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一个人的冒险(上)
埃德在被冻得硬邦邦的地上努力挖出个洞,把他几个月前埋在这里的东西又扒了出来。
一柄价值不菲,锋利无比的短剑——差点就刺杀了鲁特格尔的国王的那一柄,以及一枚银色的小鸟胸针……伊斯送他的那一枚。
埋下它们的时候他倒不是担心斯科特或其他牧师会用这些找到他,把他拖回去……而是为了断绝自己“有人会找到我然后把我带回去”的念头。现在想想,实在有点可笑。会有那样的忧虑,证明他根本不够坚定吧。
他仰头看了看被交错的树枝遮掩的天空,在冰原上伊斯还有可能发现他,在森林里他可没那么容易能从空中看到他了。
但现在,无论有谁来找到他,他都能够平静地决定是否要回去……那大概也算是一点小小的进步?
把短剑藏回靴子里,胸针别在外套的下面,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把原本带在身上的另外几样东西埋回了洞里。
那是些粗鄙简陋的小东西。石头磨出的矛尖,自己搓出来绳子,捡来的生锈断剑上缠了几圈破布做成的武器……在人类的世界里,他已经用不上它们了,可他一直舍不得丢掉这些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
他甚至有点舍不得自己剥下来的那块驯鹿皮……但用它换来现在身上这套破旧、宽大,但还算干净的衣服的时候,他能从女主人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同意用这厚实暖和的衣裤和一双破得不算太厉害的旧靴子换他从身上脱下来的那张臭哄哄脏兮兮的兽皮。多半还是因为同情。
“你是从野蛮人那里逃出来的吧?”
同样满脸同情的男主人问他,“我听说他们正在打仗。”
埃德只好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其实安克坦恩也在打仗。埃德有点担心博雷纳。但靠近冰原的村庄里的人们对战况并不清楚,也不是很在意。安克坦恩经常打仗,战火却很少会蔓延到这里来,那对他们的影响一点也不比野蛮人对他们的影响大。
只要自己的日子能过得下去,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国家或者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但他们对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友好而热情。
他们甚至请埃德吃了一顿热乎乎的午餐,虽然只有发酸的硬面包和一碗加了几块土豆的肉末汤,他也吃得无比满足。
“你要回家吗?”他们问他。
“……我要去加布里埃尔。”埃德回答。
他答应了斯奥要代他送他美丽的人类妻子卡罗琳一朵花。无论她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也一定会做到。
他们为他指出了加布里埃尔的方向,还给了他半块硬面包做干粮。
路过一条还没有结冰的小溪时埃德蹲下来洗脸,在溪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已经一点都不像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了。他满头乱发。胡子拉碴,皮肤又黑又糙,指甲里黑乎乎的,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还满是各种疤痕……恐怕连瓦拉都不一定还能一眼认得出他。
但他比以前更加强壮有力。一口气走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累。而夜晚一个人躺在森林里的时候,他也不会再因为独自一人而感到恐惧……或孤独难耐。
即使完成了斯奥的心愿,他也不打算立刻回去。他或许已经不像他离开时那么糟糕……但也还远远不够好。
有时他会梦见一片迷雾……柯林斯平原的迷雾,那似乎是在提醒他,责备他扔下了他的职责。但他觉得如果他不够强大,即使回去也不过依旧是个无用的“圣者”,保护不了任何人,承担不了任何责任。
他不想再那样……即使身边的朋友和亲人都愿意以他的善良为理由来容忍他的无能。他自己也不能再容忍。
有一晚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他曾经听说过“加布里埃尔”这个名字——不是从斯奥那里。
那个村子是贡纳曾经打算带着博雷纳去避难的地方,他和法尔博的舅舅就住在那里。小村庄里的人大半沾亲带故。那两兄弟说不定跟卡罗琳还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真是奇妙——他为此稍稍感慨了一下。
他路过了库兹河口。那地方依旧防守森严,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装备精良,却多半是镇上的年轻人,他们守护着这个历经各种灾难的小镇,也宣布他们很乐意让附近任何受到野蛮人攻击或战火波及的村庄里的人前来避难。
埃德终于在这里听到一点博雷纳的消息——镇上的人们说起“我们的国王”充满骄傲,让他也不自觉地高兴起来。
战乱并未平息,但博雷纳和克罗夫勒似乎已经能够控制住局面,只不过,小王子塞尔西奥和格瑞安家年轻的继承人却依旧行踪不明……就像肖恩?弗雷切一样。
阴影并未散去。
离开库兹河口不久,埃德开始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他。尤其是在黑夜之中,那种感觉更加鲜明,却始终看不到任何人影。
他不安了一阵儿,然后平静下来,只是提高了警惕,继续向前。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该来的总会来,与其每天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不如等它扑到面前来再说。
距离加布里埃尔还有两三天的路程时,埃德在夜晚的森林里遇到了一只奇怪的动物。
他起初以为那是一头野猪。它体型不大,在篝火之外的黑暗中发出奇怪的呼噜声,听起来怒气冲冲的。埃德知道野猪是一种多么凶猛的动物——尤其是在被激怒的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挡了它的道……但他好不容易生起了一堆火,也实在不想再折腾,就只是警惕地蹲在火堆边……然后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突然惊醒过来的时候火已经快熄了,而他发现那头“野猪”已经钻出了树林,站在光与暗的边缘,用一双黄色的、发光的小眼睛看着他。
那并不是野猪……至少不是什么正常的野猪。没有哪种野猪会长着六条腿,一根角,还有一口像龙……像食肉的猛兽一样锋利的尖牙,看得人遍体生寒。
它甚至不像是纯粹的野兽。它直视着埃德,小眼睛里有某种可以称之为“智慧”的东西。埃德不禁怀疑它就是这几天里那个一直跟着他的“人”——而它很可能是某个法师的魔宠。
“呃……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他试探着问道,“或是给我带了什么消息?”
像是回答一般,它忽地对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然后掉头就跑。
埃德愣了一下,本能地追了上去。
他猜想它会他带到什么地方去——比如它的主人居住的地方。法师们多半性格古怪,这样的方式也说不上多么诡异。
虽然身体圆滚滚的还长了六条腿,那头“野猪”跑得一点也不慢。埃德追着它跑出老远,每次快要跟不上的时候它就会停下来等他,每次他追得太近的时候又会加快速度……
那的确像是在引路,却也像是哈塔——那只被他从卡姆城的市场上解救下来的地精,在风语森林里想要把他引入那个猎人挖出的陷阱的时候。
一阵强烈的不安让埃德突然停下了脚步,“野猪”也很快停了下来,转过身,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无声地瞪着他。
它现在看起来十足地不怀好意了。
埃德忐忑地向后退,但周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一大群老鼠,一点点向着他包围过来。
他苦笑起来——这真的是个陷阱,而他居然还是上当了。
苍白的面孔从黑暗中浮现,埃德头皮一麻,迅速拔出了靴子里的短剑。
如今他已经更习惯用正常的武器而不是法术……但眼前的敌人好像不是他用剑可以对付的了的。
他并没有真正地见过……但死里逃生的娜里亚心有余悸地向他描述过这种似人又非人的怪物。头像没有毛发的人头,眼中似乎蒙着一层白膜,舌头很长,满口尖牙细密如针,背上长着骨刺,四肢着地像蜘蛛一样爬行,前爪锐利如刀……力量不大,但是动作极快。
“魑魔”,伊斯是这么称呼它们的。地狱里一种低等的小怪物,数量众多时就会变得很难对付。
——但无论是娜里亚还是伊斯可都没说过它们还会用诱饵引人上当!
如果它们出现在这里,说明那扇从白鸦夫人的城堡下面“逃走”的黑门就在附近……他都几乎已经忘掉那个威胁的存在了,这算是某种不怎么友好的提醒吗?
埃德把短剑插到腰间,明智地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他知道这些来自地狱的生物怕光也怕火,对于一个……牧师来说,应该不是特别难对付的敌人,他甚至可以尝试驱除它们,让它们回到自己的世界。
张开双唇,吐出熟悉又陌生的咒语时,他却突然有点奇怪地想着,如果地狱是一个充满火焰与浓烟的,炙热的世界……这些家伙们为什么还会怕火呢?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一个人的冒险(下)
耀眼的光芒照亮这森林中的一角,魔法的力量如水波一样一层层漾开,高大的云杉簌簌作响,仿佛被微风吹动。尖利而细碎的声音短暂地响起又消失,埃德环顾着四周,法术的范围之内,所有的怪物像是被蒸发一样消失在空气中,更远的地方,那些像是从谁的噩梦中爬出来的惨白的影子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潮水般向后退去,片刻之后,当魔法的光芒完全消息,却又如潮水般缓缓地围了上来。
或许是因为看不见眼睛,埃德深深地觉得这些“捕猎者”,还不如那只将他引进这个包围圈的“野猪”聪明——那黑乎乎的六条腿的家伙依旧不远不近地站在一处山坡上,静静地看着他。
另一个法术驱散了已经冲到他身边的怪物们——它们的确不难对付,即便是最简单的圣光术也能让它们尖叫着消失。但它们实在……有点多,让埃德不禁回想起小时候挖开一个蚂蚁窝,看着不计其数的蚂蚁蜂拥而出时的惊骇。
他也有点担心附近村庄里的人会被魔法的光芒所吸引,不知死活地跑来一看究竟……不过他或许是想得太多,在这片会被野蛮人攻击,充满各种关于死灵法师和他们的亡灵,以及四处徘徊的残暴的兽人之魂之类的传说的森林里,人们的好奇心或许不会那么强烈。
——他们也很可能已经被这些怪物撕成碎片。
埃德的心沉了下去。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谨慎地判断着距离。直到周围的敌人近到一跃便能扑到他身上的时候才以自己为中心,放出了驱逐术。
怪物的数量减少了大半,却依旧在他周围徘徊着不愿离去。埃德小心地开始向着山坡上那六条腿的“野猪”移动——他觉得那家伙绝对不只是个“诱饵”那么简单。
察觉到他的意图的时候那头“野猪”叫了起来。短促而尖锐的声音像刀一样刺进埃德的耳朵里。周围的怪物们静止了片刻,突然放弃了埃德,迅速地向它围了过去,那样子活像是战场上忠实地服从命令的士兵。
埃德惊讶地看着夜色中这诡异的一幕,终于明白过来,那的确不是“诱饵”,而更像是首领。
而眼下“首领”似乎打算撤退。在那些白色怪物的簇拥之下。它最后看了埃德一眼,向西飞奔而去。
埃德犹豫了一下,追了上去——这些家伙对他来说不难对付。但对普通人来说却是致命的噩梦,他得尽可能地消灭它们……以及,如果运气好的话,它们说不定还会把他带向黑门。
也有可能把你带进另一个陷阱——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提醒他。
埃德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决定还是赌一赌他的运气。
他确信那头“野猪”这一次是真的在逃命。它奔跑的速度比之前把他引入包围时要快了许多,而且一刻也不曾回头。
埃德不得不用法术来提升自己的速度。低垂的枝叶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时不时地会有几只怪物猛地回身扑向他,一点点地消耗着他的魔法。当领头的怪物飞快地窜进一颗巨树下的洞穴里时,埃德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那黑乎乎的洞口看起来就像一张张开的大嘴,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自投罗网,洞外狼藉的脚印让他怀疑里面很可能还隐藏着更多的敌人…… 但那扇黑门是会四处乱窜的,如果这一次他错过了它。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又有多少人会死于更多从另一个世界里钻出来的怪物?
他又一次拔出了短剑——那或许没什么用,但手里握着件武器能让他更安心一点。
然后他按了按外套下的胸针。点燃一团光焰,小心翼翼地踏进了洞口。
他以为洞里会充满了腐臭的气息,就像死灵法师的洞穴——但是并没有。只有一种像是冬天在壁炉前闻到的,干燥的木柴劈啪作响地燃烧时爆出的味道,在他逐渐深入洞穴时越来越浓,浓到有些呛人的地步。
洞里比外面要温暖,无数通道四通八达,潮湿的地面上满是泥泞,湿滑难行。从石壁到地上,无数脚印杂乱地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但幸好,埃德也不需要分辨——他觉得他只要顺着脚印最多的路去走就好了。
他能感觉到它们就在他附近……细碎的脚步声一刻未停,偶尔有几声尖叫甚至撕打的声音,他甚至听见一声沉闷的低吼,像是从地底传出的战鼓声,那或许又是另一种怪物。
到底有多少怪物已经钻进了这个世界?有人发现了这个危机并在试图阻止吗?斯科特知道吗?白鸦已经放弃了那扇她自己创造出的地狱之门吗?莉迪亚也在寻找它吗?毕竟那门后的力量,是她觊觎已久的……
埃德一边努力集中精神一边忍不住胡思乱想,总觉得身边像是缺了什么……他果然还是不喜欢一个人冒险。
微弱的火光出现在前方,埃德惊讶地熄灭了自己的光焰,感觉到一阵阵暖意扑面而来。
他谨慎地给自己加上了防护,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挤过一处狭窄的裂缝,他发现自己正俯视着另一个世界。
一个巨大的岩洞,人类世界里最宏伟的大厅也不及它宽阔,它的高度足以装下克利瑟斯堡最高的塔楼。清澈的流水近乎无声地漫过岩石,突出水面的石头上,却有一簇簇跳动的火焰自岩缝间升起,像是肆意盛开的野花。一些晶状的石英矿在火光中闪烁,那些价值不高的半透明的石块,此刻看起来比最珍贵的宝石还要灿烂夺目。
但这里并没有任何怪物……也没有娜里亚曾经向他描述的,刻着巨龙的黑色大门。
这里安静,怪异……却也美丽。
岩洞的一侧有另一条通道,水是从那里流出去的。埃德蹲下来考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顺着石壁上的突起爬了下去。
冰冷的水灌进了他的破靴子里,感觉意外地舒适惬意。他觉得浑身有点痒酥酥的,像是有虫在身上爬,又像是血液里有什么东西欢快地想要冒出来。走到岩洞中央的时候他开始有点发晕——那是一种美好的晕乎乎,仿佛酒喝到微醺,懒洋洋地四肢发软,只想找个舒适的地方躺下来,沉睡不醒。
这不对劲——埃德握紧短剑,加快了脚步,却在被一片巨大的黑影笼罩时僵硬地站在了那里。
他不知道那个黑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岩缝里还是火里?那黑影完全盖住了他的影子,巨大的身躯看起来像是人形,头上却有一对弯弯的,像是羊角一样的东西……
小时候听过的那些关于地狱的恐怖传说,在那一瞬间从记忆的深处翻涌而上。浑身会冒出火焰的恶魔,有巨人的身高,人的脸,羊的角,牛的蹄,蝙蝠的双翼……背后投过来的身影倒是没有翅膀,但那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扼住了他的呼吸,让他毛发倒竖,浑身发冷,甚至没有回头的勇气。
“……一个神仆。”带着嘲弄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意外地浑厚低沉,“我能闻到你身上某个神祗的臭气……以及恐惧。你们不该是无所畏惧的吗?”
