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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聂九     终末之龙txt下载     终末之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四章 寻求

    虽然明知迎面走来的人只会直直地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埃德还本能地让到了一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紧随那只在斯科特脚边跑来跑去的小豹子。所有的生命在他眼中都在微微发光,而且有着不同的颜色,泰丝是跳跃的红,小莫是纯净的橙,诺威是树叶般深浅不定的绿,斯科特……是一种闪烁着金与红的,奇异的灰,看起来像是有一道道金红色闪电自乌云中划过。

    而小白却真的是白色——极其耀眼的白,在埃德眼中,几乎就是一个滚来滚去的光球。

    伊斯看着这只小豹子的时候总是神情古怪,泰丝还偷偷嘲笑过他很可能是在嫉妒……但伊斯显然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或是谁。

    埃德怀疑斯科特是不是真的毫无所觉,尽管他对小白就跟对一只小猫没什么两样。

    而小白带他们走的这条路……既对,又不对。

    就像斯科特提及的那首又长又枯燥的诗——那其中的确隐藏着安全进入迷宫的方法,但它根本没有结尾。因为迷宫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克利瑟斯家族的后人,进入它最神秘的中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也许那些被塞进他脑子里的东西终究还是留下了些影子,但他不确定醒来之后自己是不是还能记得……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醒来。

    他同样不确定斯科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人心总是最难猜透的东西。

    他能确定的是那条裂缝根本不是他造成的……这么说或许又太过绝对。

    的确是他唤醒了沉睡在这迷宫深处的某种力量,而为了防止有人发现并得到它。整个迷宫自己造成了一切。

    水,以及水中并没有被破坏,而是被启动的陷阱。足够阻止所有,哪怕是斯科特——但并不能阻止他。

    埃德凝视着漫过他膝盖的水,渐渐向下沉去,沉入水中,沉入地面。

    他知道它在哪儿——它呼唤着他。

    魔法之力自水中流过。那强大的力量能摧毁任何有形与无形之物,但它们不会伤害他……他们原本是一体。

    他穿过墙壁,站在了一尊石像前。

    那是尼娥女神的雕像。与圣墓之岛上旧神殿里的雕像几乎一模一样,有着线条坚硬,严厉而冷漠的面孔。

    石像浑圆的基座下。雕刻在一块完整巨石上的符文围绕出繁复细密的纹路,随着水流微光荡漾。当石像开始震动,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出来,快速激荡的水中。符文闪烁的速度也更快。

    埃德向下看去。他的目光也无法穿透那黑色的、被地底的烈焰烧熔过的岩石。但他知道那被禁锢的力量无法挣脱……除非他再帮它一把。

    “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被藏在这里,埃德……你知道它有多么危险。”

    似曾相识的声音幽幽响起。

    水中突然亮了起来。一个白发蓝眼的女孩静静漂浮在埃德对面,神像的另一边,长发丝丝缕缕地散开,如银白色的光线。

    埃德看了她好一会儿。他努力寻找着自己心中曾有的敬畏与感动……但它们不在那儿。

    “骗子。”他说。

    女孩儿向他无奈地微笑。

    “你不是神,也不是费利西蒂……你只是个影子。”埃德喃喃低语,“我呼唤时你不曾回应……我需要时你也并不存在。”

    “如你所言,我不过是个影子。”女孩儿叹息着。“我并非无所不能。但我总是在这里的,埃德。我只是无法再穿透你心中的迷雾。”

    “所以这全是我的错?”埃德冷冷地反问,“我必须没有疑惑,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我必须让自己的灵魂变成一张无喜无怒的白纸,我必须没有了自己,才能够看见你,才配得到你的指引……或求得一点恩赐吗?那么你现在为什么又会在这里?我已经许下了无法违背的诺言,对你来说,这样不是就已经足够了吗?”

    你只是个容器——伊斯的警告似乎还在耳边,而他总是对的。

    对神而言,一个容器的喜怒哀乐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可笑的是,到现在他才确信,他的确是被选中的圣者,只不是,并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容器总是可以替换的。

    他短暂的骄傲与自信早已被击得粉碎……不,他大概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的“自信”。他只是一直为他意料之外的天赋之力而沾沾自喜,为他“被选择”的事实而得意洋洋,为这事实里的重重疑云而患得患失……

    他只是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失去了能把他送上浪尖的波涛,便注定被困在无波的水洼里腐烂发臭。

    女孩没有回答,酷似费利西蒂的脸上却充满悲伤。

    埃德垂下了双眼。无论是真是假,无论她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依旧不愿看见那样的表情。

    地面又一阵更为剧烈的摇晃,他能清楚地听见一声声热切的呼唤,印在他灵魂中的字迹简单又直接。

    保护,和复仇。

    那都是他想要的……尽管他更想让时间倒流,他更想救回瓦拉。他曾经做到过,却不知该如何重来一次,那个愿意付出生命来帮助他的人已经不复存在,而他辜负了她的期望。

    他祈求过,此刻站在这里阻止他的,并不曾回应——他需要寻求另一种力量,一种属于他自己,由他所控制,永远不会被夺走,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力量。

    “被锁在那里近千年的东西……它为保护自己最爱的人而诞生,却几乎毁灭了一切。”女孩低低声音和水流一起穿过他的身体,“埃德?辛格尔……你确定那真是你想要的东西?”

    埃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按向女神像。

    斯科特他们返回地面时,天已经快黑了。

    他们疲惫不堪,难掩沮丧,让站在主堡前等候他们的艾伦微微一惊。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我以为你们成功了……地下已经好一阵儿没有任何动静。”

    斯科特点点头:“我知道。”

    返回途中他们遇上了两次强烈的震动,第二次的时候斯科特甚至已经做好了不计后果地使用传送术的准备……但之后一切都平静下来,身后也并没有追逐而来的水流。

    “事实上,除了在里面不知道转了多个个圈儿,我们什么也没干。通常来说,我喜欢有惊无险,但连‘惊’都没有,也未免太让人失望了。”泰丝说,这种徒劳无功无聊之极的“冒险”让她十分不满,快要出来的时候她差点就忍不住拆个陷阱带出来留作纪念了。

    诺威倒没那么失望,迷宫里那些古老的雕塑多少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但斯科特显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虽然没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想我始终还是想要证明,父亲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真的……但现在或许不是合适的时机。”他自嘲般对艾伦笑了笑,“如果藏在地底的东西暂时没有危险,也许我们最好还是先让它待在那儿。”

    艾伦立刻点头表示了赞同。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无数麻烦,他们实在不需要更多的好奇来制造另一场危机。

    “古德伊尔想办法从他在维萨城的法师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并肩走回木屋时,他告诉斯科特,“就像达马兰一样,一艘满载死人的船逆流飘到了维萨城,但他们得到过警告,船还没能进入港口就被放火烧了。布卢默?克利瑟斯,那个如今持有永恒之杖的家伙声称水神的力量依旧保护着维萨城……但他也一样无法驱散柯林斯平原的雾。我想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来决定到底要怎么做。”

    “……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艾伦。安特?博弗德必须付出代价。”斯科特低声说。

    “的确……但他是国王,而你是一位牧师。想想那意味着什么。”艾伦叹息着,“将信仰卷入权力之争是极其危险的事。我不想责备你什么,斯科特……但是别忘了,你已经犯过同样的错。”

    斯科特紧闭双唇,脸色微微发白。

    他没有忘……他也不可能忘记。或许如今发生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十年前那个狂妄自大的决定种下的恶果。

    但既然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他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靠近木屋时蒙森突然抱着水罐快步走了出来,脸上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用轻柔的声音告诉了他们这一天里唯一的好消息:“少爷醒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五章 放手

    埃德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矮床上模糊的人形。

    蒙森已经竭力布置了一切——床被拖到房间的正中,白色的亚麻布洁净如雪,从花园里采来的鲜花围绕在两旁,枕边有瓦拉平常最爱翻阅的一本彩绘的植物图谱,围绕在床边的烛台上的蜡烛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烛光摇曳,白布覆盖下的线条依旧柔和。埃德可以在脑海中清晰地描摹出母亲生前的每一个动作,眼角的每一丝皱纹,头上的每一根白发……但他根本不敢掀开白布,看一眼那如今已了无生气的,属于死亡的面孔。

    他不知道自己独自站了多久,时光的流逝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一阵风拉长了烛芯上的火焰,忽明忽暗的房间里,埃德茫然地抬起头,心情烦乱又恼怒。

    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他以为其他人至少能给他这片刻的安宁。

    一重重模糊的黑影在墙壁上晃动,斯科特走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低头沉默地看着瓦拉的尸体。

    骤然升起的怒意缓缓消退——那原本就是毫无理由的迁怒。

    埃德恍惚觉得自己并不在这里。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他的灵魂依旧飘荡在别处……飘荡在不用面对这一切的地方。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醒过来。

    他听见斯科特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呼吸,唇间吐出的低语并非祈祷。只是简短的告别。

    “再见,瓦拉。”他说。

    有什么从埃德脑子里一闪而过,激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你能救回她吗?”他低声问道。“你能让他活过来吗?”

    他望向斯科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悲伤,迟疑……和躲闪。

    “……你能做到。”埃德移开目光,语气与希望一起迅速地冷了下去,“但是你不会。”

    斯科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想你母亲告诉过你,死者有其归宿,生者不可强求。”

    “可她不该这样死去!”埃德的声音微微发抖。“她不该这样死去……她该过着安静平和的生活,在儿孙的围绕中从容地老去,直到白发苍苍。有一天。她会在她最喜欢的玫瑰花架下沉睡,再也不会醒来……我可以接受那个,因为人总有一死——可这不该是她应得的结局!”

    他猛地挥出手,又僵硬地停在半空。烛光猛烈地摇晃着。将他们的影子混乱地叠在一起。

    “你得放手。埃德……”斯科特无奈地叹息着,“我们可以为她复仇,我们也该为她复仇,但你得放手让她离开。”

    “……她从未放手让你离开。”埃德愤然低语,“她从来没有放弃找到你,哪怕是在你所有的朋友都已经放弃的时候!”

    斯科特的身体微微一僵,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埃德低下头。他知道他不该这样……他从前不会这样,愤怒。自私,因为自己失去的……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伤害别人。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你说得没错,我欠她的。”斯科特的语气平静又疲惫,“但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回报她……我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生与死不是可以随意操纵的东西,即便你拥有操纵的能力。一旦跨过了某条界限,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你会付出你无法想象的代价……埃德,那不会是你想要的。”

    ——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比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怒火无法遏制,在埃德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前,带着恶意的反驳已经脱口而出:“那你自己又算什么?——你死了,不是吗?你十年前失踪时就已经死了,但你现在依旧站在这里,义正辞严地告诉我‘生与死不是可随意操纵的东西’……”

    他猛地闭上了嘴,牙齿重重地咬在舌尖上,懊恼不已——他到底在干什么?

    房间里一片死寂。片刻之后,斯科特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钻出:“是的,我死了……我死在一个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朋友的算计之下,我看着自己的尸体被焚烧和抛弃,我的灵魂如此愤怒而不得安息……我在虚空之中徘徊了不知多久,始终不肯放手离去。然后我得到了第二次机会——但你不会想知道那是用什么交换来的。我有必须得做的事……在那之后这虚妄的生命将会消失,我的灵魂注定在地狱里焚烧……那是你想要的吗?埃德,那是你想要瓦拉所面对吗?!”

    最后的音节在愤怒之中变成一声低吼,所有的火焰瞬间随之地冲高。从斯科特身上散发出的逼人的气势让埃德几乎无法呼吸。

    他脸色苍白地后退了一步,在恐惧中微微发抖。

    “……斯科特?”伊斯声音从门边传来,“发生什么事?”

    烛火瞬间恢复了正常。

    “什么也没有。”斯科特僵硬地回答,看也没看埃德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伊斯并没有跟着他离开,只是靠在门边,怔怔地发着呆,脸上带着埃德从未见过的恐惧与不安。

    ——他听见了,埃德意识到,他听见了斯科特每一句话。

    木屋的隔音并不好,而龙的听觉就像精灵一样敏锐。

    埃德张嘴想要道歉,对斯科特……也对伊斯。那种像是被心脏掏出来的感觉他再不能承受第二次——但那却很可能是伊斯将要面对的。

    在能发出声音之前,眼泪先滚了下来。

    突然柔软下来的心再也无法支撑他强自筑起的堤防,悲伤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汹涌地冲走了一切。

    埃德蹲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放声大哭。

    “埃德……”

    他模模糊糊地听见伊斯的声音,感觉到他轻拍他的肩头像是某种安慰。

    “让他哭吧,伊斯……让他哭。”那是艾伦的声音。

    伊斯没再碰他。但直到他哭到声音嘶哑,意识被压抑许久的发泄刷成一片空白,蹲在那里发呆……都始终站在他身边。

    瓦拉?辛格尔的葬礼在两天后的黄昏举行。

    克利瑟斯家族的后代埋骨于她伟大的祖先之侧,墓碑上的铭文只有简单的一行——“可敬的女人,伟大的母亲与妻子。”

    葬礼上没有祈祷。即使有,也没有人念出口,这些日子里似乎所有人都对神明失去了信心……何况瓦拉本身也并不是虔诚的信徒。

    “她清白的灵魂不会被任何神圣的安息之地所拒绝,即便行入地狱也没有任何火焰能伤害,如果她想要留在这个世界漂泊至消失,那也是她的自由。”

    诺威这样轻声告诉埃德,那给了埃德一种奇异的安慰。

    对于一个在选择自己的生活时毫不犹豫的女人来说,瓦拉的灵魂很可能会选择最后一种方式……那意味着她很可能还在他身边。

    但他并不曾在梦中见到她……那是因为他让她失望了吗?

    他无法放开这种想法。事实上,他大概让所有人失望了。

    夜色降临时他拖着脚步走进花园。他知道有人远远地跟在他身后——诺威或伊斯,他听不见脚步声。他的朋友们依旧小心翼翼地不肯放他一个人独处。

    但他没料到花园里也有人。

    克利瑟斯堡的花园一向是由瓦拉亲自打理,在她逝去之后,女管家蒙森大概也没什么心情来理会这些无用的花草。

    埃德也并不是来看花的,他只是无意间走到了这里,柔和的月光下,那个蹲在花丛边的纤细身影让他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脱口叫出母亲的名字。但他很快分辨出,那并不是瓦拉。

    “埃德?”娜里亚站了起来,在裙子上擦了擦手,“你是……要给瓦拉摘些花吗?”

