁之上……在伊斯怒气冲冲地把它从墙上扯下来之后,大概是出于对新圣者的朋友的尊敬——或只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肖恩下令把它塞进了在迷雾降临的那一晚被洗劫一空的圣器室。
“……你在哪儿找到的?!”埃德大叫着冲了过去。
大概是看到了他闪闪发光的眼睛,泰丝警惕地转身把盾牌塞给了诺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它。
“我的!”她说。
“泰丝……”诺威叹气。
“不管!”泰丝理直气壮,“是我找到的,当然就是我的!”
“那是神殿的东西……如果你想要的话,尽管拿去。”埃德慷慨地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随意处置柯林斯神殿的东西的权力……但是,管它呢!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在哪儿找到的。”他说。
泰丝瞪着他,意外地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
“你不要吗?”她怏怏不乐地问,似乎因为没人跟她抢而瞬间失去了对这罕见的魔法物品的兴趣。
“它卡在地下水道往西北的出口附近岩石的缝隙里。”诺威告诉埃德,“大概是不久前那场大雨带来的水流把它冲过去的……当然,它不可能自己跑进地下水道,有人把它带进了那里。可能是当晚的攻击者,也可能是你想找到的那个牧师。”
“……但他们为什么会丢下它?”埃德不安地问,“这是十分珍贵的东西,连巨龙也会珍惜的宝藏……”
“我们可以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回找。”诺威把盾牌递给了他,泰丝也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并没有反对。
埃德低头看着盾牌,那依旧光洁明亮,没有丝毫划痕的表面清清楚楚地印出他自己的脸,带着惊喜、希望……也带着隐约的恐慌。
“我……可以一起去吗?”他忐忑地问。
他其实一直都想跟去看看,却又不敢开口。那地方的确十分危险,想要找到什么东西,会消耗许多时间,还可能一无所获。诺威和泰丝都是敏捷警惕,富有经验的冒险者,能够从容地应付许多突发的情况,加上他……或许反而了多个负担。
“当然。”诺威微笑。
“要来嘛,甜心?”泰丝笑眯眯地蹭了蹭娜里亚,“一起去钻黑乎乎的地道……就像从前一样!”
娜里亚犹豫了好一会儿,看看泰丝,又看看埃德,终于轻轻点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章 深渊
卡尔纳克群山下的地下河,在多雨的季节,丰沛的水量几乎不亚于维因兹河。河水在复杂的水道中被分割成许多大小不一的支流,一些最终冲出地面,一些则消失在地底。
“里面甚至还有瀑布!”泰丝张开双臂向娜里亚比划着,“在地面上我都没有见过那么高的瀑布……它向下一直落进黑暗里不知有多深的地方,说不定都已经落进了另一个世界——比如地狱之类的。”
“尼亚说,地狱其实并不在地底。”娜里亚一边搅动着炖锅里的土豆,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回应。
“……我讨厌这个尼亚。”泰丝不高兴地绷起了脸。
“为什么?”娜里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老实说,他跟你挺像的,个子小小的,精力充沛,总是说个不停……”
“所以才讨厌!”泰丝大声抱怨,“世上像我这么聪明又可爱,见多识广技艺超群的盗贼,有一个就够了呀!”
娜里亚忍不住笑出声来,抬头摸了摸泰丝的头。
“没人比你更可爱啦。”她真心实意地说。
泰丝嘴角翘了翘,又皱起眉,似乎不知道该不该为被比自己还要小的人称赞“可爱”而高兴,最后只好气哼哼地偷了一块肉扔进嘴里,烫得呲牙咧嘴。
埃德蹲在一边看着她们傻笑——他都快忘记了“一起去冒险”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虽然他人生的第一次冒险也与暗河有关,而且结果并不美妙……但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如此令人怀念。
他们打算从几年前伊斯和娜里亚离开那片地底世界的出口进入。按照诺威所画的地图,那可以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两条最主要的支流的分岔口。
他们发现极光之盾的地方是西北面另一个更小一点的出口附近。从那里冲出地面的水流会沿着山崖飞溅而下,落进山谷之中的一条小溪。在群山之间蜿蜒着,流向科林斯平原,形成一条时断时续的小小的河流,汇入包括斯塔内斯特尔在内的三个湖泊。
诺威和泰丝已经逆着水流的方向向上查探过几条水道,并没有什么发现,而它们都是从那两条支流中向西的一支分割出来的。从分岔口再往上,当时依旧汹涌的水流阻碍了他们的去路。但现在,那因为一场大雨而猛涨起来的河水,大概已经消退下去。
就算没有。他们也可以游过去。艾伦提供的药水已经耗尽,但埃德的法术在这种时候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为了行动方便,他们不得不抛下了很可能会卡在某个缝里的阿坎和一靠近水边就开始紧张不安的小莫,因此而分外寂寞的泰丝变得越发粘人。
“最近几天应该不会再下雨。”
进入地底之前。对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诺威告诉埃德,“但我们还是得尽快。在地底可无法了解外面的天气如何,眼下又快要进入夏季……一场暴雨会让地底的每个角落都灌满水,我们很难及时避开,就算能够呼吸,也有可能被冲到岩石上撞伤,或者被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总之,如果他说‘跑’。撒腿往高处死命地跑准是没错的。”泰丝难得严肃地补充,“你甚至都不知道水会从什么地方涌出来。”
埃德用力点头。却不怎么紧张——不过是水而已,水不会伤害他……他也不会让它伤害他的朋友。
从洞口透进来的阳光渐渐消失在身后,泰丝点起了火把。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娜里亚突然一声不响地抓住了埃德的手。
“就是这里。”她低声说。
“什么?”埃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上一次我和伊斯就是在这里遇到那个……骷髅骑士。”娜里亚向周围张望着,似乎依旧心有余悸,“虽然后来也对付过亡灵,但那个……总觉得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泰丝回头一脸好奇地问,“头骨特别圆,眼睛特别大,看起来特别欠揍吗?”
刚刚生出的一点阴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娜里亚轻笑一声,放开了埃德。残留的那一点温度让埃德怅然若失,却也只能一声不响地跟上精灵的脚步。
河水的轰鸣声逐渐清晰,听起来就像有一条龙在地底的某处放声怒吼。艾伦他们留下的猫头标记依旧隐约可见,却比娜里亚记忆中模糊了许多,也许再过上几年,就会在水流的冲刷下完全消失。
诺威选择的是一条不是最短,但最便于行走的路,却也免不了上蹿下跳,在滑溜溜的岩石上爬来爬去,或涉过深及大腿、冰冷刺骨的水。算不上轻松舒适,却十分顺利。
大多数时候,精灵甚至根本不用去看地图,似乎他走过的每一条路都牢牢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诺威突然停了下来,犹豫地环顾四周,又掏出地图研究了好一阵儿。
“我们迷路了吗?”泰丝问道,踮起脚去看精灵手中的地图。
“……这不可能。”精灵微微皱眉。
“哦,就算迷路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泰丝大度地安慰他,“虽然你是个精灵,但这里可是地底。”
“不,我是说,这里原本不该是这样。”诺威伸手指向左前方,“那里之前只是一片岩石……”
但现在,在他所指的方向,却有一条足够两人并肩而行的通道向前延伸。
没人怀疑是他走错了路或记错了什么……但那入口明显得根本不可能看不到。
“也许是水冲走了原本堵在那里的石头什么的?”娜里亚猜测。
诺威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那也并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先别管它了。”
他在地图上留下一个标记,带着他们向右走去。
狭窄的通道通向水边,沿着水边再往北走一段,就是河道的分岔口,从那里再往上,就是诺威和泰丝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但他们还没有走到水边,便被迫停了下来。
他们能听得见依旧凶猛的河水在附近翻滚咆哮,但在他们面前,灰色岩石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不是因为被水冲刷而坍塌下来的石块,倒像这里原本就是一条死路,从来就没有过一点缝隙。
埃德伸出手,按在潮湿的岩石上。他能让岩石消失,道路重现,但 是……
手心能感觉到微微的颤抖,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在岩石的另一边不停地撞击着。
“……水位好像上升了。”精灵说。
那意味着如果埃德破开岩石,他们立刻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唔……好像有人更希望我们走另一条路?”泰丝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她两眼发光,看起来更加兴致勃勃了。
埃德低头沉思着。诺威和泰丝探索这里的时候从未发生过这种事,而他一出现就莫名地多了一条路,又少了一条路——无论是陷阱还是某种指引,这显然都是针对他的,连突然出现的极光之盾大概都是个诱饵,也许他应该……
他不自觉地看了诺威一眼,突然想起精灵那句让他惊慌不已的“难道我不再值得你信任了吗?”
