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长夜
白色巨龙降落在柯林斯广场,安静地趴在了被雨水洗得一片洁白的地面。
人群渐渐向它聚拢,却又谨慎地留出一段距离。留在广场上的人原本已经不多,来自各地的贵宾们更为冷静和矜持,他们不会轻易惊叫或欢呼,低低的私语声却不可避免地响起。
但当埃德吃力地从冰龙背上抱下那年轻牧师的尸体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一片寂静之中,两个圣骑士跑上来接过了他们死去的同伴,抬回神殿。
“……他死得其所。”刚刚传送回广场的布劳德走到埃德身边,低声说,“现在……他已回到女神的身边。”
埃德看他一眼,又垂下目光。他说得当然没错,但是……
“无论是谁干的……我们会让他付出代价。”艾伦也走了过来,伸手似乎想要拍拍埃德的肩膀,却又迟疑地收了回去。
埃德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他更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慰。复仇竟是如此强烈的**……他突然间更能理解拜厄?扬,那失去了兄长的堕落者。
被淋湿的身体忽冷又忽热,有什么东西沉重地郁结在胸口,脑子里一片混沌……但当有人缓缓向他走近时,他还是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来者有着难以无视的气势——佩恩?银叶,那高挑挺拔的精灵王,即使像所有人一样浑身湿透,银丝般的发梢不断有水珠滴落,看起来依旧优雅从容。没有半点狼狈的样子。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成熟叶片般的深绿里透出一丝丝奇特的暗金,肤色很白。轮廓分明的五官却不像大多数精灵那么纤细柔和,微微下沉的嘴角显出几分坚毅……和并不那么令人厌恶的傲慢。
埃德本能地紧张起来。银叶王比任何客人都更早来到神殿,他在溜出去找伊斯之前忍不住跑去偷窥过一眼,却只看到那银发齐腰的背影就吓跑了——与诺威的亲切随和相比,传说中的精灵王感觉如同遥远的星辰般神秘而高不可攀。
但此刻,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让那精灵的王者多了几分生气。
“你持有永恒之杖。”他说。
埃德一愣,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手杖从背后抽了出来。脸颊一阵发烫——为了腾出双手抱住提姆,他随手就把永恒之杖向后插在了腰带上……他绝对不是有意要这么失礼的!
佩恩眼中的笑意更深:“你能够使用它……正如所有人亲眼所见。”
埃德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浑身僵硬。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他是不是该说什么?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我想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精灵王右手按向胸口,向着埃德谦恭地低头:“圣者。”
埃德睁大眼睛瞪着他。他怀疑自己中了某种石化术,因为他完全动弹不得,包括脸上的肌肉。甚至他原本就没怎么动的脑子……
矮人沉重的脚步声走上前来。莫克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向您致意。”他低沉稳重的声音和毛茸茸的脸上温暖的笑容让埃德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埃德?辛格尔,铜焰矮人的朋友……圣者。”
他向他低头——那郑重其事的礼节阻止了埃德扑上去拥抱他的冲动。
而后,人们一个接一个走上来,向那年轻的圣者致意。
埃德的手近乎痉挛地紧握着永恒之杖,全然不知所措。
这并不是他预想中的画面。他本该穿着泰伦斯精心准备的礼服,端坐在冰龙的身上,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成熟稳重。肖恩会为他解释一切,他只需要在必要时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哦。他还没有学会那个……但至少不该是像现在这样,被自己弄出来的一场大雨浇得透湿,黑发凌乱地贴在头皮上,紧裹在身上的白袍满是污泥和血迹,狼狈不堪又呆若木鸡……
谁会承认这样的圣者?
他茫然环顾所有向他低头的人们,视线却逐渐模糊。
——至少没有丢脸地晕过去。
埃德有点自暴自弃地安慰着自己,扭来扭去,奋力把身上那件因为打湿而变得分外沉重的长袍往下扒。
感谢布劳德出来解围。虽然已经记不太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但埃德终于能够有时间喘口气,而不是继续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里,慌乱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有点愧疚地把伊斯扔在了广场上,让那大受欢迎的冰龙代替他继续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礼。从窗口看出去,五月节的灯火又一次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人类真是出乎意料地顽强……
衣架上还挂着那件礼服——他曾经穿着去见过诺威的那一件。埃德依稀记得布劳德让他换上这个,因为他还有一场迟到的晚宴得参加……就算所有的仪式都会简化,这一晚的折磨也还远远没有结束,但愿他不会再紧张到拉肚子……
伸出的手迟疑地停在半空,埃德总觉得,在以之前那种狼狈的样子接受了所有人的致意之后,再正正经经地换上礼服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犹豫间,有人叩响了他的房门,让他差点跳了起来。
“圣者。”布劳德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
埃德随手抓起一件普通的白袍,刷一声套在了身上,一边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打开了房门。
布劳德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埃德觉得自己的脸色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应该让您休息一会儿。”布劳德向他躬身行礼,那更加真诚却永远过分周到的礼节总是让埃德肠子打结,“但有些事恐怕得尽快让您知道。”
他稍稍让开一点,让埃德能够看清他身后那个抽着鼻子,侍从打扮的年轻人。
“……法尔博!”埃德惊喜地叫道。此刻能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总是分外令人安慰。
个子比埃德还要高的少年却红着眼圈,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埃德!……”他叫道,向前冲了两步,似乎想要扑过来,最后还是勉强收住了脚步,别别扭扭地行了个礼,“大人……”
“出什么事了吗?”埃德不安地问道,“博雷纳在哪儿?”
回想一下,他好像没有在广场上的人群里看见博雷纳……
法尔博长长地抽了一口气,眼泪终于哗地流了出来:“他不见啦!我哥会杀了我的!克罗夫勒大人会剥了我的皮!埃德……圣者大人!你一定得帮我找到他,不然我再也没脸回去啦!”
平常看起来成熟有力得像个成年人的法尔博,慌乱起来就依旧还是个孩子,一旦开始发泄就哭得稀里哗啦,埃德可没有诺威那种哄小孩儿的天分,顿时慌了手脚。好在法尔博没哭多久就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抽抽噎噎地告诉埃德,他如何在鲁特格尔的国王陛下的提醒下发现博雷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他找遍了整个广场,又跟着一个圣骑士几乎找遍了整个神殿,哪里都没有博雷纳的影子……
“……他会不会掉进了水里?”埃德呆呆地问。
布劳德摇了摇头:“广场上人并不多,他不可能会被挤掉下去……而且就算掉进湖里也很容易爬上来。我想他应该还躲在神殿的某处……国王陛下似乎有些畏惧死雾,这也并不奇怪……”
“他亲眼看着他父亲被那东西杀死……不过今晚那个根本不是什么死雾吧。”埃德撑着头,只觉得头痛欲裂,有太多事完全在意料之外,肖恩不在,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肖恩!”他猛地反应过来,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肖恩?佛雷切那令人紧张又安心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过。
“佛雷切大人在哪儿?”他急切地问道。
布劳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转头和颜悦色地对着法尔博:“现在你已经见过了圣者,我们保证一定会平安无事地找回你们的国王……先让人带你去休息一下如何?”
法尔博不安地看了埃德一眼,埃德赶紧点头向他保证:“一定!”
看着法尔博走远,布劳德这才一脸严肃地面对埃德。
埃德头皮一紧,本能地意识到他还有更多的麻烦要面对。
“佛雷切大人失踪了。”布劳德艰难地开口。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埃德脑子里嗡地一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反问:“什么?”
“我不想再加重您的负担,也不愿相信会发生这种事……但现在恐怕不得不承认,肖恩?佛雷切大人失踪了……”
布劳德语气沉重的声音在耳边继续,扔下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埃德晕乎乎地听着,似乎每一个字都得在脑子里费力地绕上好几圈才能真正听懂。
“我担心博雷纳?德朱里也并不是自己藏在了什么地方……因为失踪的并不只是他和佛雷切大人……关在地牢里的拜厄?扬也不见了……我怀疑有人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埃德茫然地把头转向窗口——天还黑着……这漫长的一夜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失踪者
柯林斯神殿藏酒丰富,每一种都是难得的佳酿,毕竟,有无数慷慨的信徒,神殿从来就不缺钱。
埃德魂不守舍地吞下一口石榴色的红酒,完全分辨不出任何味道。
大厅里并不吵,他却觉得脑子里一片嘈杂,仿佛有无数气泡在不断上升又破裂,令人心烦意乱,却又没有任何意义。
他知道他不得不坐在这里——尤其是在肖恩不在的时候。他得始终保持着微笑,还不能对莫克表现得过分热情,也不能对银叶王表现得过分倾慕,不能让任何人任何种族觉得自己被冷落……
里弗教过他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如果是平时,虽然会觉得麻烦,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虽然他真心感谢所有远道而来,承认了一个把自己和他们都淋成落汤鸡的年轻人为圣者的客人,感谢他们没有因为各自不同的利益在他面前互相冷嘲热讽或者干脆大打出手,更感谢每一个在危急时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的圣职者,却还是更想去帮助艾伦和伊斯,帮助伊卡伯德……帮助他自己,寻找那些失踪的人。
心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是很难受。
肖恩,博雷纳,拜厄……他们的面孔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刻也停不下来。
——肖恩?佛雷切原本是不可能会“失踪”的。
每一个水神的牧师或骑士都拥有一枚魔法戒指,刻在戒指上的圣徽只能储存一个低级魔法。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但一个会定位术的牧师,只要知道戒指的样式和其中的魔法。就能够凭借定位术确定佩戴戒指的人所在的方向。几个月前菲利从极北之光回到神殿之后,就是靠着这个找回了另外两个执着地在卡姆附件的群山间寻找拜厄的圣骑士。而肖恩的戒指还要特别得多——那是费利西蒂亲手制造的。椭圆形的蛋白石里有一个每天可以触发一次的巧言术,让相当不擅长学习语言的肖恩能更容易地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伊卡伯德熟悉那枚戒指,肖恩从不曾取下它……尽管近十年里他使用它的次数屈指可数。以伊卡伯德的能力,定位出肖恩的所在,甚至直接将肖恩强行传送回神殿都轻而易举,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伊卡伯德根本无法感知那枚戒指的存在。
“戒指已经完全被毁……或者肖恩戴着它去了某个异界。”牧师平静地向埃德解释时,埃德立刻想起了那面让他在其中死了又死苦不堪言的镜子,异界之环……但肖恩分明能通过它来去自如,当然不可能突然被困在里面。
他也同样无法想象戒指被毁的可能。那意味着肖恩凶多吉少……“那个”肖恩?佛雷切?有谁能伤害或强行带走了他,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轮询问之后,最后一个见到肖恩?佛雷切的正是埃德自己——“偷窥”完精灵王准备逃跑时,他一转身就看见肖恩正站在他身后。顿时吓白了脸。
肖恩倒没有责备埃德的鬼鬼祟祟。只是淡淡地告诉他,如果能让他觉得自在一点的话,他可以去跟他的冰龙朋友待在一起,直到他叫他回来——埃德当然立刻就用他刚刚学会的传送术跑掉了。
至于博雷纳,他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时就待在广场的一角,脸色苍白地凝视着远处缓缓涌来的灰雾。那之后,平原上的人群开始骚乱起来,圣职者们被传送出去。埃德弄来了一场大雨……混乱中,已经没人记得博雷纳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而拜厄的情况倒更简单一些。守卫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只是照例在巡视时往窗口里看了一眼,才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人影全无——除了魔法,再没有其他的解释。
拜厄本身并无法使用传送术,更大的可能是有人救走了他。神殿的防护原本可以阻止其他人随意使用法术,但伊斯对于那防护是否真的有效颇有疑问,毕竟莉迪亚就曾经将自己的幻影送入地牢,哪怕布劳德坚称神殿在那之后加强了防备,伊斯也只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更何况,为了尽快把人传送出去驱散灰雾,布劳德不得不让牧师们暂时解除过神殿的防护。
埃德不觉得这是布劳德的错,如果他没有这么做,死的或许会是更多平民,而不止提姆……那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因为毫无头绪,他异想天开地建议过寻求精灵王佩恩?银叶的帮助——精灵们学识丰富,目光敏锐,总是能轻易发现那些人类看不见的蛛丝马迹。比如诺威……
但这个主意遭到了布劳德强烈的反对。
“此事必须保密。”他坚持,“学识和敏锐……我想一条龙也同样具有。”
所以伊斯才得以从人们的围观中逃脱,去和经验丰富的艾伦一起寻找线索。
老实说,埃德不觉得“保密”能有什么用,毕竟,如果找不到人,这事儿迟早会被揭穿。肖恩另有要事,博雷纳因为想起了自己死于灰雾的父亲而心情不佳需要休息……这种借口可撑不了多久。
但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就只能坐在这里,勉强自己微笑着,直到听见有人小声提起一个名字:
“费利西蒂……”
笑容冻结在他唇边。
席间突然安静下来,不小心说出这个名字的茉伊拉,鲁特格尔那略显天真的王后,有些慌乱地开口:“抱歉……我知道圣者不需要葬礼,不需要追悼,她并不曾真的死去……我知道一位新的圣者是最好的……但是,我只是……我不知道……”她求助般望向自己的丈夫,拉住了他的手臂。
安特微笑着拍了拍她手,代她解释:“我想茉伊拉只是……有些想念圣者费利西蒂,就像……单纯地想念一个朋友。”
茉伊拉红了眼眶,默默地点头。
“我也想念她。”埃德脱口而出,“尽管我知道她仍在这里……她无处不在,但那是不一样的……”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里,迷人的石榴红……费利西蒂会喜欢石榴花吧?至少,那个几百年前活泼爱笑的费利西蒂,应该是喜欢的……
她对他说,“相信你自己”……在他能够相信自己之前,她已经相信他能够做到。他一直都知道的,那不只是因为什么神的选择……那也是费利西蒂自己的选择。
埃德至今也不知道她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有什么是他该记得却依旧遗忘在时间的河流里的吗?
但至少,他不能让她失望。
埃德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致费利西蒂。”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从踏进这个让他无法呼吸的大厅以来,脑子第一次清醒得像是被斯塔内斯特尔湖水洗过了一样,“为她的不朽……和那个出生在卡尔纳克的群山之间,天生白发的女孩儿。”
石榴色的美酒,怡人的酸甜里,有一丝难言的苦涩。
大多数客人在第二天醒来后离去。茉伊拉留了下来,由侍从和神殿特地派出的圣骑士护送着,前往克利瑟斯堡拜访她的朋友,埃德的母亲,瓦拉?辛格尔。
佩恩?银叶在离去前给埃德留下了一封信,措辞优雅,却没有精灵惯常那种拐弯抹角的含蓄,而是简单直接地提醒他,他们在格里瓦尔还有一场约好的会面——关于一些“有趣的历史”,他们还有话要谈。
黑岩矮人是最早离开的。他们异常的沉默一直让埃德有些不安,布劳德却告诉他用不着担心。
“他们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而且,他们或许不太喜欢埃德?辛格尔和银牙矮人之间的友谊,却不会因此而影响他们对圣者的敬意。”他说。
埃德只好苦笑。
莫克当然留到了最后。既然已经没人盯着,埃德黏黏糊糊地一直把银牙矮人们送到了传送阵。他终于有机会向莫克询问冰原上那些野蛮人的情况,矮人带着一脸无奈不断摇头:“不知是哪位神明的杰作……一座爆发的火山似乎毁掉了死灵法师的巢穴,他们大概已经不是什么威胁,我更担心蛮人们会再一次自己打起来……但那实在不是我能插手的事。”
埃德也只能挠头。那是他即便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圣者也无法帮助的种族——蛮人们说不定还更愿意接受一个不信神的埃德?辛格尔。
矮人抬头看他,隐藏在浓密眉毛下的眼睛依旧真诚而坦率:“我猜里这里也有些我没法插手的事?”
