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那些故事的结局
所有人都以为阿比盖尔?诺曼会从此在瓦尔克城里,和她出身名门,血统高贵的骑士丈夫过着幸福的生活,偶尔回村,都会给这里带来一场欢宴。
第一年的确如此……第二年,艾比却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黄昏,一个人骑马冲进了村里,拼命地敲响家中的大门。
人们都在好奇地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多人断言是那年轻英俊的骑士再一次看中了别的女人,并为艾比不幸的命运叹息不已——他们不知道,更该为之叹息的,是他们自己的命运。
数日之后,一支军队冲进了赫瑟尔,撞开诺曼家的大门,拖出了其中的所有人,里面却单单没有那个他们想要的——阿比盖尔?诺曼,杀死了自己丈夫的女人。
艾比的家人坚称他们并不知道艾比的去向。她只在家中待了一晚,便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还以为她只是跟丈夫发生了争执,一怒之下才跑了回来。
为首的骑士沃勒是昆西的叔叔。他聚集全村的人,当众宣布了艾比的罪行,并声称任何能提供关于艾比的线索的人,都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如果有人能抓到她,家中年龄合适的男孩都可以和他一起回到瓦尔克,成为骑士的侍从,从此摆脱他们卑贱的地位。
那对一个偏僻乡村里的人来说是莫大的吸引。尽管许多人还对艾比在婚宴那一晚爆发出的力量记忆犹新,还是有许多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在周围的森林里寻找艾比的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艾比的家人则被沃勒锁在村中的空地,无论是艾比的父母,她的兄长和他们的妻儿……唯有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孩得以逃脱噩运。
艾比一天不出现。她的家人便一天得不到释放。艾比的父亲最先在孙女儿饥饿的号哭中崩溃,将艾比的藏身之处告诉了沃勒。
那是艾比幼时和哥哥们一起在林间嬉戏时发现的一个山洞,洞口极小,却直通山腹中一个巨大的洞穴。
沃勒押着艾比的两个哥哥,带着大部分的军队前去寻找那个山洞……回来时身边却已只剩下寥寥数人。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暴怒的沃勒阴沉着脸杀掉了诺曼家所有的人,抱着那唯一幸免的男孩扬长而去。
鲜血浸透了村中那一片空地。惊骇不已的村民们只能战栗着躲藏在自己的屋子里,整整半天的时间。甚至没人敢去收敛那一地尸体。
夜色降临时,一身白裙的艾比如鬼魂般出现。
她怔怔地站在自己所有亲人的鲜血里,没有疯狂的尖叫。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悲恸的哭泣……而后大地开始震动。
仿佛地底有什么巨大的怪物正咆哮着,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村中所有的房屋一间间倒塌。躲避不及的人被大地吞噬之前发出惊恐而短暂的惨叫……
“我父亲死了。然后是我母亲,她怀里还抱着我的弟弟……丽芙,我姐姐,她拉着我拼命地跑向村外,一刻也不敢回头。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我八岁的生日,可是没人记得,没人记得……我从此再没有生日。”老人的语气如此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她毁掉了整个村子……全村一百多个人,只有二十来个得以逃生……而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到底做了什么?”老人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她不去瓦尔克杀死那些尊贵的骑士老爷,害死她全家的真正的凶手,却把怒火全都倾泻在我们的头上!——不,她才是凶手,是她害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是她害死了所有人!!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她还能活着?!”
诅咒渐渐变成干哑的号哭,泰丝捂住了耳朵,缩在娜里亚怀中,而娜里亚则紧紧地靠在伊斯身边。
“我永远忘不了那些……那些血,那些惨叫,那些惊恐而绝望的面孔,地上一个又一个塌陷下去的黑洞就紧跟在我们的脚步之后……每一晚我都会梦到,每一晚……这一生里我没有一天平静的日子!我诅咒她……诅咒她所有的亲人……我以为她死了,死在诸神最严厉的惩罚之下,可当我已经开始老去,她却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像几十年前一样年轻而美丽……为什么?为什么?诸神看不到她所做的一切吗?她不该在地狱的烈火中焚烧,直到连地狱也毁灭吗?!”
