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可有可无的国王陛下
接近黎明时分的沉沉夜色里,卢埃林的黑堡之中,一个守卫在头盔的遮掩下偷偷地打了个呵欠。
再坚强的意志也无法抵御睡魔的诱惑,何况因为城堡最近加强防备,他已经好几天没能好好睡上一觉。疲惫之余,还被暗中飘来飘去的各种谣言弄得十分紧张,就算这会儿给他一张床,他也未必能睡得着……
不远处,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人绕过月色中泛白的花丛施施然走了过来。
守卫在惊讶中向前几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侧一阵风过,有什么微凉的东西猛地压在了他脖子上的某一处,彻底解决了他的烦恼——他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向地面。
一双手准确接住了他,另外有人敏捷地抓住了从他手中松脱的长矛,避免了任何会引人注意的声响。
他被抬进阴影之中,几双手迅速地扒下了他全身的装备。头盔被掀开时,其中一袭击者怔了怔,低声叫出了他的名字:“卡兹奇……”
“你不会知道每一个守卫的名字吧?”罗莎带笑的声音显然是刻意想要让眼前的气氛没那么沉重。
“当然不知道。”博雷纳苦笑着轻声回答,“但这一个……是从库兹河口来的。”
一些从库兹河口来到卢埃林,继续效忠于如今的国王,他们的“博雷纳大人”的年轻人,被伊森编入了他的近卫和王宫的守卫之中。虽然未经训练,出身低微。但他们的忠诚不容置疑。
那也是博雷纳再三要求罗莎和赛斯亚纳尽量不伤害任何一个守卫的原因之一——这些年轻人里,有好几个家中有亲人因他而死,他已经亏欠他们太多。
在罗莎的帮助下。他很快换上了卡兹奇的盔甲。年轻人比他稍矮一些,但同样壮实,并非定制的盔甲套在他身上勉强也算合身。
倒是眼前罗莎的一身长裙看起来颇有些别扭。她那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配着身上略显浮夸的精致长裙,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来吧,骑士。”罗莎笑盈盈地向他伸出一只手臂,“带我去见你的国王。格瑞安夫人还在等着我的消息呢。”
博雷纳苦笑着摇头。躬身请女士先行,而赛斯亚纳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林木的阴影中——但他会始终在他们周围,这让博雷纳安心许多。
他们原本没想用这种办法溜进黑堡——但世事总是不如人意。
选择传送到灰岩堡时博雷纳还觉得自己的决定颇为明智。赛琳?格瑞安和她的儿子贝林或许并不怎么愿意承认他这个“国王”。但他们的正直与勇敢值得信任,在他偷偷溜去探望塞尔西奥的那一两次,他们对他也算客气……如果知道国家陷入危机,他们会是他最可靠的盟友。
但这一次。被格瑞安家的骑士们“护送”着进入灰岩堡时他就意识到城堡中的气氛异常紧张。全副武装的战士们来来往往,简直就像是在备战……在小客厅中等待了好久,他等到的既不是带着羞涩和惊喜,用一本正经的礼节来对他表示的欢迎的塞尔西奥,也不是随意却冷淡,看似客气的话里总是带着几根刺的伯爵夫人,而是大嗓门的安塞姆?布玛。
“欢迎,国王陛下。”全身披甲的骑士对博雷纳说。挺得笔直的腰没有一点要表示“欢迎”的意思,“抱歉。伯爵夫人不在城中。”
“……贝林和塞尔西奥呢?”
“也不在。”
骑士如此回答,没有任何解释地就走了出去。门重重地关上时,被留在房间里的两个人和一个精灵面面相觑。
他们没有“等待”的时间——尤其是在不知道得等上多久的情况下。天一黑他们就设法逃了出来,赶到了卢埃林,听到的是满街的各种传言。
“克罗夫勒大人的哥哥是个死灵法师!”
“克罗夫勒家的兄弟联手害死了老国王,新国王只是他们的傀儡!”
“新国王已经死了!已经好多天没人见过他了,真正的国王是伊森?克罗夫勒,他还准备迎娶前王后!”
“前王后不是他哥哥的情人吗?……”
“格瑞安家正准备起兵为他们保护的小王子夺回王座!”
“不对,小王子已经回到了他的舅舅身边,格瑞安家也想争夺王位!”
“又要打仗了吗?还算趁早躲回村里吧……”
“别傻了,卢埃林至少还有守军,村子里有什么?篱笆吗?”
“打起仗来哪里都一样,不会有什么安全的地方的……”
那些传言有真有假,但对伊森都十分不利,对博雷纳倒没多少诋毁。散布谣言的人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也很清楚真正的对手,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国王,而是手握重权的克罗夫勒大人。
博雷纳听得脸色发白,不自觉地一杯接一杯灌下了无数黑啤,直到罗莎一声不响地拿走了他的酒杯。
这种情况下,博雷纳不知道自己堂而皇之地以国王的身份出现在黑堡门口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只能选择偷偷溜进黑堡找到伊森,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在短短的十天里发展成这样的。
但博雷纳的身材和敏捷度都不适合“潜入”这种需要技巧的行动。在赛斯亚纳偷听到伊森曾经去拜访过赛琳?格瑞安却被拒之门外之后,他们才想出了现在的主意——罗莎假扮来自灰岩堡的使者,由博雷纳以守卫的身份带他进去。
这仓促间的计划有无数纰漏,但博雷纳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算是以刺客的身份被带到伊森面前,他也一样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黑堡中的守卫比他离开时增加了一倍以上,但博雷纳熟悉伊森,也熟悉如今身为侍卫长的索诺恩,他成功地避开了一部分,又连骗带吓的唬过了一部分,有惊无险地带着罗莎站在了伊森房间前。
守卫通报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伊森的回应简短干脆,没有透出一丝疲惫——但看情形,他显然是彻夜未眠。
博雷纳带着罗莎进入房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他灵魂中的一部分在告诫他形势危急,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但另一部分——小小的一部分,却不由自主地在考虑着最戏剧化地在伊森面前揭露自己的身份的方式。
伊森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然后挥手干脆地命令:“你,留下,其他人全都出去,把门关上。”
“其他人”里当然不包括身为来使的罗莎。女战士微笑着放下了一直挽在博雷纳手臂上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打量着房间——房间里杂乱无章,完全不像是一个控制着国家的人住的地方……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埋伏。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窗外那一闪而过的黑影时,她的微笑又深了几分。
“博雷纳?德朱里。”面无表情的伊森开口就戳破了眼前这个甚至都没向他行礼的“骑士”的身份,“如果你想告诉我你从柯林斯广场消失,踪影全无了十天,就为了找个女人回来以慰寂寞,我会剥了你的皮。”
罗莎惊讶地眨眨眼,投向博雷纳的目光似乎是在问,用这种语气对国王说话真的没关系吗?
但博雷纳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个……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当然不是!”不被尊敬的国王一把扯下头盔,尴尬又恼怒地微红了脸,“别胡说!我可有妻有女!”
——身边这位女战士还有个剑快得像闪电一样的追求者,他可不想精灵对此有一点误会!
“你还是个国王。”伊森冷哼一声,提过酒壶却只给自己倒了一杯,“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你以为我是在外面逍遥自在的玩耍,只是为了逃避自己的责任吗?”博雷纳突然很想把头盔照着他的头扔过去,“我差点就死了……不止一次!”
“看来幸运之神依旧在你左右。”伊森斜了他一眼,继续冷言冷语,“而我似乎不太讨他的喜欢。”
博雷纳嗤之以鼻:“你就没讨过谁的喜欢!”
“陛下……大人。”罗莎小心翼翼地开口,“说正事?”
她一脸头痛的样子,像是完全不明白这两个加起来快要八十岁的男人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像小孩子一样你来我往地斗嘴。
博雷纳深吸一口气,拖过一张椅子摆出了国王的面孔:“我听说有人声称即使我不在,他也至少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完全控制住局面?”
——这语气好像还是有点不对。但自从被逼着成为这个国王,对着伊森,他就很难有心平气和的时候。
“就算你在,事情也不会有任何不同。”伊森阴沉而不屑地瞪着他,“我就当你已经听见外面那些传言了——那其中有你什么事吗?”
这有力的一击让博雷纳半晌说不出话来,也让罗莎憋着笑把脸转向一边,欣赏着窗帘上花纹,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
“好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可无的国王陛下尴尬地换了个姿势,放低了姿态,开口问道。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各自的立场
知道博雷纳失踪的同一天,伊森就向灰岩堡派出了他最精锐也最信任的斥候和骑士——克罗夫勒家的骑士。
那当然不是想要攻击灰岩堡,而是为了保护塞尔西奥。尽管艾伦保证能找回博雷纳,伊森仍不得不考虑到最糟的情况。如果博雷纳回不来的话……
无论是谁劫走了博雷纳,都很可能会考虑到同样的事——这个国家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国王,而塞尔西奥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否情愿,那位金发小王子已经惘然无知地再次陷入各种阴谋的包围。
伊森相信格瑞安家勇武善战的骑士们能保证塞尔西奥的安全,也无意与并不喜欢他的格瑞安夫人起任何冲突,因此他派出的人只是逡巡在通往灰岩堡的各个要道上,暗中守护——也随便监视着灰岩堡的一举一动。
这当然不可能逃过格瑞安夫人的视线。但他的人甚至都没有踏入……至少是没有明着踏入格瑞安家的领地,相信那位夫人也无话可说。
伊森告诉艾伦,他至少能在一个月之内完全控制住安克坦恩的局面,并不是狂妄自大。最初的几天里,甚至没人来问他国王陛下去了哪里,毕竟也很少有什么事非得博雷纳出面不可,而官员们也越来越习惯找伊森来解决所有问题,反正,在老首相明智地称病在家休养之后,大多数情况下,国王陛下也只是会把事情推给克罗夫勒大人而已。
同时,伊森也严密地监视着所有可疑的人。但从他得到的消息看来,这些人与博雷纳的失踪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汹涌的暗流之上,一切似乎都平静无波。直到两天前,赛琳?格瑞安突然一声招呼也没打地冲进了黑堡,指责伊森劫走了外出踏青的塞尔西奥和她的儿子贝林。
面对那位怒气冲冲的伯爵夫人,伊森无话可说——也根本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他只是沉默着任由赛琳毫不客气地大骂一通,然后扔下一句“你会后悔惹上格瑞安家!”的威胁,不听任何解释地转身离去。
伊森可以理解一位弄丢了自己儿子的母亲的紧张和慌乱,也一点也不想惹上出名难惹的长锤格瑞安家。在赛琳并非毫无根据的指责前。他相当克制地没有反唇相讥,没有针锋相对……而选择了他并不擅长的忍气吞声。但此刻,对着博雷纳。他的怨气完全爆发了出来,强烈地充斥在整个房间里,让博雷纳不由自主地挺胸抬头,坐得端端正正。
“……你不想问我是否真的劫走了塞尔西奥和贝林吗?”伊森瞪着他。灌下第五杯酒。“也许现在他们就被我塞在黑牢里呢——就是你曾经待过的那地方。”
博雷纳苦笑着摇摇头,拿走已经几乎完全空掉的酒壶:“当然不……我相信你。”
他非常用力地强调了“相信”那个词,而伊森似乎完全不领情。
“我非常确定你相信格瑞安家那对母子更胜过我。”他冷笑着夺回酒壶,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那不是你选择了先回灰岩堡,在没有受到预料之中的欢迎后,才穿着这身盔甲半夜偷偷摸摸跑来找我的原因吗?你指望在我这里看到什么?一屋子正策划着如何夺走你根本不想要的王座的谋反者吗?”
——他什么都知道。
博雷纳尴尬地移开目光,无法否认那曾经盘旋在他心中的疑惑。而现在。对着伊森满眼的血丝和满脸的暴躁,他没法不心虚。伊森的确不是诺威那种温和体贴的朋友。也对他说过许多谎,算计他,利用他……
但他不会背叛他。
“到现在也没有塞尔西奥的消息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他的舅舅雷哲声称塞尔西奥被他勇敢忠诚的骑士们从邪恶的克罗夫勒兄弟的掌握中救出,如今正在他的保护之下,”伊森冷笑,“放心,如今那个小王子是他珍贵的筹码,他不会伤害他的。如果他不想与格瑞安家为敌,应该也不会伤害贝林……除非贝林已经死于自己的愚蠢。”
在赛琳离开之后,伊森立刻接到了自己派出的人晚来一步的消息——塞尔西奥和贝林的确失踪了,但并不是因为外出踏青,而是不知为何自己偷偷地从灰岩堡溜走。向东靠近黑河的一片树林里留下了打斗过的痕迹,鲜血洒在春日盛开的野花上……但没有发现一具尸体,也无从得知打斗的双方到底是谁,谁胜谁负,他们只能猜测,是贝林和塞尔西奥遭到了袭击。
贝林是带着塞尔西奥独自离开的。即使他一个人就足以应付至少十个优秀的战士,这样的行为也依旧太过鲁莽和自大。
“甚至没人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偷偷离开灰岩堡,很有可能他们原本就打算就去投奔雷哲,只是在半路上遇到了另一伙别有目的的人而已。”
伊森对贝林没有什么好感——与他是否曾经杀死过博雷纳无关。他只是讨厌任何以忠诚和勇敢为借口,尽做些蠢事的骑士。
博雷纳摇头:“他不会……就算要找人扶持塞尔西奥,他也不会选择雷哲,他知道那个人反复无常,阴险怯懦,不可信任……他不会让塞尔西奥落入这样的人手中。”
塞尔西奥最可靠的后盾就是格瑞安家——贝林还不至于愚蠢到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不管他们原本到底是想去干什么,塞尔西奥很可能是雷哲的人半路劫走的。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我会拿他的妹妹和两个外甥女怎么样。”
伊森笑得阴冷,但博雷纳很清楚他是真的不会拿凯兹亚和那两个小公主怎么样。虽然从小因为体弱而没有被当成战士培养,伊森骨子里反而是两兄弟中更像费什?克罗夫勒的那一个,他有骑士的固执、骄傲,与不可救药的荣誉感。算计原本就身负罪责的凯兹亚是一回事,他永远也不会真正伤害没有还手之力的妇孺。
“雷哲?隆弗没有胆量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有人在暗中策划。”博雷纳低头沉思。如果幕后的敌人是真心想让塞尔西奥登上王位,他倒是没什么所谓——但现在,塞尔西奥显然只是个被利用的傀儡……就像传言中的他自己一样。
想到那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少年眼下的处境……尤其是贝林很可能已经不在他身边,他没法不担心。
“有谁连伊莱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想起了传言中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那一部分,“你有……问过霍伊特?拉瓦尔大人吗?”