埃德的目光飘来飘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想骗莫克……再说莫克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矮人笑着踮起脚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圣者也好,埃德?辛格尔也好……记着,莫克?铜焰永远是你的朋友。”
埃德眼眶一热,终于还是忍不住弯下腰紧紧抱住了矮人毛茸茸的大头。
看着朋友的身影从传送阵里消失,他依旧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去履行他应尽的职责。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送别
推开失踪的圣骑士团长那间不大的会客室的门,埃德有一瞬间衷心期盼着圣肖恩会奇迹般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下一刻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告诉埃德,昨晚那一场大雨带给了神殿多少麻烦,平静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斥责之意,却足够让埃德无地自容……
脑海中的幻象一闪而逝,最先映入埃德眼中的是艾伦?卡沃疲惫不堪的面孔。白发的老人坐在桌边,半倚着自己拐杖,浮肿的双眼下一片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油然而生的愧疚让埃德把那声快要脱口而出的“你们发现了什么”给吞了回去。
“……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伊斯回头冲他不耐烦地招招手,“过来!”
埃德赶紧走了过去,目光掠过桌面上几十支长短不一的箭矢,微微一怔。
“看出点什么吗?”艾伦问道。
埃德拿起一支箭,有些迟疑地开口:“它们……全都不一样?”
扔在桌面上的箭没有统一的规格。有些显然是精心打造的杀人利器,上面还刻有不同的印记,有些则更像是森林里的猎人自制的,简朴却实用。唯一相同的是,箭身上都有许多新旧不一的划痕,显然已经被反复使用过多次,箭尖上黑色的污渍像是再也洗不干净……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埃德不寒而栗,手一抖,把那支箭扔回了桌面。
“……你以为它们是从死人身上拔出来的吗?”伊斯轻易看穿了他的恐惧。
埃德尴尬地搓着手指:“不是吗?”
艾伦摇了摇头:“我们甚至不能确定昨晚制造那些灰雾的到底是不是死灵法师。”
为了避免再发生意外,昨晚布劳德只是让部分圣骑士坚守在平原上。今天一早才派出更多人手,和艾伦的冒险者朋友们一起小心地进入森林搜索。
大雨让森林里一片狼藉,他们几乎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满地灰色的泥浆。而那过分细腻和粘稠的泥浆证明了加文——昨晚那个用一柄小匕首救了黎明女神的牧师的“杂耍艺人”的猜测。
那些很像是死雾的灰雾。并非诞生于某种邪恶的法术——或至少不全是。
加文本身是个战士,平常却更喜欢以杂耍艺人的身份四处游荡。他知道中南部一些流浪剧团会将一种被叫做“杰森的胡须”的植物晒干后碾成粉末,和其他一些东西混在一起压成饼状,必要时点燃以便在舞台上制造出烟雾的效果,却又不至于呛得演员和观众们涕泪横流。
那种烟饼没有什么气味,但一被水打湿就会变得粘糊糊的,像森林里那些糊了每个人一脚的泥浆一样。只是颜色更浅一些。
加文确信那是类似的东西,只是无法解释昨晚那些人是用了什么办法,能让包围了整个平原的灰雾连绵不绝地涌出。
“一点戏法。再加一点法术……大概。”他摊着手如此猜测。
布劳德相信,敌人依旧是莉迪亚和她的死灵法师们。除了他们和与之为敌的圣职者,并没有多少人如此了解死雾的形态——见过它的普通人大半都已是死人。
“如果真是莉迪亚,而她的目的是用灰雾引开我们的注意。趁机带走肖恩和博雷纳……那么这一次她可算是大获成功。”艾伦捏了捏额头。苦笑着,“而她居然没有留下什么醒目的标记来嘲笑我们,倒真是令人惊讶。”
“我想说,死灵法师可不擅长射箭。”伊斯弹了弹手边的箭矢,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亡灵更加不会……而隐藏在灰雾里的那些人,视线显然也会受到同样的影响,箭倒还是射得挺准,哪怕是你们先愚蠢地用圣光暴露出了自己的位置……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才不是‘愚蠢’!”愤然的反驳冲口而出。埃德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提姆的尸体还躺在那里……他不允许任何人如此侮辱那个年轻牧师的牺牲!
伊斯紧闭双唇,一声不响地瞪着他。眼中有怒火一闪而过。
埃德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垂下头一阵心慌。他可不想跟伊斯再吵起来……不是现在这种时候……什么时候都不想!
艾伦清了清嗓子,及时岔开了话题:“伊斯……你是不是在雾里看见了什么?”
埃德忐忑地竖起了耳朵。
昨晚在冰龙低飞过平原,用双翼挥开迷雾时,他也曾经模模糊糊地看见过雾中一晃而过的身影,以伊斯的视力,或许会看得比他更清楚……
“……没什么。”伊斯的语气冰冷而生硬,“只是想告诉你们,就算莉迪亚真是幕后主使,她的手下恐怕也不止那帮见不得光的法师和死人了。如果你们还以为敌人只能在黑暗中出没……迟早会输得更惨。”
“伊斯!”
埃德追上几步,一把拉住朋友的腰带,老老实实地道谢:“对不起……”
他脾气暴躁的朋友没有立刻一怒而去,而是一直待到了最后,点头答应艾伦飞得更远一些,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让埃德心里那一点小小的愤怒立刻变成了无限的感激与愧疚。
“……为什么?”伊斯回头斜了他一眼。
“……因为我……对你拍桌子?”埃德呆呆地回答,弄不明白这个问题意义何在。
伊斯摇了摇头,显然怒气未消:“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根本用不着为了这个向我道歉……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生气,而且没有弄清楚情况就毫无防备地让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依然是愚蠢的!”
埃德只能更加茫然地看着他——他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他一点也听不明白呢?
“就……别总是道歉了行吗?”伊斯一脸别扭地伸手抵在他额头上,把他轻轻推开一点。“别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的像是唯恐打碎了什么……除非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友谊真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心中有某个地方隐隐地一痛。埃德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伊斯走进阳光之下,变回冰龙展翅飞走。也始终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圣者……圣者?”
艾瑞克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年轻的圣骑士向他躬身行礼,神情不自觉地拘谨了许多:“圣者……山克斯大人让我来提醒您,您说过想要参加提姆的葬礼……”
“现在?”埃德疑惑而不安地问,“这么快?不需要守灵吗?他的亲人已经到了吗?”
“……他是位牧师,圣者。”艾瑞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为自己应尽的职责而死……他的灵魂自有安息之处,不需要过多的仪式。他的亲人是西南荒原上惯于流浪的一族。居无定所,找到他们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我明白了。”埃德垂下头,“带我去吧。”
他依旧讨厌面对死亡。却只能学会接受。毕竟,即使身为圣者,他也不可能救回每一个逝去的生命——他付不起那样的代价。
柯林斯神殿是一座十分古老的水神神殿,但如今湖面上那座气势非凡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却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人们早已忘却最初那座小小的。安静地耸立在湖心小岛上的灰岩神殿——曾经,信徒们只有乘着小船,穿越它周围终年不散的迷雾,才有可能到达那里。神殿中寥寥可数的圣职者从来不问世事,甚至很少离开小岛,却无人可否认他们强大的力量。
鲁特格尔前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克利瑟斯家族,曾是水神虔诚的信徒。在建立起自己的王朝之前。他们便将柯林斯平原这一片原属于他们的领地献给了神殿。当克利瑟斯王朝在两百多年前覆灭,新的统治者想要收回这片富饶的土地时。却遭遇了极其惨痛的失败,无奈之下,新的国王再一次承认柯林斯为属于水神的圣地。几十年后,一个满头白发,容貌却犹如少女般的牧师来到斯塔内斯特尔湖岸边,用手中细长的手杖驱散了湖面的雾霭,踏着水面走向湖中小岛上那神秘的圣地之心,所有的牧师皆沉默地跪伏于地,迎接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圣者——费利西蒂?安珀。
而在那之前,白发的女牧师便已声名远扬。
新的柯林斯神殿在她的朋友,黑岩矮人的帮助下完成,优雅美丽,气势恢宏,却不再远离尘烟。无论是否水神的信徒,都可以来到这里,寻求指引与帮助……当它的名声开始远远传至南方诸岛之间,原本那古老神秘的小神殿则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但它并没有消失。
它依旧耸立在原处,依旧不时被迷雾所隐藏,即使是从新的神殿,也只能乘船前往,一位沉默寡言的老牧师独自居住在那里,陪伴他的,是所有逝去的圣职者,遗留在这世间的躯体。
那里如今只是柯林斯神殿的墓地。
牧师与圣骑士们在神殿后小小的码头送别他们逝去的同伴。提姆的遗体被安放在一艘白色的小船上,只需解开缆绳,船就会自己缓缓漂向小岛,一位牧师和一位圣骑将随船而行,送逝者最后一程。
那是个神圣而安静的仪式。简短的祈祷代替了哀伤的哭泣,潋滟的波光代替了焚烧的香草,低头看向提姆安详如沉睡的脸时,压在埃德心头的重量却没有减轻分毫。
“我可以送他去墓地吗?”他低声问布劳德。
布劳德看着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低头:“……如您所愿。”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圣墓之岛
白色小船滑向湖心的小岛。云影摇晃着,涟漪自船侧如鱼尾般散开,轻柔的水声若有若无,细碎之中有一种沉静的力量,让埃德的心情逐渐平和下来。
他站在船头,眺望岛上那千年前便已存在,不知何人建起的古老神殿。简朴的灰白石墙掩映在绿树之间,宁静而不见倾颓。
几十年之后,若能安息于此处,倒也不错——这念头一闪而过。
随即埃德意识到,他仍未能真正接受自己如今的身份。
他仍当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百年终老,安眠于黑暗的墓穴,随时光一点点归于尘土……但圣者的躯体根本不会留在这世间,当生命消失,**也会随之而逝。
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这是神明赋予圣者的特权——诸生之中,唯有圣者的灵与肉,得以完整地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一如神祗自己。
所以圣者没有葬礼……他们并不曾真的死去。
埃德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找不到任何更明确的记录。伊卡伯德永远不会直接给他答案,肖恩对类似的问题从来听而不闻,而伊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沉思之中,小船微微摇晃一下,停了下来。
埃德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那位安守在此处的老牧师已经静静地站在湖岸边。
他们还是初次见面……如果不是提姆的死,似乎没人想得起要告诉他。岛上还有这样一位与世隔绝的圣职者。
老牧师的目光掠过埃德手中紧握的永恒之杖,微微躬身,干枯如纸的皮肤上。每一条皱纹都纹丝不动,看起来犹如一张面具。
——他老得几乎像是在坟墓里躺了几百年又爬出来的。
埃德被自己不敬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点头回礼,慌乱地从船上跳了下来,不顾艾瑞克无声的反对,帮着他一起把小船拖上湖岸。
另一条小船也在不远处靠岸——布劳德谨慎地另外多派出了两个圣骑士,显然是为了保证埃德的安全。但似乎没人觉得在这曾是真正的“圣地”的小岛上,会有什么危险。
他们抬起了提姆的尸体,艾瑞克则紧跟在埃德的身后。跟随老牧师走上碎石铺就的小路。
“……我该怎么称呼他?”埃德放慢脚步,低声问艾瑞克,这才想起来他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位老牧师的名字。
“我们都只叫他‘牧师’……”艾瑞克带着敬意回答:“他已经放弃了他的名字,亲人……放弃了凡人拥有的一切。只作为女神的仆人而存在。”
埃德点了点头。心情却有点复杂——他知道对这样的虔诚与奉献表现出疑问是不敬的,尤其是作为一个圣者……但是,这真的有必要吗?
放弃了自己……就真的能更接近神吗?
小路极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不知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巨大的橡树,舒展的枝叶在他们头顶交错如盖,绿荫之下,路边丛生的白色繁缕花犹如积雪未消,让埃德不由自主地微微感觉到一丝凉意。
路的尽头是一片草地。明黄色的冬乌头点缀其中。草地上没有柯林斯神殿里处处可见的喷泉,只有一个圆形的水池。像一面镜子一样嵌在草地中央。耸立在草地另一边的灰岩建筑不高,但一如千年前的城堡般厚重方正,虽没有用于防御的城墙,却同样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封闭……甚至冷漠。
走进旧神殿的大门,光线骤然昏暗。正殿比埃德想象中要大得多,也高得多,却幽深如地底,唯一的光明来自正殿深处,一尊高大的雕像头顶落下微弱的天光。
那应该是尼娥——那当然是尼娥。但埃德从未见过这样的尼娥雕像,用粗糙的灰岩雕刻而成的女神笔直地站立在那里,看起来强壮有力,一手下垂,一手平举至胸前,摊开的手心空空如也,漠无表情的面孔五官深邃,严厉得近乎冷酷。
埃德垂下目光,女神裙边的波浪里,隐约可见的人类的面孔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们茫然大睁着双眼,同时张大了嘴,仿佛在即将灭顶的浪涛之中绝望地呼喊……
埃德移开了视线,微微有些不安地想起那些更古老的传说——如今被人们视为慈母般温柔的水神,在远古之时,更因她的狂暴与无情而为人们所畏惧。维因兹河曾经数次改道,被洪水淹没的旧维萨城至今仍深藏在河底的泥沙之下,人们却似乎已经在数百年的安宁里渐渐遗忘了旧日的恐惧。
神像左侧有一闪紧闭的木门,不需要谁来指引,埃德也知道那通向墓地。他能隐隐感觉到死亡的气息,黑暗而宁静……
脚步自然而然地向右而去,却又被一声带着惊讶的呼唤拉了回来。
“圣者?”艾瑞克叫道,“是这边。”
埃德有些尴尬地回头,正迎上老牧师若有所思的目光,黯淡的光线中,老人铁灰色的双眼显得异常清亮。
神像右侧的木门是打开的,狭窄的石阶同时向上下延伸。埃德紧跟在老牧师身后,看着他依次点亮墙壁上的火把,温暖的火焰驱走了黑暗和他心底那一丝不安,却又让他不禁有一点好奇——柯林斯神殿里随处可见魔法制造的光焰,这里的一切却似乎更加……淳朴和自然?还是说,这里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不可使用魔法”的忌讳?
墓穴并不深。一扇石门之后,长长的走廊两侧,灰白石棺安静而整齐地排列着,没有逝者的雕像,也没有墓碑或墓志铭,更没有亲人献上的花束……只有棺盖上熟悉的标志,和标志下简单的姓名。
“如果有人想来这里凭吊他们死去的亲人……他们可以来这里吗?”埃德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们通常会建议他们把花放进湖斯塔内斯特尔湖,湖水自然会传达他们的思念。”艾瑞克含糊地回答。
——意思就是不行。
埃德微微皱眉。这对逝者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意义,但对生者来说是不一样的……
“更早之前,圣职者的尸体会被沉入湖中。”老牧师的声音幽幽响起,“没有石棺,没有墓地,没有名字……我们诞生自虚无,也归于虚无。一切都终将被遗忘,思念……并没有意义。”
埃德压下了反驳的冲动,沉默地跟随他的脚步。向左拐过一个弯之后,老牧师在接近尽头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里。”他说。
石棺是备好的,棺盖斜靠在一边。埃德看着两个圣骑士小心地把提姆的遗体安置在石棺里,仔细地整理好他崭新的白袍,将他的手杖放在他身边……只是,对于身材不高的提姆来说,这具石棺似乎显得太大了一些。
而后他们合上棺盖,静立在棺前,最后一次低声祈祷。祈祷声中,艾瑞克挥起铁锤和凿子,认认真真地将提姆的名字刻在了棺盖上。
“逝者永恒。”老牧师在埃德身后低语,声音如尘埃般缓缓飘散在空气中。
——他刚才不是还说一切都是虚无吗?