不。他们一起来到这里,就该一起继续走下去,无论是后退,还是前进。如果这个时候为了避免让他们卷入危险之中而让他们离开,自己独自行动……那不是保护,而是侮辱。
“那我们就走另一条路。”他说,微笑着看向他每一个朋友,“如何?”
“同意!”泰丝高高地举起双手,“我最讨厌无功而返,也最讨厌被人耍了!不管那是谁,我绝对要把他拖出来扎上几个洞才行!”
诺威微微一笑,娜里亚耸了耸肩,谁也没有反对。
向左的通道宽敞平缓地向下延伸,只差体贴地在湿滑的岩石上凿出台阶,但看起来又完全像是天然形成的。
这无疑是法术造成的效果,让埃德更加希望指引他的是伊卡伯德——那个牧师绝对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迎面吹来的风越来越强,泰丝抱怨着熄灭了差点烧到她自己头发的火把,埃德则点燃了一团光焰引路。
“……臭臭的。”泰丝抽了抽鼻子。
埃德没有出声。他的嗅觉没有那么灵敏,但风中确实有一股隐隐的腥臭……那是他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与诺威交换了一个眼神,精灵向他轻轻点头,展开了轻弩,接受水神的祝福,然后无声无息地快步向前。
通道尽头,呼啸的风声与无尽的黑暗一起扑面而来。前方依旧没有路……只有一道仿佛将整个世界分为两半一般的,巨大的深渊。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一章 河道
等精灵确定四周并没有危险之后,四个人都站在了深渊的边缘。
小小的光球悬停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却将他们模糊的身影留在光与暗的边缘,让他们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又不至于成为太过明显的目标。
它能够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埃德试图让它飞到对面,看看这道地底的裂缝到底有多宽,但很快就不得不让它飞了回来——那超出了他能够控制的距离。
“很宽,但不算太深。”诺威告诉他,“下面好像有些东西……我没办法看得太清楚。”
即使能在黑暗中视物,精灵的夜视能力与正常的视力相比还是要差很多的。
埃德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操纵着光焰缓缓下降。泰丝则随手扔出了一块碎石,片刻之后,碎石落地的声音随着隐约的回响清晰地传到他们耳边。
“还真是‘不算太深’呢。”泰丝失望地嘀嘀咕咕,“我不用任何工具都可以直接溜下去啦!”
眼前这个“深渊”或许只是另一条已经干枯的河道,它的深邃则多半是黑暗带来的错觉。降到底部的光焰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飘飘荡荡地向前飞去,一点金属的反光突然在黑暗中闪过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光焰停在了原地……然后突然熄灭。
娜里亚拔剑出鞘的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随即却是埃德一声尴尬的轻咳。
“那个……法术到时间了。”他小声解释。
黑暗之中。娜里亚准确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脑勺上。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恼怒。
“……是个头盔。”诺威轻声开口,“像是安克坦恩的狼面铁盔。”
短暂的一瞬间。他已经看清了那反光的东西。
埃德搓了搓手,正准备再来一个小心谨慎的光亮术,视线中火光一闪,泰丝已经不耐烦地点亮了火把。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红发女孩儿理直气壮地一手叉腰,一手把火把举得更高。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她说,“我们干嘛非得像当贼一样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如果有人盯着我们。不管怎样他们都盯着呢;如果这里有什么陷阱,大概也一早都设好了吧?我们是在明处,可这也是我们唯一的优势啦!干嘛不能光明正大把火把点得亮亮的。把没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的,大大方方想干嘛就干嘛?黑灯瞎火提心吊胆的,才更容易踩一脚狗屎呢!”
这样的话从一个盗贼的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无法反驳。
埃德无声地笑了起来。站起身。凝视着眼前那片一根火把根本无法照亮的黑暗,沉思片刻,合起双手,念出他从未使用过的咒语。
光芒如水般从他手心流出,洒入干枯的河道,然后如夏日暴雨后的河面般猛涨起来。那明亮的光河迅速向着两边延伸,直至他们的视线所不及之处,这个被绝对的黑暗统治了不知多少年的地底世界。一瞬间亮如白昼。
“……不赖嘛!”泰丝毫不吝啬地对埃德比出拇指。
“能持续多久?”娜里亚问出更加实际的问题。
“就……一小会儿……”埃德讪讪地笑着,有点心虚地缩回了手。
几句话的时间里。灿烂的光芒已经开始黯淡下来。在黑暗夺回它的控制之前,他们找到一处较为平缓的地方,下到了河道的底部。
原本明亮的光之河流已经变成了稀薄的雾气,微弱如遥远的星光,恍惚让他们仿佛置身于星河,在惊讶与赞叹中,一时间几乎忘掉了来到这里的目的。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法术。”诺威忍不住开口,“至少在精灵的咏者之中没有听说过……这是人类的牧师所独有的吗?”
“呃……”埃德呆了一下才有些茫然地回答,“我也没有听说过。”
“……所以,你自己创造了一个法术?”精灵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
“我只是……试着把两个法术合在了一起……”埃德呆呆地抓了抓下巴,老实说,他根本没有想太多,但被精灵这么一说的话……那好像还是有点了不起的?他可以在这个法术上冠上自己的名字吗?“辛格尔光河术”之类的……
诺威看着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唇边有一丝微笑,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梦幻般的美景只是短暂的一瞬。很快,火把再次成为他们唯一的照明,却也已足够照见他们原本没有发现的东西。
脚印。
他们是本能地向着刚才发现头盔的方向走的。河道中没有水,但空气十分湿润,在之前光焰没有照到的地方,薄薄的泥地上满是杂乱的脚印,因为颜色与岩石相近,远看很难辨认。附近甚至还有一两块暗色的痕迹,散发出淡淡的血腥。
诺威半蹲下来,看着那个扣在地上的头盔。正如他远远的那一眼所判断的,那是安克坦恩的狼面铁盔。护面甲被铸成狼脸的样子,在口部微微向前突起,看起来并不陈旧,虽然有不少划痕,却没有多少锈迹,大概是不久之前才掉在这里的。
“虽然也没什么好同情的啦……”泰丝说,“为什么我觉得那群消失在这里的安克坦恩士兵凶多吉少呢?”
埃德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与那群素不相识,而且很可能不怀好意的安克坦恩士兵相比,他更担心从柯林斯神殿失踪的牧师和圣骑士们。
他一声不响地猛盯着地面,想要找到一些与他们相关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如果这里曾经被当成战场,也没有留下一具尸体。
那反而给了他一丝希望。通常来说,即便是自己杀死的敌人,在有可能的情况之下,圣职者也不会任由尸体曝尸荒野。
“他们不会全都变成亡灵了吧?”泰丝口无遮拦地说出另一种可能。
“至少我还没有看到骷髅的脚印。”诺威头也不抬地说。
“也没有看到拖曳的痕迹不是吗?”泰丝反问,“他们死了,然后又自己爬起来走掉了,现在说不定正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送上门呢……哦哦,老实说,我倒宁可面对骷髅,至少他们不臭!”