    但她自己并不是在摘花。

    月光照亮花瓣上水珠,埃德意识到,娜里亚是在给花浇水……就像瓦拉平常会做的那样。

    “我只是……觉得瓦拉不会希望这些花枯掉的。”娜里亚有些局促地说。

    埃德的沉默似乎让她开始不安起来。

    “……是的,她不会希望。”埃德勉强开口。

    院子里种了许多种花,但现在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粉色,白色,嫣红……不同品种的玫瑰散发出的浓郁香气压倒了一切,让埃德几乎有些无法呼吸。

    “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娜里亚突然轻声说道,环顾周围盛开的花朵,,“就像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再也没有东西能够填满它……然后有一天我看见厨房里她用来做小点心的模具,它们被扔在那里,脏兮兮地发了霉……我把它们洗干净,做出了一堆难以下咽的东西,一个个吃掉……不管怎样,它们闻起来还是挺香的,就像母亲做的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没那么伤心了。我知道我还得活下去,那就干脆好好地活着。我得学会做点心,等父亲回来的时候做给他吃。母亲以前总爱说美味的点心能让人觉得幸福……”

    她突然停了下来,有些慌乱地看了埃德一眼。

    “抱歉……”她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埃德用力摇头——这根本没什么好道歉的,他喜欢听她说起这些……她从未说过的东西,她不会其他人分享的记忆。

    他感觉到某种冲动,甚至还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就已经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娜里亚的手。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 尚未开始,便已结束

    娜里亚的手既不娇小也不细嫩。修长有力的手指上,指节微微凸出,掌心甚至能摸到练剑磨出的薄茧。

    埃德并不是第一次握住她的手,不知为什么,感觉却似乎有些不同。

    不像是平常那样自然而然的碰触,也不像是在巴拉赫城假装夫妻时小心翼翼的忐忑与窃喜……他急切又慌乱,心跳得时快时慢,乱七八糟,一时沉到胃里,重得像块无法消化的石头,一时又像是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不安分得像个小小的火球,让他一会儿热得额头冒汗,一会儿又冷得浑身发抖。

    但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楚地知道,他喜欢娜里亚……远不止是“喜欢”。

    或许是从几年前第一次见面时那一点懵懂的心动开始——他至今仍能清楚地记得她恼怒的神情,发亮的眼睛,和微红的脸上没办法擦干净的面粉……

    也或许是在为了寻找伊斯而并肩对抗一切阻挠的时候。

    如果没有娜里亚的勇气与坚持,他大概也只会轻易败退在母亲的反对之下,缩回房间哀叹那随着白色双翼一去不返的友情。

    不需要泰丝有意无意的提醒,他也知道,娜里亚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里弗,他从来无法轻易地诉说爱意,在这一点上他完全不像他的父亲。而将所有关切与在意冠以“友情”之名,就会让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但现在……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一份不一样的“友情”改回它正确的名称。

    手不自觉地握得越来越紧。他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但张开嘴期期艾艾。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娜里亚起初只是略带惊讶地侧头看着他,脸上还有一丝微显茫然的笑意,而后渐渐变得有些窘迫。

    “埃德?……有什么事吗?”她尴尬地轻声问道。似乎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并没有怎么用力。

    埃德像突然醒过来似的猛地松开了手,讪讪地背到背后。

    “我只是……只是想要感谢你……”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越来越低,“不,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一直留在我身边……不管我做错了什么……”

    “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呀。”娜里亚柔声告诉他。“何况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们是你的朋友嘛。”

    埃德喜欢“朋友”这个词,那总是能带给他温暖与力量。但此刻……却像是一颗不会融化冰珠掉进了滚烫的岩浆中,而他并不喜欢那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

    “如果……我并不只想做你的‘朋友’呢?”他脱口问道。

    一丝慌乱从娜里亚脸上掠过。她强笑着耸了耸肩:“如果你愿意叫我‘姐姐’。我也并不介意把你当成我的兄弟——我想伊斯也不会介意。”

    “……除了‘朋友’和‘兄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埃德轻声问她,感觉燃烧在心中的,不知名的火焰。一点点微弱下去。

    娜里亚垂下双眼。微微咬住下唇,避开了他的视线。

    那也算是一种回答。

    失望像冰冷的水一样从心底漫了上来——失望,却似乎并不那么意外。

    这太过突然……这不是适当的时机……埃德可以用许多个理由来欺骗自己,但他很清楚,真正的理由是,他并不是那个适当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他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出口。他也该明白的,他只是……突然没办法控制自己。

    他失去了太多。他急切地需要有什么东西能填进他空荡荡的心里……但不属于他的。终究无法强求。

    这实在是有点可悲……又可笑。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在玫瑰花丛下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但他只能沉默片刻,仓促又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那我还是选‘朋友’吧。我可不能既是是斯科特的外甥又是他的弟弟……这也太奇怪了。”

    那大概是个笑话……但谁也笑不出来。

    娜里亚勉强扯了扯嘴角,似乎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得……”埃德胡乱向身后挥了挥手,却想不出任何合适的理由从这僵硬尴尬的气氛里脱身,索性闭上嘴,给了娜里亚一个绝对好看不了的笑容,转过身,像逃跑一样匆匆离开。

    尚未开始,便已结束——他突然给自己想好了墓志铭。

    那无论是对他的爱情还是人生,似乎都是颇为贴切的形容。

    娜里亚怔怔地看着埃德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交握的双手懊恼地绞成一团。

    双肩垮了下来,她有一种比在北方的群山间上上下下爬了一整天还要脱力的感觉。一阵风透进她汗湿的背心,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她不是没有想过迟早会有这一天,但没有想到会是在今天,如此突然地避无可避,让她完全措手不及。

    现在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她好像也没说什么,但那已经够糟的了。

    她以极其拙劣的方式拒绝了埃德——拙劣到她甚至想把这段记忆整个儿从脑子里抹掉。那个已经在连番的打击之下失魂落魄的家伙不会有什么事吧?敷衍几句给他一点希望或许也没那么难……

    不,那对她来说的是真的很难。就算重来一次她大概也不会做得更好,但这并不妨碍她懊丧得想要给自己一拳。

    即便心烦得想要拿剑砍人,她也没有错过花丛间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谁在那儿?”她厉声喝道,迅速地拔出了靴子里的短剑。比平常加许多倍地杀气腾腾。

    “……我!我啦!”

    泰丝立刻高举双手,从一丛绣球花后面钻了出来。

    娜里亚呼出一口气,放下了剑。脸上的肌肉却依然僵硬地紧绷着。

    “你全都听见啦?”她问,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全都听见啦!”泰丝拍拍胸口,“诸神在上……或者随便什么在上,看见他抓住你的手吭吭哧哧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我的心都快急碎啦!……不过这会儿他的心大概也已经碎成粉了。哦!可怜的家伙。”

    那是句极其单纯的同情,没有任何指责之意,听在娜里亚耳中却有点刺耳。

    但这是泰丝……她可没法对有口无心。毫无恶意的泰丝生气,只是有些失落地小声嘀咕: “我就知道你会站在他那边。”

    泰丝愣了一愣,嘿嘿地笑着蹭了过来。伸出双臂抱住她的腰:“怎么会!如果要选一边来站的话,我当然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呀甜心!——但这又不是战争,哪里有什么边可站嘛,我只是想知道……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埃德。还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个?”

    “我倒是很想‘压根儿就没想过’。”娜里亚拉长了脸。“但你可从来也没放弃提醒我。”

    “因为找到一个爱你而你也爱的人,和他好好地在一起生活,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呀。”泰丝一本正经地说,“虽然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所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吗?你知道的,‘那种’喜欢。”

    娜里亚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摇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愿意为他面对任何危险……我想只能是这样了。我知道他很好,我也想过也许这样也不错……可是不行。那就是不对劲,就像小甜饼里加了胡椒粉。或者辣肉肠配果酱一样的不对劲。”

    泰丝歪着头想了一想,噗地笑了出来。

    “这不好笑!泰丝!”娜里亚不高兴了。

    “当然!”泰丝赶紧板起了脸,“可如果你觉得不对劲,那就是不对劲,让小甜饼早点死了心去找它的果酱也没什么不好,也许有一天他还会为此而感谢你呢。”

    “……真的吗?”娜里亚不怎么确定,“我知道我总有一天得拒绝他,如果他没在够胆子开口之前找到他真正喜欢的女孩儿的话……可我没想在这种时候再给他一下!……他会没事的吧?”

    “哦,他没那么脆弱好吗?老实说,你们都这么小心翼翼地对着他,反而会让他觉得自己脆弱得不行。”泰丝不以为然地撇嘴,“我都这么告诉诺威啦,可他骨子里拿谁都当小孩子照顾……毕竟他都三百岁了嘛——那么,你是喜欢伊斯吗?我是指,‘那种’喜欢。”

    这毫无预兆的话题转换让娜里亚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不是埃德,就是伊斯吗?”她忍不住叫了起来,“我就非得喜欢这种幼稚又任性,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气的家伙吗?——”

    她猛地停了下来,脸上泛起的红晕在月光下都看得出来。

    “……原来如此。”泰丝看了她一眼,严肃地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娜里亚怀疑地问。

    “甜心,就算是你,也不能喜欢我的精灵。”

    “什么鬼……我没想喜欢你的精灵!”

    “可他是这里唯一不孩子气的啦!……好吧,除了你父亲。”

    “诸神在上……”娜里亚绝望的声音飘荡在夜色之中,“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个……”

    “唔,我想诸神最近没空管这个……嘿,甜心,你觉得加文怎么样,他看起来也挺可靠的不是吗?”

    “泰丝!”

    “或者古德伊尔?哦,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冒险队伍里缺了什么,现在我知道啦——一个法师!”

    “天哪,泰丝……放过我吧……”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僵局

    “他们不见了。”斯科特低声说,“所有尸体……全都不见了。”

    “也不见一个活人。”菲利疑惑地接口,“那地方感觉……有点奇怪。我觉得好像所有人都还在那里,像平常一样走来走去,但他们并不……”

    他闭上了嘴,脸色阴沉下来,似乎意识到那或许不是“感觉”,而是希望。

    昨晚他们两人趁着夜色悄悄回了一趟柯林斯神殿,想要安葬死去的圣职者们,以及看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他们并没有让埃德知道——那个年轻人不需要更多的刺激就已经够让人担心的了。

    浓雾依旧弥漫在整个平原,但上一次斯科特在神殿中发现的尸体却踪影全无,而圣墓之岛则变得完全无法靠近。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都只能在岛外的迷雾中转圈。

    艾伦看向斯科特,斯科特微微摇头,含糊地回答:“我并没有同样的感觉。但是……那些雾似乎能给不同的人不同的影响。

    “如果古德伊尔的消息没错……这应该不是安特干的。”艾伦微微皱眉。“他也没有这个能力。”

    他的冒险者朋友留下来的只有三个。古德伊尔,加文和潘西,而潘西之所以留下,多半还是因为如果没跟加文待在一起,他很可能走不出多远就会被他得罪过的人大卸八块毁尸灭迹。

    古德伊尔留下则是认为待在这里比他四处寻找更容易得到为他的朋友向莉迪亚报仇的机会——简单来说,他觉得莉迪亚与这所有的一切都脱不了关系。

    但无论如何。他的法术和他在维萨城里的法师朋友成为这几天里克利瑟斯堡不可多得的消息来源。

    照他得到的消息,安特深信柯林斯平原的迷雾是神殿的牧师们制造出来,用于阻止他的军队的。如果不是阿伊尔的反对。为此他甚至想要将布鲁克?修安关进大牢。他派出了一支巡逻队进入雾中,其中包括布卢默?克利瑟斯……但他们甚至都没能找到神殿。

    不久之后所有人精疲力尽地出现在他们出发的地方,神情恍惚地以为他们已经困在雾里许多天,但事实上,他们在迷雾中待了还不到一天。

    而安特自己,甚至不敢靠近稍稍能沾染一点雾气的地方。国王没有住进奎林?阿伊尔为他安排的舒适豪华的房间,而是在自己的近卫的重重保护之中。藏身于亚伦?曼西尼在维萨河东岸的宅邸中。据曼西尼家的仆人透露,国王陛下彻夜不眠,一个人在房间里大吼大叫。似乎在与什么看不见的客人争执不休……而他一天比一天更为阴冷疯狂的眼神,让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只想远远地躲开。

    原本就敬畏水神胜过国王的维萨城中开始流言四起,人们相信安特的所作所为触怒了神灵。尼娥用迷雾保护了她的圣地。和无论何时都与圣地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克利瑟斯堡。很快。国王便会因为他的不敬而付出更大的代价……在各种各样的猜测之中,包括泰利纳?博弗德在内,许多被邀请来的贵族领主都已悄悄离开,无法离开的奎林也显然与安特貌合神离。

    而在遥远的东部边境,传言王后茉伊拉的父亲,斯坎侯爵沃尔特?卡洛斯,已经公开对安特的行为表示了不满。

    原本似乎接近胜利的国王,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似乎眨眼间便开始众叛亲离。即便真的是他策划了柯林斯神殿里那一场屠杀,现在也没有余暇去顾及死者的尸体。何况。艾伦也怀疑他是不是真有屠杀圣职者的胆量。

    “莉迪亚?”他摩挲着下巴上胡子,不安地猜测,“我知道圣职者的尸体对死灵法师而言……‘没什么用’,但对莉迪亚来说,嘲弄,或侮辱……也同样是她爱用的武器。”

    这句话中隐晦的暗示让菲利顿时黑了脸。

    “不是她。”斯科特摇摇头,“她或许会带走尸体……但可没什么必要清理血迹。我还是觉得那是伊卡伯德……他应该还活着。”

    “你觉得,还是你希望?”艾伦问道。

    斯科特沉默不语。

    “圣器室是空的。所有的东西……包括藏起来的那些,全都不见了。”菲利恨恨地说,“那最好是伊卡伯德——但就算真是他,以他的性格,如果他想藏起来,我们不可能找得到他……所以我们要怎么办?待在这里等他妈的奇迹发生,还是不管怎样去做点什么?!”

    他的声音随着突然爆发的怒气节节拔高,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咆哮。

    艾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意识到这几天里发生的一切对菲利而言同样是极其沉重的打击。虽然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柯林斯神殿,对身为孤儿的菲利来说就像是家一样。

    而如今他的家成为迷雾之中寂静冰冷的坟墓,他的家人要么死去要么消失要么背叛……再粗大的神经也无法轻易接受这一切。

    “那么你想做什么?”诺威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把那位国王陛下的头挂在维萨城的城墙上。”菲利阴着脸毫不迟疑地回答。

    诺威和艾伦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斯科特却只是一声不响地低着头。

    “至少在神殿发生的事……很可能与国王无关,不是吗?”诺威试探着劝阻。

    “无关?”菲利冷笑,“或许不是他干的,可绝对不会与他无关,否则时间怎么可能如此凑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神殿曾经竭力想要避免争端,但我们得到了什么?凭安特已经做过的事,凭罗威尔和瓦拉的死,我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向他复仇,无论他是国王还是水手——作为一个精灵,你应该知道,人类之中第一个圣骑士便是为复仇而诞生……那也是我的职责。”

    诺威愣了一愣。传说之中,第一个被称为圣骑士的兰登?列奥纳的确拥有另一个称呼——“复仇者”,至高神欧默将强大的力量赐予那个家园被毁的不幸战士,让他得以为无辜死于暴力之下的人们复仇。但他面对的敌人甚至并不是人类,而是兽人。

    罗威尔的死并不能证明是安特指使,瓦拉的死则更是一个不幸的意外……只不过,这样的理由,眼下恐怕无法说服菲利。精灵深知像菲利这样对大多数事情都不怎么在意的人,一旦固执起来反而更难说服,更何况斯科特看起来似乎无意阻止。

    “即使你的‘复仇’会让更多人死于非命也在所不惜吗?”艾伦叹息着问道。

    “如果我什么也不做,或许才会有更多人死于非命。”菲利毫不动摇地反驳,“你不会以为安特会轻易在柯林斯平原的迷雾前退缩,就这么放弃他孤注一掷地捏造证据,用谎言和污蔑也还没有完全获得的胜利吧?一个已经失去理智,毫无荣誉可言的国王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无法预料,何不干脆尽快结束他的疯狂?”

    “且不说一位国王死于曾帮助他登上王位的圣骑士剑下会引起怎样的动乱……你确定一个新的国王——譬如泰利纳?博弗德,就会是更好的选择吗?”艾伦仍不愿放弃说服他。

    “……为什么非得把王冠交给另一个博弗德家的人?”菲利不屑地抬起下巴,“那个王朝的崛起原本就建立在欺骗、背叛与鲜血之上,这两百年里也不过勉强维持了和平——十年前如果不是神殿的介入,它或许早已覆灭。也许现在该让一切回到正轨了,不是吗?”

    艾伦皱起眉头,带着惊疑的目光在菲利与神情怪异的斯科特之间来来回回,终于明白过来。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计划?”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严厉,“让克利瑟斯王朝复辟……让斯科特成为国王?!”

