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歧路
摩姬的眼睛是黑色的,寇米特能清晰地从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也能看到身后的光影突然一阵奇异的波动。
他警惕地回头,在那一瞬间听见咒语声响起,凭空出现的伊诺克的身影恍如鬼魂。
摩姬尖叫着退回黑暗之中。寇米特的手指猛地收紧,本能想要把铁锤砸过去——伊诺克直直地瞪着他,带血的脸上戾气十足,那即将完成的法术显然不是什么祝福……但他这一锤扔出去,或许可以中断法术,却也极有可能要了伊诺克的命。
他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而伊诺克的法术已经完成。
眼前一阵模糊,周围的空气突然间变得厚重而粘稠,重重包裹在身体上,让他动弹不得。
寇米特依旧紧紧地握着铁锤,却已经无力举起。
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炙热的怒火和冰冷的恐惧同时从心中升起——他并不惧怕死亡,但伊诺克为什么会攻击他……不,他为什么能够攻击他?!他们同为耐瑟斯的牧师,即便能刀剑相向,对彼此的法术应该是免疫的啊!
他骇然望向伊诺克,那年轻的牧师却已转过身去,开始施展另一个法术。他只能看见一块块干涸的暗红色鲜血凝结在他的头发上,也在他的长袍上留下大片深色的痕迹……那让他看起来几乎不像是活人。
但死人是不会施法的。
一道石墙轰然而起,严严实实地堵住了通道的另一端。即便凯立安听见动静赶回来,也不可能穿墙而过。
伊诺克僵硬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身看着寇米特。目光呆滞,双唇无声地开合,良久才有声音发出。
“这是神的旨意!”他说。
脑子里嗡地一响,怒气直冲头顶。寇米特闭了闭眼,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试图开口说话,发出的声音却含糊不清,舌头和嘴唇都像是失去了知觉。根本无法控制。
“这是神的旨意。”伊诺克低声重复。
他呆呆地看着寇米特,时而神情恍惚,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惊惶不安,时而欣喜若狂,在那方寸之地转来转去,让寇米特不禁疑惑他到底是撞到了头神志不清。还是被人所控制——但那都不能解释他怎么会被信奉同一个神祗的牧师定身!
定身术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如果可以分散伊诺克的注意力,也许他能撑到恢复行动能力的时候……但摩姬再也没有发出声音,连抽泣声都完全消失,而伊诺克也似乎完全忘记了他原本的目标,视线始终落在寇米特的身上,混乱的眼神逐渐清明。
“……这是神的旨意。”他语气坚定。
寒意如利剑般直刺心脏。。
寇米特无法再安慰自己说这个年轻人只是被控制或失去了控制——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眼睁睁地看着伊诺克从他僵直的手指间夺下铁锤,吃力用双手举起,稍稍迟疑了一下。显然没怎么用力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并没有太多的痛楚,他只是眼前一黑。整个人身不由己地扑向地面,顺势闭上了双眼。
伊诺克似乎并不想杀了他……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寇米特知道自己的锤子有多重,年轻人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砸碎他的头骨……但他的头壳或许也比伊诺克预料的要硬得多。
他躺在那里,听着伊诺克嘟嘟哝哝地自言自语,知觉一点点回到身体的同时,头左侧的钝痛和晕眩感也越来越强烈。
起初他觉得头上的伤口那里似乎有一条虫在爬来爬去,而后才意识到那是伊诺克的手——想起下面的墓地里那未完成的法阵时,寇米特在惊骇中几乎想要咆哮出声。
月夜中那永生难忘的一幕幕再次疯狂地涌入脑海。无数人的面孔在他眼前旋转着,火把上的火焰怪异地飘向半空……而躺在那血色的祭坛上,被所有人包围,被一双双亮得让人遍体生寒的眼睛注视着的——是他自己。
他想要怒吼着跳起来,一头撞向那正用他的血在他周围画下符文的疯子,想要夺回他亲手打造的武器,重重地一锤砸烂对方的头颅……但他忍了下来,安静地躺着,竭力保持着清醒。
他的身体还无法活动自如,他得等待时机。
“这是神的旨意,他把你送来这里……”
他听见伊诺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正当的……神圣的理由。
“反正你本来也是要死的……”年轻人低语着,“你迷失了方向,你看不见真正的道路……你并不是我们之中的一员。圣者是这么说的,你并不是我们之中的一员,你不是……”
寇米特的呼吸不自觉地一停——圣者?“那个”圣者?斯科特?克利瑟斯,那个金发蓝眼,笑容仿佛有阳光的温度的圣者?……是他想要他的命吗?
他迅速恢复了呼吸,却无法控制自己沉重的心跳。
伊诺克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依旧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话来。
“所以神把你送来给我,他知道我是不同的,我不一样……他会原谅我一时的软弱……”
“你该感谢我……是的,你该感谢我。我能让你依旧得享神的荣光……”
——啊,是的,我会感谢你……用我的锤子。
寇米特冷冷地想着。
他压下所有的惊惧与疑惑,专注于他的怒火之上,让愤怒成为他的力量——他会活下去,然后他才能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许真的看不到什么“最后的结局”,但他至少也要死个明白。
伊诺克停下了他的喃喃自语,也停止了在他身边的移动。
寇米特能感觉到他就站在他面前——在他伸手可及之处。
他的双腿依旧麻木,他的手指也依旧僵硬,但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
他猛地睁开双眼,骤然撑起半身扑向伊诺克,双臂扭住了对方的小腿,用身体的力量压了过去,成功地将伊诺克摔倒在地。
伊诺克的背重重地撞上石壁,在愤怒与惊惶中挥舞着手臂,尖声叫出一句咒语——但他没能念完它。
那原本致命的法术中断于一声惨叫。寇米特扭过头,看见一支灰羽的长箭穿透他的掌心,将他的左手钉在了自己的右肩上。
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力量突然间散去,寇米特无力地滚到一边,看着凯立安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现身。
他根本没有被封在石墙之后。
年轻的弓箭手垂下目光,长久地看着地面上鲜血绘出的符文,然后抬头看了伊诺克一眼。
寇米特觉得他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不知为何又犹豫着无法开口。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浮现在他的眼中——寇米特说不清那是什么,但那让他突然间觉得十分难过……难过得足以原谅他没有在伊诺克照着他雇主的头砸上那一锤时就及时出手。
他挣扎着试图坐起身来,那似乎终于引起了凯立安的注意。
年轻人俯身拉了他一把……他的力气大得出奇。
寇米特背靠石壁坐着,若有所思地看向伊诺克。
断断续续的惨叫已经停止,伊诺克也正怔怔地看着他,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茫然。
“……神把你送来给我。”他执拗地低声重复。
“也许是神把你送来给我。”寇米特冷冷地回答,“你真的以为可以谋杀自己的同伴而不受到任何惩罚吗?”
“这不是谋杀。”伊诺克瞪着他,目光阴冷而疯狂,“你本已注定堕入地狱,我的献祭会净化你的灵魂——我在拯救你,寇米特?安塞尔,我在拯救你!”
他的声音越拔越高,尾音变成了一声绝望而不甘的咆哮。
“……所以我是该感谢你吗?”寇米特咬牙切齿地伸手去够他的锤子,“那个被吓得半死的女孩儿也该感谢你喽?”
“她该死!”伊诺克神情狰狞地放声吼道,“我视她为最珍贵的宝石,我一次又一次给她机会,而她想杀了我……她想杀了我!!”
寇米特微微一愣。
“……我没有……”摩姬细细的声音从石缝的另一边飘了过来,“那是个意外……”她抽抽噎噎地分辨着,“诸神在上,那是个意外……我只是推了他一下……”
寇米特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摩姬已经吓晕过去,或者又逃到了别的地方。
“你会堕入地狱!!”伊诺克咆哮起来,“女人!恶魔附在你的身上!你会堕入地狱……你们都会堕入地狱!”
他转向了寇米特:“到那时你们会祈求我今天的仁慈,但你们再也得不到救赎,永远!永远!你们会……”
凯立安扬手一箭射向他在半空中挥舞的右手,将他的胡言乱语终止在另一身凄厉的惨叫之中。
“你们到底是信的什么神?”弓箭手皱着眉问寇米安,神情已经恢复了漠然。
“……或许我们信的并不是同一个神。”牧师语气沉重地回答。
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扶着石壁走向另一边,再次从缝隙间看见摩姬苍白的脸。
“没事了,孩子。”他柔声安慰,“一切都已经结束,我们会带你回家。”
是的,一切都已结束……但对他而言,这或许才是开始。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七章 神的旨意
他们在黎明时分回到加布里埃尔。
寇米特疲惫得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却也只能打起精神。伊诺克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为了什么,都是无法否认的暴行,但既然他还没死,寇米特就不得不负起保护他的责任……哪怕他自己也差点就被伊诺克当成祭品。
是撞到了头神经失常,还是被某种邪恶的力量所控制——在去塔布里斯家的路上,寇米特头痛地试图寻找一个更加合适的理由。
值得庆幸的是摩姬还活着——凯尔,那个守墓人也还活着。
罗杰他们在墓地的角落里找到了他。受伤昏迷,虚弱不堪,却侥幸未死。
寇米特冒险砸穿石壁救出摩姬,又找到了弗莱彻他们,在凯立安的带领下顺着原路回到墓地时,凯尔已经醒来。
守墓人是在两天前的夜晚被摩姬的呼救声惊醒的。他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如何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进入的墓地,当他提着剑循声而去时,看到的是在用魔法燃起的明亮却冰冷的白光中,地上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摆脱束缚的摩姬,和她身边高高举起双手,似乎正准备召唤恶魔的死灵法师——第一眼看到伊诺克的背影时,他真的以为那是传说行走于暗夜之中,坟墓之间的邪恶法师。
恐惧不可避免地袭来,但凯尔认识摩姬,她和他的孩子们一起长大……他不可能扔下他转身逃走。
他虚张声势地大声叫了起来,成功地让受到惊吓的伊诺克中断了法术。但在伊诺克如幽魂般向他而来时。他也只能落荒而逃。
守墓人比谁都更熟悉整个墓地。他绕着圈儿避开伊诺克,拉着摩姬让她藏进了一处石缝之中,却在试图绕回入口向加布里埃尔的人们发出警报时被伊诺克发现。
他大概是中了某种法术。就此倒地不起,直至被罗杰他们找到。
报警的狼烟并不是他点燃的。
摩姬,那黑发黑眼的女孩儿也根本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在半夜时分离开家门跑到了湖边。清醒过来时伊诺克苍白的脸就在她眼前,她本能地伸手一推,并没有料到那会让伊诺克失去平衡,仰天摔倒在礁石上。
有好一会儿她吓得一动也不能动——她以为他死了,他的血在月色中像是会如潮水般淹没她……她迈开不听使唤的双腿想要逃回家中唤醒父母和兄长。却扑倒在他的尸体上……而他并没有死。
之后的记忆一片混乱。她只隐约记得伊诺克亮得骇人的眼睛,记得耳边哗哗的水声,记得死白的月亮挂在天上。晃来晃去,记得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墓地时的惊恐,记得凯尔从黑暗里出现,又把她塞进另一个黑暗的地方……
但黑暗是安全的。比那刺目的白色光芒要安全得多。
惊惧之中。她从藏身的地方不停地向里挤,居然找到了一条通道,进入墓地周围甚至顶上迷宫般的石缝中。
但伊诺克还是找了过来。
女孩儿娇小的身材让她能挤进伊诺克无法进入的地方,而伊诺克不得不点燃的光焰变成了醒目的警告。两天的时间里摩姬在黑暗中摸索着逃命,体力消耗殆尽,在绝望与恐惧中濒临崩溃。在寇米特找到她之前,她似乎已经被伊诺克堵在了那无路可逃的地方……但寇米特的出现却让伊诺克突然放弃了她。
他们无法从那一直浑身颤抖地缩在长兄怀中的女孩儿那里得知更多的细节,但她显然也不可能有余暇去点燃狼烟。
还有许多疑问得不到解答。但事情的进展却比寇米特预料中顺利。
“我想这是神的旨意。”
听完他们所知的一切之后,塔布里斯这样告诉寇米特。“无论是哪个神祗,他显然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或许是不愿看到一个无辜的女孩儿死在圣地,死在她祖先们的注视之中,也或许是不愿看到这样的悲剧带来更可怕的冲突。”
寇米特沉默着。他能听出这番话中的善意……借神的名义,塔布里斯含蓄地表明了他不会再追究什么,而从罗杰平静的神情判断,他对此并无异议。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禁有些疑惑,不知道老人所说的神祗中,是否也包括耐瑟斯。
“这是神的旨意。”——伊诺克说过同样的话。
神的旨意……神圣的理由,绝妙的借口,被人们以不同的方式理解、接受、使用……可到底有谁知道任何一位神祗真正的意愿?