“如果他们够臭,隔着很远就能知道他们在哪儿……也不算什么坏事。”娜里亚实事求是地说。
埃德站在那里,心情随着他们的对话起伏不定,突然有些惊讶地意识到,下到河道底部之后,曾经闻到过的那种若有如无的腐臭,却似乎完全消失了。
他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习惯了那微弱的气味,飘进鼻子里的却是娜里亚身上隐约的玫瑰花香。
她就站在他身边,因为有些出汗,几缕发丝贴在了脖子上,黑白分明,有种难以形容的诱惑……
埃德僵硬地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娜里亚的脸,也对这种时候还有余暇心猿意马的自己微微有点绝望。
在冰原的那几个月,他总是不愿去多想那失败的告白,自欺欺人地坚信即使无法成为恋人,他们依然可以像从前那样,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他们当然是。但某些东西仍旧会在他预料不到的时刻突然就那么冒出来,让他措手不及地意识到,他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只把娜里亚当成“朋友”——或许从在克利斯瑟堡的厨房里见到那个一脸恼怒地羞红了脸的黑发女孩儿开始,就已经没有了那种可能。
他把心底那些乱七八糟揉成一团塞进某个角落,悄悄挪开一点,蹲在了诺威身边。
“事实上,应该没有什么打斗。他们似乎只是在奔跑,然后摔倒在地上。”精灵轻声告诉他,向他比划着脚步间的距离,“他们应该是穿着统一的盔甲,就像伊斯之前说过的那样。靴子都是方头的皮靴而不是圣骑士的锁靴……暂时还没有其他种类的脚印。”
他很清楚埃德更关心什么。
埃德花了一点时间才能集中精神,用力点头。在冰原上待了几个月,他多少也学会了分辨足迹。
“我想他们是在逃。”他说,“如果是在追逐什么的话……不会这样拥挤在一起。”
被黑暗所包围,在恐惧之中挤成一团,拼命地奔跑……却不见敌人的脚印。
也许泰丝的怀疑是对的——骷髅骑士无声的尖啸足以对毫无准备的人造成这样的效果。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前方的黑暗。那里应该是下游,与他们刚刚走过的这一段近乎笔直的河道相比,地形似乎要复杂许多。突兀地从地底冒出的几块岩石遮蔽了视线,让前方的道路更加吉凶难测。
“嘿!”泰丝叫了起来,猛拍着诺威的肩膀,“看那儿!看那儿!”
她所指的却是河道的上游,他们走过来的方向。
埃德猛地站了起来,眯起双眼——远远的,他似乎看见那片黑暗之中,亮起一点微弱的光芒。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二章 无名之墓(上)
埃德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悬在他头顶的一点柔光。
不知被谁点燃的光焰依旧安静地漂浮在那里,像一颗孤悬在半空的星辰。它将他们引来此处,深藏在黑暗而古老的地底河道中的……
“一座坟墓?”诺威轻声开口,难掩惊讶。
作为一个喜欢四处冒险的精灵,他在很多偏僻幽深的地方见过各个种族、各个时代的坟墓,但眼前这一座……不该出现在这里。
埃德惊讶地看着面前从两边的岩石里开凿出的雕像——那不是矮人,也不是人类,流畅的线条雕刻出柔顺如水的长发,也刻出长发之下醒目的尖耳……那是精灵的雕像。
重重的衣褶掩盖了身体的线条,让人一时无法分辨他们是男是女。他们半跪着相对而立,双目低垂,神情悲伤而宁静,双手交叉于胸前。埃德在米亚兹-维斯的墓园里见过类似的雕像——事实上,这种姿势的雕像通常也只会出现在墓地,表示哀悼与守护。
或许因为是在地底,雕像保存得十分完好,让埃德完全无法判断他们到底已经在这里存在了多久。跟诺威一样,他也想不出精灵的墓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当然,精灵们曾经统治着世界,卡尔纳克的群山与森林之中也曾有过精灵的村落,但他们不会把坟墓建在地底。
即便死去,他们也依旧希望能够沐浴在星光之下。
连泰丝也微微皱眉,少见地保持着沉默——虽然离开格里瓦尔之后。诺威并没有像他,他们曾经担心的那样,继续遭到影舞者的追杀。但安克兰的阴影,或许仍在她心底徘徊不去。
埃德把目光转向地面。这里也有许多杂乱的脚印,却不再是向着同一个方向,似乎有许多人在这里徘徊过好一阵儿。
脚印一直延伸到那两座雕像所守护的黑暗之中,周围却同样没有留下一具尸体。
四周太过安静,静得他几乎能听见自己不太平稳的呼吸——虽然朋友们就在身边,也无法完全消除他的紧张与不安。
“……伊卡伯德!”他开口叫道。
那只是个猜测……也是希望。将他们引来这里的人似乎并没有恶意。而悬在半空的光焰则是牧师的法术——法师会召唤火焰来照明,而不是光。
“伊卡伯德?贝利亚!”埃德提高了声音,“如果是你的话……别再这么故弄玄虚!”
依旧没有回应。
“……能被你这么叫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位‘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不在乎,你们全都是蠢货和渣渣’大人了。”
泰丝做了个手势,终于有心情揶揄一句。
而她说得没错——埃德无奈地摇摇头。小心地走向雕像。落在身后的光焰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前方。却不足以照亮更深的地方。
身体被雕像的阴影所笼罩时,埃德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恐惧,如水般漫过全身,让他一瞬间毛发直竖。
并没有什么无声的尖啸穿透他灵魂——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可以抵御那样的攻击。那纯粹是一种本能的恐惧……像是知道自己踏进了他本不该踏足的地方,触犯了某种无形的禁忌。
他浑身僵硬,心里七上八下。这种时候如果真有什么骷髅骑士从黑暗里跳出来,或者有什么陷阱被触发。岩石、火焰或闪电从天而降,倾泻在他头上。他大概反而会松一口气——最难受的不是知道自己注定死亡,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呸!他才不会死呢!
埃德一边唾弃着自己的胆怯,一边如泰丝所说,“正大光明地把火把点得亮亮的”。
他点起了另一团光焰,让它飘向前方,与此同时,泰丝已经从他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目光灼灼地盯着被光焰照亮的那两具石棺——与雕刻精美,惟妙惟肖的石像相比,这两具石棺显得异常朴素……朴素到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它们灰扑扑的毫无装饰,边角看起来都有些歪歪扭扭,粗糙的表面甚至未经打磨。但它们诡异地出现在这里……谁也不会觉得其中安眠的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人物。
在本能的驱使下熊熊燃烧的好奇心显然已经彻底压倒了刚才那一点阴郁和迟疑。泰丝搓了搓手,跃跃欲试。
“我好久都没有看到过没被打开的棺材啦!”她说。
“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打开‘没被打开过的棺材’时发生了什么,也许最好还是再谨慎一点。”
诺威在她身后无奈地提醒。
泰丝的脸黑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扁扁嘴抱起了双臂。
“我想你大概也不是第一个想要打开它们的人。”娜里亚指指围绕在石棺边的脚印,“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显然凶多吉少,而棺盖却还严严实实地合着呢。”
“但陷阱很可能已经被他们触发,而我们正好捡个便宜嘛!”泰丝心有不甘地说,话出口又忐忑地迅速瞥了诺威一眼,改口道:“不是说我就惦记着死精灵的东西……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们站这里干嘛?等着里面的家伙爬出来,好心地给我们下一个‘指引’吗?”
在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时候,埃德已经试过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法术,却也只能疑惑地摇摇头。
“没有陷阱。”他说,“附近也没有死灵,或除了我们之外的活人……至少我侦测不出。”
“没有墓碑……”沉默地观察片刻之后,诺威再次开口,说出被所有人忽视的细节,低低的声音里有某种异样的情绪,“石棺上没有刻名字,也没有族徽……对精灵而言,那意味着躺在这里的是不配被铭记和哀悼的罪人。”
埃德的心猛地抽紧,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年前诺威真的死了……是不是也会像这样,躺在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石棺里,置于阳光和星光都无法照耀的地方,而深爱他的人,甚至都不会知道他到底被葬于何处?