那强烈的恨意让菲利都忍不住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正推门而入的姬玛吓得僵在了门边,满脸惊惶。
罗莎走过去接过了她手中的铜壶,随手搁在地上,低声安慰着又将她带出门去。
“你……没有试过告诉其他人吗?向附近的领主,向神殿里的牧师或骑士……”菲里揉了揉鼻子,试探着开口。
老人抬头瞪着他,直白地回答:“我不想死——至少那时还不想死。你以为没人想过去找人求助?可他死了,尸体就躺在村里的水井旁……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见……如果送给她几个女孩儿做仆人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为什么不呢?总好过让这里变成另一个赫瑟尔。”
“那为什么你现在要告诉我们?”娜里亚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她还没死……你不怕她会报复吗?”
老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干瘦的身体颤个不停:“你看不出来吗,女孩儿?我就快死了……人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怕死,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甚至会期盼死亡尽快降临。当你连死都不怕时,又还有什么可怕的?”
娜里亚无言以对。
“好吧……我们会尽力找到她。我们会保证让她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菲利叹息着走到她身边,犹豫着举手轻抚老人的头顶:“我不是牧师,也不知道你到底信奉哪一位神祗,但是……无论死亡何时降临,愿尼娥保佑你的灵魂……终得安宁。”
圣骑士的手心闪过一点柔和的光芒,老人直直地看着他,混浊干枯的双眼中,渐渐有泪光泛起。
姬玛垂着头将他们送出昆特家摇摇欲坠的木屋时,娜里亚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的。”她脱口道。
姬玛的父母死得很早,是奶奶带大了她,而就在不久之前,她的奶奶也已经去世。
女孩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头拒绝:“可这里是我的家……”她回头看了看黑暗的屋子里如影子般呆坐不动的老人,“而曾祖母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当然。”娜里亚懊恼地咬了咬嘴唇,不知道除了罗莎偷偷塞在窗台下的银币,还有什么可以帮到姬玛。
他们救出了这些女孩儿——传说里的故事总是就这样结束,从未有人告诉她,那从来不会是真正的结局。
“我会没事的。”最后反而是那体贴的女孩如此安慰她,而她只能默默点头。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泰丝感慨着,用力猛拍菲利的后背:“你原来真是个圣骑士啊。”
那几乎已经算是某种夸奖——菲利嘿嘿一笑,脚步却依然沉重。
“一个村子就这么没了……就从来没人想过要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娜里亚却不满地问,“水神的神殿几乎遍布每个城市……你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吗?“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远在我出生之前。那时水神神殿的势力也远不如现在。” 菲利苦笑着,“而且你知道有多少个像赫瑟尔……或这里一样小小的村子散落在整个大陆上吗?有些村子就这么默默地出现又消失,甚至根本没人记得,而有些传言,在传来传去之后早已变得荒谬不堪……我们还没有闲到听见任何传言都能派人去调查的地步。”
“那位骑士的死呢?”罗莎突然开口问道,“身份尊贵之人的死总能被更多人记得的……不是吗?”
“昆西?威弗列德……”菲里沉吟着,“我好像听过这个姓……可那个家族现在好像已经没人还活着……”
“白鸦的报复吗?”泰丝猜测着。
“我会派人去查查看。”菲利挠挠头,“也许能找到些线索。”
他们的确需要更多线索——他不知道斯科特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追上一个不知把自己传送去了那里的法师,但像白鸦那样曾被追杀过的人……总该会有其他的藏身之处。
村里看起来几乎和之前一样,安静得像是没人居住——人们大概依旧畏惧着白鸦会归来。直到他们走出村外,艾薇却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我知道这不算什么。”小女孩儿红着脸把一些食物塞给娜里亚,认真地说,“可是……谢谢你们,还有,请代我谢谢那位蓝眼睛的大人……他救了我,可我太害怕没敢向他道谢,那是不对的。”
艾薇有一张微胖的,稚气十足的圆脸,那让她一本正经的表情显得尤其可爱。娜里亚还没来得及开口,泰丝已经扑过去抱住了小女孩儿用力蹭来蹭去:“哦哦,真可爱!!……嘿!甜心,要跟我们走吗?可以带你一起骑龙哟!”
