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从天而降的惊喜(下)
“……伊斯?”人群中有人在重复他的名字,惊讶的低语如潮水般起伏。
——这个名字不是你们能叫的!
伊斯很想这样吼出声来,却又勉强吞了回去。
“是它,那条龙……”
——没错,所以离我远点儿!
“圣者养大的……”
——我是他的弟弟,不是他的宠物!
……但这没用。
他把怒吼压回心底,再次怒气冲冲地对着莉迪亚叫道:“放开那个傻瓜!”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陷入这种奇怪的僵局,眼前这一幕在他看来简直是一场闹剧,感觉就像两个优秀的骑士突然忘记了所有的战斗技巧,只会抱.在.一.起滚进泥潭,用最粗鲁笨拙的方式抡拳互揍一样不堪入目,又可笑之极。
埃德呆呆地看着塞尔西奥,眼神不停地变幻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完全忘掉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有一瞬间伊斯觉得莉迪亚更关心的也是站在他身边的男孩。她难掩惊讶的目光从塞尔西奥脸上一掠而过,而后才对他挑了挑眉。
“你哥哥呢?”她笑盈盈地问,“你终于舍得离开他了吗?”
“……关你屁事!”伊斯脱口道,这些天来压在心中的怒火轰地就燃了起来。
莉迪亚的脸沉了下去。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说话。”她满是责备的语气仿佛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了他的长辈。伊斯几乎能听见她没有出口的那句话——“你忘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吗?”
他气闷无比,却知道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跟莉迪亚纠缠下去。只是咬咬牙,冷冷地反问:“你到底想不想离开?看起来你很享受被一群想把你架在火堆上烧死的人包围?”
他几乎比莉迪亚更想立刻离开这里——他讨厌周围那些人的目光。他们知道他是谁,他们不会像大多数人一样把武器指向他……但他们看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惊讶、畏惧与厌恶。就像在看一个他们不得不忍受的怪物。
莉迪亚耸了耸肩,看起来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你觉得他们会听你的,任由我离开?”她漫不经心地朝周围的人群抬了抬下巴,“你再晚上一点点出现,他们说不定就已经把你亲爱的朋友和我一起射成刺猬,还会告诉你哥哥,他唯一的外甥是被我杀的呢。”
伊斯不由自主地抬头环顾那些带着尴尬、紧张与恼怒的面孔。意识到莉迪亚或许并没有撒谎。
“……我们当然不会伤害埃德,但如果不是他冒冒失失地冲过去,我们原本已经可以抓住她了!”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般的男人带着隐忍的怒气开口。
“‘冒冒失失’……你是想说‘愚蠢’吧?”莉迪亚眯起眼。毫不客气地嘲笑着,“恕我直言,如果你们之中有那么五六个人像他一样‘愚蠢’地撞过来把我压倒在地,而不是心惊胆战地站得远远儿的射箭。我大概真的已经被你们抓住了。”
男人闭上了嘴。脸色铁青地瞪着他,却显然无法否认。
“小心啊,伊斯。”莉迪亚从埃德肩头露出她深绿色的眼睛,饶有深意地眨了眨,“我想他们也不会介意牺牲掉你的——趁还来得及,离开这儿,伊斯,去找斯科特!在他来之前。我大概还能保护埃德一小会儿。”
她说得那么煞有介事,让伊斯都不禁愣了一下。
埃德终于回过神来。神情纠结,一副想笑又笑不出的样子。
伊斯忍不下去了——这场闹剧简直越来越荒谬!
白色双翼带着风声舒展开来,遮蔽了人们的视线,巨龙的怒吼震响整个大厅,猝不及防地被恐惧击中的人们扔下了武器,四散奔逃。
冰龙不耐烦地用长长的尾巴拍开惊恐地在门口挤成一推的人,对着莉迪亚低下头去,恼怒地低吼:“走不走?是不是还需要我送你一程?!”
莉迪亚看了看被清理出的道路,笑得灿烂无比。她拖着埃德踏出门外,仿佛被守卫护送的王后般优雅地步下台阶,一直走到了广场之外,才回头对着冰龙一笑,放开了埃德。
“再见,伊斯。”她说,“告诉斯科特,我为他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他一定会喜欢的。”
冰龙疑惑地看着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它当然不管怎样都得救下埃德那个傻瓜——放走了莉迪亚,却也绝对是个天大的错误。
但它已来不及后悔。莉迪亚向它挥挥手,退后一步,消失在黑暗中。
终于获得自由的埃德却没有感激涕零地扑过来向它道谢,而是愣愣地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忽地拔腿向着神殿飞奔。
“塞尔西奥!”
他大叫着冲过冰龙身边,声音里有冰龙无法理解的惊惧与焦急。
它也不喜欢那些耐瑟斯的信徒……但他们总不会伤害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
埃德冲进神殿,微微松了一口气。
恐惧带来的混乱已渐渐平息。罗莎?拉图斯站在塞尔西奥身边,脸上带着微笑,一手搭在塞尔西奥的肩头,另一只手却恍若无意般放在剑柄上。
在他面前,里塞克沉默地站着,若有所思地看着依旧神情恍惚的塞尔西奥。
“国王陛下一直在寻找他的弟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罗莎开口道,柔和的声音显得诚挚无比,“这一定是耐瑟斯神的护佑,一旦战乱结束,陛下一定会亲自来这里向神明献上他的感谢。”
里塞克笑了笑,半蹲下身,温和地问着:“你还好吗,殿下?”
塞尔西奥呆呆地看着他——或是根本没有看到他,眼神空茫,神情木然,没有一点反应。
“……我想他是被吓到了,我会给他安排一个安静的房间,让他好好休息一晚。”里塞克建议,语气真诚,也并没有显得过分热情。
“不用了!”埃德脱口道。
里塞克把目光转向他,眼神一暗。
“我知道今晚出了一些意外,”他说,“但我们绝对能保证王子殿下的安全。”
“当然,当然!”埃德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觉得,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是他亲人的身边——我们该尽快送他回家。”
他回头看向刚刚迈进神殿的冰龙,急切地询问着:“伊斯可以送我们去卢埃林,天亮之前我们就能到……是不是?”
他不想让塞尔西奥在这里多待半刻。太多的意外让他应接不暇,疲惫不堪,只想尽快离开,找一个让他能够冷静下来的地方,理清脑子里那一团混乱。
冰龙瞪着他,看起来显然不怎么高兴,却也没有拒绝。
里塞克沉默了一阵儿,平静地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他说,“祝你们一路顺风。”
他没有强留——大概也知道自己无法强留。他的平静却总让埃德觉得有些不安。
如果塞尔西奥知道些什么……他们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的。还是说他的怀疑一直以来都弄错了方向,囚禁塞尔西奥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死灵法师?
他知道他该向里塞克道别,甚至道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挤出一点笑容,匆匆地点了点头,便拉起塞尔西奥的手臂,走向冰龙。
目光掠过一个默默地站在角落的身影时,他停了下来。
“……瑞伊!”他向老人伸出手去,“跟我们一起走吧!”
他也不能让卡罗琳留在这里——里塞克很可能会对她起疑。
瑞伊惊讶地看着他,没有动弹。
埃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意识到要带走这里唯一的医师,他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也许……也许塞尔西奥路上会需要你的照顾。”他慌乱地说。
“……去吧,瑞伊。”里塞克开口道。
瑞伊皱了皱眉,似乎不怎么情愿,但还是缓缓地走过来,犹豫地打量着那条巨大的冰龙。
这世上固然有泰丝那样急不可耐地要往一条龙背上爬的人……但更多的是对这样有着无数可怕传说的庞然大物满怀恐惧的人。
“别担心,伊斯不会伤害你的。”埃德轻声安慰着,突然觉得腰间一紧,已经被冰龙不耐烦地用长长的尾巴卷起来扔到了背上。
在它用同样粗鲁的方式把其他人也都扔上来的时候,埃德明智地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冰龙并不喜欢有人骑在它身上,而他却毫不客气地带上了一个又一个它甚至都不认识的人,都没有问过它是否同意……它没有把他们都抓在爪子里吊在半空听冷风呼啸,已经算是十分温和了。
手掌下有熟悉的温度。巨龙的鳞片冰凉而光滑,让他忽冷忽热翻腾不定的血液一点点平息下来。
他几乎都已经忘掉了这种感觉……平静,安心,无所畏惧。
身体骤然一轻,冰龙展翅飞向天空。在他面前,薄薄的云层散开,寒光闪烁的星辰仿佛扑面而来。埃德情不自禁地扑倒在冰龙的背上,一瞬间想哭又想笑。
他终于不再独自一人。
“伊斯。”他抽着鼻子喃喃地说,“我很想你。”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八章 重归灰岩堡
里塞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抬头看着夜空中那渐远渐小的白影,直至它消失在群星之间,神情复杂。
“里塞克……”
有人走到他身后,惴惴不安地低声问着:“我们要怎么告诉……”
他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没有回答。
是啊,要如何去解释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夜之间,似乎所有的事都脱离了他们的掌握,这伟大的神殿也远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固若金汤。
不……并不是所有事。更何况,他也从来都不是控制一切的那个人。他曾因此而觉得心有不甘,但此刻,却开始因为不需要背负所有的责任而微微有些庆幸。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吩咐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看看有没有伤亡。”便转身匆匆走向祭坛。
他不知那个死灵法师冒险进入神殿到底是为了什么……但神殿里最重要的东西,隐藏在祭坛之下。
启动机关之前他犹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女法师带着仿佛洞悉了一切的冷笑说出的那句话——“你们准备献在那个巨大的祭坛上的祭品……他也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她是真的发现了什么,抑或只是虚张声势的猜测?她会警告他吗?……至少今天,她看起来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祭坛无声地旋转起来,像是没有任何重量,里塞克的目光跟随着那些微光闪烁的符文。不自觉地有些发晕,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
有时他无法去细想那些必须要做的事,那会让他陷入恐惧的泥沼而无法自拔……哪怕他深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遵循神明的意愿。
祭坛中央黑色的洞口看起来像是一口死井。沉沉地散发出黑暗而冰冷的气息。里塞克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了进去。
洞下的空间只有一人多高,犹如坟墓般逼仄而压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大概也算是一座坟墓。
在他脚下是一方能够上升的石板。千年前的精灵们留下的机关,稍加修复之后依旧十分灵活,而千年前的精灵们深藏在这里的秘密,已经成为他们手中的武器。不久之后,将会为他们赢得最终的胜利。
里塞克看着石板前方那一块斜卧的巨石,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里并没有遭到任何破坏——以女法师的力量。在毫无准备又不能使用法术的情况下,也根本无法破坏。
那看起像是一大块半透明的石英岩,在火光的照耀之中,岩石里却包裹着一条形状怪异的东西。一端粗长。一端如根须般散开,像是枯干的古木……又像是巨大的骨骼。
霍安一声不响地紧跟着奥伊兰的脚步。
奥伊兰走得很快,巴泽尔更是一步能抵他三步。他只有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却不敢有半句抱怨,也不敢有一点半路逃走的念头。
他一直都知道杰?奥伊兰是个强大的死灵法师,但直到今晚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强大。他没能亲眼目睹,也无法想象奥伊兰是用什么办法击败了那个连莉迪亚也得表示敬意的“陛下”,哪怕对方因为不得不栖身于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体内而焦躁易怒。有机可趁……那也绝对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
看见奥伊兰抱着男孩儿的尸体走进他们的藏身之处时他几乎惊呆了,在奥伊兰吩咐他收拾行李立刻离开时也没有任何反抗。却不止一次地希望莉迪亚突然出现在面前。
无论如何他都更情愿待在莉迪亚身边……他追求着最强大的力量,但终究还是有些东西,与力量无关。
那个男孩儿出乎意料地还活着——虽然在霍安看来,拥有那一点破碎的灵魂还不如死去。
奥伊兰放走了他,命令他走向耐瑟斯的神殿。
“我答应过埃德帮他救出这个孩子,总得信守承诺。”他漫不经心地说。
霍安听得出其中的讽刺与警告。
他承诺过会待在奥伊兰身边……但那又如何呢?并没有人信守过对他的承诺,哪怕是埃德。
黎明之前他们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洞穴,停下来休息了片刻。
看着奥伊兰像平常那样从容地在画纸上涂抹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切都会回到从前,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一种无法形容的愤恨让他忍不住冲口而出:
“你知道那座神殿困不住她……她也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奥伊兰抬头扫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在这里等什么?”他说。
霍安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觉得莉迪亚足够聪明和强大,能够让他彻底摆脱奥伊兰……但现在看来,只要奥伊兰想要这么做,他能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甚至并不需要依靠他的法术。
曙光初现时,莉迪亚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我做错了什么,让您要这样不辞而别?”她在洞外轻笑着,并没有进来。
“我们已经叨扰得太久,该是回家的时候了。”奥伊兰平静地回答。
“那么您有没有看到我家那个走丢的孩子呢?”莉迪亚轻声问道,柔和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森冷,“他虽然有些傲慢,却也有可爱之处。如果他冒犯了您,还请您原谅。”
霍安的心跳渐渐加快。据他所知,奥伊兰并不会什么攻击性的法术,莉迪亚则不一样……即使有巴泽尔的帮助,直接对抗,他们未必是莉迪亚的对手……
但是,当然,奥伊兰总有办法从他不想面对的战斗中脱身。
“别担心。”他说,“他在太阳神的保护之下——至少是在太阳升起来之前。”
莉迪亚沉默地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开。
“我从来无意与你为敌,莉迪亚?贝尔。”奥伊兰把他尚未完成的画稿揉成一团,扔进了火里,淡淡地看着火苗窜起,“我已经老了,只想和我的外孙一起过一点平静的生活。”
没有人回答。
霍安偷偷望向洞外——莉迪亚已经不在那里。
“……所以你并没有杀死那个……‘陛下’?”他忍不住轻声问道。
“他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奥伊兰冷冷地回答,“无论看起来有多么强大,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怨灵而已……以及,是的,我并没有消灭他,先不提是否能做到,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莉迪亚的死敌?那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
“……你可以取代她!”霍安脱口道。
“……为了什么?像她一样变成众矢之的吗?”奥伊兰看着他,锐利的双眼中终于透出一丝疲惫,“我说了,我只想和我的外孙一起过一点平静的生活。”
霍安紧紧地闭上了嘴。
他很想对他怒吼或冷笑,告诉他他的外孙也已经死去多年……而他的平静,早在他选择成为死灵法师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复存在。
但他最终只是沉默着,将在火堆上烤热的干粮递给奥伊兰。
太阳跳出云层的那一刻,埃德看清了被战火肆虐的安克坦恩的大地。
他看见滚滚黑烟从未燃尽的尸堆上升起,他看见一群受惊的乌鸦呼啦啦飞过,巨龙的影子掠过被马蹄践踏,被鲜血浇灌过的黑色土地,忍不住回身捂住了塞尔西奥的眼睛,尽管明知他很可能什么都看不进眼中,也还是不愿让他直视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
卢埃林外的平原还保持着一年前的平静,卢埃林城也还没有再一次受到战火的破坏——还没有哪一只军队,能够打到王城之下。
那座厚重坚实的城市的轮廓出现在视线中时,埃德有好一阵恍惚。他想起他们在黑堡的花园里听着艾伦讲他胡编出的故事,想起那美丽而骄傲的王后,想起特林妮节那一晚和娜里亚一起跳的舞,想起她微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眸……想起特林妮广场上象征死亡的钟声,想起他在黑暗的地牢里坚定地告诉博雷纳“我相信你”,想起斗兽场上的决斗,那些潮水般的欢呼与怒吼,和站在博雷纳的尸体边向他微微一笑的,白发蓝眼的女孩儿……
一切恍然梦境。
他们并没有飞向黑堡。路上罗莎就已经告诉埃德,博雷纳多半不在卢埃林,骑士出身的国王并不喜欢在别人为他而战时困守在城墙之内。
“我们去灰岩堡。”埃德做出了决定,罗莎似乎并不怎么赞同,却也没有更好的建议。