泰丝咬着嘴唇向后退去,一声不吭地缩进了诺威怀中——她的好奇心被彻底熄灭了。
诺威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又将她推开一点,反而收起了轻弩,走近石棺,迎着埃德惊讶的目光微微一笑。
“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又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或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呢?”他平静地说,“希望逝者能原谅我们的侵扰……”
他伸手按向棺盖。
周五出差一天,早上7点就得爬起来,我得滚去睡了,这章少更点……晚上回来得早的话周六照常更新。(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三章 无名之墓(下)
掌心触及石棺粗糙的表面时,精灵感觉到隐隐的刺痛,伴随着一种怪异的麻痹,仿佛他摸到的根本不是石头,而是寒冰……或闪电。
麻痹感顺着手心骤然传遍全身,以至于埃德脱口叫出的那一声“等等!”,听起来含糊沉闷得像是隔着水面。
精灵有着过人的敏捷——那也是他如此大胆的原因。如果真有什么陷阱,四个人里唯有他还有可能及时避开……但此刻,无论他如何竭力想要迅速缩回手,却像是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难以形容的恐惧从素来冷静的精灵心中一掠而过。他怀疑如果不是埃德已经事先谨慎地为他加上了防护,他现在感觉到的就不是麻痹和刺痛,而是死神冰冷的拥抱。
有人抓住了他的背心,用力向后拖去。那一瞬间诺威几乎想要放声大叫——他觉得他的**已经和石棺牢牢地连接在了一起,而他灵魂似乎正被人硬生生地从躯体中撕扯出来。
那是极其漫长而痛苦的一瞬……然后精灵清醒过来,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将要窒息而亡时被人从深深的水底拉了上来。
身体冰冷而僵硬,仿佛整个世界都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连站立都十分困难。
埃德支撑起了他的身体,泰丝则站在了他的面前,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匕首泛出幽幽的蓝光。
但她面对的是她无法对付的敌人。
埃德燃起的光焰还在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但在另一种光芒的压制下,它显得如此苍白而微弱。
并不明亮。却强烈得令人窒息的惨白光雾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如轻烟般飘荡在半空,散开的长发白如死灰。灰黑色长裙暗如夜雾,长发下的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时而精致美丽宛如生前,时而……时而只有干枯朽烂的皮肉半裹在白骨之上。
那是个鬼魂……一个不知逝去了多久的,精灵的鬼魂……却又似乎不只是鬼魂。
鬼魂没有实体,她的身体却似乎在不断地凝聚成形,又如飞灰般散开。
她没有攻击。没有哀号,没有尖叫……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那来自死亡本身的凝视却让每一个人都毛骨悚然。
谁都没有开口。娜里亚默默地扶过了精灵。让埃德能够顺利地施法……对付一个鬼魂,牧师是最好的战士。
但埃德犹豫了一下,却用一个问题代替了不由分说的攻击。
“你是谁?”他问。
鬼魂没有回答。她依旧安静地看着他们——不,诺威突然意识到。她只是在看着他。一眨也不眨的双眼在两个空荡荡的黑洞和幽幽的深绿之间不停地变幻,那过于专注的目光让精灵几乎无法呼吸。
而后,笑容从她时而美丽时而阴森可怖的面容上绽放。她向他伸出双方,仿佛在等待一个拥抱。
“你回来了。”她欢欣而飘渺的声音仿佛发自地底,又仿佛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我的儿子……我的星辰。”
诺威愕然睁大了眼睛。
“……她说什么?”泰丝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那是极其古老的精灵语,她根本听不懂。
“她说诺威是她儿子。”埃德呆呆地回答。
泰丝回过头瞪着精灵,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是你妈?!”她大叫。
诺威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那当然不是……他的母亲很早之前就已经离开。但他还不至于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母亲有一头垂及腰间的浅褐色长发和淡到几乎透明的灰色眼睛,而他和维奥莉塔的金发绿眼都继承自父亲。
他强迫自己直视着鬼魂变幻不停的面孔——现在。她越来越稳定地显现出宛如生人的样子,灰白的长发渐渐有金色的光泽,明亮而单纯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毫无恶意。
沉默片刻之后,精灵温和地开口:“我并不是你的儿子……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也许我可以为你找到他。”
但鬼魂似乎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她开始看向其他人,带着深深的厌恶与憎恨。
“为什么你要跟这些卑贱的人类在一起?”她问他,声音尖利刺耳,“你忘了吗?他们背叛了我们,他们出卖了我们……他们都该死!”
骤然扭曲的面容上有无尽的怨恨,灰白血肉下现出隐隐的骷髅。在她语音未落时,埃德已经警惕地念出了咒语,几道闪烁的光环将他们全都笼罩在其中,却并没能完全抵挡随之而来的攻击。
那只是一声凄厉的尖啸。
不是死灵的无声的哀号,也不是巨龙的怒吼……那是恐惧,也是死亡,是同时切割着骨肉与灵魂的利刃。它毫不留情地刺向每一个人——包括诺威,也包括从黑暗中跌出的另一个身影。
“攻击!蠢货!”那人毫不客气地开口骂道,“你们打算死在这里吗?”
诺威惊讶的目光从那熟悉的面孔上掠过,却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抬手向鬼魂射出一箭——箭矢当然无法伤害她,但附在箭上的魔法可以。
短矢穿过了鬼魂,远远地射向黑暗之中,但它留下了一道明亮的伤痕,贯穿鬼魂的额头。
尖啸骤然而止。她看着诺威,伤心而疑惑的眼神让精灵不由自主地心生歉疚。
“……抱歉。”他脱口道。
接踵而至的两道光弧击中了她。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开始变得模糊,却又迅速地恢复。
无论那是否对她造成了真正的伤害,都彻底激怒了她。她转身伸出双手,只余白骨的指节做出奇怪的手势,干枯的双唇间吐出古老的咒语。
诺威毛发直竖,抓住泰丝就往后退。
“……鬼魂也会施法的吗?!”泰丝气急败坏地大叫,“我最讨厌法师了!死掉的法师就更加讨厌!”
触手般的黑烟从地底钻了出来,但攻击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那是奈杰尔……”娜里亚喃喃开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奈杰尔?洛维……他不是死了吗?!”
“不高兴牧师”此刻当然还是非常地不高兴。他手忙脚乱地躲避着黑烟的攻击,抡开的手杖划出一圈又一圈明亮的光弧。
“埃德?辛格尔,你还没死吧?!”他放声吼道,“没人教过你怎么对付亡灵吗?!”
“……我们把他扔在这里怎么样?”泰丝说,“我得说,他把我们引过来可显然没安好心。”
埃德苦笑一声,双唇蠕动,指间射出灼热的光辉。
鬼魂飘向奈杰尔的身影停了下来,转头阴冷地瞪着他。埃德毫不退缩地站在原地,扬手扔出另一个法术。
诺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再次举起轻弩——他不想伤害她,她让他想起极北之光的高塔上那个孤独死去的精灵,想到他自己有可能成为的样子……但她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们配合得一点也不默契——他们,和应该已经死了一年多的奈杰尔。不高兴牧师的法术从泰丝头顶上掠过时,红发女孩儿毫不犹豫地扔过去一柄小刀,精灵不得不放弃了原本目标,及时击落了那很可能会扎到牧师腿上的武器。
“泰丝……”他叹气。
泰丝撇了撇嘴,继续向那飘来飘去的鬼魂扔出各种新奇古怪的东西。
那多半无法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扰乱对方的注意力——即便已经变成了鬼,法师施法依旧是需要全神贯注的。
但问题在于,她同时还是个鬼魂……她在愤怒中越发凄厉的尖叫声才是最大的麻烦。
“……我觉得我们应该考虑一下逃走。”
靠着埃德的法术勉勉强强扛过另一轮尖叫之后,嘴唇都已经发白的精灵冷静地建议。
牧师的法术是有限的,他们也已经筋疲力尽,而面前的敌人似乎根本不可能被打倒。
与此同时,泰丝正有气无力地扔出她所剩不多的武器——诺威的目光跟随着那一道乌沉沉的光芒,无奈地发现,那柄早该还给埃德的、从白鸦那里找到的怪异的短刀,居然还是藏在泰丝身上……当然啦,她总是有理由的。
短刀停在了半空。
诺威惊讶地眨了眨眼——那不是因为鬼魂为自己加上了什么防护,她根本不屑如此。她的确能被伤害,但总是很快就能恢复……
鬼魂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低头看向扎在自己腰间的短刀。
是的,它扎在了那里,就像扎在了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上,从那一点开始,她的影子一点点变得稀薄。
“……哎呀。”泰丝说,对这意料之外的胜利有点不知所措。
鬼魂抬起头来,悲伤地看着诺威。
“为什么这么对我?”她轻声问他,“你依旧在怨恨我害死了你的父亲吗?……可那并不是我的错……我发誓我会为他复仇,可你把我锁在了这里……”
诺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她艰难地飘向诺威,每靠近一点,身体都更加透明。
诺威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没有后退。
完全消失之前,她最后的低语掠过他耳边:
“安克兰……我的儿子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四章 诱饵
短刀掉在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埃德瞪着那精金铸成的刀柄和那一点暗沉沉的、残破的刀片,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什么更令人震惊——是这柄能像杀人一样“杀死”一个强大得已经不能被叫做“鬼魂”的鬼魂,救了他们的小命的刀,还是她最后留下的那个名字。
安克兰……所以,她是安克兰的母亲?