寇米特知道这不是他迷茫的时候……但他真的有点精疲力尽。沮丧与厌倦像无形的绳索,一圈圈冰冷地缠绕在他的心上。
他想他该道谢……但他张了张嘴,脑子里却突然空荡荡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出生在这里。”塔布里斯温和地开口,突然说起似乎毫不相关的话题,“但我在某个古老而繁华的城市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侍奉过一位值得尊敬的大人,他曾说过,人们会向着同样的目标走上不同的道路,留下截然不同,再也不会交汇的轨迹,也会沿着不同的道路走到同一个地方,就像终究归于大海的流水……但在你停下脚步,结束自己的旅程之前,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属于哪一种。”
寇米特惊讶而疑惑地看着他。
“……但他也说过,将一些连你自己也没有弄明白的、似是而非的所谓‘至理名言’告诉别人,是危险且不负责任的。”老人自己笑着摇了摇头,“忘了我说的话吧,牧师大人,您有自己的路要走。”
寇米特沉默片刻,郑重地向老人低头致谢。
他的确有自己的路要走……虽然他也不知道那条路会把他带向何方。
耐瑟斯的信徒们原本分住在两家有着同样信仰的村民家中,寇米特让他们聚在了一起——包括伊诺克。
他把那年轻的牧师关在地窖,由凯立安看守。哈利亚特对此似乎有所不满,但除了凯立安,寇米特想不出还有谁能毫不犹豫地对试图逃出或闯进地窖的人扬手一箭正中眉心。
在河口镇外救下他时,弓箭手的每一箭都干净利落毫不留情……但他并没有杀伊诺克。
那大概不会是因为一时的心软。
寇米特在地窖入口站了一会儿,有点好奇凯立安是否会在无人时问出他之前没有出口的问题,但他很快意识到年轻人应该早就已经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再说站在这里他也不可能听见什么,他的耳朵可没有凯立安那么灵敏。
地窖有半扇窗在地面之上,黯淡的晨光照亮凯立安站得笔直的身影,看起来似乎他在寇米特离开之后就没有移动过分毫。
他瞪着伊诺克,目光就像他的箭一样冰冷而锐利。伊诺克却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呆呆地坐在角落,恍若不觉。
“……伊诺克。”寇米特开口叫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过了好一阵儿,伊诺克才抬起头来。
“当然。”他回答,声音干涩却平静,“我是伊诺克?弗拉,耐瑟斯的仆人。”
“……如果你还能感觉到羞耻,就不会再这样称呼自己。”寇米特严厉地注视着他,“你试图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只因为她无法接受你强加的爱意。”
愤努与怨恨又一次浮现在伊诺克的眼中。
“她引诱了我!”他声称,依然拒绝承认自己有任何一点过错,“当我在她身上看见恶魔的影子的时候她又试图杀了我!我只是做了……”
“你画在墓地上的可不是驱魔的符文。”寇米特冷冷地打断他。
伊诺克猛地闭上了嘴,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他为自己找了太多的借口,到现在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谁教你用这种方式……献祭?”寇米特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你知道耐瑟斯不会接受这样的祭品!”
伊诺克歪了歪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突然大笑起来。
“你什么都不知道,寇米特?安塞尔!”他大笑着直呼他的名字,“你不知道神为什么需要我们,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需要神……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至少知道你会得到审判。”
在他渐渐疯狂的笑声中,寇米特平静地说,“剩下的借口,你可以留到那个时候再说。”
“……谁有审判我的权力?”笑容迅速消失,伊诺克狠狠地瞪着他,“你?那个不知还能在王位上坐多久的国王?还是这个村里满身鱼腥的异教徒们?”
看着他眼中异样的光芒,寇米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异教徒……他记得这个已经消失在历史中许多年的,古老的称呼……也知道它的每一个音节中都浸着鲜血。
人类花了许多时间才从曾经的愚昧与狭隘中脱离……总不会重蹈覆辙?
“我会把你带到圣者面前。”他匆匆回答,突然间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你总不能质疑他的权力。”
他看着伊诺克的脸。最初的惊恐与畏惧之后……年轻人的唇边有一闪而逝的,带着嘲弄的笑意。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八章 特拉维斯
“埃德?辛格尔已经平安,莉迪亚?贝尔不是你们能对付的,任务已经结束,你们应该回家。”
听到寇米特的“命令”,大多数人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有了笑容。他们离开自己的村庄追捕危险的敌人已经有几个月,有些同伴倒在密林深处,再也无法回到家园。不知不觉间,春天已经来临……没有什么比“回家”更美好的召唤。
包括哈利亚特在内,少数人却似乎更喜欢以战士的身份奔跑在森林与旷野中,但他们无法违背牧师的命令。
“你们可以去希德尼盆地的神殿。”
寇米特告诉他们。他所指的是那座位于被精灵们抛弃的城市附近的宏伟神殿。
“那里尚未建成,而废城里或许还隐藏着危险,在信徒们跋山涉水去那里祈祷之前,你们还有许多事情可做。”
“……您不需要几个优秀的战士陪您一起去巴拉赫吗?”
哈利亚特问他,“他们可以保护您,也可以……”
他没有把话说完,突然间尴尬起来。
寇米特打算带着伊诺克前往巴拉赫。审判一位牧师不是件简单的事,在巴拉赫,他们有更多的方法召集必要的人,做出最后的决定。
他也有更多的机会了解更多一直以来都被他忽视的东西。
寇米特知道他有更简单的选择。他可以直接把消息传给斯科特、圣者固然是忙碌的,尤其是在鲁特格尔的新国王刚刚加冕的时候……但他相信这件事足够引起他的注意。
不知为什么。他阻止了自己这么做。
还不到时候——他这样告诉自己。
“留下杜鲁。”考虑片刻之后,寇米特如此决定。那个沉稳的年轻战士从头到尾见证了一切,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需要他的陈述。
哈利亚特依旧有些犹豫——甚至不满,或许他觉得他才是该陪同牧师去巴拉赫的人,但寇米特此刻不需要一个勇敢却容易冲动,太过自以为是的护卫……何况照其他人所说,他与伊诺克的关系十分密切。
“希德尼盆地的神殿会更需要你。”寇米特再次强调。
哈利亚特沉默片刻,不再坚持。
事情就此决定。年轻人们开始闹哄哄地收拾起自己的不多的行李,这几天里沉闷压抑的气氛似乎立刻在即将回家的喜悦之中一扫而空。
凯立安也会和他们一起前往巴拉赫。就像在河口镇外定下的“交易”一样。寇米特并不担心他会在进入巴拉赫城门的那一刻就伸手索要他剩余的报酬,然后毫不犹豫地掉头离开——不,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年轻人对整件事的兴趣一点也不比他小。
告别加布里埃尔,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寇米特回头看向湖畔那宁静的村落,和对岸黑色的山崖。
并不是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他有预感。他或许还会回到这里。
踏上通往巴拉赫的小路时。伊诺克显得十分冷静。因为没有足够的马匹,他只能步行,被绑缚的双手隐藏在斗篷之下,凯立安眨眼就能离弦而出的箭会保证让他无处可逃……而他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想逃走。
那种有恃无恐的态度让寇米特十分不悦,却又忧心忡忡。他不知道在巴拉赫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但至少在那里,他能找到值得信任的,在这种情况之下知道该如何行事的人。
他已经用法术传出了消息,却始终没有得到回音。这是另一件让他忧心的事。
他们前进得很慢,一路沉默无语。将近两天的行程之后,才再一次看到伯兰蒂图书馆闪耀的尖顶。
这座在克罗夫勒家族管辖下的古老城市一个多月前遭受过一次攻击,外城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内城的城门却始终未被攻下。虽然抽调了部分军队随同国王出征,巴拉赫依旧有着足够的兵力,而它坚固的城墙已经不止一次让来犯的敌人尝到失败的滋味。
巴拉赫的守卫一向严密,战争时期更加一丝不苟。进城时寇米特不得不表明自己牧师的身份,否则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带着一个被绑住双手的年轻人。
“他是个……死灵法师吗?”一个守卫忍不住好奇地低声问道,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您不用告诉我这个。”
寇米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如他所料,凯立安一点也没有要拿钱走人的意思,但身处熙熙攘攘的城市街道,他显得很不自在,几乎不自觉地瞪着着每一个迎面向他走来的人,也不知是想要避开无谓的接触,还是想找个人撞上去扭打一番。
这让不想招惹任何额外麻烦的寇米特浑身紧张。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紧闭的门窗又让他心中升起新的不安。
他忐忑地敲响了房门,片刻之后,门开了。
看见特拉维斯?艾夫斯向从前一样苍白而阴沉的面孔时,寇米特终于松了一口气。
特拉维斯看了他一眼,又皱着眉头打量他身后的三个年轻人。
“什么东西都不许碰!”
黑着脸打开门让他们进入时,心情欠佳的主人严厉地告诫。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门一关上寇米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需要我再一次提醒你吗?”特拉维斯恼怒地说,“我不是牧师!我没办法念个咒语就把‘这不关我的事,别来找我!’送到你耳边!”
“别这样,老朋友。”寇米特疲惫地叹气,“如果不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我不会来打扰你。”
特拉维斯又瞪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
特拉维斯?艾夫斯是个干瘦的中年人,身高与寇米特差不多,体型却正成对比。毕竟,寇米特是个铁匠,而他是个以修复书籍为生的手艺人。
从大厅开始,他家中的每个角落似乎都满满登登地塞着各种各样的书,有些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书架上的木盒里,有些随随便便地堆积在地上,让人几乎无处落脚。
“去地下室!”
特拉维斯挥舞着手臂,像赶鸭子一样驱赶着三个年轻人,“待在那儿!这样你们才不会破坏任何东西!”
杜鲁看了看寇米特,伊诺克一脸冷笑,凯立安的手指勾住了弓弦。
“……我马上就来找你们。”寇米特无奈地补充。
杜鲁点点头,轻轻地推了推伊诺克,走下台阶,凯立安却瞪了特拉维斯好一会儿才冷着脸走开。
特拉维斯把寇米特带进了他的小会客室。那是整个屋子里最正常的房间,布置得精致又舒适,用于招待那些愿意画大价钱修补旧书,或者来找他寻找一些珍贵的书籍以供收藏的客人。
寇米特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粗壮的身体塞进一把舒服得他几乎不想再站起来的椅子里,回头看了看依旧站在门边的特拉维斯,突然发现这个他已经认识了几十年的朋友看起来不太对劲。
特拉维斯的脸总是带着不自然的苍白。这对一个常年待在屋子里很少出门的家伙十分正常,但此刻,那张苍白的面孔上挂着的某种表情,是寇米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
“……发生什么事?”
寇米特猛地坐直,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你听说了什么吗?”
巴拉赫的特拉维斯不是牧师也不是战士,只是一个普通的信徒,但几十年来,除了隐藏身份在巴拉赫负责一些必要的联络,他一直埋头从各种古老的典籍中为耐瑟斯的存在寻找证明,同时撰写一些小故事,不动声色地流传出去——他的存在比牧师更为重要,他的消息也远比一般人灵通。
“……你真的不该来这里,寇米特?安塞尔。”特拉维斯目光闪烁地看着他,轻声回答,“你不知道自己惹上了怎样的敌人。”
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同时,寇米特心沉了下去——他想到过各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连特拉维斯也不再可信。
他冲向门边,想要夺门而出,却被特拉维斯用尽全身的力量拖住了手臂。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他对他吼着,指向窗外,“他们只是想要带走伊诺克……”
寇米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冲向地下室。
特拉维斯至少没想伤害他……这多少是个安慰。但那些来带走伊诺克的人,却不一定会放过杜鲁和凯立安。
他把他们带进了陷阱——他甚至连余款都还没有付给凯立安呢!