那是精灵语……为什么一个恶魔会操着一口纯正甚至堪称优雅的古精灵语?
埃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去。
就算是死……他至少能夸口自己曾经见到过真正的恶魔。近一千年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荣幸?
——但那真正的恶魔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比野蛮人还要高出半个身体的,另一个世界的来客。
那恶魔浑身.赤.裸,身材高大却匀称,红褐色的皮肤下,结实的肌肉像是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在他开始缓缓走动时优雅地滑动着。他的确长了一对弯曲的羊角和巨大的牛蹄,但也有黑色长发披在他的肩上,俊美的面孔看起来像是精灵……他甚至真的还有一对精灵的尖耳。
但他黑色的双眼里没有瞳孔……只是一片纯粹的,完全无光的黑暗。
“你在看着我。”那恶魔说,语气平静,“你看到了什么?”
埃德呆呆地瞪着他,完全听不懂这个奇怪的问题。
“……可怜的,幸运的小东西。”恶魔轻蔑向他伸出一根手指,“你什么也不知道。”
在那一瞬间,埃德抬手扔出一记圣火。
他知道他的驱逐术应该没办法将这种等级的恶魔赶回地狱,但如果他也怕火……
他眼睁睁看着那原本该从天而降的火焰变成了一团小小的旋风——他召唤出了一个弱小的风元素精灵。
……可他根本就没学过召唤术!!
埃德脸色苍白地向后退去,隐隐地意识到了什么。
恶魔轻声笑了起来,戳了戳那个勇敢地向他攻击的风元素,似乎颇为愉悦。
“混乱的漩涡依旧在这里流动,但你感觉不到,是吗?”他一步步逼向埃德,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同情。
然后他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势,似乎根本没怎么用力地挥出手,将埃德远远击飞。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五章 错过
人类脆弱的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被那看似平静其实暗流涌动的水流卷裹着,迅速漂了出去。
那是致命的一击,但被结结实实地击中的人却并没有死去。
某种还没有失效的防护抵消了部分的力量。恶魔还能感觉到那微弱的生命之力——心跳,呼吸,血液的流淌……以及,那会随着召唤者的死亡而消失的元素精灵,依旧在坚持不懈地进行它无用的攻击。
恶魔随手把那小小的风元素抓在手中,用力一握,将它送回了自己的世界。
当他迈步想要追上那个人类的牧师时,却突然感觉到了另一种力量——一种纯粹而强大的力量,正迅速向他逼近。
那是他现在还不想面对的力量。
恶魔后退一步,无声地消失在空气中。
冲出地面之前,那个牧师就算没有淹死也会被溪水旁的怪物们拖起来撕个粉碎——恶魔有些惋惜地想着。
他原本可以得到更多的乐趣……但他毕竟有更重要的事。
片刻之后,另一个无奈地拖长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岩洞里:“……我想我们来晚了。”
“是‘又来晚了’。”伊斯没好气纠正道,“第二次!”
“……多谢提醒。”尼亚灰溜溜地揉了揉鼻子,“但我没找错地方!——第二次!”
伊斯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白眼,直接从高处跳了下去。
“……他小时候可爱多了。”尼亚有点伤心地对娜里亚说。“真的,他小时候从来不会对我翻白眼,看着我的时候总是一脸崇拜……”
娜里亚带着无端的歉意冲他耸耸肩。跟着跳了下去。伊斯稳稳地接住了她,拉着她的手一起环顾着洞中难得一见的奇景。
“莫克会喜欢这地方的。”她低声说。
伊斯不喜欢矮人——他怀疑矮人也不会喜欢这地方。这里有种浓烈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味道,人类可能无法察觉,但精灵和矮人对此都要敏感得多……但他只是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找找看有没有人!”艾伦低头对着他们叫道,“脚印是在这里消失的!”
他们一路找过来的时候在地上发现了人类的脚印——附近村里的猎人们常穿的那种方头靴子的脚印。看起来还是新的,周围也并没有血迹。大概是某个好奇的猎人钻进了这里,而怪物们正好大都已经趁着夜色涌出了洞穴。
“运气好的话他可能还活着。”艾伦叹着气说。
“运气好的话他已经死了。”尼亚小声说。
艾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心情却无比沉重。
他知道希望渺茫……但哪怕能多救一个人的命,都能让他觉得安慰许多。
到现在他都没办法忘记半个月前亚顿林地里的惨状——原本就人数稀少的亚顿人的血脉恐怕是彻底断绝了。
黑门只会出现在阳光无法照到的地方,地底。洞穴深处。甚至暗河的流水之中。当他们找到通路进入亚顿林地底纵横交错的暗河河床时,黑门却已经离开,而从里面钻出的怪物,是无法长时间离开斯顿布奇的斯科特求助于布鲁克?修安,借用了水神神殿的圣职者们,花了近十天的时间才勉强消灭的——而且谁也说不准是不是还有漏网之鱼。
幸好亚顿林地足够偏僻,才没有引起人们的恐慌。
照尼亚所说,“它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那里的力量通常都污浊而混乱”——那简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这件事不可能再隐瞒下去。”斯科特坦率地告诉他们,“我原本以为可以在发生这种事……或更糟的事情之前解决掉它。但现在。人们必须得到警告……我至少得通知各个神殿。”
“那就告诉他们嘛。”尼亚大方地说,“我可以把我的地图送给他们!也许他们的运气要比我们好呢。”
斯科特对着那张根本看不懂的地图看了半天,又对着笑得有点贼兮兮的尼亚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奈地摇头承认:“他们没办法对付这个……下一次我跟你们一起去。”
但黑门显然是跳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在几个可能的地点之间一无所获地来回盘旋了三天之后,斯科特就不得不放弃了和他们一起行动——因为安特?博弗德还没有下葬的尸体不见了。
那位死了也没有消停的国王带来了一连串的麻烦,其中最麻烦的大概是王后的眼泪和即将加冕的王子弗里德里克突然对斯科特生出的莫名的敌意。
卷入其中的斯科特看起来比面对千军万马和整个地狱的恶魔还要疲惫不堪,但没人能帮得了他。
“漂亮的女人总是最大的麻烦。”对他深表同情的尼亚在餐桌上若有所思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艾伦和斯科特对视一眼,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起了他一直闭口不提的莉迪亚,还是那个“身材和脾气一样火辣”的曼妮莎。这两个女人显然都“漂亮又麻烦”……后一个甚至根本不是人。
在无数过去和未来的麻烦的漩涡里,自顾不暇的斯科特换成了执拗地要跟着他们的娜里亚。他们继续着越来越枯燥的寻找,直到今天才再次发现了黑门——而昨天它还不在这里。
照理说,它应该还在这里的。
“……这不对劲!”在洞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的伊斯抬头对着他们叫道:“这里的力量依然充沛……它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跑掉,好像知道我们在找它一样?——它只是扇‘门’不是吗?!”
“嗯……”尼亚神情呆滞,毫无意义地拖长了声音。
“……尼亚?梅耶。”艾伦拉下了脸,“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
“……我只是觉得我的运气应该没有那么糟的。”尼亚小声嘀咕,“我会告诉你……但我们得尽快去另一个地方看看。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事情会变得更糟,我说不定得……回去一趟。”
艾伦沉默地瞪了他好一会儿,向下面的人招了招手。
“伊斯,娜里亚!”他叫道,“我们离开这儿!”
娜里亚犹豫了一下。
“不找那个人了吗?”她问,“他很可能去了那边……那里也可能是另一个出口,我们可以从那儿出去。”
她指向洞穴的一角,水流的出口。
一张惨白的面孔从那里探了出来,又在伊斯冰冷的瞪视中发出细小的尖叫声,缩了回去。
它们缺乏智慧,但在龙这样强大的魔法生物之前,也本能地懂得退缩。
艾伦阴沉着脸,考虑着那个好奇心过盛的猎人生存的可能性,疲惫地摇了摇头。
“运气好的话他已经死了。”他说,“走吧……没空去找另一个出口了,我们还得告诉斯科特找人来收拾这里的麻烦。”
娜里亚回头看了一眼。她觉得这样不对,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好像错过了什么,好像应该继续找下去……
但艾伦说得没错——“运气好的话他已经死了”。
她面对过那些苍白的怪物……连塞斯亚纳都差点死掉,一个普通的猎人绝对无法逃生,唯一能祈求的只是死得痛快一点。
她压下心中的愧疚与不安,转身跑向伊斯。冰龙以人类的形态展开双翼,抱着她飞回了同伴们身边。
冰冷的水包围着埃德,阻断了他的呼吸,让他的心跳变得越来越缓慢而沉重,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成冰……
但水不会伤害他。
朦胧的意识之中,埃德安心地舒展开四肢,任由流水把他带走。
因为水不会伤害他。
他想他的脖子应该是断了——他在半空里听见了它断掉的声音……或许还有几根肋骨。但冰冷而温柔的水似乎带走了痛楚,他根本没有什么感觉
也许他该给自己疗伤,可他现在完全没办法集中精神。
不过没关系,水会治愈他。
双眼半睁半闭,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梦还是醒,他觉得他能透过水看见两边的怪物。它们拥挤在一起,尖叫着向他伸出尖锐的前爪,但它们碰不到他,而当它们想要进入水中,水会如火般灼伤它们。
他还看见那只黑色的“野猪”,它瞪着他,怒气冲冲地叫着,在岸边跑来跑去……可它也一样碰不到他,谁也无法伤害他。
水会保护他。
他忍不住有一点点得意。
眨眼间黑暗变成了光明,水流裹着他冲出了地面。灰白的冬日天空之下,他依旧仰面朝天地漂浮在水中,懒懒地半睁着眼睛,直到有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粗鲁地把他拖上了岸。
身体突然异常沉重,所有的痛楚席卷而来。
这样不对——埃德在茫然中无力地挣扎着。这样不对……他该回到水中,水会治愈他。
朦胧的视线里掠过一张熟悉的面孔,有人轻声对他说话。
“埃德……别担心,埃德,你没事了,我会保护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那是一个令人安心的词。
黑暗降临时,埃德并不觉得恐惧——因为他知道,有朋友在他身边。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六章 “朋友”
睁开眼睛的时候埃德觉得自己应该还在做梦——因为他动不了。
浑身有一种软绵绵的麻木感,像是睡得太久,四肢都使不上力,连一根手指也无法移动,脑子里也粘糊糊的,想不起自己在哪儿……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
印入眼中的是高高的屋顶,裸露的梁木上挂着一排各种干枯的植物,鼻端有若有若无的,奇异的药香,混合着像是炖肉的香气,让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原来人在梦里也是会觉得饿的吗?
埃德呆呆地想着,慢慢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他是躺在一张床上——在一个陌生的,简陋却也温暖的屋子里。周围很安静,旁边似乎没有人,他想要扭头向四周看一看,脖子却肿胀而僵硬地像是有原本的两倍那么粗,而且一点也动不了……就像他的整个身体一样。
记忆混乱地涌了上来,现在想起来却更像是一场梦——六条腿的野猪,似人非人的怪物,以及,那和传说中一样又不一样的,强壮而俊美的恶魔,挥手之间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那时的恐惧与痛楚眨眼间又回来了。他不自觉地开始挣扎,全身却似乎没有一块肌肉还听他的使唤,然后因此而更加惊惶。在好一阵儿胡乱又无力的翻腾之后,他狼狈地从床上滚了下去。
床很矮,但他依然摔得够呛,肿胀与麻木突然间变成了刺痛。像无数根针一样扎进他的骨头里,让他差点失声尖叫起来。
在他努力把快要飙出来的眼泪忍回去的时候,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移向床边。
一个穿着长袍的身影出现在埃德模糊的视线中。他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那是个有着一头银丝般白发的陌生老人。
老人看起来像是个法师——不那么疯疯癫癫的法师,或者更像是个隐世的学者。泛白的灰蓝色的长袍简单朴素却干净整洁,布满皱纹的脸清瘦而端正,气质沉稳,神情淡泊。齐肩的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埃德,仿佛他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聆听教导。而不是姿势古怪地躺在地上,跟他无法挣脱的被子可笑地纠缠在一起。
“……你醒得比我预料的要快。”老人说。
“呃……谢谢你救了我。”埃德含含糊糊地说,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连舌头都是肿的。
他想应该是这样——他被救了。但他依稀记得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是他的“朋友”,眼前的老人他却并不认识。
回过神来。他试图为自己疗伤。熟悉的咒语从脑海中划过……然后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慌乱地再次尝试,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结果。治疗术是他最先学会也最常使用的法术,他原本都不需要念出咒语,也不需要任何手势,但现在,即使他想要大声把每个词都念出来也无法做到——感觉像是他弄丢了几个音节,剩下的便失去了意义,再也连接不起来。
无尽的恐慌像柯林斯平原冰冷的迷雾一般包围了他。
这是……某种惩罚吗?