这还真是……难以置信。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诺威——脸色惨白的精灵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神情呆滞地站在那里,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与从容。
奈杰尔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弯腰时连身体都在微微的发抖。那给了泰丝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冲过去迅速地抢回了自己的刀,却异常小心地掂着刀柄,没敢把它收回原处。
然后,所有人开始瞪着奈杰尔。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娜里亚直率地问出每个人都想问的问题。
他们甚至怀疑过是斯科特烧死了他……他留在巴拉赫城外旧矿坑附近的,被烧得扭曲变形的戒指就是证明。
“你见过我的尸体吗?”奈杰尔板着脸反问。
——的确没人见过。但被斯科特烧成灰的人本来也不可能留下尸体。
“你在这里干嘛?”娜里亚毫不退缩地继续追问。
“……这算什么?”奈杰尔不高兴地摊手,“我救了你们。而你们给我的却不是感谢,而是质问——我欠你们什么吗?”
“哦,你当然欠的。”泰丝用力拿手指指他。“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当成你的诱饵——如果没有我们,你早就死得透透的啦!居然还敢厚着脸皮说是你救了我们?!”
“我把你们引过来的时候只是想知道是哪里来的傻瓜在这里乱跑,还莫名其妙地浪费法术把整个地方都照得亮堂堂的唯恐别人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奈杰尔黑着脸分辨,“我的确不想让你们知道我在这里……但也实在没想到你们会如此愚蠢地去碰这两具怎么看都不该碰的棺材!”
“你明明可以警告我们的!”
“他是个精灵!在我来得及阻止之前他的手就已经放上去了!”
诺威无奈地叹气,一手捂住泰丝的嘴把她按回自己怀中,一手夺下了她拿在手里晃来晃去的短刀。交给埃德。
“多谢你的帮助。”精灵已经迅速地恢复了冷静,向奈杰尔诚恳地点点头:“我们不止一次地联手对敌,就算不是朋友。也绝对不是敌人。”
牧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反而因此觉得十分别扭。
“那也能叫‘帮助’?!”泰丝不服气地扒开他的手大叫。
“至少他没有扔下我们逃走。”诺威心平气和地说。
泰丝朝天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
“但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你方便告诉我们的话。”埃德客气地开口道。
“不方便。”奈杰尔硬邦邦地扔回给他三个字。
埃德沉默了一会儿。一点儿也没生气。反而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他都忘了奈杰尔?洛维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牧师,即便是在假冒耐瑟斯的信徒时,也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但他也不是坏人。
“不管怎样,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他真心诚意地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的,我多少比从前有用了那么一点……而且,我还是很有钱。”
他没什么别的意思……但奈杰尔瞪着他像瞪着一个十足的傻瓜。半晌之后才缓缓摇头。
“你怎么会一点儿也没变?”他说,神情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恼怒。
“大概是天生太傻,无可救药。”娜里亚严肃又认真地回答,眼中却满是笑意。
“……如果你们能告诉我,‘安克兰’到底是谁,我也可以考虑告诉你们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奈杰尔似乎十分勉强地做出了让步。
“噢,不用那么勉为其难地‘考虑’了——没门儿!”泰丝十分干脆地告诉他。
埃德犹豫了一下,用目光询问着诺威。
“随便你们。”奈杰尔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反正我也不是不能从别的地方找到答案。”
“……你在这里见到过其他人吗?”在没有得到诺威的许可之前,埃德索性换了一个问题。
“你是指死的还是活的?”奈杰尔反问,“活的只有你们。”
埃德怔了一下。
“……这里还有其他……鬼魂吗?”他忐忑地问。
奈杰尔摇了摇头:“不……只有一堆死人。”
他抬手指向下游他们走来的方向:“一大群人死在尽头的悬崖下面……还被人净化过,显然是不想让他们成为亡灵。”
“……安克坦恩的士兵?”
“不知道。”奈杰尔瞥了埃德一眼,“他们的武器和盔甲都被拿走了,但无论是谁,这活儿干得十分仓促。”
“……不是我干的。”埃德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被他们扔在一边的那个头盔,“这个是我们半路上捡到的!”
“……我有说是你吗!”奈杰尔的眉毛都不耐烦地竖了起来,“真不敢相信……你真的是水神的圣者吗?!”
“我也不知道。”埃德老实地回答,有些羞愧,有些沮丧……又有些不太在意的样子。
奈杰尔又瞪了他好一会儿,眼神渐渐有点绝望……或释然。
“……再见。”他说,“虽然最好还是别再见,碰到你们总是没什么好事。”
他掉头就走。
“等等!”诺威开口阻止了他。
奈杰尔回过身,不动声色地看着精灵。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安克兰的秘密。”诺威平静地说,“正如我所说,我们不是敌人……而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朋友。”
“……我反对!”泰丝跳起来叫道。
“即便是银叶王也并不曾让我发誓再也不提及此事。”诺威低头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我因为恐惧或其他原因对之避而不谈……跟极北之光那些把一个无辜的精灵关进高塔,试图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家伙又有多少区别?”
泰丝咬住了下唇,琥珀色的双眼却依旧怒气冲冲,狠狠地瞪着奈杰尔。
牧师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到一边,全当没看见。
“……那需要一点时间,而这里或许不是个合适的地方。”诺威对他把话说完,“我们不知道这里是否还隐藏着危险。”
“我们可以回克利瑟斯堡!”埃德建议。
“我已经‘死了’。”奈杰尔没好气地说,“还记得吗?——我这么销声匿迹不是没有原因的!”
埃德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朵。
“我知道个地方。”娜里亚开口道,“艾伦常在那里跟他的朋友们见面……那里足够隐蔽。”
奈杰尔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
泰丝收拾起了被她扔得到处都是的东西,却小心地不再触及石棺。准备离开时,她又不甘心地回头,猛盯着石棺看了好一会儿。
“……也许现在掀开它们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她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召出另一个鬼来……或者安克兰本人,你打算怎么办?”娜里亚无奈地问她。
“我们有这个嘛!”泰丝跃跃欲试地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埃德茫然地伸手摸向腰包——他明明记得他把刀放进去了的!
诺威认命地摇头,再一次夺过刀,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告诉你,我们会因为没有打开它们而后悔的!”