“不需要。”伊森的脸色越发难看,“我倒是已经向拉瓦尔大人当面道歉……因为我的大意,连累了整个安都赫神殿……如果父亲知道,大概会气得再死一次。”
那似乎是个笑话……但博雷纳可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放走了伊莱?”他问。
这是他曾经担心过的,但他对此没有一点办法。毕竟,他也想不出到底该拿伊莱怎么办——不能杀,也不能放。哪怕他是杀死他父亲和许多人的凶手……他姓克罗夫勒,是伊森唯一的兄长,博雷纳曾并肩战斗过的朋友,也是他视如父母的费什和佩内洛普心爱的长子。
“没有。他还待在安都赫神殿里,即便谣言纷纷,至少还没人有胆子冲进神殿去一探究竟。”伊森握紧了酒杯,咬牙切齿,“这件事会泄露出去完全与神殿无关……而是得感谢赛琳?格瑞安,那位无所畏惧的伯爵夫人……她大概根本没想过我也有个母亲,而我现在根本不敢面对她!”
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的罗莎不安地动了动,显然有些被这一声突然的怒吼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知道?”博雷纳怔怔地问。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而博雷纳相信其中的任何一位都不会随意泄露这个秘密。
“她怎么会知道?”伊森低低地笑出声来,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因为我蠢到自己告诉了她……我曾经听说过一位母亲会为了自己的儿女完全失去理智——我该牢牢地记住这句话,而不是试图跟她讲什么道理!哪怕统治着一个家族,女人也依旧是女人。”
罗莎大概不会喜欢这句话……但此刻她只是保持着沉默。
“我猜这位也并不是格瑞安家的使者?”伊森向着罗莎歪歪头,“那位夫人应该很清楚我现在跟她无话可说。”
“这是罗莎?拉图斯,我的朋友……”博雷纳这才想起他甚至没向他们介绍彼此,“我们……根本没有见到伯爵夫人,她不在灰岩堡——或者根本不想见我。”
“她很可能的确不在灰岩堡,毕竟她的计划比我的要顺利得多。雷哲已经如她所料的暴露了自己,我猜她现在正召集人马准备向隆弗家要回自己的儿子——如果他还走运地活着的话。”伊森稍稍压下了自己的怒气,语气里却依旧带着恨意。
“她的计划?”
“我得承认那是一个好计划……如果被牺牲的不是我自己的话。”伊森疲惫地向后靠去,“不过考虑到是我自己送上门……大概也只能说我自作自受。”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 幸运的埃德
正如博雷纳所听说的,伊森曾经亲自前往灰岩堡,希望能解开与赛琳?格瑞安之间的误会。无论对彼此评价如何,格瑞安家族在安克坦恩举足轻重,他不希望无谓地增加自己的敌人。
与传言不同的是,伊森并没有被拒之门外——虽然他的确在城门外等待了很久,才得到伯爵夫人纡尊降贵的“接见”。
伊森无视了赛琳轻慢的态度,毕竟在那位夫人眼中,安克坦恩大概没几个值得她尊敬的人。与不到一百年前才依靠武力获得领土的克罗夫勒家族不同,格瑞安是北方大地上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血统高贵,实力雄厚,除了大名鼎鼎的长锤格瑞安,出身格瑞安家族的骑士们,在许多伟大的传说故事中都占有一席之地。即使如今已不是格瑞安家族最鼎盛的时期,赛琳?格瑞安也依旧有足够的资本,连王室也不放在眼中——何况一个靠着阴谋诡计将国王的“私生子”送上王座的大臣。
他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耐心,坦率地将博雷纳在柯林斯神殿诡异的“失踪”告诉了赛琳,向她解释自己派出骑士徘徊在她的领地之外,只是为了保护灰岩堡中的小王子。
即便他抬出了艾伦?卡沃,这显然也不足以让他得到赛琳的信任。正为自己失踪的幼子担心的赛琳甚至含沙射影地怀疑连博雷纳的失踪也是他一手策划。无奈之下,伊森向赛琳说出了那个能让他……能让整个克罗夫勒家万劫不复的秘密——伊莱?克罗夫勒。他的长兄,谋杀乔金?德朱里的死灵法师,此刻就关在安都赫神殿的地底。
“……我得承认。你对我的信任超乎我的预料。”
一直冷着脸的伯爵夫人终于表现出了一丝惊讶。
“我只是相信您和我一样,不希望这个国家再次陷入动乱之中。”伊森如此回应。
赛琳?格瑞安有着与生俱来,根深蒂固的骄傲自大,但作为格瑞安家的独女,被当成男孩抚养长大的她也同样继承了父亲的正直与坦率,对这一点,伊森还是愿意承认并尊敬。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赛琳问他。
“等待。”伊森回答。“直到我们摸清敌人的底细。”
他一直都是个谨慎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拼个鱼死网破。
“我不能。”赛琳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就算我能等,我的儿子不能,塞尔西奥也不能——我们现在甚至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我不能等。”
“那么您想要怎样?”伊森只好问她。
“我猜你的敌人也像你一样在等待。等待你有所疏漏。等待有机可趁……那就给他们机会。”不再年轻的伯爵夫人笔直地端正在那里,气势逼人,看起来就像个急于出征的战士,“我知道您喜欢谋定而后动,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但恕我直言,你同样在给敌人计划周全的时间。”
那并非全无道理。
“您是说,让博雷纳的失踪为人所知?”伊森问道。
赛琳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那并不足够。我说是你的哥哥——博雷纳的失踪并不足以动摇那些因为他而支持你的人,他们只会竭力为了他而帮助你守住这个国家。但一旦他们开始怀疑你其实是国王的敌人而非挚友……相信我,你的敌人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而他们不会知道格瑞安家族站在你身后。”
听起来简直令人热血沸腾——但伊森果断地拒绝了。
“正如您所说,那是我的‘哥哥’。”他特意向那位似乎忘了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的夫人强调,“您这是在让我亲手置他于死地……也是在置我,置我的家族于死地。”
“是你从他的手中救出了博雷纳,并让他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只需要在适当的时机让人们知道这一点,你和你的家族只会得到人们更多的同情……与尊敬。”赛琳说得轻描淡写。
伊森依旧坚定地摇头:“但伊莱会死。”
“他本就该死。”赛琳的声音冷酷而无情,“他是个凶手,一个邪恶的法师……你们的兄弟情深让我感动,但原本就没有任何秘密能够永远隐藏下去,一旦被你的敌人先发现了这个,它只会变成你致命的伤口,也会变成博雷纳致命的伤口——刚才是谁告诉我,不希望这个国家再次陷入动乱之中?”
“……请给我时间考虑。”伊森生硬地开口,告辞离去。
转身走向门口时,他听见赛琳带着叹息的声音紧追在身后:“我猜就算是为了这个国家……我们终究不能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无私。”
那时伊森心中就有隐隐的不安,担心赛琳会为了贝林而不顾一切……而他担心得一点也没错。
博雷纳看着他把最后的半杯酒一口吞了下去,苦笑着摇头,却没有试图阻止。
“我想她并没有认真考虑过,一旦我不再得到任何人的信任,失去对这个国家的控制……单凭她伟大的格瑞安家族,是否真能像传说中一样拯救世界。”伊森冷笑着,双眼通红。
“但我在这里——而我相信你。”博雷纳轻声开口,“现在我们也已经知道敌人是谁……至少知道跳到明处的敌人是谁。我们能扭转局面,就像从前一样——我们总能做到。”
“……是我能做到!”伊森狠狠地瞪着他,“一直都是只是我在做!”
博雷纳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而我任你差遣,绝无怨言。”
伊森冷笑了一声:“说得我好像会在乎你的怨言。”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一直有些闷热,但此刻,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压抑感去渐渐散去。伊森紧绷的面孔显出一丝恍惚,仿佛终于允许自己稍稍放松下来。
博雷纳很想让他去休息片刻,但他还有个不得不问的问题:“伊森……你有向鲁特格尔派出军队吗?”
“什么军队?”伊森皱眉,“我哪有闲心去找鲁特格尔的麻烦!那位贪心的国王不来打安克坦恩的主意我已经要感谢诸神……说起来,这些天你到底在哪里闲晃?”
博雷纳叹着气看向窗外渐露的曙光:“说来话长……另外,我该向你介绍另一位朋友——一位精灵朋友,赛斯亚纳,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战士。”
伊森瞪着那个顶着露水轻巧地从窗口跳进来的精灵,眼角微微抽搐:“……很高兴看到你依旧如此擅长交朋友。”
博雷纳嘿嘿一笑,不由得想起他另一个远在柯林斯的朋友——显然,他现在又一次自顾不暇,大概也帮不了埃德什么忙。但埃德?辛格尔一直是个幸运的家伙……他会没事的。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又是一夜无眠。
埃德软趴趴地从床上滚下来,挣扎了半天才能摆脱那种迷迷糊糊,脑子里灌满了奶油汤一般的混沌,坐在床边发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枯了三个月的杂草,每一根头发都蔫得耷拉在头皮上,亟需扔进水里泡一泡。
但整个斯塔内斯塔尔湖都不够滋润他的枯竭——他需要一点运气,一点奇迹……或者哪怕只是一个确定的消息也好。
他振作精神,随便抓起件袍子套在身上,走出门外,迎面走来的艾瑞克看起来也有些无精打采。
“圣者。”他向他行礼,在彼此眼中看到迷茫与疲惫。
“有什么消息吗?”
这几乎已经成了埃德每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伊斯回来了。”艾瑞克告诉他,“不过心情不太好……大概是因为克利瑟斯大人不见了。”
埃德呻.吟着按住额角:“下次我要问‘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坏消息通通不要告诉我!”
他知道这听起来有多任性……但现在,他也只能对着艾瑞克任性一下了。这位曾经把他当成弟弟的人如今真的像一位兄长一样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如果不是他坚持,艾瑞克甚至打算睡在他的床边。
艾瑞克苦笑了一下:“要去见他吗?他的确带回了一些消息,但很可能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埃德把脸皱成一团,在远远看见伊斯的身影走过来时又迅速捋平,努力挤出一点笑容。
“……你这是在哭还是在笑。”伊斯嫌弃地瞪他一眼,倒是没有立刻抓住他询问斯科特的去向。
“我找到那群士兵了。”他告诉埃德,“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他们钻进了暗河,我在一个入口处找到了脚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灌水进去全部淹死,一了百了。”
他的语气还算平静,神情却凶狠又暴躁,一副很想碾死十七八个人的样子。
“别这样!别这样!”埃德赶紧安抚他,“也许他们并没有恶意呢!”
“是啊,他们当然是特地来帮你抵御安特的进攻的。”伊斯对他嗤之以鼻,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维萨城的城主来了,我飞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的马车,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埃德愣了一愣,跳了起来,一声不响地冲回房间,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干什么?”伊斯恼怒又疑惑地问。
“换衣服,洗脸,梳头。”艾瑞克一本正经地回答,“阿伊尔大人是很重要的客人。”
伊斯摇摇头,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 真正的力量
埃德第一次见到奎林?阿伊尔,维萨城如今的城主,还是不到一年前,老城主的葬礼上。三十出头的奎林黑发黑须,面容清瘦,神情坦然,看起来是个沉稳可靠的男人。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也的确让在去年的暴雨中遭到破坏,变得动荡不安的城市逐渐恢复了生气。连里弗?辛格尔都对这位年轻的城主评价颇高,说他既稳重又不会太过保守——那大概是因为奎林曾十分谦逊地向他请教如何在维萨城开辟除了传统的珠宝生意之外的商路。
埃德对这位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城主很有好感,也迫切地希望能够得到他的支持。阿伊尔家族统治维萨城和周边的领地还不到一百年,但历史上,维萨城与水神神殿,以及克利瑟斯家族的关系都友好而紧密,埃德有理由相信,他能够说服奎林作为中间人,调解神殿与安特之间的关系。
无论安特是否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他毕竟依旧是国王,而且还是一位在水神神殿的帮助下登上王座的国王,如果能够和平地解决整件事,埃德一点也不想与安特直接对抗——不管谁胜谁败,那都会导致一场动乱。
他不知道最终得做出多少让步……是要让到连罗威尔的死也不再追究吗?他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到,更怀疑如果走到那一步,神殿的存在还有多少意义。
他只能希望至少在这件事上,安特的确是无辜的。
他特地选择了那个有着泛起彩虹的小喷泉的房间与奎林见面。那个费利西蒂最喜欢的休憩之处。光与水都散发着让人平静的力量,既不会太过正式,又不会太过随意。
走进房间时。维萨城的城主已经在站在喷泉前仰望从头顶的天窗投下的柔光。
奎林似乎没有听见埃德的脚步声,直到埃德开口呼唤他才回头行礼,带着歉意的笑容微微有些沉重。
“请原谅,我有些走神。父亲曾经带我来这里见过圣者……费利西蒂?安珀。”他告诉埃德,“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那时的每一幕依旧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在那之前我曾以为圣者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甚至无法仰视——因为她浑身会发出耀眼的光芒。刺痛我的眼睛。”
埃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经这么以为,那一定是因为书上画着的圣者都是闪闪发光的,每一条射出的光线甚至还小心地用金粉装饰。
奎林也在微笑。笑容里却始终有些阴影。
“但费利西蒂……她看起就像是个亲切又温和的老人。”他叹息着,望向喷泉边简朴的石椅,“我记得父亲把我抱在膝上,和她并排坐在那里。但已经记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只是一直对着喷泉上的彩虹发呆……还差点睡着。”
埃德笑着邀请他并排坐在那整个房间里唯一的长椅上,意识到他提起费利西蒂,或许并不只是因为什么难忘的回忆。
没有多少客套的寒暄,他坦率地将一切都告知了奎林,包括五月节上博雷纳和肖恩的失踪。肖恩至今毫无音讯,博雷纳却九死一生,从三重塔开始一路奔逃,始终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敌人……他也提及罗威尔的死。提及安特在石榴厅上拔剑砍向布鲁克,派出军队占领斯顿布奇神殿——只是不得不隐去了斯科特的出现。
奎林十分沉默。只是偶尔点头,甚至在听到罗威尔的死讯时神色黯然。
“罗威尔?特纳是我的朋友……”他向埃德解释,“在斯顿布奇时,与他的交谈总是能让我获益良多。”
他的悲伤是真实的,但埃德不确定这是否能左右他的决定,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他已经听说的,更不知道他听说的怎样的版本。他只希望奎林能够相信他……同时忐忑地怀疑,是否该让布鲁克来与奎林交谈,那位老人显然更加可信——但奎林明确地要求见他,而布鲁克又温和地拒绝了他的邀请。
“这其中显然有许多误会,而我们并无意与国王为敌。”埃德努力表现出更多诚意,“当然,我们也并不希望将维萨城卷入其中,只是希望您能够代为传话,让彼此有一个面对面解释的机会。”
“我的确接到一些从斯顿布奇而来的消息……包括一封国王陛下的亲笔信,由火神的牧师专程送来。”奎林坦然承认,“我知道同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来会有多大的差异……我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智慧,能够从中窥见一丝真实。我的属下们劝我待在维萨城,静观其变……至少是在得到更多确凿的消息之前。但有一件事,我想唯有在您这里,才能得到答案。”
埃德一瞬间心跳加速,紧张得连头发都似乎竖了起来——他本能地意识到那可能是什么问题。
“请恕我直言。”奎林平静地直视着他,“我见识过您的力量,也知道永恒之杖证明了尼娥的选择,我对此并无疑问……但您是否真的相信,您确实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圣者?”