埃德疑惑地想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离开时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旁边的一具石棺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斯科特……克利瑟斯?”他喃喃地念出了刻在石棺上的名字,随即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惊讶大概太过明显。
这里的人显然不知道斯科特还活着……可石棺里的是谁?
“里面是空的。”
老牧师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死在那一场战争中的人几乎全都埋在斯顿布奇,但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斯科特?克利瑟斯,无论死活……几年前肖恩?佛雷切在这里刻下了斯科特的名字,里面只有一柄他曾经用过的剑。”
埃德只能胡乱点点头,匆匆走开。他无法想象肖恩那时的心情……更无法想象肖恩知道斯科特如今的身份又会是什么心情。
——现在连肖恩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懊恼地提醒自己,加快了脚步。
回到女神像前时,他却又不由主地停了下来,望向左侧的木门。
他的感觉不会有错……圣职者的墓穴里安静却并不阴冷,那道门之后……却有更真实的死亡。
“那道门通向哪儿?”他回头问道。
老牧师的回答不出所料。
“旧的墓穴。”他说,“不属于圣职者……以前会有虔诚的信徒希望能被葬在这里,其中有一些会被接受……包括克利瑟斯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
埃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传说奥斯本?克利瑟斯死于乱军之中,他的头颅被割下来插在维萨城外的木桩上,以恐吓那些依旧不肯放弃抵抗的追随者,而后他腐烂的尸体被焚烧成灰,撒进了维因兹河……至今维萨城里仍有人会在那一天将一杯红色的葡萄酒倒进河中,隐讳地纪念那位不幸的王者。他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君王,却依旧是个令人心折的英雄。
埃德踌躇着,突然很想去看一看那位国王——他的先祖最后的安息之地。但现在可还有大把更紧要的事……
眼前有白色光芒微微一闪,埃德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永恒之杖的顶端。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另一个考验
杖首的光球仍被包裹在沉睡的波浪中。看看其他人脸上平静的神情,埃德疑心刚才不过是自己眼花——每一次永恒之杖在他手中醒来,牧师和圣骑士们眼中毫不掩饰的崇敬仍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该尽快离开。肖恩依旧音讯全无,而博雷纳的失踪很可能让安克坦恩再次陷入混乱。艾伦打算亲自去一趟卢埃林,向伊森?克罗夫勒解释一切,顺便暗中探查那个如今身为执政官的男人会不会是幕后的操纵者……毕竟,博雷纳的失踪对他有弊却也有利,而在安克坦恩那一场不见血的政变中,他早已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脑子里翻腾着各种思绪,埃德却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扇紧闭的木门前。
门上挂着的铁锁锈迹斑斑,但近来似乎有人出入过。埃德注意到门边残破的蛛网,门把上也并没有多少灰尘。
“最近有人进去过吗?”他脱口问道。
老牧师轻轻点头:“肖恩?佛雷切进去过。”
他从不像其他人那样尊敬地称呼肖恩为“佛雷切大人”……但以他的年龄,这似乎也不算不敬。
“……什么时候?他来这里干什么?”意料之外的关于肖恩的消息让埃德眼睛一亮——说不定他能查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从未问过。”老牧师淡然回答,“他拿走了钥匙。几天前我见过他一次,那之后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来过。”
“所以……我们进不去吗?”埃德有些沮丧地问。
老牧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伸手轻触铁锁。
咔哒一声轻响,锁头掉落在地面。
“……我还以为不能在这里使用魔法呢。”埃德讪讪地说。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滥用魔法是不智之举。”老牧师推开门。向埃德做出邀请的姿势,“但既然圣者想要进入……”
这下埃德即使不想进去也得进去了——何况他的确想进去看看。
不像另一扇门,这扇门后只有向下的阶梯,地面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肖恩似乎不止一次出入过这里。
艾瑞克和其他两个圣骑士好奇地跟在埃德身后。为了不“滥用魔法”,埃德老老实实地点起了火把,照亮眼前的黑暗。扑面而来的空气全不像圣职者的墓穴那样清冷而干净。而是夹杂着古老的尘埃,腐朽的味道,潮湿的阴冷。悲哀的叹息……
埃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火光随之忽地一晃。
艾瑞克接过火把,一声不响地走在了最前面。
这情形让埃德不禁回忆起他们在米亚兹-维斯的下水道里一起走过的那段黑暗的旅程——那时他们可连火把都没有。
墓穴之中的格局与另一边颇为不同。走廊两边是一条又一条平行的通道,火光中闪过有骑士雕像护卫着的华丽石棺。也有半朽的木质棺材。裂缝中似乎可以窥见一丝苍白的骨骸……埃德的目光为之所吸引,在飘来飘去的蛛网和模糊的字迹中寻找着逝去者的生平,甚至不自觉地用魔法点燃了光焰,想要看得更加清楚,过了好一阵儿他才想起来,自己可不是来这里瞻仰古人的,他该弄清楚肖恩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他低下头,眼前却突然一片黑暗。
光焰灭了——它有持续那么长时间吗?而且……为什么连火把也灭了?
“……艾瑞克?”埃德疑惑地出声叫道。伸手向前摸去。
照理说他应该能摸到艾瑞克的后背,年轻的圣骑士一直离他很近……
但他什么也没有摸到。黑暗中也没有任何回应。
“伟兹?希尔保特?”埃德惊慌地回头,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听到本该紧跟着他的那两个圣骑士的脚步声,而那位老牧师……他甚至都不记得他有没有跟进墓穴之中!
一片死寂里,埃德几乎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与呼吸。
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这会儿他可顾不上什么滥用不滥用了——白色光焰又一次从他手心燃起,在他的咒语中微微向上飘去,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四周,却也投下重重黑影,原本在阴森之中透出几分沧桑与肃穆的古老墓穴,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地方,黑影中藏着黑影,寂静中藏着敌意,死亡中藏着怨恨……
埃德仓皇地向后退去,放声大叫:“艾瑞克……艾瑞克!”
那声音似乎被周围的黑暗所吸收,根本无法传开。
无法克制的恐惧袭上心头,埃德开始惊慌地在一排排各不相同的棺材间奔跑,原本似乎不大的墓穴此刻却像是个可怕的迷宫,他在其中转来转去,既找不到任何人,也找不到出路。仿佛有无数逝者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冷冷地注视着他,好几次他都疑心有影魅在阴影中伺机而动……他不想承认,但事实是,那些诞生自虚无的影子是一次又一次的镜中之旅里他最不愿再次面对的,哪怕正是在它们的包围下他才通过了试炼……
光焰熄灭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在吞噬着它……埃德停下脚步,无声地命令着,想要让永恒之杖的光芒照亮黑暗。如今他已能轻易做到这一点,毕竟,永恒之杖的力量依靠使用者的意志……尽管大多数情况下,他只能把这根神圣的手杖当成火把来照明——他的意志还远远不够强大,尤其在他清楚地知道,他依旧只是埃德?辛格尔的时候。
白色光芒一闪而过,瞬间消失。
埃德浑身僵硬,像是冻结在冰龙的吐息中——他几乎能感觉到永恒之杖在抗拒他的命令……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种恐惧缓缓爬了上来,像一条冰冷的小蛇一般直钻进他心底。
他被……放弃了吗?
即便是在不同的异界之中一次次面临死亡时他也不曾感到如此无助。至少,那时他知道,无论如何,永恒之杖会保护他,让他可以重新来过……这是另一场试炼吗?他需要再一次扔下永恒之杖吗?这实在毫无道理……
他竭力稳住心神,脑海中浮现出老牧师那毫无表情,犹如面具般的脸……这是他给他的考验?
怒火渐渐压过了恐惧——他受够了这样无止境的怀疑和试探!无论来自他人,还是来自他自己……
至少,他还能使用法术。
最后的光亮术照亮了地面,埃德低下头,尘土中的脚印一片杂乱,即使不像精灵那样能轻易分辨,他也能看出那不止是他的脚印,他只是弄不清哪些属于他自己,哪些属于肖恩,或者和他一样陷在这里的某个圣骑士——
肖恩不会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吧?
这突然升起的疑问让埃德心中一凛。如果真是那样,这就不是什么“另一个考验”,而更可能是一个陷阱。那无名的老牧师……会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敌人。
如果他在这里待得太久,布劳德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他,而那些人恐怕不会怀疑一个“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尼娥”,独自看守墓地的老人……
他得尽快离开!
终于冷静下来之后,埃德才想起来他是会传送术的——但他担心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传送术是一个方便但危险的法术,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把自己送到某个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异界,或者更糟,被送进异界之间的夹缝,永远漂浮在那里……以及更更糟,像他听过的传说那样,把自己传送进了石头,变成一个可悲的笑话。
考虑到那些消失得异常迅速的光焰……也许他最好还是谨慎一点。
在最后的光焰熄灭之前,埃德把自己学会的所有法术在脑子里一一列出,小心翼翼地选择了寻路术。
黑暗中,一条银白色的光线他脚下延伸出去,如水流般缓缓向前。埃德欣喜又忐忑地迈出脚步,跟了上去。
光线起初流动得极慢,从容不迫得让埃德心急如焚,然后渐渐越来越快,到最后埃德不得不拉起长袍,再也顾不上是不是会在黑暗中撞到什么东西,跟着它拐来拐去,一路狂奔。
他不知道这正不正常,这个法术他也还是第一次使用,他只是觉得这个应该会比较安全……但他大概又错了。
当光线骤然消失时,他才感觉到前方似乎有某种不祥的气息,像一只张开大嘴的巨兽一般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自投罗网……而他已经根本刹不住脚,跌跌撞撞地猛冲了过去。
“停下停下停下!……”他慌乱地不知对谁大叫着,本能地想要给自己加上一个防死结界。不长的咒语才冒出两个音节,侧前方便有风声响起。
有什么东西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撞了过来,像一块岩石般狠狠地把他砸飞到一边。
一阵剧痛中,埃德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骨头断掉的声音。他一边挣扎着想要甩开那块压在他身上的“石头”,一边试图攻击或者为自己疗伤。
“石头”滚到了一边,一双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胸口,将他拖得更远。
“别用法术!”干哑却依然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厉声喝道,“别用任何法术!”
埃德的咒语冻结在舌尖。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荆棘之路
过了好一阵儿埃德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惊惶地叫出声来:
“……拜厄?!”
他满怀希望地想过能在这里碰到肖恩……可没想过会碰到这个堕落的圣骑士!幸运之神已经因为他选择了尼娥而离他远去了吗?!做神可不该这么小心眼儿……
他一边挣扎一边胡思乱想着,胸口突然一松。
“圣者。”拜厄放开了他,冷冷地回应。
埃德顾不上理会那语气中显而易见的讽刺,一得到自由就迅速地有多远滚了多远,直到额头重重地撞上了某个像是雕像底座的东西。
他缩起身子,顾不上摸头,先伸手摸了摸靴子里的短剑。从踏上寻龙之旅开始他就一直学娜里亚保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几天前拜厄冲向他时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不用逃那么远。如果我真想杀你,刚才就用不着救你。”黑暗中拜厄的声音冰冷而疲惫。
“……你救了我?” 埃德还是把短剑摸出来紧握在了手中,疑惑地反问。
拜厄哼了一声:“或许是我多此一举?”
虽然离得远了一些,埃德依然能感觉到,黑暗中那个他差点直直地撞过去的地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并非邪恶,也并非死亡,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他不知道寻路术为什么会把他带到这里来,那或许真是一个出口?……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能活着从那里出去。
“那到底是什么?”他忍不住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那见鬼的到底是什么?!”突然暴躁起来拜厄无视了后一个问题,“你才是那个该无所不知的‘圣者’,不是吗?”
他语气中的怒意让埃德紧紧地闭上了嘴。努力挪得更远一点。
如果他小心一点,不碰到任何东西,说不定能悄悄地……逃走?
这个念头让埃德脸上一阵发烫,在心底狠狠地唾弃着自己——无论如何,找到拜厄也算是一个收获,他可不能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就没用地逃走!
“你……看到过‘它’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个不那么危险的问题。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才得到回答。
“没有。”拜厄的怒火似乎又迅速地消退。干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不,我看到过……可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它能吞噬魔法,甚至可能正吞噬着这个地方……”
尽管是敌非友,埃德本能地相信拜厄不会撒谎——哪怕他自大又偏执得令人头痛。
“你怎么知道?”他脱口问道。“你又不能使用……魔法……”
声音不由自主地越来越低。话出口时他就意识到这必然会戳到拜厄的痛处……但愿他不会扑过来给他一剑……
“不关你的事!”果然。拜厄再次变得怒气冲冲,“如果你想试一试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请便!但如果你跟你的魔法一起被吞进去,可别指望我还会拉你一把!”
埃德嘿嘿地傻笑一声,闭上了嘴。
他拼命在脑子里搜寻着类似的记载——如果伊斯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知道那是什么,费利西蒂当然也会知道,说不定伊卡伯德都能用他一成不变的语气告诉他。有哪几种可能……
但他挠破了头皮,也只能勉勉强强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听起来像是某种……能量?”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拜厄鄙视的目光像一支箭一样直插到他身上。
“……也许我们最好还是去找找出口?”他尴尬地建议,“我知道你或许不想再次被关进地牢……但待在这个满是棺材的地方不是更糟吗……”
“你以为我们还在墓穴里?”拜厄不屑地打断了他。
埃德愣了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个,虽然这个墓穴好像大得有点离谱……但他还是能闻到那种潮湿腐烂的气息,他背后靠着的那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摸起来也还是像具石棺……
头皮一麻,他赶紧挪开了一点,忐忑地小声反问:“不是吗?”
他只得到了一声轻蔑的冷哼。
埃德疑心拜厄也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还身在墓穴,但如果他从失踪那天开始就在这里……
“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其他圣骑士?”他小心地试探着。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见过肖恩?佛雷切?”拜厄冷笑。
埃德懊恼地抹了把脸——他有这么容易被看穿吗?而且还是在根本看不见脸的情况下!
“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会跑到这个见鬼的地方来就是为了弄清楚他到底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但很可惜,我根本没找到他。”拜厄的语气里对肖恩已经全无敬意,“这里显然只是个陷阱……我倒是很想知道,圣者大人……你不会也是被他骗到这里来的吧?”
“……当然不是!”埃德跳起来大叫。
大概谁都很难对肖恩用上“喜欢”这种词……但他尊敬也信任那位圣骑士团长,而拜厄毫无根据的怀疑让他异常愤怒。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拜厄冷冷地反问,
“我……不关你的事!”埃德愤然回答,有些慌乱地意识到,他的确是因为听说肖恩时常出入墓穴才会钻进来……
“如果我记得没错,今天是五月节……你不是应该骑在那条冰龙的脖子上,在柯林斯广场接受所有人的欢呼吗?”拜厄语带讥讽地继续着,“而现在你在这里,站在广场上的会是谁?你真以为你是被选择的那一个吗?永恒之杖回应的只是你的血统……除了拿它当火把你还用它做过什么?”
埃德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永恒之杖。拜厄弄错了时间他并不觉得奇怪,人在黑暗中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但那些带着恶意的句子里,却有一些是他无法否认的……
“血统?”他抓住了那个他从未听过的“理由”。
“远古圣者的血脉流在你身上……你以为肖恩为什么会那么锲而不舍地寻找斯科特?就因为他是他的外甥吗?如果不是他以为斯科特已经死了,你觉得他会让你持有永恒之杖?!”