.(未完待续。。)
3-4号出差请假……
加班狗祝大家假期愉快t-t(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九章 陷阱
射出的箭偏离了轨迹,歪歪扭扭地滑向一边。凯立安沉着脸放下长弓,直冲向最近的敌人。
不同的咒语间夹杂着武器破风的声音,在耳边缠绕出不祥的节奏。凯立安不得不改变了方向,以躲避紧追在身后的利刃,同时一脚踢翻了僵硬地站在原地,除了碍事之外帮不上任何忙的杜鲁。
他们中了陷阱——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法术设置的陷阱并不致命,只是为了让他们失去行动的能力。那对凯立安并没有什么用处,他只是觉得一阵微微的麻痹感流过全身,脚步有一瞬间的停滞。
但杜鲁和伊诺克都完全被冻结在原地,突然出现的敌人自然把所有的攻击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四个人,两个战士,两个牧师,准备充分,防护周全。虽然对凯立安能够从陷阱中逃脱有些惊讶,却依然信心十足,势在必得的样子。
两个战士都是优秀的剑手,在狭窄的空间里也能进退自如,而凯立安并不擅长这个。他懊恼地意识到或许该假装中了陷阱,再寻找反击的机会……但他也同样不擅长那个。
附魔的长剑从他的肩头划向后背,留下浅浅一条伤口,不是很痛,却成功地让他的怒火燃烧起来。
但他依旧记得在这样的战斗中必须谨记的规则——先干掉施法者。
他冲向站在楼梯旁的牧师,无视对方舞动的指间射出的灼热光芒。径直撞了上去。
射线击中了他的胸口,但他也重重地把对方压倒在楼梯上,随着木质的阶梯一起断裂的。大概还有对方的几根肋骨。
衣服冒出一股焦臭的味道,胸口的钝痛像是被人迎面砸了一锤,皮肉却似乎并没有受伤……凯立安有些惊讶地低头,还没看清自己的伤势,就感觉到脑后的风声。
他敏捷地翻身躲开,收势不及的长剑砍在了受伤的牧师肩头。
同伴的惨叫让剑手楞了一下。凯立安挑挑眉,一脚踹了过去。
眼角的余光里。他看见伊诺克动了起来——有人解除了他所中的法术。
所以敌人并没有减少,而伊诺克下手更不留情。
凯立安不会牧师的法术,但他能大致听出其中一些——即便听不懂。从伊诺克咬牙切齿的语气中,他也知道他想要他的命。寇米特好心地治愈了他手心和肩头的伤……但被箭贯穿的疼痛,这个显然没什么气量的牧师绝对不会忘记。
对此凯立安倒是毫不在意。像伊诺克这样的牧师如果只是急于攻击而不顾同伴的死活,反而会给他可乘之机。
他故意无视了伊诺克。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被他踹开之后反而更加凶猛地扑上来的剑手身上。
在这种需要近身战斗的时候。凯立安总是能分外恼怒地感觉到自己的笨拙——他拥有超出常人的力量与敏捷,却无法好好地利用。他的身体总是动得过快或过慢,难以协调……在有机会学习战斗的技巧时,他真的不该放过的。
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刚刚的过失,剑手稍稍有些急躁,让凯立安找到机会又一次重重地踹在他的膝盖上。
骨头错位的声音让他的心情愉快了一点,但另一个战士已经迅速围攻上来。
伊诺克的法术击中了他肩头,让他的身体微微一晃。差点没能避开刺向他腹部的长剑。
他开始恼怒起来——他有更简单的方法可以结束这场战斗,但是……
或许没有那个必要。
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咆哮。地下室的门被人砸成了碎片,寇米特,那身材高大的铁匠挥舞着他的铁锤猛冲下来,在那一刻像极了一个狂暴的战士而不是什么见鬼的牧师。
他从那个还在木质楼梯的碎片中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的牧师头顶跳过,沉重的铁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敌人。凯立安的对手仓促后退,不敢正面抵挡这样的攻击。
“……他们要逃。”凯立安脱口道。
他听出了传送术的咒语。
寇米特怒吼着,铁锤脱手而出,砸向伊诺克。
一声惨叫传来,铁锤显然砸到了谁,但凯立安回头时候,伊诺克和另一个牧师已经消失了踪影。
铁锤沉重地落到地上。寇米特几步冲过去,捡起他的锤子,怒视着剩下的敌人。
“谁派你们来的?”他厉声问道。
凯立安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这显然是个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寇米特!你这个疯子!”特拉维斯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地下室的门口传来,“快离开这儿!会有更多人过来的!”
“……也许你该听他的。”
唯一一个还没有受伤的敌人冷冷地开口,“虽然你大概也逃不了多远。”
凯立安忍不住就想要冲过去,却被寇米特一把拖住。
“和他们纠缠没有意义。”他说,迅速地恢复了冷静。
他扛起还无法动弹的杜鲁,冲向门口。
凯立安咬咬牙,压下心中的怒火跟了上去——顺便在跳上楼梯的时候一脚踢晕了那个刚刚爬起来的牧师。
“我就不该让你们进来!”
特拉维斯跺着脚,后悔不迭,“那些家伙会毁了这个地方的……神啊,我的书!”
“闭嘴!叛徒!”寇米特粗鲁地吼道,“你最好也快点从我面前滚开!”
“我是在努力救你的命!你这个矮人一样的蛮子!”特拉维斯跳起来大叫,“如果你以为没有我的帮助能逃得掉的话,尽管试试啊!!你能去哪儿?你知道该去哪儿?像你这种没脑子的家伙也就只能想到城外的旧矿坑之类吧?你去试试看啊!”
寇米特悻悻地闭上了嘴。
特拉维斯扯着自己的胡子,用痛不欲生的目光最后一次看过他满屋的书卷,无力地向他们做了个手势。
“……跟我来。”他说。
他们迅速穿过僻静的小巷,在城市的阴影中沉默前行。杜鲁在半路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们顺着一段长长的围墙走下去,眼前豁然开朗,人来人往却没有闹市喧嚣的广场一侧,伯兰蒂图书馆的大门巍峨耸立。
特拉维斯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门前的守卫胡子花白,一脸严肃,却难得地对特拉维斯笑了笑。
“又来送书还是拿书呢,大人?”他问。
“只是带几个朋友来看看巴拉赫的骄傲。”特拉维斯回答。
老守卫不无得意地点头,把目光转向寇米特他们。
“既然你们是特拉维斯的朋友,我不会要求你们解下武器。”他说,“不过,收好它们和你们的臭脾气,别惹麻烦,这里可不是你们能随便闹事的地方。我们的战斗法师对任何扰乱这里的安宁的人都不会客气的。”
寇米特点点头,已经明白了特拉维斯为什么会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与封闭的三重塔不同,伯兰蒂图书馆慷慨地向所有人开放。为了表示报答和尊敬,伯兰蒂的战斗法师由法师协会派出,不受城主的管辖,即便是国王命令也可以置之不理,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个图书馆里的宝藏——当然,他们因此也拥有了随时查阅这里任何珍藏书籍的特权。
“即使巴拉赫陷落,伯兰蒂也不会遭到任何破坏。”
法师们如此保证。
巴拉赫的统治者听到这个大概不会怎么痛快,却也一直对法师们十分客气。在这里挑起战斗的话等同于向法师协会宣战……谁也不会对此毫无顾虑。
走进大门,水晶尖顶闪耀的光芒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宽阔的石板路两侧,一些小路在隐隐透出绿意的草坪和修剪整齐的树木间蜿蜒,路边几棵高大的云杉树仿佛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几百年。
这是个好地方——寇米特承认,安静,又安全,可以让他静下心来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
一条绿荫间的小路将他们带向图书馆的一侧。宽大透明,没有任何彩绘的玻璃窗让整个侧厅分外明亮,整齐排列的长桌旁,有许多人纯粹只是在发呆。这里并不拒绝任何人的进入,哪怕是街头的乞丐,只要没有打扰到其他人,通常也不会有人管你在这里干什么。
特拉维斯把他们扔在这里的一个角落,压低声音说了句“在这儿待着”便匆匆离去。
“……我猜他也许不会再回来了。”片刻之后,凯立安冷冷地开口,“这里搞不好是另一个陷阱也说不定。”
这个年轻人是个相当记仇的家伙——寇米特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他疲惫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说实在的,他不觉得这里有什么陷阱。如果特拉维斯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他倒或许真会如此怀疑。但这里有人,有书,还有法师的看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遭到袭击之后,杜鲁第一次发出声音。
他看着寇米特,目光茫然,神情恳切。
“我认识他们……我认识其中的一个,那是得文,我们一起战斗过……牧师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像是某种祈求……而寇米特无法回应。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章 来自何方的恶意
三个人死气沉沉地坐在角落里,谁都不再说话。
没过多久,特拉维斯回来了。
“你们可以待在这里 ,无论待多久都不会有人赶你们走。”他没精打采地说,似乎也知道这其实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他坐了下来,有意无意地与寇米特隔开一段距离。但那点距离并不足以阻止寇米特把目光作为武器投向他。
“那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寇米特问。
特拉维斯却突然恼怒起来。
“我怎么知道!”他低声叫道,“他们跑到我家里,告诉我如果你带着伊诺克出现,就把你们带进地下室,其他的不要多问……我既不是牧师,也不是战士,不过是一个补书的而已,我当然不会问!”
“你没有让我进地下室,你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招惹了谁’。”寇米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并不打算放弃,“那表示你知道是谁,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是吗?”
“……不管怎样,我救了你!!”特拉维斯恼羞成怒,几乎要跳起来,“我扔下了我的房子,我的书,我的一切,救了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家伙,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我死得更快一点吗?”
寇米特此刻却异常冷静。
“没错,你救了我。”他说,“所以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那些人都一样不会放过你——你甘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掉吗?干嘛不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也许我们还能找到一条生路?”
特拉维斯脸上的神情变幻着。始终没有开口。
“……你干嘛不先告诉我们为什么有人想杀你——而且还是跟你信奉同一个神的家伙?”凯立安突然问道。
杜鲁沉默地看着寇米特,眼中透出期待——他也同样需要知道这个。
在这里的四个人之中,他的确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他原本可以活得十分单纯。却只因为比较沉得住气而被寇米特看中,无端被卷入这样的漩涡。
寇米特甚至有点后悔把他从地下室里扛了出来。如果让他留在那里,一无所知的他或许并不会受到伤害……
但他会被怎样的谎言欺骗?下一次相遇的时候,他也会对他举剑吗?