埃德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他知道了什么?他怀疑的又是什么?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是否会影响他的决定?一个善意的谎言在此时是不是更好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犹豫了多久,才下定决心,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
一旦承认这一点,勇气多少回到他心中。
“当我走进这里的时候,想要的并不是成为圣者,而是成为一个普通的牧师。”他诚恳地告诉奎林,“然后我才知道费利西蒂已逝,而我似乎是那个被水神所选择的人……我不觉得那是我可以承担的重担,我被告知我可以放弃——但我没有。我想我至少可以试一试,为了那些相信我的人……我通过了试炼,或者我以为我通过了……我确实能使用永恒之杖,但我并不确定我是唯一能够使用它的人,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所经历的试炼是否只是幻象。您问我是否相信……我对自己问过同样的问题,因为我在不同的人那里得到不同的答案,而它们好像都是真的。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他对奎林,也对自己苦笑。
“所以我只能告诉您我不知道。那或许证明我不够虔诚,也不够坚定……对一个被称呼为‘圣者’的人来说,那是不是很糟?但无论如何,我只是想尽力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像有人告诉我的那样,去做最后无论我被证明是真正的圣者或只是一个谎言,都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知道这对您而言或许并不足够……但这是我唯一能给您的答案。”
奎林长久地注视着他,而后微微点头:“我该感谢您的诚实……但希望您能够理解,我现在并不能给您任何承诺。我可以坦白地告诉您,国王的来信写得十分清楚,如果我站在神殿这一边……那就意味着对他的背叛。”
埃德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事情糟到了这种地步……因为安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他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安特与他一样,并不想让一切变得不可收拾。事实上神殿中大部分人也都如此以为……在他们怀着这样天真的期望等待着国王的软化甚至道歉时,安特却恐怕正在准备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国王陛下不会轻易动手……他很清楚对一位圣者,对水神神殿的指控和攻击意味着什么,但您应该多加小心。因为当一位国王如此姿态强硬地想要做一件事,即使他开始后悔,也可能无法再后退——那会让他变成一个笑话。我在斯顿布奇待了十几年,对安特?博弗德也算有些了解,在他看来,一国之主可以是贤者,可以是暴君……却绝不能是个笑话。”
奎林轻声提醒,埃德只能默默点头。他知道这位领主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而他不能再要求更多。
他本想将奎林一直送到神殿外,却又担心有人会将其视为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定,便只送到长廊外便停下了脚步。
奎林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要迅速离开的样子。
“上一次我和父亲也是在这里与费利西蒂告别。”他突然开口,“临走时她亲吻了我的额头……我也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突然变成了孔武有力的战士——我还是犯困。尽管我喜欢那位圣者,回去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问父亲,为什么费利西蒂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神圣……或拥有无比伦比的强大的力量。我想我是稍稍有些失望。”
埃德疑惑地一笑,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转回这个话题。
“而父亲告诉我,”奎林轻声继续,“因为圣者并不是神祗,她也不过是一个人类,她的力量在她坚强而仁慈的心里,在她诚实而勇敢的灵魂之中。在神的面前,她代表着人类最美好的部分,并以此提醒那些真正高高在上的,不要无视我们的苦难与希望……任何一个有着同样伟大灵魂的人,无论他是否相信,都有神明与他同在,让他历经磨难也无所畏惧,永不退缩……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他向着埃德微笑:“你有那种力量,埃德?辛格尔,永远别忘了这个。”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龙与豹
埃德是个容易满足,又不擅长掩饰的人。意料之外的肯定让他不自觉地喜形于色,连精神都好了许多,像一个刚刚泡过水的苹果,凹下去的脸颊都饱满了几分,以至于伊斯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没好气地问道:“那个什么国王死了吗?”
“什么?!”埃德吓了一跳,“当然没有!”
“那有什么好高兴的。”伊斯瞪他。
埃德嘿嘿地笑着,没有回答,连伊斯不断散发出的阴沉的气团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直到伊斯因此而变得愈发阴沉。
终于有所察觉的埃德开始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该编个诸如“我让斯科特去帮艾伦”之类的谎言先混过去——安抚一条暴躁的冰龙实在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但他还没有在脑子里编完一个足够可信的故事,斯科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另一边的走廊尽头。
“斯科特!”埃德挥起手,兴高采烈地大叫。
那份高兴劲儿大概也出乎斯科特的预料。他有些疑惑地停下了脚步,但他脚下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撒开腿猛冲向埃德他们,冲到一半儿又一个炫耀般的骤停,转身折回斯科特脚边,反反复复来回折腾,跑得无比欢快。
“……你从哪儿弄来一只猫?”埃德好奇地问,紧盯着那只白色的小动物。那黑白相间的毛色很像他养过的那只猫……不过更像豹子。
“那是头豹子。”果然,伊斯一脸不高兴地纠正他。“你见过猫耳朵长成那样的吗?”
斯科特一边走过来一边低头看着那只绕着他脚边绊来绊去的,让他没办法好好走路的大猫,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呃……这是小白。”
“……‘小白’?”伊斯挑起眉毛。眼神纠结,似乎不知道该对这个傻乎乎的名字露出什么表情。
“泰丝取的名字……这是鹿角森林的豹子,大概是我传送过来的时候它正好蹭到我脚边。”
斯科特小心地挪开一点,像是为了避免踩到小白的爪子,那小家伙却像是把这当成了某种游戏,兴高采烈地扑过去咬住了他的靴子。
“鹿角森林?”正准备蹲下逗猫的埃德立刻紧张起来,“诺威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一场瘟疫。”斯科特语气沉重。“虽然已经解决……我是回来告诉你,让维萨城的城主留心最近从南方来的船只,尤其是来自达马兰的。船上的人很可能已经感染。最好也能让他帮忙把同样的警告传至斯顿布奇和其他沿岸的城市。”
“……阿伊尔大人才刚走!”埃德叫起来,拖起长袍转身就跑。
“圣者!”艾瑞克一把拖住了他,“让我去吧。”
他迅速跑向神殿之外。埃德看着他的背影,这些天里徘徊不去的阴影又悄悄回到了心中。
“又是莉迪亚干的吗?”伊斯皱眉问道。视线却一直落在那头活泼得过分的小豹子身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到底想干什么?”
“以我对她的了解……有时她自己也不知道。”斯科特苦笑,“她时常会心血来潮而不顾后果。也许我们应该为此而庆幸,如果她是个会深思熟虑,计划周详的人……也许这个世界已经只剩亡灵了。”
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实在不怎么美妙——埃德摇摇头,不禁有些发毛。
“奎林?阿伊尔有带来什么消息吗?”斯科特问他。
埃德回过神来,似乎刚刚才想起,奎林其实并没有个他带来什么好消息——他得到的只是另一个无法确定的“等待”。
看着他一点点垮下来的脸。斯科特大概不需要他回答也才能猜出几分。
“我们不能再这样一直等下去,或者茫无目的地寻找什么模糊的线索。”斯科特低声告诉他。“先看看我们现在都知道些什么……然后我去把诺威和艾伦他们都带回来,情况似乎越来越糟,也越来越复杂,集中力量或许更好一些。”
埃德用力点头,伊斯却依旧紧盯着那只豹子。
它这会儿正忙着低头对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踩来踩去,看上去稚弱无害——但一条龙可没那么容易被骗。
“伊斯!”斯科特催促着。
“就来!”他头也不回地叫道,蹲下来堵住了那只试图从他脚边绕过去,跟上斯科特的小豹子。
他瞪着它,瞪着那双几乎与他同一个颜色的瞳孔,眼睛一眨也不眨。通透的浅蓝渐渐变成金黄,黑色竖瞳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吓。
龙威不一定非得靠吼——伊斯确信这对一只出生没几个月的小豹子已经绝对足够。
小豹子不安地摇晃着身体,大大的爪子在光滑的地面上挪动着,弱弱地叫了一声,似乎想要从他面前逃开,最终却还是勇敢地待在了原地,仰起头更大声地对他叫道:“呀!”
伊斯能够分辨出不安与恐惧有什么不同——它不怕他。
这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野兽。
“你到底是谁?”他眯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对它说话,“我知道有个家伙特别喜欢变成某种白色的动物——白色的狮子,白色的孔雀,白色的大象……你认识他吗?”
小白又叫了一声,声音低哑了一些,带着一点示弱和讨好的意味,凑过来闻了闻他的手。
它的鼻头凉凉的,脸颊和耳朵上的软毛蹭过他的手背,那种温暖又痒痒的感觉似乎一直痒到心里,想挠又挠不到。
伊斯猛瞪着它,不得不承认,这还真是……有点可爱。
——不,这是作弊!
冰龙恼怒起来,一边唾弃着自己软弱的内心,一边伸手抓住它的后颈一把提起来……扔进了自己的怀里,牢牢抱住。
无论这家伙到底是谁,以巨龙的名义起誓,他会保证让它乖乖的,玩不出任何花样!
奎林?阿伊尔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到窗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继续发呆。
维萨城的城主教养良好,即便是独处时也不会有任何有失礼仪的地方——但这对他眼下的处境没有丝毫帮助。
烦躁之中,房间里的空气显得格外沉闷。他起身推开窗,窗外远远可见维萨城繁荣的河港,一艘不大不小,方正坚固,挂着黑旗的船正缓缓驶入码头。
那是黑岩矮人的船,今年的第二艘。他本打算亲自去迎接,但如果无法摆脱眼前的困境,即便那艘船上满载成倍的珠宝与贵金属,也无法拯救这座城市。
这两年一直有传言说矮人们准备离开这个世界,或关上大门,永远生活在深深的地底。如果真是那样,对维萨城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一直为此而忧心的奎林,在一个多月前看见今年第一艘矮人的船驶入港口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个城市才刚刚从去年夏天的灾难中勉强恢复过来,实在经不起另一个“意外”的折腾。
一个月前……他也没料到还有更大的“意外”在等着他。
他喜欢这座城市。尽管生命中的大半在斯顿布奇度过,美丽万泉之城永远都只是旅居之地,而这里——这里是他的家,是父亲病危时郑重地交到他手中的故乡,是在维萨河边骄傲地存在了数百年的,北地的明珠。
两百年前,另一个统治此地的家族,另一个领主,在他发誓效忠的国王与他的城市之间选择了后者,并因此而被人唾弃至今。此刻,奎林意识到他面对的差不多是同样的选择,尽管他可能不得不背叛的不是国王,而是守护了这座城市一百多年的柯林斯神殿。
从阿伊尔家族统治维萨城开始,柯林斯神殿一直都是比远在南方的国王更重要,也更值得尊敬的盟友,甚至连与黑岩矮人沿用至今的,大规模交易的时间与方式,必须遵守的规则,都是在圣者费利西蒂的帮助下制定。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向贪财又苛刻的矮人可算是做出了不少让步。
费利西蒂……和圣地柯林斯。水神毋庸置疑的强大力量保护着包括维萨城在内的广阔森林与大地。一百多年来这里风调雨顺,生机勃勃,最大的灾难不过是好战的安克坦恩邻居近百年前的一次袭击——不需要国王或其他领主的救援,在水神的牧师和圣骑士们帮助下,维萨城成功地独自击退了敌人,让他们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犯,最多只能偷偷占领几处北方无人的森林。
但如今,一切都已改变……认真算起来,或许是从那条巨大的白龙撞破神殿的地底,冲出湖面的那一刻开始,阴影便已降临。
他不知道这是否该归罪于那条与众不同的冰龙——他有自己获得消息的方式,而据他所知,那条龙固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似乎比同龄的人类还要天真。
而那位将一条冰龙视为挚友的,年轻的圣者……到底该称其幸运,还是不幸呢?
他长长地呼吸,终于做出了决定,大步走到桌前,铺开纸卷开始写信。但写到一半就犹豫地停下了笔,焦躁地将纸揉成一团扔在一边,另换了一张,重新开始。
但这张纸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连续废掉三张纸之后,他索性把笔扔在了墨水瓶里,陷入沉思。
房间里一声轻响让他警醒地抬头——有人叩响了房门……却不是从门外,而是从门内。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章 访客
奎林?阿伊尔注视着那个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的人,保持着平静。
“欢迎,年轻人。”他从容地开口,“但我猜你并不是个弄错了方位误入此处的法师?”
那黑发的年轻人似乎觉得颇为有趣似的笑了起来,向他走近几步,躬身行礼:“你对魔法的了解真是令人意外……不过,没错,我并非误入此处,但您也用不着担心,我不是什么不法之徒……只不过是个使者。”
年轻人衣着华丽,有着苍白的脸和尖削的下巴,在垂至肩头的黑发的映衬下堪称俊美,却像是已经许久不曾见到阳光,看起来似乎出生贵族,却举止轻浮,缺乏应有的礼节——他东张西望,像是对房间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甚至伸手摸了摸身边一副盔甲前胸镶嵌的无色宝石,眼中流露出艳羡的神色。
“……我能否有幸知道,您是哪位大人的来使?”奎林无视了他的无礼,礼貌地问道。
“我代表国王而来——您的国王,安特?博弗德。”年轻人微笑着回答。
奎林并没有把疑惑写在脸上,但他十分怀疑这是否真是国王的来使——不但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还直呼国王的姓名,即便是密使,也不可能如此大胆。
“容我再次向您表示欢迎,使者大人。”他向年轻人微微点头,“但恕我提醒,这是维萨城——这是我的卧室,即便是国王本人也不该不请自入。除非我犯下了什么证据确凿,不可饶恕的罪行……我有吗?”
“那得问您了,大人。”年轻人耸耸肩。似乎完全没有听出其中的不悦——又或者根本不在乎,“毕竟这全在于您的决定。但我得说,您看起来不怎么相信我们的国王陛下……您刚从柯林斯神殿回来,不是吗?或者你更愿意相信那位‘圣者’?”