被拖走的时候,泰丝大声地哀叹着,“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后悔的!……”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当黑暗与寂静再次统治这个世界的时候,一个人影施施然从岩石中走了出来。
莉迪亚?贝尔走到石棺前,站了一会儿,钩钩手指,被精灵碰过的那具石棺的棺盖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一点点抬升到半空,近乎无声地落到了一边。
莉迪亚撑住石棺的两边,微微俯身,看着躺在里面的尸体。血肉早已腐烂,衣物也早已化成灰烬,在女法师微微发光的双眼中,只有一具苍白的枯骨,依旧保持着完整。
女法师嘴角一勾,轻轻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近乎温柔:“你好啊,美人儿……我会带你去见你的儿子。不过,也许……你也愿意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五章 诅咒与祈祷
“出来了吗?”泰丝压低了声音,迫不及待地问。
“……是的。”诺威回答。
“那是谁?”
诺威看了埃德一眼。
“莉迪亚?贝尔。”埃德两眼发直,声音像是在梦游。
夜视的法术并不能让他看得十分清楚,但他不会认错那个女人走路的姿势……也不会认错那种迷人又危险的气息。
“……然后呢?”
“她走了。连同我碰过的那具石棺里所有的东西。”诺威说,“即使是她,也很谨慎地没有碰另一具石棺。”
后一句显然是特地说给泰丝听的,否则她很有可能强烈地要求回去撬开另一具石棺。
“……而你们就那么看着,什么也不做的让她走掉了吗?!”越发不满的红发女孩儿大声抱怨。
“不然呢?我们又打不过她。”
因为有点心不在焉,埃德的回答分外大胆。
泰丝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响地掐住他手背上一小块肉,用力一扭。
好久没有遭到过这种“攻击”的埃德猝不及防地惨叫一声,又赶紧捂住嘴——莉迪亚应该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但他实在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奈杰尔点起了那团把他们引到坟墓前的光焰,但并不是他堵住了外面向北的那条路,又为他们打开了通向这里的通道。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埃德就意识到这个地底世界里并不是只有他们。真正把他们当成诱饵的也不是奈杰尔。
“不高兴牧师”这会儿的脸色更加难看,大概是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早就落入了那个大名鼎鼎的死灵法师首领的眼中……他用“死亡”换来的“销声匿迹”。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是什么见鬼的试探吗?”娜里亚有些不安地猜测,“那个鬼魂是她召唤来的吗?如果她连这个都能做到……”
“这就是我想说的!”泰丝气呼呼地叫道,“我不知道石棺里面有什么也不想知道,跟那个该死的名字相关的就算是什么能换来整个大陆的神器也绝对是被诅咒过的我根本不想碰!但我们就不该留下任何东西!就算不能碰石棺……难道不能干脆让两边的石头塌下去把它们全都砸个粉碎然后扔进水里冲进地狱吗?!”
被压抑的愤怒与恐惧从她越来越快,越来越尖利的声音里渗了出来——安克兰,那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大概勾起了太多不好的回忆,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又暴躁。
“……泰丝。”诺威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温柔又坚定地把她拥入怀中,“还记得我怎么告诉你的吗?诅咒就像祈祷一样,你相信它。它才会拥有力量。安克兰……不过是一个已经死了几千年的精灵,一座已经消失了几千年的城市而已。”
“……可以解释得更详细一点吗?”奈杰尔干巴巴地开口,对眼前突然怪异起来的气氛视若无睹。
那是一个过于漫长的“解释”。
埃德讲述了从伊斯那里听来的,几千年前的故事:因为像神一样创造了生物而被抹杀的精灵法师。他失踪多年之后又以令人震惊的方式重回家园的儿子。安克兰。他强大的力量,辉煌的战绩,以及那座以他的名字命名,在短暂的时间里建成,又无声无息地毁灭,连曾经的存在都被否认的城市。
娜里亚告诉了奈杰尔关于艾伦和他的朋友们那以悲剧收场的“冒险”,诺威则简单地说起他们如何重新发现了那座城市的遗迹……并因此而遭到同族的追杀。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无论诅咒是否真的存在。‘安克兰’都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向他人提及的名字。”精灵谨慎地补充。
奈杰尔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多嘴的人吗?”他反问。
从头到尾他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反而让埃德有些忐忑。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奈杰尔沉默了好一会儿。却问出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问题:“这个‘安克兰’……真的已经‘死’了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这大概也是谁都想知道的问题——它如此简单,却没人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即使安克兰没有和城中其他精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横死,也不可能活到现在。精灵是长寿的种族,但最多也只能活上一千多年,安克兰城覆灭至今,却至少已经有五千多年。
然而一旦涉及死灵法术……尤其是当莉迪亚刚刚出现在这里之后,一切突然就变得难以预料。
埃德下意识地想起那个试图夺取他的身体的“精灵”。他有理由怀疑那就是安克兰,但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没有任何证据,而且,老实说,那个“精灵”……感觉不像能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精灵王国,甚至背叛自己与生俱来的信仰的样子……他缺乏那样的气势。
如果那真是安克兰,他或许会……有点失望?
但不可否认的是,安克兰的确很有可能仍以某种形式“存在”着。
“……也许……没有死透吧……”埃德喃喃地说出了口。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点头。
“到底还有没有谁能够好好地死着了?”娜里亚神情复杂地感慨,“我曾经以为死而复生之类的不过是传说,可我亲眼见到博雷纳死了,又活了过来;我亲耳听到斯科特说他自己死了,被烧了,却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而现在,一个应该已经死了几千年的精灵,也有可能还活着?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曾经有过类似的感慨,如果那时心中还有惊讶与敬畏,此刻也多半都变成了忧虑。
“就是嘛。”泰丝点头赞同,“虽然我也很想活上几千年或者干脆就不会死,但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能不能别这么乱七八糟的一点规矩也没有嘛!”
这句话也同样乱七八糟,却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点头。
“以及,”奈杰尔平静地扔出另一个更加莫名的问题:“‘安克兰’是名还是姓?”
“……名字。”诺威一脸疑惑地回答,“精灵之中似乎没有这样的姓氏……一个母亲也不会用姓来叫自己的儿子。”
“那么,他姓什么?”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泰丝不耐烦地反问。
“也许没有。”奈杰尔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一个母亲——哪怕已经变成了鬼,也不会看到一个精灵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儿子吧?何况她看起来还挺清醒的。”
“你想说什么?”精灵微微皱眉。
“我见过的精灵不多。”奈杰尔看了他一眼,“但我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精灵都是金发绿眼……不是吗?”
诺威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古怪。
“我不信你们看不出,虽然你们显然不愿意承认。”牧师环顾每一张表情微妙的面孔,终于直截了当,毫无顾忌地说出口来:“你们的精灵的确长得很像那个女鬼。”
一片死寂。
泰丝脸色阴沉地瞪着他,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抽出匕首扑过去在他身上插出几个洞——但他说的是事实。
“那又怎样?”娜里亚恼怒地开口,“碰巧长得像也有错吗?”
“碰巧”……诺威苦笑着,他也很想这样欺骗自己,但或许是从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开始,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突然想起有谁曾经这样告诉他——“没有什么‘意外’,从来都没有。”
……凯勒布瑞恩。
那么骄傲而强大的半精灵牧师,似乎也只能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难以形容的恐慌弥漫在心底。一直以来精灵都自信地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即便是待在格里瓦尔不见天日的监牢中,面临死亡的时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但那或许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错觉。
“最后的逐日者将追随他的脚步,安克兰的亡者在他指间起舞,世界终结于他眼中。”……佩恩?银叶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那个他竭力遗忘,或试图说服自己与他无关的预言,或许真是他无法摆脱的诅咒。
“……你知道什么?”他勉强开口问道,声音艰涩。
“什么也不知道。”奈杰尔回答,“我只是说出我所看到的东西,至于那意味着什么,不是我能决定的。”
在泰丝试图挣脱诺威的手臂,扑过去把匕首扎进他的脖子的时候,牧师从容地站了起来,拍了拍他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灰袍子:“那么,各位,告辞。”
“……你刚刚不是说会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娜里亚瞪着他,眉毛都竖了起来。
“我说‘会考虑’。”奈杰尔面不改色地回答,“现在我考虑过了——不行。”
娜里亚咬着牙一声不响地伸手摸向剑柄。
“但作为一个好故事的交换……”奈杰尔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小袋子,扔到了埃德的怀里,“这个你们或许用得上。”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六章 友好的会面(上)
肮脏破旧,甚至还带着一股异味的布袋,落在怀里沉甸甸的,感觉像是石头或金属。
埃德接住了袋子,纳闷地扯着袋口的死结,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奈杰尔随意地向他点点头,消失了。
“……你们居然就这么让他逃走了!”泰丝用力挣开了诺威的手,愤愤地叫道。
“他有说‘告辞’。”诺威说。
“那就是逃走!”泰丝气呼呼地瞪他,“否则他有必要用传送术吗?!”