    “我的计划,不是他的。”菲利满不在乎地承认,“他说他得再想想……但我会让他同意的。”

    艾伦瞪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菲利?泽里,那个总是懒洋洋地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圣骑士。

    “你是疯了吗?!”他压抑着怒气低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有那么一点儿。”菲利耸耸肩,“老实说,在帐篷里听着他胡说八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很想一剑劈过去了……也许我当时真该那么做。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就算是你也不能否认——那家伙根本不配做国王!”

    “我同意。”

    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艾伦惊讶地回头。诺威带着斯科特和菲利过来找他的时候,他正代替已经疲惫不堪的女管家,在这里陪着醉得一塌糊涂里弗?辛格尔。因为里弗一直目光呆滞地坐在那里,仿佛灵魂根本不在这个世界,他们甚至根本没想到要避开他。

    里弗浑浊发红的双眼此刻亮得异乎寻常,声音嘶哑却清晰:

    “如果你们要干这个……算我一份。”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复仇

    泰丝屏声静气地紧贴在一根石柱后,侧耳倾听。

    想要瞒过精灵的耳目偷听那些他不想让她听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却也是她乐此不疲的游戏。看见诺威和斯科特他们聚在一起时,她只瞥了一眼便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远远走开,然后绕了老大一个圈,从有建筑和植物遮蔽视线的这一侧踮着脚尖悄悄接近,终于完美地隐藏在了这里。

    她听到了一半儿——应该是最重要的那一半儿。杀掉一个国王,推翻一个王朝什么的……对于这种男人们热衷的游戏,她通常没多少兴趣,但公然被这样排除在外,又会让她十分地不高兴。何况这位国王招惹了她不止一个朋友,毋庸置疑也是她的敌人,而她是个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之内声名卓著的成年人,可不是埃德和伊斯那种天真幼稚的小孩子!

    她应该让他们意识到她有多么重要——她有上千种方法可以让他们意识到她有多少重要,并且对没有一开始就邀请她加入这个计划而后悔不已……

    她有一小会儿沉浸于自己的遐想之中,得意地眯起了眼睛,直到埃德摇摇晃晃神情恍惚地走了过来。

    他们目光相交,起初却像是谁都没有看到谁。而后泰丝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对着埃德咧嘴一笑,埃德却有一瞬间似乎想要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走开。

    这不奇怪,这两天他总是试图避开所有人。仿佛想要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那可以理解,却还是让泰丝有一点小小的伤心——可是,当埃德犹豫着停下脚步。对她勉勉强强回以一笑时,她却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才刚把手指竖到唇前,埃德已经呆呆地、很可能只是完全出于礼貌以及不希望朋友为他担心的体贴而没过脑子地问出了声:“泰丝……你在这里干嘛?”

    背后的谈话声——或者说是争执声,很快停了下来。泰丝一边在心中哀叹,一边对埃德扯出个“什么事也没有!”的灿烂笑容。

    “只是……晒晒太阳!”她说,努力保持着笑容。

    埃德心不在焉地点头。

    阳光的确很好,但显然与他无关。

    “嘿。诺威。”他轻声对着泰丝身后的方向打着招呼,神情渐渐有些疑惑,“还有斯科特……父亲……又出了什么事吗?”

    那个“又”字里透出了深深的不安……甚至恐惧。

    “哦。什么也没有。”泰丝胡乱地挥挥手,脱口道:“只不过是在商量要不要杀个国王什么的……”

    她猛地闭上了嘴,心虚地斜眼看向走到了她身边的诺威——精灵正一脸无奈地冲她摇头。

    因为忧虑而快步走过来的埃德愣住了。

    “……杀掉一个国王?”他问,神情怪异。声音既低又轻地飘在半空。听起来十分不妙。

    泰丝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心虚飘向一边——她好像不该在埃德面前提这个的。

    “那不关你的事,埃德。”里弗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只需要……”

    “不关我的事?”埃德愤怒地打断了他,语气尖锐,“如果你们指的是‘那一个’国王——那个派人混进克利瑟斯堡,害死了我母亲的人……这怎么可能与我无关!什么时候你们才肯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问我一声?!”

    泰丝皱起眉头,撇了撇嘴。

    鉴于昨晚发生的一切。她对埃德有着更深的同情,但她还是讨厌埃德这么说话——他听起来几乎都不像是那个她认识的埃德了。她深深地觉得现在的埃德就像几个月那个骄傲又固执地坚持“我是一条龙!我没有家!我不要跟你回去!”的伊斯一样需要被人挥起拳头狠狠地敲打一番……但所有人都只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护在掌心。

    他又不是什么甜美可爱柔弱无力的小女孩儿!

    ——不过现在。她最好还是什么也别说。

    斯科特从金雀花丛边走了出来,对里弗摇摇头,欲言又止。

    没有人能证明霍姆是安特派来的。瓦拉被挟持时问过他,是不是国王给了他某种承诺,但霍姆并没有回答……如今也已无法回答。

    无论如何,杀死瓦拉显然并不是他计划之中的事,他甚至很可能并不知道克利瑟斯堡在重修之后,一些密道延伸到了原本并不相通的地方,比如厨房的储藏室……而那其实是埃德的主意。

    没人会提起这个。他们如今最不希望的就是增加埃德的自责,而让他有一个可以指责与憎恨的对象似乎更好一些……只不过,那好像导致了其他问题,比如,此刻炽热地燃烧在埃德眼中的火焰——那是复仇的**。

    那样的火焰能够烧毁敌人,却也能烧毁他自己。

    “安特?博弗德迟早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随后走过来的艾伦有些疲惫地开口,“但杀了他或许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你总是这么说。”埃德的目光垂了下去,“可到现在为止,唯一付出代价的只有瓦拉……和柯林斯神殿里那些死去的人……”

    他猛地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尸体……我不能让他们一直躺在那里!”

    他后退一步,张嘴似乎想要念出咒语,斯科特冲上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又一次冲动的传送。

    “没有必要。”他说,“他们都……已经埋葬在圣墓之岛。”

    “……什么时候?”埃德直视着他,惊讶一点点变成愤怒,“你们……连这个也不能让我知道吗?!哪怕只是给我一个向他们告别的机会?!”

    斯科特只能苦笑。

    任何善意的隐瞒,在愤怒的曲解之中都没有什么分辩的余地,如果让埃德知道连他那句话都很可能只是抱着最好的希望的猜测,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埃德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一声不响地掉头离开。

    “……得有人看着他。”菲利低声说。

    “不是一直都有人看着他嘛……”泰丝小声嘀咕,然后在诺威责备的目光中突然想起——那个任务,今天原本是轮到她的。

    “可那不是办法。”她立刻改口,“不是我说,你们得给他一个发泄的机会……让他做点什么有用的,或者他想做的事,而不是看着他,陪着他,指望他哭上几场就能忘掉一切,变回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埃德?辛格尔……再说如果他真想跑,我也看不住他嘛!”

    “……你是对的。”斯科特承认。

    “……哪一句?”泰丝忍不住有点沾沾自喜地追问。

    斯科特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安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过,甚至渐渐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翻腾在内心的焦虑、恐惧与愤怒煎熬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让他总是疑神疑鬼,怒气冲冲,虽然明知那毫无裨益,却又无法控制。

    控制……那曾是他最想要的东西——如今也依然是他最想要的东西。不需要畏惧另一个世界里的神明或这个世界里的任何力量,把一切都控制在手中,真正的随心所欲;不需要再用温和谦逊的微笑作为面具,扮演一个虔诚的信徒,宽容的国王……不,他并不宽容。他从来眦睚必报,锱铢必究,但也总是有足够的耐心,用漫长的积累,小心的算计,一点点换得最后的胜利。

    他成功了一次,他理应成功第二次……即使突然出现在三重塔下的博雷纳打乱了他的脚步,他不是已经获得足够的筹码来赌这必胜的一局吗?为什么转瞬之间,一切都会消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迷雾之中?

    “诸神已死……诸神已死……”

    他常常忍不住喃喃自语,但那如咒语……或更像是某种怪异的祈祷的句子,并不能抵御心中疯涨的恐慌。

    他不该如此冒险……他怎会如此冒险?——可是从头回想,他并不曾有其他选择。

    这并不是他的错。

    他诅咒每一个逼得他陷入这种境地的人,博雷纳,罗莎,肖恩,莉迪亚,塔伯,奎林,泰利纳,菲利,埃德,那条龙,甚至费利西蒂……他也会不自觉地对着房间角落里的黑影怒吼,咒骂,或祈求,但那些摇晃的影子通常只是被烛光拉长的雕像的阴影,或落在窗帘上的树的影子,既不是莉迪亚,也不是……那个有着金色双眼,来自地狱的骑士。

    他无数次梦见火焰。无边的烈火将他困在其中,皮肤和血肉一块块焦黑龟裂,脱落到只见白骨。即使在梦里,他都清楚地听见自己真实的惨叫……亚伦?曼西尼殷勤地献上了据说来自遥远的西南荒漠,能够助人安眠的香料,那多少有些用处,却也让他在应该清醒的时间里都总有些昏昏沉沉——但总好过无尽的噩梦。

    门上几声响亮的叩击让国王几乎从床上惊跳起来,在他开口咆哮之前,熟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进来。

    “陛下……您醒了吗?”

    安特愣了愣,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一些不那么糟糕的梦。

    那是茉伊拉的声音。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幻影

    茉伊拉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双肩在阿格妮丝华丽的斗篷下微微发抖,不安的目光快速掠过带着微笑恭敬地站在她身后的亚伦?曼西尼。

    这位曼西尼大人总是满脸微笑,看起来亲切随和,甚至有一点可爱,但茉伊拉还是更希望此刻站在这里是那位神色疲惫,不苟言笑,却照顾周到地她送来此处的阿伊尔大人。那位大人能让她急速的心跳变得平缓一些……而亚伦的笑容却无法给她任何安慰。

    她凝望着门上的铁饰——不久之前她也曾经被拦在这样一扇门前,如果那时她没有退缩,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等待的每一个瞬间都如此漫长。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不知道还得等多久。亚伦含蓄地告诉过她,国王陛下不喜欢被人打扰……他也不喜欢离开自己的房间。

    那简直不像是她的国王……但她真的了解她的国王吗?

    她鼓起勇气,再次抬手,门却突然开了。

    浑浊湿热的空气从门里涌了出来,一种奇异的香气混在其中,并不难闻,却让人有点晕乎乎的。

    门后的人苍白消瘦,栗色卷发耷拉在额头上,通红的眼眶微微发肿,方正的下巴愈显严厉。

    “茉伊拉?”安特叫出她的名字,神情说不出是喜是怒,语气却并不柔和,“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位……一位牧师将我们传送到维萨城。”茉伊拉结结巴巴地回答,目光无法从那张她几乎已经认不出的面孔上移开。

    “我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不是问你怎么来这里的!”安特不耐烦地低吼,伸手一把把她拖进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知道你父亲说了什么。”安特放开了手。烦躁地在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怎么,你是代他来斥责我的吗?!”

    “……不,不是。”说不出的失望哽在喉间,让茉伊拉好一阵儿才能说出话来,“我来这里……是因为斯顿布奇被瘟疫袭击……陛下。您得回去!”

    万泉之城并不是没有得到过警告。来自达马兰的消息经由商旅之神的牧师传递,很快传至斯顿布奇城的守备官那里,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城中的两个码头上加派了巡逻。得到的命令却是极其含糊的“留意从南边来的船只。”

    那基本只是给了一些守卫向从南方驶来的船主勒索更多钱财的借口。当一艘无人操纵的船在一个夜晚缓缓驶入西港时,早已有所警惕的其他船只纷纷避开,两个半醉的守卫却摇摇晃晃地爬了上去……然后被一船的尸体吓得屁滚尿流。

    他们从船上逃了下来,冲进夜幕初降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码头街。几乎毁灭了整个达马兰城的瘟疫便从那里迅速蔓延开来。

    茉伊拉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但却不是从任何大臣那里,而是从她惊恐万分的侍女口中。

    她手足无措地发了一会儿呆。鲁特格尔没有首相,安特不在,主持大局的自然是塔伯?温德尔。那位能干的中书令称病把自己关在家中好一段时间,如今虽然不再闭门不见任何人,却也有充足的理由不肯出门,对茉伊拉的召唤只回以简单的一封信,恭敬地告诉她“您什么也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但她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都能看见斯顿布奇城中升起的滚滚浓烟,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忠于职守的侍卫们根本不让她离开洛克堡。她只能要求城市的守备官前来,至少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位已经焦头烂额的中年骑士,罗森?斯库德,一直拖到第三天的清晨才匆匆进入洛克堡,她却根本没能见到。

    阿格尼丝在她正准备梳洗一番去见斯库德的时闯了进来,还拖着她三个睡眼朦胧的儿女。

    “你们得离开这儿,越快越好!”她这么告诉茉伊拉,把她才三岁大的小女儿塞进她怀里,气势十足地斥退了试图阻止她们的守卫,不由分说地把她们带出西门。两位火神的牧师已经在那里画下传送阵,不顾茉伊拉的反对,立刻将她们传送到了维萨城,奎林?阿伊尔的宅邸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茉伊拉根本反应不过来,那位维萨城的城主也显然吃了一惊。他简单的询问全由阿格尼丝回答——莫里斯伯爵夫人似乎对斯顿布奇城中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

    没人能说清牧师们是无力治疗还是来不及治疗,瘟疫迅速击倒了城里近一半的人,上城区的一部分在路障和守卫的保护之下勉强还算安全,但城中其他地方,已经开始有人死去,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阿伊尔迅速安排马车将王后,她的妹妹和她的儿女送到了曼西尼家中,国王所在的地方,路上茉伊拉才有机会问阿格尼丝:“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哦,我在城里有许多不怎么高贵的朋友,总得时不时地关心一下他们的近况。”阿格尼丝玩弄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找过阿格尼丝,知道自己妹妹的消息要比她灵通得多,但那时阿格尼丝却声称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那些牧师们会这么没用?”阿格尼丝无辜地睁大眼睛,“我以为瘟疫很快就会结束,又有什么必要让你担心呢?……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让茉伊拉哑口无言——她是真的那么没用吗?

    沉默之中,她不得不想起另一种可能……如果安特与水神神殿之间没有闹到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水神的圣职者们或许不会让情况变得如此糟糕。

    在她的记忆之中,他们总是那么忠诚而可靠。

    一切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您得回去,陛下。”茉伊拉再次重复,“斯顿布奇需要它的国王。”

    安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过了好一阵儿才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开口:“我并不只是斯顿布奇的王。”

    茉伊拉惶惑地回望那浑身散发出一丝酸臭的国王,她的丈夫,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而那也根本不是重点。她甚至不确定她说了那么多,安特到底听明白了多少。

    “您的人民正在死去,陛下。”她的声音轻得像是祈求,“他们需要您。”

    “需要我做什么?”安特冷冷地反问,“和他们一起死吗?——他们并不会为我做同样的事。”

    茉伊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无言以对。

    她并不知道安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解决所有的危机……但至少有一点她很清楚,一位真正的国王是不该说出这种话来的。他或许不必回到斯顿布奇,但他至少该急着想办法拯救他的人民,他的城市,而不是坐在这里,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试图在他身上找回那些曾令她心动的热情,温柔,诚恳和宽容……却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影。她记忆中那个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国王真的存在过吗?到底是什么偷走了他,换给她眼前这个苍白如鬼魂……犹如行尸走肉般的人?