那朴实的灰色城堡像记忆中一样守卫森严。看见一条巨龙从天而降,在城堡上方盘旋时,守卫的士兵们虽然惊慌却并没有陷入混乱。很快,张开的弓箭,高举的长矛,包括城墙上下的弩车,全都对准了冰龙,却并没有发动攻击。
没多久,塞琳?格瑞安的身影出现在主堡门外的台阶上,抬头看向冰龙。片刻之后,所有的武器都放了下去,冰龙低吼一声,拍打着双翼,缓缓落在了塞琳的面前。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九章 结束与开始之间
沉重的木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清晨灿烂的阳光和清凉的空气。
埃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情有些沉重。灰岩堡的大厅看起来和一年前没有任何改变,空旷,质朴,装饰简单,却无端地显得阴冷了许多。
同样变得阴冷的还有赛琳?格瑞安的神情,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格瑞安家的女主人甚至都没有多看从冰龙变回人形的伊斯一眼。她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塞尔西奥的脸上。
透过天窗落在地面上斑驳阳光是破碎而苍白的,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赛琳就那么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塞尔西奥好一会儿,才转头问埃德:“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
她没有问塞尔西奥任何问题,大概是也看出男孩根本无法给她任何回答。
“米亚兹-维斯,银牙山脉和卡斯丹森林之间的一座精灵留下的城市。”
埃德轻声回答,心咚咚地跳着:“贝林……不在那里。”
赛琳看着他,紧闭的双唇边刻出冷而厉的线条,无声地询问着他未能出口的答案——她要知道她的敌人到底是谁。
埃德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在他开口之前,罗莎却已经抢先说了出来。
“塞尔西奥是被死灵法师带走的。”
她大概是担心他无法当着赛琳的面撒谎。
这是他们在路上商量好的答案。战乱还没有平息,让手握重兵的伯爵夫人知道耐瑟斯的信徒有可能牵涉其中。只会让事情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但如果敌人是死灵法师……一切就会简单得多。
赛琳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埃德,似乎要从他的脸上判断罗莎的回答到底是真是假。
埃德强迫自己不闪不避地迎着她锐利如刀的目光。满心愧疚:“对不起……我们找不到贝林,连塞尔西奥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赛琳的视线转回到塞尔西奥的脸上。
“我看不出他还能‘知道’什么。”她说。
她对那神情呆滞的男孩似乎有些缺乏关心,但埃德知道,对一个有可能失去了儿子的母亲,苛责是毫无必要的,何况她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德朱里家的人。
“我们刚刚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有意识。可那时我们没能救出他……等我们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变成了这样。”埃德轻声解释,压在心头的愧意让他无法呼吸。
他几乎还能听见塞尔西奥拍打着牢门呼唤他的名字……可他到底还是没能及时救出他。
从伊斯的描述里。他猜得出是谁把塞尔西奥“送回”给了他……但站在这里的,真的还是那个安静乖巧,却又诚实而勇敢的小王子吗?他空洞的,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的双眼。恐怕不只是因为奥伊兰的操纵。
赛琳再次沉默下来。埃德似乎能从她苍白的脸上看到强压在平静的面具之后。那濒临崩溃的恐惧与绝望——如果真的落到了死灵法师的手中,贝林的命运会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一瞬间他几乎想要开口告诉他,事实或许并不是这样……但事实到底是怎样呢?他也一样没有答案。
良久之后,赛琳终于开口:“温妮……给客人安排房间,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会。”
第一个字出口时她的声音是颤抖的,但很快压了下来。身为格瑞安家的统治者,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一点脆弱。
“我们待会儿再谈。”她告诉埃德。
埃德沉重地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您能请一位牧师来吗?”他满怀希望地问。“一位强大的牧师,如果能请到安都赫的大祭司就最好不过……他也许能让塞尔西奥恢复……健康。”
赛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脱口问道:“你不就是牧师吗?我以为……”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当然。”她说,“我会尽快。”
她的眼中有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如果塞尔西奥能够恢复……她或许还能得到更多贝林的消息。
离开大厅时埃德回头看了一眼伯爵夫人依然站得笔直的身影,胸口闷得难受。
他真的不想对这样一位母亲有任何欺瞒……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在瑞伊和罗莎的照料之下,塞尔西奥很快就干干净净地躺到了床上,只是依旧怔怔地睁着眼睛,瞪着虚空中某一点,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看到了什么。
埃德呆呆地站在一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却又不想离开。
瑞伊抬头看了他一眼,走过来随手扯下了他还挂在胸前的那个已经毫无用处的麻布包,开口道:“去睡会儿吧,你看起来像个鬼一样。”
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埃德还在迟疑,伊斯已经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他拖了出去,拉回他自己的房间,把他扔上床。
“睡觉!”他说,“你的眼圈都快像骷髅一样了……你到底多久没睡过?”
埃德认真地想了想。
“不记得。”他说。
他确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在伊斯的怒视中,他倒在了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丝毫睡意。
“……你什么也不问我吗?”他有点期待地问。
他有很多很多想要告诉他的朋友,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伊斯随手拖了把椅子坐在一边,不但什么也不问,似乎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大家……都还好吗?”埃德只好换了个话题。
“……挺好的。”伊斯回答。
埃德敏锐地意识到他在回答之前迟疑了一小会儿,立刻跳了起来。
“有谁不太好吗?”他紧张地问道。
“没谁比你更糟!”伊斯恼怒地瞪着他。“我已经有一阵儿没见过泰丝和诺威了,他们在克利瑟斯堡保护你父亲……呃,泰丝怀孕了。”
就算是有一道闪电直劈在面前。也不会让埃德更加吃惊了。
“怀、怀……怀孕?!”
他整个人弹了起来,几乎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伊斯鄙夷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诺威虽然是个精灵,但好歹也是个……”他歪歪头,似乎努力了一下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雄性。”
埃德忍不住咧咧嘴,茫然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
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个个子娇小。成天蹦蹦跳跳的红发女孩儿怀孕的样子……但是,伊斯说得没错,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这甚至是他许久以来听到的唯一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笑容不知不觉从他的嘴角蔓延到整张脸上——他要给他们准备什么礼物才好呢?
“娜里亚和艾伦都在斯顿布奇。别担心,斯科特不会让他们有任何事的。”伊斯随口继续着,停顿片刻,又故作轻松地补上一句:“还有……尼亚回来了。”
埃德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个……尼亚?”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手势。有点无法相信,“他不是……死了吗?”
“掉进了地狱。”伊斯纠正,“活着掉进去的。”
他们互望着,在彼此脸上看到同样难以形容的神情。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埃德喃喃地说。
虽然他也遭遇了很多。对比一下,也不知道谁的经历更加精彩。
“是啊,你还错过了我们关上那扇什么见鬼的黑门。”伊斯说。
这大概算是另一个好消息。
埃德摸摸自己的后脑,心情却有点复杂。
他还记得那些森林里的怪物,记得洞穴里那个把自己打伤的恶魔……他们的出现显然是因为那扇门。
事情就这么结束。总让他有种不怎么真实的感觉。
“……你不信神了吗?”伊斯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埃德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应该是听到了他跟伯爵夫人的对话。
“也……不是啦。”他尴尬地回答,不知该如何解释。
“其实不信也没什么不好。”伊斯认真地补充,“瞧,自从你说想当什么牧师跑去柯林斯神殿,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他停了下来,飞快地扫了埃德一眼,显然有些后悔。
埃德苦笑了一下——岂止是“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盘旋,让他心烦意乱。但已经发生的事……终究是无法改变的。
他重重地倒回床上,瞪着天花板上略显黯淡的花纹,心中起伏不定。
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为今天所做的决定而后悔吗?他不知道。他似乎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预言的能力,但那显然毫无用处。
……他真的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吗?如果能够回到从前,他真的就一定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
他在床上不停地翻来翻去,伊斯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再也没有开口。
埃德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清楚地看出他的忧虑与茫然。
他当然没有告诉他所有的事——他没有告诉他任何一件需要他担心的事。
谁都有自己的麻烦,伊斯大概也不会是毫无目的地飞到了米亚兹-维斯。但现在,他就只是坐在这里陪着他。
埃德闭上双眼,突然平静下来。
总会有办法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章 费利西蒂的选择
安都赫的大祭司霍伊特?拉瓦尔在傍晚时分出现在灰岩堡。
被伊斯叫醒的埃德跳起来就冲向塞尔西奥的房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一觉睡过了一天。
冲到门口时他又犹豫起来,意识到自己看起来有多狼狈——乱糟糟发臭的头发,没洗过的脸,粗陋的外套,破口的靴子……就这么去见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未免太过失礼。
门开了,瑞伊向他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地走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十分安静。塞尔西奥半躺在床上,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倒仿佛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霍伊特就坐在床边,伸出一只手按在塞尔西奥的头上,赛琳和罗莎都在一边静静地站着,彼此之间却隔了相当的距离。
片刻之后,霍伊特收回手,向伯爵夫人摇了摇头。
“抱歉,”他说,“恐怕我无能为力。灵魂是比**要精巧和神秘太多的东西,一旦受到伤害,不是靠法术就能轻易治愈的。”
赛琳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向大祭司躬身致谢。
低头回礼之后,霍伊特把目光转向了埃德,微微一笑:“……圣者大人。”
埃德愣了一下。似乎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叫过他……而他也已经承担不起这个称呼,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眼前这个没有丝毫改变的老人。
“请跟我来,大人。”赛琳开口道。
她叫的当然是霍伊特。却也同时扫了埃德一眼。埃德立刻明白过来,默默地跟着他们一起走出房间,心中惴惴——伯爵夫人说过“我们待会儿再谈”。不大可能容忍他睡足一天,说不定派人来找过他却被伊斯赶走了……
赛琳在门边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罗莎。
“罗莎?拉图斯。”她说,“如果你觉得自己能够代表博雷纳?德朱里,有些事或许你也该听听。”
罗莎微微一笑,低声跟瑞伊说了两句话,向她走了过去。
伊斯已经不在门外。这让埃德更加不安。他想起刚刚似乎听到过巨龙展开双翼时的风声和一阵惊呼……他就这么走了吗?
但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如果赛琳叫上了罗莎……那么她将要做出的,必然是能够改变战局的决定。
冰龙落在远志谷四季常青的草地上。
围绕草地的小溪在落日余晖中闪着金色的光芒,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微凉的空气中。无论世事如何变幻。这个悠然世外的山谷依旧保持着那种让人连心跳都放缓的宁静。
一个影子晃晃悠悠地从老法师的花园里走了出来。冰龙低下头,好奇地看着穆德头顶开出的小小的白色花朵。
“你还会结果子,然后生出个小魔像来吗?”它问,忍不住有点想笑。
“不会。”有人拖长了声音代魔像回答。
因格利斯踱出花园。抬头眯起眼看着冰龙。
“你这样可不能进我家。”他说。“你会踩坏我的花的。”
“……我也没想进去!”冰龙低低地咆哮着。
“是吗?”因格利斯漫不经心地反问,“穆德刚刚泡了一壶好茶。”
冰龙沉默了一会儿,变回了一个满脸不高兴的年轻人。
走进木屋时他忍不住四下张望,却并没有看到更多的人。
“她在里面看书。”因格利斯捧着一杯茶,颤颤巍巍地坐下,“如果你是来找她的话。”
“……当然不是!”伊斯恼怒地说。他跟那个女人没有半点交情,能不见面当然最好不过。
穆德殷勤递给他一杯带着花草清香的热茶,向他歪着头。那张毫无表情的木头脸上竟仿佛有一丝期待。
“挺……香的。”伊斯不由自主地开口称赞,然后懊恼地觉得自己傻得就像埃德一样。
因格利斯呵呵地笑了起来。满脸的皱纹皱成一朵花。
“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你就这么急着要再欠我几个人情吗?”他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伊斯开始觉得来这里是个蠢主意——但他并不觉得那个什么安都赫的大祭司能帮得了塞尔西奥。
因格利斯不是死灵法师,但伊斯相信他对死灵法师的了解要比霍伊特多得多,更何况那个跟莉迪亚交情不浅的女法师也在这里……他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
“我需要你的帮助。”他说。
大不了等你死了帮你看家——他因此而分外理直气壮,本能地拒绝承认,他其实不想变成一个跟这个安静的小山谷毫无关系的人……龙。
因格利斯笑眯眯地喝着茶,什么也没说。
“有个男孩儿……”伊斯自顾自地说下去,毫不怀疑因格利斯绝对不会拒绝他的求助。
毕竟,他还能上哪儿去找他这么完美的守护者呢?
伊斯跳进走廊的时候,埃德正魂不守舍地走向塞尔西奥的房间。
他看着巨大的冰龙在半空中开始变化,翻身跳到地面时候已经变回了人形,身后的翅膀却还没有完全消失。
城墙上和庭院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这里的人显然还没有像克利瑟斯堡的人那样习惯一条龙这样毫不客气地进进出出,没有在惊惶之中本能地射出几箭,已经算是相当地训练有素。
“这里可是格瑞安家。”埃德不得不提醒朋友必要的礼节,“你吓到他们了。”
“……所以呢?”伊斯瞪着他,“要我去跟他们道歉吗?”
埃德只好苦笑——那大概只会更吓人吧。
“你去了哪儿?”他有些没精打采地问。
“远志谷。”伊斯回答,“我想问问老头子有没有办法帮一帮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家伙,但他说没人能帮得上忙,能帮他的……”
“只有他自己。”埃德轻声接了下去,在伊斯疑惑的目光中勉强笑了笑,“拉瓦尔大人也这么说。”
——“我不想让格瑞安夫人或国王陛下因为有希望而更加失望——灵魂也一样有自愈的能力,但谁也说不准那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霍伊特?拉瓦尔是在离开的时候这么告诉埃德的。那时赛琳和罗莎都已经离开,霍伊特特意让埃德陪着他走到了城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埃德只能默默点头。
该说的话刚才都已经说过——在霍伊特表示死灵法师们带走贝林和塞尔西奥,或许要的就是现在这种狼烟四起的局面,连绵数年甚至更久的杀戮与死亡之后,赛琳也依旧长久地沉默不语
“您还在等什么?”罗莎叹着气问,“等着死灵法师找上门来,告诉您,您的儿子就在他们手中,想要他活下来,就得继续袖手旁观,看着战火将整个安克坦恩烧为焦土?您确定贝林?格瑞安,长锤格瑞安家的后人,真的能够接受用这种方式换来的生命,并继续拥有领主和骑士们的尊敬?”