“你们得想清楚,现在你们还有机会从这潭烂泥里脱身,但如果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就再也不可能了。”他轻声说着。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了他们自己。
凯立安给了他一个白眼,而寇米特明白他的意思——他为了救他而杀的人,他在伊诺克身上用箭扎出的那几个洞。已经让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我想知道。”杜鲁低声说。
特拉维斯把头扭到了一边,却还是坐在那里没动。
寇米特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说,“不,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原因。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了。”
半个月前寇米特去了一次瓦兰德。一直以来,耐瑟斯的牧师们都会轮流造访信仰耐瑟斯的村庄。在不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之后,寇米特也时常这样来往于附近的村落之间。这对他在河口镇的生意当然颇有影响,但他十分乐于以铁匠和牧师的双重身份帮助有所需要的人们,那能给他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回程的路上他发现了一只狐狸,那种异常红亮的毛色在卡斯丹森林中十分少见,不是猎人的他也被深深地吸引,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
借着一点法术。他成功地抓住了那只狐狸,却又因为那并非出自天性的温顺而心软。很快便放走了它,然后才发现,他已经偏离了熟悉的道路,跑进了森林深处。
他并不担心会迷路,反而有点享受这意料之外的旅程。初春的卡斯丹森林藏着无数正在萌发的生命,那是平常脚步匆匆的他很难发现的。
夜幕降临的时候,闪烁在林间的火光把他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庄。
村民们举着火把聚集在中央的空地上,燃烧的篝火和低沉的鼓声似乎表明他们正准备开始一场祭典,而他突然的出现显然不受欢迎——在发现陌生人的身影时,仪式立刻便终止了。
而在篝火前的祭坛上,寇米特看见了熟悉的标志——他所信奉的神祗的标志。
寇米特自以为了解卡斯丹森林里的所有大小村落,尤其是信奉耐瑟斯的,即使他从未去过,也至少知道名字和大致的方位,但这个偏僻的小村庄,似乎并不存在于他的地图上。
村庄很小,只有十来户人家,看起来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对外来者却充满了戒心——即便是在寇米特表明自己牧师的身份之后,那种敌意也并未消失。
“我们是耐瑟斯的信徒。”他们这样告诉寇米特,“但你不是我们的牧师。”
一个神祗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牧师,一个牧师也不可能声称自己信奉的是另一个神祗。基斯村民这种怪异的坚持让寇米特十分好奇。他试图打听他们熟悉的那位牧师是谁,却并没有得到结果。
因为不受欢迎,他并没有强行留下,离开村子的时候却察觉有人跟在他身后,似乎是在监视着他。
那让他有了更多的疑问。他有意走出很远,摆脱跟踪之后,又偷偷地潜了回去。
鼓声已再次响起,祭祀正在继续,人们低声的吟唱和热切的目光中有无法否认的虔诚,但他们的仪式……
寇米特从未见过那样的仪式。
他当然见过祭祀耐瑟斯的仪式,甚至亲自主持过。火是必不可少的,然后是祭品。
他们称耐瑟斯为创造之神,世间万物中都有他的心血,一花一草都是珍贵的祭品。有时猎人们也会献上自己的猎物,但……基斯的村民们献上的,是人。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满头金发,安静漂亮,被人们送到祭坛上时不哭也不闹,甚至面带笑容,让寇米特以为她不过是需要在那里坐一坐而已……但村民们狂热的眼神让他越来越不安。
当有人向女孩儿举起匕首的时候,他浑身冰冷,终于忍不住冲出来阻止。
他再次的突然出现激怒了村民。人们咆哮着包围过来,如果不是用法术震慑了他们,连寇米特自己或许也会被绑上祭坛……而被他救下的那个女孩儿,似乎也并没有任何感激之情。
她只是茫然地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寇米特,让寇米特不禁怀疑她是否被某种药物所控制。但她很快便被人带走,他也无从得知真相。
他已经忘记了那一晚自己在盛怒之中到底吼了些什么,至少是在当时,那成功地镇住了村民,让他们犹犹豫豫地散去,而不是对他举起武器。
冷静下来之后,寇米特意识到,这不是他能独自解决的问题。对这些人来说,他根本不是什么牧师,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如果再次激怒他们,他能得到的只有自己的死亡。
反复思考之后,寇米特匆匆离去,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科帕斯?芬顿。
被称为圣者的斯科特固然有强大的力量,但在卡斯丹森林,最早开始传教的科帕斯会更加了解情况。
那时科帕斯也恰好在库兹河口附近的另一个村落,寇米特的消息同样让他惊讶不已。
“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或我们没有料想到的阴谋。”他说,“我会亲自调查这件事。”
寇米特表示愿意与他一同前往,却被科帕斯摇头拒绝。
“他们对你恐怕会有一些敌意,那对我们查清真相并没有帮助。我会挑选可靠的同伴和我一同前往,你不用担心……不过,在这之前,最好还是别让更多人……以及圣者知道这件事,我也许不该这么说,但他有时未免过于急躁。”
对于这一点,寇米特也只能点头承认。
虽然满心忧虑,他也只能返回河口镇……回程中他在库兹河口停留了一天,正在酒馆里喝着闷酒的时候,莫名地被卷入一场两队冒险者之间的争斗,差一点就横尸街头。
他本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却在离开时得到善意的警告。
“小心。”赶过来解决纷争的守卫之一这样告诉他,“想想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我在这里长大,见过许多次冒险者们相互间的冲突,也很清楚他们那些花招,这一次……老实说,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冲你来的。”
在寇米特惊讶的目光中,那个年轻人耸了耸肩,补充道:“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不过小心点总是好的,现在的世道可乱着呢。”
那故作老成的语气有点可笑,但寇米特诚恳地表示了感谢……心中的不安却也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几分。
他想起科帕斯所说的,“我们没有预料到的阴谋。”
他知道他们已经引起太多的关注,也为自己树立了难缠的敌人……那阴谋会来自何方,单靠猜测是不会有结果的。
然后,在接近河口镇的森林里,他再一次遭到了伏击。
虽然再一次幸运地被凯立安所救,也让他再也无法将在库兹河口的遭遇当成某种意外……而伊诺克则将他的怀疑引向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向。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一章 对峙
沉默。
投进窗内的树影随阳光移动,在伯兰蒂图书馆这小小的一角,沉默是寇米特得到的唯一回应。
即使是他自己,也在沉默中茫然地盯着自己骨节粗大的手,久久无法从记忆中挣脱。
他还记得他愤怒地质问那些基斯村的人们,到底谁教他们这么做?难道他们真的以为神会因为这种野蛮而残忍的献祭赐福于他们?
回答他的男人一脸的理所当然。
“神赐给了我们一切,他让我们远离战争与疾病,给我们丰足的猎物……我们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他,又有什么不对呢?”
“既然如此,你干嘛不干脆献出自己的生命?!”寇米特向他怒吼。
“我的生命并不会比我的女儿更珍贵。”男人坦然的回答让他目瞪口呆,“何况她会比我们都更早回到神的身边,再也不会有任何痛苦和悲伤,对她来说,那不是更好吗?”
寇米特无言以对。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意识到,他无法说服,也无力改变这些人。他找到了他认为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人……但那或许也是个错误。
他抬头看向其他人。凯立安把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地发着呆,杜鲁怔怔地瞪着他,脸上的神情在恐惧与疑惑间徘徊,特拉维斯低着头,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抓挠着,双唇微微开合,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知道听起来谁是最值得怀疑的人吧?”
最终。是凯立安打破了沉默。
寇米特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道……但他不愿相信。
如果一切源于基斯村那场被他破坏的祭祀,知道那件事的人,除了当事者之外。只有科帕斯?芬顿……而他绝对有足够的威望和力量,让其他知道或不知道真相的人为他所用,甚至能毫不犹豫地对另一个牧师下手。
但……那是科帕斯?芬顿。
他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科帕斯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年轻,在一个短暂而炎热的盛夏护送一队商人从卡姆返回巴拉赫,途中经过一个刚被维因兹河洪水肆虐过的村庄,不得不从头开始的人们,脸上却没有他预料中的疲惫与绝望。
“有一位牧师在这里。他会帮助我们。”有人这样告诉寇米特。
在当时的寇米特看来,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帮助”。没有什么瞬间让倒塌的房屋恢复原状,让堆积的淤泥回到河床的奇迹。甚至也没有什么喋喋不休的传教,那位牧师只是教他们如何更快地重建家园,如何利用河水留下的馈赠,如何预防下一次的灾难……老实说。住在维因兹河边的人们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但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这个经常被洪水袭击的村落,至少在还活着的人们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有牧师造访。
意识到自己仍旧在神明的看护之下,似乎已足够给他们力量。
传闻不过是耳边的风,寇米特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在准备离开时,他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牧师。
留着黑色短发的年轻人穿着简单的长袍,即使原本是白色,此刻也已经发灰。笔直的站姿初一看更像是个士兵。有着棱角分明的、略显严肃的面孔。在刚刚搭建起来的、简陋的小酒馆里,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向他致意。却又恭敬地保持着距离。
出门在外的商人总是分外虔诚地信奉着所有的神明。商队里的人对这个年轻的牧师十分热情,甚至慷慨地献上了金币和一些价值不菲的货物——矮人制作的珠宝,来自南方的香料、美酒和布匹……
名义上来说,那是进献给神的东西,寇米特从未听说过有哪个牧师会拒绝,但年轻人却笑着摇头。
“如果你们愿意拿这些换一些种子和工具运到这里,神会给你们同样的祝福。”
他说。
那时在寇米特心中涌起的不是敬佩而是鄙夷——与坦然接受相比,他更讨厌这样的惺惺作态。
大步走出酒馆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年轻人一次也没有提起他所信奉的神的名字……那实在有些奇怪。
即使几年后意外地成为耐瑟斯的信徒,对科帕斯有了更多的接触,最初的印象依旧根深蒂固地留在记忆深处。他不能否认科帕斯是个极其可靠、值得尊敬的牧师,他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挑剔……却完美得近乎虚伪。
他严厉地告诫过自己,那是一种偏见,最初的那一丝鄙夷,却始终若有若无地存在着。
这反而让他更加不愿去怀疑科帕斯——他担心他的判断会被他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偏见所左右。
他再次看向特拉维斯。如果有谁能改变……或证实他的判断,特拉维斯绝对是其中之一。作为记录者,这个不会任何法术的手艺人几乎能把每个牧师的家谱都倒背如流。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特拉维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他在害怕——寇米特意识到。科帕斯当然是值得畏惧的,怕死也没什么可谴责……但寇米特下意识地觉得,真正让特拉维斯恐惧的并不是这些。
“……我们是要在这里坐到老死吗?”凯立安不耐烦地问。
“……也许你可以去找本书来看看。”寇米特无奈地回答。
特拉维斯显然知道些什么,但从他那里挤出来恐怕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
“这里的书至少有一半以上不过是人类的自以为是。”凯立安冲他冷笑,“我还没无聊到那种地步。”
这句话意外地惹怒了特拉维斯。
“即便是看似荒诞的传闻和幻想之中也包含着真实、真理与智慧,如果你无法判断和理解这些,只能证明你自己的愚蠢无知!”
大半的时间在伯兰蒂图书馆中度过的修书匠怒目以对,“而且,别说得你好像不是人类一样!”
——也许真的不是。
寇米特默默地想着,但那模糊的猜测比对科帕斯的怀疑更不靠谱。
“那么你的智慧又让你从那些胡言乱语中得到了什么?”凯立安反唇相讥,“得到了让你一筹莫展地坐在这里的机会吗?”
特拉维斯瞪着他,脸色铁青。
寇米特本打算开口阻止,想想却又闭上了嘴。
“没什么是新的。”特拉维斯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
寇米特微微皱眉。
“正在发生的都曾经发生过,一切终将回到最初。”
特拉维斯渐渐低下去的声音越来越像是某种难以理解的咒语,凯立安却只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
“别告诉我你也能穿越时间之流。”
他说,然后怔了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空,思绪显然瞬间飘远。
特拉维斯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他看着凯立安的方向,却并没有把那个人看进眼中,仿佛真的是在看着什么时间残留下的幻影。
寇米特和杜鲁对望一眼,只能在这越来越莫名其妙的对话和越来越诡异的气氛里保持着沉默。
牧师的耐心逐渐消失的时候,凯立安像是从梦中惊醒般猛地转头望向窗外。
寇米特顿时紧张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凯立安已经一声不响地拉开最近的窗子,翻身跳了出去。
不得不跟上去的同时,寇米特也听见了又一声惊呼——也许伯兰蒂图书馆也并不是那么安全。
但……他们还好端端地在这里,如果是来找他们的麻烦的敌人,未免也太早暴露了吧?
寇米特追上凯立安的时候,年轻人已经站在一棵云杉树下,像他一样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但谁也不敢靠得太近,毕竟,如果不小心卷进法师的战斗之中,谁都只能自认倒霉。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对峙的两个人里,其中之一显然正是伯兰蒂图书馆大名鼎鼎的守护者,法师袍上的蓝白条纹让它看起来更像是牧师的长袍,胸口醒目的金色星辰标记却表示他们来自法师协会。
说“对峙”或许并不合适……因为另一方只是在不断地道歉而已——寇米特觉得他大概并不是来追杀他们的。
那是个跟凯立安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中等身材,黑发刚刚垂到肩头,皮肤有点粗糙,额头也有点高,看起来并不讨厌……却也不怎么聪明,在惊慌中睁大的深蓝色眼睛原本就已经够大,此刻看起来简直像是受惊的小狗般天真无辜,笑容略显紧张却还是挺讨人喜欢。
“抱歉,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地方是不能进入的!”他高举起双手,连连道歉,眼神无比诚恳,“我以为那是个捷径!我跟我的朋友走散了,我只想尽快找到他而已!”
法师的年纪也不大,一直脸色阴沉地瞪着他,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的样子。
“你到底是谁?”他突然开口问道,“那扇门不是谁都能打开的!”
在他握紧法杖的同时,凯立安黑着脸拉开了弓——而寇米特惊慌地发现,他的箭尖对着法师的方向。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二章 追寻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寇米特抢上前去,用力按下凯立安的手,换来年轻人恼怒的瞪视。
寇米特很想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问他到底是不是疯了,他们现在真的不需要为自己制造更多的敌人——尤其是他们还在利用伯兰蒂的法师力量的时候!