埃德按按额角,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撞得太厉害,他整个头都在一抽一抽地痛——为什么事情又会扯到斯科特身上?远古圣者的血脉……克利瑟斯家的血脉有那么特别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他很想再问得清楚一点,但拜厄似乎越来越激动,他根本一点也插不上嘴。
“蠢货!可怜的家伙……你也不过是肖恩手上一颗棋子,就像我……像这里每一个相信他,敬畏他的傻瓜!甚至那条冰龙……”拜厄的声音时高时低,更像是自言自语,“谁知道他从多久之前就开始计划这一切……斯顿布奇那些家伙说得没错,他比什么死灵法师要危险得多……我会找到证据,所有人都会知道!肖恩?佛雷切……他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只不过是个阴险的堕落骑士!他才是真正的堕落者……”
埃德怔怔地听着,心一点点往下沉。那似是而非的阴谋,并不是不可能发生,但他更担心的,是那些声称要阻止这场“阴谋”的人——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又会做出些什么?拜厄被救的时机如此凑巧,那灰色的迷雾会是他们所为吗?
提姆……其实只是无辜地死于一场根本与他无关的权力之争吗?
肖恩或许并不完美,或许隐瞒了许多事……但那些只会躲在暗处的人,也不可能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想起卢埃林那一场所谓的“神判”——还有多少罪行以神之名?而无论是真是假,被冠以“圣者”之名的他,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脑子里仿佛七月时暴雨肆虐的维因兹河面,巨浪一个又一个拍打过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早该明白自己已身在漩涡之中,却选择了对脚下黑色的河水视而不见,始终抬起头,天真地相信,只要头顶那小小的一片阴云飘过去,就能看见明媚的天空。
那根本不是“天真”。那只是……他不愿承认的怯懦。
“谁告诉你这些的?”他打断拜厄,握紧了那始终没有任何回应的永恒之杖,突然间异常冷静。他是不是真正的圣者根本无关紧要,正如瓦拉所说……他至少还是他自己。而埃德?辛格尔或许不那么强大,却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有人无辜死去。
提姆死了……有人该为此付出代价。
拜厄低低地笑了起来:“怎么,被我说中了吗?”
埃德低头不语,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他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能否让我去见见你的朋友?无论如何,此刻永恒之杖依旧在我手中……而我讨厌被骗,更讨厌被利用。”
“那些家伙才不是我的‘朋友’。”拜厄冷冷地回应,“先不说我们能不能逃得出去……我得先提醒你,跟那些人打交道,你也一样只有被利用的份儿。”
“……至少我可以选择被谁利用。”埃德竭力让自己的语调里有同样的冰冷和愤恨。
拜厄沉默了许久。
埃德耐心地等待着。一片黑暗之中,他却第一次清醒地看见他不得不面对的一切……他不得不行走的荆棘之路。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墓中之谜
作为一个圣骑士,布劳德却不怎么相信“预感”或“直觉”之类的东西。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诸神或许会在必要的时候给必要的人一点暗示,但更多的时候,人们行事还是得靠自己经过谨慎细心的分析之后做出的判断。那当然不是不相信神祗,只不过……神也是很忙的嘛。
所以尽管埃德——圣者,提出要亲自把提姆送到墓地时,他的心中瞬间涌起了不祥的预感,他的判断却告诉他,圣墓之岛上不可能会有危险。
而像平常一样,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把那不祥的“预感”归咎于昨晚层出不穷的麻烦。
在派出了比平常多一倍的人手陪同圣者前往墓地之后,他匆匆回到了肖恩的会客室。从斯顿布奇很快传来了消息,年轻圣者和他的冰龙的故事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在街头巷尾传开。相比之下,肖恩的缺席倒似乎无人提及……这让布劳德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或许松得太早。
他刚刚处理完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事,想偷偷地喝上一杯提个神时,艾瑞克脸色苍白,两眼发直,门都没敲地直接冲了进来。
“圣者不见了!”他叫道。
布劳德眼前一黑,差点被酒给呛个半死。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艾瑞克终于能把事情说个清楚。好奇心过盛的圣者钻进了旧墓穴——当然,没人会阻止他。前一刻艾瑞克还能听见他在他身后嘟嘟哝哝地念着什么。后一刻……他就不见了。
艾瑞克对着身后空无一人的黑暗发了半天呆才惊慌失措地开始放声大叫,他的叫声引来了伟兹和希尔保特,另外两个被一具纯黑的石棺吸引了注意、落在后面的圣骑士。甚至引来了等候在门外的老牧师,却没有叫出那失踪的圣者。
在老牧师的带领下,他们大呼小叫着仔仔细细搜遍了整个墓穴,也不见埃德的踪影。伟兹和希尔保特还在那里继续寻找……他们大概根本不敢回来面对布劳德。
布劳德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不是抡起剑砸到艾瑞克的头上。年轻圣骑士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弄丢了埃德……那个把他当成朋友的圣者,他大概宁可自己死掉。
布劳德只能怪自己不该让这些不靠谱的年轻人凑到一起……但当时他也根本没有其他人可用。
考虑再三。他直接去找了伊卡伯德,原原本本地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希望他能通过永恒之杖定位出埃德的位置。柯林斯神殿里最高阶却几乎不问世事的中年牧师静静地听着。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神情难得地有些古怪。
“我知道他在哪儿。”
在布劳德说完之后,他淡然吐出这么一句。
布劳德看了他很久,没问为什么——反正伊卡伯德也不可能会回答。
踏上好几年不曾来过的圣墓之岛时。布劳德心中有一丝苦涩。那些他昔日的同伴。大多已长眠在此处或更遥远的地方,只剩下了总被调侃“最无趣”的他,肖恩,和另外两个命和脾气都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家伙。
对于圣骑士来说,死亡并非结束……告别却依然令人悲伤。
所以他能够理解埃德想要送提姆最后一程时的心情——这大概是那年轻人第一次面对同伴的死亡。
如果是那一点伤感影响了他的判断,而他的判断让刚刚被承认的圣者有任何意外……
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安地绞紧,布劳德看着伊卡伯德与那个苍老如昔,已经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牧师低声说了几句话。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推开通往旧墓穴的门。
伊卡伯德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伸出的双手十指微微展开。像在弹拨什么无形的琴弦般颇有节奏地屈伸。
布劳德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等待着……
什么也没有发生。
牧师垂下了手,静立片刻,又念出另一轮咒语。
布劳德开始提心吊胆。
一阵风从墓穴里打着旋儿猛扑了出来,腐朽的气息中人欲呕,所有人却都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艾瑞克甚至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探头看向黑暗的墓穴之中。
伊卡伯德伸手拉住了他,回头平静地望向布劳德。
“我们需要那条龙。”他说。
伊斯脸色阴沉地瞪着眼前其貌不扬的中年牧师。
它记得他——它记得自己差点掏出了对方的内脏,它也记得这家伙用了不知什么法术让它浑身痛得像是每一块肌肉都被一片片撕裂,无法控制地开始变身。
那种痛让它现在都还想伸出爪子一把撕了他,却不得不忍耐着,看着他一脸“我什么都不记得就算记得也不在乎”的漠然,告诉它:“我们需要你救出埃德?辛格尔。”
——见鬼,它才离开了多大会儿?世上还有比埃德更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
“……那个傻瓜又干了什么?”它恼怒地问道。
“那边的墓穴里有一个陷阱……”伊卡伯德眨了眨眼,“我原本应该能够解除,但现在似乎出了些意外,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蛮力破坏它,那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冰龙不悦地哼了一声。它的确有巨大的力量……但它讨厌那被叫做“蛮力”!
为了埃德……它决定暂时不计较这个。
“要拆了哪儿?不会砸到那个傻瓜吗?”它没好气地问。
如果不用顾及埃德的安全,它还是挺乐意拆掉这座神殿的任何地方的。
“那里。”伊卡伯德伸手指向草坪中间那圆圆的、水清如镜的石砌池塘,“那是墓区的中心……如果你能先破坏水池,让水漏下去,应该能提醒他避开。”
冰龙低吼一声,两步走到水池边,低头看了看,甩出了长长的尾巴。
铺在池底的石砖比它预料的要结实得多,接连几次重击之下,也只是微微裂开,冰龙开始不耐烦起来,抬起右爪,重重地拍了下去。
水花四溅,石砖在它爪下碎裂开来,陷入其下的泥土之中,泥土下,却似乎还有另一层支撑。
冰龙闷声不响地连砸了几下,地面终于塌陷下去。不止是剩下那一点点水……大量泥土和石块随之掉落,它只来得及抓住其中最大的一块,有点担忧地探头向下望去。
“埃德!”它巨大的声音轰隆隆地在墓室中回响,“你还没死吧?”
片刻之后,一声充满惊喜的回应飘了上来。
“没死!没死!伊斯……快救我出去!”
第一次震动极为微弱,弱到埃德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从头顶传来的沉闷的击打声越来越清晰,埃德跳起来,忐忑地倾听着。
震动由上至下,撼动着整个墓穴。埃德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却总觉得这一次有些奇怪。
他感觉自己被包在了一个无形的茧里,无论是声音还是震动,都像是隔着水……或某种更粘稠的东西,被减弱了许多之后,才传至他身边,却分外令人不适。
耳朵里突然开始痛了起来,然后是一阵尖锐的鸣叫直钻进脑子里,让他几乎想要抱头大叫。
但眨眼之间,疼痛和尖啸声一起停止,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忽然破裂……久违的光明和新鲜的空气一起扑面而来,让他如重获新生般,忍不住想要放声欢呼。
“埃德!”
伊斯的声音如雷般落了下来,“你还活着吗?”
埃德的嘴几乎笑得咧到了耳边。
阳光从不远处墓穴顶上的大洞里透了下来,让埃德能够看见拜厄缓缓向后退去的身影。
有一瞬间他们目光相接,然后埃德轻轻地点了点头。
拜厄迟疑片刻,迅速转身,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埃德这才抬起头,向他的朋友呼救。
冰龙的尾巴从洞里落了下来,冲着他晃了晃,那情形让埃德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故事——用尾巴钓鱼的猫……
他大笑着扑过去当了那条鱼——当然,没敢用牙咬。
被拉上去的时候他低头向下看了一眼。正如拜厄所说,“那里什么也没有”……但他依旧能感觉到那种奇怪的力量,它似乎并没有随墓穴的破坏而消失,而是不断地膨胀,收缩……仿佛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不紧不慢,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却依旧充满威胁。
踩到地面时,他的脸上大概依旧带着深思的表情。
“……你撞到头了?”冰龙问。
埃德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他还真的撞到了头,不但肿起老大一个包,似乎还渗出了一点血。
“圣者。”布劳德走了过来,一脸的如释重负,本能般举手想要为他疗伤。
“等等。”
“别!”
布劳德微微一怔,放下了手,不解地望向异口同声地阻止了他的牧师与圣者。
“你们到底在这下面埋了什么?”冰龙再次探头望向那个大洞,“别告诉我只有死人。”
它也能感觉到那种力量……当然,它是一条龙,它的感觉只会比埃德更为敏锐。
而伊卡伯德显然知道更多。
埃德看着那依旧神色如常的牧师,平静地开口:“伊卡伯德……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艰难的信任
埃德不喜欢与人对峙,尤其是那些气势比他要强得多的人。如果没有被逼到底线,他通常都会选择退缩或放弃。
但这一次他打定主意绝不退缩,哪怕面前是比肖恩更让他害怕的伊卡伯德。
——也不能说是“害怕”。他总觉得伊卡伯德有一半几乎已经不像是个活人,没有什么喜怒哀乐,除了知识之外似乎没有任何**,让人捉摸不透,无法接近……也不想接近。
通常他跟他说不上三句话就完全无法再沟通下去,只能灰溜溜地走开,比如现在——
“你知道墓穴里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吧?”他开门见山地问。
“事实上……我还无法确定。”
“……但你至少有些猜测?”
“是的。”
“所以……可以解释一下吗?”
“很难解释。”
一般情况下,人们总会在这句话之后开始解释,可能仔仔细细,也可能三言两语随便打发,但伊卡伯德……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埃德,仿佛这就是他的“解释”。
埃德真的很想找面墙一头撞上去,但“圣者”忍住了。
“试一试如何?”他无奈地敲敲自己的头,“我觉得我还没有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伊卡伯德的眉心微微皱起,那眼神分明像是在说:“你有。”
埃德忍下逃走的冲动,不屈不挠地盯着他。
于是伊卡伯德的目光飘向房间的两侧。似乎又打算给埃德报出一串数字来。但这里并不是他的图书室,没有书,甚至没有桌椅。只有一个小小的喷泉。
沉默半晌之后,埃德死心地换了另一个问题。
“我会困在墓穴里面出不来,是因为那个‘东西’吗?”
“恐怕不是。”伊卡伯德给了他意料之外的回答,“困住你的是另一个‘东西’——一个陷阱。”
“……为什么那里面会有一个陷阱!”
“我设的。”
“……”
埃德目光呆滞地瞪着牧师,而对方则一脸坦然地回视。
“所以……那是为了防止有人……盗墓……吗?”埃德磕磕巴巴地猜测,心中翻腾着无数不能出口的词儿。
“不是。”
“……那么,能不能解释一下?”埃德觉得他都快要哭出来了。
“佛雷切大人希望我在那里设下一个陷阱……伊卡伯德缓缓地解释。“所以我设了。”
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埃德把手握成了拳,以阻止指尖微微的颤抖。
“为什么?”他问。
“没问。”伊卡伯德回答。
怒火从某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埃德的语气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一直都是这样吗?佛雷切大人让你去做任何事你都会去做,甚至都不会开口问一声‘为什么’?!”
“是的。”伊卡伯德的眼中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因为我相信他,而且找不到不这么做的理由。”
埃德一愣。心中小小的怒火迅速熄灭。
——相信肖恩……费利西蒂曾如此说过。他希望相信。也愿意相信,但此刻,却有太多无法解释的疑问。
低头沉思片刻,他避开了肖恩?佛雷切,再次开口问道:“那位老牧师……他知道墓穴里有陷阱吗?”
“我不知道……你最好还是问他自己。”
埃德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么为什么只有我……被困在陷阱里?艾瑞克他们是跟我一起进去的。”
“那些圣骑士虽年轻但训练有素,他们不会贸然碰触亡者之物。”伊卡伯德看了他一眼,“看来没人告诉您在墓穴之中应循的礼节。”
埃德尴尬地抓了抓脸。他记不太清了……但他似乎的确为了看清某具石棺上的徽章而用手拂去过上面的尘土与蛛网……那也不算什么亵渎吧!
看来肖恩的确是在墓穴里藏了什么秘密,而且非常不希望有人会找到它……会是那看不见的力量吗?
这会儿埃德终于明白娜里亚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要跟艾伦吵架。知道自己尊敬和信任的人对自己有所隐瞒。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会让人满怀不悦。胡思乱想。更何况他还差点因为这个“秘密”死得莫名其妙……
“你说你不确定墓穴里那东西是什么……但你知道它能吸收魔法,是不是?”他努力想要从伊卡伯德那里挤出一点点真相来,“肖恩……他跟你提起过类似的东西吗?”
“如果你是想问那是不是佛雷切大人制造或隐藏的东西,恐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伊卡伯德一句话就戳穿了他不怎么高明的拐弯抹角,“但佛雷切大人并不擅长魔法相关之事,也深知其中的危险。”
“危险”……埃德微微一惊,“那东西好像并没有消失……它会有危险吗?”