    长久的沉默之中,安特似乎察觉到了她渐渐无法掩饰的失望,那让他不安……且恼怒。

    “你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些。”他的声音严厉却空洞,“照顾好孩子们……等我解决这里的问题,我自然会回斯顿布奇。”

    “……那要多久,陛下?”茉伊拉轻声问道,“我听说瘟疫蔓延得很快,斯顿布奇人或许等不了太久。”

    “他们当然可以等。”安特的回答有种毫无道理的,近乎蛮横的理所当然……仿佛他是能决定一切的神祗。

    茉伊拉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现在,回到孩子们身边,他们会需要你。”安特的语气柔和下来,迟疑地伸手像从前他常做的那样,轻轻拂过她的长发,“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眼泪忽地涌了上来,一丝模糊的希望随着翻涌而上的,温柔的爱意从茉伊拉的心底升起。

    “您不想见见他们吗?”她柔声问。

    “……不,不是现在。”安特很快缩回了手,神色迅速冷了下来,“现在,离开我,我需要休息一会儿。”

    ——休息?

    “……您什么也不打算做吗?或许您至少可以召集还在这里的领主们,或者发出消息,让更多的牧师去斯顿布奇帮忙,让您的军队去维持秩序?那里的人现在需要任何可能的帮助!”茉伊拉终于忍不住失望地叫了起来。

    安特跳了起来,脸色铁青。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他低吼着,脸色的肌肉微微扭曲,“现在,出去!”

    茉伊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转身离开了那坟墓一般的房间。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王后

    门在茉伊拉背后重重地合上,那声音震得她头晕眼花,身体摇摇晃晃,几乎要软倒在地上。

    “陛下?”亚伦依旧等候在门外,关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奶油柔滑般的甜腻,“您需要休息一会儿吗?我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房间。”

    茉伊拉怔怔地看着他浮在脸上的笑容,那殷勤的笑容里有一丝没怎么用心隐藏的冷漠与漫不经心,竟与阿格尼丝的笑容有几分相似。

    “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

    阿格尼丝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那比她愿意承认的更深地刺痛了她。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总有人为她安排好一切。但现在,她真的可以只是坐在另一个房间里发呆,而任由千里之外那个美丽的城市,她的第二个故乡,她的儿女出生长大的地方……在死亡的阴影中奄奄一息地挣扎吗?

    “……我要见奎林?阿伊尔大人。”她开口道,想起阿伊尔曾提到维萨城也面临同样的危险。

    事实上,在她们出现之前,阿伊尔就已经知道斯顿布奇发生了什么事,也曾经试图告知国王,但安特不想见他——曼西尼声称国王根本不见任何人。

    亚伦愣了一下。

    “但阿伊尔大人已经离开……”他说。

    “那就把他追回来。”茉伊拉命令自己直视着他,竭力压下心底又一次想要退缩的软弱与畏惧,语气从未有过地坚定。“我要见他……以及其他所有还留在这里的领主们——请尽快为我安排,曼西尼大人。”

    亚伦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却只是恭敬地低下了头:“当然……王后陛下。但我坚持。您一定得先休息片刻。”

    茉伊拉看着他,怀疑他是否真会“尽快”——她本能地无法相信这位满脸堆笑,似乎什么事都会掺上一脚的曼西尼大人。

    卡洛斯家族也派出了代表,但在她的父亲公开反对国王的所作所为之前,她的弟弟嘉德?卡洛斯就已经带着所有骑士离开……

    她孤立无援,身边甚至没有一个自己的侍卫。她的妹妹什么也不会放在心上,她的儿女还需要她的保护。

    茉伊拉?卡洛斯把双手紧握成拳。又轻轻放开,抬起头跟随亚伦走过陌生的长廊。

    她会想到办法的——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无论如何,她是鲁特格尔的王后……哪怕此刻头上并没有王冠。

    熟悉的景物出现在眼前时。埃德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他站在某个庭院隐蔽的一角,几棵苹果树的阴影之下,尚未成熟的青色果实挂在他头顶。另一边的石榴树上正开着艳红的花朵,平整的草地不知被谁践踏过。显得一片狼藉……目光投向更远处。月光下,能看到他小时候爬过无数次的窗台,窗台下的玫瑰开得过多,惨淡的花色反而显出几分颓败。

    这里是他的家——他在斯顿布奇的家。只不过有半年没有回到过这里,感觉恍惚像是已经隔了一整个世纪。

    他忍不住想要迈步走出阴影,理智却拖回了他的脚步。

    片刻之后,一个全副盔甲的士兵晃了过来,在花园里慢吞吞地转了一圈。又没精打采地晃了回去。

    ——当然,这里有人看守。值得庆幸的是。那是维萨城的士兵……奎林?阿伊尔应该还不至于伤害留在这里的仆人们。

    他并不是刻意想回到这里——他只是需要一个熟悉的,可以确定位置,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他在阴影中静静地站了片刻,才转身悄悄穿过隐藏在树篱间的侧面。初夏茂盛的植物伸展枝叶,为夜行者提供了一些庇护。

    埃德想过或许隐身更好一些……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使用任何法术。那并不是他的力量,从来都不是。

    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毕竟如果不靠传送术,他根本到不了这里。但至少接下来,他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依靠他对这里的熟悉,依靠精灵教会他的追踪与隐蔽,依靠他并不纯熟的剑术……依靠他必死的决心。

    维萨城在夜色中极其安静,桥东区的街道上寂静无人。平常这个季节,即便深夜也时常会有马车载着晚归的人疾驰而过,此刻却像寒冬时一样,除了加倍的守卫紧张又疲惫地往来巡逻之外,看不见半个人影。

    他已经知道安特?博弗德现在住在亚伦?曼西尼的家中,那地方离他家不远,拐过一个街角就能看到……

    他想象过自己会如何在黑夜中如鬼魅般出现于那过于豪华的宅邸,无声地走过长廊,没人能看见他身影,没人能听见他的脚步。他会出现在那位国王的面前,倾听他的忏悔与乞求,但他不会接受……

    想象之中,他可以心硬如铁——或像是根本就没有了心,冷静,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与畏惧。但现在,黑暗中一点响动都能让他的心狂跳好一阵儿。

    令人唾弃的,可耻的软弱。

    看见曼西尼灯火通明的宅邸时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他想到过这里会守卫森严,但现在……眼前的情形却更像是一场曼西尼家常见的,初夏时盛大的舞会。

    那让他更加地怒不可遏。

    门前停着好几辆马车——马厩里大概也挤满骑士与贵族们的坐骑。光影摇曳,侧门不停地开开合合,仆人们忙碌地进进出出。但院子里并没有篝火,也没有欢快的音乐声或喧闹的笑谈声打破寂静。

    埃德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沮丧地考虑着是不是该另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或许是更好的时机。

    泰丝告诉过他,人多的地方,总是更容易混进去的。

    他弯腰拔出了靴子里短剑,希望在见到安特之前,并不需要用到它——那是否也算一种软弱?

    他恼怒地拨开一支戳到了脸颊旁的玫瑰,向后退回黑暗之中。

    走廊上,一个守卫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警惕地抬头望向埃德刚刚所待的地方。

    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茉伊拉拿起酒杯,一口灌下了一大半。

    她不得不感激曼西尼令人意外的体贴——倒在她杯子里的琥珀色液体并不是酒,而是散发着蜂蜜清香的水,否则以她这样的喝法,这会儿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可她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好像无论喝多少水都无法缓解。

    她从来没有滔滔不绝地说过这么久。她并不擅长言辞,偶尔还会说出一些天真可笑的话来,所以安特体贴地从不强求她在任何场合致辞,那让她一开始磕磕巴巴,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她是王后。在诸神之下,国王不在的场合,她是至高的存在——所以,谢天谢地,至少没人会打断她。

    而让她坚持下来的,居然是阿格尼丝眼中的惊讶。

    王后把目光从妹妹的脸上移开,看向其他人。从他们的神情判断,其中有不少人都像阿伊尔一样,早已得知消息。

    但他们什么也没做——茉伊拉绝望地想着。

    他们什么也没做。

    当然,斯顿布奇是王城。未经国王的允许擅自插手,得到的很可能不是赞赏和感激,而是猜忌,这个理由已经足够让大多数人选择束手旁观。

    但现在,王后已开口要求……或者不如说是恳求帮助,他们却依旧沉默不语。

    茉伊拉的心跳急促又沉重,失望与疲惫让她筋疲力尽。

    “大人们。”她用颤抖的声音再次开口,“我并非向你们要求钱财,要求土地,或要求你们的骑士与战士们为国王赴死……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尽快告知各自领土之内的所有神殿,斯顿布奇需要更多的牧师……更多的药物,或者任何治疗的方法……而你们坐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有更多人在死去!”

    片刻的死寂之后,终于有人开口。

    “我不想让您失望,陛下。”奎林苦笑着说,“但那恐怕并没有什么用处。事实上圣职者们之间的消息十分灵通,斯顿布奇的危机早已传开……但那并不是平常的牧师或药物就能解决的危机。”

    “我听说那更像是一种诅咒。”来自丹迪城的波德利伯爵开口赞同,“即便是圣职者也无法逃过的诅咒……”

    “……可是达马兰城的瘟疫不是被祛除了吗?”茉伊拉疑惑地问道。

    “我听说那是鹿角森林的精灵们信奉的一位神祗……由他的圣者施行的奇迹,一场从天而降的火雨。”阿伊尔低声回答,“耐瑟斯……是安克坦恩近年来才开始信奉的一位新神,曾被乔金?德朱里宣称是伪神。”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太多的疑问与不安,但茉伊拉无心去理会。

    “那么那位圣者现在在哪里?”她急切地询问。

    阿伊尔摇头:“没人知道……甚至没人知道他叫什么。达马兰城中有耐瑟斯的牧师,以我得到的消息,他们已经前往斯顿布奇,但他们人数很少……陛下,万泉之城现在需要的并不是更多的牧师,而是秩序。避免更多的人感染,让还有机会的人尽快得到救治,让人们不要惊慌地奔逃到其他城市,感染更多人……斯顿布奇需要的是国王和他的军队。而对此,我们无能为力。”

    茉伊拉绝望地向后靠去——她对此一样无能为力。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面具与灵魂

    “不管怎么说,你尽力了。”阿格尼丝轻拍姐姐的手臂,语气像是讽刺,又像是安慰。

    尽力?——茉伊拉苦笑。

    那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此刻浑身无力。如果没有阿格尼丝紧靠在她身边,挽住她的手臂,拖着她向前走,她大概半步也挪不动。

    而她所有的“尽力”,也只是换得一些毫无意义的承诺。

    他们会帮助他寻找那位传说中的“圣者”;他们不会不由分说地向每一艘从斯顿布奇而来,寻求帮助的船只射出火箭;他们也愿意提供粮食和清洁的用水……但他们不会派出军队协助她维持秩序,因为,显然,斯顿布奇的守军和直属国王的军队已经完全足够让整个城市稳定下来——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坚强有力的领导者,而那个位置只能属于国王。

    一切又回到了安特的身上……而茉伊拉并没有足够的信心让她的丈夫振作起来。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着了魔……或中了某种诅咒。

    茉伊拉心中一动,猛地停下了脚步。

    “这附近还有牧师吗?”她问。

    阿格尼丝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多少总还有一两个吧……别担心,曼西尼大人是个聪明人,他总会在哪儿藏着些有用的‘朋友’,就算其中有什么耐瑟斯的牧师我也不会奇怪,你和弗里德里克他们在这里绝对安全。”

    茉伊拉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是说这个……有人能……为国王陛下……举行某种仪式吗?……就是……像是净化。或者驱魔之类的……”

    阿格尼丝缓缓睁大眼睛,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嘴,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觉得……他是被什么附体了吗?”她笑得几乎停不下来。“真想知道他听到这个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够了!”茉伊拉恼怒地低吼。

    阿格尼丝的笑声停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神里竟像是带着几分同情,回答得异常认真:

    “我想能够信得过牧师大概只有那个被阿伊尔大人‘囚禁’在他自己家里的老布鲁克?修安……你认识他。但恐怕他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另外,还有那个拿着永恒之杖,得意洋洋地已经把自己当成水神的圣者的年轻人……我怀疑他除了玩弄那根棍子之外并不会别的。至于其他人……哦,你可以找找,但恕我直言。也许你从来就没有看清过,但你的国王一直就是那样——”

    她嘲弄似的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他只是被打掉了面具,没法儿再见人而已。”

    茉伊拉狠狠地瞪着她。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些词句来反驳。但想想眼下的情形,任何反驳都如此无力。

    沿着走廊,一声凄厉的惨叫传了过来,两个女人愣在了那里。看着守卫们蜂拥向国王的房间。

    “……那是安特?”茉伊拉抓紧了妹妹的手。惊惶地低声问道,动弹不得。

    她几乎听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安特从来不曾——至少从来不曾在她面前发出过这样的叫声。

    在阿格尼丝回答之前,她已经放开了她,不顾守卫的阻挠,飞奔而去。

    埃德没有想到“混进来”会这么容易。

    他敲晕了一个仆人,换上了他的衣服,从侧面走进来的时候甚至没人费心看一眼他的脸。他在走廊的拐角处抓住了一个女仆,把短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又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他的举动跟雷姆几乎没什么区别。然后在威胁的同时开始拼命地道歉,并且发誓绝对不会伤害她……

    从那个年轻女孩的神情看来。她大概觉得他是疯了。

    但当弄清楚他只是想要知道国王的房间在哪里的时候,她毫不迟疑地给他指出了方向,甚至自告奋勇的要为他引开门前的守卫。

    “我认识你,埃德。”女孩对他的惊讶耸耸肩,“多谢你送来的钱。虽然姐姐永远不会承认,但如果没有那个,我们大概已经饿死了——以及,下次想要偷偷送钱给人的话,袋子上最好别绣着自己的名字,露比直接把钱袋扔在了大街上……不过我又捡回来了。”

    埃德呆滞地瞪着她,感觉简直像是被人迎头敲了一棍——这是拉蒂斯的妹妹……之一?

    “以及,如果你是来杀那个见鬼的国王的,不管你是谁我都会帮你。”女孩脸上流露出厌恶与憎恨,“他杀了达米拉……就因为她进去拿脏衣服的时候没敲门——可谁都能证明她敲了!他只是没听见……或者根本只是想杀人而已!如果不想有人进去,栓上门不就好了吗?!”

    埃德放下了剑,继续看着她发呆——她给了他更多杀死安特的理由,但她是拉蒂斯的妹妹?……

    他脑子里晕乎乎的几乎没办法转动。

    “……你还要不要杀他啦?”女孩不耐烦地低声问道。

    埃德近乎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理好自己的长发与围裙,施施然带着他走向国王的房间,神情自若地向迎面走来的守卫打着招呼,互相调笑,轻蔑地朝他指指点点,称他为“新来的蠢货”……

    ——这是拉蒂斯的妹妹,他不该把她卷进这样的事里!

    他追上几步,想要让她离开,但女孩却已经跟国王的守卫搭上了话,顺利地骗走了他,把埃德一个人扔在了门前,“暂任守卫”。

    埃德呆呆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心脏突突地狂跳不停,突然间希望有谁能冲出来阻止他……或者杀了他也行。

    但他没有等到任何人。只有一阵风掠过走廊,像是有谁把呼吸喷在他的颈间一样,让他蓦地打了个哆嗦,头皮发麻。

    或许这其实是个陷阱?——他胡思乱想着。当他推开门,握着短剑走进去,会有大堆的士兵等着他,给他加上新的,无可辩驳的罪名……

    那也胜过现在,仿佛陷在泥潭之中无法挣脱,只能一点点窒息致死的感觉。

    他伸手推开了门。

    没有隐藏在房间里的士兵,也没有无声无息地从脑后砍下来的长剑——黑暗之中,一种似曾相识的沉闷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有人含含糊糊,恼怒地问了一声:“谁在那儿?!”

    ——那的确是安特?博弗德。

    埃德忽然冷静下来,反手轻轻地插上了门闩。

    “茉伊拉?”安特疑惑地问着,“我说过我需要休息!”