娜里亚无奈地笑着,把那试图拐骗幼女的盗贼一把抓了回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史上最蠢的和解方式
向北而去的乘龙之旅,最后只有菲利一个人——泰丝不出所料地还是选择留在诺威身边,而娜里亚当然会陪着她。
原本用来与格里瓦尔联系的魔法卷轴不见踪影,兰斯无奈地接受了只能乘坐人类的船只回到格里瓦尔的事实。但即使拆掉静默之音号的残骸来修船,多嘴杰恩号也还得要好几天才能上路。有诺威和赛斯亚纳在,那两个不知是生是死的影舞者应该不是太大的威胁,菲利唯一担心的,是白鸦的报复。
但他也只能希望那受挫的法师会暂时收敛,躲藏一段时间。
修船的时间足够伊斯在两地之间来回飞上十几二十次,娜里亚干脆列出了一张长长的清单,上面写满她需要的调料和材料,甚至还有做甜点的工具——既然还得在河边待上那么久,她可无法忍受水手们那些简单粗暴的饮食。
然后,贝奇船长毫不客气地在清单后面加上了一长串修船用的材料。
伊斯瞪着那张纸看了半天,脸上的神情让泰丝笑得停不下来。有史以来第一条被当成搬运工人的冰龙最后还是黑着脸把纸条塞给了菲利,完全不愿想象带着装满锅碗瓢盆面粉香料和木板铁钉的包裹飞翔……是怎样一种愚蠢的画面。
那让它他在冲上天空时满肚子无法发泄的闷气,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毫不理会脖子上那个圣骑士的絮絮叨叨。
“你是不是又长大了?我记得你几个月前你还没这么大……小孩子长得真快啊……你到底能长到多大?”
“你觉得是斯科特看起来比较年轻还是我看起来比较年轻?……也许我该去修修胡子了。”
“那颗宝石你放在哪儿了?它不会掉下去吧?”
最后它终于忍无可忍地猛一甩头,让菲利从猝不及防地从它脖子上摔了了下去……然后又疾冲而下接住了他。
“……别再这么干了!”惊魂未定的圣骑士敲着它的鳞片吼道。但没敢再继续说个不停,而冰龙的心情立刻好多了。
接近柯林斯神殿时它又开始忐忑起来——当然不是怕那些死脑筋的牧师和圣骑士。
和埃德那场不欢而散的争执它还记得清清楚楚,埃德最后那句几乎快要哭出来的问题更是时常在它耳边响起。
“你也说过无论怎样我们都是朋友……如果我不走。就连那句话也会变成‘错’的吗?!”