他曾经想过放弃“圣者”。甚至牧师的身份,不再使用法术。拒绝神的召唤,但不是像这样……不是像这样突然被抛弃!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不可以有迷茫和退缩吗?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
脑海中掠过那双纯黑色的眼睛。
“混乱的漩涡依旧在这里流动”——那恶魔是这么说的。
埃德努力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是这样……他还记得身在岩洞里时那种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中了毒的晕乎乎的感觉……这应该只是暂时的……或者是某种诅咒?
他无法确定,心脏跳得又快又沉,血液流淌的感觉逐渐清晰,麻木感渐渐消退之后,无法形容的痛楚扩散开来,让他开始一阵阵地发冷。
“你不该乱动的。”沉默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的老人对他微微皱眉,大概是看到了他脸上痛苦的神情,“我接好了你断掉的骨头,但它们没这么快能痊愈。”
埃德想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脸上的肌肉却抽搐着扭曲起来。
他现在才发现他的脖子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包裹着……那大概是为了保护他,现在却只是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巴泽尔!”老人回头叫道。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野蛮人出现在床边,一声不响地抱起埃德。埃德甚至都没能看清他隐藏在乱糟糟的胡子和头发里的脸,也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就被粗鲁地扔回了床上,痛得眼前一阵发白,死死地咬住牙,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重的脚步声又逐渐远离——那个奇怪的野蛮人迅速离开了房间。
一只手扶起了他的头,冰凉的粗陶杯凑到了他的唇边,杯中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难以形容的气味。
“喝下它。”老人的声音在平静中带着几分冷漠,“它会让你好受一点。”
埃德闭着眼睛几口灌了下去,挺尸般躺平,忐忑地祈祷着他的力量能尽快恢复。
他也曾经不过是个普通人……可一旦拥有过力量,失去它比从未得到过它更难以接受。
老人显然是个高明的医者。埃德的痛楚渐渐消失,意识却也随之模糊。
——可他的“朋友”在哪儿呢?
睡过去的时候,他茫然地想着,却想不起那明明十分熟悉的声音,到底属于谁。
又一次醒来时。埃德确信自己是饿醒的,因为他仿佛被烧灼般的胃是他整个身体里感觉最为鲜明的部分。
他还是浑身无力,觉得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泡了几天的尸体一样肿胀发臭。而且依然无法使用任何法术……考虑到上一次麻木感消退时那种让他恨不能立刻死掉的疼痛,他觉得继续肿着也没什么不好。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真的很饿,而上一次醒过来的时候闻到的那股炖肉的香味,现在似乎越发浓郁,让人挠心挠肺,垂涎欲滴。
“呃……有人吗?”他有气无力地大着舌头叫道。明智地不再试图自己胡乱挣扎着爬起来。
再摔一次,他搞不好会彻底散架。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砰地一声推开了房间的门。大步走了进来。
单听脚步声埃德就能猜到那是谁——那个昨天把他像扔一袋土豆一样扔在床上的野蛮人离他不远也不近地站着,还是一声不响。
埃德的脖子动不了,只能竭力转动着眼珠,看着野蛮人高大的身影。
他不知道一个野蛮人为什么会跟一个人类的老人住在一起……但他记得他的名字——一个不太像野蛮人的名字。
“嘿。巴泽尔。”他友好地打着招呼。很想诚恳地表示感谢,礼貌地聊上几句……但那只快要从他喉咙里伸出来的手不允许他这么浪费时间。
“……有吃的吗?”他舔了舔嘴唇,厚着脸皮问道。
片刻之后,一个盛着香气扑鼻的肉汤的大碗被重重地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溅出的汤汁甚至滴到了埃德的脸上,而野蛮人则迅速退开,好像躺在床上的埃德得了什么会传染给他的重病一样。
“呃……”埃德有点哭笑不得。他努力在床上弹动了几下,试图让野蛮人理解他现在的困境:“你瞧。我没病,我只是受了伤动不了……能帮我一把吗?”
巴泽尔一动也没动。
在埃德开始怀疑这种人类的表达方式对野蛮人来说是不是太过委婉的时候。他却又突然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一把抓起埃德,像女孩子摆布她们的娃娃那样,试图把他摆成坐着的姿势。
如果自己不是那个动弹不得只能听凭摆布的“娃娃”,埃德大概会忍不住笑出来。
他觉得不管怎样他都该表示感谢……但当目光掠过野蛮人隐藏在脖子下的一道伤口时,他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那是一道极其可怕的伤口,虽然被一种灰白色的线精心缝合,却依旧能从拉开的缝隙间看到泛出灰绿色的,并未愈合,也永远不可能愈合的血肉,甚至其下隐约可见的白骨……
——这是个亡灵。
眼前一阵昏黑,埃德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像是噎住般的咕噜声。在短暂的震惊与骇然之后,他不顾一切地开始挣扎。
亡灵猛地扔下了他,远远退开。
他们目光相接——埃德见过亡灵的眼睛,见过那种失去灵魂的空洞与死寂……但巴泽尔的眼中却似乎依旧闪烁着什么。
他——它冲埃德发出一声含糊的咆哮,那声音嘶哑低沉,像是被损坏的的号角,却依然能听出其中无尽的愤怒与悲哀。
“巴泽尔!”有人叫着它的名字冲了进来,“别这样……冷静下来!”
那并不是昨天的白发老人,而是个身材细瘦的金发年轻人——或者说是少年更为合适。
他细软的金发垂在肩头,一边安抚似的轻拍着亡灵的胸口,一边回头对埃德微笑,纯净的蓝眼睛里带着一丝羞涩和真诚的歉意。
“我不想吓你的,埃德……你也用不着害怕,他不会伤害你。”
埃德的双眼茫然地越睁越大,恐惧像一条冰冷的蛇一样窜进了他的胃里。
“……霍安……肖……”
他用一种像是窒息般的声音,叫出了那个让他永生难忘的“朋友”的名字。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七章 剧目
弗里德里克蹑手蹑脚地顺着墙边向前移动。
这里很安静。从建成之后的那一天开始,耐瑟斯的新神殿每天都会迎接无数的信徒,就像曾经的水神神殿一样……但圣者居住的这个角落,一向是安静的。
他却时不时忐忑地回头,总觉得身后似乎有谁在盯着他。
母亲正在小圣堂中祈祷……或发呆,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找他,而他的“骑士”也并不在他身边。
弗里德里克愤怒又伤心地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尽管菲利一直不肯答应成为他的骑士,可他喜欢菲利。他把他从那个疯子的手里救了出来,跟在他的身边保护他,从不要求任何回报,也不会刻意地讨好他,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和他周围的人全都不一样……可现在,他开始怀疑菲利待在他身边是另有目的……或是一无所知地被当成了某种工具。
菲利一开始就坦率地承认了是斯科特?克利瑟斯,耐瑟斯的圣者,他的朋友,告诉他弗里德里克可能会有危险,并让他来保护他,但那时弗里德里克对斯科特只有感激……和一点点恐惧。
那个被称为“圣者”的男人,有一双可怕的眼睛,时而像是浅蓝,时而又像是透着金色,明亮通透得说不出是过于炙热还是过于冰冷,让人无法直视。
他相信他真的死过一次,但他不相信是他的父亲谋杀了他——谋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不知道为什么连母亲都相信了这个,可他不信。即便人们声称是国王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那也不可能是真的。
他的父亲是一个勇敢的骑士。伟大的国王……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只是被人陷害和污蔑……
“不行,你不能回去。”
斯科特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弗里德里克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蹭到敞开的窗口下,蹲了下来。
虽然他确信里面的人是在讨论某个阴谋……可他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斯科特。他们现在还无法完全控制那扇门——当他们可以做到的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曼妮莎,都无法阻止事情变得更糟……”
“我明白。”斯科特语气斩钉截铁,完全不容反驳。“但你不能回去。”
“……嘿,斯科特!”那个弗里德里克从没听过的声音不满地叫着,“你从前可没这么不讲道理!”
弗里德里克疑惑地皱眉——“门”是什么?三重塔的门吗?曼妮莎又是谁?……
头顶上一阵低沉的呼噜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抱紧了自己的双膝。心突突猛跳,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一阵阵热气喷在他的头顶,淡淡的白气从他眼前飘散开来,他僵硬地缓缓抬起头。对上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斯科特身边那头白色的豹子趴在窗台上低头看着他。平静的眼神看起来几乎不像是一只野兽。
它看起来并不想吃他……但弗里德里克还是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移开视线,直到菲利探头出来看了一眼,满脸不高兴地一把抓住他,把他从窗口拖了进去。
“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他毫不客气地对着他吼,“谁教你躲在别人窗子低下偷听的?你可是他妈的王子好吗?!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是王子!”弗里德里克恼怒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菲利?泽里——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菲利咧了咧嘴:“你大可以把我赶出洛克堡以惩罚我的无礼啊,尊贵的王子殿下。”
“菲利……”斯科特叹气。“别跟小孩子斗嘴。”
“我不是小孩子!”弗里德里克愤怒地大叫。他知道这个房间里的人大概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斯科特,他的弟弟……那条龙。艾伦?卡沃和他的女儿,一个他不认识的小个子男人,还有菲利……
但斯科特的轻视比菲利的无礼更让他怒不可遏。
“当你学会有什么问题就面对面地来问我,而不是躲在我的窗下偷听的时候,再来告诉我‘我不是小孩子’。”斯科特平静地看着他。
弗里德里克张了张嘴,无法反驳——那让他更加恼怒。
“如果我问你,你就会说实话吗?”他大声质问,“你就不会像欺骗我的母亲一样欺骗我吗?!”
“……我不知道你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但我没有骗过你的母亲。”斯科特显得有些无奈,“我也没有必要骗你。”
怒气在弗里德里克胸中翻涌。他不相信斯科特,他有千百个理由不相信他,现在却一个也说不出来,因为他自己知道,每一个理由都可以轻易被驳倒。
他的“不相信”多半是因为厌恶,而他却不能直言不讳地告诉所有人他为什么讨厌,甚至憎恨眼前这个强壮,英俊,拥有令人敬畏的力量,几乎无所不能的圣者大人。
“一个国王要学会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父亲曾经这样告诉过他。
他努力了……但他能做到的也只有紧紧地闭上嘴,怒视着斯科特,让自己不至于在愤怒的驱使下说出更愚蠢的话来。
房间里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脆弱与孤立无援。他开始有些畏缩,却骄傲地不肯让步。
“……来吧,王子殿下。”菲利认命地叹着气,“我送你回你母亲身边。找不到你她会担心的。”
弗里德里克微微松了一口气,挺起胸,一声不响地跟着菲利离开。
“……他不喜欢你。”
在鲁特格尔即将加冕的小国王离开房间之后,尼亚咧开嘴,笑得有点幸灾乐祸,“斯科特……你以前可总是我们之中最讨人喜欢的那一个!”
“那是你。”斯科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之中最讨人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尼亚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嘴角却不自觉地咧得更开。
“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一次,尼亚……”斯科特轻声说,“既然你已经回来,我就不会再让你回到那个地方——你根本不属于那里。”
尼亚垂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恐怕不是你能决定的,斯科特……即使是现在的你。”
“我们会知道的。”斯科特轻描淡写地说,“再说,你现在回去又能怎样?我不相信曼妮莎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果她要改变她的命令,总有办法让你知道,而在那之前,我们还是有机会用我们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件事的,不是吗?——我们总能做到。”
最后一句话里有如此深切的怀念,让尼亚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我们”——那是一个如此美好的词,代表着那段短暂而欢乐的日子……可他们已经失去了劳根,失去了凯勒布瑞恩和莉迪亚……以及艾伦的一条腿。
他们还会失去更多……直到那曾经的传说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尼亚抬起头,冲着斯科特露出明亮的笑容。
“当然。”他说,“我们总能做到……你能跟我们一起去了吗?”
“很快。”斯科特说,“很快。”
“……所以你知道安特的尸体在哪儿了吗?”娜里亚好奇地问道。
斯科特看了她一眼,淡然回答:“我一直都知道。”
莉迪亚歪着头看着眼前的尸体,一言不发。
“……尸体保存得很好。”年轻的死灵法师忐忑地开口,不知道面前这喜怒无常的首领到底是有哪里不满意,“我们也一直非常小心。他原本穿戴的东西已经完全被摧毁,负责运送的人有一大半根本不知道他们运送的是什么,途中……”
“哦,我知道。”莉迪亚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们做得很好……现在,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赶开那些总是诚惶诚恐的家伙之后,她低头打量着安特?博弗德始终没能完全闭上双眼的死灰色的面孔,微微皱眉。
她很清楚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计划进行,没人能追着安特尸体找到这里来……可她总有一种微妙的不安。
因为艾布纳?莱因的失踪,她已经放弃了一个经营许久的藏身之地,实在不想放弃现在这一个——而且那位“活”了几千年也还是缺乏耐心的“陛下”,也一定会因此再冷言冷语地讽刺她好几个月,她可真有点受不了那个。
也许她想得太多了……她有足够的信心把斯科特玩弄于股掌之上,那家伙从来就不怎么聪明。但他的力量已经强大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对于无法控制的事,她总是会觉得不安。
“……为什么你总是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身后传来那永远带着傲慢的声音:“你又打算拿这无用的尸体演出什么蹩脚的剧目?”