这句话说得刺耳。赛琳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相信您能够看得出,国王的军队终将赢得这场战争——为什么不用格瑞安的家的力量让它尽快结束,让我们能集中所有的力量,去对付真正的敌人?” 霍伊特温和地建议。
最终赛琳做出了决定,让格瑞安家的军队加入国王的阵营。
这本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埃德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罗莎的眼神分明在告诉他,这是必要的,也是正确的决定。
但这种建立在谎言之上的联盟,要破坏起来也会轻而易举……他却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的忧虑。
分手时霍伊特却突然像一个长者……而不是一个对着另一个神祗的圣者的大祭司一样,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埃德的头。
“振作点,孩子。”
他平静地直视着埃德的双眼,也没有再叫他什么“圣者大人”。
“我知道你经历了许多磨难,有时难免会有所怀疑。我不能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女神给你的考验,毕竟,关于神的意愿,我又知道些什么呢?我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但我相信……我相信费利西蒂不会毫无理由地选择了你,孩子,你该相信你自己。”
埃德怔怔地看着他。
“相信你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但老实说,那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只不过,他总觉得霍伊特的话里,什么地方有点奇怪。
现在,对着月光下伊斯看起来几乎像是银白的金发,他却突然想了起来。
他说的是“费利西蒂的选择”——费利西蒂,而不是女神。
对一个大祭司来说,他本不该犯这样的错误。能选择圣者的从来都有神祗,而费利西蒂并不是神。
那可能只是口误——埃德心烦意乱地试图找一个更简单一点的解释。
但那位素来沉稳谨慎的长者,在那么郑重地与他交谈时,却出现这样的口误?……那似乎是不可能的。
“嘿!”被无视的伊斯不高兴地用力把他的头按了下去,“你在发什么呆?”
埃德呆呆地抬起脸来,看着自己的朋友。
他刚刚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却又因为伊斯这一按不知飞到了哪一个角落。
“……我去看看塞尔西奥。”他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一章 夜影
塞尔西奥裹着毯子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让推门而入的埃德恍惚觉得他已经恢复了神智。但那美好的幻想迅速被罗莎轻轻的一句话打破。
“是瑞伊让他坐在那儿的,她说躺得太久也没什么好处。他的脑子已经不能动了,总不能躺到连身体也动不了。”
——的确像是瑞伊会说的话。尖锐犀利,不怎么好听,却无法反驳。
罗莎抱着双臂靠在窗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难得地显出几分低落。
“你……传了消息给博雷纳吗?”埃德迟疑地问道。
罗莎点了点头。
“我写了一封信,”,她说,“格瑞安家的信使会把它连同伯爵夫人的信一起带给他。”
“全部?”
“不,我只是告诉他我们找到了塞尔西奥,而他……受到了一点惊吓。”罗莎苦笑,“并不是有意隐瞒,有些事还是当面告诉他比较好。”
埃德沉默下来,想象着博雷纳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悲伤与失望,突然间觉得自己的遭遇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谁都在因为各自不同的理由而战斗……哪怕是呆坐在那里的塞尔西奥。
“去休息一会儿吧,罗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无力,“我会看着他的——我都睡了一整天了。”
罗莎没有拒绝。
她细心地轻轻关上了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发出噼啪一声轻响。火光忽明忽暗地跳跃着。映在塞尔西奥苍白的脸上,给他染上一丝虚假的血色。
——他才十二岁,本该成为安克坦恩下一任的国王。之后漫长的一生,却或许都只能这样活下去,没有喜怒哀乐,感觉不到拥抱里的温暖,笑容里的悲伤,雪花在掌心融化时的微凉的惬意,夏日浓烈的花香里蓬勃的生机……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埃德蹲了下来。把脸埋进手心。
他哭不出,只能感觉到内心深深的无力……和无处发泄的愤怒。
有什么小而坚硬的东西硌在他的腰间,起初他根本懒得理会。时间长了,那隐隐的钝痛却越来越强烈。
他有些烦躁地掏出了那小小的碎石块,对着它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起身把它塞进了塞尔西奥的手心。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能感觉到石块上微弱的力量。那诞生自极北之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中的灵魂,或许在其中留下了什么东西,让它能够进入他的梦中。
他不知道现在的塞尔西奥还会不会做梦……如果会的话,希望他在梦中也不是独自一人。
心中微微一动。埃德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一团微弱的光芒在那里幽幽亮起。
夜半时分瑞伊来接替了埃德。
老人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面对塞尔西奥时却总是分外温柔,让埃德不禁猜想她是否也曾有过自己的孩子,却不敢问出口。
人类的女性孕育野蛮人的孩子十分艰难而危险,流产和难产都很常见。大半的混血儿都没有母亲,也有许多孩子生下来便有残缺。诺威一直怀疑阿坎的身上也流着野蛮人的血。但谁也没办法证明这一点——倒也没有人在意这个。
他突然间万分怀念他的朋友们——诺威、泰丝、阿坎、娜里亚……但他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将他们卷入危险之中……他总得学会独自面对。
他毫无睡意,索性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下去。全副武装的守卫走过他身边时恭敬地行礼,让他不自觉地尴尬起来,准备回去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了伯爵夫人。
大概同样无法入睡的赛琳正站在一副古老的挂毯前,怔怔地看着那些编织在经纬间的传说,茫然的神情中透出悲伤而疲惫,像是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埃德仓促地低下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踮着脚想要偷偷离开,却听见赛琳开口叫道:“埃德……过来,孩子。”
她柔和低沉的声音里有某种让埃德无法拒绝的东西。
埃德转过身,默默地走过去,不自觉地看向挂毯,很快便认出了那编织出的图案里讲述的故事——长锤格瑞安。那柄巨大得有点过分夸张的锤子很难认错。
记得上一次住在灰岩堡的时候,他也曾经站在这里,问诺威“长锤格瑞安”本人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勇猛,精灵却只是笑了笑,回答他说“我也并非无所不知,但我听说过一个预言,预言十代之后,才能有人再次挥舞长锤,纵横于战场之上——算下来,大概就是贝林这一代。”
——可是贝林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他跟贝林并没有太多的交情,甚至曾经因为娜里亚对他若有若无的好感和他毕竟杀死过博雷纳的事实而心存芥蒂,此刻看着赛琳鬓边的白发,却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痛。
他们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我会找到贝林。”他脱口道,“……无论他是否还活着。”
赛琳?格瑞安不需要“他一定还活着”这种虚假的安慰……他也只能给她这样的承诺。
赛琳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这并不是你的责任,孩子……是我弄丢了他。”
“……我听说他们是自己偷偷离开的。”
“因为我不允许他带塞尔西奥回黑堡去看望凯兹亚。”赛琳苦笑,“如果我愿意告诉他,那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博雷纳的失踪,而不是毫无理由地阻止他们,也许不会发生这种事……我总是把他当成孩子,觉得他根本无法应付那些围绕着王权的**与争斗……”
她突然停了下来。
悔恨与悲伤在她的眉间与眼角刻下深深的纹路。埃德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回家吧,埃德。”赛琳轻声说着,“我知道你失去了很多……我知道你失去了母亲,可你还有父亲……别让他为你担心。”
埃德心虚地把目光垂向地面。
不得不承认,他很少想到里弗。他们背负了同样的伤痛,可他总觉得父亲是足够坚强的,他能够面对这一切,甚至不需要他的陪伴……毕竟,从小到大,他有大半的时间是不在他和母亲身边的。
赛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丝歉意:“抱歉,你也已经不是孩子了……我实在不该这样指手画脚。”
埃德用力摇头。
“我会回去的。”他说,“我也一定会找到贝林。”
赛琳叹息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好孩子。”她轻声说。
埃德坚持把赛琳送回去才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和塞尔西奥的房间之间隔着罗莎的房间,走过门前时他特意放轻了脚步,门却突然开了一条缝。
罗莎从门缝间露出半张憔悴的面孔和依然警醒的双眼,无声地向他勾了勾手指。
埃德愣了一下,左右看看,满腹疑云地钻进了房间。
房间里光线昏暗,唯一的照明是壁炉中奄奄一息的火焰。门迅速地关上之后,有一道黑影从角落的阴影里分离出来,站在了埃德的面前。
埃德张了张嘴,却小心地没有叫出声来
那是赛斯亚纳。
黑发的精灵给人的感觉依旧冰冷而锋利,站在那里像一柄无鞘的剑,样子却颇有几分狼狈,额头上有两道细细的血痕,脸上也有一些污黑的痕迹,平常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微弱的血腥气混杂着森林里泥土的腐臭,让埃德微微一惊,。
“你受伤了吗?”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一点小伤。”精灵回答。
“并不是跟灰岩堡的守卫起了什么冲突。”罗莎补充,“他在附近的森林里被追击。”
“……敌人?哪一家的军队吗?”埃德紧张地追问,“不需要警告伯爵夫人吗?”
罗莎飞快地跟赛斯亚纳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敌人。”她平静地回答,“我们考虑过是否需要告诉你,因为你大概瞒不过伊斯……但现在,我不确定该不该让他知道这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斯科特的外甥……也许还是交给你来决定更好。”
埃德的心沉了下去——罗莎不会毫无必要地提到斯科特。
一瞬间他几乎想要吼出“我也不想知道!”,却还是把那句话默默地吞了回去。
“跟耐瑟斯的信徒们有关吗?”他疲惫地问道。
夜还那么长……他觉得他似乎再也无法从暗影中挣脱。
正如罗莎所担心的,埃德自己也知道,他很难在朋友面前隐藏自己的心事。面对伊斯,他会坐立不安,魂不守舍,迟早会被不耐烦的冰龙怒吼一声,逼出真相。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便索性直接敲响了伊斯的房门,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有其他很重要的事吗?”
“……你想干嘛?”伊斯恼怒地瞪着他。
“我需要你帮忙。”埃德殷切而忐忑地回望着他,不自在地搓着手,衷心希望自己做出的是正确的决定,“我想去一个地方,可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大概是进不去的。”
“……去哪儿?”
“远志谷。”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 传说中的法师
冰龙和清晨一起降临在被魔法保护的山谷间。
阳光洒在四季盛开的远志花上,溪水的环绕中,仿佛有一张蓝紫色的绒毯铺展开来,一直延伸到山谷尽头那座被各种各样恣意盛放的鲜花簇拥的木屋。
埃德从冰龙的脖子上滑下来,举目四望,久久移不动脚步,忍不住心生羡慕。
如果他也有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山谷,大概再也不会想要离开。
伊斯向他提起过这个“奇怪的山谷”和住在这里的“狡猾的老头子”——一个老法师隐居的地方当然不可能不奇怪,但他没想到会是如此美好的“奇怪”!
惊讶与赞叹之中,他突然想起了凯勒布瑞恩。
半精灵牧师在两百年前选择的隐居之地,与这里依稀有几分相似。
他无法向任何人提起他们的相遇,但或许他至少该去看看半精灵是否还在那里……还是说,那也会同样扰乱时间的河流?
在他发呆的时候,已经有人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细长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在欢迎初次造访的客人。
埃德抬头看着闻名已久的木魔像那张线条简单,神情忧郁的面孔,不自觉地咧开嘴,露出一脸的傻笑,高高地挥起手。
“你好啊,穆德,冒昧打扰……我是埃德?辛格尔。”
魔像用那双不存在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用同样的姿势高高地挥起手来。却依旧一脸忧郁。
这实在有几分诡异,却并不会让埃德觉得紧张或恐惧——这座宁静的山谷和空气中流动的花香似乎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老头子在吗?”伊斯一边毫不客气地随口问着,一边钻进了花园。走到一半又忽地停下脚步,回头警惕地问道:“那个女人不在吧?”
埃德的心跳稍稍变快了一点——老实说,虽然伊斯避之唯恐不及,他倒挺想见一见白鸦,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女法师。连在她那座诡异的城堡里吃了不少苦头的娜里亚都不得不赞叹的美貌,天生的强大魔法,令人同情的遭遇。妄图打开地狱之门的狂妄与大胆……要说对这样的人都没有一点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穆德缓缓摇头,优雅地躬身向埃德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怀着一丝淡淡的遗憾。埃德踏上了花园里白色石块拼成的小路。
“艾布纳?莱因。”远志谷的主人眯起眼,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是的。”埃德把紧握的双拳平放在膝上,努力让它们不要发抖。虽然因格利斯对他和伊斯——尤其是对伊斯——显得十分亲切,一点也没有伊斯形容的那样“老奸巨猾”。他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
在他面前的可是因格利斯?奈夫。近一百年来大陆上最出名,最强大,连强横的法师协会都无可奈何无法约束,只能当他不存在的**师!哪怕已经老得发皱,也依然是值得尊敬,和令人畏惧的。
埃德十五岁之前的生活可以说跟魔法没有半点牵连,却还是从小就听过这个名字——那时他还以为因格利斯是个早已死去的、传说中的人物呢。
可如今传说就在他眼前……他大概一眼就能看透他那点忐忑的小心思。
想到这个,埃德忍不住就缩了缩肩膀。
“这家伙到底是谁?”伊斯皱着眉问。“我从来没听说过。”
因格利斯笑了起来。
“你的母亲开始沉睡的时候,艾布纳大概还没有出生。”他说。“而在你出生之后,抚养你长大的人绝对不会向你提起这个名字——你当然没有听说过。”
伊斯沉默着,缓缓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这家伙到底是谁?”他问出同样的问题,语气却已完全不同,平静,冰冷,像他突然收缩的瞳孔一样有种隐藏的危险,让人不自觉地心生畏惧。
但那对因格利斯显然没什么用处。老法师泰然自若地往自己的茶里又扔了两勺糖,眯成两条细线的金绿色双眼终于滑过一丝伊斯一再警告过埃德的“狡猾”。
“谁让你来问我这个的?”他没有回答伊斯的问题,反而这样反问埃德。
埃德紧握成拳的手微微一抖,愣愣地看着他,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却答不出一个字来——如果他问他“为什么来问这个”,他倒是有个花了半夜的时间编出的理由可以抵挡,可他问他“谁”……
“因格利斯!”缺乏耐心的伊斯叫道,意外地把埃德从这样的困境中拯救了出来。
老法师很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再追究这个问题,枯瘦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敲在杯沿。
“啊……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他说。
“您见过他?”埃德小心翼翼地问。
“哦,不只是‘见过’。”因格利斯狡黠地看了他一眼,“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曾经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有段时间我一心一意想要找一个好学徒,让我所掌握的一切能够继承下去,艾布纳?莱因是难得被我看中的孩子之一。他的父亲是奥涅塔一个做布料生意的商人,对自己沉迷于魔法的儿子束手无策,甚至有点害怕,当我带走他的时候,他的母亲哭得声嘶力竭……他的父亲倒似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老法师把举到唇边,茶水沾湿了嘴唇,却并没有喝下去,像是突然间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在他身上花了五年的时间,最终还是把他送回他父亲身边。”他叹息着,“他的确很有天赋,聪明而专注,但却太过急躁。我告诉过他无数次,想要掌握魔法的秘密,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去学习,需要苦心的钻研与磨练,他却总想找到一个轻松快捷的方法,就像一夜之间,在梦里就能了解整个宇宙的奥秘……他不明白,太过轻易得来的东西,总是会轻易失去。有些事,是没有捷径的。”
埃德垂下双眼,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所失去的一切……也是因为得到得太过轻易吗?