但话出口时却变成了“你确定你的武器对这些法师有用?”
凯立安微微皱眉,放松了弓弦。
寇米特暗自松了一口气。相处了这些天,他多少掌握了一点跟这个年轻人打交道的诀窍,怒吼和质问远不如心平气和的讲道理有用——而且他确信凯立安并不是个会毫无理由地故意给自己找麻烦的疯子。
“你认识他?”
他看向那个黑发的年轻人。
“……不。”凯立安硬邦邦地挤出这一个字的回答。
寇米特眼角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所以你只是纯粹地喜欢救人吗?
“别冲动。”他说,“如果你是想帮助那个年轻人……我觉得情况好像还没有糟到必须使用武力的地步,轻举妄动反而会给他招来更大的麻烦。”
凯立安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放下了弓。
此刻寇米特唯一庆幸的是,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边,那位法师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攻击的目标,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完全集中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回答我的问题!”他厉声道。
站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似乎吓了一跳,慌乱地摇着手:“可是。那不是我打开的啊,我走过去的时候那扇门就开着,所以我才会以为那里是可以通行的……”
“……那你为什么要逃?”
“呃。有人告诉我这里的法师很厉害……你那么突然冲出来……我想我是被吓到了。”年轻人有点羞愧地承认。
法师沉默下来,眼中依然充满怀疑。
“跟我走。”片刻之后,他开口道,“我们会弄清楚的……你最好是没有撒谎。”
年轻人显得有些沮丧,却也没打算反抗的样子。
他垂头丧气地走过去,草地的另一边,却有人匆匆走了过来。
“大人!”来人向他大叫着。“您在这儿!我还以为您……”
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终于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
“布斯曼大人。”他向法师微微躬身,客气。却算不得恭敬,“我不知道您也在这里。”
“……吉罗德大人。”法师向他回礼,不自觉地又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这是……您的客人?”
“辛格尔大人是克罗夫勒家的贵客。”吉罗德回答。“我只是奉命陪他来这里看看。”
“辛格尔……”法师沉吟着。用意外的眼神再次仔细打量面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然后点了点头,淡淡地开口:“既然是克罗夫勒家的客人,这大概的确是一场误会……抱歉。”
年轻人连连摇头:“是我不该到处乱闯,希望没有给您带来什么麻烦。”
他的谦逊与诚恳都如此自然,像是完全发自内心,让寇米特不禁有些惊讶。那位被称为吉罗德的显然是位地位不低的骑士,由他陪同的克罗夫勒家的贵客。没有必要对伯兰蒂的法师如此客气,毕竟。这里仍是克罗夫勒家族的统治之地。
更何况,他姓辛格尔……拥有这个姓氏,还能被古老又骄傲的克罗夫勒奉为上宾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寇米特偷偷地看了凯立安一眼,越来越觉得他的猜测或许也不是那么离谱。
一直冷着脸的法师终于微微笑了起来,笑容中却似乎有一丝轻蔑。他向辛格尔和吉罗德点头致意,提着法杖转身离去。
辛格尔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气。吉罗德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年轻人不停地摇着头,笑得有些尴尬。
他们低声交谈着走远。凯立安一声不响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又转头去看去往另一个方向的法师,那怒气冲冲的眼神让寇米特十分不安——他看起来还是很想朝那个不能得罪的法师射上一箭。
“我们该回去了。”他不得不提醒凯立安他们还有自己的麻烦,“如果真有什么意外,特拉维斯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凯立安背起长弓,掉头向回走。
他们回到侧厅时,杜鲁依旧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涣散,魂不守舍,特拉维斯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说他得去确认一件事。”杜鲁强打起精神,告诉寇米特,“那得花上一点时间,但他不会有危险……他让我们在这里等他。”
凯立安开始皱眉——他相当不喜欢等待。但在寇米特坐回原来的位置之后,他也还是坐了下来,转头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寇米特觉得,此刻烦扰着他的,恐怕并不是他们正面临的危机。
再三向吉罗德解释,那个“尽忠职守”的法师并没有“冒犯”他之后,埃德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他实在不想任何人再追究这件事,无论是那个法师,还是吉罗德。
“如果您想要查阅那里的任何一本书,我们随时可以回去,用不着有什么顾虑。克罗夫勒家拥有同样的权力,并不需要那些法师的同意。”吉罗德再次向他强调。
埃德忍不住想苦笑。
虽然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这个三十出头的骑士似乎相当不喜欢“那些法师”。
“我只是一时好奇。”他说,让自己看起来兴趣缺缺,“下次再说吧。”
吉罗德点点头,好奇又恭敬地看了他一眼。
“我听说那些法师在门上布了陷阱……那对您好像没有什么用处。”
埃德只能嘿嘿地傻笑着敷衍过去。
那扇门还真不是他开的……但他不能这么告诉吉罗德,否则这位认真的骑士大概真的会因为他无端被污蔑而去找那个法师的麻烦。
他很感激克罗夫勒家尊敬他仿佛他还是水神的圣者,那个在卢埃林创造了奇迹,让他们的国王死而复生的人……虽然关于他和柯林斯神殿的传言早已传到了这里。
两天前他才刚刚从卡姆回来。而在那之前,他去了银牙矿坑,莫克给了他十分热情的欢迎,但他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莫克的确是最后一个见到伊斯的——它跑去向矮人询问银牙,那条被它杀死的冰龙的尸体。
银牙的尸体消失了……就像安克拉玛拉斯?冰芒一样。
埃德真的很想抓着斯科特的衣襟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但老实说,他不敢——而且他也不可能从斯科特那里得到答案。
他只能竭力寻找伊斯——这比上一次还要难得多。而在这件事上,斯科特也已经帮不上多少忙。
他的法术将埃德引向远志谷。因格利斯没有拒绝埃德的进入,也坦率地承认他干扰了斯科特的法术。
“它很坚决,而我还指望有一天它能为我守护这个山谷,又怎么能够拒绝它?”老法师狡猾地眯着眼,慢吞吞地说,“如果你能带它回来,我还是很愿意解除法术的。”
埃德无奈地表示了感谢。
之后,在博雷纳的帮助下,他借助伊森?克罗夫勒无所不在的情报网,追到了银牙山脉。但飞离银牙山脉之后,伊斯就消失了踪影。
“这或许是我的错。”莫克告诉他,“它想要打听某些消息,而我似乎告诉了它,如果以龙的形体出现,它能得到的消息会相当有限……但它可能会去风语森林里的一个村子。”
矮人还告诉他:“也许你用不着那么担心自己的朋友……它看起来很冷静,而且它毕竟是一条龙。”
埃德一点也没能因为这样就放下心来。
“它看起来很冷静。”……那说不定更糟!
他跑遍了风语森林为数不多的村庄,却没人见过一个金发蓝眼、一脸不高兴的年轻人。
沮丧地返回卡姆时,他听到了一个从巴拉赫传来的消息。
一位克罗夫勒家的小吏被发现在自己家中死去,死法却十分蹊跷——他被严严实实地冻成了一座雕像。
那听起来实在很像是冰龙的喷吐造成的。埃德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巴拉赫,伊森却早已派人查出了结果。整件事跟伊斯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一个妄用魔法物品而造成的悲剧。
伊森特意让他的母亲佩内洛普把那件魔法物品,一支发黑的银质长笛送给了埃德——埃德觉得博雷纳说得一点儿没错,伊森?克罗夫勒就算是在做好事,也总会让你觉得他有什么坏心眼儿。
佩内洛普是个稳重沉默的女主人,却也十分体贴。她让吉罗德陪埃德去伯兰蒂图书馆散散心——这原本是个好主意。
伯兰蒂是个好地方,它让埃德不由自主地想起安特?博弗特心血来潮想要修建的那座图书馆……如果能选个合适的位置,将黑塔中的书籍转移过去,那说不定真的能够成为另一个伯兰蒂,但恐怕不会有人记得,最初有这个计划的,是哪一位国王。
突然混乱起来的思绪让他恍惚了一阵儿。让他回过神来的,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的身影。
.(未完待续。。)
感冒请假一天
鼻子完全不通气儿头晕脑胀……最近请假有点多大家不要抛弃我55……(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三章 另一个交易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清瘦儒雅,衣着朴素而整洁,看起来风度翩翩,让人心生好感。这样的人出现在伯兰蒂图书馆相当自然,也并不特别引人注目,埃德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惊讶得几乎把自己绊倒在草地上。
他不可能认错——那是杰?奥伊兰。
一个死灵法师居然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过,这里又有谁能认得出他呢?
“大人?”察觉到他突然迟疑下来的脚步,吉罗德恭敬地问道,“需要休息一下吗?”
“哦,不。”埃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像只是需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他拒绝了吉罗德殷勤的陪同,顺着吉罗德指出的方向走出一段,确定自己的身影已经被树木遮蔽之后,立刻转了个弯,小心翼翼地追向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奥伊兰。
谨慎如奥伊兰,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而且……他还有太多事想要弄清楚。
他得承认他对奥伊兰的感觉十分复杂。老人在他后脑上留下的东西至今仍困扰着他,而他也永远无法接受那些让奥伊兰成为一个死灵法师的所作所为——对他人的生命与灵魂的漠视与玷污。
但在许多方面,杰?奥伊兰是值得尊敬……或至少是值得赞叹的。
老人脚步从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被人跟踪,埃德却紧张得没一会儿就开始冒汗。
他们一前一后地转到了后院。伯兰蒂图书馆的庭院被主要的建筑分成两个部分。前院有修剪整齐的草坪与灌木,还有像是随意散开的高大的云杉树,视野开阔。人来人往;后院却林木葱茏,更自然,也更幽静。那让埃德能更好地隐蔽,却也很容易跟丢。
不过是眨眼之间,奥伊兰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埃德迟疑了一会儿才走出他藏身的地方,小心地环顾四周。
他怀疑奥伊兰已经发现了他,但老人既然没有鬼魂般出现在他身后对他冷笑。跟他说一声“好久不见”,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寻找。
他没有找到奥伊兰,倒是找到了一扇位于小径尽头。掩映在正悄悄抽出新芽的蔷薇花架下的木门。
那看起来是图书馆一扇少人进出的侧门,懒洋洋地半开着,像是某种漫不经心的邀请。
埃德探头看了看,门内光线昏暗。不像图书馆的其他地方那么明亮。平静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危险——他甚至能感觉到某种微弱却熟悉的气息……魔法的气息。
这好像不是什么可以擅入的地方……但也似乎是奥伊兰会感兴趣的地方。
埃德舔舔嘴唇,冒险钻了进去。
整齐的台阶向下延伸,穿过一条走廊之后,古老的气息愈发强烈地萦绕在鼻端,微微有些呛人。另一扇敞开的木门后,一排排整齐的书架立在并非自然产生的柔和光线中,恍惚像是另一个世界。
埃德将脚步放得更轻,带着惊叹行走在书架间。架子上多半并不是书。而是一张张小心地摊开,还覆以某种轻薄的织物作为保护的纸卷。 书架间。靠墙还有一列列的柜子,柜面镶嵌的玻璃上晃过他的影子,竟让他惭愧地觉得自己像个不请自入的贼。
——也许在别人眼中,此时的他的的确确就是个贼。
这里应该是伯兰蒂图书馆收藏珍贵古籍的地方,无疑不会允许人随便出入……奥伊兰想在这里找什么?
四周太过安静,一点细微的响动也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右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最多像是有只小小的虫子在纸页间爬行……但埃德觉得守护者们大概不会允许这里有任何未经允许的生物出没。
他屏声静气地走过去,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奥伊兰的身影。
老人站在一个书架前,正细心地将一张羊皮纸卷展开在木架上。埃德小心翼翼地看了几眼,正准备缩回他藏身的书架后时,老人毫无预兆地突然回头。
目光相接,埃德尴尬地僵在了那里。
奥伊兰却十分随意地对他点点头,泰然得仿佛他们不过是在集市上相遇的两个熟悉却并亲密的朋友。
埃德呆站了一会儿,讪讪地走了出去。
奥伊兰不紧不慢地继续着。他挎了一个不大的布包,每收起木架上的一份纸卷,都会用另一份纸卷代替,动作不快,但极其熟练,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埃德的嘴张开又闭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你没有什么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的话,或许可以帮我一个忙?”奥伊兰头也不回地淡然开口。
“……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要帮助你,而不是抓住你呢?”埃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因为连你也怀疑自己是否有那个能力——我知道你恢复得不错,但本能大概已经告诉你,在这里使用魔法不是个好主意……你是对的。经验则告诉你,虽然你比我年轻得多,但如果选择肉搏,也多半打不过我。所以,你是打算语重心长地说服我束手就擒,还是干脆大叫‘抓贼!’呢?”奥伊兰悠然回答。
从语气判断,他的心情挺不错,埃德却不禁一阵气闷。
他实在讨厌透了像这样被一眼看穿——从前他乐于听朋友们称赞他的单纯,但在奥伊兰面前,这份他越来越想隐藏的单纯十足就是愚蠢!