——它要怎么回答他才好?在它一怒而去近半个月之后。
它其实不擅长争执,同时也不擅长和解。巨龙更喜欢用牙齿和爪子来解决问题,而从前那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少年会一笑置之……
最后它选择了降落在斯塔内斯特尔湖边,而不是柯林斯广场上。
“……嘿,你是想让我游过去吗?!”菲利不满地叫道,“还是绕过半个湖跑回去?有我在这里呢!没人会攻击你的……”
冰龙恼怒地哼了一声,圣骑士立刻改口:“当然。当然,我知道你不怕任何攻击……你也用不着怕埃德,那家伙现在或许正躲在房间里抽着鼻子等着向你道歉呢。”
轻易被看穿让冰龙更加恼羞成怒。它一甩脖子将菲利掀了下去。但这一次,早有准备的圣骑士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所以我才说你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笑着抬头,“逃避问题而不是面对它……这样可不行。你哥哥从不后退,伊斯……虽然那有时候也是个大问题。”
圣骑士摇摇头认命地走向白桥。没走几步就感觉到身后的风压。一只巨爪轻松地抓起了他,飞向柯林斯广场。
“……其实你只是不想让我威风一点出现吧?”菲利无奈地开着玩笑,抱紧了怀中黑色的木盒。
肖恩出现得极为迅速。看到那熟悉的、永远挺拔的身影和光可鉴人的盔甲,菲利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也不是不想背负任何责任……但有人来分担当然更好。
他一边猛灌着葡萄酒一边把这几天经历的一切尽量清楚地告诉了肖恩。圣骑士团长瘦削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但菲林能从他不断加深的瞳仁中看出,即便是对肖恩?佛雷切来说,他们遇上的麻烦也是个大麻烦。
“斯科特看起来如何?”肖恩突然开口。
菲利吓了一跳——他根本没有提到过斯科特!在他的叙述里,黑门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冲出了地底。而掀翻那个法师的当然只能是他自己……
“你怎么知道?”他本能地脱口问道。
“我不知道。”肖恩神色自若地直视着他,“你刚刚告诉我了。”
——老奸巨猾!
菲利在心里骂着。却只能心虚地嘿嘿一笑。
“他看起来如何?”肖恩平静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挺……好的。”菲利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惜字如金,打定主意不再跳进任何陷阱。
肖恩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摇了摇头,没再追问下去。
“我确定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理由。”反倒是菲利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朋友辩解,“用不着这么快就定了他的罪……”
他还记得拜厄?扬……或许是他太轻易就定了他的罪名,才让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那个曾经的圣骑士如今毫无音讯,虽然没人责怪过菲利什么,但他每次想起,都觉得心里像是扎着一根刺。
“我没有定任何人的罪。”肖恩打断了他,神情有一丝疲惫,“但你要明白,菲利?泽里……‘有他的理由’,并不表示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对的。”
无从反驳——菲利只能默默地继续灌酒。
肖恩把手上那几张娜里亚写给白鸦的不知什么东西放到一边。打开了木盒,眉毛微微一挑:“……‘精金为柄的小刀’?”
那意味深长而非确认的语气让菲利心生不祥。他跳了起来,一把拨过木盒。在片刻的目瞪口呆之后破口大骂:“那个天杀的小贼!!”
盒子里的确放着一柄刀——一柄大概是水手们用来切绳子或食物的小刀,极其锋利,却也极其粗陋。
菲利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他明明就一直把盒子放在身边啊!
“我知道谁拿了它,”菲利忍着怒气向肖恩保证,“我会把它弄回来的!”
肖恩点点头,倒是显得不以为意。
菲利向后一倒,瘫回椅子上。喃喃地计算着时间:“伊斯还得去城里买上一堆东西,我们下午出发,天黑前就能回去……”
“你可以从神殿的仓库里拿走你们需要的任何东西。”肖恩大方地表示。“告诉伊卡伯德详细的位置,他会把你传送回岸边。”
菲利微微一怔:“伊斯呢?……你不是想拿它怎么样吧?我知道它碰坏了……又碰坏了神殿,但克利瑟斯堡不是已经送来了维修的钱嘛……”
“不是因为那个。”肖恩语气平平,从其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只是需要它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菲利怀疑地瞪着他。如果肖恩想要从伊斯那里套出斯科特的消息。那条骄傲但缺心眼的冰龙会不知不觉把斯科特跟它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也不是因为斯科特。”肖恩似乎总能一眼看穿他脑子里所有的念头。
菲利眨眨眼,决定还是放弃猜测“肖恩?佛雷切想干什么”,那通常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他至少能确定肖恩不会伤害伊斯。不管怎样,那是他们的新圣者最好的朋友,如果他真敢那么干,埃德说不定会用永恒之杖砸断肖恩的鼻梁……
看着肖恩脸上高深莫测的神情,他突然间有些担心——圣骑士团长不会连他脑子里此刻那不敬的画面也能看得出来吧?