“哦,他可好歹是个国王呢。”莉迪亚轻轻笑了起来,“一个国王总是有用的。”
“人类的国王比矮人扔掉的矿渣还要多。”身后的人毫不掩饰他的轻蔑。
“而您能从矿渣之中炼出最璀璨的宝石……不是吗?”
莉迪亚回头露出她最甜美迷人的笑容。
这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事……她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八章 亡者之灵(上)
埃德拉住床柱,努力站直身体,蹒跚地挪到窗边,推开窗,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一眼。
他看见巴泽尔站在屋外,对着森林发呆的背影,带着难以形容的孤独与悲哀,仿佛是在望着他密林之外,看不到的故乡。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巴泽尔有些僵硬地回过头来。埃德的手不自觉地一抖,窗子啪地一声合上,隔开了他总是不敢去面对的,那个与众不同的“亡灵”的视线。
天是阴的,这幢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小屋愈显阴沉。刚刚从窗外涌进来的空气里依稀有雪的味道……也许一场大雪能阻拦霍安回程的脚步,让他多一晚的安宁……
说起来简直有点惭愧。埃德对那个长高了半个头却显得更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哪怕霍安对他照顾得十分周到……连娜里亚也未必有他那样的体贴。
这个简陋而温暖的房间属于霍安——同时兼做厨房和储藏室。霍安每隔几天会离开一次,天亮出门,天黑才会回来。奥伊兰则大半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们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埃德会逃走……当然啦,巴泽尔就守在门外,而埃德现在甚至没有力气爬上窗台,即使能逃出去,窗外那一片茫茫林海,他又能走多远?
即便是现在,他也只是能勉强站着,浑身的疼痛都在无声地表示着强烈的不满。他的伤并未痊愈,他的力量也没有恢复。他真正的朋友们没人知道他在这里……完全的,彻底的无力又无助。
他不过是趁霍安离开的时候偷偷爬起来活动一下自己快要锈死的身体,顺便查看一下四周的情况。但在身体恢复之前,他根本一筹莫展——他的短剑不见了,连外套下的胸针也不知去向。剑倒有可能是掉在了那个岩洞里,胸针却绝对是奥伊兰或者霍安拿走的。以死灵法师的谨慎,他们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有机会找到埃德。
至少,霍安似乎没有在他脖子上栓一根铁链,锁在地下室里的打算——埃德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不知道霍安怎么还能那么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他的朋友。就像他根本没往埃德的胸口扎过那一刀一样……可那时贯穿胸口的冰冷又灼热的感觉,以及那一刻涌上心头的惊愕、愤怒与不甘,埃德这辈子也不可能忘掉。
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拿他怎样……自从意识到那种刺鼻的药物能减轻他的痛楚也会让他神志不清之后。埃德大半的时间都是咬着牙强忍着疼痛,躺在床上假装昏睡。那能让他逃避许多问题——避开霍安让他头皮发麻的殷勤,避开巴泽尔沉默的瞪视,避开因为拒绝喝药或其他任何问题而与霍安和他的“老师”杰?奥伊兰起任何冲突。
至少。在他有足够的力量……或什么可行的计划逃离这里之前。他最好还是乖一点。
他怀疑奥伊兰早就看穿了一切,但那神情淡漠的老人什么也没说——也可能是根本不在意。
对他来说埃德到底算是什么呢?一个囚犯?一个试验品?或者只是他看似天真羞涩的学徒想要的玩具?
埃德甚至怀疑自己无法使用法术也是因为奥伊兰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对他做了什么……毕竟,有哪一个死灵法师会允许一个还拥有力量的牧师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但是,切断牧师与他信仰的神祗之间的连接……死灵法师真的能做到这个吗?如果真是这样,拜厄?扬……或许根本就不是堕落者?
以及,他知道霍安很可能还活着,伊斯告诉过他。但他以为霍安已经成为莉迪亚的学徒……他现在却恭恭敬敬地称呼另一个人为“老师”。
莉迪亚知道这些吗?奥伊兰又知道多少?他也是莉迪亚的属下吗?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救他?巴泽尔到底是不是亡灵?……
埃德从未见过像巴泽尔这样,分明已经死去。却依旧拥有灵魂,拥有自己的意识的……“东西”。
“它”带给他的不安。比地底的怪物,来自地狱的恶魔,自己的处境……比所有的一切都更加强烈。
那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比亡灵更不该存在。如果死灵法师已经能够创造出这样的东西,他们离他们孜孜以求的“永生”……还有多远?
越来越多的问题堆积在埃德心底,却没有一个能得到解答……至少,不是他瘫在床上装死就能得到答案的。
他在紧闭的窗前站了一会儿,开始扶着墙壁和粗糙的家具,缓缓地在房间里转圈。偶尔他会飞快地拉开某个抽屉,匆匆扫上一眼又立刻关上,心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像是在做什么坏事……他实在没什么当盗贼的天分。
倒不是指望能找到剑或胸针,但他希望至少能弄到些有用的、能藏在身上当做武器的东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发现密道之类——好吧,这个纯粹是妄想。这里不过是一个很显然建成没多久的木屋,可不是宏伟的,历史悠久的,隐藏了无数秘密的克利瑟斯堡。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正对着火塘边的拨火钳发呆——它太大了,而且如果它不见了的话,霍安很容易就能发现……
从门外灌进来的风让火苗向着埃德卷过去,几乎舔到他的衣角,但让埃德惊惶地连连后退的,是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巴泽尔站在那里,死死地瞪着埃德,肌肉扭曲,面目狰狞……亡灵看起来大抵都是这样,但亡灵的眼中不会有……光。
那是属于生命——属于灵魂的光,不管是愤怒、憎恨还是悲哀。巴泽尔不是无意识的亡灵,他不会说话,但能听见,而奥伊兰和霍安也都是用语言而不是咒语来控制他……那根本算不上是控制,他们对待巴泽尔像是对待一个活人……一个仆人,有些时候,甚至像是家人。
尤其是霍安,他会温言细语地对野蛮人说话,有时纯粹只是无意义的闲聊;他也会让野蛮人做一些需要力气的活儿,在他完成的时候轻拍他的手臂,像是在表示感谢或赞赏——埃德半睁着眼睛看见那一幕时,甚至近乎荒谬地感觉到一丝温馨。
在霍安面前,巴泽尔安静顺从得像一只忠实的大狗,但对埃德,他显然没有那么友善……毕竟,埃德对他所表现出的,也只有恐惧与厌恶。
但这是埃德无法控制的本能。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直到背抵在了橱柜上,伸手胡乱地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目光一刻也不敢从巴泽尔身上移开。唯恐他会突然扑过来,撕开自己的喉咙……
巴泽尔举起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埃德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因为阿坎,他学会了简单的手语,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是……
“别害怕。”
巴泽尔缓慢地重复,脸上的肌肉颤抖着,似乎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虽然那只是让他的神情变得更加可怕。
埃德眨了眨眼,不自觉地直视他的双眼。
那是他一直想要避免的……承认一个亡灵依旧有记忆,有感情,有灵魂,本能地让他觉得害怕——即便那显然已经是事实。
那会动摇许多东西……那会改变许多东西。而埃德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
“我不是……怪物。”
巴泽尔继续缓慢而笨拙地比划着。他直直地望着埃德,依旧无法控制脸上的神情,眼中却充满悲哀与恳求,让人无法不动容。
埃德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紧张而干涩的喉咙里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看着野蛮人一次次重复那简单的手势,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时失望地垂下双手,眼中微弱的希望一点点消失。
“……等等!”
在他垮下双肩,垂头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埃德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无论是为了什么,巴泽尔在试图与他交流……他的身体或许已经死去,但困在其中的灵魂仍在试图与他交流……他不能无视这个。
野蛮人的灵魂该是自由的……他不该遭遇这样的命运。
巴泽尔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
埃德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是奇异的铁灰色。虽然瞳孔扩散得太大,那一圈金属色的光泽几乎看不见……但那种少见的颜色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凯勒布瑞恩。
他迟疑着,小心地一点点接近野蛮人,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轻触他手臂上依旧结实有力,只是太过坚硬与冰冷的肌肉,轻轻地握住。
片刻之后,巴泽尔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那是野蛮人的礼节——朋友之间的礼节。
“我叫埃德……埃德?辛格尔。”埃德抬头看着他的双眼,鼓起勇气让自己稳稳地站在那里,而不是转身逃走。
“是谁把你变成……这样?”他轻声问道。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章 亡者之灵(下)
巴泽尔低头看着埃德,没有回答。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埃德也闻不到他身上有任何腐臭的气息,只有一点微弱的药草味道……他甚至都闻不到太长时间没有洗澡而导致的酸臭。
野蛮人很干净,但他的身体是冷的。没有血液的流动,没有脉搏,黝黑的肌肤掩盖了失去血色的苍白,只是呈现出一层淡淡的灰暗,纠缠在一起的浓密的毛发盖住了他脖子上的伤口,他行走的姿势也不向埃德见过的那些亡灵一样微微佝偻,步伐僵硬……如果他就这么走在冰原上,没人能看得出他其实已经死去。
——不过,这样真的能算是“死亡”吗?
埃德仰头迎着野蛮人的视线。那亡者的面容和生者的眼神看起来如此诡异,依旧让他害怕。
他慌乱地寻找着另一个问题,因为上一个巴泽尔似乎不愿回答……或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野蛮人却突然抽出手臂,抓住了他的双肩,像上一次那样,把他当成一袋土豆似的抓起来,几步走到床边,粗鲁地扔了上去,然后用力按住了他。
剧痛袭来,埃德眼前发黑,几乎能听见他尚未愈合的骨头咔咔地尖叫着表示抗议。他在惊愕中呆了一会儿,本能地开始挣扎——所以巴泽尔其实并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吗?他也像其他亡灵一样渴求着生命与鲜血吗?他会死吗?……
慌乱之中,奥伊兰走进了房间。
“……放开他。巴泽尔。”老人微微皱眉。
野蛮人顺从地松开手,退到一边,藏在突起的眉弓的深邃双眼里看不出表情。
“你想逃走。我可以理解。”奥伊兰冷冷地注视着惊魂未定地想要把身体缩成一团的埃德,“但如果你再这么做,我会砍掉你的脚。爱格伯特需要有人跟他说话——在他失去兴趣之前,没有脚你也一样可以用。”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却让埃德骨髓里都生出寒意。
“可以用”……所以他真的只是个会说话的、人偶一样的玩具吗?
恐惧与愤怒纠缠在一起,郁结在他心中,也堵在了他的喉咙里。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奥伊兰从他床边走开,从房间角落的木架上拿下一个陶罐,然后转身离开。看也没再看埃德一眼。
“巴泽尔。”他在门外叫道,“跟我来。”
——埃德觉得他几乎是希望自己能够逃走,好给他足够的理由砍掉他的脚。那让他毛骨悚然,一动也不敢动。
野蛮人深深地看了埃德一眼。给了他一个带着歉意与警告的眼神。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房间。
埃德茫然地瞪向铺着草秸的屋顶,脑子里乱成一团。
巴泽尔并不想让奥伊兰知道他在试图与埃德交流——他会思考。不只是“有自己的意识”而已,他真的会“思考”而且感觉敏锐甚至相当谨慎简直不像个野蛮人!——是奥伊兰把他变成这样的吗?——霍安知道这个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世界到底会变成怎样?……
他抱住了头,深深地觉得自己需要多一个脑子,才能消化掉这些无穷无尽的问题。
霍安在风雪降临之前回到了木屋,看见埃德呆呆地坐在床上的时候微微一怔,笑容从他苍白瘦弱。像是缺乏营养一般的脸上绽开。
“埃德!”他叫道,“你终于醒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但埃德已经见识过他的演技。
他实在不想再一次面对这个金发少年不知真假的笑容……无论他如何试图忘记。那一段被彻底欺骗与背叛的经历,大概永远都会是他心上一根拔不掉的尖刺。
但眼前的情况如此诡异,他也不能再继续装死下去。
他飞快地看了霍安一眼,不确定他是假装不知道他一直在装睡还是真的不知道。
“你觉得怎样?”霍安走到床边,殷勤而体贴地询问着,“如果还觉得痛的话……”
埃德赶紧摇头,即使这个动作让他的脖子痛得像是要从肩膀上掉下来一样——他可不想再喝什么药,任何药都不想……天知道奥伊兰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那么,你一定饿了吧?”霍安小心翼翼地问着,忐忑而殷切的神情让埃德觉得如果再拒绝他几乎像是在踢一只小狗……
——埃德?辛格尔,你已经上过一次当,别蠢到再上一次!
他在心底严厉地警告着自己,保持着沉默。
“……我知道我伤害过你。”霍安垂下双眼,神色黯然:“你不能原谅我吗?即使你并没有死?”