她劈手从埃德手里夺过布袋,随随便便扯了两下便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又在看清它的那一瞬间毫不迟疑地扔了出去。
精灵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差点就在石壁上砸个粉身碎骨的“礼物”,低头沉默地看了好一阵儿,神情凝重得让埃德不自觉地有点心慌。
“那是什么?”他小声问道,“你见过吗?”
精灵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把那东西递给了埃德。
那是一块只有他半个手掌大小的石板,上面刻满怪异的符号,有些看起来像是精灵的文字,却也只是“像”而已。埃德对精灵语的了解不比任何一个精灵差,甚至能看得懂好几种连普通精灵都未必能明白的古精灵语,却认不出其中的任何一个音节。
那些字符大大小小,排列得毫无规律,显然不是用来记事的。埃德怀疑它是用于某种仪式或魔法……但那似乎并不是让诺威显得如此不安的原因。
“我见过……类似的东西。”
在他询问的目光中,诺威犹豫片刻。终于轻声开口:“从在安克兰被伊斯杀死的那个死灵法师的……尸体里。大小和形状都差不多,我想那是他在那个地底的密室里找到的东西……只不过,上面的符号是不同的。”
埃德低头看着躺在手心的石板。那是普通的黑曜岩。打磨得十分光滑,暗沉沉的像是能吸收所有的光芒,根本看不出到底经历了多少时光的流逝,虽然感觉不到什么魔法的力量……却突然让他觉得像是托着一块冰,寒意随着血流从手心直渗到心底。
所以……这东西来自安克兰?
“另一块在哪儿?”娜里亚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也许把它们放在一起能看出点什么。”
“……在格里瓦尔。”精灵低声回答:“我曾经把它带在身边……在被带回格里瓦尔的时候,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东西。其中大部分最后都还给了我……但那块石板没有。”
“而我觉得我们该把这一块也扔进水里……或者干脆砸个粉碎。”泰丝始终阴沉着脸,“我就知道那家伙没安什么好心!他手上拿着这东西却说他不知道‘安克兰’是什么?!”
“冷静点,泰丝。”诺威无奈地安抚着他。“这上面可没刻‘安克兰’这几个字。”
“而且我怀疑他也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否则他不会就这么扔给我们。”娜里亚冷静地说,“我怀疑他指望我们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然后让他坐享其成吗?”泰丝的神情看起来依旧想要抓住那个不讨人喜欢的牧师那匕首猛扎一顿,“那他也至少可以告诉我们是从哪儿弄来的吧?!”
“……我觉得他已经告诉我们了。”埃德提起被泰丝扔在了地上的布袋。那脏兮兮的袋子材质并不差。只不过像是被人扔在下水道里、又踩过好几脚一样。袋口极其工整地绣了一行小小的字——如果泰丝足够冷静的话。应该不会看漏它。
那是一个熟悉的,却几乎已经被他们忘记的名字——德阿莫?卡普,那个受亚伦?曼西尼资助和驱使,“能够使用连环闪电”,却不通世事,总是苦着脸的法师。
“……这事儿为什么又会牵扯上那个傻瓜法师!”泰丝皱眉,“他不是失踪了吗?——等等,他说不定就是被奈杰尔杀掉的!他杀了他还抢了他的东西!”
这是个在恼怒之中充满恶意的指责。谁也没把它当真……虽然布袋上似乎真的有几点零星的血迹。
埃德呆呆地瞪着手中的布袋和石板,只想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每当他想要找到点什么的时候。总会发现他找到的只是另一团乱麻。
他想起罗莎的猜测,想起德阿莫可能失踪的地方;想起那座神秘的高塔和其中无人能解的力量,想起卡萨格兰德一世的疯狂和他破灭的梦想,想起安克兰所宣扬的“唯一的神祗”,想起斯科特出人意料的复活和他无法解释的行为……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隐约闪现,似乎终于能在一片混乱之中,抓住一丝微光。
“斯顿布奇的三重塔。”他喃喃低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口,“安克兰,黑塔,洛克堡,卡萨格兰德,安特……”
“……还有斯科特和他所信仰的神明。”精灵准确地理解了他模糊的怀疑,神情平静而沉重,“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系……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因为我无法确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从安克兰得到的那块石板上,有耐瑟斯的标志。”
斯科特站在阳光下庭院中,凝视着面前的石像温柔的面孔。
那是尼娥女神……古老的神像,看起来大多严厉而冷酷,但眼前的这一尊,被风雨模糊的线条中却透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能抚慰他疲惫的灵魂,让他感觉到一丝久违的平和——而希德尼盆地上的神殿里,那几乎跟他一模一样的耐瑟斯神的脸,只会让他心烦意乱。
幸好,在他的坚持下,斯顿布奇的神殿里根本没有神像,只有耐瑟斯形如沙漏的标志,否则他大概一刻也待不下去。
如今他已经确定他的神明并不在乎这些。他不在乎他所信仰的是否依旧是那仁慈的女神,不在乎使用什么方式……他只在乎结果,他越来越接近,却也越来越急于得到的结果。
那大概是他唯一的机会……却也意味着他并没有多少时间。
“斯科特。”
布鲁克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并没有称呼他什么“圣者”……那简直让斯科特感激涕零。
“大人。”
他像年轻时那样恭敬地向老人行礼,“抱歉……即使不再是女神的骑士,我也还是在不停地给您添麻烦。”
布鲁克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蓝紫色双眼却依旧平静而清澈。
“你所要求的事并不困难。”他说,“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危险……相信你并不需要我的提醒。”
“我知道。”斯科特带着歉疚再次低头,“所以我才来寻求您的帮助。这应该只是一次……友好的会面,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这里是我唯一知道的、能够控制危险的地方。”
——也是他唯一能够放心地面对危险的地方。
布鲁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试图阻止。
“跟我来吧。”他说,“你的朋友已经到了。”
尼亚?梅耶盘着腿坐在门外,脸上的神情是斯科特从未见过的阴沉,那让他不禁有些苦涩地怀疑,这个曾经在无论什么情况之下都能笑得出来的盗贼,是不是还愿意把他当成朋友。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尼亚抬头告诉他,显得暴躁又不安,“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我怀疑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根本不了解你要面对的东西,斯科特……不管你是圣者还是什么,不管你拥有了什么样的力量……如果激怒了她,你会被她吃得连骨头也不剩的!”
“如果她是你曾经形容的那么火辣,也许这也是不错的结局。”斯科特微笑着回答。
最爱开玩笑的尼亚此刻却显然没有一点开玩笑的心情。他直直地瞪着他,睁大的眼睛里掠过难以掩饰的愤怒……和恐惧。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他咬牙切齿地说,在斯科特做出回应之前跳起来用力推开了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进去。
斯科特无声地叹了口气,紧跟上去。沉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时,他听见了盗贼低低的咒骂:
“我他妈就不该回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七章 友好的会面(下)
大门紧紧关闭时,柔和的光芒自穹顶洒落。
斯科特环顾着圆形的石厅,惊讶于它的朴实。从墙壁到地面,没有窗,没有雕刻,也没有任何装饰。
柯林斯神殿也有类似的地方,一座孤立于水面之上的建筑,供牧师们进行各种召唤。斯科特曾经在那里练习过如何对付各种来自异界的怪物,其中也包括从地狱召唤而来的低等的恶魔。
现在想起来,那地方事实上也没有什么装饰可言……牧师们把大多数必要的符文深藏在石板之下,即使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任何怪物能逃出那个地方。只不过,柯林斯神殿带着天然纹路的白色大理石,相对于此刻他眼前颜色灰暗的花岗岩而言,本身就已经算是一种“装饰”。
他不是想抱怨什么……但这地方看起来实在有点阴沉,在这里进行各种练习的牧师和圣骑士们,心情大概都不会太好。
——但愿他邀请的“客人”对此不会有什么不满。
“……需要帮忙吗?”