冰龙懒懒地趴在阳光下。在它用最凶狠和残忍的目光瞪回去之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胆敢盯着它看了。剩下的那些,它完全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但有一道视线。无论如何它也没办法无视。
它早就看见了那躲躲藏藏的身影,却依旧想不出该如何面对,就只能埋头假装没看见。但它能听见那犹犹豫豫的脚步声,徘徊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滚出来!”
再也无法忍受时,它对着廊柱下那个令人心烦的家伙低吼道。
广场上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这一声而吓了一跳——包括它其实并不想吓到的那一个。
埃德终于探头探脑,磨磨蹭蹭地从廊柱后面挪了出来。
他穿了一身愚蠢的白袍——当然啦。
意识到冰龙相当不悦地盯着他胸口的徽记时,埃德紧张地拉了拉自己的袍子,满脸忐忑地扭来扭去,脚跟在地上打着转,像是准备随时拔腿而逃。
——如果他真逃了,冰龙怀疑它会一怒之下再次掀翻神殿的屋顶……那当然是迁怒,但一条龙有权迁怒!
但埃德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它挤出一丝充满期待,却又小心得令一条龙也会心软的笑容。
“呃……嗨?”他说。
……嗨?
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们吵成那样,差点就明明白白地绝交,他就只会对它说“……嗨”?
——蠢到不能忍!!!
一瞬间伊斯真的很想一掌拍飞这个一脸傻笑的家伙,但心头那一点说不出的怒火,不但没办法燃烧起来,反而有气无力地摇了一摇,彻底熄灭。
“……嗨。”它垂下头,闷气闷气地说。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利用
埃德大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看冰龙,花了几乎超过它能忍耐的时间,才终于似乎听懂了那个简单的回应。
深蓝双眼仿佛被阳光照亮的海面,笑容从他渐渐裂开的嘴角傻乎乎地放大。被称为“圣者”的年轻人爆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欢呼,猛冲过来扑向他的朋友。
人类的双臂是无法拥抱一条龙的。兴奋过度的埃德奋力向上一跃,扑到了冰龙的鼻子上,以一种毫无形象可言的姿势趴在了那里。
“……滚下来!”
冰龙忍无可忍地咆哮着,却明显缺乏慑人的气势。
“不滚!”厚脸皮的圣者笑嘻嘻地蠕动着,踩着它的鼻翼抓住它前额上的棘刺,笨拙地爬到了它的头顶,冰龙气恼地呆在那里,疑惑着自己为什么会容忍这样行为。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广场上所有人惊愕的目光,甚至有一个小男孩胆大包天地指着他们清脆响亮地笑出声来,然后摇摇摆摆地跑向他们,似乎也想加入这个有趣的游戏。
他的父亲赶紧拦腰抱起了他,脸上分明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威风扫地的巨龙恼怒万分地猛甩着头,十分认真地考虑着是该把那个傻瓜塞进嘴里还是扔进水里,却在他大头朝下摔向地面时本能地伸出前爪一把抓住……再体贴地扶他站稳。
埃德锲而不舍地张开双臂,抬头一脸期待地望着它。
带着寒意的阵风打着旋儿四散而去。变回人形的冰龙笔直地站在那里,没好气地瞪着他,却并没有阻止他扑过来。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
即使最终被伊斯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埃德还是一脸心满意足的傻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着肖恩?佛雷切向他们迎面走来时也没办法收住。
那一瞬间圣骑士团长眼中闪过的隐忍的无奈让伊斯几乎心生同情。摊上这样一位不靠谱的圣者,大概也不是肖恩想要的。
并没有人对埃德表现出什么敬意,行事一丝不苟的圣骑士团长也未在众人面前向埃德行礼,那让伊斯意识到。埃德的圣者身份依旧是个秘密。从广场上的信徒们脸上的平和与虔诚判断,他们应该连费利西蒂的死都还不知道——肖恩到底在等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伊斯康提亚?克利瑟斯。”圣骑士团长在他面前站定,平静地开口。