“……所以他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伊斯不耐烦地问。
“艾布纳回到了父母身边,但并没有待上多久。”因格利斯不紧不慢地继续着,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的急躁而打乱自己的节奏,“他跑去了南方,通过试炼,成为了法师协会中的一员,被东塔的灰袍坎迪安收为学徒,在尼奥的**师塔又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师塔是个极其可笑的地方,大半的人把时间与精力浪费在彼此的勾心斗角上,我不知道艾布纳在那里到底学到了些什么,但他之后最为出名的,是他对各种魔法生物……包括龙的了解。”
伊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他对魔法生物的兴趣大概来自坎迪安,他的老师。灰袍坎迪安声称自己小时候见过大陆上最后一只狮鹫,没人知道那是真是假,但坎迪安一直想要拥有一只魔法生物作为自己的魔宠……不是那些被魔法改造过的动物,而是真正的、天生的魔法生物……他也是因此而失踪的,老实说,我怀疑他是失踪在了某个‘真正的魔法生物’的肚子里。”
他抬头对着伊斯笑了笑。
“……我母亲没有吃过那种东西。”伊斯硬邦邦地回答。
埃德觉得他在因格利斯脸上看到了某种类似遗憾的神情。
“无论如何,艾布纳从坎迪安那里了解到许多关于龙的知识。”老法师轻描淡写地说,“所以二十多年前,艾伦?卡沃和他的同伴们在认为他们有可能得对付一条龙的时候,特地去拜访了艾布纳,毕竟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两百年再没出现过一条活的龙了,像艾伦那么谨慎的家伙,不会单凭一些传说就去对付那么危险的生物……他们最终能杀掉安克拉玛拉斯,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
埃德有点担心地偷眼看了看伊斯。伊斯的脸色十分难看,但还算平静,毕竟,他一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死的……而他根本没办法去报复那些将他抚养长大的人。
但埃德仍然微微有些恼怒——老法师没有明说,但他看似客观的叙述里分明带着一丝挑拨的意味。
“穆德。”伊斯突然把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的木魔像。
“老头子到底在哪儿?”他突兀地问道。
穆德摇晃着身体,缓缓比出一个手势。
——外面。
它说。
埃德怔了怔,双眼在惊讶中越睁越大,茫然瞪着地面前满脸皱纹的老人。
因格利斯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种埃德无法形容的笑容,稀疏的眉梢和皱巴巴地往下耷拉着的眼角笑出堪称诡异的慵懒与娇媚,让埃德一瞬间毛骨悚然,几乎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我是哪里露馅儿了呢?”老法师问,声音轻柔婉转,皱巴巴的皮肤一点点变得光滑、白皙而丰满,黑色长发从肩头垂下,双眼深邃如夜空……
“……白鸦?”埃德呆呆地叫出声来。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三章 林中偶遇(上)
白鸦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埃德脸上掠过,再次投向伊斯。
“我知道龙能够看破隐形,但可没办法看穿变形术,你怎么发现的?”她兴致勃勃地问,没显出一点惊慌。
伊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埃德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随时会爆发出来的怒火——伊斯并不是那么细心又善于隐藏情绪的家伙,无论他是从哪里看出眼前的人并不是因格利斯,都绝对不是从一开始就发现的。
埃德不自觉地就想再躲远一点。一条被戏弄和欺骗的冰龙真的暴怒起来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好玩,他可不想被不小心一脚踩扁,或被尾巴卷着甩到屋外去。
“哦,别生气。”白鸦却依旧不以为意地微笑着,“至少,我可以保证,我刚才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的,就算是因格利斯本人,所知道的也不一定比我更多——包括艾布纳?莱因曾是‘我’的学徒。”
她用白皙纤细的手指轻点自己的胸口。
“只不过,那孩子当初分明是心甘情愿地跟我走的,之后却声称是被我劫持……真是令人伤心。”
她轻笑着,看起来并不怎么伤心。
“我猜他对龙的兴趣也不是来自灰袍坎迪安?”伊斯终于开口,低沉而冰冷的声音更接近龙形的时候。
“或许。”白鸦耸耸肩,“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他都已经死了。”
“……死了?”埃德在惊讶中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
“我说过,**师塔里的那些家伙热衷于勾心斗角。踏着彼此的尸骨踏上塔顶,就像‘**师’这个无用的称号是什么国王的冠冕……艾布纳七、八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就像在他之前和在他之后那些不幸在争斗中落败的家伙一样。仿佛从来就不曾在塔中出现过。别说灰袍坎迪安死得比他还要早,就算还活着,那个老家伙也不会多么在意一个学生的死活。”
白鸦对坎迪安的敌意似乎要比对算是“背叛”了她的艾布纳要强烈得多。埃德怔怔地看着她,脑子里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猜想这其中又隐藏了怎样的故事。
白鸦用一只手托住下巴,歪着头看了看埃德。
“但我猜,你不会因为只是一时兴起就跑来问一个已经消失多年的法师的消息。”她说,“他还活着是吗?你见到他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埃德的心猛地一跳,整个人突然坐直。
“不关你的事。”伊斯代替他断然拒绝了回答,起身的同时一把将埃德也拉了起来。拖着他走向门外。
走到门边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语气生硬地告诉慢吞吞地跟上来准备送客的穆德:“告诉老头子,他最好别放这个疯女人四处乱跑,他该记得自己得到过怎样的警告。”
“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全吗?”白鸦在他们身后咯咯地笑着。“别担心。小龙……我根本不能离开这间破屋子。”
那个太过亲昵的称呼让伊斯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扭曲了一下。
“哦,我忘了。”
在埃德心惊胆战地准备随时扑过去制止一条暴怒的龙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女法师连同整个木屋都砸成碎片的时候,白鸦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我听说在消失之前,他差一点就成功地让坎迪安收藏的一条仙女龙的标本动了起来。那大概也是他消失的原因之一……虽然有许多法师都会暗中进行类似的试验,可一旦被发现,那会轻易成为一个被攻击甚至被抹杀的理由——严格来说,那算是一种死灵法术。”
伊斯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着,埃德紧跟在他身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离开远志谷已经有一段距离。初春的森林里十分潮湿,空气中漂浮着腐烂的草木的气息。耳边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踏碎林中的寂静。
伊斯并没有变回冰龙。埃德发现他已经无法准确地判断自己的朋友会如何行动——他看看依旧缺乏耐心,暴躁而易怒,却比之前要能更好地控制自己。
那让他有点欣慰,又莫名地有点失落。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终于无法再忍受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发现他……她不是因格利斯。”
“那个老头子闻起来像一块干树皮,而不是一朵花。”伊斯语气不悦地回答,“如果不是那地方的花香浓得让我鼻子发痒,一开始我就能发现的——而且因格利斯说起话来也不会像她那样含沙射影,听着就让人讨厌!”
——所以他大概是先听出了不对才用敏锐的嗅觉证明了自己的判断。
埃德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差点一头撞到了突然停下来的伊斯身上。
“……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伊斯回头直直地看着他。
埃德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他原本是打算告诉他的,但白鸦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意识到事情或许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该死的,他干嘛就非得开口说话呢?!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到灰岩堡,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很好吗?!
伊斯浅蓝色的双眼渐渐蒙上一层失望的阴影,怒火让洒落其中的碎金越来越明亮,迅速压过了原本清透的水色。
埃德忐忑地揪紧了外套的下摆,屏住呼吸准备迎接一条冰龙的咆哮与逼问。
四周静得像是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时间仿佛被无限制地拉长。片刻之后,伊斯却只是一声不响地转身继续向前。
“……伊斯!”埃德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你……那个……我不是……”他语无伦次,支支吾吾,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
伊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太过平静,像是冬日里冻结的湖面般冰冷而坚硬,让人无法接近冰面之下温柔的水波。
他们相距不过咫尺,却突然间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界那么遥远。
埃德的心突突地跳着,慌得像一只四处乱窜的兔子,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即便他不得不有所隐瞒,也只是因为不想让他最好的朋友再受到任何伤害。
“只不过,我以为只有你、我和娜里亚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秘密……”伊斯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法形容的疲惫与失望。
而他高挑的背影在树木的阴影间看起来如此孤独,仿佛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再无归处。
——他也的确是这世上最后一条冰龙。
埃德觉得有一柄铁锤重重地砸下来,把他乱跳的心脏砸成了一滩肉泥。
“……当然没有!”他脱口叫道,一把扯住了伊斯的腰带,“没有秘密!没有!我什么都告诉你!”
伊斯回头的时候,他隐约从那双蓝中带金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一闪而过的狡黠……那一定是他的错觉!
艾布纳?莱因的确还活着,发现他的是赛斯亚纳。
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精灵剑舞者都在追查另一条关于赛斯亚纳的线索,最终却发现那个“十来岁的金发男孩儿”事实上并不是他要找的小王子。
尽管因此而端掉了一个趁着战乱倒卖人口的家伙们的老巢,赛斯亚纳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身在北方,一个尖耳朵的精灵实在太过引人注目。大多数时间,他都只能把他引以为傲的种族的标志隐藏起来,或者像个影舞者一样躲藏在黑暗与阴影之中——那让他变得越来越焦躁。
作为精灵,他一点也不想卷入人类的战争,博雷纳也十分理解这一点。他告诉过他可以随时离开,而他和罗莎因为“任务失败”而欠亚伦?曼西尼的钱,他已经让人全数赔给了亚伦,就当是他们从三重塔一路保护他,将他送回了卢埃林的报酬。
当听说他的弟弟被人劫走的时候,罗莎还是选择了留下,赛斯亚纳……自然也留了下来。
反正他也无处可去。
他不讨厌他新的任务——救出一个无辜的男孩儿,把他送回亲人的身边,这是正确的事。但他实在受够了只能偷偷摸摸像个贼一样四处打探消息。
只有能够无所顾虑地独自行走在无人的森林中时,他才能稍稍放松一下。
差不多十天前,在收拾掉了那一群人口贩子,确定所有被救出的人都平安到达最近的村落之后,剑舞者给了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没有急着去打探更多的消息,而是悄悄地钻进了西卡斯丹森林深处,在沉默而高大的红杉树之间,享受片刻的宁静。
他已经越来越习惯北部大地寒冷的天气,空气凌冽而透明,夜空被冰水洗过了一样干净,星星近得像是挂在树梢的宝石,而周围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冰雪消融,草木发芽的声音。
某一个夜晚,就是在那一片宁静之中,剑舞者听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声。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四章 林中偶遇(下)
在森林中偶尔会遇到人类的猎人,避开他们对精灵来说没有任何难度。但这一次,赛斯亚纳很快便意识到,那并不是通常最多三五成行的猎人们,倒更像是一支军队。
即使放轻了脚步,也没有大声喧哗,几十人一起行动时的动静在夜晚的森林中也显得分外噪杂。赛斯亚纳迅速隐藏了自己,皱着眉想着周围有什么值得攻击的目标。
月光下,在林中穿行的队伍并没有点起火把,似乎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份和目的不怎么见得了光。从穿着和走路的姿势判断,介于训练有素的士兵和普通的猎人之间——战争中总会有一些逃兵和无家可归的人沦为四处流窜的强盗。
精灵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犹豫着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插手。
他能确定的是,这些人类绝对不可能发现他,即使最近的时候他们相隔不过数步之遥。
但队伍中却突然有人停了下来,把头转向他的藏身之处。
赛斯亚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微微有些惊讶。
那人带着斗篷,遮住了整个头部,粗粗一看,除了稍微瘦一点之外,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月光照出了他斗篷下醒目的尖耳和双眼中异常的光芒。
那是个精灵。
除了自己和诺威,赛斯亚纳从未听说过有其他精灵跑到这片苦寒之地来,跟别说像这样和许多人类一起行动。
好奇心比“可能被发现”的紧张感要强烈得多。剑舞者毫不怀疑自己能够轻易脱身——或解决掉眼前所有人。
片刻之后。那个精灵拉了拉斗篷,迈开脚步继续前行。种族的天赋让他察觉到了一些异样,却并没有真的发现赛斯亚纳。那更加证明了剑舞者冷静的判断——他并不是什么值得紧张的对手。真正强大的战士大概早就已经冲了过来,而不会突然停在那里暴露自己。
但这的确勾起了赛斯亚纳的好奇心。没有迟疑太久,他悄悄地跟上了这支奇怪的队伍。
这些人熟悉这片森林。他们走在林中的兽道上,每一次改变方向都毫不犹豫,像是已经在同样的路上走过许多次。他们脚步轻松,偶尔还有人低声说笑,更像是狩猎归来。而不是准备去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
黎明之前,当一座黑沉沉的、掩映在林木间的建筑出现在赛斯亚纳的视线之中,精灵终于可以确定。这些人是在“回家”。
他们所选择的藏身之处是一个古老的遗迹,外表残破却依旧坚固,粗犷却厚重的风格,几乎一眼就能判断出它曾经属于哪个种族——那是曾占据这片森林的兽人建起的要塞。
要塞后方有一片平缓的山坡。似乎是被一场野火焚烧过。只有一些失去了枝叶的焦黑的树干立在那里,剑一般直指天空,在夜色之中显出几分诡异与凄厉,让精灵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他目送那群人进入要塞,没有再跟下去。他的好奇心还不足以驱使他像个贼一样潜入其中追根究底,更不值得他暴露自己。
怀着一丝疑惑,他无声地离开,还没有走出多远。便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要塞的方向传来。
精灵愣了一下——难道那队人其实是去攻击那个地方的吗?
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回身奔向要塞。
要塞并没有塌陷。兽人的建筑看起来粗陋不堪。却有着媲美矮人建筑的坚固——虽然矮人们一定不会承认这一点。
要塞中喧哗起来,比之前要明亮得多的火光几乎从所有的窗口透出,有个大嗓门的男人在惊慌地大声询问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然后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一切似乎就要恢复平静的时候,又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建筑。赛斯亚纳惊讶地看着一道白光冲破厚厚的石墙钻了出来,又迅速消失,乱成一片的惊呼声从那个破洞里传了出来。
“铁链!拉起铁链捆住它!”有人在恼怒地大叫,“那个法师呢?!”
一些人逃出了要塞,但都只是站在不远的地方观望着,并没有四散奔逃——所以当其中有一个身影悄悄向后退去,消失在黑暗中时,并没有逃过站在高处的精灵的视线。
虽然很快就分辨出那是个人类——还是个行动迟缓的人类,赛斯亚纳还是忍不住跟了过去。
但那是个极其失败的逃亡者。赛斯亚纳及时收住了脚步,传入耳中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你以为当我们允许你恢复施法的能力时,没有预料过你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逃走吗?”
“我已经给了你们想要的东西。”回答他的男人语气平缓,听天由命般并不怎么惊慌。
“的确如此。”另一个人表示赞同,“你刚刚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当然,不包括墙上那个洞。但我想圣者大人也从不曾向你承诺,有一天会放你离开?”
沉默。
“艾布纳?莱因。”高高在上的追捕者语气稍稍柔和了一些,“你知道你无处可逃。就算我们让你离开,你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在这里,至少我们能够保证你的安全——我们甚至可以给你一些自由,只要你不再如此愚蠢地试图逃走。”
被称为“艾布纳”的男人嘿地笑了一声,不无讽刺地开口:“除了心怀感激地回到笼子里,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至少那是个够大的笼子。”另一个人淡淡地回应,“或许你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大?”