    房间里光线极弱,只有一点点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埃德站在那里,看着床上模糊的人影翻身而起,身体一阵阵无法控制地发着抖。

    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这位国王……他甚至曾经被他抱在膝上,笑着问他长大之后要不要成为他的骑士……

    那曾经的美好画面如今已在鲜血中碎成千万片,就像他再也拼不完整的灵魂。

    “……你是谁?!“国王厉声问道,显然已经分辨出他不是他的王后。

    “守卫……守卫!”他大叫,“守——”

    埃德伸出手,将“不用法术”的坚持抛在脑后,轻易而举地用一个沉默术封住他所有的声音。

    那违背了他对自己的承诺……却让他感觉到分外的快意。

    他向那惊惶地挣扎着从床上跳下来的男人走近几步,短剑稳稳地格挡住了劈头砍下来的长剑,飞溅的火星在一瞬间照亮了彼此的脸。

    他看见安特苍白浮肿,在恐惧与愤怒中扭曲变形,宛如亡灵般的面孔。

    他活得并不好——但他还活着。这已经足够让埃德愤恨不已。

    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不该死的人死在迷雾之中,冰冷的身体被鲜血浸透……这个人为什么还能活着?!

    安特踉跄着后退,又胡乱地一剑砍了过来,被埃德轻易闪开。

    国王也曾是个骑士——一个不错的骑士,但现在挥起剑来却比一个普通人还要软弱无力,毫无章法,让埃德简直要怀疑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替身。

    他不管不顾地点亮一团光焰,照亮整个房间。

    像是被刺痛了眼睛,安特一瞬间抬起手臂挡住双眼,扭过头去,但当他放下手臂时,眼中狂乱的光芒与几天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许只是更为疯狂。

    那的确是安特。

    他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咒骂,随手抓起床边的烛台向埃德砸了过来。

    烛台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但安特随即抓起一尊胸像,用力砸向了窗户。

    拼嵌出花纹的玻璃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碎裂开来,清醒的空气猛地灌进了房间,让埃德浑身一凛。

    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他不能再拖下去。

    他不假思索地念出咒语,将正摇着头,似乎也清醒了几分的安特定在原地。他大步逼近,看着国王的双眼在恐惧和绝望中越睁越大,涣散的瞳孔里印出他手中的短剑——也印出他与安特同样扭曲的面孔。

    埃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脸,高举的短剑僵硬地在半空。

    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知道他能杀了安特……但与此同时,他灵魂之中有一部分,也将永远随之死去。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血毯

    像是有一道冰冷的闪电无声地劈了下来。曾经沸腾在每一滴血液中的,无处发泄的愤怒与仇恨,一声声尖锐地呼啸过耳边,让他一刻也无法安宁的复仇的号角,全都冻结在突如其来的恐惧中。

    那是最深的恐惧。仿佛站在悬崖之上,在不辨方向的狂风中摇摇欲坠,而脚下再进一步,便是没有光芒可以照亮的深渊,没有希望可以救赎的地狱。

    坠落或许也是一种彻底的解脱,当他已经一无所有的时候……

    可他并非一无所有——他只是视而不见。

    他蜷缩在他的壳里,抱着他的伤痛与绝望,愤恨于命运的不公,拒绝每一双向他伸出的手,如同拒绝夜色中那朵玫瑰花无声的挽留。

    他固执地凝望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哭泣咒骂,憎恨这个世界没有因为他的失去而崩溃……却不曾想过要回头,看一眼他仍拥有,仍有机会创造的,更美好的东西。

    瓦拉绝不会为现在,为这样的他而骄傲。

    右手缓缓地落了下来,短剑无力地垂向地面。埃德向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安特?博弗德,那曾咄咄逼人的王者形容枯槁,神色颓败,绝望又疯狂,依旧令人憎恨,厌恶……也令人同情。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流露出了怎样的神情,但那显然刺痛了安特。

    当国王突然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咆哮着向他挥剑时。埃德才惊觉他的法术已经失效。

    那一剑挟着无边的怒火,意外地迅猛。毫无准备的埃德仓促后退,本能地举剑。却十分清楚,他躲不开,也拦不下这一击。

    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背心……那一刻埃德彻底放弃了希望。

    这房间里果然是有陷阱的……吗?

    他怔忪地回头,眼角闪过长剑交击时溅起的火星——然后就被斯科特远远地甩到了一边,整个人扑倒在墙角的屏风上。

    埃德呆了一呆,然后迅速爬了起来,心情一时间复杂得无法形容。

    他还以为他已经成功避开了所有人……

    身后一片寂静。他回过头。看见斯科特与安特面对面地站着,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像是同时又被人施了一次定身与沉默。

    凝滞的空气沉重得仿佛已经死去,寂静之中,埃德清楚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斯科特……”

    安特终于张开嘴,茫然地吐出昔日朋友的名字。

    “安特。”斯科特冷冷地回应。

    像是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非梦境。安特猛地向后缩去。发出一声濒死般凄厉的惨叫。

    斯科特皱了皱,微微有些惊讶。

    安特的声音直刺耳膜,简直像是某种无形的攻击,像是完全没有料到他还活着……那实在是有些奇怪。

    夺回罗威尔的尸体之后他就再没怎么费心隐藏自己的行踪,有许多人能告诉安特这个消息……但安特或许很难相信。毕竟,他曾亲眼看着他的尸体开始焚烧。

    复仇并不是斯科特活着唯一的目的,但他不能否认,在很长的时间里。他曾无数次想象再一次站在安特面前时的情形,并在幻想中得到一丝复仇的快.感。

    在石榴厅上他曾有机会让幻想成真。但那个时候,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的心中却只有厌恶——就像现在一样。

    如此渺小而软弱……根本不值得他动手。

    他无视那还在抽搐着断断续续地叫个不停,濒临崩溃的国王和门外的撞击声,回身走向埃德。

    “还想杀了他吗?”他问。

    埃德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安特,蔫蔫地摇头。

    “那就走吧。”他抓住埃德的手臂,轻声说,“我们回家。”

    传送术如今对他来说已不过转念之间的事——但一念之后,他们却还是停留在原地。

    斯科特摇摇头,在埃德有些茫然的注视中低低地笑出声来。

    一个陷阱。并不阻止人进入,也不妨碍施法或打斗,却会在他们试图离开时启动……设下这个陷阱的人根本不在意安特?博弗德的死活,这可悲的国王不过是个诱饵。而能设下这种陷阱,连他也能困住的人,实在不多。

    莉迪亚?贝尔——他不该觉得奇怪。

    安特的确自私、多疑且贪婪,但并不至于如此昏聩而脆弱。无论莉迪亚在他的脑子里玩了什么花招,她都已经彻底将他变成了一枚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

    结实的木门被轰然撞开,两扇巨大的玻璃窗同时碎裂,火光随着被扯下的窗帘流泻进来,压过了埃德制造出的,已开始黯淡下来的光焰。

    “这真是……一个惊喜。”亚伦?曼西尼装腔作势的声音从人群之后传了进来,“埃德?辛格尔,虚假的圣者,和斯科特?克利瑟斯,传说中的英雄——本该死去的英雄。”

    斯科特甚至懒得转头看他一眼。他们见过几次面,但他从来没把那个虚伪油滑的胖子放在眼里。

    “……你应该已经死了……”同样被无视的国王目光涣散,失神地喃喃低语,“你不可能还活着……我看着你燃烧……看着你燃烧……”

    ——但你没有看到最后。你甚至没有勇气看到最后。

    “也许我只是想要回来问你一句——你到底为什么非杀了我不可。”斯科特冷冷地回答,“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考虑着脱身的办法。即使无法使用传送术,要离开也并不难……但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意外地再次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真的曾经以为他们是朋友。

    他们并肩战斗,一起分享美酒与音乐。向彼此承诺让家族间的恩怨变成另一段由他们所创造的,伟大的传说里,令人感慨却无足轻重的前奏……那些曾令人热血沸腾的谎言。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会让心脏的某一处隐隐作痛。

    他没有料到安特真的会回答。

    “我们的确是……朋友。”国王怔怔地看着他,“我从未有过的朋友。但我献出的愈珍贵,我得到的愈丰厚……我得到这样的承诺,神所许的承诺……如果不是你,便是茉伊拉……但诸神已死,诸神已死……”

    他渐渐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在一阵不知是哭还笑的嘶嘶声中。

    几个士兵拖走了那已不再得到任何尊重的国王。斯科特收回目光,怜悯、鄙夷与愤怒一起沉沉地压在胸口。

    他能看见窗外闪动的武器的寒光,门外的走廊大概也同样挤满了敌人。火于他而言根本不算法术。他依旧可以轻易让这里变成一片火海……但跟着埃德溜进来的时候他听见了仆人们的议论,茉伊拉……和她的孩子们都在这里,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火焰可无法分辨谁是无辜的。

    埃德轻声念出几句咒语。然后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我不能……”他说。

    “我知道。”斯科特回答。“没关系……跟着我。”

    他还有剑。

    茉伊拉笔直地站着——紧贴着墙壁。

    她不得不如此,如果没有什么可以倚靠,她会沉重地跌倒在地,像一尊冰雪铸成的雕像一样跌个粉碎。

    她没能冲进安特的房间。守卫们把她拦到了一边,但门被撞开之后,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从里面传出的每一句话,而它们一点点冻结了她的血液。

    阿格尼丝说得没错……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看清过。

    冰冷的失望剑一样刺进心里,记忆纷乱地从眼前划过。可笑的是。此刻她能够想起来的,却还是他所有的好。

    安特总爱告诉她。他从第一次见到她后便对她念念不忘,但她根本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一次宴会,他说……年轻时她在所有的宴会上都心不在焉,即使现在也没什么两样……可他会容忍她的心不在焉,即便她已身为王后。他容忍她的天真懒散,容忍她的不修边幅,呵护着她,仿佛她是世上最娇嫩的花朵……

    那些记忆如此明亮又模糊,说不清是真是假。

    可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斯科特时的情形。

    那时战乱尚未平息,胜负未明。她在父兄的保护之下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去见他可能再也见不到的父亲。她在安特的营帐里见到许多陌生的年轻人,每一张面孔她都记忆犹新——或许是因为她刚刚走过了血与火交融的战场,无法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但那是……让她想要持剑与他们共同战斗的笑容。

    斯科特是其中之一,金发蓝眼,笑起来仿佛夏日的晴空,没有一丝阴影。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兄弟。”安特郑重把他介绍给茉伊拉。

    斯科特向她微笑,还抱了抱弗里德里克,她小小的宝贝。他的姿势看起来无比娴熟。

    “他有一个很小的弟弟……也可能是他的私生子。”安特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他们说他换尿布也是一把好手。”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斯科特是个圣骑士,他不该有私生子。可那时候,似乎没人在乎这个——毕竟,当你明天就有可能死掉的时候,很多事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安特没有死……他加冕为王的时候,斯科特却并不在欢呼的人群中。

    他失踪了——人们是这么说的。瓦拉花了十年的时间不停地寻找。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国王陛下把他最好的朋友,变成了他王座前一条血色的地毯。

    她的安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茉伊拉木然地看着守卫们把那个她已经不再认识的男人从她面前拖了过去。他空茫的双眼里没有她的影子……她却无法从记忆中抹去他曾经的笑容。

    耳边响起了第一声惨叫。武器交击的声音连绵不绝,火光中无数人拥挤在门口,盔甲互相撞击,跳跃在金属上的光芒让她头晕眼花。

    “茉伊拉?”阿格尼丝向她伸出手,“我们最好还是离开,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不会是那么好对付的,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过……但我想他大概又得死一次了。”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他一次也不该死的。

    茉伊拉摇摇头,推开墙壁,竭力站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住手!”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章 方向

    起初没人理会王后的命令——谁都知道王后是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女人,年过三十依旧能够幸福地保留她的天真,单纯漂亮又好脾气,幸运得无以伦比。她从不下命令,她不需要,她想要的一切都有人双手奉上……所以也没有人习惯服从她的命令。

    “住手!!”茉伊拉再次大叫,声嘶力竭又努力保持着威严。

    亚伦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然后他又看了看阿格尼丝,莫里斯伯爵夫人只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还没能挤进房间的士兵有两三个停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反正他们也挤不进去,但有许多人甚至根本没有听到茉伊拉的声音。

    生死之际,很多人能其实只能听见自己血液的奔流和沉重的心跳。

    那些身在房间之中,不得不与斯科特面对面战斗的人,恍惚觉得他们面对的是魔鬼。

    其中一些人听说过斯科特的名字……那是个圣骑士。至少,曾经是个圣骑士。

    但圣骑士通常不会如此战斗,剑起剑落毫不留情,冷静而凶残仿佛野兽撕咬着猎物……仿佛他的对手全是无生命的亡灵。没有任何一声惨叫,飞溅的血液或断裂的肢体能让他稍有动容——而被他护在身后的埃德早已脸色惨白。

    他或许真的来自地狱……他的眼睛里甚至有金色的光芒。

    尸体渐渐堆积起来,斯科特一点点退向窗口——那里是更直接的逃生之路。

    被践踏的玫瑰的馨香混合着浓郁的血腥气。飘荡在夜色之中……飘进了茉伊拉的鼻子里。

    她按住胸口,几乎想要吐出来,却还是勉力继续她徒劳的阻止:“住手!……都住手!”

    她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她觉得她下一个瞬间就要崩溃地哭出来了。

    “你们没有听见王后的命令吗?”

    沉稳有力的声音从人群的另一边传了过来。奎林?阿伊尔大声呵斥:“放下你们的剑,为王后让路!”

    她并不是想让他们让路——茉伊拉有些茫然地想。她只是想要让他们住手。

    维萨城城主的命令比王后要有用得多,毕竟今晚在这里的士兵有一部分原本就是他的属下。

    更多人停了下来,迟疑地从门口退开……他们为奎林让开了一条路。

    “容我提醒,大人。”亚伦轻轻开口,“里面的人十分危险。”

    奎林扫了他一眼,微微躬身。

    “多谢提醒。”他说。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房间。

    茉伊拉呆了一会儿,拉起过于厚重的裙摆,匆匆跟了上去。

    她没多想……她只是觉得。也许她该跟斯科特见上一面,她可以……可以放他离开,可以向他道歉。

    安特或许是一个虚伪而冷酷的朋友,一个失败的国王……却也还是她所爱之人。她的丈夫。他们在神前立誓祸福与共。那誓言神圣不可侵犯。他犯了错……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但如果有一点可能,她愿意为他祈祷,为他赎罪……她愿意——

    她看见满地尸体,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诸神在上……斯科特,住手!所有人,住手!”

    奎林吼道。声音似乎也微微有些发抖。

    茉伊拉本能地把头藏在了奎林的肩后,但她想她永远也不可能忘记那一瞬间所看见的画面。

    颜色仿佛只有红与黑。人影在火光中晃来晃去。战斗并没有停止,一排士兵躬身持盾,护在奎林和她身前。靠近窗台的地方,那曾经笑容明亮的圣骑士浑身浴血,犹如恶魔,长剑正利落地从一个士兵头盔上开缝的部分准确地直刺进去,又迅速地拔出,目光没在那倒地的尸体上多停留半刻。

    他并无意攻击她和奎林,他的目标像是从窗口冲出去。看起来即使冷酷无情,他也并没有失去理智……但他也无意先停手。

    更多士兵在奎林的命令之下停了下来,或者更像是逃开。

    “斯科特!”埃德大叫着,扑上来抱住了斯科特依旧挥舞长剑,似乎想要紧追不舍的手臂。

    斯科特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放下了剑。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茉伊拉转过头,视线与斯科特相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毫无疑问是斯科特……但斯科特的眼睛不该是金色。那是……他曾经被背叛,被杀害,曾经死去,又从地狱过来复仇的证明吗?