“很高兴您终于想到这个。”伊卡伯德的平直的语气让人完全无法判断那是不是讽刺,“是的,它是危险的。”
“诸神……女神在上,牧师大人,你知道,你可以先告诉我这个的!”埃德苦笑着,只觉得浑身无力,“有多危险?你能控制它吗?”
“我还没有想出控制它的办法,所以即使告诉你也无济于事。”伊卡伯德心平气和地交握双手,“目前看来,它更像是一个空间之上的裂缝……它的确能吸收魔法之力,但诸界内外,说到底是平衡的,力量无时不刻不在流动,这个世界会保护它自己……只要别在短时间内让裂缝扩大得太快,大多数情况下,它会自己修复。”
“……少数不那么走运的情况下呢?”埃德不得不多问一句。“我听说柯林斯平原可是魔法充盈之地。”
“并非充盈,只是更为单一……或纯净,对一条裂缝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最糟的情况。它会变成一个无法关闭的空洞,周围一定的范围之内,魔法之力会变得混乱不堪。”
“……意思是我们可能得搬家?”
“……您能如此乐观,真是令人欣慰。”
——埃德能确定,这次绝对是毫无疑问的讽刺。
金色夕阳洒下最后的余晖时,埃德双目无神地走在沿湖的长廊之上,艾瑞克则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与伊卡伯德的“对峙”简直让他精疲力尽。而且似乎一无所获——埃德心里只有更多的疑问。
圣墓之岛被整个封锁,伊卡伯德会待在岛上,看守着那条裂缝。但他所能做的。事实上也只有阻止别有用心的人有意将裂缝扩大。埃德考虑过那可能正是肖恩想要隐藏的秘密……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那条裂缝,并加以利用——但伊卡伯德已经承认,他所设下的魔法陷阱,很可能是让裂缝扩大到可以被人察觉的原因之一。
毁掉这片圣地对肖恩能有什么好处?埃德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他对肖恩?佛雷切的信任。已经变得越来越艰难。
看见冰龙白色的身影掠过湖面向他飞来时,他的心情还是不禁轻松了许多。至少……还有人是他可以全心信赖的。
冰龙轻巧地落在了长廊顶上,就在埃德头顶的位置。湖水清晰地倒映出一条巨龙化为人形的样子,无论看过多少次,那依然会让埃德惊叹不已——以及,他一直很想问,伊斯的衣服是怎么变出来的,能脱下来吗?……
伊斯跳进了长廊。金发在阳光下闪耀。
“有从那个讨厌的家伙那里挤出点什么来吗?”他问道。
埃德不知道他该点头还是摇头:“有一点吧……我想。你听说过空间裂缝吗?”
“当然。”伊斯坐在长廊边的扶手上,随口回答:“墓穴下面那个就是吗?你最好祈祷它别变得太大。否则这地方可没法再被称作‘圣地’了,你的牧师很有可能会在给人疗伤时把对方变成一头驴……也挺有趣的。”
“……才不呢。”埃德皱眉苦脸地说。但从伊斯的语气判断……事情好像真的也没那么严重。
他叹了一口气,抱着永恒之杖坐到了伊斯旁边。
永恒之杖已经能够再次回应他的呼唤……但拜厄的话始终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它回应的只是你的血统。”……
他甩了甩头,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麻烦上。
“不知道博雷纳现在哪儿……”他喃喃地说,那是他现在最担心的。
“多半还活着。” 伊斯看了他一眼,“那家伙运气不错,就像你一样。”
埃德苦笑了一下:“可惜没办法用‘运气’解决所有的问题。再说幸运之神好像也已经抛弃我了。”
“……我还是喜欢听你那句‘总会有办法的’。”伊斯说。
那别别扭扭的担忧让埃德真的笑了出来:“我也希望能那么说,但是……”
他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即将西沉的太阳。
“……但是什么?”伊斯不耐烦地问。
“我不知道。”埃德怔怔地回答,“我真的愿意相信一切都会变好,我愿意相信每一个人……我也曾经能够做到,可是现在……那好像变得越来越难了。”
伊斯给了他一个白眼:“只有白痴才会‘相信每一个人’……虽然你本来也挺傻。”
“……我还相信一条龙呢。”埃德嘿嘿地笑。
“而龙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誓言。”伊斯骄傲地眯起眼,铺着碎金的浅蓝在金色夕阳下璀璨夺目,“我说了我会帮你,埃德……无论你想要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高塔内外
伊森?克罗夫勒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阴沉,不悦,心事重重,难以捉摸。
当然……他们距上次见面也还不到两个月。
艾伦轻捶着自己的断腿,不禁有些感慨命运的变化多端。两个月前,他还是伊森求助的对象,两个月后,他却得来向伊森道歉——为了同一个人。
博雷纳?德朱里,“被神选择的男人”。
“你确定他是被人劫走而不是自己逃掉的?”
伊森的问题倒是出乎艾伦的意料。
“……他有什么需要逃掉的理由吗?”艾伦苦笑着,看似玩笑般随意地问道,“或许有些招待不周……但我觉得他至少对柯林斯神殿的美酒还是十分满意的。”
“当然,他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唯一不满意的只有他屁股下面那张椅子。”伊森一脸怨气,深陷的双眼里满是血丝。
这个执政官看起来当得并不轻松,但艾伦对他可没有什么同情。自己选择的结果就该自己承受……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
“……我听说他是个不错的国王。”他小心地试探着。
伊森冷哼一声,灌下了一大口酒:“是不错。除了他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国王之外。”
艾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这么说的吗?”
“不。他从不抱怨,但看着他的脸我就知道,他时时刻刻都想逃走,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伊森低吼着把酒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他倒是十分坦率。坦率得让艾伦疑心他是不是喝得太多……或者假装喝得太多。
但伊森随即沉默下来。苍白的手指玩弄着酒杯,空茫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那种发自内心的疲惫却是真实的。
治理一个国家大概比夺下它要难得多。
半晌之后。他摇摇头,冷静了许多。
“你确定他还活着?”他问,从语气却听不出是否真的关心博雷纳的生死。
“从柯林斯神殿带走一位受邀而来的国王是极其危险的……我不觉得冒险做出这种事的人,会轻易让博雷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艾伦谨慎地回答。
伊森点了点头,手指轻敲桌面:“一个月内,我能控制住局面。但你们最好能尽快把他找回来……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弑君者。”
他如此直白,倒让艾伦无话可说。
“请放心。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不得不补上一句,“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柯林斯神殿也一定会给所有安克坦恩人一个解释。”
伊森看着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艾伦?卡沃……”他向老人举起空杯。“你是真的不明白吗?无论博雷纳是从此再无音讯,或是有人亲眼看到他被谁所杀……无论你们给出了多么无懈可击的解释,我都会是那个被怀疑,被谴责。被安上弑君罪名的人。哪怕我最终加冕为王……或死于乱剑之下。”
艾伦勉强一笑,告辞而去。在他身后,伊森依旧呆呆地坐在原处,瞪着他一片狼藉的桌面。
“混蛋……”良久之后,他低低地咒骂出声,“你最好能给我完完整整地滚回来!”
黑暗中的气息如此熟悉,让博雷纳不得不怀疑他又回到了黑堡之下的地牢……又或者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醒来之后,他好久没有挪动过位置。只是抱着双臂静静地坐在那里,疑惑地回想。到底哪一部分才是真正的幻觉——是神前的死斗,奇迹般的死而复生,伊莱的复仇,身不由己地登上王座……还是在柯林斯的广场上被人一把抓住脚腕拖下水,眼前一黑……然后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地牢?
这些不可能全都是真的。他生命里最精彩的部分明明已经过去,经历了那一切,他有权利要求余下的生命过得平静一些,甚至无聊一点都没关系!
但在确定自己神志清醒之后,他只能承认,他就是这样一个被诸神所眷顾的男人——而诸神显然都以折腾他为乐。
他认命地开始在黑暗中摸索,最终确定,这并不是黑堡之下的地牢……至少不是他曾经待过的那一个。
这地方要狭小得多,他甚至没办法完全站直,走三步就能摸到对面的墙,而且任何一面墙上都没有那个曾带给他希望的,小小的洞。当然也不会有三个年轻人……两个人一条龙,在黑暗中告诉他,他们相信他不会杀害自己的父亲……
而角落里两具枯骨更让他的心凉得透透的……这里甚至都没有守卫来处理尸体吗?!
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还会有人来救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博雷纳微微有些惭愧起来。什么时候他堕落到一心指望别人来救他,而不是设法自救了?他好歹也是个国王……虽然不怎么情愿,但总不是什么被巨龙抢走,锁在高塔上的公主!
他振作起来,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东西。给他搜身的人一定相当仔细,不但所有的武器、装饰全都不见,连衣服都给换了一套……那大概不是因为担心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会着凉。
他意识到这个地方并不冷。虽然颇为潮湿,却比卢埃林他已经不再生火取暖的房间还要温暖一些。头上能感觉到一丝微风,却没有光。再三试探之后,他终于摸到顶上有一个洞,被纵横交错的铁栏封得严严实实,无论他怎么摇晃都纹丝不动,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博雷纳使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来确认自己到底被扔到了什么地方。
“喂!!”他放声大叫,“有人吗?!……”
他吼了半天。嗓子都开始冒烟,也没有半点回应,当他摇摇头准备放弃时。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丝半死不活的声音:
“诸神在上……就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地死掉吗?我才刚刚梦见一壶好酒!”
博雷纳咧嘴笑了。
“嘿,朋友,”他说,“抱歉打扰了你的好梦,我也只不过是想要死个明白……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得到的是一个心灰意冷,听天由命,却又无可反驳的回答:“有什么区别?等你死了。你自由的灵魂自然会知道。”
“……如果我还不想死呢?”
“那你就是在折磨你自己。听我的,‘朋友’,要么躺下等死。要么一头撞死,三重塔里,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心中一寒,博雷纳猛地站直了身体。头重重地磕在铁栏上。
“三重塔?”他惊疑地重复。“斯顿布奇的三重塔?!”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三重塔都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风景。它扭曲,怪异,乌沉沉地像是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明……但它如此之高,高得让人无法不心生敬意。
安特?博弗德抱着双臂站在窗前,凝望着不远处半截藏在云雾里的高塔,突然对那个修建图书馆的主意又有点犹豫。
三重塔当然不可能只是一个藏书之地。尽管能从唯一可见的大门进入的那几层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但吸引着法师们趋之若鹜的。显然不是他能看见的那些烂了大半的书籍和卷轴。
在进入洛克堡,成为国王之前。他就听过这样的传说——觊觎塔中力量的法师一旦进入,便永远无法离开,而他们的力量和生命会被吸收,支撑那扭曲的高塔永不坍塌。
借着清理那些已经烂了大半的书籍和卷轴的机会,他或许能发掘出其中的秘密……但那是否值得?
他了解魔法的力量,也见识过魔法的可怕之处。自从派出的前几批探索者要么一无所获,要么再也不知所踪之后,近十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好奇……以及想要索性砸毁它的冲动,像历任国王一样,对那座高塔置之不理,毕竟,那不会是毫无理由的。
而且三重塔可不是那座隐藏在城市角落里的无名的坟墓,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或许整个洛克堡都会毁于一旦……
“陛下。”身后有人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费迪南德伯爵,亚伦?曼西尼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安特随手拉上了窗帘,反正阴雨天的光线也惨淡得令人心烦。
亚伦?曼西尼还是一副天真随和,自得其乐的样子,笑眯眯地向他的国王陛下行了一个过分恭敬,却并不令人讨厌的礼。
“我为您想要的新图书馆找到了一个绝妙的位置,陛下。”他高高兴兴地开口,“您一定会喜欢那地方的。”
安特一时哑口无言——他才刚刚打算放弃这个计划……
“什么地方?”他问。
“就在斯托克喷泉南面,阿德拉旧街市场。” 曼西尼快活地回答。
安特皱了皱眉:“那地方可住了不少人。”
“我知道,我知道。”曼西尼依旧笑容满面,“可附近的人都在抱怨那里盗贼出没,污水横流……一座新图书馆才适合斯顿布奇最美丽的喷泉之一,至于住在旧街的人,新城西面还有一大片空地,只要能给他们一点点补偿,我想他们会很愿意搬到空气清新的郊外的。”
安特沉默了片刻。阿德拉旧街市场是上城区与下城区之间一片杂乱的街巷,他也曾经想过将那里好好整顿一番,却一直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一个新的图书馆倒的确是不错的理由。
至于“补偿”……这十年来,国库倒是充裕了不少,这也是他最为得意的地方。
“别太吝啬。”他告诉曼西尼,“我可不想听到鲁特格尔的国王为了建一座图书馆而让他的子民无家可归的传言。我会让塔伯知道这件事,剩下的你可以跟他商议决定。”
“当然,当然。”曼西尼拍着肚子向他躬身,一脸的心满意足。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安特若有所思地交叉起双手……新城西面,就在三重塔的阴影之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噩耗
埃德?辛格尔蹲在地上,对着小喷泉发呆。
一连两天都没有什么好消息。倒不是没有线索,而是线索太多,反而让人无所适从。安都赫的大祭司在五月节的第二天就用定位术找到了他送给博雷纳的一枚魔法戒指——它就躺在斯塔内斯特尔的湖底,不远处是博雷纳的长剑……而后他们在一家维萨城的杂货店里找到了博雷纳的斗篷,店主声称那斗篷是一个水手卖给他的,而水手则声称斗篷是他从斯塔内斯特尔湖里捞起来的,他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了女神送给他的礼物……
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那年轻的水手与博雷纳的失踪有关,只能让他离开。埃德无数次地后悔当时的犹豫——为了“保密”而没有尽快向安都赫的大祭司求助。如果能扔开那些无谓的顾虑,他们说不定还能及时救回博雷纳,而如今,他们唯一能确认的是,博雷纳大概曾经被人拉进水里,而把他带走的人相当了解魔法,明智地迅速扔下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当时广场上和湖中都一片混乱,而他们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寻找博雷纳,暗中的打探得到的,只有无数难以确定的“好像”、“似乎”和“可能”……
艾伦的冒险者朋友们追查到了一个失踪多年的猎人,他的名字刻在两支五月节当晚射向圣职者们的箭上,但他早在五年前就已消失在卡尔纳克群山的森林里,人们相信他已经死在不知那个角落……他们还怀疑那些制造灰雾的和发动攻击的人当晚就隐藏在参加五月节的人群中。但那几天维萨城里涌进了无数陌生的面孔,想要查清谁有嫌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有的线索都与之类似,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布劳德和艾伦几乎派出了他们所有的人手,埃德相信他们迟早能发现些真正有用的消息,但……他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真正没有一点线索的是肖恩的失踪——只有他的盔甲和武器还整整齐齐地挂在他房间的架子上,像是在等待他归来。
墓穴中的那一次意外之后,布劳德大概不想让埃德再离开神殿一步。他当然无法命令他,但可以诚恳而坚决地“希望”——埃德便只能成天徘徊在神殿中。还得努力装出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只有在独处时……以及在伊斯的面前,才能表现出他的沮丧与无力。
“总会有你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的。”伊斯如此安慰他。
埃德只能报以苦笑。
他努力想要从眼前的一团乱麻中理出一点头绪。却越来越灰心地意识到,他此前的生活与经历,都实在太过单纯,而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那并不是谁的错。或者这个世界的错。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
有人叩响木门时他仿佛从梦中惊醒般跳了起来。赶紧把脸上的肌肉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推门而入的是布劳德,而他的神情让埃德心中一惊。
——他带来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们找到博雷纳了吗?”他惊惶地轻声问道,唯恐下一刻抬到他面前的便是博雷纳冰冷的尸体。
布劳德摇摇头,面色沉重地走过来,无声地递给他一封信,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惊讶、疑惑、愤怒……和同情。
一阵寒意袭过全身,埃德几乎没有接过那封信的勇气,许久才压下那难以控制的恐惧。尽量平稳地伸出手。
菲利?泽里凌乱的字迹映入他眼中。信很短……但埃德完全看不懂那些简单的句子。
身体与灵魂中所有的温度被一点点抽离,他一次又一次试图理解每一个熟悉的词语里真实的含义。脑子里却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咆哮着拒绝。
信上的字迹开始扭曲,消失在一片模糊之中。埃德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冰原,整个世界寂无人声,冰冷而雪白,亮得刺眼,冷得刻骨,仿佛在灰岩堡的那一晚,他梦中所见的不祥的光芒……
艰难的呼吸里带着隐约的血腥,他想要张口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埃德……埃德!”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拖出那绝望的幻境。
眼前是伊斯写满担忧与疑惑的面孔。
“到底怎么啦?”他问他,声音难得的轻柔。
埃德怔怔地望着他。他以为自己会哭,但他没有。
“他死了。”他低声回答,几乎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他们杀了他……”
无法形容的悲伤之外,愤怒如巨浪般汹涌而来:
“——他们杀了诺威!”