又一阵沉默。
艾布纳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放弃了抵抗——随即爆裂开来的光球却做出了相反的回答。
赛斯亚纳猛地闭上眼睛。双臂交叉护住头部,迅速向后退去。
但再快的速度也比不上光。那在黑夜中突然亮起的耀眼的白光在他眼底留下一片朦胧的黑影,而它带来的伤害还不止如此——那并不只是光。
光线像是拥有了实体。刀一般冰冷而锋利地掠过他的身体。精灵有点后悔自己离得太近,虽然很想知道结果如何,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逃离。
从伤口涌出的血瞬间被冻结,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的伤势,而那团爆开的白光或许也暴露了藏身于阴影中的他。
他并不畏惧任何必须面对的战斗……但在听见那个男人说出“圣者大人”这个称呼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最好还是别让自己卷入其中。
他不知道那个名叫艾布纳的家伙是否能够逃脱,但至少并没有人来追他。他身上的伤口也大多只是划伤。并不比那个夜晚偶然发现的秘密更让他困扰。精灵通常不大能理解人类因为信仰而起的种种争端,但像那样囚禁一个法师,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是什么正当的行为。
他所知道的圣者只有两个……而那个男人提及的。显然不会是看起来傻乎乎的埃德?辛格尔。
赛斯亚纳从本质上来说是个相当单纯的精灵,他没有办法把这些疑惑都藏在心底,当做一无所知。在附近的村庄里听说一条白色的巨龙飞临灰岩堡之后,他立刻就找了过来——然后罗莎?拉图斯狡猾地把“选择的权力”塞给了埃德。
“我想我最好还是弄清楚那个‘艾布纳?莱因’到底是谁。而你曾经告诉过我。远志谷里的老法师几乎无所不知。”埃德忐忑地绞着双手,“如果这件事与耐瑟斯的信徒们有关……我不想有任何误会。”
他没有完全坦白——他同时也希望那个足够强大的老法师能在伊斯知道真相的时候控制……“安抚”一条暴跳如雷的冰龙。
一开始他真的没有打算隐瞒,只是想要更有技巧地告诉伊斯而已……却不幸弄巧成拙。
“……如果那是个死灵法师,斯科特囚禁他就没有任何问题。”
伊斯几乎是本能地开始为斯科特辩护,无视了那显然不只是囚禁,还有“利用”。
“不只是这样……”埃德低声说,“记得赛斯亚纳所说的那道砸开了石墙,从要塞底部钻出来的‘白光’吗?……那并不是什么法术。”
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想中。赛斯亚纳越来越确定那并不是“光”——他见过同样的东西……那更像是一条冰龙的尾巴。
“起初他以为那是你。但从他听到的对话里,那些人似乎打算用铁链来捆住那条龙……他不觉得他们敢这么对付你。然后他想那大概是另一条冰龙……”
“我很确定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条冰龙。”伊斯恼怒地打断了埃德。“我也没有砸穿过任何一个该死的要塞的墙!”
“所以你瞧,”埃德叹着气开始掰手指,“一个有可能已经成为死灵法师的法师,一条不该存在的冰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才好。”
“……你也不该这样怀疑斯科特。”伊斯的声音里有着冰冷的怒意。
埃德愣了一下,突然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想这样……他也希望能够变回从前那个单纯的、能轻易相信他人的埃德,可他已经做不到了。
他能看得见灿烂的阳光,却再也无法忽视阳光下的阴影。
“我的确有所怀疑。”他轻声承认,“但我更怀疑的是那些把他奉为圣者的人……我更担心他并非无所不知,担心他会像我一样被欺骗、被利用……我担心他身处危险之中。”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五章 计划
“等等……伊斯!我说等等!”
埃德大叫着,顾不上迎面扑来的强风和随时能把他拍飞的翅膀,冲过去抱住冰龙已经离开地面的巨大的爪子,气急败坏。
“就是这样我才不敢告诉你!”他一边扑腾着往上爬一边气恼地叫着:“你以为他们会没想过要怎么对付一条龙吗?!你这么气势汹汹地跑去送死能有什么用?!”
他已经顾不得这种话会不会打击朋友过于强烈的自尊——他刚刚似乎还觉得伊斯已经比从前要冷静得多?
实在是太天真了!
“你甚至连那个要塞在哪儿都不知道!”他奋力爬上了冰龙的爪子,像第一次“骑龙”一样用四肢牢牢地缠住它的后腿以免自己掉下去。
“我当然知道!”冰龙咆哮着,“那是凛风要塞!”
“可他们也不一定还在那儿啊!”埃德抬头吼回去,“而且你觉得那里的人都是瞎子吗?他们会看不见一条怒气冲冲地飞过去的龙吗?伊斯!伊斯!我知道你很生气,可如果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冰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甩尾巴,急速地半空中转了一个圈,飞向另一个方向。
“……你要飞回斯顿布奇,直接去问斯科特吗?”埃德无奈地问。
“……不行吗?!”冰龙恼怒地回答。
“当然可以——如果他会回答的话。”埃德叹气,“恕我直言。据我观察,如果他不想说的话,你根本没有一点办法……连艾伦都没有一点办法。所以你才学会了‘不问’,不是吗?你觉得这次会有什么不一样?何况除了赛斯亚纳的‘故事’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冰龙再次沉默下来。
埃德换了个姿势,胸口闷闷的堵成一团,再冷的疾风也无法吹散——他不该说得这么直白的,那显然会刺伤伊斯……他是有点难过,但让朋友跟他一样难过对此没有任何帮助,只是让他更加难过而已。
“对不起……”他小声嘟哝。也不知道到底是希望朋友能够听到呢,还是根本听不到。
“我告诉他,‘如果你什么也不说。就别怪我自己去寻找答案。”
冰龙突然闷闷地开口。
“……所以你们又吵架了?”埃德问,“所以你才会飞到北方来?”
其实从伊斯突然说出的那句“你也不该这样怀疑斯科特”他就该知道的……他的怀疑一点也不比他少,才会如此敏感而易怒。
冰龙怏怏不乐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算是回答。
“……无论如何。我相信有些事他是真的不知道。”埃德拍拍它的后腿。笨拙地安慰着,“他也许隐藏了什么秘密,但他不是能够不择手段的人……我们会找到答案的,伊斯,但我们真的、真的需要一个计划。”
“……好吧。”冰龙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但老实说,埃德,在我的记忆里……计划通常都没什么用处。”
它用尾巴一卷。宽宏大量地让埃德坐到了它的背上。
埃德在冷风中默默地想了很久,终于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他的大多数计划,总是轻易被各种意料之外的变化扯个七零八落。
“有个计划总是好的。”罗莎微笑着说。
她靠在窗边,已经换下长裙,恢复成那个一身皮甲,清爽利落的女战士,长得垂到肩头的浅褐色头发让她看起来更加温柔,眼神中却依然有隐而不露的锋芒。
“所以你们见到了那个女人?”她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问道。
埃德怔了一下,这才想起罗莎和白鸦之间的过节。
“……她已经被关起来了,这辈子也不可能离开那地方!”埃德信誓旦旦地保证,“你的仇已经报了,真的!”
罗莎看着他,轻轻笑出声来:“我没打算要报仇什么的……”
她停下来,歪了歪头,叹口气承认道:“好吧,我想我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被人当成木偶一样控制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伊斯不自在地换了一个姿势——那对娜里亚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尤其是她还真的一剑刺穿了斯科特的身体。如果斯科特因为这一剑而死……他不敢想象一切会变成怎样。
离开斯顿布奇之前他去看过艾伦和娜里亚,他们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只是有些沮丧……他也许该多陪她几天,而不是就这么一去不回的。
“那个精灵呢?”他有点烦躁地岔开话题。
房间里并没有赛斯亚纳的影子。
“我让他回卢埃林告诉克罗夫勒大人一声,然后再规规矩矩地从大门进来。”罗莎苦笑,“我想伯爵夫人要是知道有个家伙能无声无息地避开她所有的守卫溜进城堡,可能会不大高兴。如果你们需要他带路,恐怕得等上一天。”
埃德看了伊斯一眼,伊斯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并不需要精灵带路——虽然如果他们也想无声无息地溜进另一座要塞,动起来快得像风和影子一样的赛斯亚纳大概能帮上不少忙,但伊斯显然不想让更多人插手这件事。
“如果你们想要自己解决,也不用担心这里。”罗莎立刻会意,“塞尔西奥在这里是安全的,国王陛下应该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我会向他解释一切。”
埃德沉默了一阵儿。
他相信博雷纳能够冷静地做出正确的决定,但他总觉得他没有做完他该做的事,又一次半途而废……他还向赛琳保证过会找回贝林的。
可现在,他的朋友需要他——虽然他也根本没想出什么可行的计划。
艾布纳?莱因抱着双臂站在他的“杰作”前,眼中没有一丝热度。
那是一条巨大的冰龙,端端正正地蹲坐在几圈符文的中央,长长的脖子以一种不怎么自然的姿势向下垂着,一条铁链横过它的下颚,托起它沉重的头颅,因为它根本无法靠自己已经失去弹性的肌肉做到这一点。覆盖它全身的鳞片光洁平滑,看不出一点伤痕,但即使是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之下,也显得暗淡无光。
那些唯有生命才能带来的光泽,它不可能拥有。
法师把目光移向巨龙卷在前爪边的尾巴,那里缺了几块鳞片,他还得给它补起来……这其中有太多荒谬可笑的地方,让他忍不住阴沉地扯了扯嘴角。
即便如此,他也得承认,它是美丽的,有着世上其他任何生物都难以企及的优雅与威严——那怪他的两位老师都对这种生物有着近乎疯狂的迷恋。
他唯独不明白的是斯科特?克利瑟斯到底想要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他已经有一条龙了,一条活生生的,年轻而天真的巨龙,强大又听话。如果是担心它会成为自己的敌人,他也有无数机会可以杀了它,完全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甚至让一个死灵法师来为他做这种事……一旦消息泄露,足以让那高高在上的“圣者”身败名裂。
所以他其实也从未指望过自己真的能逃出去——至少,是在一切结束之前。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即使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斯科特也一直没有出现。这让他所有的计划都停滞不前。
“你让它动起来了。”
熟悉的声音像平常那样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时,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是我。”他头也不回地纠正,“我没有力量控制这样的生物,哪怕它是死的。你给我的血让它有了短暂的生命,却还远远不够——那生命稍纵即逝,无法停留。”
“……所以你想要更多的龙血。”斯科特冰冷的声音里饱含怒意。
“更多的血,和更多的时间。”艾布纳回答,“你知道死灵法师们花了多少年也从未能做到这个?——老实说,所谓死而复生的奇迹,不该是你,一个强大的圣者所擅长的吗?”
“你根本不明白死而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斯科特不耐烦地回答,“我让你做的也根本不是复活一条龙!”
——是啊,你让我做的比那更困难和荒谬。
艾布纳冷笑着,寸步不让。
“更多的血,和更多的时间。”他再次重复。
“用来给你制造更多的法术卷轴以便逃走吗?”斯科特回以冷笑。
“换成是你,难道不会为了自由而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艾布纳毫不否认,“不过我的确想不到,一位圣者也会用如此卑鄙的方法来阻止我逃走。”
斯科特沉默了很久,似乎多少也因此而感觉到愧疚与耻辱。
“不会有更多的血。”他语气生硬地回答,“另想办法。”
艾布纳考虑了一下是该强硬地得寸进尺还是稍作让步,然后选择了后者——他的计划不需要激怒斯科特,不是现在,尽管他相当享受激怒对方的感觉。
“也不一定非得是那条冰龙的血。”他说,“我想其他天生具有魔法之力的血液大概也能有同样的用处……而我恰巧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六章 光明正大的潜入者
埃德两眼发直地从塞尔西奥门前晃过去,走出几步又退回来,疑惑地侧耳倾听。
隔着木门,他听见有人轻声地唱着歌儿,歌词含糊不清,那简单的旋律他却似乎曾经在哪里听到过——在呼啸的风雪中,温暖的篝火边,伴着活泼的节拍和爽朗的笑声,它听起来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那是一支古老的,野蛮人的歌。
他在奔鹿部落的营地里听到过,也在哈尔的雪橇上听到过。那个友善的混血儿曾经告诉他,在野蛮人所有的歌谣里,这大概是最欢乐又温柔的一首,它用野蛮人少有的诙谐,描述一个年轻的战士如何千方百计地想要讨得所爱之人的欢心,却总是不得其法,闹出各种各样的笑话。
但现在,他却从那原本轻快的调子里,听出淡而绵长的悲伤。
那属于别人的悲伤像藤蔓一样悄悄地缠绕在他的心上,缠出隐隐的痛楚。他似乎……甚至都没有过特意做点什么去讨爱人欢心的机会。
怔忪间,他突然想起,他忘掉了一个承诺。
他拔腿风一样跑过走廊,冲下楼梯,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一头撞进灰岩堡的小温室,结结巴巴地向受惊的老园丁请求一朵早开的玫瑰。
“如果收到花儿的姑娘向你微笑了——相信我,年轻人,她一定会的——你可要记得请我喝上几杯好酒。”
威瑟,那白发的园丁剪下一朵红白相间的玫瑰递给他时,半开玩笑地说着。
埃德努力让自己笑得更自然一点。心情复杂地想起,一年前的特林妮节时。与他共舞的娜里亚浓密的黑发间,插的就是这样一朵玫瑰。
那时的馨香似乎还在鼻端。如果当时他能鼓起勇气……只会更早明白自己的无望吧。
握着玫瑰跑回塞尔西奥门前时。歌声已经停了,埃德突然又犹豫起来——对瑞伊来说,这是不是太唐突了一点?如果她因为想起往事突然哭起来该怎么办?他一点也不擅长安慰哭泣的女人,无论她们有多大年纪都一样……
他在门外徘徊着,迟疑不决,直到门忽然打开,瑞伊在门内疑惑地对他皱起眉。
“你到底在这里晃悠什么?”她问,“想要进来就进来,别偷偷摸摸的像个贼一样。”
门开的瞬间埃德下意识地把玫瑰藏在了身后。慌乱地开口:“我只是……想看看塞尔西奥,他在睡吗?还是醒着呢?”
“老实说,他睡着跟醒了也没什么不一样。”瑞伊直率地回答,侧身让他进去,眼尖地看到了他手中的玫瑰。
“你是打算拿花刺来扎醒他吗?”她嘲笑着,“他是位王子,可不是什么公主,就算你唤醒了他,也不能娶了他成为国王的。”
埃德不知道安克坦恩的传说里是不是有什么被花刺扎醒的公主。他尴尬地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讪讪地把花递到瑞伊面前。
“这是……给你的。”他说,“我答应过斯奥,要代他送你一束花……”
带着嘲弄的笑容一点点从瑞伊眼中消失。她怔怔地看着埃德。看得埃德僵掉的面孔几乎要开始抽搐,才缓缓地接过了玫瑰。
她低下头,长久地沉默着。
寂静之中。淡淡的花香似乎将她送回了另一个时空——一个会有一位年轻强壮的野蛮人唱着轻快的歌谣,想要博她一笑的时空。
埃德悄悄地向后退去。消失在门外。他知道他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而此刻。老人的世界里也并不需要他的存在。
他抬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他都没有顾得上看塞尔西奥一样——那躺在床上的男孩儿,无论是睡是醒,大概也都完全察觉到他的出现与消失。
这世上到底有多少真实的故事会有完美的结局呢?