    一点温度回到了斯科特的眼中——一点温柔的水色。

    “茉伊拉。”他轻声叫出她的名字。

    他还记得她,王后慌乱地想着。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但他还记得她,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害怕……他也还记得他曾经抱过的小弗里德里克吗?

    “斯科特……我……我很……抱歉。”她磕磕巴巴地开口,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我听到了……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我很抱歉……”

    除了“抱歉”她不知道还能给他什么,在她看来不需要他们“放他走”,斯科特也一样能逃得出去,只是会有更多的尸体躺倒在他脚下。

    “……那与你无关。”斯科特垂下双眼,回答她的声音近乎温柔。

    所以他至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她的孩子们。

    茉伊拉微微舒了一口气,抹掉脸上的眼泪。

    “让他们走。”她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陛下……他们意图谋杀国王。”亚伦在她身后轻声说道。

    “让他们走!”茉伊拉厉声重复,“这件事就这么结束。谁也不许再追究!”

    可事情不会结束……今夜只是开始。她要怎么办?她的儿子要怎么办?他本注定为王,却不得不蒙受耻辱……最好所有的人都能忘掉这件事……忘掉那神志不清的国王亲口承认他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也许斯科特还是死了的好。

    茉伊拉拼命咬住嘴唇,惊惶地压下心底那一丝突如其来的恶意。

    也许她和他的丈夫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自私和残忍。在危机之前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不,他们不一样。

    “让他们走。”她一字字吐出,“窗外的人全部让开!”

    她的声音终于不再发抖,清澈而平静地在寂静中回响。

    这一次,不需要奎林再重复她的命令,窗台边和窗外庭院里的士兵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

    斯科特抬眼看着她,微微有些惊讶。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伸手拉住了呆呆地站在一边的埃德。

    “代我向你母亲问好。埃德。”茉伊拉努力向那个年轻人露出一点微笑。她不知道安特为什么要针对他,但不做什么圣者大概也不是坏事,瓦拉或许会更高兴……

    埃德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她死了。”他低声说。

    在茉伊拉惊愕地睁大双眼的时候他跟着斯科特从窗口跳了出去。眨眼间,两个人凭空消失在夜色之中。

    茉伊拉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僵硬地向着奎林转过身去。

    “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所有的一切。”

    她或许不知道该怎么做……不,她一定得知道该怎么做。

    浓郁的血腥气依旧飘散在空气之中,粘稠的血液浸透了地毯,一直渗到她的脚下……但她似乎已经习惯。

    她必须得习惯。她一直走在一条阳光和熙的花园小径上,如今那条路突然布满迷雾与荆棘,她却不得不走下去。

    从河对岸远望月色中克利瑟斯堡黑色的剪影,它看起来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塔楼的尖顶稍稍有些歪斜,根本看不出它已满身伤痕。摇摇欲坠。

    埃德蹲在河岸边看着克利瑟斯堡发呆。他得感谢斯科特没有立刻把他带回去……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其他人。

    “所以你一直跟着我吗?”他低着头闷闷地问,“你可以……你可以在那之前就阻止我的。”

    他知道这不是斯科特的错……但他的脚下还能感觉到被血浸透的地毯那种滑腻腻的感觉——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苦涩地告诉自己。那些人是因为他才死的。

    “没错。”斯科特承认,“我有无数机会阻止你。但如果不让你自己面对这一切……你不会知道该怎么做。你只会不停地怨恨你自己,怨恨所有人……而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埃德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如果我真的杀了他……你也不会阻止我吗?”

    “不会。”斯科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跟着你只是因为我答应过瓦拉,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埃德,该说的你的朋友们都已经对你说过,你有权自己做出决定——但也得自己承担后果。”

    埃德不安地缩了缩。他当然不是小孩子了,却又似乎还没有准备好去独自承担一切。

    “……但我很高兴你没有杀他。”斯科特的语气柔和下来,“无论他是否该死……这样的复仇并没有意义。”

    “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埃德苦笑着,沮丧地把下巴搁在双臂上,“我失去了信仰——或许从来就没有过,我也看不到方向。”

    “并不是只有你,埃德。”斯科特轻声回答,“我们都在雾中行走,但也只能走下去……待在原地是不会有什么用处的。”

    娜里亚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埃德呆呆地看着河那边高高耸立的克利瑟斯堡,听着河水咆哮着在他脚下奔流不息。

    他在这里找不到答案。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章 独行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吗?!”

    娜里亚怒气冲冲地跳起来,那神情像是想要扑过去结结实实地照着斯科特的脸来上一拳。

    艾伦赶紧拉住了她。

    “就像泰丝说的——”斯科特心平气和地回答,“我只是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不关我的事!”泰丝立刻高高地举起双手推脱责任,“我没那么说过!——就算说过也不是那个意思!”

    甜心生起气来十分可怕,她可一点也不想面对她的怒火

    但娜里亚根本没理她。她只是用力瞪着斯科特,狠狠地瞪了好一会儿,突然一声不响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娜里亚!”伊斯拉住了她,“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把他找回来!……要跟我一起吗?”娜里亚回头问他,目光灼灼。

    伊斯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就算找到他,他也不会回来的。”

    “你也说过不会回来……可我们还是把你找回来了呀!”

    娜里亚甩开了他的手,恼怒又失望。

    “没错……但那是在我离开几年之后。”伊斯认真地看着她,一点也没生气,“我有几年的时间独自飞来飞去,去想我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去想我到底想要什么——虽然也并没有想得很清楚。但我知道如果你们是在我刚刚离开的时候就追上了我,我不会跟你们回来。甚至很有可能会伤害你们……那时我脑子里一团乱,就像现在的埃德一样……你得给他一点时间,娜里亚。让他一个人想想。”

    没有比这更有力的劝说了。

    娜里亚沮丧地低下头,红了眼圈:“……可他至少可以回来说一声再见吧?”

    “他担心如果他回到这里就再也走不了了。”斯科特告诉她,“他说他从来都不喜欢一个人也不够坚定,给他一个温暖舒适,有人为他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就只会躺下来不动,没人推他一把他就会止步不前……而他不想再那样。”

    “哎呀,这个倒是一点也没说错。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泰丝嘴快地说出了口,又立刻吐了吐舌头,自觉地用双手捂住了嘴。

    娜里亚瞪了她一眼——但没那么凶了。

    “我不想评价这是对是错……”艾伦叹息着开口。“但你至少该先告诉他的父亲一声。”

    里弗安静地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双手平放在桌上,一句话也没说。

    斯科特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他的确没有太多地考虑到里弗——这个刚刚失去了妻子的男人好不容易才稍稍振作起来。如今儿子却又不告而别。

    “……我可以把他带回来。”他说。“如果你想要的话。”

    “所以你知道他在哪儿?”诺威问。

    “他戴着枚胸针。”斯科特回答,“一只银色的小鸟……那是枚魔法胸针,我可以定位那个。他现在应该还没想到要把它取下来。”

    娜里亚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枚一模一样的胸针。这让她此刻的心情尤为复杂。

    “不。”里弗突然开口,“你弟弟说得没错,让他一个人想想吧……在他那个年纪,我已经独自在外很多年——他是我的儿子,他会没事的。”

    那听起来更像是想说服他自己。

    可这个世界并不像从前那么安全……或者说比从前更加危险。

    娜里亚怔怔地想着,依旧满心不安。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说这么一走了之实在有点不负责任。”菲利阴沉着脸走在斯科特身边,“不过当然。你并不需要我的意见。”

    斯科特苦笑着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你很生气,菲利……但别把气撒在埃德身上,你很清楚他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而他离开也并不意味着他会忘掉死在柯林斯神殿的那些人。”

    菲利垂下头,抓了抓头发,烦躁又坦率地承认:“你说得对——我想我也需要做点什么。我讨厌眼下这种情况,感觉就像……就像……”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只能懊恼地一挥手:“我不知道——别告诉我我也需要找个地方一个人想想,我又不是埃德那种被宠大的小少爷!”

    斯科特笑了笑——他的确不是。菲利是个长久以来过着简单的生活,心思简单的人,他服从神殿的命令,做他该做的事,从来不想太多。虽然看起来自由自在,但始终有一根线牵着。但现在,那根线断了,他过去的生活,他所相信和依靠的一切被整个打碎,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一个优秀的圣骑士,也总会有些无所适从。

    “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如何?”菲利不死心地凑了上来,“你有很多见鬼的毛病……但你会是个比安特好得多的国王。”

    “……不,我不会。”斯科特看着他,轻声回答。

    他知道菲利想得很简单——安特用他的权力造成了如今的一切,用同样的权力当然可以轻易扭转……但事情从来不会那么简单。

    “我是个……牧师,菲利,我拥有你无法想象的力量,当我同时掌握了这个国家的权力……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菲利低头想了想,丧气地垮下了双肩:“艾伦也这么说。”

    “而且你知道他是对的,你只是不想承认。”斯科特忍不住微笑。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菲利绷着脸说。

    “……他已经死了,菲利。”斯科特垂下双眼,“安特?博弗德已经死了,就算我们没有杀他,作为国王的安特也已经死了。”

    “所以,我们就只能祈祷另一个国王要比他好上那么一点点吗?”菲利不悦地哼哼。

    另一个国王……斯科特沉思着。

    鲁特格尔国内的各大家族实力相当,甚至博弗德家族内的几个年龄适合的继承人也都实力相当,安特?博弗德在这一点上控制得相当不错。最好的情况,他们能继续互相妥协和制衡,让安特的大儿子,还不到十一岁弗里德里克加冕;最坏的情况……是连续几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战争,

    瘟疫,战乱……死亡——而死亡是莉迪亚的武器。

    她的影子仿佛无处不在,却没人知道她最终的目的。但与稳定的平衡相比她总是更喜欢混乱……而她对会阻碍她的人毫不留情。

    斯科特猛地抬起头来。

    “菲利!”他叫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埃德坐在草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再一次为自己的愚蠢而懊恼不已。

    事实上,他也根本看不见什么——除了草,草,和草。

    半人高的野草完全遮蔽了他视线,他像是被围在了一圈绿色的矮墙里,可是他能听见不远处成群的动物们各种各样的叫声,打斗或嬉闹时角或身体撞击在一起的声音,轰隆隆滚过来又滚过去的一阵阵奔跑声……他甚至能听见巨大的蜜蜂嗡嗡嗡嗡辛勤地飞来飞去。

    那可不是他本想在这里看到的景象。

    他想看到的是一片银白寂静的大地,白雪无边无际,寒风呼啸,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他可以安安静静地思考一些复杂的问题……可他忘了极北冰原也不是一年四季都下雪,而现在正是它一年之中生命力最旺盛的季节。植物肆无忌惮地疯长,动物拼命地抓紧时间吃饱喝足繁衍后代……而所有缤纷的颜色,所有喧闹的声音,似乎都在嘲笑他是多么大的一个笨蛋。

    一只绿色的硬壳甲虫啪一声掉在了埃德的手臂上,吓了他一跳。

    但他没有拍掉它。

    那是只漂亮的甲虫,圆溜溜的,有着深绿宝石般闪闪发光的翅膀,它在他手肘的褶皱里犹犹豫豫地转了个圈,沿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头,似乎颇为严肃地思考了片刻,然后忽地展开翅膀,晃晃悠悠地飞走了。

    ——它才不在乎他是多么大的一个笨蛋,它也不在乎他失去了母亲,看着她冰冷地躺在血泊中却无能为力……但他又何尝在乎过它什么时候会被某只敏捷的小鸟叼个正着,眨眼间囫囵吞下肚。

    生命不过如此。

    埃德把头埋在双臂里,闷闷地笑了起来。

    他说不清他想到了些什么,他依然为他失去的一切,为他犯下的错而痛苦懊丧……但把自己传送到了这个并没有配合他的哀痛与失落,自顾自地充满无限生机的地方,或许也没那么愚蠢。

    他站了起来,拍拍屁股,这才发现裤子已经湿了,被风一吹,凉飕飕的感觉十分怪异。

    大概不久前才下过雨,草地十分湿润。他坐下时根本没在意,这会儿却不得不考虑一个十分实际的问题——他什么也没带,他只有一条裤子……而现在回家换衣服好像是个更蠢的主意。泰丝绝对会笑话他到死然后把这件事刻在他的墓碑上……

    不过在这里,又有谁会在意他穿着一身沾了血的仆人的衣服,屁股还是湿的呢?

    埃德?辛格尔对自己耸耸肩,随便找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责任

    曼西尼家在维萨城东岸的庭院风格与斯顿布奇截然不同。虽然依旧繁华有余清幽不足,在这个季节里被太多的花塞得满满登登,绚烂缤纷得活像是开了花店,但至少没有那些亚伦喜欢的、巨大而古怪的收藏品突兀地点缀其中。

    阿格尼丝悠闲地漫步在阳光下的花园里,累累的花枝垂向刻意拼出了各种花纹的小路,满得像要溢出来的啤酒沫。过于浓烈的香气被阳光蒸腾得让人醺醺欲醉,鼻子发痒。阿格尼丝肆意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懒洋洋地眯起了双眼。

    她知道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保护或监视……但她并不在意。对于她在等待的人来说,那些人存不存在并没有任何意义。

    片刻之后,一声亲昵的呼唤却还是让她多少有些惊讶地回过了头。

    金色的光线中,一身艳丽红裙的莉迪亚?贝尔正缓步向她走过来,手里居然还提了一篮剪下来的玫瑰,从容得像是走在自己家的花园里。如此光明正大,有恃无恐的登场,倒是她前所未见的……却也有些太过刻意的高调。

    “哦,亲爱的阿格尼丝,为什么你看起来像是见了鬼一样?”女法师微笑着张开双臂,“你是觉得我被阳光照到就会变成飞灰吗?”

    “不,亲爱的。”阿格尼丝扫了她一眼,淡淡地回答,“只是担心你会被晒伤,那就太令人心痛了。”

    莉迪亚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几乎有些刺眼,但也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她轻笑着走过来。挽住了阿格尼丝的手臂,并肩而立时,她看起来比茉伊拉更像是她的姐姐。有着相同的黑发,和相似的猫一眼的眼睛。

    “我听说了昨晚的意外。”她的语气温柔又关切,“那真可怕!你和我们的王后陛下一定被吓坏了吧?”

    阿格尼丝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够了,莉迪亚,我们之间也得这么说话吗?这里可不会有什么观众来欣赏。”

    她习惯这种语言上的游戏,但并不意味着她喜欢。

    她确信莉迪亚不会真的让其他人发现她们在一起——她毕竟是个死灵法师。在一切结束之前,阿格尼丝也最好还能继续保持“王后的妹妹。守寡的莫里斯伯爵夫人”的身份……而现在看起来,事情离“结束”还远着呢。

    这让她很有些心烦意乱——她累了,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越来越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有趣。即便是安特?博弗德的崩溃。也没能让她有多少兴奋的感觉。

    他输得太过轻易又太过难看,反而让她完全失去了兴致,连同她之前对他的憎恨都变得如此可笑。

    莉迪亚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你得原谅一个平常没什么机会跟朋友说说话的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阿格尼丝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作为朋友。我不得不给你一个小小的忠告——我听说王后陛下想要回斯顿布奇。那可不是个好主意。”莉迪亚不以为意地继续下去。

    那当然不是——阿格尼丝冷冷地想。但一向好脾气又没主见的茉伊拉突然变得固执得要命,让她颇有些不知所措。亚伦?曼西尼用各种理由委婉地拒绝了王后找一位牧师将她传送回斯顿布奇的要求,而茉伊拉则不死心地一大早自己跑去了奎林?阿伊尔那里……

    她停下脚步,突然间明白了莉迪亚的来意。

    “……你不能伤害她!”她恼怒地开口,“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她的孩子!”