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属于人类的名字从肖恩的口中吐出。让伊斯有一丝微妙的感觉。不是厌恶,更不是愤怒……那让他没怎么犹豫就点头答应,跟着肖恩走向神殿左侧通往后方的长廊。
埃德却有些不安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欲言又止。
“……我不会吃掉什么人。或者弄坏……再次弄坏你的神殿的。”伊斯以一种别扭的方式安慰着他。
“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除非他试图伤害什么人。”肖恩回头神色自如地针锋相对。
“那么,我也可以加入吗?”埃德挺起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更有威严一点。
肖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回答:“……当然。”
意料之外的惊喜让埃德愣了一愣才眉开眼笑地跳了过来,紧跟在伊斯身边。柯林斯神殿的长廊宽阔得足够让四个人并排通过,他却偏要挤挤挨挨地贴着伊斯,活像只爱贴着主人的腿绕来绕去的猫,好几次都差点绊到伊斯的腿。
伊斯容忍了这对巨龙来说过分的亲昵。甚至保持了难得的耐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埃德永远无穷无尽的问题——娜里亚他们怎么样?精灵还安全吗?你之前到底去了哪儿……
但他也谨慎地对许多问题置之不理。反正埃德看起来也并不介意。
他以为肖恩会将他们带进什么无人知晓的密室,圣骑士团长却停在了长廊中间的平台上。圆形的平台中央是神殿里处处可见的喷泉,周围的栏杆下则有供人休息的石椅,掠过湖面的微风带着早春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伊斯有些不怀好意地思忖着。视野良好,寂静无人,既不用担心会有人听到什么,也不用担心一言不合时对神殿造成太大的损害……
但埃德显然完全没想到这些,他只是习惯性地跳上石椅蹲了下来,然后意识到这姿势太过随意,又立刻尴尬地跳了下来,理了理长袍,一脸严肃地站在伊斯身边。
他如此自然地选择了自己的位置,似乎只记得自己是伊斯的朋友,而忘了他也是水神的圣者。
伊斯努力想要忍住唇边的笑意,以至于他在面对肖恩时,脸上的肌肉古怪地僵硬着,神情颇有些诡异。
肖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埃德,倒像是早有预料般无奈又从容。
“看起来,你们似乎已经解开了彼此之间的误会……”他说,“那很好。”
“……‘好’?”伊斯忍不住语带讥讽,“我并不觉得你真的关心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你只是想让我离他远一点吧?”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肖恩有什么需要找他“谈谈”。
肖恩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正相反。”圣骑士团长坦然直视着他,“我希望你能在必要时站在他身边,一如他此刻站在你身边……我希望你能帮他。”
伊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天前他才听过同样的话……斯科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点也不奇怪,但他面前的可是肖恩?佛雷切,那个曾让他麾下的骑士们跨越半个大陆去追杀他的家伙……
“我知道你并不希望埃德成为圣者,但你也同样清楚,那是不可改变的。”肖恩只是平静地继续下去,“我们需要他……在费利西蒂逝去之后,我们需要另一个圣者,让所有人都有勇气和希望,去面对那即将降临的黑暗——一个值得信赖,令人尊敬的圣者。”
埃德低下头,有些沮丧地拿脚蹭了蹭地面。这句话显然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并不是人们所期待的圣者。
“是你们的神选择了他!”伊斯恼怒地用他最讨厌的理由为他的朋友分辨,“正如你所说,那是不可改变的……你又凭什么质疑?!”