他无意识地捻着手指,指上有被花刺戳出的小小的伤口,细微的刺痛里,他突然想起了瑞伊的那句话——“想要进来就进来,别偷偷摸摸的像个贼一样。”
是啊……他们为什么就一定要偷偷摸摸地像个贼一样呢?
冰龙压低了脖子,发动攻击般猛地向下俯冲。早有防备的埃德牢牢抓住身前的棘刺,对朋友意料之中的坏心情无计可施。
地上的景物扑面而来。原本那栋简单质朴的木屋已经被烧成焦黑的骨架,只有一两面残墙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
眼前一花,冰龙又忽地急冲而上,速度快得让埃德差点就咬到自己的舌头。
“……嘿!这可是你同意的计划!”他不满地叫了起来。
冰龙隔了好一阵儿才闷闷地哼了一声。
“总之,这里显然是没什么可看了吧?”它没好气地说。
“嗯……大概是哈利亚特他们,或者附近的村民烧了它。”埃德说,忍不住低头又看了两眼。
那是他曾被囚禁过的地方——奥伊兰和霍安生活过的林中小屋。他对这个地方本该充满厌恶,但看着它被焚毁后的残骸,却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然后要去哪儿?”冰龙不耐烦地问。
“呃……向西,先飞到红芽河附近……”埃德努力回忆着,“别急嘛,你瞧,不管怎样,我们离凛风要塞越来越近了,不是吗?”
“是啊,但不管那里到底有什么,等我们终于可以飞到那里的时候,可能也都已经不见了!”冰龙低吼着。
“如果那里真有一条龙……想把它弄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埃德安慰着它,也安慰着自己,“我猜他们不会轻易转移它的。记得吗,你说过的,连凯勒布瑞恩都无法传送一条龙呢。”
冰龙拍打着翅膀转向西方,半晌没有出声。
“而且,如果真的能找到奥伊兰……也许他知道塞尔西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也许他有办法让他恢复也说不定。”埃德轻声继续,声音却越来越低。
他自己也知道那是没什么希望的——他们在这几天里已经自东向西一路搜寻,无论是奥伊兰还是莉迪亚都销声匿迹毫无踪影,倒是碰巧抓到了一个年轻的死灵法师。那倒霉的家伙如果不是在冰龙从他头顶掠过时吓昏了头突然带着他的亡灵卫士乱跑起来,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毕竟,夜晚的卡斯丹森林并不像冰原那样一览无遗,冰龙的视力再敏锐也是有限的。
他们把那家伙带回了灰岩堡,相信赛琳?格瑞安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也相信消息很快就会转播开来——冰龙和它的人类朋友,正在北部的森林中搜寻和追捕死灵法师。
至少,罗莎会确保这消息能传到耐瑟斯的信徒们耳中。
“这样,当我们出现在凛风要塞的时候,就显得顺理成章,他们或许会有所提防,却不会太过紧张——反正,既然我们不可能像精灵那样无声无息地潜入,也就只好这么光明正大地潜入了。”埃德信心满满地说。
伊斯充满怀疑地瞪了他好久,总算没有反对这个相当考验他耐心的计划。
但现在,冰龙的耐心显然已经快要消磨殆尽,埃德能够从它忽上忽下暴躁无比的飞行方式……和他快要磨烂的屁.股.判断出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眨眼落在林间。意识到冰龙围着某个地方转了两三圈的时候,埃德低下头,辨认出了那透出几点灯火的要塞,和附近一片光秃秃的山岭。
“……就是那里吗?”他轻声问道。
冰龙沉默着,没有回答。
“……好吧,我猜他们说不定也已经发现你了。”埃德叹气。
晴朗的夜空中,飞得不高的冰龙相当醒目。
不用他再多说什么,冰龙一头向下冲去。
“要从容!从容一点!”埃德不得不小声提醒,在冰龙轰然落地时因为尾椎传来的一阵刺痛而呲牙咧嘴。
冰龙抬起后腿用力甩了甩——它落在了被烧过的林地上,混合了灰烬的黑色污泥漫过了它的脚爪,十足地火上浇油。
埃德安抚似的轻拍它的脖子,滑到了地面。漫到小腿的淤泥让他举步维艰,才走出几步,就被冰龙用尾巴卷起来,提到了半空。
“嘿!……晚上好!”埃德只好在半空中向着那几个小小翼翼地从要塞走过来人挥手打着招呼,友善而热情地笑出一口白牙:“我是埃德?辛格尔,这是伊斯?克利瑟斯,我们并没有恶意……”
“我们知道您是谁,大人。”来者之中有个接近中年的男人恭敬地开口,“也知道这位……大人……是谁。”
他的语气如此别扭,连埃德都忍不住深感同情。称呼一条龙为“大人”固然十分奇怪……但他们又能叫它什么呢?“伊斯”这个名字,可不是谁都能叫的。
“我们在找几个逃走的死灵法师……”埃德认真地执行着他自己的计划,“不知道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大人。”男人摇了摇头,“天已经晚了,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能不能留下来享用晚餐呢?这将是我们的荣幸。”
埃德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们当然是要留下来的,但这一切……也未免太过顺利了吧?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七章 父亲的烦恼
埃德曾经是个能够坦然——甚至得意洋洋地接受“我就是个这么好运的家伙”的,没心没肺的年轻人。但现在,任何一点点意料之外的好运都会让他满心疑惑,忐忑不安,因为,似乎总会有厄运相伴而生。
但“计划”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如果他想要退缩,大概会被另一个家伙扔进嘴里一吞了之,也只能提高警惕,走一步算一步了。
“当然!”他愉快地提高了声音,“如果能来几杯温热的麦酒,就更好不过了!”
男人脸上绽开的笑容淳朴得近乎憨厚。
“我们自己酿的酒,大人。”他说,“您会喜欢的。”
他的视线迅速地向上一飘又立刻缩了回去,似乎还没有大胆到敢殷勤地问出“您的烤全羊是要七分熟,三分熟,还是生的就行呢?”
冰龙松开了尾巴,让埃德跳落地面,一阵风声过后,金发蓝眼的年轻人冷着脸站在了埃德身边。
“有比麦酒更烈的酒吗?”他问,一脸厌恶地看向脚上的黑泥。
“应……应该是有的。”男人在惊讶中结结巴巴地回答着,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请跟我来。”
埃德努力从淤泥中把脚拔出来,随口问道,“这里是闹过火灾吗?”
“不,并不是这样。”男人骄傲地回答,“亡灵曾经攻击过这里……许多亡灵,圣者大人用神圣的火焰将那些怪物焚烧殆尽。”
埃德偷偷看了伊斯一眼。年轻人的脸色越发阴沉,也不知是因为斯科特。还是因为脚下过于“肥沃”的泥地。
通往要塞大门的道路异常曲折。这座兽人留下的建筑像一些人类的城堡一样,建起了好几道坚固的城墙以阻挡敌人的进攻。他们蜿蜒行走在迷宫般残破的高墙间。燃烧的火把将他们长长的影子投在高低不平的碎石路上。
周围显得太过安静,静得埃德渐渐心生不祥——现在正是晚餐时间。安克坦恩聚在一起用餐时的动静就算比不上矮人,也是异常喧闹的,每一个人都拼命提高嗓门,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压过其他人……
新造的大门缓缓开启,几十道目光刷刷地射了过来,埃德一阵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目光掠过聚在大厅中用餐的人们,然后停留在窗边一个独自霸占了一张方桌的人身上——他终于明白了这里如此安静的原因……也明白了他们为何会被如此殷勤地邀请来共进晚餐。
斯科特?克利瑟斯坐在那里,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向他挥了挥手。
埃德不由自主地回以笑容,心中与惊讶、慌乱与疑惑相伴而生的,是由衷的喜悦——那是瓦拉的哥哥,是帮助他度过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没有阻止,也没有责备他任性的选择,放手让他去寻找自己的道路的亲人。
一瞬间他几乎因为自己的怀疑而心生愧疚。他从来没有叫过斯科特一声“舅舅”,这辈子大概也叫不出口,但斯科特一直以来都毫不犹豫地照顾着他。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伊斯。
伊斯站在门口。像一根钉在那里的木桩一样笔直又纹丝不动,脸上的表情依旧冰冷,眼中却燃烧着火焰——埃德完全无法判断他是想冲过去跟斯科特打上一架,还是掉头离开。
整个大厅里的空气都像冻结了一般。没人开口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忐忑地转来转去,直到伊斯突然几步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旁边。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
“酒呢?”他气势汹汹地回头问那个将他们带进来的男人,像是根本没看到斯科特……也忘了埃德还在这里。
男人不知所措地看向斯科特。
斯科特远远地点了点头。显得平静又无奈。
埃德犹豫了一下,虽然不时回头。还是走到斯科特身边,坐了下来。
“他……”他尴尬地想向斯科特解释,张开嘴却又意识到那毫无必要。
“……我知道。”斯科特苦笑,“他没有掉头就走,或者怒吼一声变成龙掀翻这个地方,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们的确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埃德坦言,“否则……”
“否则你们压根儿就不会来这儿?”斯科特笑了笑,推给他满满一杯冒着香气的麦酒,“我也只是偶尔会来这里,没想到你们会出现……听说你们在找莉迪亚?”
“莉迪亚……和杰?奥伊兰。”埃德承认。
斯科特点了点头:“我才刚刚知道你从他手里逃脱,出现在那座废城附近的神殿……就在知道你们已经离开了那里,在卡斯丹森林上空飞来飞去的同时。耐瑟斯的牧师不多,有时他们能依靠来传递消息的只有鸽子。”
埃德默默点头,不确定那显然被延误太久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传递不便。
“如果他们没有弄错什么……”斯科特关切地看着他,“里塞克的消息里说你失去了圣者的力量?”
埃德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后脑勺,再次默默点头。
“……也许我可以帮你。”斯科特说。
埃德怔了怔,开始用力摇头。
“你并不想恢复自己的力量?”斯科特微微有些惊讶。
“不……”埃德有些茫然地回答,“我只是觉得,也许顺其自然更好。如果有一天它能自己恢复,那很好;如果不能……大概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原本就是稀里糊涂地得到了它,以这种方式失去……或许并不是毫无理由的。”
斯科特看了他好一会儿,轻轻笑了起来。
“看来那时让你离开不是个坏主意。”他说,“虽然娜里亚差点就一剑砍在我头上……但瓦拉应该会更喜欢看到你现在这样,更冷静,更强壮……更像个男人。”
埃德嘿嘿一笑:“我现在半个月不洗头也能毫不在意地跑来跑去——我怀疑她不会喜欢这个。”
他们相视而笑。埃德突然间意识到,这是母亲去世之后,他第一次在提到她……第一次在想起她的时候,充塞在胸中的,不再只有悲伤与愤怒。
“告诉我,埃德。”斯科特一口灌下半杯酒,显得兴致勃勃,“告诉我你都去了哪儿——伊斯说他在冰原上找到过你。”
“是的……你不会相信我在那之后遇到了谁。”埃德回答。
他向斯科特描述他如何陪伴斯奥,那位野蛮人的老祭司度过一生最后的时光,描述被来自地狱的怪物们包围、被恶魔击倒的那一晚,描述奥伊兰与霍安之间奇怪的关系,那面神秘的镜子,和在废城里突然遭遇的那个拥有强大力量的“精灵”……
他隐瞒了一些东西,忐忑地希望不会被斯科特看穿。然后他很快发现,自己或许用不着那么提心吊胆——斯科特显然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伊斯,让埃德有点惆怅地怀疑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老实说,他觉得自己的经历还是蛮精彩的嘛。
他回头看了一眼。原本被迫坐在伊斯周围的人都已经默默地挪开,留给他一张可以容纳七八个人的长桌,桌上堆满了空掉的盘子和酒杯,而他还在继续冷着脸吃喝不停。
“……别担心。”埃德说,“他是一条龙,他不会喝醉的。”
“……你见过他喝酒吗?”斯科特问。
埃德想了想,只能摇头。
“那么你如何能确定他不会醉呢?”斯科特苦笑着开始灌下另一杯酒。
埃德不能确定。他甚至不能确定伊斯现在纯粹是因为心情糟糕而拼命灌酒,还是在忠实地执行他的“计划”——但原本的计划里,需要喝醉酒以便有借口留下的可是埃德。毕竟,一条喝醉酒的龙……总让人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不该找回他?”斯科特突然轻声问道。
埃德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他。
斯科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忘了这句话吧,”他勉强笑着,“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也许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毕竟,当我离开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不到我胸口高的,安静乖巧的小男孩儿。然后,感觉就像一觉醒来,那个小男孩儿就变成了一条龙——不,我早就知道这个……可他就这么突然长大了,而我毫无准备。他不再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自以为是又怒气冲冲,想知道一切他不该知道的,并且自以为什么都能解决……而我已经不可能把他扔进塔楼的小房间里关上一下午来解决问题了。”
“噢。”埃德同情地点头,怀疑斯科特多少也有那么一点点醉了,“我知道,艾伦把这个叫做‘父亲的烦恼’,是一种永久性的,无法解除的法术——我曾经听他这么跟格瑞安夫人抱怨过……而你的受到的法术效果大概还得加倍。”
斯科特撑住额头,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多谢你的安慰。”他叹着气说,“真高兴我不是唯一那个中了法术的人……以及,我想他是真的喝醉了。”
埃德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伊斯——那年轻的冰龙已经彻底趴在了桌子上。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八章 兽人之神
吱嘎一声轻响,一线微光从门缝透进黑沉沉的房间,门外的黑影屏声静气地等待了一小会儿,忽地推开门耗子一样飞速窜了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
他在黑暗中站着,等待双眼适应房中的黑暗。模糊的轮廓逐渐从黑暗中浮现,这个房间显然已经是凛风要塞里最“豪华”的一个,但简单的陈设或许还比不上灰岩堡里最普通的客房,甚至连壁炉都是冷的……这个大概并不是因为疏忽。
躺在床上的人即便是在冬天最寒冷的时候也不需要火焰的温暖——埃德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弯下腰,声音细如耳语:“伊斯……你真的醉了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酒气扑面而来,伊斯的呼吸又轻又快,像是真的陷入了昏睡之中。
埃德直起腰,无声地叹了口气——至少,他现在知道一条龙也是会喝醉酒的了。
他有点不知所措。斯科特的出现并不是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但伊斯却没有照计划那样,立刻“怒气冲冲地撤离”。
这让他左右为难。
他挠了挠脸,犹豫着要不要滚回房间睡过这一晚再另想办法,却又有些不甘——他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还有这样不着痕迹地混进要塞的机会。而且……现在这种状况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无论斯科特隐藏了怎样的秘密,至少有一点是不容怀疑的——他不会伤害伊斯。在拖着朋友来寻找“真相”之前,他或许该多想想那所谓的真相,是不是值得破坏伊斯和斯科特之间难得的亲情。
他想他其实是自私的。他选择坦率地告诉伊斯一切。或多或少是唯恐会失去他的朋友……他也不想再独自面对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
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却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勇气——独自承担的勇气。
他踮着脚向后退去。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这座在漫长的时光中渐渐倾颓的要塞,大多数破损的地方都只是被加固而并未修补。房间外的走廊上。天花板要么早已完全塌陷,要么损坏得太严重,索性被砸掉了。埃德抬头就能看到夜空——月亮模模糊糊的像一幅被水晕开的画,又像一张阴沉而若有所思的脸,漠然地俯视着他。
埃德打了个哆嗦,踌躇片刻,沿着弯弯曲曲的走廊走了下去。
他没指望还能发现什么惊天的秘密——斯科特在这里,无论藏在这里的秘密是出于他的授意还是瞒着他暗中进行,无疑都会被更加小心地保护起来。但他至少可以四处走走。对这个地方多一些了解,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无声无息地潜入”,至少不会摸不清方向。
他转了几个圈,越来越觉得他的决定无比英明。从外面看,这座要塞的构造似乎十分简单,但里面却简直像矮人的矿坑一样,忽上忽上,四通八达,充满无意义的拐角和莫名其妙的死路。如果上面一两层没有损坏。整个要塞大概会更像一个迷宫……如果这样的布局是为了抵御攻进要塞的敌人,建造它的兽人可比他以前认为的要聪明得多。
要塞的守卫看起来十分松懈。他转了好久才遇到两个守卫,隔老远就能听见他们似乎已经努力压低的说笑声。埃德极其自然地冲他们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仿佛大半夜睡不着跑出来溜达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而他们也只是有些慌张地回以微笑。既没有问他要去哪儿,也没有问他想干嘛。
“这地方可真大。”埃德索性站在那里,开始跟他们聊天。“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多了。我觉得我都快迷路了。”
“是的,大人。”年轻些的守卫殷勤地回答。“我刚来的时候就真的迷路了呢,而且听说兽人的鬼魂仍在这里徘徊。有些时候他们会让你脚下的路通向另一个世界……”
他的同伴有点紧张地用手肘捅了捅他,似乎是想提醒他什么,年轻人却涨红了脸,似乎因为被质疑而更加激动起来。
“那是真的!”他说,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你没听莫尔说过吗?塔布里就是这么失踪的!”