埃德瞪着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而且,我都已经原谅你了啊。”霍安再次看向他,蓝色双眼清亮又无辜,“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呢?”
“呃,对不起……‘原谅我’?”埃德终于忍不住疑惑地开口,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需要你原谅?”
“你背叛了我,但我原谅你。”霍安认真地点头,“所以你也应该原谅我——朋友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我……背叛你?”埃德难以置信地反问,“为什么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我让你跟我一起离开但你不肯……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然后你会去告诉你的‘哥哥’,告诉那些耐瑟斯的信徒,即使明知他们一定会杀了我……”霍安一脸的理所当然,“不是吗?”
埃德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阵气闷。
他那时的确有所怀疑……可他什么也没做啊!他甚至打算放他逃走的不是吗?!
“所以我才刺了你一刀……我不想死,就像你一样。”霍安的每一句话都理所当然得让他无力反驳,“可你没死,我也没有……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可又在森林里发现了你,然后救了你……这是命运,是不是?我们命中注定是朋友。”
埃德脸白了又青,无力张开嘴,又放弃地闭上。
他无话可说——他甚至无法理解霍安的思考方式,所以或许最好还是闭嘴,以免莫名其妙地又挨上一刀……再来一次他可能就真的死透了,因为他很怀疑女神是不是会再救他一次,即便他依旧是与她立下契约的“圣者”……但既不是唯一的那一个,也不再是最听话的那一个。
他大概已经被彻底地抛弃了。
“你可以留在这里。”
像是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霍安突然间高兴起来,“这里很安全……没人能伤害你。”
“……如果我想离开呢?”埃德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是打算砍掉我的脚,还是……让你的老师把我变成另一个像巴泽尔那样的‘朋友’?”
霍安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摇头。
“巴泽尔不是老师制造出来的。”他说,“他待在这里是因为他无处可去——没人能像我们这样接受他的存在。他会被当成怪物烧成灰,或者被关在什么地方,身体一遍又一遍地被切割开来……而他有意识,你也能察觉到的不是吗?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看到过他的身体吗?虽然老师已经尽力修复过……就算没有感觉,不会痛……那也是很可怕的。”
他声音里的同情听起来像是真的。
埃德抱起双臂,不自觉地浑身发冷。
“你也用不着怕他——他不会伤害你,如果你不试图逃走的话。”霍安微笑着告诉他,那笑容里却还是有某种让埃德毛发直竖的东西。
他想他不用再追问上一个问题的答案了。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传说故事里被邪恶的巨龙禁锢在高塔上的公主——然后又为这个不恰当的联想狠狠地唾弃了自己。
他当然还是要逃走的……但不是现在。
埃德花了更多的时间观察巴泽尔。沉默的野蛮人事实上并不是完全不能说话,但他的喉咙被割开过,能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而且嘶嘶地像是在漏气,所以他几乎从不开口。
他在奥伊兰和霍安面前都表现得相当迟钝,好像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做一些极其简单,根本不需要用脑的事,仿佛他残存的意识已经不够他想得更多。
他不需要进食,无论是人类的食物还是人类的血肉……埃德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已经僵死的身体保持强壮有力,而且不会腐烂——他承认他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奥伊兰突然说出的一句话让他心惊肉跳,一整天都没敢再看巴泽尔一眼。
“如果你继续对他保持这样的兴趣,一天比一天更想知道‘为什么’,”那老人平静地看着他的双眼说,“那么你离成为一个死灵法师,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他是认真的——意识到这一点让埃德整个人都吓脱了色。
他从来没想过死灵法师为什么会成为死灵法师……也许那无法回头的黑暗之路,最初真的都只是从一点贪婪,或一点无法控制的好奇开始。
但当巴泽尔再次向他求助时,他依然无法拒绝。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 自由
——我想要自由。
巴泽尔用并不娴熟的手语,缓慢地告诉埃德。
——请帮助我。
“……你想离开这儿?”埃德问道,但随即反应过来,对他而言,“自由”的含义就是能逃离这里,但对巴泽尔而言,“自由”或许有着不同的意义——再说,如果他只是想要离开,埃德可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我想让我的灵魂自由。
果然,巴泽尔努力向他解释。
“……我不知道要怎么帮你。”埃德有些为难,“我的确曾经是个牧师,我能够净化亡灵,让逝者安息……但我不知道那对野蛮人有没有用,况且我现在也已经失去了力量……呃,如果我往你的额头上扎一刀,那会不会有用?”
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那样。
巴泽尔的整张脸都开始扭曲,似乎解释这个让他十分吃力。
——如果我只是想要死,那很容易,我可以杀掉自己。但我的灵魂不在这里。
埃德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巴泽尔能像现在这样与他交流,不就是因为他的灵魂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吗?
——有一面镜子。
巴泽尔向他比划着。
——我的灵魂与它相连,如果我死了,我的灵魂只会被关在里面,那不是自由。
镜子……埃德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有一个画面一闪而过。
“……图姆的镜子!”他脱口而出。“你是……图姆制造出来的吗?”
一瞬间,难以抑制的怒火从巴泽尔的眼中冒了出来,刻骨的恨意让他显得如此可怕。吓得埃德不自觉地往后缩,差点就从他面前拔腿而逃。
他记得那面镜子。在他们设计救出那些野蛮人的小孩儿时,曾经冒险用伊斯的身份骗过了图姆,如果不是伊斯突然开口向图姆索要那面镜子,埃德根本没发现老死灵法师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它……
“银牙为了它而丧命。”——伊斯曾经这么说过。
而莫克也为它而来,甚至险些搭上了自己的命……那无疑是一件具有强大力量的、重要的东西,但在之后一个接一个的意外里。没人知道它落入了谁的手中,埃德也几乎完全忘掉了它。
——他杀了我。
巴泽尔阴沉地承认。
——然后又把我拉了回来。我死了,却又活着……我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埃德满怀同情地看着他……他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你是在那个洞塌掉的时候逃出来的吗?”他轻声问道。
那时情况一片混乱……直到现在。或许都还有亡灵在黑暗的地底,在塌陷的岩石间无意识地徘徊。
巴泽尔摇了摇头。
——在那之前。他以为他能控制我……但他不能。我骗了他,然后逃走,一直逃到现在。
埃德仰头看着他。几乎心生敬意——那会是怎样艰难的逃亡之旅?
起初巴泽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图姆显然也没有意识到。
那时图姆用那面从银牙矿坑里偷来的镜子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试验,巴泽尔亲眼目睹了其中的一些——在洞穴角落的铁笼里。
他的意识一点点从混沌与疯狂之中挣脱出来,带着恐惧、愤怒与绝望,发现自己的灵魂困了已死的躯体之中。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老法师想要的结果,但在他看来,他或许是唯一成功的,而老法师自己却并不知道——那或许纯粹是碰巧。
他曾经试图与其他被关在笼子里的族人交流,但活着的人只会恐惧地大叫着远离他。或者咆哮着试图攻击他,而死去的人……会有各种无法预料的反应。只除了回应他徒劳的尝试。
他渐渐发现图姆会留下一些亡灵,将另一些扔给他的手下——通常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那种。
而巴泽尔曾经无意识地表现出的些东西,让图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他兴趣十足。他只能强迫自己像其他亡灵那样,时而疯狂时而呆滞,然后一点点变得对任何刺激都毫无反应。
那并不容易……在他真的疯掉之前,图姆终于对他失去了兴趣,把他交给了另一个死灵法师。
那个法师的咒语仿佛能牵动他的四肢,但巴泽尔很快夺回了对自己的身体的控制,找到机会,从洞穴里逃了出去。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回到族人之中——他死了,他的母亲很快就会发现,而其他人会把他当成恶魔,怪物,将他架在火堆上烧成灰烬……可那个时候他不想死。他原本还那么年轻又强壮,是部落里最强大的战士之一……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死掉。
他逃向了巨人之脊,掩盖住自己致命的伤口,假装是被部落驱逐的流浪者,在那个无名的小镇上待了短短的一段时间,直到无意间被人发现他的秘密,只能再一次开始逃亡。
几个月的时间里巴泽尔徘徊于北部的群山与森林之间,孤独而愤怒。他并不像其他的亡灵那样惧怕阳光,但这并不能给他什么安慰。他曾经长时间地站在阳光下,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就像他感觉不到冰雪的寒意,跳动的火焰,食物的香气……
他没有感觉,不会疼痛,不会饥饿,不会疲惫……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为梦想中无人可敌的强大的战士,但他无处可去,也无家可归。
没有人会接受他的存在。
他被人追捕——不同的人。最后抓到他的却是一个其貌不扬,一脸厌倦的中年人。
那也是一个死灵法师,他没有把他交还给图姆,而是交给了他们的首领。
巴泽尔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黑发绿眼,红唇血一样鲜艳——但那是个十足的恶魔。
他们试图找出他能这样“活着”的秘密。那是巴泽尔所经历过的最可怕的日子——感觉不到痛楚,不等于能平静地,日复一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剖开,甚至看着他的头皮被翻到自己眼前……
做这一切的人有不同的面孔,却有着同样冷漠而骄傲的语气。那个女人则从来没有亲自动手……她只是微笑着在一边好奇地观看。
巴泽尔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崩溃的。他开始哭号着哀求真正的死亡,但这是他们唯一不会给他的。
在他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机会。
女法师的地牢里不止一个囚犯。某一晚他们突然开始把所有人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混乱之中,大概以为他已经完全失去反抗的力量,有人随意地解开了他身上的铁链,而他一拳把那个家伙的头砸烂在了墙壁上。
他的身体依旧强壮有力。
他又一次幸运地逃脱,却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只能回头逃向冰原——现在,如果能死在自己的族人手中,灵魂随火焰得到解放,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但他没料到图姆还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着他。
回到冰原没多久他就被昔日巨人之脊下短暂相处过的“同伴”们抓住,带着自己的小学徒姗姗来迟的老法师却立刻就给巴泽尔报了仇——他把那些试图伏击他的人全都变成了亡灵。
他衰老将死,却仍拥有普通人无法匹敌的力量。
意识到这一点并不能熄灭巴泽尔心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但被他骗过一次的老法师异常谨慎,他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只是再一次沦为悲惨的囚犯与试验品。
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安开始蹲在他的牢笼边跟他说话,而他也不知不觉地开始回应——那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太过孤独。
霍安偶尔会轻拍他的手臂……那是自从巴泽尔变成一个不死不活的“怪物”以来,所能得到的,最温柔而亲切的对待。
野蛮人几乎为此而落泪……但他没有眼泪可流。
即便如此,巴泽尔也没想过霍安,那个柔弱苍白的少年会冒险救他。哪怕是被紧缚在石台上,眼睁睁看着刀尖从老法师的胸口冒出来的时候,他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霍安无声无息地把一柄短刀从老法师的后心扎了进去,动手时脸上 甚至还带着一丝羞怯的笑容。
“……为什么?”
老法师在濒死时的抽搐中问道,“我救了你。”
“为了自由。”霍安回答他,“我的……和他的。”
他指向巴泽尔。
老法师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你永远……无法得到自由,他也……一样。”
——他的最后一句话,更像是一个诅咒。
“我们会的。”霍安却这么告诉巴泽尔,“我们都会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如果我们拼死都想要的话。”
但首先,他们得活下去。
在霍安的建议下,他们离开冰原,回到人类的森林,找到了霍安的“老师”,杰?奥伊兰。霍安声称奥伊兰会帮助巴泽尔……但巴泽尔越来越怀疑这一点。
奥伊兰修复了他的身体,甚至显得乐在其中,但与帮助巴泽尔相比,他显然更关心那面霍安带回的镜子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力量。
而巴泽尔已经不想再等下去……或等到奥伊兰制造出像他一样的“怪物”的时候。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一章 计划
“镜子在他手里?他在……做跟图姆一样的事吗?”
埃德脸色苍白地问。
想到一墙之隔的地下室里,奥伊兰正拿其他人做着同样的试验,他只觉得一阵恶寒。
——我不知道。
巴泽尔如此回答。
——有个地方我无法进去。某种巫师的法术……让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就像我距离他太近时一样。我曾经想过远远地用石头砸死他……可他毕竟帮助过我。我只希望你能帮我找回那面镜子,我不该让它落入任何巫师手里的。
“……霍安呢?他知道你想做什么吗?”
——不知道。
巴泽尔犹豫了一下才继续下去。
——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他救了我。他让我觉得我还是个野蛮人……活的野蛮人,我很感激。但他很弱,他告诉我相信他的老师,但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怕他,甚至憎恨他,就像他憎恨图姆一样。
“……那他为什么要回来?”