耐心地等待了好一会儿之后,斯科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的尼亚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急着要送死吗?”
“我只是不想让客人等得太久。”斯科特苦笑,“那只会让她更不高兴,不是吗?我向你保证,尼亚,我没有任何激怒她,伤害她。或试图控制她的打算……”
“你倒是试试看。”尼亚冷冷地回答,却也没有再继续站着发呆。
他走到石厅的中央,放下一个毫不起眼的、比手镯大不了多少的银环。退出好一段距离,退出好一段距离,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念出古奥而生涩的咒语。
明亮的光芒开始在小小的银环上流动,一圈又一圈,速度越来越快,银环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大。环内的地面仿佛被雾化一般,渐渐模糊起来。
斯科特可以感觉到正迅速流动的魔法气息从肌肤上掠过,有一种奇异的酥痒。低头时。却清楚地看见手背上隐约的斑痕。
他不动声色地把双手背到身后,注视着从银环中升腾而起的黑雾。
事实上,那并不是黑色,而是一种奇异的灰蓝。其中似乎隐隐有白色光芒忽明忽暗。看起来就像是雷雨时的乌云。
乌云翻涌着,渐渐凝聚成人形。
斯科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有点惊讶于他所看到的——他原本以为出现在他面前的会是一个高挑丰满,气势逼人的女……恶魔,但此刻,站在银环里的,却更像是个小女孩——一个身材很好的小女孩。
她比尼亚高不了多少,没有角。没有尾巴,紧身的深红色无袖长裙下露出的也不是羊蹄。露趾的系带凉鞋让她看起来像是上一刻还在更遥远的南方群岛,阳光灿烂的沙滩上嬉戏,裸露的双臂肌肉结实,有着健康的、富有光泽的褐色皮肤和浓密的黑发,大大的黑眼睛温润明亮,正带着近乎天真的好奇左顾右盼。
正如尼亚所说,她“漂亮又火辣”……只是十分娇小,比泰丝还要矮上半个头,看起来倒跟尼亚是十分合适的一对儿。
但即使隔着好一段距离,斯科特也能感觉到尼亚一瞬间浑身紧绷。
他向前走出几步,有意无意地把小个子的盗贼半挡在身后。
“幸会。”他谨慎地开口,“曼妮莎……感谢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我‘曼妮莎’的。”
从地狱而来……却怎么看都不像恶魔的女人开口道,声音清亮又爽脆,“不过随便啦,既然你是尼亚的朋友,我还是可以给你这个‘荣幸’的。”
她的通用语带着一点南方的口音……听起来很像尼亚。
“但不得不说,我有一点点失望。”曼妮莎带着遗憾的神情,用手指比划出“一点点”,“要知道,像我这样的恶魔根本没有离开地狱的机会,我还以为这次终于能好好亲自感受一下这个被诸神宠爱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么个灰溜溜的石头房子。嘿,是你‘邀请’我来这儿的不是吗?不该给我多一点点尊敬吗?就算是恶魔也不会这样来招待自己的客人呢。”
……她简直连“多话”这一点都很像平常的尼亚。
斯科特不得不提醒自己不要放松警惕,但他真的很难对这样一个……“小女孩儿”生出多少敌意。
“我很抱歉这里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但如果不是因为尊敬,我不会选择在这里与你见面。”他开口道,“我不是个没有自信的人,却还是会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能阻止你。”
“……阻止我什么?”曼妮莎歪着头看他,“你以为我会想干什么?”
“不知道。”斯科特回答,“所以才更害怕。”
曼妮莎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害怕什么。”她说,“好吧,至少你足够坦率……那么我也不妨老实告诉你,这地方让我浑身发痒,如果你不打算请我去别的地方玩儿,咱们最好还是赶紧把这事儿了结了吧——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斯科特伸出手,手心上,那颗菱形的水晶似乎仍在嗡嗡地颤抖和低鸣。
一瞬间,他从曼妮莎微微眯起的黑色双眼里看到了某种极其危险的东西——贪婪。
他早就知道一个恶魔不可能纯粹是出自好心,或因为讨厌混乱,才特地将他的朋友从地狱里送出来,为他,为这个世界解决这意料之外的危机。对她而言,这颗水晶无疑是一件强大的武器……但她会如何使用它?
他真的可以为了一个没有多少胜算的赌局而押上另一个危险的赌注吗?
“我可以把它给你。”他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无视尼亚惊讶的目光,从容地开口,“用来交换尼亚?梅耶的自由。我不知道他与你签下了什么契约,解除它,从此之后,他的身体和灵魂都永远不用再回到地狱,不受你……或任何恶魔的控制。”
曼妮莎有些意外地挑起了她修长浓密的眉毛:“……就这样?”
“就这样。”斯科特坚定地重复。
曼妮莎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有转头看着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一片空白的尼亚,低笑一声,轻轻拍掌。
“成交。”她爽快地说,“需要我给你另一个契约什么的吗?”
“……不用。”斯科特回答,随手把那颗珍贵无比的水晶抛给了她,“我相信你。”
曼妮莎准确地接下水晶,举在眼前,闪烁的光芒印在她黑色的眼睛里,神秘而迷人。
“……说实话,我刚才还以为你会拿个假货来骗我——还好你没有蠢到那个地步。”她带着愉快的笑容放下了水晶,仰头对斯科特翘起唇角,“你才不相信我呢,幸好,我也不相信你。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我会知道的……不管怎样,我愿意参加这个游戏——那似乎很有趣。”
她向尼亚伸出一只手,念出简短的咒语。
“你自由了,尼亚。”放下手的时候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一定会想你的……你会想我吗,亲爱的小家伙?”
尼亚茫然地看着她,双唇微微张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似乎到现在也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会想你的。”曼妮莎望向斯科特,笑容变得更深,“但我觉得我们大概会再见面……也许是在这个世界,也许是在地狱——说真的,你说不定会喜欢那个地方呢。”
她微笑着向他们挥挥手,身体渐渐模糊,重新化成一片灰蓝色的雾气,无声地消失在银环之中。
银环并没有恢复原本的样子,它从银白变成黑色,然后变成了一圈细细的黑灰,片刻之后,连那一点灰烬也消失无踪。
斯科特站在那里,有些恍惚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直到有人重重地一拳捶在了他的腰间。
“斯科特?克利瑟斯!”尼亚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在做你原本想做的啊。”斯科特一脸无辜,“用那个玩意儿换取你的自由,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而你原本可以只是简单地把它给我,让我自己去做‘我想做的’!”尼亚毫不领情地对着他吼,“这算什么?!想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吗?!”
“我需要吗?”斯科特反问,“以及,尼亚,说实话,你想要拿它交换的,真的的是你的自由吗?”
“……那不关你的事!”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尼亚恼羞成怒地跳起来叫道。
他的确骗了他……但此刻,那并不重要。
斯科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伸手去揉他头顶柔软的卷发。
“不管怎样,你自由了,尼亚……就不能高兴一点吗?要不要来杯酒庆祝一下?上次你从洛克堡偷来的那一瓶还藏在我房里呢。”
尼亚狠狠地拍开了他的手。
“疯子!”他骂道,却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圈,“你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事实上,我大概是知道的。”斯科特平静地回答,心中有说不出的轻松。
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他清楚地知道该做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