“那还是在我们刚刚躲到这里来的时候。”另一个守卫尴尬又恼怒地开口,“自从牧师和圣者大人净化了这个地方,就再也没有那种事情发生了!”
年轻守卫张开嘴,又闭上,涨红的脸迅速开始发白,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是……这样没错!”他拼命地点着头,生硬地附和。
埃德笑了笑,开口道:“这里当然不会再有什么鬼魂……不过古老的遗迹里总是会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矮人相信石头也有灵魂,精灵相信草木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像这样经历了许多岁月,见证过许多战斗和传说的要塞,如果拥有自己的记忆和灵魂,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开口时他只是想要随便找个话题聊下去,结束时他却不自觉地认真起来。
他在梦中分享过克利瑟斯堡的记忆,得到过米亚兹-维斯的帮助……他相信它们的存在,就像相信……就像相信瓦拉的灵魂已经去了一个更安宁美好的地方。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
“所以……您是说这地方……是活的吗?”年轻的守卫有些不安地问道,忍不住看了看身后的墙壁,似乎唯恐上面会突然冒出几只眼睛来。
“呃……并不是那样。”埃德挠了挠头,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座兽人的要塞如果真有自己的灵魂,大概也不会喜欢他们这些不请自来,脆弱又无用的人类。
“别在意我说的……那不过是没什么根据的传说而已。”他笑着说,“但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呢?我知道之前你们需要躲避安克坦恩士兵的追捕,可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呀。”
两个守卫互看一眼,年长的那个耸了耸肩,神色有些黯然。
“我们的村子已经被烧光了。”他说,“很多人觉得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更安全一些,冬天的时候也很暖和——比我们的木头房子还要暖和得多。我们准备在周围种上一些庄稼,再养些猪和羊……”
“……那挺好的。”埃德赶紧说道,意识到这个话题并不怎么令人愉快。
“我想我还是别打扰你们,继续散我的步吧。”他有些尴尬地笑着。
年轻的守卫似乎更想继续聊下去,年长的那一位却显然松了口气。
“当然,大人。”他忙不迭地说,“前面往右拐三个路口之后再往左拐,走到底有个兽人留下的雕像,可难看……我们发现它之后本想砸了它,但圣者大人说毕竟是兽人建起了这里,不能这样对待他们难得留下的这一点东西……也许您会乐意去看看。不过,过了那里,就别再继续往前了,前面的走廊半个月前才塌过,可不怎么安全。”
埃德点头致谢,信步向前走去,默默地想着那“半个月前才塌过”的走廊……半个月前,差不多正是赛斯亚纳发现那个从要塞逃走的法师的时候。
他并没有按守卫的指引去走,却还是绕到了雕像前。虽然已经事先得到过警告,却还是被那黑暗中突然浮现的、肌肉纠结的狰狞面孔吓了一跳。
那雕像位于几条路的尽头,面前有一片不小的空地,看起来是个可供聚会和休憩的地方。雕像足有野蛮人那么高,头却占掉了整个身体的近一半,怒张的大口似乎能轻易塞进去一个人,突出唇外的弯曲的獠牙大概早就断了,只残留着一点痕迹。
但它没有眼睛——在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既没有凸起,也没有下陷,看起来也不像是被凿掉的。
埃德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雕像……那是兽人信奉的神祗。
他在柯林斯神殿的某本书中看到过,没有眼睛却能看见一切,包括过去与未来,一张大嘴能吞噬整个世界的神,兽人们称之为全能的巴特莱特,但在矮人和精灵的记述中,那其实只是一个来自地狱的、狡猾的恶魔,利用兽人们的信仰让自己日渐强大,妄图借此成为真正的神祗……随着兽人的失败与灭绝,他的野心自然也早已破灭,却没人说得出他最终的结局。
斯科特不大可能不知道这雕像是什么……却允许一个兽人信奉的伪神的石像立在这里?
他好奇地走上前,仔细打量那古老的雕像。兽人的雕像线条粗犷而有力,与矮人的作品相比,又显得更加随意,没有什么必须遵守的平衡和比例,对人类来说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却也有一种无法否认的、生动而强烈的气势。
传说中的兽人是凶残而愚蠢的……但能够雕琢出这样的作品的文明,或许多少还有些“凶残与愚蠢”之外的东西。
他长久地凝视着那张没有眼睛,事实上也没有表情的面孔,突然间有些恍惚。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失控
埃德无意识地伸出手,拂过石像上深深的线条和堆积的灰尘。
他来这里寻找真相……但有无数真相已经湮没于历史之中。兽人声称自己也同样是诸神的造物,精灵和矮人却断然否认,晚生的人类不可能真正了解自己诞生之前数千年的历史,流传下来的便只有各种自相矛盾的传说。
如果真有一位神明,像群山之神安都赫创造矮人那样创造了兽人,并在这个种族灭绝之后渐渐被遗忘,他本身是否还会存在?又或者,如果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或像白鸦那样天生具有魔法之力的人类,甚至一条强大的巨龙,真的能够借着信仰的力量成为新的神祗,不再有善与恶的区别,只是某种力量与意识的化身,古老的众神是会接受他,还是消灭他?或者他们根本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人类有幸能在群星之间找到自己的信仰,知道自己诞生于诸神之手,也知道自己的灵魂将归于何处,而诸神呢?他们来自何方?何处是逝去之众神的坟墓……
思绪渐渐飘远,有好一会儿埃德甚至完全忘掉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直到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寒风钻进他的后领。
他打了个冷战,终于回到现实之中——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能找到什么真相,更不知道他的执着在千万年之后是否还有什么意义,但现在,那是他无法放弃的寻求。
他向四周张望着,有点摸不准之前那个年长的守卫告诉他的塌陷的走廊,到底是在哪一个“前面”。
插在墙上的火把。火焰随风而动,埃德耸耸肩。信步走向有风吹来的方向。
他想他大概是撞对了——蜿蜒的通道前方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不再有火光的指引。埃德随手拿下一只火把。放慢脚步,继续前行。
似乎有风从细小的缝隙里灌进来,在墙壁间撞来撞去,黑暗中渐渐有一种奇怪的呜呜声,像是飞驰的箭矢擦过耳边。
手中的火把在没有方向的风中忽明忽暗,火光猛烈地摇晃了几下,骤然熄灭。
埃德猛地停下脚步,一瞬间寒毛直竖——火光熄灭前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看见前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突然消失的光明让他眼前一片漆黑。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他倒不是怕鬼什么的……但半夜时分出现在这里的家伙,大概不会像之前那两个守卫一样友好地跟他聊天了。
他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双眼能勉强在黑暗中分辨出一些轮廓,终于确定那不是他的幻觉——的确是有一个人站在倾塌的石砖前,虽然看不真切,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伊斯?”他小声叫着,迟疑地一步步向前挪去。
伊斯现在应该醉死在床上才对……以他对朋友的了解,装醉然后独自出来查探,似乎不是伊斯会做的事。但那高挑的身影……他应该不会认错。
微弱的光芒从他身后透过来。照出一双金色的眼睛,灼灼地反射出慑人的光芒,似乎燃烧着怒火……却又冷得刺骨。
那真的是伊斯……但他眼中既没有醉酒的恍惚,也没有埃德熟悉的温度——属于人类的温度。即便是在当初怒火冲天地破坏克利瑟斯堡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不是这样……彻彻底底地像是一条龙。他的瞳孔在黑暗中原本该扩散至浑圆,此刻却紧缩成细细的一条缝,那怪异的样子让埃德怀疑他根本没有看到他。
“……她在这里。”
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伊斯突然没头没脑地吐出这一句,声音毫无起伏。
“……她?”埃德疑惑地反问。“……你是说莉迪亚在这里?”
“她在这里。”伊斯低声重复,白色双翼毫无预兆地骤然自身后展开。
下一个瞬间。冰龙巨大的身体撑开狭窄的走廊,几声沉闷的巨响,被撞破的墙壁开始坍塌,大大小小的石块砸落下来,它却似乎毫无感觉。
巨龙猛地抬头,锋利的长角在石砖上划出一连串火星,低沉的怒吼声里,原本就已经不怎么结实的地面在它沉重的身体之下颤抖起来。
埃德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以躲避如雨般落下的石块。抬起头,夜空已清晰可见,耸立了近千年的古老要塞,眨眼间像是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完全摧毁,月光洒在冰龙的鳞片上,映出一片银白。
眼前的情形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银牙矿坑——不知矮人们补上了那个大洞没有。
地面猛地地摇晃起来,埃德不得不扶住墙壁以免跌倒。他看着冰龙缩起身体,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跳了起来,用整个身体的重量砸向已脆弱不堪的地面。
它想进入下一层……这原本是他们的计划,但埃德可没想到它会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
地面陷了下去,随之坠落下去的巨龙看起来仿佛是瞬间被吞噬了一般,但地面随之一震——地下的空间似乎并不是很深。
埃德呆了一会儿,耳边人们的惊呼和奔跑声渐渐清晰可闻,斯科特大概很快就会出现……
他冲向面前那个陷落的大坑,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人还在半空,眼前便闪过一条白影。冰龙的尾巴如蛇般挥来,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身上——不,也许并不是那么结结实实。
埃德被远远地拍到了一边,在地上滑出去好一段儿,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却还能足够清醒地意识到,这并不像是失去控制的攻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伊斯至少还能认得出他——他知道冰龙的尾巴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就算是被扫到也够他断几根肋骨的。
他爬了起来,根本顾不上打量周围的情形。不远处,那条白色的巨龙发了疯一般地扑腾着,似乎陷入了一种失去理智的狂怒之中,让他越来越心惊。
“伊斯……伊斯!”他放声大叫,不顾危险地一点点接近,希望自己的声音还能传到朋友耳边。
“冷静点!伊斯!你到底怎么啦?……”
头顶仍有碎石不断落下,埃德只能狼狈地抱着头一边躲避一边试图跑到冰龙的面前,如果他能看到它的眼睛——如果他能让它看到他的眼睛,也许能让那条龙冷静下来,就像在克利瑟斯堡时一样……
有什么力量突然摄住了他的身体,猛地向后拖去。
一惊之下,埃德本能地想要反击——如果他知道到底是谁攻击了他的话。
然而抓住他的力量是无形的,似乎也不打算伤害他,只是又把他远远地拖到了墙角。
另一个身影跳了下来。月光照亮他闪耀的金发,也让埃德停止了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蚊虫般徒劳地挣扎。
斯科特来得比他预料的更快。
“伊斯……停下!”
那永远更像个圣骑士的“圣者”大步走向冰龙,脚步坚定而有力。
回答他的却只是一声怒吼,声音里除了纯粹而汹涌的怒意之外再无其他。
那巨大声音震得埃德呼吸一窒,胸口烦闷欲吐。在他忍不住伸手去捂耳朵的一瞬,束缚他的力量消失了。
他跌倒在地,双膝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却又立刻跳了起来,冲向冰龙。
被冰龙胡乱砸开的石块从他身边掠过,撞在墙上。埃德有点担心残存的要塞会摇晃着整个倒在他们头上……但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从未见过伊斯如此愤怒……愤怒得就像他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已经彻底死去,剩下的只有一条巨龙骄傲而冰冷的灵魂……牙齿在不自觉地咯咯作响。他突然想起一年多以前刚刚找到伊斯的时候,在那个峭壁之上的洞穴里,差点就被那巨大的冰龙踩死时突然袭来的恐惧——他知道伊斯那时是真的想杀了他的,他只是一直努力欺骗自己而已。
如果那时他的脖子上没有挂着那颗水晶球,如果他真的死在了那里……一切会变成怎样?
他的心跳得厉害,突然间对一切都懊悔不已——他们不该来这儿的,他也根本不该让伊斯知道什么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也许有些秘密就该永远是秘密……有什么糟糕的事情正在发生,非常、非常糟糕的事……而他已无力阻止。
“斯科特!……”他放声大叫,声音尖锐地变了调。
但叫出这一声之后,他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无力阻止。
“伊斯康提亚?艾伦?克利瑟斯!”斯科特毫不退缩地站在那条失控的冰龙面前,“不管你是在发什么疯,给我停下!!”
冰龙张开双翼,咆哮着直立而起,又重重落回地面。
它猛地低下头,森森的尖牙如剑般逼近斯科特的身体,说话时吐出的风吹起斯科特的金发,连他身后的埃德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寒意。
“发疯?”冰龙的声音低沉而空洞,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已在刚才那疯狂的发泄中焚烧殆尽,“斯科特?克利瑟斯,你不知道一条龙真的疯狂起来会是怎样。”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章 失去
伊斯不知道那些人类一脸小心翼翼的给他端来的到底是什么酒,闻起来似乎还不错,喝起来却又酸又涩,辛辣无比,像火一样烫着舌头,然后沿着喉咙一直烧进胃里。
他瞪着那个拿酒来的家伙,认真地想着是不是该将酒杯砸碎在他的头上,最终却还是仰头把一整杯灌了下去。
他得承认,那种仿佛有一把火从内脏又烧回脑子里,让他有点晕乎乎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这些北方人烤出来的肉又干又硬还咸得发苦,跟娜里亚的手艺实在差得太远……不,那种东西跟娜里亚做出来的任何食物相比较,都是对她的侮辱,但他还是不知不觉地扫光了一盘又一盘,反正发麻的舌头越来越分辨不出什么味道。
他必须埋头做点什么,才能阻止自己咆哮着踩烂这个臭哄哄的要塞——连同斯科特和埃德一起。
充塞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的安克坦恩人简直臭得跟兽人没什么区别,而他们每一句以为他不会听到的窃窃私语,都清楚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乱哄哄嘈杂得像有几千只蜜蜂围着他嗡嗡地转来转去,而他不能拍死其中的任何一个。
那没什么新鲜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依然难以忍受。
他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而不是飞翔在夜空之下,凉爽而清冽的空气里……啊,对了,是因为埃德?辛格尔有个“计划”……以及。斯科特在这里。
他是来寻找他,还是来阻止他发现点什么?