——他也一样想得到那面镜子,他只是知道自己现在无法掌握它的力量,他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他需要有人帮他……在这件事上,我不能相信他——他毕竟还是一个巫师。他惧怕死亡,但他对生命与灵魂没有任何尊重。
“他知道你……会这么想吗?”埃德指了指自己的头,含含糊糊地问。
巴泽尔的脸上无法显露出“笑”这种表情,但埃德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不。他不需要知道。
埃德勉强回以一笑。隐隐有些不安。
“那么……你又为什么会相信我呢?”他轻声问道,“我们以前从未见过,而我对你……”
在意识到巴泽尔竭力想要与他有所交流之前。他对他可不怎么友善。
——你怕我,那是对的。我讨厌这样,但那是对的。连我也会怕自己。
巴泽尔平静地告诉他。
——我们的确从未见过,但我听过你的名字。
埃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从一个混血儿那里。他有一架两只驯鹿拉的车。
“……哈尔!”埃德欣喜地叫了起来。他从未想过能从巴泽尔这里得到那个混血儿朋友的消息……
——他载了我一程……在发现我是个死人之前。
巴泽尔停顿了片刻,眼神有些黯然。
——他告诉我你的名字。告诉我你是他的朋友,你从那些巫师手中救过野蛮人,你能把混血儿、矮人和邪恶的巨龙都当成自己的朋友。
“呃……可是伊斯——那条龙并不邪恶。”埃德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本能地解释。
——你能看到它的灵魂。许多人不能,他们拒绝去看。
野蛮人深邃的眼睛里有一闪而逝的希望。
——你没有拒绝。你也没有拒绝我。
埃德怔了怔。巴泽尔大概也希望有人能看到他的灵魂——他当然希望,他的灵魂依旧如此坚强有力。人们看到的却只有他死去的躯体。他的处境简直比伊斯还要艰难……和绝望。
埃德很想能够脱口说出“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朋友”……野蛮人的顽强让他敬佩得五体投地,他能成为图姆的“试验品”里唯一一个成功的,或许并不只是意外……但他却说不出口——他做不到。哪怕他曾经像一个朋友那样握了他的手臂……也大半是为了安抚对方来保护自己。
人类对死亡有本能的抗拒。这个由人类法师将生与死强行捆绑在一起创造出的……不知该如何称呼的,荒谬而怪异的存在。实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即便是现在。站在巴泽尔面前,埃德浑身的肌肉依旧下意识地紧绷着,时刻想要远离。
“哈尔他还……好吗?”他忐忑地问道。
——是的。我没有伤害他……混血儿不会伤害混血儿,我们都是兄弟。
埃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是混血儿?”
“巴泽尔”的确更像是一个人类的名字……但他的样子看起来可是个十足的野蛮人。
——我很幸运地更像我的父亲,我甚至比许多野蛮人还要强壮,不过是的,我是个混血儿。
巴泽尔不无骄傲地回答。
埃德垂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巴泽尔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这一切。他至少该付出对等的信任,但是……
“……如果找到那面镜子。你想拿它怎么办?”
如果一样东西能同时吸引死灵法师、矮人甚至巨龙……它一定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而巴泽尔未必就能够抗拒。
——砸了它。
巴泽尔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确定那能让的灵魂获得自由?”
——不,我并不确定。我曾在那面镜子里看到自己……不是现在的自己。镜子里的我是活的,我能感觉到我活在里面……如果镜子碎掉,我的灵魂也有可能不复存在,但那也好过现在。以及,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变成我这样。
巴泽尔恳求般望着埃德。
——我有一个计划,那当然会有危险,如果你不愿意答应,我也不会强迫。
埃德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最后一丝疑虑。
“我帮你。”他说。
每一天,奥伊兰总是会出现在火塘边的餐桌上,与所有人一起共进晚餐。
还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埃德就一直很好奇奥伊兰为什么要坚持这样,因为那气氛总是十分古怪,完全不利于消化。从头到尾不会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而巴泽尔根本什么都不能吃,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瞪着他们。
能坐到桌边之后,埃德更加理解了为什么霍安会那么瘦——食物并不缺乏,霍安的手艺也不算差,但那种像是坐在坟墓里吃饭一样的死寂,真是让人一点食欲也没有。奥伊兰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但他也一样吃得很少,唯一受益的,大概只有他们养在屋外的肥猪。
只有埃德总是埋头安静又迅速地努力往嘴里塞东西,哪怕他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消化——他需要恢复体力。
但当奥伊兰以贵族般优雅的姿势放下刀叉,推开长椅,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时,他还是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稍稍弯下腰,用屁股把长椅往后挪,想要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巴泽尔就在那一刻站了起来,似乎也迫不及待地想从餐桌边离开……然后一脚绊在了埃德的椅子腿上。
他的力量如此之大,轻易把埃德连同椅子一起踢翻,但在霍安低低的惊呼声里,他巨大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
野蛮人重重地砸在了一边的橱柜上。他抓住橱柜的一角试图阻止自己摔倒,却只是拉得整个橱柜都歪下来倒在了他的身上,一起倒霉的还有紧挨着橱柜的几层木架,以及上面摆得满满登登的各种东西。
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倒在地上的埃德撑起身体,看着还在腾起的各色烟雾中扑腾的巴泽尔,谨慎地拿袖子紧紧地掩住鼻子,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还没走出门的奥伊兰转了回来,沉默地看着满地狼藉,脸上毫无表情,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巴泽尔恼怒地嘶嘶低吼着,粗鲁地掀开压在他身上的橱柜和木板,站起来之后还狠狠地又踢又踩,直到霍安用发颤的声音制止了他。
“……对不起。”霍安脸色发白,怯怯地开口,“我会……我明天就去找回缺少的东西。”
木架上放的多半是食物和餐具,橱柜里却基本上是奥伊兰的法术材料——一些不那么珍贵,却必不可少的材料。每隔一段时间,奥伊兰都会从这里取走一些东西,而霍安的任务,除了准备食物和打听消息,就是保证这里永远不会缺少任何老师所需要的材料。
看着霍安毫无血色的脸,埃德不自觉地有些同情——巴泽尔说得没错,霍安的确很怕他的“老师”,虽然在他看来,奥伊兰对霍安其实并不差。
但他很快垂下双眼,爬起来默默地躲到一边。
奥伊兰看了看依旧像瞪着敌人一样瞪着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巴泽尔,淡淡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
但他走得比平常要快——那似乎已经足够容让霍安浑身发抖。
在他离开之后,房间里恢复了用餐时的死寂。过了好一会儿,霍安才低低地叹了口气。
“以后可得小心点儿,巴泽尔……如果他生起气来把你变得和其他亡灵一样,我可帮不了你。”
巴泽尔沉默片刻,沮丧地垂下头,胡乱地做了个手势,像是在道歉。
“没关系。”霍安微微笑了起来,“我们是朋友,朋友需要互相照顾,是不是?”
他望向埃德,埃德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但看着那一大一小开始蹲在那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地凑过去帮忙……同时偷偷地藏起了一块锋利的碎陶片。
那可能没什么用,尤其如果是要对付亡灵的话……当然,如果巴泽尔的消息没错,他根本不需要面对什么亡灵,但谁知道呢?
跌跌撞撞走到现在,埃德早已经明白,总会有一些事,在你的意料之外。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二章 控制
第二天一早霍安就离开了。埃德不知道他要从那里弄回那些损坏或弄脏的材料,但如果是在一天就能够来回的地方……这里附近应该会有一个不算小的城镇,而且还会卖那些普通人平常根本用不上的玩意儿。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库兹河口——那里会有一些小店提供冒险者们需要的东西。
他趴在窗口,看着霍安消失的方向,猜测着库兹河口的距离,没过多久,就看见奥伊兰也离开了木屋。
埃德撑着下巴,有点得意地看着老人走向另一个方向——霍安每隔几天总是会离开的,但要让奥伊兰一起离开却并不容易。昨晚打翻的药材里有几种是奥伊兰经常要用的,有些在附近的森林里就能找到,有些则不是。巴泽尔准确地计算了时间,让他们必须同时出门,才不会耽误奥伊兰一天都没有停止过的“研究”。
埃德越来越觉得巴泽尔看起来像个野蛮人,思考和行事却都更像个人类。如果他还活着,说不定能成为野蛮人中伟大的混血战士,一个英雄……事实上,即使拖着一副已经死去的身躯,他的灵魂依旧勇敢而顽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被称为“英雄”,却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承认……这实在不怎么公平。
但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奥伊兰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之后,埃德立刻转身走向门口。他脖子上那个可笑的护套终于取了下来,但他的行动依旧不是十分灵敏。不过幸好,这个计划也并不指望他的灵敏。
门开了,巴泽尔向他点点头。僵硬的面孔也显出几分紧张。
二十多天里埃德第一次能离开这个房间。他匆匆瞥了一眼本该是门厅,却狭窄简陋,空无一物,只能算是个走廊的地方,在寒风里打了个哆嗦,跟着巴泽尔走向另一边。
奥伊兰的房间就像他的人一样,收拾得干净整洁。但比霍安要兼做他用的房间还要小得多,只容得下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推开房间另一侧的门。走下两段木制的阶梯之后,幽深的地下,却几乎是另一个世界。
埃德举起火把,惊讶地看着巨大石块砌出的甬道。青苔在石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古老的气息漂浮在空气之中。这里显然是古人……甚至有可能不是人类的种族遗留的墓穴或地窖之类的地方。奥伊兰发现了它,然后在它上面建起了自己的住所。
埃德不其然地想起了诺威和泰丝发现的那个无头鬼之冢,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能抓住。
他摇摇头,紧紧地跟上了巴泽尔。
走过一段斜斜向下的甬道,眼前是一个被微弱的火光照亮的,近乎圆形的空间,埃德看了看靠近墙壁的几张石台。确定这里曾经是某个家族的墓室。
原本放置在石台上的尸骸自然已经无影无踪,墙壁上刻着埃德辨认不出的徽记。能拥有这种墓室的家族不会籍籍无名。却不仅湮灭在历史之中,连逝者的安宁也被侵扰。
——他在这里修补我。
巴泽尔告诉他,稍稍拉开了自己衣服,露出那些纵横的伤口。
埃德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目光。
——但是那里,我无法靠近。
巴泽尔指向另一侧的通道。
幽暗的光线之中,埃德能隐隐看见通道另一头的空间,似乎比这边要大得多。
——霍安可以进去,他说那个法术只针对亡灵,因为对一个巫师来说,最可怕的敌人就是另一个巫师控制的亡灵。
巴泽尔向他比划着,递给他一个动个不停的袋子和一柄粗陋却锋利的小刀。
——这是你要的。我不懂巫师的法术,如果你能进去并且破坏它,我就能进去找到镜子和你的东西,然后我会送你离开,送到有人可以帮助你的地方,再砸掉镜子……如果顺利的话。
是啊……如果顺利的话。
埃德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本能地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曾经跟随在他身边的幸运之神早已抛弃了他……他现在简直比博雷纳还要倒霉。
更倒霉的是,他没办法因此就什么也不做——埃德对自己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通道。
进入时他没有感觉到任何阻碍,据霍安告诉巴泽尔的,奥伊兰也没有控制任何亡灵作为守卫——“他不需要那样的守卫”。
但那也意味着,杰?奥伊兰很可能有其他守护自己的秘密之地的办法。
埃德用火把照亮四周,仔仔细细地寻找着任何像是符文的东西,并且祈祷那不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在柯林斯神殿时他稍稍了解过死灵法师常用的符文和法术,但那些知识在你需要它们的时候总是不够用的。通常的说法是死灵法师只会操纵亡灵和精神控制一类的法术而不会其他……但莉迪亚显然已经让这种自以为是的论断变成了一个过时的笑话。
火光印出地面上隐约的纹路时,埃德谨慎地停了下来,退后几步,远远地扔过去一颗小石头。
——没有动静。
他揉了揉鼻子,解开巴泽尔给他的袋子,抓出里面那只已经快要把袋子咬穿的小家伙,嘟嘟哝哝地说了声“抱歉啦”,在被咬之前飞快地撒手扔了出去。
那只吃得肥嘟嘟的耗子在半空中扭动着,啪一声掉在被符文覆盖的地面上,僵了一会,眨眼间就翻身窜向埃德,勇敢地从他脚边冲了过去,反而把埃德吓了一跳。
他回头看了看那一溜烟消失不见的小小黑影,有些不知所措。那符文并没有伤害它……也有可能是它小得还不够触发陷阱,但它宁可转身冲着埃德窜过来也没有逃进另一边……显然是本能地感觉到了那里的危险。
可他毕竟不是老鼠,不能就这么回头逃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用刀划掉了符文的一部分。
并没有什么闪电冲着他劈下来,脚下的地面也没有突然打开,让他掉在什么尖刺陷阱上戳个对穿……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疑惑地歪着头,总觉得这似乎也太过容易,但还是回头叫道:“巴泽尔!”
片刻之后,野蛮人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每一步都沉重而缓慢,显得异常谨慎,又像是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但他毕竟还是成功地进入了通道,那让埃德不禁对自己的运气恢复了些微的信心。他没有像之前计划的那样退出去,而是大胆地跨过符文,向前探出火把,试图照亮另一边的空间。
走到他身后的巴泽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之大让埃德微微一惊。
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巴泽尔已经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却并没有松开他,而是硬拖着他大步向前。
“巴泽尔?”埃德慌乱地叫着,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只紧抓着他的大手却像是钢铁铸就,冰冷,坚硬,纹丝不动。
右手开始发麻,火把掉在了地上,埃德的视线本能地跟着那一点光明向后转去,却在骤然昏暗下来的火光中看见了另一个根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杰?奥伊兰站在那里……仿佛一个浮在黑暗中的,苍白沉默的鬼魂。
埃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一直好奇你们什么时候才会有所行动。”
老人的声音幽幽传来,“老实说,我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你们。他说的是“你们”。
埃德硬生生地收回了扎向巴泽尔的小刀,开始用力挣扎着,放声大叫:“巴泽尔!巴泽尔……看着我!!”
巴泽尔的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了他一眼,呆滞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疑惑,更加证明了埃德的猜测。
野蛮人并没有背叛他——错的是埃德自己,他不该忘记杰?奥伊兰是个什么样的死灵法师。连伊卡伯德都曾经提起这个神秘的老人,他谨慎而低调,以擅长精神控制闻名,连活人的灵魂都能够轻易操纵,何况巴泽尔毕竟还是个亡灵……
“巴泽尔!”他大叫着,不肯放弃那微弱的希望,“醒醒!……你不该这么容易被控制的!想想图姆……连图姆也不能控制你的!巴泽尔!!”