肖恩摇了摇头:“尼娥的选择不容质疑……但我所说的也是事实。埃德很年轻——太过年轻。人们认识的埃德?辛格尔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少爷,既没有虔诚的信仰,也没有强大的力量……他唯一能让人们津津乐道,惊讶不已的过人之处,是他居然能驯服一条邪恶的巨龙,带回了自己的城堡……”
伊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他还没说什么,埃德已经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 ‘驯服’个屁!他是为了救我才会回来,为了保护我母亲才会留在城堡!我告诉过你他根本一点也不邪恶!……”
“那并不重要。”肖恩微微皱起眉,打断了他,“你以为人们会更容易接受什么……或更愿意接受什么?一条曾杀过人,曾破坏这神殿不止一次的巨龙并不邪恶,还是像一条冰龙那样强大而骄傲的存在,也会臣服于一位伟大的圣者?”
“……你想利用我。”伊斯了然地挑眉。
“如果你一定要如此形容……是的。”肖恩坦率地承认,“如果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我更愿意选择花上数十年让他慢慢成长,但很可惜,我们似乎没有这个时间。有什么比一条忠诚的巨龙能让他更快地竖立起自己的威望?有史以来,能得到‘屠龙者’这个称号的,便已经屈指可数,而即便是骄傲的精灵一族,也从未有谁敢称自己为‘驯龙者’……”
“够了!”埃德脸色苍白地吼了出来,“没有什么‘驯龙者’,也永远都不会有!……如果你想要证明,我可以为你找来冰原上的野蛮人,银牙矿坑的继承人,安克坦恩的王者……你想要演什么样的戏我都可以答应,别打伊斯的主意!”
“……很高兴你终于能接受我之前的建议。”肖恩淡然交握双手,直言不讳,“谦恭固然是美德,有时我们却只能选择更直接的方式……但我们依旧需要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冷静一点想一想,这对他没有任何坏处……我知道你一直希望人们能接受他的存在,而用我的方式,远比你那天真的幻想更容易实现。”
埃德怒视着他,却无言以对。
“……你们还打不打算问我,到底要不要被‘利用’?”被无视的冰龙不悦地开口,“还是说那也‘并不重要’?”
肖恩和埃德同时把视线转向了他。
“你根本不用理这个!”埃德的神情愤怒而忐忑,“我永远不会……”
“我答应。”伊斯打断了他,唇边有一丝笑意,“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不是吗?”
埃德呆滞地看着他,圆溜溜睁大的眼睛活像花园里受惊过度的土拨鼠。
“但你最好也记住,”伊斯平静而骄傲地转向肖恩,“这既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你的女神……只是为了我的朋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目标
清晨的雾霭自银白双翼下掠过,埃德濡湿的黑发上,小小的水滴如宝石般闪光。连绵的群山与森林自他眼前伸展至天边,绿意无边无际,代替了冬日的雪白与枯黄。湛蓝天空上只有薄薄几片云,如纱般轻盈地铺展着,阳光下的维因兹河里仿佛流淌着黄金,自北方蜿蜒而来,壮阔而平静。
这样壮丽的景色,世上并没有几人有幸能欣赏,埃德却只是双目无神地沉浸在发自内心的无力中。
他骑在冰龙的脖子上,双腿蔫蔫地垂在两边,整个上半身懒洋洋地向前趴在冰冷光滑的鳞片上,枕着双手,一动也不想动。
知道自己没用是一回事,被人明明白白地当面说“不值得信赖”又是另一回事……他还曾经天真地以为肖恩已经承认了他……但他承认的显然只是尼娥的选择,费利西蒂的嘱咐,而根本不是埃德这个“既没有虔诚的信仰,也没有强大的力量”的家伙。
最伤人的是,肖恩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反驳。
可他已经很努力地去学习任何肖恩让他去学的东西了啊……他还记得费利西蒂的那句话——“相信肖恩?佛雷切,他会是那个毫无条件地帮助你的人。”
他相信肖恩……肖恩却并不相信他,那个在圣者的名号之下,依旧懵懂无知的年轻人。
——这又能怪谁呢?说到底,还是他没用嘛。
埃德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般的叹息,发泄般一下又一下将额头撞向冰龙的鳞片。
“……给我坐好!”冰龙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我让你骑在我脖子上四处乱飞是为了让那些愚蠢的人类相信你‘驯服’了我。并且倾倒在你无可匹敌的力量和圣洁的光辉之下……一滩烂泥有屁光辉可言!”