罗莎轻轻地关上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午后的阳光将窗外一丛知更草的影子映在她脚下,不远处有歌声隐约传来。在靠近精灵王国的地方,连人类也似乎更喜欢用精灵语来唱歌了……
这是个宁静而美好的午后,罗莎却只担心那些精灵语会飘到泰丝的耳边。那个红发的女孩儿现在可经不起一点刺激。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拐角处,赛斯亚纳挺拔的身影站在另一扇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那一片他再也回不去的绿林。
再轻的脚步声也逃不过精灵的耳朵。剑舞者回头看着她,眼中有无声的询问。
罗莎摇摇头,很想叹口气。她很清楚她端进去的午餐不会有人碰,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有一点胃口。
悲伤和愤怒沉沉地堵在胸口,但她知道,她无能为力。
诺威救了她父亲的命,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但她无法为他复仇。
直到现在她都不能相信那是真的——虽然多嘴杰恩号在半路上被精灵们前来寻找静默之音的船截住,一队显然是士兵的精灵带走了诺威,但他们留下了泰丝,也并没有拒绝菲利与他们一同前往格里瓦尔。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平和,让他们以为危险已经解除。多嘴杰恩号开去了斯顿布奇,罗莎、娜里亚、赛斯亚纳、阿坎和泰丝则在格里瓦尔的森林外,一个人类的小镇上住了下来,等待着那似乎已经不再是什么大问题的麻烦完全解决。
诺威会来找他们,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去西部荒原,开始另一场冒险。诺威确信在欧内斯特荒原和基茨山脉交接的地方,隐藏着好几个丘陵巨人的遗迹,而那些巨人比矮人还要酷爱黄金,运气好的话,他们很容易就能赚回足够的钱,让罗莎和赛斯亚纳摆脱“违约”的尴尬境地。
连娜里亚也兴致勃勃地打算和他们一同前往。黑发的女孩似乎有意无意疏远着她的“弟弟”和已经成为圣者的埃德,那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小小的纠结,让罗莎觉得十分有趣。
近乎无聊的平静持续了两三天。而后,昨天下午,他们正在楼下喝着清凉的啤酒时,一个金发齐腰的女精灵冲进了进来。
精灵通常是优雅而矜持的,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地独自闯入人类的地盘,更不会一声不响地举剑就朝人砍过去——如果不是泰丝的反应够快,那一剑几乎能将她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维奥莉塔!”惊魂未定的红发女孩扔掉酒杯,跳起来大骂:“你疯了吗?!我又怎么惹到你啦!”
那时她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罗莎还以为那是因为害怕,但回头再想一想……那一刻泰丝大概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罗莎听说过维奥莉塔,诺威唯一的妹妹,却是一次见到。那美丽的精灵有一张酷似诺威的面孔……但诺威的脸上从不曾有那样凌厉的神情。
散乱的金发披在她肩头,再没有半分优雅可言,惨白的脸上,一双幽幽的绿眼睛深得发黑,那发自内心的恨意如此强烈,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后退。
她一言未发,只是仿佛真的失去神智般再次地挥剑砍向泰丝,酒馆里顿时乱成一团。泰丝似乎完全失去了平时的灵巧与敏捷,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罗莎不得不拔剑上前,却几乎无法招架那其实打得没什么章法的精灵,直到一直缩在自己房间里的赛斯亚纳闻声而来,才制住了维奥莉塔。
但当维奥莉塔突然扔下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时,剑舞者也只能狼狈地收回双剑,惊慌失措地看向罗莎。
差不多独自养大了几个小鬼,罗莎在安抚失控的小孩子方面还算是颇有经验……虽然维奥莉塔的年龄应该是她的几倍,哭泣的样子却跟个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那时她已经明白,事情只可能与诺威有关。她蹲在维奥莉塔身边,耐心地等着精灵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才试探着开口询问。她的精灵语不算太好,但她知道,维奥莉塔需要听懂的词只有一个。
而诺威的名字……她不会念错。
当维奥莉塔终于抬起头,她眼中的绝望让罗莎的心猛的抽紧。
“他死了。”她喃喃低语,怨恨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泰丝,“他死了!……泰丝?谢帕德,是你害死了他!”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空庭
娜里亚从梦中惊醒。
维奥莉塔那声近乎凄厉的控诉似乎还回响在她耳边,让她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右边的床上。
——床是空的。
心猛地一沉,娜里惊跳起来,慌乱地四顾,大声叫着:“泰丝!……”
小小的木窗随风发出吱嘎一声轻响,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娜里亚扑过去把头伸出窗外,暮色中,她根本看不见那个红发的女孩……她睡了多久?她甚至都不知道泰丝是什么时候跑掉的!
她拉开房门,风一般冲过走廊,差点把正拾级而上的罗莎撞翻下去。
“……她跑了?”一看到她的脸色,罗莎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娜里亚咬着嘴唇点头,自责得几乎要哭出来:“我睡着了……我怎么会睡着的呢!”
罗莎摇了摇头:“如果她想要,泰丝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不知不觉地睡过去……是我们太大意了,她看起来那么安静……”
从知道诺威被杀之后,泰丝就像被石化了一般。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睁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罗莎和娜里亚只能轮流看着她,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安慰。
那当然不是泰丝的错——可谁都知道,失去诺威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泰丝?谢帕德有很多朋友,却只有诺威一个亲人。娜里亚根本无法想象失去艾伦会怎样,何况诺威对泰丝而言……远远不止是“养父”。
她早该知道泰丝不可能就此放弃……诺威的死讯大概让所有人都在震惊中失去了平常的判断能力。
“她会跑去哪儿呢?”她焦急地绞紧了双手。“总不会真的去刺杀精灵王吧?她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啊!”
罗莎微微地叹了口气:“我想她现在根本不会在乎什么‘不可能’。”
“……我们得把她追回来!”娜里亚说。尽管知道希望渺茫……她不能再让泰丝去送死!
罗莎默默点头。
他们就住在属于精灵王国的那片广袤森林的边上,从这里就算骑马到格里瓦尔的中心,至少也需要大半天。他们说不定还来得及。
格里瓦尔大部分地区并不禁止人类的进入,只不过林中的守卫无处不在,很少有人能逃过他们的耳目。但熟悉那片森林和精灵的人们会知道,如果想要避开他们潜入精灵王国的中心地带,夜晚是更合适的时机。尽管精灵在黑暗中的感觉远比人类敏锐,这天赋的能力反而使他们在夜色中更为大意,时常沉浸在星光之中歌舞欢宴。而忘却了自己的职责。
泰丝去过格里瓦尔,也了解那些精灵。想要追上她,罗莎和娜里亚绝对需要一位精灵来带路——但赛斯亚纳却无法踏入林中一步。
剑舞者绷得紧紧的面孔也无法掩饰他的悲伤与失落。娜里亚当然也无法要求他为泰丝而违背对他的判决。一旦被抓住,连他也会为此而丧命。
心急如焚的娜里亚捶了捶自己的头,突然间有了主意:“其实……这里并不止有一个精灵嘛!……她还没走吧?”
诺威的妹妹,维奥莉塔。并没有回格里瓦尔。而是待在森林的边缘。罗莎悄悄去看过几次,她就像泰丝一样,坐在一棵大树下发呆,昨晚甚至连篝火都不曾燃起
“大概没有……可你觉得她会答应?”罗莎苦笑着问。
“总得试试嘛!”娜里亚一把拉住她冲下楼梯。
维奥莉塔还待在原处,但正如罗莎所料,听到她们的来意,精灵的脸上像是结着寒冰。
“那关我什么事?”她冷冷地反问。
她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尽管脸色暗淡。双眼下有微微的浮肿,也丝毫无损她的骄傲与美丽。
“你明明知道。这根本不是泰丝的错!”娜里亚愤愤地开口,请求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指责,“再多死一个人难道就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罗莎的语气则要温和得多,“维奥莉塔,你该知道是诺威养大了泰丝,这不会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怒火又一次燃烧在维奥莉塔明亮的绿色眼睛里,“他什么时候在意过我想要的?我想要他回家,想要他别再继续那些毫无意义的冒险……他却只是变本加厉,甚至在斯顿布奇的下水道里捡回一个人类的女孩儿,而把他真正的家人扔在一边!……正是他想要的那些害死了他自己,所以别再告诉我什么是他想要的,我根本不关心!”
“如果你真的不关心,就不会在这里。”罗莎忍不住叹气。用愤怒来代替难以忍受的悲伤或许更容易一些……却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够了!”娜里亚踏上一步,怒视着维奥莉塔:“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但诺威是你的哥哥,而他从下水道里捡回的那个人类女孩儿……至少有勇气为他复仇!”
夜幕降临之后,佩恩?银叶缓步在林中,几株从更远的南方迁移至此的蓝花楹正是盛开的时候,密集的淡紫色花朵在星光下犹如一树轻烟。
兰斯?逐日者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无心欣赏这总是能令他沉醉的美景,甚至连银叶王的声音也传不进他的耳中。
“兰斯……兰斯?”
他一惊抬头,正对上精灵王若有所思的双眼。
“……也许你该回去休息了。”佩恩温和地开口。
兰斯赶紧摇头:“我很好……您打算拿那个人类的女孩儿怎么办?”
“泰丝?”佩恩轻轻叹气,“不怎么办……诺威已死,她也不再是什么大问题,置之不理大概是最好的办法。”
兰斯欲言又止。照他一路上对那个人类女孩儿的了解……她绝对不是“置之不理”就可以的。或许因为有了太过漫长的生命,大多数精灵的感情都极为淡泊,但人类……那个女孩炽热的情感就像她火红的头发,谁也无法预料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他只希望他能来得及制止。
夜风拂过,树影摇曳,蓝花楹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兰斯却突然在那一片宁静里感觉到一丝异样。
他谨慎地把手移向剑柄,凝神望向黑暗。有星光的夜晚,除非是需要阅读,精灵们都很少点灯,但丝毫也不影响他轻易分辨出那正缓缓向他们走来的,小小的身影。
兰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哪怕他才刚刚担心过泰丝的疯狂……他也没想到她能疯狂到这个地步。而且,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银叶王居住的地方位于格里瓦尔的中心,因为大半的建筑都在半空之中而被称为“空庭”,没有人类王宫的高墙,也没有往来巡逻的士兵,看似毫不设防,但阴影中藏着最优秀的战士——剑舞者守卫着此处,而他们绝对不可能看不见这个显然都没有怎么隐藏自己的人类!
“停下!”他不得不按剑上前,“泰丝……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泰丝停下了脚步。
“是吗?可是看起来,你们也没有很认真地想要阻止我嘛。”她说,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否则我从后面那棵香得熏死人的树上跳下来的时候大概就已经被一箭穿胸了吧。”
银叶王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的确告诉过他们不用阻止你,但仅限于空庭的守卫,你能来到这里,也已经很不容易。”
兰斯默默地放下了握剑的手——所以他君王早就知道泰丝会来这里却没有告诉他……
“也许只是因为我个子太小,而精灵们都不怎么喜欢低头。”泰丝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精灵的王者,“所以……他在哪里?”
兰斯心中一紧。
“如果你是问诺威?逐日者……”佩恩看着那个大胆的人类女孩,脸上没有一丝不悦,“我想他的妹妹已经告诉你,他死了。”
“哦,是啊,她是这么说,她也以为那是真的——就因为你派人把诺威的武器送到了她手中?就因为在你们见鬼的传统里,那说明诺威死于‘某种不名誉的罪行’?我可不信!”泰丝昂首直言。
但兰斯听得出那其中的一丝颤抖。
“王者从无谎言。”佩恩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泰丝嗤笑:“知道斯顿布奇人会怎么说?‘王冠底下没有实话’。”
兰斯觉得额上有一根筋在突突地跳——他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任何人……任何种族敢如此对精灵王说话。矮人或许有这个胆量,但矮人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现在格里瓦尔了……
“我没有王冠。”佩恩淡淡地说,“我也不是你们人类的国王。”
泰丝终于失去了耐心,突然拔高的声音带出强压在心底的愤怒与恐惧:“那么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兜来兜去地绕着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到底是死是活?!”
精灵王脸上轻浅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静静地看着星光下那娇小却毫不退缩的女孩儿,轻声叹息:“我很抱歉要这样告诉你,但他死了,泰丝……诺威?逐日者,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答案
有好一会儿泰丝只是站在那里没动,但兰斯原本已经放下的手再次握在了剑柄上——他分明地感觉到了危险。
“我不信。”红发的女孩垂头喃喃低语,颤抖的声音渐渐无法成句,“我……不信……”
那被悲伤与绝望撕扯着,宛如哀鸣般的声音,让兰斯也不禁为之心碎。他不忍地向前一步,想要开口安慰,眼前红影一闪,泰丝已经向着他直扑了过来。
“我不信!!”她嘶吼着,眼中燃烧的是比世上一切火焰都更要可怕的怒火。
兰斯不得不拔剑拦在她与佩恩之间。他并非从小受训的剑舞者,但能成为银叶王的侍卫,靠的可不只是他们少年时的交情。
他没让泰丝再靠近银叶王一步,却也不忍心伤害她。泰丝则毫无顾虑地使出了她所有的手段,匕首,短剑,不知藏在那里的机关,莫奇的尖牙……
最后一种活生生的武器让精灵犹为狼狈。他不能伤它,却也不能仍由它窜出去咬上佩恩一口……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难缠!
当他在犹豫间让泰丝的匕首擦过了他的手臂,佩恩的声音里终于有了隐约的怒意:“那么你到底要怎样才相信?”
泰丝几近疯狂的攻击停了下来。
“……我要见他。”她声音低哑地回答,“我要见他!不管是死是活……”
“那不可能。”佩恩断然拒绝,“我说过他已经不存在……他背弃了他的种族与神明。我不知道他的灵魂是否会得到原谅,但他的躯体只能永远深藏在黑暗之中。”
片刻的死寂之后,泰丝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兰斯不知道她小小的身体里如何能发出那样可怕的声音。但他抓住机会卸掉泰丝的武器,将她整个抱了起来,束缚在双臂间,任由她含糊地哭叫着踢打……以及一只猫鼬牢牢地咬在他肩头。
他无奈地望向佩恩,不知道那越来越捉摸不透的王者到底想要怎样。
“放开她!”黑暗中有人叫道。
兰斯当然不能放手,但那只死死地咬在他肩膀上的小东西倒是松了口,叽叽地叫着跳到了地面。飞快地窜进另一个人怀中。
娜里亚出现在兰斯面前,怒视着他:“放开泰丝!”