不知道……他甚至并不怎么在意。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拼命想要抓住的那些温暖的记忆。那些美好而琐碎的片段和其中令人眷念的温度,都像海滩上沙粒一般一点点被波浪卷走。一天比一天更模糊而破碎。
得不到解答的疑问,不被信任的失望,日渐堆积成愤懑与疲惫,缓慢却从不停息地消磨着那被人类称为“亲情”的爱意。
那是让他成为“他”的东西,那是让他抛弃了“它”的自由,回到这个世界的东西,可他终究不是人类……而龙不懂亲情。龙的生命与灵魂是一个整体,它们唯一需要爱的只有自己。
这被称为“爱”的负担对他来说或许太过沉重……他不知道在彻底放弃之前他还能坚持多久。
当指尖开始发麻的时候伊斯渐渐无法分辨自己喝下去的是麦酒还是那种火辣辣的烈酒,模糊的视线里。整个世界都开始忽远忽近,毫无规律地晃来晃去。
某个短暂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喝醉了——他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条喝醉酒的龙。
还没有来得及给自己一个自嘲的笑容,他就一头栽到了桌子上。
他仍有意识,但整个身体绵软而沉重,像一摊无法控制的烂泥,而灵魂恍恍惚惚地飘在半空,半是懊恼半是惬意。
“……你们到底给他喝了什么?”
他模糊地听见斯科特恼怒又无奈的声音。
“一些麦酒……呃,很多麦酒,还有之前跟那些野蛮人学酿的蜜酒……大概还有最后的一点苹果酒……对不起。大人,我们以为他不会醉的……”
片刻的沉默,然后是一声叹息。
“……算了。”
——不然呢?
他有点得意地想着,在被扛起来扔到床上之前就彻底昏死过去。
突然在黑暗中惊醒时他的意识仍是模糊的。但灵魂中有一部分却无比清醒——属于一条龙的本能无比清醒。
那是种浸透在他血液之中,沉淀了千万年的,极度的冷静与敏锐。不被他短暂的二十多年虚妄的记忆和情感所困扰,纯净而强大。却冰冷得令人战栗。
那是他所继承的宝藏之一,长久以来却被他深深地埋藏在意识深处。他知道自己还无法控制那些。而如果仍由自己听从本能的召唤,他会彻底……变成另一条龙。
一条真正的,却不再是“他”的龙。
但现在,它被唤醒了。
黑暗之中他听见无声的咆哮,从每一块石砖,每一点尘埃中发出,一声又一声,响彻整个要塞,响彻整个世界。
那是巨龙的怒吼。
他在黑暗与混乱之中颤抖着,听见银牙的声音,听见安克拉玛拉斯?冰芒的声音,听见无数巨龙的声音……听见它自己的声音。
那是被侮辱的骄傲,被践踏的尊严,被亵渎的神圣,被玷污的力量。
那是绝对不可容忍,不可原谅,不可饶恕的……欺骗与背叛。
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他知道那些声音希望他怎么做。他该变回他原本的样子,他该彻底摧毁这个地方,撕裂每一个人类的身体,让他们的鲜血浸透每一块碎片……即便如此也不能洗净他们所犯下的罪行。
他的灵魂在太过强烈的愤怒之中摇摆如风中之烛,那微弱的光芒仿佛转瞬就会被淹没,却还在固执地燃烧着。
他不记得自己如何离开房间,如何如阴影般无声无息地穿过曲折的走廊。
他要知道,他要看到……他要听他亲口承认,如此,他才能彻彻底底地熄灭那一点火焰。
他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属于人类的名字。回过头的时候,却几乎认不出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在这里。”他告诉埃德,并不在意他是否能听懂。
——可她并不在这里。
她的愤怒在这里,她破碎的力量在这里,但她并不在这里。
冰龙咆哮着破坏所有挡在它面前的东西。粗壮的石柱,丑陋的雕像,碎裂的砖块……它能够感觉到她曾经的存在,可她不在这里。
“伊斯康提亚?艾伦?克利瑟斯!”
——这并不是它的名字,它没有名字。
“不管你是在发什么疯,给我停下!!”
——没人能这样对一条龙说话。即便是那个以生命之力让它得以诞生的人类,也已经失去这个资格。
“发疯?”
它把巨大的头颅伸到那个人类的面前,疲惫的灵魂已如死亡般平静,“斯科特?克利瑟斯,你不知道一条龙真的疯狂起来会是怎样。”
斯科特一步也没有后退。
他看着那双巨大的金色眼睛,知道自己眼中也闪烁着同样的光芒,知道自己的脸大概比冰龙的鳞片还要冰冷苍白。
他并不怎么意外,甚至觉得自己一直在期待这一刻——或许不算是期待,他只是知道,他终究得面对这一刻,再也无法隐瞒,无法逃避。
如果不是他心存侥幸,那些一无所知的人不会在这个平静的夜晚遭遇这意料之外的灾难。
他逼迫自己直视眼前强大而可怕的魔法生物,脑子里一瞬间疯狂地涌出来的却都是那个被莉迪亚塞进他怀里的、小小的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的脸,混合着眼泪、鼻涕与口水的笑容;雪地上踩着他的脚印蹒跚学步的圆滚滚的小人儿;走廊上赤着脚飞跑而过的身影;看着他就像看着整个世界的,清澈纯净的浅蓝色眼睛……
他知道在这一刻他彻底失去了那些。
“不是在这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又无力,“这里的人什么也不知道,你的怒火没有必要发泄在他们的头上。”
“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那条龙冷漠地问着。
“……因为他们给了你最好的食物与酒,让你躺在他们最好的床上?”斯科特苦笑,不知道这对一条龙来说是否有什么意义。
巨龙沉默下来,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它显得有些困惑——那让斯科特心中升起微弱的希望。
但他知道,即便这条龙依旧保留着人性,也不是因为他——不再是了。
“伊斯……”
埃德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时,他并没有阻止,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也许……可以冷静一点再谈?”
“……是的,我们的确有些事情可谈。”冰龙的声音里依旧没有温度,“但在那之前,告诉我,斯科特……她在哪儿。”
“……不在这里。”斯科特艰难地回答。
冰龙的头凑得更近,它锋利的牙齿几乎就抵在他的胸口。
“我问的是‘在哪儿’。”
——“在哪儿”而不是“为什么”……它拒绝接受任何一种解释。
“……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斯科特回答。
“……斯科特!”埃德紧张地小声叫着,而他置之不理。
“你也知道你并不是我的对手。”他平静地把话说完。
埃德似乎抽了一口冷气——这样激怒一条龙是不明智的,当然。
但他知道伊斯……这条龙已经不会那么容易被激怒。它很冷静,仿佛灵魂之中那个脆弱而容易受伤的部分已经被彻底切除,当不再轻易被情绪所左右的时候,出于生存的本能,一条龙知道该如何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冰龙一眨不眨凝视着他。斯科特从来不知道那种冰封的视线会是如此强大武器,它安静地切割着他的心脏,一遍又一遍。
冰龙终于缓缓抬起头,展开了双翼。
“我会来找你,斯科特?克利瑟斯。”它告诉他,“而你会祈祷你从不曾复活。”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一章 无法解除的魔法
埃德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冰龙飞走的时候他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
他已经能隐约猜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即便如此,冰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还是过于残忍……无论是对它自己,还是对斯科特。
他不止一次地听娜里亚叹息着抱怨当初被艾伦带回家的伊斯如何把大半的时间用来等待那个扔下了他一去不回的“哥哥”,也看到过重逢之后又一次失去斯科特的踪迹时伊斯的失魂落魄。他们已经不是第一天知道斯科特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伊斯却从来不愿去深究,而埃德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他还活着……那就够了。
如果瓦拉能死而复生,他也同样什么都可以不问,什么都可以不要。
谁也不能否认伊斯和斯科特之间名为兄弟却更像父子的亲情,但这一次,斯科特所做的,大概彻底超出了它能接受的。
他再一次偷偷地看向斯科特,却不忍责备。
从伊斯扔下那句话离开之后,斯科特一直犹如被冰龙的吐息冻结一般站在那里。埃德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却不敢伸手去碰他,甚至不敢叫他一声,似乎唯恐那会让眼前的人瞬间破碎成千百碎片,散落一地。
他无法想象此刻斯科特是什么感觉……如果是他,大概也宁可自己从不曾复活。那样,至少有人……有一条龙会永远怀念着他。
“……大人?”
头顶上有人犹犹豫豫地开口叫着,语气中满是惊惶与不安,“圣者大人?”
那一声呼唤像是重新将生命注入了斯科特体内。他的身体微微一震。很快便抬头回答:“我在这里……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让埃德不自觉地心生敬意——反正他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斯科特……”他小声叫道。
斯科特猛地回头。像是刚刚才意识到他还在这里。
“你没事吧?”他问。
埃德用力点头:“我没事。”
“我得去……看看有多少人受了伤。”斯科特说,神色平静。眼神空茫,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迟疑,像是思绪断成了一片片,难以连接。
“也许你可以帮帮忙?”他心不在焉地问着,又突然反应过来,“啊……抱歉,我忘了……”
“我可以的!”埃德冲口道,“……至少包扎伤口我还是会的。”
斯科特冲他出挤出一丝笑容,带着他回到了上一层。
这个古老的要塞大概再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它从上至下被砸出个大坑。剩余的地方似乎也不怎么稳固。幸运的是,冰龙破坏的地方靠近东北方,而那个位置并不是人们晚上休息的地方,受伤的人虽多,却并没有几个是致命的伤害,多半只是骨折和擦伤。
埃德尽可能地帮忙——虽然很多人看他的眼神里带着猜疑。毕竟,他是和伊斯一起出现的。
但埃德现在顾不上在意这个。
他不停地望向斯科特。那个男人看起来像是真的完全恢复了平静,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治疗,寻找失踪的人。离开危险的地方,派人清理物资……
生活在卡斯丹森林里的安克坦恩人习惯露营。人们很快在要塞之外安置下来,不安的低语声却始终没有停息。
看着斯科特独自走回要塞时,埃德匆匆跟了过去。一声不响地紧随在他身后。
“……就算我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也不打算放过我吧?”斯科特苦笑着回头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埃德小声问道,“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让它离开了吗?”
“我想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斯科特的回答平静又疲惫。“你们正是为此而来,不是吗?”
埃德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我知道它迟早会泄露出去。”斯科特轻声说,“我只是以为……”
他摇了摇头。身体微微摇晃,似乎想要靠在墙上,却又立刻站直。
“……他一直问‘她在哪里’……那是指他母亲的骨骸?”埃德问道。
那并不怎么难猜。能让伊斯在意的女人并不多……而他们曾一起潜入冰湖,确认安克拉玛拉斯的骨骸已经被人盗走。
当时似乎谁都以为是莉迪亚……除了肖恩?弗雷切。埃德不由得想知道肖恩是否猜出了那是斯科特。
“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啊……”埃德喃喃低语。他也算是跟死灵法师“合作”过,却依然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盗走伊斯的母亲的尸体……然后让一个死灵法师来操纵她吗?
“做我不得不做的事。”斯科特回答。
——这样的回答实在令人厌恶。
“那有如此重要,重要到连失去伊斯也是值得的吗?”埃德的声音里有了隐约的怒意,“你甚至连一句解释也没有给他!”
“‘解释’又有什么意义?”斯科特避开了前一个问题,“我所做的事,对他而言无论有什么理由都是不可原谅的。”
埃德闭上双唇,再也无话可说——那的确不可原谅。哪怕对他们来说安克拉玛拉斯只是一条龙,利用龙的尸体做各种试验和魔法物品谁都觉得理所应当……但那是伊斯的母亲。
如果有人这样亵渎瓦拉的尸体,他拼尽一切也会让对方死无全尸。
“……所以,你真的就打算这样了?”他不甘心地追问着,“即使它从此变成你的敌人也无所谓吗?”
“它不会。”斯科特叹息着回答,“我不会把它当成敌人,所以它也不会是我的敌人——我只担心他会被人利用。今晚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你跟我一样清楚有多少人觊觎着他的力量。”
埃德保持着沉默。
他的确知道……至少莉迪亚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埃德……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斯科特看向埃德,“我需要你找到他,看着他……他不会再听我的,但他或许还会听你的。”
“……我会的。”埃德回答,“但不是为你。”
冰龙又一次落在远志谷开满蓝色穗状小花的草地上。
它没有像平常一样开口大叫那个慢吞吞的老法师,也没有直接闯进木屋,而是站在溪水边,长久地凝视着水中的倒影。
“……你这样频繁地一次又一次出现,会让我误以为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履行自己的承诺。”
因格利斯晃晃悠悠地踱到它身边,像它一样凝视着水中晃动不停的、破碎的影子。
“我需要你的帮助。”冰龙说,声音低沉。
老法师抬头看了它一眼。
“……你有些不一样了。”他说。
“更好,还是更糟呢?”冰龙淡然回应。
“那要看从什么角度来看了。”老法师说。
但冰龙对他的任何角度显然都不感兴趣。
“我需要你的帮助。”它平静地重复,“当然,我会给你对等的回报。”
老法师沉默片刻,耸了耸肩。
“当然……我总是乐于与像你这样强大且信守承诺的生物做些交易的。你需要我的知识,还是力量?”
“我身上被施加了某种魔法。”冰龙回答,“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何种形式。那让我……无论我飞到何处,施法者都能掌握我的行踪,我需要你解除它。”
那并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对因格利斯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却意外地花费了他相当长的时间。
“……我确信你并没有被施加任何法术。”最后他说。
冰龙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我也确信我的确是因格利斯?奈夫。”老人眯起眼笑了起来,“你可以让穆德来确认这个,我创造了他,它对我的辨认不需要依靠容易改变的外形。”
“如果不能确定你是谁,我不会让你在我身上戳来戳去。”冰龙说,有短暂的一瞬间像是变回了之前那个容易被激怒,却也更有活力的生物,“可他知道我在哪儿,随时随地……他甚至能在任何地方对我说话,声音清晰得就像在我耳边。”
“……我猜你说的那位施法者是斯科特,你的……‘兄弟’。”因格利斯说。
冰龙没有否认。
“这么一来倒能解释……”老法师缓缓地点着头,“他并没有对你施法。如果艾伦?卡沃对我说的是实话——哦,那当然是实话。你的诞生是依靠他的生命之力,那像是另一种血缘……如果斯科特找到利用这种联系的方法,只要你还活着,这个‘法术’就不可能解除。”
“……但你有别的办法。”冰龙平静地指出。
“哦,当然是有的。”因格利斯承认,“我可以用一个法术来干扰这种联系……但老实说,我不确定那对你会不会有其他影响。”
“我接受。”冰龙回答得毫不犹豫。
因格利斯反而迟疑了许久。
“那是一种难得的联系,小龙。”他轻声说,“有些东西你一旦抛弃,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并不是先抛弃它的那一个。”冰龙垂下头,直视着他的双眼,“做你该做的,法师……以及,别再叫我‘小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