奎林沉默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即便是出自一位国王的指控,也允许被指控者的辩解,相信国王陛下也会认同这一点。”
“当然,当然。”年轻人随意地点头。“但我想陛下更希望知道埃德?辛格尔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以及您是否已经做出了决定。”
“那并不适合在此处,在你我之间谈论,大人。”奎林的语气终于冷淡下来。“请转告陛下,我会尽快前去洛克堡晋见,并与他详谈此事——顺便,也要劳烦您为我带去另一个消息。最近或许有船只载着感染疾病的人前往斯顿布奇。请他务必小心。像您这样身怀异能的使者,想必能比维萨城的信鸽要快速和可靠得多。”
年轻人站在桌前,没有回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阴森而恼怒的目光看着他,仿佛这番话里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他。
“需要我派人送您吗,大人?”奎林一边问一边抽出了笔,平静地铺开另一张纸。
一片阴影落在纸上。年轻人威胁般向他倾身。尖锐的声音刺向他耳中:“我很乐意为您带去任何消息,但恐怕陛下需要一个确凿的答案——您到底会站在他那边。还是决意庇护那位虚假的圣者?”
奎林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几乎已经算是威胁的咄咄逼人而动怒,只是退开一点,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阿伊尔家族从来都忠于国王与鲁特格尔。”他把双臂搭在扶手上,淡淡地说。
“这不是回答!”年轻人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渐渐失去了他原本就没有多少的分寸,“我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答案——你是否会与国王一起,揭露水神神殿的谎言?是……或不是,就这么简单而已!”
奎林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眼中有怒意一闪而过,但依旧没有发作。
“在斯顿布奇时,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垂下双眼,突然提起另一个话题。“罗威尔?特纳……或许你也听过他的名字。他曾是一个法师,而后成为水神的圣骑士。我曾问他,圣职者是否真能用法术试探出一个人是否在撒谎,他回答我说,法师和牧师都有类似的法术,但事实上并不完全可靠,人类是狡猾的,有时甚至狡猾到能骗过自己……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法术根本无法辨别它是真是假。大多数情况下,想要分辨一个人所说的是不是谎言,依旧得靠经验与直觉。如果有施法者认为自己可以单凭法术便做出判断……他要么太过自信,要么太过愚蠢。”
年轻人的脸终于阴沉下来。
“我听说过罗威尔?特纳,我还知道他已经死了。他的学识丰富和多嘴多舌似乎也没能救得了他的命,以及,大人……即使拖延时间也没有用,我知道你的椅子上有机关可以召唤守卫,但我恐怕他们现在无法回应——你知道,像我们这种人,总是格外谨慎。”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奎林冷冷地问道。
“你何不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问题,尽快解决这件事,然后自己去看看他们呢?”年轻人不耐烦地回答。
奎林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如此固执地一定要他给出一个答案,即使是在明知它很可能并不完全真实的情况下。还是说他真的对自己的法术如此自信?——因为很显然,他缺乏敏锐的判断能力。
“如果您如此坚持的话。”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却在年轻人有些急切地向他凑得更近时迅速拔出桌下的短剑,毫无预兆地刺向他的肩头。
那一击被挡了下来。年轻人的身体外似乎包裹着一层看不见的、柔韧的壳,它完全吸收了短剑的力量,让它艰涩地僵在半空。
奎林并不意外。他知道一个法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那也是他拖到现在才动手的原因,即便这一位真是国王派来的使者,他也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对于一个突然出现在他卧室里的家伙,视之为刺客一点也不过分。
并没有受伤的年轻人在惊骇中向后退去,脸色愈发苍白,却冷笑着强自支撑:“我告诉过你,向我们这种人总是格外谨慎……你真以为你这种贵族能杀得了我?”
“我是个骑士。”奎林冷冷地说,“我还以为你知道,使者……你刚刚还摸过我的盔甲。”
他放开了短剑,反手在桌边抽出另一柄长剑,看着年轻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施法,却在一阵明亮的蓝白色弧线中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那柄无人操纵的短剑并没有掉在地上,而是停留在半空,继续反射出电光,直至年轻人开始抽搐才失去了力量,跌落地面。
“而且我也已经提醒过你,罗威尔?特纳是我的朋友……而他曾经是一个很不错的法师。”奎林从容地起身走到年轻人身边,长剑抵在了年轻人的咽喉间:“也许没人教过你……但你实在该对逝者多一些尊敬。”
魔法短剑已经消除了年轻人的防御——那是来自罗威尔的礼物,虽然只能够使用一次,但对这个法师来说已经足够,残存的麻痹感会让他好一会儿连手指都动不了。
“死了就是死了!”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僵硬的脸上虽有惧意,却并没有开口哀求,“一个圣骑士的尸体甚至都无法使用,只会变成驱虫的食物而已,又有什么可尊敬的?!”
奎林眉间的皱纹在疑惑中变得更深。很少有人会以是否有用来形容死者的尸体……
“……你是死灵法师?”他猛然醒悟,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年轻人闭上了嘴,眼中有了真正的恐惧。
身后的一声叹息让奎林毛发直竖,迅速转身推开一步,长剑本能地挡在胸前。
在他面前,一个黑发绿眼,有着艳丽红唇的女人一脸无奈地看向地上的年轻人:“我就知道会这样。”
她把目光转向奎林,叹着气摊开双手:“可是当一个这么可爱的年轻人向你苦苦祈求一个机会,你又怎么能忍心不给他呢?”
那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一个无奈地母亲在谈论自己不成器的儿女,但奎林却分明地感觉到了危险。
这美丽的女人同样无礼。但她的旁若无人甚至矫揉造作都没有任何虚张声势——她只是十分确信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奎林放下了剑。他不觉得剑——甚至罗威尔送他的那柄魔法短剑,对面前的女人会有什么用处。
“我是莉迪亚。”女人微笑着向他屈膝行礼,“莉迪亚?贝尔,大人,我为他的无礼向你道歉,他只是太过急于想要证明自己。”
奎林眼角的肌肉跳了跳。他听过这个名字,也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您有很多疑问,大人。”莉迪亚笑眯眯的,看起来没有一点敌意,“但有一点他没有骗您……他的确是国王陛下的使者。”
奎林的脸色沉了下去——她在暗示什么?
他知道安特多疑,而且一直想要消弱水神神殿的势力……但与死灵法师联手?他是疯了吗?!
“这是一个小小的秘密,而且实在不该这么早就被人知道的。”莉迪亚的目光扫向地上那个似乎依然被一柄剑抵住脖子的,脸色惨白的年轻人,“所以您瞧,我不得不再问你同样的问题——您打算站在哪一边?”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一章 荣誉与利益
“我想您并不打算给我什么选择的余地?”
沉默片刻之后,奎林冷淡而有礼地问道。
“怎么会?”莉迪亚微笑着,提起长裙随意地坐在了窗台上,望向窗外的维萨城,“您总是可以选择的。生或者死,守护或者毁灭……这是个美丽的城市,不是吗?”
她穿了一身深绿色的长裙,织满隐约可见的藤蔓,从窗外透过的阳光照亮她绿色宝石般的双眼——一个美丽的女人,却带着阴冷的气息,犹如死亡本身可怕又迷人。
“……这算威胁?”奎林的语气中有隐忍的怒意。
“只是一个友好的提醒。”莉迪亚毫不在意地眯起眼睛,“我猜您大概已经知道,我不需要一兵一卒就可以毁掉一个城市……计算那需要花上几天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乐趣。”
她说得如此漫不经心,仿佛那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我也知道,并不是没人能阻止你。”奎林冷冷地说。
他已经得到了埃德的警告,但他并没有把那当做太过严重的危机。无论他做出了什么选择,相信柯林斯神殿的圣职者都不会对威胁维萨城的瘟疫视而不见。利用这一点让他兴坏愧疚……或许总有一天他能够做出补偿。
“如果你还在指望什么牧师,我可以保证他们那时候绝对自顾不暇。”莉迪亚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长长的袖子,“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有盟友的呢。”
安特?博弗德……奎林本能地拒绝相信国王会与死灵法师联手,何况这句话出自死灵法师的口中。但内心深处,他却隐隐怀疑。那并非却无可能。安特面临的困境比他的更难应付……一个绝望的国王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能有多么疯狂,历史上有许多真实却又匪夷所思的故事。
“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分辨出谎言的法术,但并不意味着我就会轻易相信一个死灵法师的话。”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何况就算我站在你这边,带给这个城市的……最终不依然是毁灭吗?”
“……您对‘死灵法师’似乎有些误会,不过这也怪不了您。”莉迪亚叹息着摊手,“您以为我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亡灵之国吗?那对我到底又有什么好处?除非把自己也变成亡灵。否则光想想那飘在空气里的味道我都活不下去——您大概只记得我们会利用死者的尸体,却忘了我们原本想要追求的不过是摆脱死亡的束缚……我们想要的不过是真正的自由。”
“……人终有一死。”奎林低声道。
“那才是真正的谎言。”莉迪亚冷笑,“因为害怕人类对不朽的追求而刻意一遍又一遍重复。用灵魂的归宿为威胁的谎言……但我没兴趣再这里与您争论信仰与生死,您只需要相信,我可以轻易毁掉您拥有的一切——您的亲人,您的领土。您的城市……就当它是个威胁吧。无论如何,这可绝对不是谎言。”
冷汗一点点从额角渗出。奎林沉默不语,他为这女人明目张胆的威胁和自己此刻的无力而愤怒,但是……
“或许您想要冒险一试?”莉迪亚微笑着歪歪头,“我知道像您这样把自己当成骑士的家伙总是很难死心地承认自己无力反抗……但恕我直言,您的确无力反抗。”
她的眼中印出奎林毫无血色的面孔,看上去犹如亡灵……杀掉他对她来说大概轻而易举,而她却如此耐心地纠缠到现在……
“……你想让我做什么?”维萨城的城主扔下了长剑。吞下他所有的屈辱与愤怒,只觉得喉间发苦。“或者我该问,国王陛下想让我做什么?”
莉迪亚的眉眼舒展开来,笑容亲切而甜美。她殷勤地拍了拍窗台,邀请道:“请坐,大人,我想我们有很多可谈——以及,我想用不着再提醒您,我接受选择……但绝不接受背叛,无论是为了荣誉,还是利益。”
奎林的唇边有一丝苦笑。这艳丽的女法师或许不知道,他原本的决定就没有什么荣誉可言。她的出现或许反而给了他一个可以原谅自己的借口——至少,他所做的这一切,并不只是为了他自己。
走进隐藏在群山之间的宅邸,莉迪亚回身就给了身后沮丧又惊惶地垂着头的年轻人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脸上却依然带着微笑。
“我是让你去弄清楚那位伯爵大人知道了什么又想做什么,还是让你去试用自己刚刚学到手的新魔法?”她柔声问道。
年轻人把头垂得更低,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为什么会让你成为我的学徒?”莉迪亚叹着气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哦,不用了,我想我正看着我的‘理由’——你的脸。而且,不得不说,我有点喜欢你的眼神,至少不像只——不只像只被狐狸盯上的兔子。你看起来还是挺想咬我一口的,是不是?”
年轻人怔怔地看着她,眼神变幻着,似乎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莉迪亚轻声笑着,随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去找个地方舔舔你受伤的自尊吧,至少到现在为止,你还没让我生厌……不妨把这当成你的胜利。”
她扔下了这一句,也扔下那神情复杂的年轻人,径自走向大厅西侧向下的阶梯,没有再回头。
阶梯下空旷的地下室里亮如白昼,魔法制造的光焰毫不吝惜地燃烧着,让莉迪亚一瞬间两眼发花,不得不举起手来遮住双眼。
一个金发披肩的精灵回头扫了她一眼,冷冷地开口:“我说过你那些学徒没有一个有用的。”
他的眼睛在明亮的光线中略显浑浊——视力不佳让他最近颇为暴躁,但他的耳力似乎倒是没有受损。
莉迪亚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哦,别这么说,他们多少有些别的用处。”
她全然无视了精灵脸上僵硬的肌肉都能够表现出的鄙夷,走向西侧的一排牢笼。
牢笼仿佛嵌入墙壁之中,狭小得只容一人站立,期间以石壁相隔,铁制的栅栏半开半闭,似乎其中并无囚徒。
事实上没有一个牢笼是空的,但里面的人都已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至少,对于其中的绝大部分,莉迪亚并不担心他们会逃走——他们或许连生存的**都已经失去,甚至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却依旧在呼吸的躯壳。
但其中有一个,她却不那么确定。
“不是怀疑您的能力,陛下。”她挥手让一扇铁门重重地关上,“但还是别太小看了这种比矮人还要顽固的家伙……或者我需要提醒您,并不是没有人从这里逃出去过?”
“那只是个意外!……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人从这里逃走!”精灵恼怒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门又一次在她面前自行打开,“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去开关一扇无用的门!”
莉迪亚轻笑起来,她早该知道这样的举动只会适得其反,但有时她就是忍不住。
“您有永恒的时间。”她轻描淡写地说。
“但没有永恒的躯体!”精灵恼怒地低吼,“我无法感觉到微风,也无法闻到花香,无法品尝食物,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永恒的时间又有什么意义!”
莉迪亚情不自禁地撇撇嘴——身后这个家伙终究还是个精灵,精灵该有的毛病他一样也不少。“永恒的时间”只是让他变本加厉地令人讨厌……但她从不曾小看时间带给他的力量。
并非来自诸神,全由他自己创造出的力量——如果不是因为某些无谓的坚持,他如今绝不至于得躲藏在她的地下室里,才能继续他的研究。
如果她也能拥有同样的时间,谁能想象她能做到的一切?