兰斯无言以对——尽管身后跟着两个守卫,气势十足的娜里亚看起来不像个被押送的囚犯。倒像位被护送的贵客。
“放开她吧,我想她不会再攻击你了。”罗莎的语气平静而悲伤。
泰丝已经放弃了挣扎,已经开始在兰斯怀中放声哭泣,被她的泪水浸湿的地方。比她用匕首划伤的地方还要滚烫和疼痛。
一个哭成这样的女孩儿的确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威胁——兰斯尴尬地放开手。把泰丝交回给了罗莎。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维奥莉塔?逐日者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单膝跪地,长长的金发垂至草地。
她的目光冷过剑锋,而兰斯只能苦笑。
“回家吧……”
泰丝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停下来的哭泣声中,佩恩叹息着:“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回家,忘掉诺威……你还年轻,你会找到更值得你珍惜和爱恋的人。只要活下去,再痛的伤口也会愈合……那也会是诺威所希望的。”
泰丝大概根本没有听见。她蜷缩在罗莎的怀中,哭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崩溃。
“别这么提起他,好像你真的在意什么一样!”娜里亚愤然开口,“我以为精灵是多么高贵而睿智的种族……你们却未经审判就杀死了一个我所见过的最正直又忠诚的精灵,甚至都给不出一个罪名!”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佩恩的声音平静如常。
“是不需要解释,还是不屑于解释?”娜里亚毫不客气地反问,“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们不过是短命又愚蠢的人类,可我们至少能分辨出是非黑白,知道一个人是好是坏,知道一件事是对是错……而您所做的这件事,陛下……毫无疑问是错的!”
怒火油然而生,兰斯站在了佩恩的面前,对着娜里亚脱口而出:“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那就让我知道!” 娜里亚依旧直视着佩恩,半点也没有退缩地吼回去。
佩恩摇摇头,没有回答。
眼角掠过一点寒光时,兰斯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飞快地转身扑向佩恩,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快如闪电地冲了出去的泰丝。
不知她又从哪里拔出了另一柄奇形怪状的小刀,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块破碎的刀片,划开空气时却带出一种沉闷而古怪的风声。
佩恩敏捷地避开了这一击,小刀撕裂了他的长袍。那当然不会致命……却足以害死泰丝自己。
藏身于阴影中的守卫发动了攻击。王者遇袭,哪怕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命令,身为守卫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敌人击毙。
最先射出的长箭被兰斯不假思索地挥剑击飞,出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忍不住后背一凉。
“住手!”佩恩叫道,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恼怒。他拔剑挥开了另一支射向泰丝的箭,利落地缴下了她手中的武器,罗莎赶紧扑过来牢牢地抱住了泰丝。
但精灵王的命令却消失在另一声更大的怒吼中。
所有人——无论人类还是精灵,都在那一声从天而降的咆哮中退缩,巨大的恐惧砸在每一颗跳动的心脏上……那不是单凭勇气或天赋便能够对抗的力量。
抵抗力更强的精灵最先恢复过来,再次组织起来的攻击却已经转移了方向。
“龙!”有谁不由自主地用精灵语大叫着。
白色巨龙掠过林间,淡紫色的蓝花楹纷纷而落,星光之下,巨龙银白色的鳞片光华流转。那是南方的精灵们从未见过的景象——巨龙已经有几百年不曾出现在格里瓦尔,更别提一条喜欢生活在冰雪之中的冰龙。
“住手!别攻击它!”眼看着附魔的长箭射向巨龙,佩恩再次放声喝道。
咒语声从巨龙背上飘落,一道无形的风墙让所有的箭矢都改变了方向。跃出阴影的剑舞者们在佩恩的命令下停止了攻击,却依旧将他们的王者护在了身后,沉默地持剑以对。
“伊斯!……埃德!”娜里亚拍拍胸口,抬头高声叫道,说不出是惊是喜。
冰龙落在了林间的草地上,在所有惊讶的目光中,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从它脖子上跳了下来。
黑发的年轻人身材不是太高,并不咄咄逼人,却也很难令人忽视。他握着一根细长的手杖,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孔,有着高高的额头和一双又深又大的眼睛,此刻却深陷在眼窝里,显得憔悴不堪。
“……圣者。”佩恩挥手让他身前的守卫退开,缓步走到埃德的面前。
“我的确记得我与您有约,”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有礼,“但我不曾料到这样突然的拜访……您该先告诉我一声,圣者。无意冒犯,但您的冰龙……”他抬头看了看了白色的巨龙,“在这里,恐怕它并不像在北方那样声名远扬。如果精灵们将它的出现当成了某种攻击,希望您能够见谅。”
埃德静静地注视着他,许久没有回应。他的脸色极其苍白,白得跟身后冰龙的鳞甲没什么两样,只是更缺乏生气。
“……杀了他,埃德!”泰丝浸满恨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杀了他!是他杀了诺威!是他杀了诺威啊!”
她又一次在罗莎的束缚中挣扎起来,泪水仿佛已经枯竭,仇恨却没有。
埃德怔怔地看她一眼,目光中充满痛苦与歉意。
而后他望向佩恩,却依旧一言不发。
“……或者,你真打算将这变成一次攻击吗,圣者?”佩恩低声询问。
冰龙犹如威吓般无声地扬起巨大的双翼,精灵王毫无惧色地看着它,眼中只有一丝赞叹,没有后退一步。
“……不。”半晌之后,埃德终于开口,声音暗哑而疲惫,“我向您致歉,银叶王……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来此并无任何恶意,只是希望知道……”
最后一句话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我只是希望知道,诺威?逐日者因何而死……我想您的侍卫已经代我向您转告,诺威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我的请求……”
“我的确已经得知。”佩恩平静地回答,“所以您以圣者的身份前来,向我寻求一个解释?”
埃德微微挑起眉,疑惑地看着他。
“那么我可以告诉您,诺威的死与您让他做了什么……与他知道了什么毫无关系。他的死是因为了他做了一个精灵不该做的事,而关于这个,我并不需要向您解释。”佩恩垂下双眼,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冰冷。
长久的沉默之后,埃德声音再次响起:“那么……如果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而来,请求您告诉我,为什么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每一个了解他的人都会被他的勇气,宽宏,商量和……微笑所折服的精灵,到底为什么非得死于他深爱的族人之手……您又是否能够给我一个答案?”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陨落之城
悬在半空的“空庭”倚树而建,也被大树所环绕。即使满怀心事,埃德跟随佩恩走上连扶手都没有,如植物的须藤般盘旋弯曲的阶梯时,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心惊胆战。他看不出这座奇妙的建筑如何能屹立不倒,作为支撑的树木寥寥可数,其上的无数回廊,大大小小的房间,露台和雕塑,却精致繁复,令人叹为观止。
只是……正如诺威所说,它与米亚兹-维斯,极北之地那座古老的精灵城市是不同的,即便同样倾向于精巧和轻盈,极北之光在经历了千年的时光之后也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生机勃勃,而空庭,连同埃德所能看到的格里瓦尔,虽掩映在绿树之中,每一栋建筑也都竭力模仿着植物与动物最自然的模样,却还是透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空洞与枯寂。
他在高高的回廊上向下看去,冰龙巨大的身躯懒洋洋地躺在蓝花楹的包围之中,视旁边那一圈严阵以待的剑舞者为无物,小小的泰丝被它像玩具一样抓在手里——想要说服她乖乖地待在那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冰龙的爪子里,对她和所有人来说,大概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娜里亚则半蹲在伊斯的爪边,似乎在安慰着泰丝,罗莎就站在一旁,更远处,一个金发垂腰的女精灵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精灵抬头看向埃德。
埃德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
他知道她是谁——他看得出她是谁。维奥莉塔……她的眉目几乎跟诺威一模一样。
“抱歉,我不得不让你的朋友们待在那里。毕竟,有些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佩恩回头看他一眼。放慢了脚步。
“当然……但我和我的朋友之间没有秘密。”埃德脱口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那显然有些失礼,甚至有些孩子气的任性,但他实在已经受够了各种各样的“秘密”。
“令人羡慕。”佩恩淡淡地回应,“但恕我直言,圣者……日复一日,你终会发现有越来越多东西,无法与你的朋友们分享。那些你只能独自背负的重量会改变你……无论你是否愿意。”
埃德垂下头,沉默不语。
内心深处,他知道佩恩说得没错……但此刻。他却固执地不愿承认。
佩恩将他带进了一个没有墙壁的房间,雕刻成他无法分辨的某种植物的柱子撑起环绕在惟妙惟肖的花朵间的水晶屋顶,经过巧妙切割的水晶凝聚了星光,让房间里根本不需要点灯也有足够的光明。
“可以先告诉我您是如何认识诺威的吗?”
精灵王递给埃德一杯近乎无色。却异香扑鼻的酒。看似随意般问道。
“啊,那是……几年前,在斯顿布奇,我去了他和泰丝开的那家小店,而他认出了我脖子上挂的一枚银币。”埃德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口,仿佛那枚小小的,几乎是一切麻烦的根源的银币,还挂在那里。“那是伊斯送我的,来自安克兰的银币……如果知道那会害死诺威……”
如果早知道如今会发生的一切。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那枚被诅咒的银币扔进维因兹河,让它从此不见天日。
“无法改变之事,称之为‘命运’。”佩恩轻声叹息。
“……可这不该是诺威的命运!”愤怒与自责让埃德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说过是我让他寻找安克兰,他所发现的一切不该成为他的罪名!……”
“而您实在不擅长谎言,圣者。”佩恩平静地打断了他,“何况我也已经告诉您,他的死与他发现了什么毫无关系。”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埃德挫败地低吼。
他对安克兰所知的一切都是最近这段时间里艾伦和伊斯告诉他的,除了“精灵们不希望他们曾经的失败和对神祗的背叛为人所知”之外,他看不出这个烂在地里几千年的秘密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地方。他真心以为会如艾伦所计划的,只要让精灵们明白,这个秘密已经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他们无法阻止它被更多人知道——甚至不得不让更多人知道,就能让他们放过诺威……是他太过天真,还是事情远比他听说的更为复杂?
佩恩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却是另一个话题:“我听说你们在寻找那条冰龙的旅程中,曾经过米亚兹-维斯……逐日者精灵古老的家园。”
“……是的。”埃德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这跟安克兰又有什么关系?”
“耐心一些,圣者。”活了几百年的精灵王嘴角牵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你觉得那座城市如何?”
“它很美。”埃德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会永远记得在白雪覆盖的群山间,第一眼看见米亚兹-维斯时的震撼。哪怕只剩下断壁残垣,被野兽、地精、人类……甚至亡灵所占据,那座伟大的城市依旧美得不可思议。
佩恩怅然点头:“极北之光……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得见它的美丽。千年前它是精灵们的骄傲,在兽人的围攻,矮人的敌意,严苛的天气之下,唯一一座依旧固守在北方的精灵城市……你是否知道,为什么逐日者精灵会抛下如此美丽的家园,一去不回?”
“……诺威说那是因为城中精灵的数量急剧减少,他们无法再抵抗兽人的攻击。”埃德努力回忆着,不经意地想起,当时诺威似乎突然之间急于离开……
“我猜他并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城中精灵的数量会锐减至不得不抛弃家园的地步?”
“我不觉得他知道……他曾经试图在伯兰蒂图书馆里查到点什么,但显然并没有结果。”埃德认真地回答,意识到真正的答案,或许根本就不在安克兰。
“是的。”佩恩苦笑着,“如果他知道……也许就不会如此执着地寻找安克兰。几千年来那座城市连存在都被抹去,历史被掩盖……它或许是被诅咒的,但那诅咒本该随之消亡。真正可怕的诅咒……在我看来,是诞生于试图否认它的怯懦与愚蠢。”
埃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星光之中,伟大的精灵王轻叹着,低声向他叙述那一场千年之前的悲剧。
诺威并不是第一个寻找安克兰的精灵。逐日者一族大概有着与生俱来的顽强,那让他们即使孤立无援也固执地坚守在北方的极寒之地,同时让他们拥有超出其他精灵的好奇与无比的热情。
那个连名字也没有留下的精灵似乎只是一个纯粹的学者,从未离开过极北之光。已经无从得知他是从哪里发现了安克兰的存在,并孜孜不倦地在那些已被尘封多年,无人记得的纸卷中挖掘它的秘密,也已经无从得知他到底了解了多少,或是否曾试图公之于众。那时米亚兹-维斯的精灵在与兽人永不停息的战斗中接连经历了几次失败,城中一些不祥的预兆开始让精灵们不安,仿佛他们已经失去了太阳神的宠爱。不知是谁第一个将一切归咎于那无名的精灵对安克兰的追寻——是那被禁止的行为触怒了神明。
那很可能只是无稽之谈,出于被扭曲的恐惧,或私人的恩怨。但不知为什么,当时统治米亚兹-维斯的精灵王凯南?逐日者,却相信了这个传说。
无视长老会的劝阻,他将那无名的精灵关在了被称为“赎罪之塔”的地方,谎称那精灵自愿在塔中以自己全部的生命与灵魂为米亚兹-维斯祈祷。起初那似乎的确有了一些效果,精灵们收回了部分失地,一切都似乎恢复了正常……直到那精灵的恋人偷偷潜入赎罪之塔,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精灵已经死去,却以某种方法记录下了他真实的死因。
不知是怎样难以形容的愤怒与绝望,还是安克兰的诅咒真有如此深远……那本是太阳神咏者的女精灵陷入了疯狂。她在凯南?逐日者主持每年一度的祭典时出现在太阳神的神殿之中,用凄厉的声音刻下真正的诅咒。她诅咒凯南死于非命,灵魂永远徘徊在黑暗之中,不得解脱,她诅咒极北之光从此陨落,只有野兽会在它丛生的荒草间出没,她诅咒逐日者精灵的血脉日渐断绝,终有一日不复存在……
她死于凯南的剑下,鲜血流淌在她所侍奉的神祗的殿前。
而她的诅咒一一应验。
凯南在之后不久的一场战斗中从马上摔了下来,头骨碎裂,双眼始终无法合上。之后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逐日者精灵在他的儿子凯格利安的带领下苦苦支撑,直到他们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神所赋予的长寿,如人类般迅速地老去,而新生的婴儿却接连夭折……
又一场大战几乎让精灵们损失了过半的战士之后,凯格利安终于决定放弃极北之光,那已被诅咒的城市,投奔他们南方的同族……但他自己却留了下来。
被迫离开家园的精灵们最后一次回望故土时,看到的是从太阳神神殿之中放射出的耀目的光芒。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注定的死亡
尽管数量只剩下不到原本的四分之一,逐日者精灵的血脉还是延续了下来,记得那段历史的精灵相信是凯格利安用自己的生命洗去了最后的诅咒,但悲伤与恐惧让他们选择了缄口不言。时光流逝,当失去故乡的人们长眠于南方的森林,他们的后代却根本无从得知曾发生的悲剧。
只有某位长老将他所知道的一切记录了下来,留作某种警示。它被遗忘了许久,直到最近,才被送至佩恩的手中。
“……所以你知道了这一切,却让曾经犯过的错再犯一次?”埃德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惊心动魄也充满悲伤的历史的确令人心情沉重。换一个时间,他会为此喟叹良久,郁郁不安,但现在……他更在意的是诺威无辜而流的血。
“我并不愿如此……”精灵王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形容的悲伤,“但在那位疯狂的咏者的诅咒里,最后一条才是记录下这段往事的长老最担心的……”
他一字一句念出那古老的诅咒,柔和的星光也仿佛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最后的逐日者将追随他的脚步,安克兰的亡者在他指间起舞,世界终结于他眼中。”
“……这跟诺威又有什么关系!”埃德跳起来叫道,“逐日者精灵又不是只剩他一个!”