“我帮过你!”他语气生硬地质问,“而你回报了我什么?!”
“我更愿意把那叫做‘合作’或者‘交易’——我的确如我所承诺的,让那个金发的小王子回到你身边了,不是吗?”奥伊兰平静地说,“虽然不太完整……但那可不是我的错。”
埃德沉默地瞪着他的背影。
罗莎十分怀疑,当埃德在废城地底发现塞尔西奥之后,老死灵法师就已经把男孩儿从监牢中带出来,藏到了别的地方,当成试验品……以及当成某种筹码控制在他自己手中——他也的确成功地利用这一点让埃德答应冒险与他合作。
那是合理的猜测,埃德却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他同样不能确定,对奥伊兰所说的话,他到底能相信多少。
“当然,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个男孩儿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甚至能告诉你他是否还能够恢复……”奥伊兰微微停顿了一下,移到旁边的另一个书架,依旧不曾回头:“所以,另一个交易……如何?”
埃德没有出声。但他不能否认,他这么偷偷摸摸地跟过来,没有试图告诉任何人“这里有个死灵法师!”,的确是因为他仍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奥伊兰能救塞尔西奥……而这个老人不会在任何被迫的情况下“无私地”帮助他,即便不得不如此,他也会在帮助他的同时,让他付出更为沉痛的代价。
他判断着每一种不同的选择可能带来的后果,最终只能无奈地问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通常能很好地判断时间,但一次,似乎有些东西不在它们该在的位置……我想那些穿着可笑长袍的法师们大概就快发现这里的异常,而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如果你能帮忙引开他们,我将不胜感激。”奥伊兰回答得彬彬有礼,手上却一刻不停。
“……我可以帮你。”埃德恼怒地说,“但你不能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它们并不属于你!”
奥伊兰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有些可笑。
“它们之中有一些确确实实属于我——至少曾经属于我。”他说,“至于另一些,你以为有多少人能了解它们真正的价值?与其在这里变成某种只供夸耀的资本,它们说不定更愿意被我带走……何况我总是会还回来的,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这里的家伙至少知道该如何保护它们。”
埃德再也无话可说。
他憋着一肚子的闷气转头走向门外,又突然转回来。
“我要去哪里找你?”他恼怒地问。
“你不可能找得到我。”奥伊兰说,“我会去找你。”
——当然。
埃德咬咬牙,闷声不响地疾步走开。
“小心。”奥伊兰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些法师大概就快到门外了……他们可不是以仁慈和耐心出名的。”
……他一点也没有说错。
刚刚跑上台阶,埃德便看见了那个从门外投进来的、被拉长的人影。
心不由自主地一颤——伯兰蒂战斗法师的大名,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他抬起头,门外一个穿着有蓝白条纹装饰的长袍,胸前还别了一枚金星标志的男人正惊讶地瞪着他,目光迅速阴沉下来,握在手中的法杖顶端,嵌着一颗形状与伯兰蒂的水晶尖顶十分相似的宝石。
在那彼此四目相对的、沉默的一瞬间,埃德察觉到了危险。
虽然并没有念咒,法师隐藏在宽大的袖子下左手手指却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法术。
……甚至都不先问一声“你是谁?”吗?
埃德暗自叹息着,别无选择地一头撞了过去。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四章 问题
总是被尊敬和畏惧着的伯兰蒂守护者,大概没有预料到这么简单粗暴的反抗。
法师被从门边撞开,踉跄着跌向一边,尚未来得及施展的法术也自然被打断。埃德拿出他在冰原上追兔子练出的速度,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
对法师来说,先发制人大概已经算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但埃德并不真以为这些法师会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法术,完全不容人分辨。他多半会被定身或昏迷,而在那之后,法师会直接带走他还是进入收藏室查看,他无法判断,也不能冒险。被当成贼已经够糟……被当成死灵法师的同伙就更糟。
——虽然他大概已经是了。
一声愤怒的低吼从身后传来,埃德已经敏捷地冲到了一颗花揪树后,甚至有余暇回头看了一眼。
如他所愿,被激怒的法师不假思索地追了上来。他松了一口气,自嘲地咧咧嘴,逃向前院,同时开始不停地大声道歉,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前院的人要比后院多得多。在确定已经有足够的旁观者之后,埃德停下了脚步,高举双手,开始假扮无辜——众目睽睽之下,他相信法师不会使出什么杀伤性的法术,而如果他真的不幸被抓,至少有人知道该去哪里救他。
他天生就长了一张单纯无辜的脸,算不上多么英俊迷人,却很容易让人失去戒心。父亲常常或明或暗地提醒他应该好好利用这样的优势为自己赢取更多的利益,母亲却总是不以为然——她希望他能活得表里如一。坦荡真诚,就像……
就像曾经的斯科特?克利瑟斯一样。
在毫无破绽地表演着一个无意间擅闯禁地的傻瓜的时候,这些无法控制的记忆与认知带来的羞愧。怅惘与悲哀,在他心上划出一丝丝细微的伤口。
最完美的结果当然是他能毫发无伤地离开,甚至不用暴露自己的身份;满心疑惑的法师会回去查看收藏室里是否丢失了什么卷轴,而那时奥伊兰也已经消失……
吉罗德的出现让他美好的希望落了空。从法师重复着“辛格尔”这个姓时脸上的表情他就能确定,他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不过……那个身为“圣者”的埃德?辛格尔,恐怕原本也已经没剩什么尊严和威望可供他自己破坏。
他失去了继续在图书馆里游览的兴趣,甚至放弃了在最快的时间里查清奥伊兰到底在找什么的机会。转而劝说自己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回到克罗夫勒家的府邸时,时间比计划中要早得多。
克罗夫勒家族在巴拉赫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城堡——或者如费什?克罗夫勒常说的,“巴拉赫就是克罗夫勒家的城堡。”
城市西侧属于上一个统治者家族的城堡在战乱之中损坏得十分严重。费什的祖父索性完全推倒了它,建起一座没有围墙的宅邸,与喧闹的城市仅有一大片平整的草地相隔。
但这并不意味着克罗夫勒家的守卫不够严密。
虽然没有高墙与塔楼的环绕,克罗夫勒家的主楼却像安都赫的神殿一样。建在一座高台之上。高高的台阶尽头,一层又一层雕塑向内逐渐缩小,让主楼的大门看似宏伟,事实上却只是两扇普通大小、便于防守的双开门。除此之外,整个主楼只有一个侧门可供出入。即使巴拉赫陷落,想要攻下这里,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埃德匆匆穿过幽深的门厅。这里唯一让他觉得不适的,大概就是即使在阳光灿烂的白天也异常昏暗的光线。
居住在这里的人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不分昼夜燃烧的火焰在人们走过时不停摇晃。变幻的光影让每个人的神情看起来都有些暧昧不明,让渐渐熟悉这些的埃德过了一阵儿才意识到。许多人脸上的神情是真的有些暧昧。
这里显然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便询问,只是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起初他有些慌乱地以为是自己在伯兰蒂图书馆的所作所为带来了什么麻烦,但很快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走过他身边的人虽然会恭敬地向他行礼,注意力却明显并不在他的身上。
“来了什么客人吗?”
最终,他好奇地询问一个看他一眼就迅速地红了脸退在一边的年轻女仆。
“伯爵大人回来了。”女孩儿垂着头低声回答。
伯爵大人——埃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指伊森?克罗夫勒。
尽管又多了好几个头衔,在费什?克罗夫勒的死讯公开之后,伊森仍旧是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与领土的德维尔伯爵,巴拉赫名正言顺,却除了主持父亲的葬礼之外再也没有回来过的领主大人。
埃德微笑着向女孩儿点点头,看着她匆匆向他屈膝,逃一般的沿着走廊跑掉了。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勾引我们家的女仆的吗?”
身后飘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埃德惊愕地回头。不知何时出现的伊森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起来疲惫、阴沉又暴躁,浑身散发的气息都在提醒埃德,最好别去招惹他。
“呃……出了什么事吗?”他硬着头皮问道,“你怎么会突然跑到巴拉赫来?”
“这里是我家,我什么时候回来,以及回来干什么,并不需要经过任何人或任何神的允许。”
伊森的回答相当粗鲁。
埃德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他更担心又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伊森不算是他的朋友,但他是博雷纳的朋友和最值得信仰的同盟,在这种时候,他本不该离开卢埃林的。
“我无意干涉什么……不过,你帮过我,如果有任何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
他诚恳地开口。
伊森又瞪了他好一会儿,却突然摇摇头,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不关你的事。”他说,措辞依然无礼,语气却温和了许多,“看来你还是没有你那个任性的朋友的消息?”
埃德沮丧地摇头: “我只知道他可能变回了人形……但在安克坦恩找一个‘金发蓝眼的年轻人’,简直就像在银牙矮人里找一个红铜色胡子的矮人一样难!”
伊森挑了挑眉毛。
“要是他知道有人在找他,说不定连金发蓝眼都不是了。”他说,“他原本就不是人,照理说如果他能变成人,就可以变成任何样子,不是吗?”
埃德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他根本没想过这个!
他确实知道伊斯已经掌握了变形术……但在他的脑子里,伊斯永远就是伊斯,无论是人还是龙,他怎么可能变成他认不出的样子?!
如果他甚至不知道伊斯现在长什么样……他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他们很可能已曾在人群之中擦肩而过。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疲惫之中隐隐生出一丝绝望——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到底该做什么?斯奥告诉他,在人群中失去的,不可能在无人处找到……所以他回到了人群之中。可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四处奔波,到底做了任何有意义的事吗?他有找到任何一点他失去的东西吗?
“我知道你不是像我这么自私的人,埃德?辛格尔。”伊森懒懒地半靠在墙上看着他,轻声说道,“不过有时候,你最好还是多想想自己……而不是这么没头没脑地跑来跑去。”
放弃了一大半的晚餐,又瞪着蜡烛上摇曳的火苗发了半天呆之后,埃德意识到,他最大的问题是,他根本不愿意“想想自己”。
他独自离家远行,他在冰原上徘徊了好几个月。他以为自己摆脱了什么,但他没有……他只是在心底的某扇门上加了不止一把锁,门后那黑色的漩涡依旧存在……或许也会永远存在。他的愤怒,他的怨恨,他的疑问,他的不甘,全都被他关在了那扇门后。
他只是学会了不去凝望那无尽的深渊,以免自己坠入其中,再也回不到光明之处……那算是成长,还是逃避?
那扇门后,是不是也关着他真正的平静?在他放弃了向神明寻求答案的时候,还有谁能给他答案?
有人轻轻叩响了他的门,却没有开口询问他是否方便。
短暂的一瞬间埃德觉得烦闷无比,只想开口让他滚开,最终却还是爬了起来,一声不响地打开门。
杰?奥伊兰在门外向他淡然一笑。
埃德在惊愕之中呆站了一会儿,默默地侧身让他进门,没有费力去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奥伊兰十分干脆地开口,“所以……你是想知道那个男孩儿的情况?”