“那您到底打算把他留到什么时候?”她问道,走近几步,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毫无知觉的囚徒。她还记得那张面孔上曾有的神情——高高在上,严厉而冷漠,仿佛自己便是神祗……
“我对他还有一两个有趣的小计划……您可不能夺走了我所有的乐趣。”她微笑着,那笑容却无法掩饰隐藏其下的恨意。
“不会太久了。”精灵走到了她身后,“如你所言,他是个顽固的家伙……我已经从他的脑子里挖出了不少东西,但我确信还有许多埋在更深的地方。等我完成的时候……我不觉得你还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乐趣。”
“别这么小看我。”莉迪亚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总能找到自己的乐趣的。”
她转身走出地下室,脚步优雅而从容。
缺少这位特别的“客人”,即将来到的好戏会逊色许多……但她应该能找到其他的乐子。
在她身后,被牢牢锁在墙上的男人依旧纹丝不动。他低着头,灰白短发下的面孔依旧苍白而清瘦,因为闭着双眼,反而意外地显出几分柔和。
精灵虽站在他面前,却再次埋首于自己未完的计算,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眼皮在某一个瞬间,微微翕动。
.(未完待续。。)
请假TA
又要出差八天……行程很紧估计没空码字,存稿也不够啦,所以从今天开始请三天假,四号恢复更新,请各位见谅tat(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伏击
娜里亚俯身于一丛灌木之中,有限的视野里,她无法确定同伴们是否都已经到达约定的位置,但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焦躁,静静等待——正如艾伦所说,她得相信自己的同伴。
这里是风语森林,却与她记忆中寒冷的银白世界截然不同。北方的春季短暂而热烈,暮春季节,森林里连呼吸间都能感受到汹涌的生命力,疯长的植物,怒放的野花,恣意散发着浓烈的气息,虽然并不难闻,却让娜里亚总觉得鼻子痒痒的,忍不住要打喷嚏。
她半蹲在那里,腿渐渐有些发麻,刚想稍稍活动一下,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让她立刻定在了那里,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他们所追踪的敌人十分谨慎,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们改变行进的方向,另寻他途。但也正是这过分的谨慎让艾伦想出了办法,让他们自投罗网。
风语森林是一片起伏不平,崎岖多石的林地,在娜里亚躲藏的山坡之下,是一条常有猎人行走的小小的峡谷。娜里亚原以为如此明显的陷阱无法引诱敌人进入,但从脚步声判断,艾伦的计划大概是成功了。
她不敢探头去看,只在心中祈祷着,这次别再是什么偶尔经过的猎人。
从枝叶的缝隙间看过去,两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林间,都是一身简朴的猎装,背后背着弓箭,一边走一边不时警惕向四周张望,彼此却没有一句交谈。
娜里亚一动不动地目送他们走远。无声地告诉自己,还没到失望的时候。
果然,一声宛如鸟叫的唿哨声从他们消失的方向传了过来。片刻之后,更多人小心踏入峡谷之中。
单从服装判断,这一行十几人看起来都像是猎人,但北方森林里的猎人可不会这样聚集在一起行动,更别提那些人脸上不像去狩猎,倒更像是躲避被狩猎的野兽般的表情,疲惫。不安,却也有危险的暴躁。
娜里亚感觉到内心小小的兴奋——这一次总算是等对了人。
但她依旧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所有人进入峡谷中。直到对面山坡的岩石之后,一发光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冲上天空,才搭箭上弦,骤然起身。
老实说。她更想拔出长剑直接冲下去。但峡谷两侧总得有人守住,而有些朋友比她更享受近战的乐趣。
遭到伏击的人并没有慌乱地挤成一团,而是各自拔出武器准备应战,甚至有人抬头挑衅般放声大吼,似乎这也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战斗——毕竟,这一追一逃的游戏他们已经玩得太久。
但他们似乎弄错了真正需要对付的敌人。
矮人中气十足的战吼声响起时,娜里亚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泛起稍有些诡异的微笑。从高处看着那群披着厚实的长发,拖着泛红的大胡子的矮人。迈开短腿毛茸茸轰隆隆地冲进峡谷时,她不得不赞同泰丝曾经给出的。绝对不能在矮人们面前说出口的评价——可爱。
看在另一些人眼里,那些高举战斧,咆哮着猛冲过来的矮人绝对是与“可爱”无缘的,强大的敌人。
艾伦明智地向银牙矮人寻求了帮助——毕竟他们人数太少,不足以控制比他们多出好几倍的敌人。
原本射向山坡的箭在慌乱中失去了准头,娜里亚甚至都不用去躲避,只需要将箭尖对准那些在从峡谷两边夹击而来的矮人中放弃了战斗,试图爬上山坡的人。
眼角有强光掠过。她听见一声惨叫,一个才刚刚向上爬了不到两步的男人在一道直直地劈在他身上的闪电中滚了下去,不禁摇了摇头。她的同伴之一,那位总是脸色阴沉的法师一直心情欠佳,好不容易才有了发泄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但考虑到他在五月节上失去了最亲密的朋友……那似乎也情有可原。
这冷酷的一击彻底阻止了其他想要逃走的人,短暂的混乱之后,娜里亚甚至都没能射出一支箭,战斗便已经结束。
矮人压倒性的胜利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娜里亚的兴奋与喜悦不会因此而有丝毫减弱。她收起弓箭,半跑半跳,惊险地从斜坡上直接冲了下去,扑向一个矮人。
“莫克!”她大叫着弯腰抱住朋友,高兴得几乎想要把有她两个那么重的矮人抱起来,“好久不见!”
混在一堆矮人里,她差一点就没能分辨出莫克。场面没那么混乱之后,她才认出了朋友比其他矮人要稍稍整洁那么一点点的须发。
矮人大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体贴地没有像平常对待族人那么用力。
“我就知道埃德那家伙遇上了麻烦,他该早点告诉我的。”他说,对着那些正被矮人们一个个按倒在地的“猎人”皱眉。
“我想他只是担心,如果让你帮忙的话,他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娜里亚用一个玩笑敷衍了过去。艾伦提醒过她,尽量别把银牙矮人们牵扯进更多的麻烦里,意思就是,别告诉莫克太多。
但莫克?铜焰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被敷衍的矮人。他向娜里亚摇摇头,藏在浓密眉毛下的双眼清澈锐利,像是什么都知道。
娜里亚尴尬地扭过了脸,嘴里念念有词,假装清点着被抓到的人数。
一共十七个……要把这么多人弄回柯林斯也是件麻烦的事。
“我给艾伦弄了条船。”莫克告诉她,“就在森林边上,希尔伯恩老渡口那里停着,桑提克他们会带人送你们过去——我得赶回夏林霍尔,老国王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我不能离开太久。”
娜里亚点点头,既有些遗憾,又松了口气。她再次弯腰用力拥抱矮人,忍不住叹气:“真想跟你一起再去一次冰原,喝上几杯野蛮人的蜜酒,然后躺在雪地上看星星。”
几个月前寻找伊斯的旅程虽然艰苦又凶险……却单纯得令人怀念。她以为那会是自己一生唯一的一次冒险,却没料到那才是所有冒险的开始。
“记得你的话,女孩儿。”莫克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臂,“我一定会来找你的……不过,如果你想要找人陪你看星星,最好还是叫上精灵,因为我恐怕只会躺在雪地上打呼噜。”
娜里亚放声大笑,许多天来堆积在心底的阴云,至少在这一刻,于笑声中散去。
希尔伯恩是由水路从黑岩山脉迁徙至此的银牙矮人几百年前登陆的地方。矮人们在这里修建了渡口,有一两百年的时间,他们从这里出发,与河对岸的人类村落进行各种交易,直至那些村落渐渐发展成为一个城市——卡姆城,而城市的统治者在与矮人协商之后,共同在河流最狭窄的地方建起了高大坚固,足以容河面上的船只通过的桥梁。
希尔伯恩渡口就此被荒废,但矮人建造的东西总是分外结实,数百年后的现在,渡口的栈桥依旧能使用。走出森林,看见栈桥边那艘同样结实的中型货船时,娜里亚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艾伦!”
她大叫着,但走出船舱迎接她的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人。
“……斯科特?”她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共同度过了白鸦夫人的城堡里那一段惊险的地下之旅后,她多少没那么讨厌斯科特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救了她和赛斯亚纳的命。
“来带你和艾伦回柯林斯神殿。”斯科特直截了当地回答。
“出了什么事?”他的神情让娜里亚没法不担忧,“埃德和伊斯还好吗?”
斯科特冲她安慰似的笑了笑,但那笑容一点儿没传到他眼睛里。
“回去再说。”他说,目光转向她身后那一长溜正被矮人押送着走上栈桥的人,微微皱眉。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大概也没办法把这些人全都传送回柯林斯神殿?”娜里亚不知为什么有一点点得意,“你可以先带艾伦和他们的首领回去,留下阿坎和我一起带剩余的人坐船回维萨。”
有她,阿坎,法师古德伊尔和两个战士,不用矮人帮忙,他们应该也能将这一船或许知道五月节那一场迷雾后的真相的人带回去。
“……先上船吧。”斯科特不置可否。
艾伦走出了船舱,看着一个个阴沉着脸被押上船的俘虏,对娜里亚赞许地一笑。
娜里亚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老实说,除了阻止古德伊尔弄死一两个人泄愤,或者跟自己的同伴打起来,她似乎也没做什么特别有用的事。
他们再次向矮人致谢。桑提克一脸意犹未尽的怅然让娜里亚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年轻的矮人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除了在矿坑里敲石头,他大概也期盼着能多有些敲敌人的头的机会。
“呃……谁会开船?”走上甲板,看见那一堆堆的绳索和船帆时,娜里亚才突然想起这个问题,“还是说我们得靠古德伊尔的法术来操纵船只?”
她毫不容易才摆脱上次船难的阴影,可不想再来一次。
“不需要。”斯科特回答,环顾着甲板上的人,“这些就是全部?”
娜里亚有些茫然地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便瞬间变幻了风景。
河岸上,一个矮人惊讶地大叫起来,指向水面上的船只——只是眨眼之间,甲板上已经空无一人。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三章 承诺
娜里亚决定继续讨厌斯科特。
她对魔法并没有什么意见,前一刻还在希尔伯恩渡口的一艘船上,下一刻就置身于柯林斯鲜花盛开的平原,也的确令人惊喜。但是……这人就不能先打声招呼吗?!拥有强大的力量就可以这么霸道地为所欲为吗?!浪费了矮人朋友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船,至少也得先道个歉吧?!……
但事实上,最让她恼怒的是,被传送时那种骤然失控的感觉……她讨厌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力。
她深吸一口气,让突然加快的心跳恢复正常,很高兴地看出她并不是唯一讨厌这种行为的人——艾伦瞪着斯科特,神情复杂,但其中绝对没有“赞赏”。而古德伊尔则是一脸见了鬼的样子,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愈发阴沉,微微往下耷拉的浓密眉毛下,黑色双眼中闪烁着惊讶与猜疑。而其他人,无论是同伴还是俘虏,都有些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唯一对这一趟过于短暂的旅程感到高兴的大概只有阿坎。大个子扛着自己的战锤,孩子般兴奋地东张西望,咧开大嘴呵呵笑着,甚至蹲下身摸了摸脚下的草地,似乎想要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是完全没感觉还是根本不在意,斯科特无视了这一切,自顾自地走向不远处的白色神殿,走出几步才发现没有一个人跟上来,回头用眉间的皱纹表示无声的疑问。
他显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艾伦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无奈地摇摇头。在他的示意之下。娜里亚他们才押送着俘虏们向神殿进发。
春日原野上的微风很快吹走了娜里亚心头的不悦。她把被吹得乱飞的黑发随便束了束,盘在脑后,抬头对蓝色天空下那熟悉的银白身影露出由衷的微笑。
并不需要她开口呼唤。冰龙盘旋着落了下来,跑向她时已经变回那个金发的年轻人——唯有变身这个法术,他似乎越来越熟练,让娜里亚不禁有些微微的遗憾……她大概再也看不到那个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变成个小男孩的伊斯了。
但这点小小的心思可绝对不能让伊斯知道。
“就是这些家伙?”伊斯与娜里亚并肩而行,回头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神色各异,但都带着无法控制的惊讶盯着他看的“猎人”们,“他们到底是谁?”
“还没来得及问呢。”娜里亚耸耸肩。“但艾伦说他们似乎只是雇佣兵……从他们嘴里大概也问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至少你们有所收获。”伊斯的语气有些沮丧,“我讨厌这种情况。什么都无法确定,什么都不能去做。拖拖拉拉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就不能干脆一点吗?”
“人类得顾虑许多事。”娜里亚难得能有机会拿出一点姐姐的样子,“可没办法像一条龙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尤其是埃德……他还好吗?有一个人蹲在墙角哭鼻子吗?”
这句话也绝对不能让神殿里那些圣职者们听见……上一次她无意间像从前那样不轻不重地拍了埃德的后脑勺一下,就被各种目光瞪得浑身不自在。
伊斯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算有。也没让我看见。”
娜里亚喜欢他的笑容。仿佛所有的冰雪瞬间消融,纯净,灿烂,毫无心机,像他浅蓝色的双眼一般清澈见底。
走上通向神殿的石桥时,他们不得不避让一位策马迎面而来的骑士。骑士身上深蓝色的罩衣说明了他的身份——那是一位来自维萨城的使者。跑过他们身边时候,骑士似乎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但并没有停下。反而轻踢马腹,加速冲了过去。
“阿伊尔大人那里有消息了吗?”娜里亚目送着骑士的背影问道。
“算是吧。埃德说那位城主并没有给他什么确定的答复,但跟阿伊尔见过面之后,他看起来好像挺高兴的样子……高兴得像只吃饱了蜂蜜在地上打滚的小熊。”伊斯的语气有些不屑,眼中却有笑意。
娜里亚噗地笑出声来,在看见得到消息,冲出来迎接他们的埃德时不由自主地笑得更大声。
“……呃,你们已经知道了吗?”埃德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依旧笑得合不上嘴,“阿伊尔大人答应做为中间人邀请安特国王到维萨城,他会找个合适的地方让我们面谈!”