    “那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亲爱的。答应朋友的事……我总是会做到。我怎么会伤害……你怎么形容她来着,‘一只天真无害的傻鸟’?”莉迪亚冲她微笑。“可如果她不听话地到处乱飞,不小心撞上了猎人布下的陷阱,那可不是我的错。”

    “……我会让她听话的。”阿格尼丝语气生硬,“离她远点儿!”

    莉迪亚的笑容变得更深了:“别这么冷漠,亲爱的,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和她成为朋友呢?说实话,她有那么一点像我的小妹妹。”

    你的小妹妹被你召唤来的恶魔撕成了碎片——阿格尼丝冷冷地想着。

    “也许。”她说。

    看着莉迪亚冲她甜甜地一笑,优雅地走向花园深处时,她却又忍不住暗藏讥讽地开口说了一句多余的话:

    “你确定你的‘陷阱’不会再被一场雨冲走吗?”

    话一出口她就开始暗骂自己的愚蠢,但她依旧抬着下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莉迪亚回过头来,双眼在树木的阴影中似乎微微发光。

    “哦,亲爱的阿格尼丝。”她说,“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期待另一场‘奇迹’。”

    维萨城城主在另一个不眠之夜后的清晨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当他匆匆走下楼梯时,那尊贵的客人正抱着双臂呆呆地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繁华热闹的码头。这座古老的港口城市依旧生机勃勃,幸运地与此刻正在另一座美丽城市中肆虐的瘟疫擦肩而过……

    那或许并不只是幸运而已。

    奎林把一声沉重的叹息藏在心底,走到距离客人几步之遥的地方,恭敬地开口叫道:“陛下。”

    他的声音已经够轻,却还是让茉伊拉微微一惊,猛然回头时睁大的蓝眼睛里透着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少有天真无辜。

    但堆积的疲惫与无助在她的双眼下抹出青灰色的痕迹,被清晨的阳光清清楚楚地展露出来,让她看起来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

    “陛下,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可以随时派人来召唤我,而不用亲自前来。”奎林的语气异常温和。

    未带一兵一卒仓促逃到维萨城的王后看似势单力薄,但在她身后的卡洛斯家族不容小觑,她的弟弟很可能正带人赶回来……但奎林的尊敬与善意,更多的是因为昨晚这位一直被轻视的“幸运的小女人”所表现出的令人意外的坚强。她懂得不多,她所用的方法简单而幼稚,甚至不一定正确,但她清楚地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并且会努力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无论结果如何,这样的坚持已经十分难得。

    “我不是来找您的。”王后不假思索地脱口道,随即脸上一红:“抱歉……我是说,我需要您的帮助,但能帮助我的人在这里,所以我想还不如直接过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双手无措地紧握在一起,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词不达意。

    “……您来找布鲁克?修安大人。”奎林了然地说。

    茉伊拉松了一口气,用力点头。

    “如果您需要一位牧师为国王陛下治疗……或许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奎林小心地斟酌着用词,“我绝对相信修安大人的品行,但国王陛下大概并不希望见到他。”

    茉伊拉苦涩地一笑:“不,我不认为国王陛下的病是任何一位牧师能治好的……除非他们能让时光倒流,一切重来……我是来请修安大人把我送回斯顿布奇的。”

    奎林讶然地呆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很……危险。陛下,你或许还不知道,我昨天半夜刚刚得到的消息,瘟疫已经传入洛克堡……据说是罗森?斯库德大人带进去的。虽然事实上他并没有进入洛克堡,但显然感染了守门的卫士……洛克堡中已经有人卧病在床,您不能回去。”

    “诸神在上——”茉伊拉脸色发青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是我让他去见我的……可我却跑了!”

    一瞬间她像是无法呼吸,奎林赶紧把她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低声安慰:“请别这么说,陛下……您和王子们与小公主幸运地逃过了一劫,这或许是诸神的安排。”

    茉伊拉不停地摇着头,眼眶开始泛红,语气却更加坚定:“我一定得回去!”

    “想想您的孩子们……”奎林试图用另一种方式说服他。

    “阿格尼丝会照顾他们。嘉德,我的弟弟,他和卡洛斯家的骑士们最晚明天就能赶回来……”茉伊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眼神却渐渐有些绝望,“我不能独自待在安全的地方,任由满城人死去。我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但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在大难临头时抛下士兵的将领是不配得到拥护……甚至不配得到原谅的。王室之中至少得有一个人待在斯顿布奇,否则就算有一天灾难平息,我们重回洛克堡,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我的儿子得面对什么?”

    她依旧没有放开奎林的衣袖,每一句话都说得又快又急,似乎不肯给自己犹豫和退缩的机会……但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最后她忽然停顿了片刻才小声问道:“而且您之前说过,能够驱散瘟疫的牧师已经前往斯顿布奇……他们……也能保证我的安全不是吗?”

    她并不是对疾病与死亡毫无畏惧,她只是无法放弃自己的责任——尽管那本不是该由她独自承担的东西。

    奎林沉默着。他也同样有自己的责任,但他不能无视这样勇气。

    “……请跟我来。”

    他轻声开口。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 劫持

    与其说是奎林软禁了布鲁克?修安,还不如说是老牧师自己选择了留下。阿伊尔家的宅邸不是洛克堡,并不能阻碍魔法的力量,身为高阶牧师的布鲁克可以随时离开——但他却平静地待了下来,而奎林也一直把他当做最尊贵的客人对待。

    作为回礼,布鲁克会告诉奎林一些消息,一些分散在整个大陆上的水神的牧师们传回的消息,让奎林比很多人都更早知道此刻在斯顿布奇发生的一切……以及更多。

    柯林斯圣地或许消失在一片迷雾之中,肖恩?佛雷切或许遭人质疑,水神的圣者也可能另有其人……但水神神殿的力量,并没有就此瓦解。

    有时奎林不禁会怀疑布鲁克到底为什么会留下。是别有用心……还是知道奎林的别有用心?他真的像看起来那样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吗?他到底知道多少?……

    那些说不出的忐忑让他在面对老人时总有点心神不定。

    他用了一点时间调整呼吸,轻轻敲响老牧师的房门,却等待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才得到回应。

    布鲁克从窗前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半开的窗帘让清晨柔和的阳光洒满整个房间,也让外面的守卫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茉伊拉的出现似乎并没有让他吃惊,沿着皱纹绽开的微笑在恰如其分的恭敬中带着几分属于长者的慈爱。

    “王后陛下。”他从容地向茉伊拉低头行礼。

    相比之下,茉伊拉匆忙而僵硬的回礼就显得太过紧张。

    “修安大人。”她轻声开口。神色拘谨,说出口的话却简单而直率:“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您能陪我回斯顿布奇吗?”

    奎林站在一边,不动声色。他记得刚才王后的要求只是“让修安大人将我传送回斯顿布奇”……现在的请求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其他。他猜连茉伊拉自己也未必能说得清楚。他或许应该提醒王后,“关押”布鲁克?修安是国王的命令。在昨晚那样的情形之下放走斯科特和埃德是一回事,公开违抗国王似乎神志清醒时的命令又是另一回事……无论如何,安特?博弗德还活着,这样的举动,对茉伊拉想要的“稳定”并没有什么帮助。

    但他最终只是选择了一言不发。

    那突兀而不合常理的请求让老牧师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惊讶。

    “我想您已经知道现在斯顿布奇的情况……有些危险?”他问。

    茉伊拉点了点头:“阿伊尔大人已经告诉了我。但这是我的责任,大人。国王……”她咬了咬嘴唇。留下一圈淡白的齿印,“……卧病,而王储年龄尚小。如果我们现在抛弃了洛克堡和斯顿布奇。更多人会在混乱中死去,而且……恐怕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您的勇气令人敬佩,陛下。”布鲁克垂目向她躬身,“但应该有比将您自己置身险境更好的办法。”

    “或许有。但我想不出。”茉伊拉坦白地承认。笑容虚弱又苦涩,“这是我能想到也能做到的最简单的办法……您这算是在拒绝我吗?”

    她问得如此直接,反而让布鲁克愣了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可以带你回去。”

    在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

    茉伊拉猛地回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向下一坠,然后仿佛要冲出胸腔一般狂跳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是下意识地又一次伸手抓住了奎林的手臂。几乎站立不稳。

    维萨城城主的惊讶与慌乱一点也不比她少,但仍竭力保持着镇定。

    “……斯科特?克利瑟斯。”他开口叫出那不速之客的名字,昨晚那些混乱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留下一片鲜明的血色。

    “我想我不需要召唤守卫?”他冷静地问道。

    即使看见斯科特现身,布鲁克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那让奎林十分怀疑这位“客人”并不是第一次造访此处,也十分怀疑即使叫来了守卫又能有多少用处。

    斯科特淡然一笑,摊开双手,让它们远离腰间的长剑。阳光照在他的金发上,照进他浅蓝色的眼睛,让他看起来与昨晚那个浑身是血,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十几条生命的男人,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抱歉。”他望着茉伊拉,语气诚恳,“我并无意让你受到惊吓。”

    茉伊拉脸色发白地摇了摇头,虽然不确定他是指昨晚还是现在。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阳光把斯科特的影子清清楚楚地印了出来——至少他并不是鬼魂。

    “你真的愿意帮我?”

    开口时她的声音仍微微发颤。

    “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斯科特坦然直视着她。

    茉伊拉犹豫片刻,缓缓放开了奎林。

    “……陛下。”奎林简单的称呼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站在眼前的男人即使神色平静,一动不动,也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危险……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势。更何况没人确切地知道他如何死去……或是否真的死去,又是如何归来,以及——为何而归来。

    奎林确信他可以轻易而举地杀了安特,无论国王身处多少人的保护之中……如果他真的想要为自己复仇的话。他听说过许多传言,也曾亲眼所见,这个男人。是真的能带来死亡的阴影,和地狱的火焰。

    也许他想要的更多?也许他的仇恨不是安特简单的死亡就可以消除?也许他想要毁灭这个他曾为之战斗,却践踏着他的鲜血生存下来的王朝?

    在他身后。布鲁克一言不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相信你。”

    茉伊拉轻声说道。

    回到曼西尼家中时,茉伊拉脸上怔怔地挂着一种说不出是喜是忧的恍惚。那让阿格尼丝歪着头看了她半晌,也无法判断她任性的要求是否得到了满足。

    “所以,怎样?”她不得不开口问道,“阿伊尔大人和那位被他的女神抛弃的老牧师愿意陪你一起发疯吗?”

    茉伊拉清醒过来,瞪了她一眼,却不知道该从哪一点开始责备她不敬神也不愿承担任何责任的妹妹这一句话中肆无忌惮的评价。

    但她或许是真的发了疯,才会相信斯科特……

    噎了片刻之后。她索性放弃了思考了那一时冲动或别无选择的决定,转而问道:“弗里德里克在他的房间里吗?我有话要跟他说。”

    “至少在我刚才离开的时候,他正试图用一个不知道用哪儿听来的故事哄他精力过剩的小妹妹睡觉。”阿格尼丝打了个无精打采的呵欠。“我觉得他干这个要比我拿手得多,就放心地交给他啦。”

    茉伊拉无奈地摇着头走向孩子们的房间,心中却也有一些微微的骄傲。弗里德里克是个好孩子,聪明。活泼。兴趣广泛……虽然对每一种兴趣都没有太过长久的热情。

    或许因为身为长子又是王储,他被骄纵得多少有些跋扈,平常既不喜欢跟他文静乖巧的弟弟布兰登待在一起,对他爱哭的小妹妹朱恩更是缺乏耐心。但在这短短的几天里,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却表现得异常冷静又可靠,几乎不像是个还不到十二岁的孩子……

    他不像安特,也不像茉伊拉。倒是更像欧格登,她几年前意外去世的长兄。

    如果欧格登在这里……

    茉伊拉摇摇头。甩开那无用的怀念。

    还在走廊上她便听见了朱恩那极富穿透力的哭声——看来她不怎么喜欢弗里德里克的故事。

    站在门前的守卫正面面相觑,似乎犹豫着是不是该进去看看情况。茉伊拉和阿格尼丝的出现显然让他们松了一口气,殷勤地为她们推开了门。对他们来说,小女孩无法阻止的尖锐哭声,大概是比利剑还要可怕的武器。

    门内的情形却让嘴角刚刚聚起一点笑容的茉伊拉僵在了那里,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房间的中央,正把弗里德里克软绵绵的身体甩上肩头。他回头看她一眼,轮廓分明的面孔似曾相识,深陷的眼窝里,黑色双眼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对惊呆在门口的人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伸手抓向布兰登。被吓坏了的小男孩动也不动地瘫坐在地上,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滚开!放下我的孩子!”茉伊拉厉声叫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守卫们也终于反应过来,端着长矛冲向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敌人,却又投鼠忌器地不敢全力攻击。

    男人伸手抓住了一支长矛的尖端,被割破的手心里鲜血缓缓滴落,他却似乎没有一点感觉,只是低头看着茉伊拉迅速把布兰登从他眼前抱走。

    他缓缓地皱起眉,似乎艰难地思考着什么,然后拉过长矛挡开另一击,忽地转身冲向窗口,在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号哭和茉伊拉一声不由自主的尖叫声中撞破了华丽却并不坚固的玻璃,落进外面的庭院,没几下就消失在浓密的花丛中,动作快得几乎不像是人类。

    茉伊拉放下布兰登冲向窗口,浑身发抖地看着守卫们追了上去,试图爬上窗台,却被阿格尼丝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别傻了!”她恼怒地在她耳边大叫,“你又追不上他!……去看看朱恩,茉伊拉,去看看你女儿!她在哭呢!……”

    耳朵里像是堵了什么,妹妹的声音听起来沉闷又怪异,让茉伊拉几乎疑心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自己只是陷在了一场噩梦里。

    可这不是梦。

    无力地软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那是拜厄?扬。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失魂

    维萨城的河东区与隔河相望的主城区一样,并没有坚固的城墙作为屏障。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渠将维因兹河水引入环绕河东区的水道,弯弯曲曲地绕了一圈之后,又重新流回维因兹河。水道之外,沿着平缓的草坡向上,是一片古老的橡树林,一直延伸至黑岩山脉。

    这片茂密的森林曾是精灵的家园。根深叶茂的大树目送过精灵们离去时的背影,也沉默地注视着第一批来到此处的人类在河岸建起村庄,又注视着村庄渐渐变成繁华热闹的城市。

    柯林斯平原的“圣地”之名源于人们对水神的崇拜,这片橡树林却因为它的古老与神秘而被视为神圣之地。传说在光线幽暗的森林深处,依旧有远古时不愿离去的精灵的灵魂永不停息地徘徊着,守护他们古老的家园。

    传说里多少会有些真实的影子。菲利很早之前就得到过警告,不要任意在这片被称为“沉默之林”的森林里使用魔法。“精灵的灵魂”不过是无稽之谈,但古老的生灵自有其魔力——哪怕是在人类眼中无知无觉的树木。

    但菲利此刻不得不使用魔法来增强自身的体能,否则他很有可能像那些曾经紧追不舍的守卫一样,失去拜厄的踪影。

    想到这个他就很是气闷。他不过是在维萨城里小小地耽误了一下,拜访了一个现在已不可多得的朋友,来到河东区时就发现他本该保护的对象已经像只待宰的小猪仔一样。被人扛在肩上带走了……而那个人,居然还是许久不见的拜厄。

    被他判定为堕落者,又从他手里逃脱的拜厄。是向来心宽的菲利脑子里一个堪称巨大的结。念念不忘的结果,是他瞥一眼背影就能认出自己昔日的同伴。

    照安特之前所说,拜厄现在应该是被关在某个地方才对……但他显然是逃了出来,或被人救了出来。

    有一会儿菲利甚至忍不住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拜厄——背影是没错,但那过快的速度和惊人的力量可不是一个已经失去女神护佑的普通人该拥有的。

    在他眼前,被撞断的树枝如控诉般白生生地袒露着可怕的伤口,上面还带着几丝殷红的血迹。只顾埋头向前奔逃的拜厄简直像战斗中的阿坎一样。似乎根本不会闪避,遇到阻碍都是像暴怒的野猪般直直地撞过去,那让菲利一时担心弗里德里克的安全。一时又心怀侥幸地希望拜厄会把自己撞晕在某棵足够结实的大树上。

    但这种怪异的行为让菲利不禁担心他是不是受到了某种控制……或根本已经不是活人。

    无论哪一种猜测都让他心中发冷,只能咬着牙穷追不舍。

    一小片空地出现在眼前,阳光照在拜厄身上的那一瞬间,菲利抓住机会。朝着他的右腿掷出了一块石头。

    这是他很久之前放羊的时候练出来的技巧。大雨天隔着几百米他也能准确命中头羊的角。没有树木的阻碍,在手心握得发热的石块呼啸而出,重重地砸在拜厄的腿弯里,让他不由自主地右腿一软,向前栽倒,收势不住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弗里德里克被他甩了出去。那一直软绵绵地瘫在拜厄肩上的男孩儿在地上滚了两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菲利有些心慌,脚下用力。冲出去撞向拜厄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弗里德里克突然兔子似的跳了起来,一下子窜出去老远,钻进了幽暗的森林里。

    ——是个机灵的孩子。

    菲利忍不住咧嘴一笑,拔出长剑,指向野兽般蹲伏在地,似乎蓄势待发的拜厄。

    他没有武器——菲利意识到。拜厄只穿着一身半旧的衬衣,腰间没有剑,背上也没有弓,看起来就像是维萨城街头无所事事的闲人,但给人的感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甚至比在几个月前那座积雪的山峰上,面对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冰龙,近乎疯狂地想要复仇时的那个拜厄还要危险。

    “拜厄?扬。”菲利缓缓开口,疑惑地打量着那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就算不再是圣骑士……也不至于堕落到劫持小孩子的地步吧?”