他能看见巴泽尔眼中的挣扎,野蛮人顽强的灵魂并没有放弃,但奥伊兰只用一个简单的命令就摧毁了一切——那不是什么强大的咒语,甚至不需要目光相接,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
“把他绑到那边的石台上,巴泽尔……小心,别弄伤他,我答应过爱格伯特。”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也没有任何区别,吐字清晰,语调优雅,平静而淡漠……对于巴泽尔来说,却像是有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野蛮人眼中的微光灭了,他茫然地垂下双眼,把埃德拖到一个石台边,用力往上拉。
肌肤触及冰冷的石面时,无边的恐惧涌了上来。埃德咬住牙压下尖叫,用尽他曾学过的一切技巧踢打着,试图从巴泽尔仿佛坚不可摧的桎梏中挣脱。他只差一点就能把刀插进野蛮人的眼睛里……但巴泽尔一把抓住了刀刃,轻易把它夺走,随手扔在了地上。
“不得不说,你让我有些失望。”
奥伊兰完全无视他们的扭打,从容地点亮了一根蜡烛,整个墓室瞬间亮如白昼,而那怪异的蓝白色火焰就像老人的声音一样冷:
“你比传说中还要无用……‘圣者’。”
.(未完待续。。)
换更番外……
赶项目,没空码字了,暂停两天更新,换更免费番外……
还是在免费章节部分的“番外零壹”下面,昨晚已经更了一章,9号12点,10号12点和18点会再更新三章。
7、8月简直是加班地狱啊啊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四章 逆转
钻出墓穴,回到奥伊兰的房间时,埃德一点也没觉得轻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这个地方安静得简直像被人抛弃了一样,有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有一小会儿埃德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控制,眼下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想……
但他浑身都在痛,手腕痛得尤其厉害——那总不可能是假的。
犹豫中他站在地下室的门口,再一次小心地扫视着老法师小而整洁的房间。床脚的木箱就在他腿边,他不由自主地掀开看了一眼。箱子里放着些让他颇为惊讶的东西——画笔,颜料,成卷的画布……
他望向床头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幅小小的画。想到那很有可能是奥伊兰自己画的,让埃德无端生出些荒谬的感觉。一个死灵法师也有可能同时是一个画师吗?……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毕竟,没有谁生来就是死灵法师。
他走向床头,好奇地看着那幅小而生动的画作。画面上似乎是某个花园的一角,开满粉色花朵的夹竹桃下,一个金发的少女靠墙而坐,姿态悠闲,面目却因为太小而模糊不清。整张画在安静之中透出某名的悲伤,像是记忆里某个无法忘却的碎片,温暖美好,却遥不可及。
也许在杰?奥伊兰的心底,也并不是只有黑暗。
埃德的目光落在床边的柜子上,随手拿起了那里摆着的另一幅画——一幅颜色有些晦暗肖像画,画的是一个五岁左右的金发小男孩。天真的蓝眼睛懵懂地直视着画面外的人……那张脸依稀有几分像霍安。
埃德的手抖了一下,画框从他原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手里掉了下来,啪一声砸在地上。
那不大的声响吓得埃德好一会儿都不敢动。他屏声静气。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却并没有人闻声而来。
他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弯腰想要捡起画框,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
从背面看起来,打磨过的木质画框是新的——至少边缘像是新的,但中心部位却仿佛开始霉烂一般隐隐有发黑的痕迹。
胡桃木不是那么容易朽烂的木头,尤其是在寒冷干燥的北方。埃德疑惑片刻。心中一动,用短刀撬开了画框。
明亮的光芒一闪而过——薄薄的木板下,一面式样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的镜子显露出来。
埃德呆呆地瞪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瞬间无法分辨那张脸上的表情是惊喜还是惊恐——他找到它了……可它也照到他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面镜子到底有什么力量,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现在,连他的灵魂也会被困在里面了吗?!
他蹲在那里。心跳又快又沉。脑子里一片混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飞快地把镜子倒扣在地上,一时无法决定到底该不该砸碎它。
如果镜子碎掉,他的灵魂也会随之消散吗?……这样的死法也未免太冤了。
迟疑间他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这个画框上并没有可以迅速打开的机关,镜子被藏在这里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奥伊兰似乎并没有像巴泽尔所说的那样,沉浸于它的力量之中。
是巴泽尔弄错了什么……还是他骗了他?
黏在镜子背面的肖像画上,那金发男孩的眼睛看起来总有些渗人。埃德心烦地一把撕下了它。指尖还没有触到光洁如新,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镜背。自己的后背上却突然窜过一阵寒意。
他没来得及回头——也不用再回头。
一柄匕首悄无声息地压在了他的脖子上,霍安细细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那么柔弱无害,甚至带着由衷赞叹与崇拜:“你找到它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埃德沉默片刻,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
奥伊兰说得没错,他的天真与愚蠢简直连他自己都要吃惊……他并不是不知道霍安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如此天真地相信他会轻易被骗,甚至不自觉地对他有一丝愧疚?
可有一点他实在想不明白。
“它原本在你手里的不是吗?……如果你不想让它落入别人手中,又为什么要把它给你的‘老师’?”他忍不住问道。
当然,除非巴泽尔告诉他的也全都是谎言……
“可我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也无法保住它不被人夺走……图姆什么也不肯告诉我。”霍安轻声叹息,“我以为奥伊兰会知道,他也会保护我……但他对它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又不肯把它还给我,而我不想再等下去……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其他愿意帮我的人,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他的语气甚至有几分委屈,埃德却不禁毛骨悚然。身后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就像森林里的某种攀援植物,只能依附在高大的树木上才能够生存……却不会对他所借助,甚至被他绞杀的力量有丝毫感激。
“我想你再也找不到比奥伊兰更在意你的人了……爱格伯特。”他说。
无论他有多讨厌奥伊兰也得承认,老人或许不擅长表达,但却是真心地疼爱着霍安。
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意外地激怒了少年。
“不许这么叫我!”他失控地吼道,声音中满是恨意:“‘在意’?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他看到的从来都不是我,他在意的也根本不是我!”
锋利的匕首在埃德的脖子上骤然压紧,温热的血液缓缓地流了下来。埃德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觉得他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把镜子踢过来,用脚。”霍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速度之快让埃德不禁心生寒意。
他只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霍安的匕首已经不耐烦地压得更深:
“踢过来,埃德……我并不想伤害你。”
最可怕的大概是他永远能把谎言说得如此真诚——埃德摸摸胸口上那道无法消失的伤疤,默默地用脚把镜子往后拨去,带着幼稚的恶意努力把它踢翻过来,正面朝上。
但霍安没有让它照出他的身影。
一个黑色的布袋落下来,覆盖在了镜子上。霍安轻巧地用一只手把镜子装进了布袋里,在埃德耳边轻声说道:“再见,埃德……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匕首从他脖子上离开。埃德还没来得及反击,大腿上便一阵钝痛——霍安毫不犹豫地一刀插在了他的腿上。
他身不由己地跌坐在地上,滚向一边,视线中霍安的影子一晃而过,已经迅速消失在了门外。
埃德怔怔地瞪着门口,突然有一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斯奥告诉他,在人群中失去的方向,只有人群中才能找回……可他从冰原回到人类的世界,找到的却几乎只有死亡与欺骗。
不……并不只是欺骗。
目光落在那对淳朴的猎人夫妇送给他的旧靴子上,那点微弱的暖意顽强地驱散了渗入骨髓的寒冷与失望。埃德咬着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拖着腿挪到了霍安的房间,勉强处理了下自己的伤口,开始坐在那里发呆。
霍安应该是另想了办法把奥伊兰和巴泽尔引开,但他们应该还会回来,否则霍安也用不着这么快逃走……但埃德逃不了。就算腿上没有被扎这一刀,他也走不了太远。
他索性摊开四肢倒在了床上,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想着巴泽尔到底知道多少又对他说了多少谎,一时疑惑奥伊兰为什么会对那面显然拥有神秘力量的镜子“没有兴趣”,一时担心奥伊兰回来发现这一切之后会对他怎样……他说他“锁住了他的力量”……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上,或者那些曾经断掉的骨头上,哪里被刻下了像那些骷髅额头上一样的符文吗?他还有办法弄掉那个吗?他是不是该埋伏在门边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刀插进他的胸口?巴泽尔会因此而挣脱束缚还是一把拧断他的脖子?……
他有无数的忧虑,无尽的不安,但实在累得够呛,突然间脑子一空,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睛,却也能感觉到有人走进了房间,无声地站在床边。
他睁开眼睛,看着沉默不语的奥伊兰和雕像般垂着头杵在他身后的巴泽尔。老人平常整整齐齐的白发略显凌乱,脸色也有点难看,让埃德不禁有些好奇。但此刻,他的一切情绪都因为困倦和疲惫而迟钝得近乎麻木。
“霍安走了。”他懒懒地说,有点听天由命,“他拿走了那面镜子。”
“……爱格伯特。”奥伊兰纠正道,“他把你救出来的?”
“不。”埃德举起自己受伤的手腕,“我自己救的……我还帮他找到了镜子,他给我的就只有这个。”
他指了指腿上的伤口,终于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他说,“我简直蠢得不可救药。”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奥伊兰脸上有失望的神情一晃而过,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巴泽尔。”他头也不回地叫道,“带上他。”
野蛮人弯腰抱起了埃德。埃德看进他的双眼,惊讶地意识到他的神智是清醒的。
巴泽尔带着歉意有些尴尬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却似乎并没有刻意在奥伊兰面前表现得格外僵硬。
埃德一头雾水,直到被抱出屋外才茫然地问了一句:“……这是去哪儿?”
他还以为巴泽尔会把他带回墓穴呢。
“逃亡。”奥伊兰淡淡地回答。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五章 人质
安克坦恩北部森林里的猎人们通常不会在晚上捕猎。
在这片广袤而寒冷的土地之上,夜晚是属于黑暗与死亡的领域。每一个安克坦恩人从小听着关于那些在夜色中如鬼魅般出没于幽谷,密林,远古的遗迹和废弃的墓地间的死灵法师和被他们唤醒的亡灵的故事长大,那种恐惧根深蒂固地扎在心底,即使是最勇敢强壮的男人,也无法把它彻底拔去。
但现在,事情正在改变。
猎犬的咆哮在夜风中此起彼伏地响着,带着追逐猎物时与生俱来的兴奋。同样的兴奋也流淌在哈利亚特的血液之中,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似乎在燃烧。
他在夜晚的密林中奔跑着,即使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敌人,脚步依然坚定而无所畏惧。他已不再只是森林中一个偏僻村庄里为生存而战斗的猎人,他还是为神而战的骑士。
“德维特!”他大叫,“从左边抄过去,放箭,让他们向北!”
他不需要再做更多的解释,跟他一起战斗的都是附近的猎人,他们熟悉这片森林就像熟悉自己家中的每一个角落,从这里向北,地势会逐渐朝上,那会减缓敌人的速度,如果能把他们逼到突起在红芽河附件的那座断崖,让他们无路可走,那就更好了。
他们今晚一定要抓到那两个死灵法师,就凭他们那么堂而皇之地居住在人类的村庄附件,用法术与谎言欺骗了人们那么久……如果不是他们得到了警告赶来这里。附件的村民或许会依旧把他们当成从卢埃林隐居至此躲避战乱的贵族,甚至因为同情和好奇而给予他们诸多帮助。
自从圣者找到了死灵法师们的老巢,让他们的首领。那个邪恶的女法师负伤逃走之后,十几天来,他们一直奉命在这片与冰原相接的森林里追捕漏网之鱼。除了亡灵之外,这些法师们似乎还从地狱里召唤出了另一些怪物,哈利亚特见过那些像长着一张人脸的蜘蛛般的,仿佛是从谁的噩梦里爬出来的惨白的东西……但与它们相比,今晚的敌人却还要危险和可怕得多。
他们能操纵活人的灵魂——那让猎人们险些开始互相残杀起来。
如果不是两天前有一位牧师从凛风要塞赶来帮助他们。让他们摆脱了控制,今晚的追捕或许会变成一场血腥的惨剧。
哈利亚特听过村民们对那“爷孙两人”的描述,他相当怀疑其中之一就是在那座精灵废城里控制过他的少年。霍安?肖。
想起这个名字总是让他羞愤不已。被欺骗,被控制,最后还让他逃走了……哈利亚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失败。那让他更加坚定地要完成今晚的任务。
虽然刚刚陷入他们包围中的只有一个白发的老人和他的野蛮人亡灵,但现在。追得更近的猎人已经传回了消息。亡灵的肩膀上似乎扛了一个人……那很有可能就是霍安。
地面开始向上,林木渐渐稀疏,一轮圆月从交错的枝叶间跳了出来,明亮的光芒让哈利亚特都能看见敌人的身影——亡灵的肩上的确是扛了一个人。
亡灵是不知疲倦的,但那个老死灵法师不是。能逃到现在,哈利亚特已经相当佩服老人的体力,但现在,他们显然已经慢了下来。而明月之下,高高的山岭上。他们前方已是绝路。
兴奋让哈利亚特也忘却了疲惫,他加快速度,向前冲了几步,大声命令着:“别杀了他们,要留活口!”