“……什么时候?”斯科特问道,显然并不因此而高兴。
“他说他已经得到了国王的答复,定在十天之后……”埃德因为他的神色而微微有些不安,“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希望如此——但我担心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回答他的是艾伦。
“你也应该已经知道,那位国王陛下并不怎么值得信任……”艾伦看了斯科特一眼,“别因此而有所松懈,那可能正是他的目的。另外,最有力的武器依旧是真相……但愿我们能尽快查清。”
埃德抓抓脖子,点了点头,看着他们身后的十几个俘虏,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我们……就这么把人抓到神殿没问题吗?我们只是圣职者……不是任何国家或城市的统治者啊……”
艾伦怔了一怔——他还真的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肖恩?佛雷切就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只要他认为是正确的事,他才不会考虑什么神殿的职权,该抓的就抓,该杀的就杀,而费利西蒂也从不曾过问……他把一切都做得如此理所当然,让人觉得无可指责,但那或许正是安特?博弗德会感到不满与不安,从而对神殿渐生敌意的原因。
肖恩?佛雷切是错的——这念头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他或许是真的错了,而如今,为此付出代价的却是埃德。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斯科特皱眉。“这些人多少知道些什么……而且其中或许有杀死提姆的凶手。”
埃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如果你觉得阿伊尔大人能够信任,可以派人通知他,将这些人移交给维萨城……但最好等上两天。”艾伦给出了折中的建议,“至少等我们先问出点什么来。”
埃德用力点头。
“需要我帮忙吗?”伊斯伸出一根手指,银色利爪从指尖冒出。
“不。”斯科特瞪了他一眼,“如果你闲得无聊。可以去练练你的法术,一条龙的力量可不该只是它天生的尖牙利爪。”
伊斯的脸不高兴地绷紧——龙是最强大的魔法生物,他很清楚……但他对魔法真心没有太大的兴趣。
即使是对一条龙来说。除了属于天赋的喷吐之外,施展法术也需要专注,耐心与谨慎——而他一样都没有。
……以及,他觉得斯科特也同样没有。
“我们得谈谈。”艾伦说。
“……现在?”斯科特皱眉。
他们才刚刚把那群俘虏送进地牢。娜里亚他们已经在押送途中弄清了谁是其中的首领。而布鲁克正用他的循循善诱开始第一轮温和的审问。
艾伦也很想留下。哪怕只是站在一边听着。布鲁克有他对付这些家伙的办法,但艾伦更熟悉“雇佣兵”这种人,他或许能看出些布鲁克无法察觉的东西……但不是在他自己另有心事,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的情况之下。
“现在。”他坚决地说,“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无影无踪。”
斯科特一脸无奈地跟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神色间显然有些不耐烦。
年轻时他也冒失而莽撞,固执己见死不回头……但不会如此暴躁,不会独断专行而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艾伦相信在他面前的的确是斯科特?克利瑟斯。无论他是否曾死而复生。但在他身上,确实有什么东西已经完全改变。而艾伦没办法对此视而不见,恍若无事。
“娜里亚他们带回了十七个人……加上你自己,你如此轻易地将二十四个人从希尔伯恩传送到柯林斯,甚至都没有念一个字的咒语。”他平静地开口,“就算是凯勒布瑞恩也做不到这一点,而那个半精灵已经是我所知的最强大的牧师之一。”
斯科特垂下双眼,神情闪烁。艾伦撑着拐杖等着他编出什么蹩脚的谎言,但斯科特甚至没怎么努力就放弃了。
“我并不只是一个牧师……我是耐瑟斯的圣者。”他语气僵硬,神色尴尬,似乎那个称呼是某种耻辱而非荣耀。
艾伦的意识凝固了片刻才恢复过来,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另一个圣者?”
在他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个平静而安全的世界不需要这么多强大的守护者……但这个世界显然已经不怎么平静,他或许该庆幸诸神并没有放弃人类。
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他差点忘掉了自己原本想说的,直到斯科特有些烦躁地问他:“这个解释够了吗?”
“……够了。”艾伦叹着气回答,“我无法质疑你的力量,但我担心你使用它的方式,那种……肆无忌惮,让我觉得害怕。”
斯科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害怕”这个词。
“……我能控制。”他说,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明白过来艾伦是为什么而害怕。
“希望如此。”艾伦苦笑,“但我也曾经听莉迪亚说过同样的话……结局如何,你很清楚。”
“我不是莉迪亚。”斯科特认真地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中他的双眼越来越像是金色而非浅蓝……但依旧清澈,“艾伦……你得相信我。”
那本该是承诺……却更像祈求。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四章 最珍贵的
尽管埃德写了好几封信告诉瓦拉“一切平安。”、“我能解决。”、“没什么可担心的。”……瓦拉还是在一个下起小雨的午后,第一次在她的儿子成为圣者之后,和里弗?辛格尔一起出现在柯林斯神殿。
连寸步不离的艾瑞克也体贴地避开,给那在最初的拥抱之后便相对无言的一家人一点独处的时间。
“……我就不该答应让你来这见鬼的地方。”沉默片刻之后,里弗恨恨地瞪向洁白的四壁,“我就该把你拖上船,径直驶向夏之海……看到那片海,吹上几天海风,绝对能把那个‘我要当个牧师的’蠢主意从你脑子里连根拔掉!”
埃德咧嘴苦笑:“父亲……现在说这个没用。”
“那你告诉我什么有用?!”里弗开始烦躁地转圈,“我有钱雇上不少流浪骑士,最好的那种……我跟里奥的城主也有很好的交情……你说如果有外敌入侵,会不会让咱们的国王别再一心想着找神殿的麻烦?”
“……父亲!”埃德瞠目结舌,“诸神在上……你在想什么呢?!”
他知道父亲做生意一向很大胆……但这种主意也未免大胆得有点离谱!
里弗停下了脚步,看着他的儿子:“我或许只是个商人,埃德……但我也曾不止一次在海上遭遇危险。南方诸岛间海盗横行,而辛格尔家的船队可是出名的富得流油。我从来没跟你们提过,但我可是结结实实地跟那些海盗们打过几场。有时如果你不能当机立断,主动出击,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不一样!”埃德焦躁又无奈地抓头。“你说的那可是叛国!”
“我说的是怎么保护我的儿子!”里弗寸步不让,“安特那家伙阴险又多疑,如果他想要对付你,不到你再无还手之力,他是不会停手的!……幸好我足够小心,从来不把太多钱存在斯顿布奇……不,也许维萨也不那么安全……”
“事情根本没那么严重!”埃德试图说服他。“只是一些误会……我能解决的!”
“你能解决个屁!”里弗少见地在妻子面前爆了粗口,“先摸摸你下巴上的胡子有几根吧!”
埃德委屈地摸了摸下巴——毛发稀疏难道是他的错吗?!
“够了!”瓦拉用一道严厉的目光阻止了丈夫继续琢磨他那大胆的计划。
里弗闭上了嘴,气哼哼地继续转圈。
“我相信你。埃德。”瓦拉把儿子的手握在掌心,语气平静,但埃德能从她的双眼和越来越多的皱纹中看到忧虑。
“……对不起,”他喃喃低语。“我从来不想让你们担心……”
“我担心的是你会放弃或逃走。哪怕是逃回我身边。”瓦拉微笑着,“但你没有,那已足以让我骄傲。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需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我不是啊。”埃德睁大眼睛,“有很多朋友在帮我!”
对这一点,他还是有足够的资本来自豪一下的。
“那么你的家人呢?”瓦拉叹气,“他们就如此无用吗?”
“是啊,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没用吗?!”里弗在一边挺胸附和。
瓦拉瞪了他一眼。柔声告诉埃德:“我与茉伊拉王后是不错的朋友,也许我可以去找她谈一谈?她也一直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埃德苦笑着摇头:“我相信王后不会一无所知,如果有可能,她也一定会尽力阻止……您的出现只会让她更加为难。何况如今面对这些的只是水神的圣者,如果让辛格尔家的埃德掺和进来,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安特一直没有任何针对辛格尔家的命令,所以,最好也还是别给他这么做的理由。”
“……就没有任何事是我们可以帮你的吗?”瓦拉叹息着。
“当然有。”埃德努力笑得不那么勉强,“健康、平安……以及快乐。”
“那么我会尽力做到前者,”瓦拉倾身轻吻他的额头,“但最后一个……唯有你才能给予。”
“……所以我们就白来了吗?”里弗不甘心地在妻子耳边嘟哝,“我真的什么也不能做吗?——去他的,我做什么也不需要你和埃德同意啊!”
“你可以试试。”瓦拉冷冷地说。
里弗悻悻地闭上了嘴。
埃德在另一边挽着母亲的手臂,坚定地目视前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知道他从来都只需要说服母亲——在任何重要的事情上,里弗总归都会听瓦拉的。
接近长廊尽头的地方,有人面朝湖面,静静地站在那里,此刻似乎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向他们转过身来,却还是站在原地,唇边的微笑平静又复杂。
瓦拉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放开埃德的手臂,扔下了自己丈夫,快步迎了上去。
“斯科特!”
她轻声叫道,一瞬间似乎想要伸出双臂拥抱对方,却又有些拘谨地收回手,改成一个仓促的屈膝礼。
“……你还是老样子,瓦拉。”斯科特笑着拥抱了她,完全没有看到里弗?辛格尔脸上堆积的阴云。
埃德偷偷看了一眼父亲发黑的脸,不知为什么,尴尬之外,心中却又有一丝小小的快意。
斯科特的坦率让他相信他和自己的母亲之间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这能让里弗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曾经对瓦拉做过什么,他一点也不介意他们之间那小小的暧昧。
“你才还是老样子。”瓦拉的声音随风传过来,语气微微有些伤感,“我想现在看起来你更像是我的堂弟而不是堂兄。”
“啊……那大概是因为我逃开了一个孩子最让人头痛心烦的那几年。”斯科特眼神闪烁,绕开了这个话题,“我该感谢你接受了伊斯……对他来说,你大概就像他从未有过的母亲。”
“听起来不觉得有些奇怪吗?”瓦拉似乎笑了起来,“你是他哥哥,而我像他母亲?”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斯科特尴尬地抓抓胡子,“就是……他喜欢你。”
“我也喜欢那孩子,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体贴又听话……你把他教得很好。”
……体贴又听话?
埃德怀疑地竖起耳朵——他是听错了什么吗?以前的伊斯虽然听话但好像不怎么体贴,现在的伊斯更加与这两个词都无缘。
“我想那不是我的功劳……他有很好的养父和朋友。”
“但没人能代替你……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当然。”斯科特叹气,“你可以站过来一点,然后往我身后看,左边那里……看见它的头了吗?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睡觉,但它盯着我呢。比如,如果我往这边移一点——它的眼皮是不是在动?不过,它也可能是在盯着你……你可不能不跟它告别就走掉。”
瓦拉这次真的低低地笑出了声。
埃德忍不住跟着傻笑——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瓦拉的笑声了。在知道瓦拉过来的时候他坚持让想要躲开的斯科特跟她见上一面,这果然是正确的。
以及……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斯科特这么会讨女人欢心?
里弗哼了一声,背着双手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里弗。”斯科特倒是毫无芥蒂地向他打着招呼。
“是啊……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里弗干巴巴地说。
埃德.情.不.自.禁地咧咧嘴,有些哭笑不得。他还以为他的父亲能够应付得高明一些。
斯科特脸色一僵,但随即淡然一笑:“我也曾经这么以为。”
那听起来像是个玩笑,所以也没人放在心上。埃德却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想起艾伦告诉他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猜测。
“我不想打扰你们的重逢,但我们该回去了,瓦拉。”里弗亲昵地搂住妻子的腰,“不然天黑前可到不了家。我们可以邀请斯科特来城堡做客——在他方便的时候。”
瓦拉扫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终于大大方方地伸出双臂又一次拥抱斯科特,好一阵儿才放开手。
“再见,斯科特。”她微笑着告别,“你可以随时回来……克利瑟斯堡永远是你的家。”
斯科特向她微微点头,眼神坚定,像是某种承诺。
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瓦拉轻轻拍醒那装作睡觉的冰龙,特地向它告别时,埃德把头凑向斯科特耳边。
“她跟你说了什么?”他问。
里弗大概没有发现,但从埃德所站的地方,能看见瓦拉的脸颊微微在动——最后那一次拥抱,她显然对斯科特轻声说了什么。
斯科特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想笑的样子:“你以为她会说什么?”
埃德眨眨眼,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问问。
斯科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她说,‘保护我的孩子,斯科特,别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埃德垂下双眼,盯着地面发呆——他在想什么呢?他本该猜得到的。
……而他能为她做什么?他甚至无法减少她眼角的一丝皱纹。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不可原谅的罪行
十天,等待时漫长得令人心焦,结束时却又短暂得令人心惊。
安特?博弗德既没有食言,也没有在这十天里对柯林斯神殿,或其他任何一处水神的神殿进行攻击。他甚至撤出了占据斯顿布奇神殿的士兵,似乎是在尽量表达自己的诚意。
埃德觉得他也应该表现出对等的诚意,所以只带上了布鲁克、菲利和艾瑞克一起赴约。虽然伊斯对此十分不悦,但带上一条龙……对其他人而言,实在太像是一种威胁。
刚刚赶回来的菲利胡子拉渣,一脸憔悴。他负责安抚分散在各地的圣职者,而那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许多圣职者,尤其是在战后加入的年轻人,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不再被国王陛下所尊敬,而变成了“别有用心”的敌人。
即便菲利已经算是“德高望重”,而且心宽不爱纠结,回来的时候也满脸的暴躁,让埃德都忍不住想要离他远一点……但他也同样需要借助菲利的“德高望重”,因为身份尴尬的斯科特显然不能出现,而回到柯林斯的另外两个高阶圣骑士比菲利更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局面。
筋疲力尽的菲利根本懒得整理他的胡子,甚至连头发都没洗,就那么邋里邋遢的跟着埃德出了门。幸好一套从头罩到脚的盔甲就足以掩饰他不雅的仪容,让国王,以及奎林?阿伊尔特地请来作为见证者的贵族和其他神祗的圣职者们不至于觉得被轻视和冒犯。
奎林选择的位置是维因兹河东岸的一片空地。居住在维萨城东区的贵族和富商们将那里当成最近的宴游之地,也偶尔会被当做演武场使用。
那是在维萨城长大的埃德熟悉的地方。但他从未见过这里如此热闹……或者说,从未见过这里飘扬着如此多的旗帜。
埃德小时候被母亲逼着记过鲁特格尔各个家族的徽章,一眼扫过去。最重要的六个家族悉数到齐,剩下也都颇有威望。虽然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这样的场面还是让埃德有点头皮发麻,唯一能拿来安慰自己的是,在这些家族代表的见证下……安特总不可能再拔剑照着他的头砍过来。
斯科特一直对此心怀疑虑。照他的看法,埃德根本就不该接受这种方式的“调停。”
“以我对安特的了解,如果他真想与神殿讲和。不会如此高调。”他告诉埃德,“因为如果对峙起来,虽然有很多事无法解释。也显然是他有错在先,他不会想让这些暴露在其他人面前……他会在奎林的安排下与你私下见面,然后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对外宣称一切都只是误会。而现在这样……更像是他掌握了什么对神殿不利的证据。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公之于众。”
“可我们有做错什么吗?”埃德有些茫然地问。
斯科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而埃德终于醒悟过来。
“我。”他说,微微有些沮丧,“我就是那个最大的错误。”
“你不是。”斯科特严厉地纠正他,“如果连你自己都这么想,还不如现在就放下永恒之杖回克利瑟斯堡。”
埃德只好讪讪地强笑一下——他没说“滚回去”还算是比较客气。
“但我也不能拒绝啊。”他小心翼翼地说,“那不是给了安特……给了国王陛下更好的理由吗?”