佩恩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地扬眉:“看来你并不知道格里瓦尔的精灵们如何称呼诺威。”
“我只知道有很多精灵觉得诺威根本就不像个精灵。”埃德带着愠怒承认。
“的确……在一些精灵眼中,他是异类。但对另一些精灵而言……他是个传说。尤其是在那些年轻的精灵看来,他是唯一一个继承了祖先热情而自由的天性,唯一一个还能配得上他古老而骄傲的姓氏的……‘最后的逐日者’。”
那带着羡慕与敬仰的称呼……此刻听来却如此不祥。
“他从来没说过……”埃德茫然地喃喃低语。
“连他自己也未必知道——这个称呼流传得并不广。即使他曾经听说。恐怕也不会高兴地把这当成某种赞誉……对其他逐日者精灵而言,这是个侮辱,也会让他更难在自己的族人中立足。”
埃德默然垂头,心中的愤怒却更加炽热。
“可这根本不是答案……”怒火烧尽了他对面前优雅高贵的精灵王残存的敬意,让他抛下了所有的顾虑,直言不讳:“你所做的和那位逐日者之王又有什么不同?!只用一个没多少人知道的称呼……只为他也曾经寻找过安克兰……只因为一个含糊不清的诅咒,就认定他会毁灭这个世界?!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可笑的理由!”
他直白的指责并没有触怒佩恩。银叶王平静地直视着他:“我以为身为圣者。你该更清楚诅咒……或预言的真实之处。”
“或许。但即便不是圣者我也知道,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还根本没有做的事就定他的罪!”埃德怒不可遏地握紧了手杖。
一瞬间他几乎生出想要毁灭什么东西的冲动。手杖顶端的波浪开始急速地旋转,包围其中的光球却奇异地静止不动。
一阵熟悉的凉意沁入手心。埃德的身体轻轻一颤,渐渐冷静下来。
——他当然不能杀了佩恩,那根本于事无补,哪怕他能毁掉整个格里瓦尔。也换不回诺威。
佩恩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切。异常明亮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惧意。
“告诉我,圣者。”他轻声问道,“您会如此愤怒,难道不是因为诺威?逐日者是您的朋友?如果死去只是一个你从不相识的精灵……而他的死能避免这世界毁于一旦,您还会觉得这是一个可笑的理由吗?”
“是的,我如此愤怒的确因为诺威是我的朋友。”埃德毫不迟疑地回答,“而且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如果我连自己的朋友都不在意,又怎么可能去在意其他人或整个见鬼的世界?!以及。是的,无论死的是谁。这都是一个可笑的理由!连维萨城码头的水手都能告诉你,再快的船也到不了明霓沙漠——错误的方式不可能有正确的结果!”
星光下,精灵王的眼中有某种奇怪的神情——某种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此时的神情。
他在笑。
由衷的笑意柔和了他脸上过于锐利的线条,也融化了那一层始终像面具般隐藏了他所有情绪的冷漠与疏离,他看起来如此耀眼——仿佛遥不可及的星辰忽然间落在眼前,触手可及之处。
埃德的心不争气地猛跳了一下。
在他恼怒地从自己不合时宜的倾慕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佩恩微笑着轻轻一挥手:“如果有一天我能有幸拜访您所出生的城市,请一定要让我见一见那位告诉您这句话的水手。”
埃德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无声地从房间一侧的雕像后出现的身影,太过强烈而突然的喜悦让他有点晕乎乎的,不得不拼命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又担心一旦清醒,就会发现那不过是幻影……
“埃德……你没事吧?”带着笑意与关切的声音如此熟悉……那不可能会是幻影!
年轻的圣者随手扔掉了他身份的象征,扑过去紧紧拥抱他的朋友。
“你没死……”
他闷闷的声音很难分辨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又或者兼而有之。
“抱歉……”诺威安慰似的轻拍他的后背,却也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他感激地望向那个他从前并不了解,也有意无意地拒绝去了解的精灵王。现在及永远……他将心甘情愿为他而战。
诺威?逐日者并非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他总是会做最坏的打算。哪怕艾伦和埃德的计划看起来似乎可行,哪怕在静默之音号上的惨剧之后,连兰斯也似乎站在了他们这一边,但他仍能从前来“护送”他们回格里瓦尔的士兵们端整而漠然的脸上和充满警惕的眼中,看到不祥的阴影。
果然,他被直接送进了地牢。
不见天日的地方,哪怕仍能视物,对精灵来说,本身已是残酷的刑罚。诺威的确能自如地待在矮人的矿坑里……但那仍旧是不一样的。
他长久地呆坐在黑暗中,几百年的生命里从未如此无助。他有足够的勇气与智慧对抗任何敌人,面对任何困难……但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他的族人,他的君王,面对的是深藏在遥远的时光里,连他也还没能弄明白的背叛,诅咒,与疯狂。
他很可能的确在无意间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那是他最担心的。他是否真的打破了什么禁忌,而那会给他的族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他不知道……也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黑暗的地牢或许将会是他永久的居所。
比最终的判决更难以忍受的是等待判决。希望与绝望总是交相袭来,撕扯着动荡不安的灵魂,连一直自信足够坚韧的精灵也渐渐陷入混乱之中。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见安克兰地底幽深的通道,梦见旋转在骷髅骑士眼中黑色的漩涡,梦见极北之光中那高悬头顶的赎罪之塔,梦见他独自身在塔中,日复一日听着塔外的喧嚣,满怀绝望,恨意渐生……另一些的梦里有他认识的朋友们,他们微笑着向他伸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
更多的梦里有维奥莉塔的歌声和泰丝如火焰般跳跃的红发。他一生经历无数冒险……但他一直都知道,什么才是最无价的珍宝。
而他留给了她们什么?耻辱和痛苦吗?……
如果真的可以陷入疯狂,或者干脆地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或许还更简单一些。
但他忍耐着,沉默地等待那可能不会到来的解脱。
地牢门再一次打开时他恍惚觉得已经过了几百年……事实上却还不到十天而已。
佩恩?银叶出现在他面前。
诺威幼时曾跟随父亲进入空庭,甚至与尚未继承王位的佩恩简单地交谈过几句。但他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或者说背叛了他对父亲的承诺,从那之后,他一直远离空庭,也再未见过佩恩
比他年长不了多少的精灵王不再是他模糊的记忆里那个活泼直率,又有点心不在焉的少年——他依旧是直率的,只是已经变得如长剑般冰冷锋利。
他只用了简单的几句话便让诺威明白自己不得不死……而且心甘情愿地死去。
那无关安克兰,也无关什么诅咒,却关系到他的族人的未来。
他从不想成为什么英雄,佩恩也给了他选择。
“你可以离开。”他告诉他,“但恐怕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逃不开影舞者的追杀,那是我无法控制的。”
——对精灵而言的“很长”会有多长?长到一个人类的一生吗?
他很清楚任何一种选择都是自私的……但依旧自私地希望泰丝能平平安安活到红发染霜。
他选择了死亡……却得到了重生。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不存在的精灵
“我不明白……”
埃德终于放开诺威,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一边的精灵王,无限的惊喜之外也有一丝轻微的恼怒。
“抱歉,圣者。”佩恩微微向他低头,“我并无意欺骗……或玩弄您和您的朋友们。我的确曾经认为诺威的死是必要的。只不过……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您是说?……”诺威惊讶地开口。他以为佩恩只是允许他出来见埃德一面而已,他的“死亡”依旧是不可改变的……
“你可以和你的朋友们一起离开。”佩恩微笑着回答,“但就像我曾经告诉你的……我无法阻止影舞者对你的追杀,即使泰丝不会再是他们的目标。”
埃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身为圣者,他并不能控制一切,身为王者……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同。
诺威垂下头,显然有些犹豫不决。
“……你知道,除了你的出现,没人能阻止泰丝为你复仇。”埃德轻声说,“你也不希望银叶王每天都要为一个不屈不挠地想要他的命的红发女孩儿头痛吧?”
佩恩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将那柄差点扎到他身上,精金为柄,却像是块碎片的小刀交给诺威:“我不知道那女孩儿是从哪里弄来这东西……但它看来不是寻常之物,最好还是不要随意使用。”
诺威收下小刀,郑重地单膝跪地。
“我欠您一条命。吾王……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的剑与生命,永远属于您。”
佩恩伸手拉起了他。微微叹息:“你并不欠我任何东西……我只是没有去做自己原本就不该做的事。回家吧,逐日者……去继续你的冒险,如你的姓氏一般,逐日而行。”
寂静再次如星光般笼罩下来。佩恩站在高高的回廊之上,注视着蓝花楹的包围中那一群奇特的朋友们,人类,精灵……和龙。原本充满悲伤与愤怒的沉郁被狂喜所淹没。泪水与微笑在拥抱中融为一体。如果他此前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一丝犹豫与不安,此刻都已完全消失无踪。
他做了正确的事——不够聪明,不够谨慎……但依旧是正确的。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是第一次地心生羡慕。
近乎无声的脚步停在他身后,兰斯低声询问:“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确不确定都已经无法挽回,不是吗?”佩恩不禁微笑,“我总不能连圣者和他的龙也一起杀了。”
“……长老们恐怕不会高兴。”
佩恩的笑容冷了下来。他知道兰斯没有出口的话——这已经不是违背了长老们的意愿那么简单。这是他们绝对无法忍受的挑衅。
“我已经受够了每天小心在意他们是否‘高兴’。”他冷冷地回应。
至少在兰斯的面前。他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但正如您自己曾说过的,想要改变这一切,我们还需要时间。”兰斯无奈地说。
“时间……我已经花了足够长的时间,但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你根本无法改变。”佩恩看着那条龙展翅飞起,从脖子到背上一溜小小的人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本涌上心头的怒意不其然地又落了下去。语气坚定却也平和,“也许是时候换一种方法了。”
“……也许他们能帮您。”兰斯的目光同样被那夜幕中银白的巨龙所吸引。“圣者……和那条龙。”
佩恩沉思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精灵的事……就让精灵自己解决吧。”
“我反对!!”泰丝尖叫着跳上诺威的背,“反对反对反对!为什么不能让那些精灵自己解决自己的麻烦?!你要跟我回家!就现在!”
“因为我也是个精灵?”诺威无奈地想把泰丝抓下来,泰丝却坚决地抱着他的脖子不放。
“……你要勒死了他了,泰丝。”娜里亚忍不住微笑着叹气。
泰丝气哼哼地放松了一点,但依旧不肯从诺威的背上下来。
为了避免意外,他们昨晚迅速地骑着冰龙离开了格里瓦尔,接上阿坎和赛斯亚纳,一股脑地塞进了离森林不远的希安湖边,一个小小的水神神殿。
这里的圣职者很少。认出了永恒之杖的牧师神情复杂地给他们送来了食物,并且迅速地联系了斯顿布奇。顶着一头乱发的菲利?泽里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脸的不可思议。
“有人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他大叫。
“他没死!”埃德只会傻傻地咧着嘴笑,“诺威没死!”
“我看得见!”菲利没好气地吼,一点儿也没因为他是圣者而客气多少。
但他显然如释重负,倒进一边的椅子里就开始狂吃,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抓着块馅饼睡死了过去。
那一片欢乐的气氛,在诺威平静地表示他要回格里瓦尔时瞬间变成了一片死寂。
没人表示赞同——即便是一直沉默地独自待在一边的维奥莉塔也难得地开口,言简意赅地问他:“你疯了吗?”
那大概能代表所有人的心声,虽然泰丝一定不怎么愿意被维奥莉塔代表。
“你们不明白。”诺威叹息着,“想要我的命的,从来都不是银叶王……而就这样让我离开,却可能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这是我的错——是我太过好奇,明知道那地方根本不该再被提起,还是执意去寻找……我不能就这么自顾自地离开。”
“可你回去又能做什么?”罗莎问,“我不知道是谁又是为什么想让你死也不想知道。但你不但没死还整天在他们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只会让他们更生气吧?”
埃德拼命地点头表示赞同,诺威却只是低头不语。
“……可别告诉我你想再死一次。”伊斯脱口道。
泰丝闷声不响地一口咬在了诺威的肩上。
“……我没这个打算!”诺威苦笑着叫道。“我还没想到该怎么办……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恳切地望向他的朋友们:“我活了几百年……大半的时间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而四处冒险,说好听一点那是自由,却也可以称之为自私……也许是时候为我的族人做一点什么。”
“也许……但绝对不是现在。”娜里亚实事求是地说,“现在,你离你的银叶王远远的,当自己不存在——最好能让其他精灵们也当你不存在,大概就是帮了他最大的忙了。”
埃德再次拼命点头:“你们可以跟我回柯林斯嘛!就算影舞者应该也不至于大胆到在那里杀人……我听说精灵都很虔诚的不是吗?”
诺威看着他。迟迟无法决定。他通常都能十分理智地行事,但现在,难以形容的愧疚与感激似乎多少影响了他的判断。
“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忙!”埃德改变了方式,“我遇上了大麻烦——很大很大的麻烦,除了你没人能帮我啦!”
他祈求般望着精灵,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大概没多少人能够抵抗。
诺威犹豫着。终于点了点头。
在他背后。泰丝满意地对埃德竖起了拇指。
水神的神殿大多都建在湖边或河流边。希安湖虽比不上斯塔内斯特尔,却也是一个宁静美丽的湖泊。
维奥莉塔静静地坐在湖边一棵石栗树下,目光无法从那条躺在湖边呼呼大睡的白色巨龙,或它在湖中的倒影上移开。
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能见到一条活生生的龙,甚至骑在它的背上……传说格里瓦尔的森林里还藏着一条古老的斑叶龙,但它当然不会傻到出现在精灵们面前。
她一直觉得诺威选择的是一种她无法理解,动荡不安又毫无意义的生活……但现在看来,那或许也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你也要当我不存在吗?”身后不远处有谁叹息着问道。
“你有在意过我怎么想吗?”维奥莉塔头也不回地反问。
诺威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无奈地回答:“你知道不是这样……”
“我只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从来没能阻止过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能怎么办?像你的小泰丝一样咬你一口吗?那似乎也没什么用。”
维奥莉塔把头扭向一边。她知道她在赌气,而且还在吃一个年龄只有她十分之一的人类的醋……但她就是忍不住。
她都不记得上一次跟诺威说话是在什么时候……她还以为她已经忘掉了自己有个哥哥,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但当兰斯把诺威的武器交到她手中,当她看见那把父亲为诺威精心打造的轻弩……世界瞬间在眼前崩溃。
那之后她做了太多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做得出来的事……她只能沮丧地承认,逐日者“野性未驯”的血脉大概也同样流淌在她的身体中。
——但那并不意味着她就原谅了诺威。
“也许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柯林斯?”诺威跟她说话时的语气总是过分小心,而且笨拙得几乎不像是他,“我知道这是我的错……但你今后在格里瓦尔的处境或许会……不太好……”
维奥莉塔终于回头瞪了他一眼:“可那里是我的家,我才不会因为有一个不存在的哥哥就逃走。”
她起身昂然而去,只留下诺威在那里发呆。
草地上留下了他的长剑与轻弩——她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