那是牧师的要求。他们所追捕的老人似乎在死灵法师之中也颇有名气,他或许知道一些圣者大人想要的消息。
命令被一声声传开。哈利亚特看着火把向前方无路可逃的敌人一点点逼近,包围……想象此刻他们心中的恐惧让他不由得有几分快意。
他冲出了树林,光秃秃的岩峰顶上,野蛮人亡灵转过身来,向他们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
这声音让哈利亚特有些惊疑不定。他听说亡灵是不会发出声音的……不是那种直击灵魂的哀嚎,而是人类的耳朵可以听到的,被逼到绝路的野兽般的咆哮。
眼前的野蛮人看起来几乎不像是亡灵。它微微向前倾身,摆出准备攻击的姿势,怒火在它的眼中燃烧,让它看起来像是个被激怒的、活生生的野蛮人战士。连牧师的法术对它也似乎无效……但他们清楚地看到过它脖子上的伤口,它不可能还是个活人。
与它相比,那个一头白发的死灵法师显得异常冷静。尽管他的白发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了额头上和脖子里,看起来颇有些狼狈,脸上的神情却依旧从容不迫,透出几分仿佛天生的骄傲。
他的确很像是个贵族——虽然哈利亚特并没有见过什么真正的贵族,这一点依然让他十分恼怒。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他缓缓开口,尽量压下心中的怒火,像牧师所希望的那样,更加稳重和冷静,“你的伎俩也不会再有任何用处。放弃抵抗,你们或许还有活路。”
他自信如果死灵法师的法术不再有用,他们能对付得了一个力大无穷,不知疲惫的野蛮人亡灵……但那依然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他在米亚兹-维斯失去了许多同伴……那让他学会了避免无谓的伤亡。
“放下你们的武器。”老人平静地开口,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仿佛他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一个,“如果你们不想让巴泽尔把你们的朋友扔下去的话。”
哈利亚特握紧了剑柄。然而他即将爆发的怒火转瞬间变成了惊讶——亡灵一把扯下了被它扛在肩上的人,让他可以看清那张毫无血色的、熟悉的面孔……那并不是霍安。
“……埃德!”他失声叫了起来,“怎么会是你?!”
黑发的年轻人茫然地眨着眼睛,眼神涣散,蔫蔫地挂在野蛮人的手臂上,像是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但终于还是清醒过来,对他恍恍惚惚地一笑:“嘿,哈利亚特……真高兴见到你……呃,现在说‘高兴’是不是不太合适?”
哈利亚特瞪着他,无言以对。
虽然不知道这倒霉的家伙是怎么落到敌人手里的,但年轻人的脖子上有被汗水晕开的血迹,手腕和腿上也带着伤,整个人半死不活,显然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哈利亚特咬了咬牙,怒视着老死灵法师。他不能不顾埃德的死活,无论如何他们都曾经一起面对过危难……但他也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走他们。
他们已经追了大半夜,即使有牧师的帮助,每个人也都已经筋疲力尽,一旦放他们走,恐怕连追踪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凭他们消失在茫茫的森林里,再一次找到他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伊诺克,那个跟着他们一起追捕的牧师走到了他身边,喘着气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那是埃德?辛格尔。”哈利亚特把那黑发的年轻人指给他看,因为不需要独自做出选择而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是……圣者大人的外甥。”
这个身份比埃德其他的身份更能轻易左右他们的决定。
伊诺克愣了一下,没犹豫多久就开口道:“放了他……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你们原本就没打算要我的命。”老人淡淡地揭穿了他,“他得跟我一起走,而你们就待在这里,否则我就直接把他扔下去——以及,如果我在红芽河岸回头看这里的时候,发现少了任何一个人,你们能得到的也只有他的尸体。”
他直视着哈利亚特的双眼重复:“二十三个人,八条狗……你们最好都站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一片混乱之中他居然数清了他们的人数……哈利亚特不由得脊背生寒,但勃然而生的愤怒是更强烈的情绪,那让他胸口一闷,眼前发黑,本能地想要拒绝。
他向前一步,握剑的手都已经举了起来,却被伊诺克一把拉住。
“至少先让我给他治伤?”年轻的牧师冷静地问,“他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如果他死了,对你们不会有任何好处。
“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老人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他,“现在,把路让开……站远点儿。”
哈利亚特与伊诺克对视一眼,无奈地放下了剑。
“让他们走!”他放声叫道。
猎人们面面相觑,显然不太情愿,但还是沉默地让出了一条路。
“抱歉……”被亡灵夹在手臂下的埃德对哈利亚特虚弱地苦笑。
“……我们会把你救回来的。”哈利亚特只能如此安慰他。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木的阴影中。周围有不满的低语声响起,哈利亚特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满心挫败。
“这还没完,哈利亚特。”伊诺克低声告诉他,“即使不能离开,我也能传讯给附近的牧师……他们逃不了多远的。”
“……我们不用尽快通知圣者大人吗?”哈利亚特反问。
“还是等我们救出埃德?辛格尔再说吧。”犹豫片刻之后,伊诺克如此回答。
哈利亚特点了点头。他能理解年轻牧师的决定,却本能地意识到,“救出埃德”……或许没那么容易。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六章 迷途
埃德低头看着自己腿上的伤口,那里已经被精心地处理过——说“精心”似乎不太合适,但他的伤口的确被缝合得极其漂亮,包扎得极其妥帖,奥伊兰的手法也利落得让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
在他发愣的那一小会儿,老人也已经迅速地包扎好了他的手腕和他脖子上的伤。
“……你是真的很不想让我死掉呢。”埃德只能这么说。
否则他要怎样?道谢吗?那只会让眼下的情况变得更加诡异——他是个倒霉的人质,奥伊兰是个该死的死灵法师,巴泽尔是个最好还是早点死透的亡灵,他们各有所求但终究还是敌人……这么想似乎要简单得多。
老人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走到了一边,开始给巴泽尔缝合那些他根本感觉不到的伤口。
巴泽尔至少有一点没有骗他——奥伊兰对于“缝合伤口”这件事,就算不是“乐在其中”,也是十分熟练。
“你以前——我是说在变成死灵法师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埃德忍不住问道,“医师,还是画家?你真的是贵族吗?……”
他知道自己多半不会得到回答,但在气氛特别尴尬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开始多嘴,而他确实越来越无法控制对这个神秘的死灵法师的好奇心,那也是他没再用任何方式试图逃走的原因之一——当然,他糟糕的身体状况和奥伊兰拿走了他好不容易找回的东西是更重要的原因。
“如果你无法闭上你的嘴。我很乐意效劳。”老人回头冷冷地看着他,手上还捏着根穿了某种半透明的线的长针。
埃德头皮一麻,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开始东张西望。
一路上被巴泽尔颠得头晕脑胀,他根本辨不清方向,但他可以确定他们没有经过红芽河——如果哈利亚特他们根据奥伊兰看似无意地说出的那句话来找他们的话,恐怕是找不到的,以老人的谨慎,除非那群猎人里有人像诺威一样善于追踪,否则大概也跟不到这里来。
黎明之前他们钻进了某个山谷。弯弯曲曲地又在黑暗中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这里——一座半塌的塔楼,看起来像是兽人留下的东西,外面已经完全损坏。深藏在地下的部分却还保持着完整,而且地面上留着清晰而杂乱的脚印,似乎最近才刚刚有人来过。
奥伊兰对这里颇为熟悉,很可能曾经在这里住过。埃德知道死灵法师们总是会为自己准备许多藏身之处。但这里显然已经被人发现……
所以。至少短时间里,大概不会有人再找到这里来。
埃德忍不住回头盯着那依然在忙碌的老人,不得不佩服他异常的冷静。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奥伊兰过人的体力。他们跑了大半夜,连被扛着跑的埃德都已经觉得浑身像被颠散了架一样的痛,这个看起来比艾伦年纪还要大的老死灵法师,却能跟得上巴泽尔,虽然汗湿了衣服,呼吸也有些粗重……即便是一个真正的野蛮人。也未必能做到同样的事。
毕竟,巴泽尔是亡灵。他不会累,他的脚步几乎从头到尾一刻未停……
埃德打了个哆嗦,心中忐忑,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奥伊兰——他明明会出汗也会呼吸,总不会也已经死了吧?……
“我还活着。”奥伊兰瞥了他一眼,轻易看透了他惊疑不定的神情。
埃德讪讪地笑了一下,抱住双臂在火堆边缩成一团。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最没用的那一个,但他头痛欲裂,浑身发冷,那种像是把自己架到火上烤也无法驱散的寒意,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发了会儿呆,有一小会儿甚至可能失去了意识,因为当他猛然清醒过来的时候,正一头栽向火堆,却只能眼睁睁地瞪着快要舔上他的皮肤的火焰,无论是脑子还是身体都完全反应不过来。
一只手及时地抓住了他的后领,将他从火堆旁拖开。他干脆就势瘫在了地上,用干涩发痛的双眼呆呆地看着视线中奥伊兰缺乏表情的面孔。
“……你在发烧。”老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锐利得像刀一样刮着埃德的脸。
——他想干什么?
不安让埃德竭力想要保持清醒,却很快就身不由己地坠入黑暗之中。
高烧与疼痛让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恍惚间他总能看见母亲恬静的面孔,看见她坐在他的床边,朦胧的晨光温柔地拥抱着她,就像小时候他从睡梦中醒来时所看到的画面……可是一转眼幻境便如同泡沫般消失不见,眼前只有奥伊兰或者巴泽尔的面孔晃来晃去,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石墙上,巨大而扭曲得像是童年噩梦里的怪物。
终于醒过来的时候高烧似乎已经退去,埃德晕乎乎地爬起来,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奥伊兰不知何时离开了地穴,只有巴泽尔沉默地坐在火堆的另一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埃德也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他多少——也许一开始他就不该相信一个亡灵的。
漫长的沉默让他越来越不自在,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寂静。
“奥伊兰呢?”他问,有点怀疑他们已经被那个老法师扔在了这里。
他不止一次地觉得如果扔下他和巴泽尔,奥伊兰绝对能更加迅速地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再也找不到……尤其是巴泽尔,他的力量固然可怕,却也是太过醒目的目标。
——找药。给你。
巴泽尔的回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你烧得很厉害,他救了你。
“……所以。也许我该感谢他?”埃德抓着粘成一缕缕,开始发臭的头发苦笑,“就像感谢你扛着我跑了这么远一样?”
巴泽尔的手僵在半空。又缓缓地垂了下去
气氛在没有干透的木柴劈啪作响的声音中渐渐僵硬起来。巴泽尔低下了头,埃德把目光移到了一边,正茫然地想着“不如继续睡下去但是好饿啊……”的时候,野蛮人却突然气势汹汹地比划了什么。
埃德呆呆地瞪着他,直到他重复了一次才能确定,野蛮人是在向他道歉。
——对不起。
巴泽尔比划着,动作的幅度之大却像是想要揍人。
“……因为什么?”埃德小心翼翼地问。“你也不过是被控制了而已。”
——不是因为那个。
巴泽尔的眼神恼怒又沮丧。
——我被骗了。
他说。
——他什么都知道……我却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说霍安还是奥伊兰?”
——小的那个。
巴泽尔愤愤地挥舞着手臂。
——他总是不停地告诉我很多关于你的事,让我知道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帮助,却不会怀疑他的目的。即使我的计划失败,他也能置身事外,另做打算……人类真的很狡猾。
同样身为人类却一再被骗的埃德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觉得有点委屈。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所以你没骗我?”
——我没有骗你……至少不是全部。
巴泽尔缩了缩肩膀。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至少是与我自己相关的那些,只除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下定决心般重重地比划。
——我不想死。
他回望着埃德,带着愤怒与不甘缓缓地重复。
——我不想死。我还活着,我想活下去。我原本都快要结婚了……这不公平!
埃德垂下了眼睛,怯于面对那样炽热的眼神。说到底,变成现在这样的……怪物,并不是巴泽尔的错。他却得承担所有的痛苦。
这的确不公平。
巴泽尔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让埃德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你还会……帮我吗?
他问他。
埃德呆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巴泽尔平静地放下了双手,像是早已料到。
“……所以你才跟着奥伊兰,即使并没有受到他的控制?”埃德轻声问道,“你觉得他能帮你……‘活下去’吗?”
——至少他不会想要杀我。
巴泽尔坦率地回答。
——在我对他还有用的时候。
埃德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没有权力指责这样的选择。愧疚与不安在心底翻腾,他不自觉地想起伊斯,他的朋友,一条被认定是“邪恶”的巨龙……如果没有人站在他身边,为他而战……他会变成怎样?……可他们毕竟是不一样的啊……
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即使是奥伊兰回来的时候,他也只是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恢复得很快。”奥伊兰说。
埃德疑惑地看着他,想起这似乎是他第二次说出类似的、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的话。
“大概因为睡得好。”他随口回答,原本是想暗暗讽刺一下老人曾经给他灌下那种能让人意识不清的药……却突然意识到这一次自己昏昏沉沉的睡眠里其实并没有任何梦境的侵扰——他从小多梦,但自从在霍安的房间里醒过来之后,却似乎再也没有做过梦。
“很好。”奥伊兰淡淡地把一个背包扔给了他,“背上它……我们要出发了。”
“……有人追上来了吗?”埃德不知道他是不是该高兴。
“不。”奥伊兰回答,“只是……去重游故地。”
.(未完待续。。)
请假………………
现在还在公司加班中,爬上来道个歉,回家再传两章番外弥补……先请两天假,23-27去香港出差估计得接着请……请见谅otz!(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