斯科特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希望你能有所准备,知道自己可能会面对什么。那些在五月节上曾向你微笑。欢呼和躬身行礼的人……大多数反手给你一刀的时候不会有丝毫犹豫。”
这句话让埃德从心底开始发冷,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应付的!”他说。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永恒之杖。
那种寒意到现在还停留在他的指尖和心头,哪怕阳光灿烂,轻拂的微风里带着初夏的暖意,也完全无法驱散。
草地中央最平整的地方搭起了一个巨大的帐篷,埃德在奎林的带领下走进去时,帐篷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嗡嗡的交谈声在他们出现时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许多人先后过来跟奎林和埃德,甚至与布鲁克友好地打着招呼。
至少现在,他们给埃德的依旧是带着敬意的笑容——也是兴致盎然的笑容。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当遇上像这样与己无关的热闹时,旁观者总是有着更旺盛的热情。
视线与泰利纳?博弗德相接时,对方微笑着向埃德举杯。
埃德没有料到连他也会出现在这里。那让他更加不安……但他已不能后退。
安特?博弗德姗姗来迟——那是属于国王的特权。
响亮的通报声中,国王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他极其郑重地穿上了盔甲,纯金王冠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下颌因为急速的消瘦而显得更方,下沉的嘴角刻出严厉的纹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与之前那个总是带着微笑,喜欢以亲切随和的面目示人的国王判若两人……但埃德却仿佛直到现在才能看见那个面具之下的,真正的安特?博弗德。
在正中的位置上坐下之后,国王挥手制止了所有的礼节,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想各位大人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传言能到达的地方总是比我的赦令更广……也更快。你们大概早已听说我最近与水神神殿之间有些……不和。很遗憾,我不得不承认,那是真的。”
帐篷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
“我必须得向布鲁克?修安大人致以歉意。”安特向布鲁克匆匆低头,老牧师只能回以微笑。
“我对他有诸多失礼之处。”国王的道歉匆忙又含糊,但不会有人因此而指责他,“我也不该让我的卫兵占领斯顿布奇神殿,尽管目的全然只是为了保护它,此举也太过唐突……我在愤怒之下稍稍失去了理智,为此我已向女神无数次祈祷,希望她能原谅我的过错。”
埃德在人们脸上看到更多的兴奋——安特?博弗德从不会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过,当然,这不会是他的错。
“可否请问,什么让您如此愤怒,陛下?”
总有人知道该如何适时地发问——比如亚伦?曼西尼。
“该从何说起呢?”安特冷笑着挑了挑眉毛,“或许我该感谢那个突然出现在三重塔下,声称自己的是博雷纳?德朱里,安克坦恩之王的男人,如果不是他,我大概至今仍一无所知……虽然有时无知反而更加快乐,一位国王却无福享受。”
埃德与布鲁克交换了一个眼神,保持着沉默。
先听后说,那是他们一致同意的。
国王大概也为此准备了许久。他的叙述简洁而清晰,甚至没有再坚持他根本没有见过博雷纳,而是声称当时光线昏暗,而他又急着让“那个男人”接受治疗,免于死亡,所以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脸。而之后,因为那几个人的出逃,他也失去了确认男人身份的机会。
除了一再强调他一直都只是想要把人抓回来查清真相,从来没有想要杀人,以及完全略去了罗威尔的死,也没有提到布鲁克特意前去请求他与博雷纳见上一面之外,他所说的其实与博雷纳相差无几。只是在他的叙述之下,他的卫兵们似乎有些无能,他的所作所为却根本无可挑剔。
“我依旧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照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博雷纳?德朱里还好好地待在黑堡之中,虽然似乎面临着又一次动乱。”安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屑,“虽然我很想将他也请到这里,但他恐怕无暇前来。”
这一点埃德也十分清楚。博雷纳已经在匆忙之中给他写了一封信,反复地向他道歉。但事实上,埃德从来没打算让博雷纳来证明些什么——事情或许由他而起,但现在显然已经变成了安特与神殿之间的矛盾,再把另一个国家拖进来只会让一切更加混乱。
他希望安特也同样没有这个打算。毕竟,如果如博雷纳所说,安特最初或许也只是某个阴谋的受害者,无论如何,他似乎并不想要一场战争。
……那他又到底为什么要提起博雷纳?
“恕我直言,陛下。”奎林轻声开口,“这其中似乎有某种阴谋……但我听不出这与神殿到底有什么关系,您的愤怒又从何而来?”
“你说得没错……我的愤怒与任何一个‘博雷纳’都毫无关系。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我在试图查清真相时发现的一个谎言……一个骗局。”安特冷冷地交叉起双手,走进帐篷之后第一次把目光投向埃德,“对普通人而言那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过错,但在神明面前……甚至狂妄地借神之名,便是不可原谅的罪行。”
埃德呼吸一顿,觉得有一根小小的冰针扎在了他的心上,令人麻痹的寒意从那一点渐渐扩散开来,渗入每一滴血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而上的无尽恐慌,挺直了腰——他不能逃。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六章 恶果
冰龙在天空中盘旋。
它时而低飞过生机勃勃的平原,看着各种野花的花瓣在它双翼带起的风中飘散,时而冲上高空,穿破白色云朵……但始终是在盘旋。
斯科特严禁它离开柯林斯平原,那让它怒气冲冲——虽然明知斯科特事实上阻止不了它,它还是乖乖地只在柯林斯上方盘旋……这让它更加怒气冲冲。
又一次飞过神殿上方时,它看见靠西的长廊顶上坐了个小小的人影。
那是它平常会坐的位置……但现在那个当然不是他。
冰龙低飞下去,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在不远处落下,双脚触及长廊顶部的石砖时已经变回了人形。
他走到娜里亚身边,无声地坐下。
娜里亚转头冲他心不在焉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对着西南方发呆。
“你在看什么?”伊斯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问出口时又懊恼得想要咬自己一口——他当然知道她在看什么。
娜里亚并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她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向伊斯转过头,眼神有些怅然:“我刚刚突然想起来,虽然艾伦说我们在一起会更加强大,但自从从冰原回来之后,你,我,和埃德……我们分开的时间其实比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呢。”
伊斯低头不语。他很清楚娜里亚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就算我们跟他一起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或许还会把事情变得更糟。”他说。“有些事他只能独自面对。”
他的确为此怒气冲冲……但他也知道埃德和斯科特的决定并没有错。
“我知道……”娜里亚的神情却更加沮丧,“我只是讨厌自己帮不上忙。”
对此伊斯也同样讨厌……但他只能笨拙地安慰她:“埃德会没事的……他总是会没事的。”
“我也这么希望,但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知道,这一次他不会没事……”娜里亚忧心忡忡地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她根本看不见的地方,“我们该在他身边的,伊斯……哪怕帮不上忙,我们该在他身边的。”
伊斯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向娜里亚伸出手。
“那就去吧。”他说。
埃德的脑子里混杂着无数种声音。
某种尖锐的哨声忽高忽低。近乎凄厉地压倒一切;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沉重如鼓;能听见血液急速流淌的声音,在一片空茫中发出轰然的巨响……而在这一切混乱之中。他依旧能清晰地听见每一句话。
他也清楚地知道,那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罗威尔?特纳早已提醒过他。
所有的秘密都会成为弱点,世上最强大的武器唯有真实。
“在那位‘博雷纳’出现在三重塔下的第二天清晨,埃德?辛格尔。我们的圣者来到洛克堡。在他匆匆离去之后我才突然想起,博雷纳?德朱里是他的朋友,请他来分辨真假是更简单的事……但我派去追回圣者大人的使者,却发现他脱下了白袍,偷偷前往月见草巷。”
“去过斯顿布奇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并无意指责一个想在那地方消磨一点时间的年轻人,毕竟从来没人说过一个圣者就不能这么做,但这着实让我的使者有些尴尬,他不敢就这么回来告诉我。也不敢随意闯进去,只能在附近等候……然后他才发现。圣者大人所见的并不是什么佳人……而是拜厄?扬。”
“这消息神殿从未公布,但想来诸位都很清楚——拜厄?扬是一个堕落的圣骑士。”
“我想我的好奇情有可原。我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圣者会与一个堕落骑士私下见面,而不是将他带回神殿……但我当然不能去质疑圣者。所以我抓到了拜厄……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从他那里我才得到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埃德?辛格尔根本不是真正的圣者……而他自己也知道。”
埃德没开口为自己辩驳。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喉咙发苦,他舌头又干又肿地贴在上颚,他的嘴唇被无形的线缝在了一起……他没法开口。他甚至没法眨眼,没法控制全身——包括脸上的任何一块肌肉。
他不知道那看上去像是镇定自若还是惊吓过度,他已经没有足够的脑子去担心这些
但有人为他站了出来。
“无意冒犯,陛下……但您就这么相信了一个堕落者?”
他听不出那时谁的声音,也无从分辨那是否出自善意。
“我还不至于如此愚蠢。”安特冷笑着,“但他给了我确凿的证据。”
埃德听见纸页沙沙作响,那让他的心跳又停了好几拍。
“我想有很多人都认得出纸上的字迹……肖恩?佛雷切大人的字并不难认,不是吗?……修安大人。”
那仿佛嘲弄般的沙沙声逐渐远去,传递在每一个人手上,混杂在惊讶的低语声中……又越来越近,擦过埃德身边,放在布鲁克?修安的手里。
布卢默?克利瑟斯,十七岁,赫莉娜?克利瑟斯,二十五岁……
泰利纳?博弗德给他的纸卷上那细小潦草的字迹又一次浮现在埃德眼前——是的,他记得很清楚,哪怕他已经把纸卷烧成了灰烬。
“……这的确是肖恩的字,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布鲁克的声音依旧平和而稳重。
“……圣者难道不该唯有神祗才能选择吗?”安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但这个卷轴……肖恩大人的亲笔,似乎在证明。我们眼前这位圣者,其实不过是由人选择出来的吧?这难道不是欺骗吗?”
“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布鲁克提高了声音,“唯有女神才能决定让谁成为她的圣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事先寻找候选者以供她选择。而候选者当然不会只有一位。”
斯科特有过同样的猜测……埃德万分希望那是真的,但他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
“……所有的候选者都是克利瑟斯家的人?而肖恩恰巧有个妹妹嫁进了克利瑟斯家?”
“我不知道您想暗示什么,大人,但有些家族的血脉的确更适合接受女神的降临——如果有必要的话。在场的各位,有好几位曾受邀参加五月节……埃德?辛格尔的力量是你们亲眼所见,永恒之杖选择了他,也承认了他。那一场驱散迷雾的骤雨,难道还不够证明?何况这卷轴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那时费利西蒂?安珀尚在,如果这是亵渎之举。难道圣者会不知道,或者会允许吗?……还是各位连那一位圣者的真假也想要质疑?”布鲁克的声音里有了怒意。
费利西蒂,费利西蒂,蓝色的眼睛。活泼的笑容。白色的马尾晃来晃去……没人敢质疑费里西蒂。即便不提她的力量,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像她那样活到两百多岁——时间本身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怎么敢?”——安特的声音。
“我的确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所以您一定得原谅我的愤怒……以及想要查清真相的决心。我找到了纸卷上没有被划掉名字的三个人之一,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没有得到女神的垂青……也许各位大人也有兴趣见见他?”
当然不会有人反对。
安特拍了拍手,有人应声而入,被掀开的帘幕间钻进一缕凉风,让埃德稍稍清醒过来,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个英俊的年轻骑士,金发蓝眼。跟埃德差不多年纪,有着热情的笑容。崭新的盔甲外,斜披的斗篷绣着克利瑟斯家族的徽章——蓝底上五朵白玫瑰簇拥着一座白色塔楼,塔楼顶上一颗晨星闪烁。
克利瑟斯堡的塔楼。
布卢默?克利瑟斯,十七岁——埃德在心中默念。
现在他显然已经不止十七岁,视线相接时,他对埃德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埃德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分明从那笑容里看出一丝阴冷。
诺威曾说过他总能看到所有事物最美好的那一面……那个埃德?辛格尔去了哪儿?为什么现在他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黑暗?
“这是布卢默?克利瑟斯。”安特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的话,修安大人,您说‘永恒之杖选择了他,也承认了他’……能否再证明一次呢?”
“……您想要如何证明?”布鲁克的声音微微发抖,似乎已经放弃了压抑自己的愤怒。
“让这位年轻人也试试他是否能操纵永恒之杖。”安特轻描淡写地要求。
“……恕我直言,这才是真正的亵渎!”布鲁克的拒绝近乎咆哮。
“试一试又何妨?”安特语气强硬,却分明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凶狠。
埃德静静地看着那个似乎手足无措的年轻人,缓缓站起身来。
这样争执下去不会有结果。安特似乎非得让布卢默试试不可……而他能怎么做?再召唤一场狂风把所有人都卷走吗?
有人拉住了他——布鲁克或菲利。
埃德轻易挣脱了这样的阻止,走过去把永恒之杖递给那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的年轻人。
“……埃德!”他听见菲利的低吼,以及他没有出口的“你疯了吗?!”
他没有疯。他此刻突然间异常冷静。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也真的很想知道……结果到底会如何。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失措
布卢默有着克利瑟斯家族最常见的金发蓝眼,肤色很白,眉目清秀,甚至依稀有些像斯科特,只不过脸上的线条要柔和许多。虽然像个骑士一样穿了一身盔甲,伸出的手却极其细嫩,并不像是经常用剑的样子。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埃德一眼,接过永恒之杖时却并不迟疑,抚过杖身的目光惊喜而热烈,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他显然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埃德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地向后退去,坐回自己的位置,握成拳的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突然间觉得身体……或灵魂里像是缺掉了一大块。
他很少使用永恒之杖而更习惯于用自己学会的法术。连伊卡伯德也曾有一次有意无意地称赞他学得很快,但此刻,手心里缺少了那越来越熟悉的温度和线条,他却心慌地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
一直坐在他身边的菲利站了起来,右手撑在他的椅背上,冰凉的盔甲有意无意地碰了碰埃德的肩头,像是轻拍他的肩膀;另一边,刚才在激动中站了起来的布鲁克却缓缓坐了下来,从唇间吐出的几不可闻的声音,像是在祈祷。
埃德静静看着布卢默,面无表情,平静中有一丝被逼到尽头时的自暴自弃——最坏又能怎样呢?不过是被打回原形……那样说不定还更快乐一些。
布卢默犹豫了好一会儿,开口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陛下。”
“你只需要‘想’。”埃德淡淡地开口。
无论布卢默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他都已经没有耐心看他再拖下去。
布卢默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他比埃德要高上半个头,但仍需抬头才能看到永恒之杖的顶端。在他的注视之中。杖首开始散出淡淡的光芒,埃德的心也随之一点点沉入黑暗冰冷的水底。
雕刻出的浪花活了过来,一如在他手中一样旋转追逐,浪花中小小的光球倒是没有活泼地晃来晃去,只是微颤着,稳定地散发出明亮得近乎刺眼的光芒。
低低的惊叹声响起。在座的人之中,并不是每一个都曾见过同样的景象。
没有人要求布卢默也召来一场大雨。但年轻人显然已经兴奋起来。他不再试图掩饰些什么,而是大胆地念出一句咒语,短暂的时间里。搭建得极其结实的帐篷开始摇晃,骤然而起的狂风拍打着入口处并未固定的帘幕,带着草木腥气的空气猛烈地灌了进来,天色迅速地暗了下去……
埃德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扶手。瞪着自己发白的指节。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办法思考。他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召唤的那一场大雨,他也不会什么咒语……根本没人教过他——所以,到底是谁教会了布卢默?