    拜厄抬头看着他,神色木然,额上不知何时撞出的伤口里,半凝固的血迹依旧是鲜红的,乌沉沉的双眼却毫无生气,让菲利暗自心惊。

    “拜厄……”他试探着靠近了一步,微微倾身,长剑依旧警惕地指着对方,声音却柔和了许多:“你知道我是谁吗?”

    “……菲利……泽里。”

    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是被粗粝的岩石摩擦过,嘶哑而生涩。但那至少证明拜厄还活着——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菲利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拜厄却在那一瞬间猛地弹了起来,撞向他的胸口。

    菲利猝不及防,本能地闪向一边,手中虽然有剑,却犹豫着挥不出去。毕竟眼前的男人变成今天这样,很有可能是他的责任……

    但拜厄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身后一声小小的惊叫让菲利意识到,弗里德里克并没有跑远,而是大胆地躲在一棵树后偷偷看着他们。

    他迅速转身,长剑追向拜厄的左臂,却只是堪堪擦过对方的肩头。那样的伤口拜厄根本恍若不觉,冲向弗里德里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菲利低低地骂了一声,追出几步,忽地向下一倒,整个人滑了出去,抬腿一扫,再次将拜厄绊倒在地。

    他没有穿盔甲,此刻浑身轻松,刚才为自己加上的法术也还没有失效,动作比平常要敏捷许多。拜厄同样快且有力,而且好像没什么痛觉,却仿佛纯粹是依靠本能在行动,而完全忘掉了十几年里学到的战斗技巧

    情况似乎对菲利有利,却又因为他不由自主的手下留情而打了折扣。有好一阵儿他们毫无风度和技巧可言地在地上扭打成一团。偶然的视线相接时,菲利在拜厄黑色的眼睛里看见了油然而生的怒意。

    他并非毫无感觉。

    拜厄一向是个注重规则与秩序的人,这样乱七八糟的混战完全违背了他的本能。

    “拜厄?扬!”菲利压制住了他的手臂,直视着他的双眼厉声喝道:“想想你是谁!!”

    拜厄的神情有一丝恍惚。菲利突然想起这大概不是唤醒他的正确方式——失去神赐的力量,被称为堕落者,或许正是他的痛苦与混乱的根源。

    短暂的分神让他被拜厄掀翻在地。但这一次,拜厄没有把他扔在一边,不管不顾地直奔向弗里德里克,而是单膝跪地,俯身瞪着他,原本空无一物的眼中似乎多了一点什么。

    一点小小的光芒,混乱不定地闪烁着——但那是属于拜厄?扬的灵魂之光。

    菲利也瞪着他,脑子飞快地转动,想要找到一些能够让他更加清醒过来的词句,能够让他想起更多……

    “你还记得朱尔斯吗?”他脱口道,“你的哥哥……你们是双胞胎。他是个优秀的猎人……”

    “……他死了。”拜厄的声音嘶哑而低沉,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身体微微发抖。

    菲利闭上了嘴,有些忐忑。他知道这会有用,复仇是多么强烈的**,他已经有切身的体会。为了复仇而疯狂的拜厄很可能也会因为这强烈的**而从某种控制他的力量之下挣脱出来……但后果如何,他却有点不愿想象。

    反正他也杀了不了伊斯。有人帮忙的时候都杀不了,现在更加杀不了——菲利自我安慰着。

    拜厄抓起一根树枝猛扑过来的时候他及时横剑格挡。几个回合后欣喜又懊恼地发现对方的战斗不再毫无章法,而是有了更多的技巧……与此同时,拜厄的力量与速度并不曾因此减弱,菲利却开始感觉到法术失效后肌肉的酸痛。

    ——这不公平!

    他愤愤地想着,长剑却还是像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避开了对方的要害。

    阳光下,树影在他们的缠斗间无声地移动着位置。拜厄的身上新添了好几处伤口,却没有一处是致命的,反而像是意识到菲利的犹豫,越来越有恃无恐,菲利渐渐有些心焦。他咬咬牙,几剑逼了过去,拜厄本能地连连后退,脚跟绊在了一处突起的树根上,身体一歪,还没能恢复平衡,菲利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

    拜厄冷冷地瞪着他,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带着讥讽的笑意。

    “你不会杀我,菲利?泽里。”他说,声音依旧干涩低哑,却流畅了许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菲利问道,“你把自己的灵魂也卖了吗?”

    拜厄没有回答。

    他的眼神突然间空了一下,茫然地转头望向北方,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菲利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往同一个方向,拜厄却毫无预兆忽然向他逼近。

    剑尖刺进他胸口的时候菲利慌乱地撤回了剑,拜厄在那一刹那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王子和他的骑士

    拜厄的力气大得出奇。

    菲利怀疑他的脖子已经断了——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他无法呼吸,血液也无法流动,眼前的一切如夜幕降临般暗了下来,脑子里一片巨大的嗡嗡声,像是有几百只蜜蜂困在了里面,正准备冲破他的头壳重获自由。

    他想要举剑干脆地刺进拜厄的心脏……或者砍断他的手臂,但剑尖却像是挂了千钧的重量。逐渐模糊的视线向下飘去,他才发现拜厄用另一支手牢牢地抓住了剑刃,血沿着剑迅速滴落,拜厄却像是又恢复到了之前那无知无觉的状态,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菲利用左手胡乱摸索向自己的脖子,却很清楚自己根本掰不开拜厄铁钳般的手指。这样的死法实在窝囊又可笑,让他对自己的恼怒远远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可他没能完成任务——他一时的犹豫很可能会害死一个无辜男孩儿……哪怕那是安特?博弗德的儿子。

    他是个圣骑士……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一点认知像一柄尖利的匕首一样直刺心脏,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让他放弃了左手无用的努力,用双手握紧他始终没有松开的剑,奋力一抽。

    长剑自下而上划过拜厄的身体,飞溅的血液在菲利眼前开出鲜红的花朵,拜厄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丝毫表情,手也依旧没有松开。

    耳边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响了起来……菲利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放开他!”

    那稚气未消,略显尖细的声音大叫着——然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菲利的背上。

    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差点让濒临死亡的菲利喷出一口血来。但另一击成功地命中了目标。

    一团黑影擦过菲利耳边,砸在了拜厄的脸上。

    这绝不会比之前差点让他开膛破肚的一剑更痛,拜厄却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把目光转向菲利身后。

    他的手稍稍松了一下。一点空气透进胸腔,菲利无声地祈祷着,拼尽所有的力气再次挥剑。

    他砍断了拜厄的右臂。

    拜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臂,又抬头看了看他,浮现在黑色双眼中的惊讶与茫然显得如此无辜,像是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菲利用力扯开依旧紧紧地卡在他脖子上的断手,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他艰难地呼吸着。心脏突突直跳,眼前金星乱冒,突然涌入的空气让他的气管和胸口都冷得发痛。浑身的血也都像是变成了冷汗直往外飙。但他还是紧握着长剑,警惕地直指着拜厄。

    他再也不敢因为任何原因而分神,也再也不会犹豫着无法下手。

    拜厄怔怔地看着他。有一会儿菲利觉得他的灵魂又回来了,悲哀而沉重。绝望而无助……那让菲利几乎想要冲上去。止住那些汩汩流淌的血,将他带回神殿……

    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那昔日温暖而安全,能抚慰所有伤痛的白色神殿,如今已消失在一片冰冷的迷雾之中。

    拜厄眼中微弱的光芒暗了下去。他没有倒下,也没有再扑过来,而是弯腰捡起他的断臂,缓缓转身,蹒跚地走进密林之中。

    他的血似乎流得比平常人要慢。但依旧有长长的血迹拖在他身后。菲利不知道他在倒下之前能支撑多久,却也不敢跟上去。他现在还没恢复过来。脖子还痛得要死,像是一动就会从肩膀上掉下来……他也不确定密林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陷阱在等着他。

    他还有一个男孩儿要保护。

    拜厄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菲利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苦涩难言。

    “……你不追吗?”身后的男孩小声问道,“他看起来推一下就会死了。”

    菲利没有回答。念出咒语为自己疗伤时他才发现喉咙肿痛得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是不会死吗?还是已经死了?”男孩不屈不挠地问着。

    菲利回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他或许是在害怕。

    如果是平时,他大概还会开口安慰两句,甚至开上几句玩笑,但现在……差点杀了他也差点死在他手上——很可能已经死在他手上的,是他昔日的同伴,他拼死救下来的,却是他仇人的儿子。

    他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撑住头,好一会儿脑子空白一片,一动也不想动。

    一片阴影落到了他身上,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弗里德里克正站在他面前,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他。

    他像父亲一样有着偏方的下巴,栗色的卷发……却继承了母亲明亮的蓝眼睛。

    “我是弗里德里克?博弗德,鲁特格尔的王子。”男孩儿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救了你的命。”

    菲利瞪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说什么?!他没听错吧?!……

    不过……在可以转身逃走的时候,这小鬼的确冲出来吼了那么一嗓子……

    他勉强点了点头:“好吧……多谢。”

    “我救了你。”男孩一脸严肃地重复,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所以你得向我宣誓效忠——你现在是我的骑士了。”

    菲利用力地瞪他——这算什么,得寸进尺吗?!

    “我是水神尼娥的圣骑士!”他恶狠狠地回答,“我不会宣誓效忠于任何人,哪怕是国王!”

    男孩儿愣了一愣,有些失望地皱起了鼻子,然后再次振作起来,宽宏大度地向他点头:“我原谅你的冒犯,也理解你的处境,可我救了你。你总得有所报答吧?你可是个圣骑士呢!”

    ——我他妈的也救了你啊!!

    菲利很想冲着他吼,但对着一个十一岁的小屁孩儿咆哮实在有失风度——哪怕是对他来说也有失风度。

    他阴沉着脸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没好气地开口:“当然,所以我会送你回家……尊贵的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他看了一眼满地的血迹,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心有余悸地往菲利身边缩了缩。

    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他整个人都没什么血色。

    菲利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男孩儿头顶的发旋。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对这些天里发生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又能明白多少,但跟着母亲仓促地从被瘟疫袭击的城市里传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一片混乱。自己又突然被劫持,再面对这样一场血腥的战斗……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会满心恐惧与不安,他表现得已经算是相当不错。

    ——但他是安特的儿子。

    菲利心情复杂地收剑归鞘。把目光投向拜厄消失的方向,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对自己摇摇头。

    “走吧。”他说,轻轻推了推男孩的后背,在男孩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时怔了怔。却也没有挣脱。

    一路上弗里德里克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堆问题。菲利嗯嗯啊啊地无心应付。男孩儿意识到这一点,很快沉默下来,松开了他的衣袖,昂首挺胸地走在他前面,显然有点生气。

    但在前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时他又立刻窜了回来,紧贴在菲利身边。

    菲利拉着他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侧耳听了一会,放下心来。

    “维萨城的士兵。应该是来找你的。”

    如果能把这个小鬼扔给那些守卫,他应该还可以回身试试能不能找到拜厄……

    他想把弗里德里克从树后推出去。男孩却又一次揪紧了他衣袖。

    “不。”他小小声地说,“我不相信他们。”

    他抬头看着菲利,语气像是命令,神情却像是乞求:“你得送我回家!——你自己说的!”

    菲利黑着脸瞪他:“我可是你父亲想要追杀的逃犯!你也不该相信我!”

    “我会告诉父亲别再追杀你,他会答应的。”男孩眨眨眼,又一次开始讨价还价,“那等于我又救了你一次,你得向我——”

    “我不可能成为‘你的骑士’!”菲利恼怒地低吼,“死心吧小鬼!”

    男孩儿抿紧双唇,抽了抽鼻子,眼圈儿有点发红,但倔强地没有哭出来。

    “……但我会送你回家。”菲利移开目光,懊恼地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小孩子。

    他们默默地避开了搜索过来的士兵们,继续向前。

    “……为什么我父亲要追杀你?”

    走出一段之后,弗里德里克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干嘛不去问他自己?”菲利冷冷地回答。

    弗里德里克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小声开口:“那不是我父亲。”

    “什么?”菲利疑惑地反问。

    “那不是我父亲。”男孩的声音很细,细得几乎听不见,“他们不让我见他……我想办法进去了,可那不是我父亲……我父亲不会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扯了扯菲利的袖子,抬头期盼地看着他:“如果那不是我父亲,你能看得出来的是吗?你是圣骑士呢。”

    菲利无言以对。

    事情有点复杂,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才能让这个小鬼明白,索性什么也不说。

    幸好弗里德里克也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走出橡树林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菲利对着向他们冲过来的士兵们懒懒地举起双手。他倒是不怕被抓,反正有人能救他出去。

    “不许碰他!”弗里德里克却对试图抓住他的士兵大声呵斥,“他是我的骑士!”

    菲利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王子和他的骑士被护送——和押送至曼西尼的宅邸,已经得知消息的王后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而是弗里德里克安慰似的轻拍着母亲的背,告诉她:“我没事,母亲,我的骑士救了我。”

    在茉伊拉诧异的目光中,他回身指向菲利。

    “……所以,我能走了吗,王子殿下?”“他的骑士”没好气地问。

    “可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 弗里德里克一脸无辜地睁大了眼睛,“圣骑士不是该谨守自己的诺言吗?”

    菲利用力瞪着他,心中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里又不是我家。”男孩理所当然地告诉他,咧开嘴角,笑得十分得意——

    “我家在斯顿布奇。”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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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末之龙介绍:
他是最后的巨龙,却生而为人。十五年属于人类的温暖记忆,在被迫直面真相的那一刻化为刻骨之痛。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然而…… “小混蛋,跟我回家!” ——曾被他称呼为姐姐的女孩从来不懂放弃。 “你会成为传说,最伟大的那种!” ——他唯一的朋友眼中看不见阴影。。 他们跋涉千里来到他面前,只为让他明白,无论要面对什么,他不会独自一人。 但他最终带给这世界的,或许依旧是毁灭。终末之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终末之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终末之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