埃德看着他,突然间意识到面前这个神秘的死灵法师或许知道更多……更有用的东西。
奥伊兰在他的沉默中微微笑了起来。
“为了感谢你的帮助,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他说,“你不妨多考虑一下……我想我们之后大概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埃德不自觉垂下双眼,避开他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五章 被诅咒的名字
“请恕我事先说明。”奥伊兰拖过一把椅子,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如果你问出的问题我并没有答案,也算一个——毕竟,我也不是无所不知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有答案’?”埃德恼怒地反问。
“你不知道。”奥伊兰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只能保证我不会给你虚假的答案。”
——所以那只是三个“杰?奥伊兰愿意回答的问题。”
埃德摇摇头,放弃了纠结。
他心中有无数问题,有一些他知道即使是奥伊兰也不会有答案,有一些他却无法确定。
在老人平静中带着一丝嘲弄的目光下,他越是试图集中精神,思绪就越是混乱。三重塔的黑影,维因兹河的流水声,巨龙伸展开来的双翼,云层之上的阳光,地底黑暗的通道,柯林斯平原的迷雾,梦中月光下的白骨,瓦拉纤细微凉的手指,落在娜里亚眉梢的雪花……
无数画面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他找不到沙滩上那颗最珍贵的宝石,却因为每一点碎片中折射出的光芒而从阴影中挣脱。
他失去了很多……但他从不曾失去一切。如果连珍惜与保护都遗忘,他只会失去更多。
伊森?克罗夫勒并不明白,他其实也是自私的。他所做的一切,终究还是为了自己。
“……要怎样才能让塞尔西奥恢复正常?”他终于开口问道。
他可以放弃复仇,但不能放弃希望。
“要如何让一幅被撕碎的织锦重新变得完整?”奥伊兰叹气。“那需要时间,需要技巧,需要无比的细心和耐心。”
“……但那是有可能的?”埃德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能做到吗?”
“不,我不能。”奥伊兰回答,“这终究只能靠他自己。他还活着,或多或少,他仍有自己的意识,如果有一位引导者能帮助他将所有记忆的碎片黏合起来,让他的世界重新变得完整。当然会更容易一些……是的,那是有可能的。但即使我能够进入他的意识之中,他也不会信任我。那不会有什么用处。”
埃德恍然地抬了抬眉毛,想起了那个曾经进入他梦中的精灵……他把那块碎石留在了塞尔西奥身边,是某种命运的安排……还是因为某个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启示?
“你能够明白。”奥伊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经历过。曾有哪位神祗在你的灵魂之中低语吗?那是什么感觉?”
“我并不是你的试验品。”埃德有些恼怒地回答。“或者。如果一个问题能交换一个问题,我也可以给你答案。”
奥伊兰沉默片刻,耸了耸肩。
“你还剩两个问题。”他说,“虽然事实上刚才你已经问了三个——瞧,我也是通情达理的。”
埃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意识到他刚刚问了一个无用的问题。奥伊兰事实上并没有帮上任何忙……但他的回答的确让他安心了许多。
他无意识地挠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奥伊兰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埃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中却泛起疑惑的涟漪。
这是一个交易。而杰?奥伊兰并不是个慷慨的人。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男孩儿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甚至能告诉你他是否还能够恢复。”——他是这么说的。
然后他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可以回答他任意三个问题……他就那么迅速地完全看清了他脑子里的每一个念头?他听到了他跟伊森的对话?……
不……他只是太过了解人性中的自私与贪婪,以及……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他问。
奥伊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这算一个问题?”
埃德平静地点头。
“我可以浪费时间去猜测,但最终除了你想要告诉我的,我什么也不会得到。”他说,“所以,何不让事情简单一点,告诉我你想让我知道什么?如果那对我们彼此都有利,我不介意被你当成棋子……但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奥伊兰低声笑了起来。
“现在我相信你是里弗?辛格尔的儿子了。”他说。
“……我不知道你还认识我父亲。”埃德警惕地回应。
“算不上认识,只是间接地做过一两次交易。”奥伊兰淡淡地说,“别担心,他并不知道他的船队带回的东西是什么,或者聪明地装作不知道——在这一点上,你学得大概还不够。”
是的,埃德承认,他还不够沉得住气。如果他足够聪明,他会装作什么也没有察觉,问一两个他也真心想知道的问题,而奥伊兰想要告诉他的,迟早会自己说出来……但他实在厌倦了被当成傻瓜一样,一如所知地被利用。
“……但这样或许也不错。”奥伊兰微微叹息着,向后靠去,“毕竟我们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而他似乎比我预料的更为强大。如果彼此之间仍旧互相猜疑,也许我们最终都会一败涂地……不过,埃德,你要想清楚,我是个死灵法师。你原本可以向所有人解释,你只是为了救一个无辜的男孩儿而被我威胁和欺骗,但现在……”
他摊了摊手,而埃德明白他的意思。
他有片刻的动摇,最后却还是坚定地摇头。
“我宁可与一个坦诚的敌人联手,也不想被谎言驱使,在迷雾中前行。”他说。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肖恩一开始就告诉他一切,如果斯科特一开始就告诉伊斯一切,让他们可以共同面对。也许结果不会是现在这样……那些以爱和保护为名的欺瞒,迟早会变成对彼此的伤害。
他的选择也许是错误的,但至少是在了解真相的情况下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他不会因此而怨恨任何人。
若有若无的笑容从奥伊兰脸上消失。他静静地看着埃德,摇了摇头。
“有一天你会后悔。”他说。
“就算后悔,那也是我的事。”埃德回答,“现在,告诉我,那个比你预料的更为强大的敌人,到底是谁?你说‘他’……所以那应该不是莉迪亚?贝尔。”
“莉迪亚是个聪明的女人。但终究只是个人类。”奥伊兰承认,“如果敌人只是她,我并不需要寻求什么帮助……我知道你是诺威?逐日者的朋友。也知道你曾经为了他闯入精灵的国度,站在佩恩?银叶的面前。所以你应该知道,在被遗忘的精灵的传说之中,有一个古老的、被诅咒的城市……”
他直视着埃德。“我听说你的精灵朋友找到了那个地方。那让他险些死在自己的同族手中……十几年前,也正是在那里,莉迪亚……成为了现在这个莉迪亚。”
埃德微微一怔,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几年前,他站在泰丝的小店里,一个黑发绿眼的女人用她苍白的手指轻戳他胸口小小的银币,歪着头向他微笑。
“我猜你一定不知道它的价值。”她说。
“安克兰……”
他低声念出那个被诅咒的名字,无尽的阴影仿佛随之而来。
“它不在那里……它不在那里。”特拉维斯失去血色的脸蜡黄得像发潮的纸。一遍又一遍喃喃地重复着。
“你弄丢了你的脑子吗?”凯立安不耐烦地问,“看起来它的确是不在了。”
即使知道毫无用处。寇米特还是用力瞪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似乎渐渐在他们面前卸下了自己的防备,变得越来越随意……这大概也算是件好事。
天已经黑了下来,侧厅里点着灯。这里默许无家可归……或找不到归处的流浪者做短暂的停留,他们并不是唯一还待在这里的人。
“你原本是想去找什么?”寇米特耐心地问,“那跟我们眼前的处境有关吗?”
特拉维斯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答:“有时我觉得那与一切有关。”
“……那到底是什么?”寇米特问。
“是我亲手把它移到一个更隐蔽的位置……一个没人会注意的位置,可它不在那儿。”特拉维斯依旧两眼发直,茫然地比划着,“有人在找它……有人找到了它。这很糟,寇米特,这比我预料的更糟……也许我还是该毁掉它的……”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寇米特终于不自觉地黑了脸。
“一段记录。”特拉维斯神情黯然,“关于一座被诅咒的精灵的城市。”
“……希德尼盆地的神殿旁边那个?”寇米特猜道,“那个什么……什么光?”
“米亚兹-维斯,极北之光。”凯立安冷冷地说,“精灵中‘逐日者’一族的故乡。”
杜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有些惊讶——没有多少人能准确地念出那个城市的名字,更别提那饶舌的精灵语的发音。
特拉维斯却不停地摇着头。
“不,不是那里……极北之光,正如它的名字,精灵们抛弃了那座城市,可他们记得它,怀念它,它是他们梦中不灭的光,即使曾被黑暗侵蚀,被鲜血覆盖,也依旧辉煌而美丽……”
“……也许现在不是什么念诗的好时候?”寇米特无奈地打断他,他每一次听见特拉维斯这么说话就不自觉地开始头痛。
“那是个被遗忘了几千年的城市。”特拉维斯低声说,“没人知道它在哪儿,甚至没人知道它的名字,就像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安克兰?”凯立安脱口道。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六章 时光之影
在遥远的北方,春天还只是一声羞怯的低语,但在鲁特格尔中部的剑湖附近,绿意已经染透了每一寸土地。充盈在空气之中的生命之力,让夜色中拥有许多恐怖传说的悲泣森林都再也阴森不起来。
但在魔法的保护之下,森林之中的某些地方,虽然悄悄改变了颜色,却依旧寂静得仿佛停留在永久的安眠之中。
一个女人在林中踽踽独行,绣着繁复花纹的深红色斗篷仿佛一朵过于浓艳的花朵,月光下依旧醒目得令人心惊。
但女人并不担心有谁会窥探她的行踪,也不担心会迷失方向。她记得她的重生之地……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并不想回到这里。
林间有一片小小的空地。莉迪亚?贝尔停下脚步,怔怔地发了一小会儿呆。
她很少去回想,此刻难免惊讶于记忆的清晰。她甚至记得二十多年前那条从地底钻出,绊住了她的树根,记得知道无论自己的要求如何任性都不会被拒绝时不露声色的得意,也记得第一次钻进那被埋藏了几千年的地下通道,得知自己正面对一个连传说已被遗忘的古老国度的秘密时的兴奋。
安克兰,被诅咒的城市……被畏惧的力量。
在那之后,她其实不止一次地回到这里——被封闭的道路并不能阻止一个好奇的法师。
艾伦或许是知道的……至少那个该死的半精灵一定知道,但谁也不曾阻止过她。
他们大概认定了她不会想成为死灵法师。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是极其愚蠢的事。尤其是像她这样喜欢被人们所关注的女人……但她实在无法拒绝任何力量的召唤。
而在她的亲人死去之后,她有更加完美的理由沉浸其中。当你把一切所谓“人性”的限制抛在脑后,世界会以另一种面貌呈现在你眼前。
她从不后悔在这里毫无顾忌地召唤来自地狱的力量。沸腾在她每一血液中的力量如此强大。那一瞬间甚至让她觉得自己已成为可以俯视苍生的神祗……她只是后悔没有更小心一些——说到底,还是得感谢那该死的半精灵。
他们找到了她,在最关键的那一刻……而她以为永远也不可能会伤害她的尼亚?梅耶,将一柄匕首深深扎进了她的腹部。
没有谁是可以相信的。
感觉到死神冰冷的拥抱时,她在愤怒的咆哮之后放声大笑——至少,他们会给她陪葬,他们会一起被埋葬在这里……在那一刻。她甚至因为斯科特没有出现而愤恨不已。
“冒险”是一个刺激又危险的游戏。他们曾经向彼此承诺,如果成功,他们会分享财富与荣耀。如果失败,他们会共同拥抱死亡。任何情况之下,他们永远不会把任何一个人抛在身后。
……那不过是另一个谎言。结果,真正死掉的只有那个臭哄哄的矮人而已。而艾伦甚至没有回来给他收尸。
她不自觉地按向腹部。那里总有隐约的疼痛,仿佛在提醒她什么——是的,她知道尼亚已从地狱归来,而她总有一天会让他因此而后悔。
莉迪亚出神地盯着脚下。地面上有一个陷落下去的大坑,她知道那是谁造成的。几年的时间里,泥土,落叶,繁盛的花草。已经让那里看起来像是一片自然形成的凹地
很显然,下面的密室已经完全毁掉了。十几年前她就该毁掉这里。只不过当她浑身发抖地在地面上醒来时已经太过虚弱,而之后,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不,或许应该承认,她只是不想回来。
有什么必要呢?她已经知晓这里全部的秘密,而悲泣森林的魔法会继续隐藏它的踪迹。
现在,她怀疑她错了——这里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她微微皱起眉,不确定自己还能从眼前这个乱糟糟的坑里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知道伊斯出现在这里时她回来过一次,那时,比地上的大坑更吸引她的,是不远处那个方方正正像模像样,连上面的土都拍得平平整整的大坑。
她以为那是劳根?提尔克的坟墓——她以为伊斯在知道一切之后特意回到这里埋葬了劳根。
有一瞬间她甚至莫名地有些欣慰和感动,然后她冷静地意识到那其中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就算有谁曾经告诉过伊斯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可能在变成龙远离人烟地独自生活了几年之后突然飞回来,只为把劳根从地底拖出来重新再埋一次。
她用了最简单的方法来解除自己的疑惑——操纵树藤挖开了坟墓。
看见威灵顿,那个被伊斯追着从冰原消失的死灵法师的尸体曝露在星空之下时,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附近会有满地碎骨。
于是她索性召唤了威灵顿的灵魂,以了解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威灵顿虽然并不情愿,但还能——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她低估了那个得到银币的精灵的好奇心……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发现更多值得她关注的东西。精灵拿走的石板不过是个标志,除了给他自己带来一堆的麻烦之外不会有任何用处。她甚至乐于欣赏它可能引起的混乱……但那个精灵对此倒是十分谨慎。
女法师再次拉回自己散乱的思绪,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森林,又转头环顾四周。她知道她所站立的地方就在安克兰的正中,但地面的建筑已经完全消失,而她怀疑这里是不是还有谁的灵魂能向她描摹那逝去的王国的模样。
……也许还有一个。她想。
无论如何,死者总是会知道些生者不知道的事,看见生者看不见的东西,而她现在已经知道她到底该问什么问题。她只担心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地狱永不熄灭的熔炉或许已将那个并不怎么顽强的灵魂其化为无用的碎片,去填补遗忘之墙的缝隙。
她画下法阵,片刻之后,一个虚影出现在她面前,茫然四顾。
“威灵顿。”她呼唤那法师的名字。
“莉……迪亚。”
无声的回应在她脑海中响起——他还能认得出她,那是件好事。
“用你的双眼去看,安克兰昔日的土地之上,除了这里之外,哪里的力量最强?”莉迪亚简单地问。
将还拥有意识的灵魂召唤到这个不再属于他们的世界并不容易,每一分流逝的时间都在带走她的力量。
“他不肯听……这亡者之城……被祝福之地……”那亡魂答非所问。
“……这地方该有个祭坛之类的东西,它在那里?”莉迪亚不耐烦地打断他。
“火一样的红色,血一样的红色……精灵……跳来跳去,跳来跳去……”法师突然间嚎叫起来,“那是我的东西!”