那时自己心中的骄傲,此刻看来有多么荒唐可笑。
——它回应的只是你的血脉……你并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圣者。
这或许唯一不是谎言的一句话,却出自一位堕落的骑士之口。
菲利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什么,重重地坐了下去。布鲁克近乎呆滞的目光从右侧投来,带着惊讶……甚至茫然。
眼前这一幕对这位老牧师似乎也是极大的冲击。无论肖恩做了什么。而布鲁克是否有参与,至少“有另一个人能够操纵永恒之杖”这件事。他的确不知情。
“够了,布卢默。”安特带着嘲讽开口道,“我可不想再一次被淋得湿透。”
似乎只是眨眼之间,风停了下来,阳光转瞬重现,但永恒之杖依旧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吸引着帐篷里几乎每一个人的目光……只是,看在埃德的眼中,那光芒如此冰冷而无情。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吧——‘唯有圣者才能持有永恒之杖’。”安特的语气中充满胜券在握的得意,“那么,修安大人,您是否能告诉我,要如何解释这个?”
布鲁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平静却有些无力:“身为圣者需要的并不只是力量……我们无权质疑女神的选择。”
“如果那真是女神的选择的话。”安特冷笑着,抬手指向埃德,“请问,大人……除了‘肖恩?佛雷切说这一位就是新的圣者’之外,你们还有什么证据?女神在某种预兆中告诉了你们什么吗?据我所知,他身边那位圣骑士——菲利?泽里大人,甚至敢对着埃德破口大骂……你们就是这么承认一位‘真正的圣者’的吗?”
菲利赫然起身,却被埃德一把拉住,又坐了下来。
菲利的确骂过他,但从来没有当众这么做,而且还是在神殿之中……安特又是怎么知道的?
冷汗不自觉地冒了出来。他不想,也不敢如此怀疑……神殿的里的人也同样不可相信。
“以及,我一直很想问,肖恩到底去了哪里?——似乎从五月节那一晚开始,他就一直不见踪影。不知道他是否能屈尊来向所有人解释一二?”
布鲁克没有回答国王的问题。
近二十天的失踪,在神殿遭遇危机时也没有出现……已经无法用“佛雷切大人另有要事”来搪塞过去。
“我不知道原来肖恩?佛雷切也是会逃走的人。”安特有意将这一句话说得很慢,其中的恶意却瞬间点燃了埃德的怒火。
“我不知道一位国王可以这样仅凭猜测便指控一位圣职者!”他脱口反驳。
安特片刻的沉默多半是因为惊讶——他大概没料到埃德还会反抗。从头到尾他都没把埃德放在眼里……甚至没有一句话是对埃德说的。
“但作为一个信徒,我至少有权要求一个解释?”他冷冷地问道,“既然佛雷切大人不在这里……‘圣者’,您是否愿意解释这一切?您该是无所不知的,不是吗?”
埃德脸色苍白地闭上嘴。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像对奎林那样说“我不知道”?这里的人可不会接受这种“解释”。
他也可以坚称自己便是真正的圣者,但他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尤其是在永恒之杖正在别人的手中绽放光芒的时候。即便他提及费利西蒂,提及那个白发蓝眼,与他立约的小女孩的幻影,恐怕也只会被当成谎言。毕竟,此刻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那不过是一场幻觉。
相信你自己……费利西蒂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却似乎越来越微弱。
他没有足够的自信支撑着他坚持下去。
他不自觉地望向奎林,奎林也正看着他,却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迅速移开视线。
但埃德没有漏看他眼中的同情与愧疚——他不会像之前在柯林斯神殿安慰和鼓励他时那样为他辩驳……甚至可能相反。
而那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修安大人。”安特转向布鲁克,“我知道您从无谎言……如果您有任何除了‘肖恩?佛雷切的承认’之外的证据,现在可不是什么保守秘密的时候。”
漫长的沉默之后,布鲁克缓缓摇头,疲惫地开口:“那时我身在斯顿布奇,并不曾亲眼见证一切……但我相信佛雷切大人。各位,你们认识肖恩?佛雷切已经许多年……那难道不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圣骑士吗?”
那几乎像是恳求……但在此刻毫无用处。
“肖恩?佛雷切并不是神!”安特冷笑着,“我想我们需要比‘信任’更好的证据,尤其是当这位圣者连自己也无法确定他的身份的时候……这一点需要我给出什么证据吗,大人?我可以拿出许多,但我实在不想再继续为难这个辛格尔家的年轻人,因为显然,他也只不过是被利用和欺骗而已。”
“被利用和欺骗”的埃德怔怔地看着他,不禁对这生硬的突转有些茫然。国王陛下像是忽然决定宽容大度地放过他,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肖恩到底向你承诺了什么,埃德?”国王在自己的座位上向他微微倾身,语气意外地柔和,“很显然你也并不相信他……否则你不会私下与拜厄?扬见面。你才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我知道你天性单纯,茉伊拉也一直称赞你是个诚实善良的年轻人……如果你明知这是欺骗,实在不该继续下去。”
——他想要对付的是肖恩。
埃德猛然间意识到,即使人不在这里……甚至不知死活,对于安特来说,真正的对手依旧是肖恩而不是他。他极力要破坏的是肖恩?佛雷切的名誉,对埃德的质疑不过是手段之一。
那才能真正动摇整个神殿——神殿的存在固然基于对尼娥的信仰,它的稳定与强大却有赖于对费利西蒂和肖恩的信任。如今费利西蒂已逝,如果安特真能证明肖恩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人,神殿将不攻自破。
埃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浑身一阵阵发冷——他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即便肖恩真的骗了他……哪怕只是为了费利西蒂,他也不能允许。
……可他到底该怎么办?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 背叛
“你甚至从来没见过费利西蒂吧?你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是肖恩告诉你的……”
“你寻求过真相,却结束于谎言吗?你能从中得些什么?谎言能生出的只有恶果……”
埃德能看见安特双唇不停张合,但钻进他耳中的每一个字都含糊而扭曲。他头昏脑胀,摇摇欲坠,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泥浆,每当他试图思考,就有什么从泥浆下翻腾起来,把一切都搅得一片浑浊,让他一阵阵地头痛欲裂,胀痛的双眼像是会在眼窝中炸开,如果他挣扎着想要理清思绪,总是恶心得想吐。
即便如此,当安特的神情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埃德还是听懂了国王那更像是威胁的,拙劣的劝诱——如果他肯指证是肖恩?佛雷切策划了这个骗局,而他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受害者,那么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可以自由地回到克利瑟斯堡,回到父母身边,继续做他无忧无虑的有钱少爷……否则,就是他与肖恩联手欺骗了世人,亵渎了神灵,他会遭到女神与国王的惩罚,无论灵魂还是**都不得安宁……
埃德有些疑惑地瞪着安特,愤怒渐渐压过了惊惶与无助。事实上,凭着那张肖恩亲笔写的纸卷和在布卢默手中持续发光的永恒之杖,安特也并不能证明这一切就一定是个骗局。谁能声称自己已洞悉神的安排?尼娥到底是如何选择她的圣者,如果圣职者们都不清楚。他也一样不清楚……这位国王陛下是打算把击倒肖恩的希望放在埃德的反戈上吗?——他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
菲利在他身边坐得笔直又僵硬,埃德几乎能听见他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声音,但圣骑士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做出拔剑砍向国王这样的冲动之举。布鲁克却沉默着,再也没说一句话。
他们对此全无准备。
无论是安逸得太久,还是被肖恩保护得太好……即使遭遇了一连串的危机,连同布鲁克在内的所有的圣职者,大概也依旧从心底天真地相信着国王终究会屈服在神威之下,而从未料到会受到这样充满恶意、准备充分的质疑与攻击,毫无反击之力。
如果肖恩在这里。事情或许会完全不一样……但敌人显然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此刻埃德才深深地意识到,那立于一人之上的“强大”,竟然如此脆弱。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也不敢对肖恩有所质疑。但那个强悍而沉默的老人……至少是在保护神殿的方式上,或许完全错了。
而埃德?辛格尔对此又能做些什么?……他不知道,却也唯有尽力而为。
他的头依旧痛得厉害,但终于挣扎出一丝清明。那支撑着他站了起来。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开口:“我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圣者……也或许是,但这并不由您决定……陛下。”
被打断的安特在惊愕中神情呆滞地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恼怒地重重向后靠去,抬起下巴阴沉而傲慢地看着他。
“我给了你机会,埃德?辛格尔,为了你的母亲……而你仍要把自己绑在一艘必沉的船上吗?”他问道。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埃德回答,努力保持平静,“同样的……这也不由肖恩决定。但是……”
他转身走向布卢默。向那难掩得意的年轻人伸出冰冷的手:“请把永恒之杖还给我——无论如何,在女神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我仍旧是那个在五月节上被人类……以及矮人与精灵共同承认的圣者。”
他一定是昏了头才会把永恒之杖交出去……斯科特早已提醒过他,他却还是在面对这一切时慌了手脚。不是那独一无二的又怎样?如果如此轻易被击倒,他大概连被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布卢默怔怔地看着他,神色惊讶,不由自主地看了安特一眼,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
“你让我别无选择,年轻人。”
安特的声音在埃德身后响起:“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毕竟连我也不愿承认这是事实。不过谁知道呢?也许一切注定如此……”
埃德在他的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意料之外的犹豫,那让他的心又一次在不安中抽紧——他难道又做错了什么?
“我能理解你们对肖恩?佛雷切的尊敬,毕竟我也曾经像你们一样,相信那位圣骑士的正直,勇敢与忠诚,所以当我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谎言,才会如此愤怒而痛心。”
安特语气僵硬,但其中并没有什么“愤怒和痛心”,反而带着隐隐的恐慌,仿佛明知自己手中握有必胜的武器……却也知道一旦使用,一切都将脱离控制,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艾瑞克?沃恩。”他用低哑的声音念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名字。
埃德的身体微微一颤,身后同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一直站在他椅子后面的艾瑞克重重地撞在了他的椅背上。
他在惊愕中回头,年轻圣骑士的面孔惨白如鬼魂,目光直直地不知投向何处,似乎不敢与他对视。
“站到我的面前来,圣骑士。”
安特也并没有看向艾瑞克,只是盯着前方的地面,生硬地吐出每一个字:“你向我……向你的女神发过誓,现在,在这里,以你的生命与灵魂,重复你的誓言……重复你发誓亲眼所见,绝无虚假的一切,并接受任何一种方式的证明。我想不需要我再告诉你,谎言……任何一种谎言,会对你,和你誓言守卫的东西,带来怎样的灾难。”
艾瑞克僵立片刻,终于从埃德椅后转了出来,脚步仓皇。他在国王面前半跪于地,却低着头,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帐篷里一片寂静,唯有微风拍打帘幕,发出阵阵轻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艾瑞克的身上,带着各自不同的神情,惊讶,疑惑,不安,兴致勃勃,幸灾乐祸……
埃德茫然地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脑子里却只有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去想。他才刚刚怀疑过神殿里会有内奸……可那不该是艾瑞克!
“……如果你不知该从何开始,我可以提醒你,骑士。”安特的声音冰冷而干涩的,听不出一点得意,“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十分痛苦,但你应该记得是什么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那是一个无辜女子的生命。赫莉娜?克利瑟斯……如果各位还没有忘掉这个名字。我也曾经寻找过她,但她的家人声称她三年前便已失踪,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女儿。如果不是这位年轻的圣骑士,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死在肖恩?佛雷切手中。”
即便是教养良好的贵族们也无法压下那一声不由自主的惊呼。轰然响起的声音如雷般在埃德耳边滚过,他睁大了眼睛,眼前却似乎只有一片刺目的白光——那仿佛是永恒之杖反射出的光芒,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注定要毁在这一天里吗?……
“艾瑞克?沃恩!”菲利的怒吼声在人们无法克制的窃窃私语中响起,“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与之相比,布鲁克的声音微弱而苍老:“艾瑞克……圣骑士听命于神明而非国王。在你如此指控佛雷切大人之前……想一想那意味着什么。”
“……我想过,大人。”艾瑞克的低语声几乎淹没在一片噪杂中,但当他开口时,周围便迅速地安静下来。
“我想过无数次……我祈祷过无数次……您不会知道无时无刻不得安宁如何令人绝望……但我无法从女神那里得到答案。如果可以,我宁可让这个秘密烂死在我心里,但有人……而非神明听到了我的祈祷,让我无法再隐瞒下去。我只能相信这是命中注定的安排,是女神的回应……可是大人……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叛神殿……”
圣骑士最后的声音低如一声啜泣。
“你是否失去了你的力量,正如拜厄?扬……那堕落的圣骑士一样?”安特问道。
“……没有,陛下。”艾瑞克的回答有些迟疑,“现在没有。”
那是个含糊而略显怪异的回答,但似乎并没有人在意。埃德迷茫的目光对上了菲利的视线,却又在短暂的交接之后各自移开。
艾瑞克曾经失去过他的力量……但正如他所说,“现在没有”——他并没有撒谎。
而贸然提起另一个无名的神祗是否明智,眼前的情形之下,埃德和菲利都无法确定,只能选择沉默。
“那么或许你所相信的并没有错。”安特低声继续,突然间神情疲惫,“或许这真是命运的安排……你或许背叛了神殿,却没有背叛你的神。说下去,骑士,说下去……让我们尽快结束这一切。”
——但这一切不会结束。
埃德怔怔地站在那里,心中只有越来越强烈的绝望与无力,仿佛漂浮在茫茫的大海之上,身下只有小小一块逐渐融化的浮冰,寒冷刺骨,孤独无助,不辨方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他只能听天由命地等待着下一个巨浪将他完全吞噬……
而连那,甚至都算是一种幸运的解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