“红色的什么?”莉迪亚抓住了那个最接近她猜测的词。
“死亡。”法师喃喃自语,开始喝醉了酒一样晃来晃去,他灵魂的影子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只有死亡。跳来跳去……”
“红色的什么?!”莉迪亚厉声喝问,迅速失去了耐心。
“死亡。”他对她笑着,扭曲而疯狂,“白色的死亡。”
——这完全是浪费时间。
她怒气冲冲地将那即将覆灭的灵魂送回了地狱。
世界安静下来,她又一次环顾四周,在油然而生的怒火之中几乎想要挖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但那实在太过费时又费力,而且很可能会完全破坏这里的魔法……她可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么……她还剩一个方法,而那需要一点运气——那需要很多运气。而“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向是她最唾弃的。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松开拉住斗篷的双手,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水晶瓶,将其中黑色的细砂小心地倒在手中,低声念出咒语,然后缓缓随风吹向四周。
微尘般的时之砂隐隐闪烁了一下,融入夜色之中。片刻之后,周围的景物如梦境般缓缓改变。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手重新绘出了一切,让那消失在几千年的古老城市再次拔地而起。几座显然并非出自工匠之手的高塔直刺天空,身边耸立的石墙满是精巧的雕塑,带着某种太过刻意的夸耀,却不乏迷人之处。
莉迪亚眯起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但一切仿佛在水波中摇晃,远处的景物更是淡得像雾……一个全副武装的精灵昂然迎面走来,幽魂般直接从莉迪亚的身体中穿过。
那只是无害的幻影,他们并不存在与同一个时空。女法师却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就像她濒临死亡的时候……就像她幸运地从死神手中逃脱的时候。
她恼怒地咬紧了下唇。
她已经不是那个徘徊在生死之间,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狂喜的、脆弱无力的女人。她能控制一切——她必须控制一切。
莉迪亚不自觉地拉紧了斗篷,走向视线之中那座最高的,蓝色烟雾般的尖塔。
幻象只能维持片刻……她并没有太多时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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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一天
感冒反复,头痛中,纠结了半天还是请个假……(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七章 王座之下
刀尖在脸上拉出一道血痕时,菲利?泽里呲了呲牙,低低地咒骂了一声。
镜子里那张剃掉了半边胡子的脸十分可笑,如果他就这么走出去,应该也不会再吓到王宫里那娇弱胆小的侍女们了吧?
他并不是刻意地不修边幅,只是总不记得去打理。尤其是最近,连好好睡上一觉都已经成了奢望,他哪还有空在意自己的胡子是不是已经长得像矮人一样?如果不是夜晚巡查时被人当成了洛克堡的鬼魂,收获了兜头一盆冷水和直刺耳膜的的尖叫,他也没心情打理。
是的,洛克堡的鬼魂……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幻影已经成为洛克堡里最可怕的梦魇,即使是国王也会因此在半夜惊叫着醒来。不着边际的传说越来越言之凿凿,城堡里人心惶惶,几乎有一小半的人都声称自己见到过那个鬼魂,或者听到过他的怒吼或狂笑。哪怕台阶下一株羽扇豆不合季节的枯萎都会被当成鬼魂的杰作,甚至都不需要花匠为了推诿责任再扯出什么其他理由。
茉伊拉不得不处置了一些人,以免流言变本加厉地传播下去。嘉德?卡洛斯则抓住了一个倒霉的、企图浑水摸鱼的贼,声称就是他那个在国王的加冕礼上杀了雷奥哈德?博弗德,在宫中四处躲藏而被人当成鬼魂的罪魁祸首,干脆利落地砍了他的头。
在那之后,表面上看起来,流言似乎渐渐平息。但谁都知道,那鬼魂的阴影并未离开洛克堡……也不可能离开。
谁都不敢说破那个名字,谁都知道那是谁。如果那真是个鬼魂。他也更可能是藏在每个人的心底,只要人们还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的死亡……他就不会离去。
即便是圣骑士,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样的敌人。
菲利沮丧地扭头扯着脖子查看自己的伤口,犹豫着是不是该把女神赐予的治愈之力用在这种可笑的地方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干嘛?!”
菲利不耐烦地吼。
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响起。
“大人?”有人在门外怯怯地叫着。“卡洛斯大人有要事……”
菲利只能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
面前的守卫神情忐忑,目光无意识地从他的胡子上滑过去的时候。却分明愣了一愣,唇边不由自主地泛出笑意。
——很好。
菲利有些无力地想着,开口问道:“什么事?”
“是的!”守卫回过神来,“卡洛斯大人发现了一条密道!”
菲利嘿嘿干笑了两声。
——这又不算什么新鲜事。卡洛斯大人每天都能发现新的密道。
嘉德?卡洛斯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在洛克堡里搜寻密道上。这座属于王室的城堡在墙壁之间。地面之下,几乎隐藏着另一个世界。想到一个人能在黑暗之中穿行到每一个角落而不被发现,的确让人不寒而栗。
那个倒霉的贼就是嘉德在密道中抓到的。他显然也并不熟悉那个世界,被抓的时候已经饿得半死,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但这一点小小的发现似乎激励了已经开始厌倦的年轻骑士。为了找到一个入口,他甚至开始不惜凿开一面墙。
“他发现了一个……地方。”守卫迟疑地选择着用词,“他说您或许有兴趣去看看。”
菲利挑了挑眉——这倒是新鲜的。
密道入口在石榴厅王座背后的挂毯之下——菲利对此简直无话可说。
他知道任何王朝都建立在各种黑暗的秘密之上,但直接在王座的背后设置密道……这种理直气壮的鬼鬼祟祟。倒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与嘉德之前发现的那些弯弯曲曲四通八达的密道不同,这一条密道笔直地向下延伸。像是直接通向某个特定的地方,而且宽阔得足以容下两人并肩而行。
走到一半的时候菲利就放缓了脚步。火把照出墙壁上一些奇怪的符号,它们被刻在石砖之上,位置忽上忽下,看似毫无规律,却更显诡异。
“……卡洛斯大人没乱碰什么东西吧?”菲利有些不安地问道。
他认不出这些符号。那有可能是让洛克堡的防护法阵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是某种更糟的东西。
守卫迟疑了一下才小声回答:“大人砸开了一扇门……因为找不到开门的机关。”
菲利不由得摇了摇头。那个鲁莽的家伙没有碰上什么陷阱算他走运。
他们很快走到了那扇被砸开的门前,满地的碎片已经被人清理到两边,被火光照亮的门内似乎是个不小的密室,菲利一走进去,几个守卫便沉默地为他让开一条路——也让地面上一片奇怪的圆形图案展现在他面前。
站在图案前的嘉德回头向他随便点了点,神情有些怪异,显然也没有留意到他剃得参差不齐的胡子。菲利走到他身边,看清那片图案的同时,心重重地一跳。
那不是什么装饰用的雕刻……而是几圈套在一起的符文。流畅的线条让这小小的法阵看起来几乎就像是什么艺术品,却让人不自觉地心生不祥。尤其是涂抹在上面的一片片暗褐色的痕迹……即便是在尘土的覆盖之下,中间现出的人形也隐约可见。
“你觉得这是什么?”嘉德开口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比平时要低上许多。
“……说不好。”菲利回答,却感觉背上像是有一条冰冷的蛇在爬,心跳也沉重如鼓,“……但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他没说谎……但他能猜得出这是什么。从嘉德看向他的目光判断,那年轻的骑士也有同样的猜测,只是谁都不愿说出口。
“要不干脆砸了它?”嘉德建议。
“……还是算了吧。”菲利说,“别碰它……最好再把门堵上。”
嘉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菲利喉咙发干,匆匆又扫了周围几眼便迅速离开。他得去找个人……他想那也正是嘉德特意把他叫去的原因。
“你知道石榴厅的王座后面有条密道吧?”
菲利冲进神殿,拍开斯科特的门,劈头就问
斯科特沉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看起来十分平静,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刻……但菲利却从他浅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他从未在斯科特?克利瑟斯眼中看到的东西——恐惧。
“……你知道。”菲利叹气,“我去砸了那见鬼的玩意儿!”
“等等。”斯科特开口阻止了他,“不能砸……那是洛克堡的魔法防护的一部分,它的力量与三重塔相连,没人知道砸了它会有什么后果。”
“……女神在上,这到底是什么该诅咒的城堡!”菲利愤怒地用力挥手,“它要是不闹鬼才真是见鬼呢!”
“事实上,它不可能闹鬼。”斯科特说,“脱离**的灵魂无法在那里停留。”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别管它。”
菲利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有一千个问题想问,却一个也问不出口——斯科特把那张该死的地图给安特的时候就知道那东西的存在吗?安特怎么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他到底是把斯科特当成祭品献给了哪个恶魔……或神祗?说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他们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把安特送上了王座?……
“告诉我,你不会知道那个‘鬼魂’藏在哪里吧?”最终他无奈地问道,“或者,告诉我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
“……我不知道有什么对你而言是‘有用’的。”斯科特含糊地回答,“你……最好再小心一点。”
菲利恼怒地瞪了他很久,摇了摇头。
“从前你说话可不会这么遮遮掩掩的。”他抱怨。
斯科特苦笑了一下。
“从前我没死过。”他说。
菲利离开时满腹无法发泄的怨气。那种“等着瞧,我会把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弄清楚”的眼神让斯科特有点担心他会太过冲动……不过,菲利?泽里能够活到现在,靠的绝对不止是运气——也许他该停止那些无谓的担心了。
他听见菲利的脚步声在肖恩?弗雷切的房间外停留了片刻,却并没有打扰那尚未恢复的老人,离开时还特意放轻了脚步。
他确定肖恩能听见同样的声音。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叫住菲利。那个一直尊敬着肖恩的圣骑士依旧会为他做任何事……但他并没有。
斯科特踌躇了一下,敲响肖恩的房门,并且立刻得到了回应。
“进来。”
肖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算有力,却还是气势十足。
推开门,视线中的画面却没什么气势可言——肖恩裹着厚厚的毯子缩在椅子里,依旧干瘦得像一具尸体,饶有兴致地盯着蹲在他面前的白豹,看起来很想伸出手去挠上几把。
“也许你更适合当个游侠而不是圣骑士。”肖恩随意地扫了斯科特一眼,“我从前可不知道你这么受动物欢迎。”
斯科特再次苦笑。这个固执的老人并非一无所知……却还是拒绝承认他已经不再是什么圣骑士,也拒绝承认,无论是伊斯还小白,都绝不仅仅是什么“动物”。
“肖恩……我得跟你商量一件事。”他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