“我本来就没同意。”埃德气鼓鼓地继续瘫在那里,“你们根本就没问我同不同意!”
冰龙从鼻子里喷出一团寒气,一声不响地突然在半空里翻了个身。
毫无准备的埃德头朝下摔向维因兹河,呼啸的疾风将一声尖叫堵在了他的嗓子眼。他知道伊斯不可能让他摔死,但看着河岸边黑色的礁石迅速逼近,他还是本能地开始手舞足蹈,慌乱地试图减缓坠落的速度。
然后冰龙银白色的身躯占据了他整个视线——他摔在伊斯的背上。狼狈地滚了两圈才稳住身体,手脚并用地又爬回了原来的位置。
“还是不同意!”埃德愤愤地用力猛拍着冰龙的脖子,“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
但他终究还是没敢继续毫无形象地趴在那里。
冰龙冷冷地哼了一声。一甩长尾,转向另一个方向——克利瑟斯堡的方向。
看着峭壁之上那熟悉的城堡越来越近时,埃德终于慌了神。
“等等,等等!”他抓住冰龙的角试图把它的头往另一个方向掰。但那硕大的头颅根本纹丝不动。
“别去那儿嘛。伊斯!”埃德慌乱地恳求着,“求你了,现在别去……或者先把我放下,扔在哪里都行,我能自己回神殿的!”
他当然不是不想回家……有时他甚至会梦见已经回到那古老的城堡,赤着脚飞奔在长长的走廊上,有人在他身后无奈地叫着:“埃德?辛格尔,给我停下!”
——但他不能回去。不是现在。
“……瓦拉还不知道吗?”冰龙没好气地问,“你以为还能瞒多久?让她从其他人那里得知自己的儿子变成了什么见鬼的圣者。那只会更糟。”
“我知道……我知道……”埃德苦着脸抓抓下巴,“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她……明天,明天嘛!”
“你的‘明天’可没剩下多少。”冰龙随口道,然后突然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些不祥,不由得紧紧地闭上了嘴。
十几天后的五月节,就是肖恩选定的公开宣布埃德的身份的日子,他的确没剩下多少时间,自己去将一切都告诉瓦拉。
“逃避问题而不是面对它,这样可不行。”它老气横秋地现学现卖,“你可不是小孩子了!”
埃德没精打采,含含糊糊地哼了两声权作回应。
冰龙调转方向,飞向维因兹河的对岸,刻意缓缓从田间掠过,让那些惊慌失措的农夫们能够看清它脖子上黑发的年轻人——这样就够了吧?作为一条对诸神都不愿臣服的巨龙,它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得足够“驯服”。
但它怀疑那些只顾着抱头鼠窜的人根本没空看它脖子上是不是骑了个人。
“……我觉得你只是把他们吓得四处乱跑而已。”埃德完全没帮忙,只是憋着笑,幸灾乐祸地说。
“闭嘴!”冰龙恼怒地低吼,冲上了高空。
飞回柯林斯广场时,它发现圣骑士们已经用木质的栅栏围起了足够它降落的空间,心中油然升起一阵不悦——如果乖乖落在里面,它就真的活像一匹被圈养的野马了……
但盘旋了两圈,它还是忍气吞声地飞了下去,降落在栅栏里,低下脖子让埃德能轻松地跳到地面。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埃德在它耳边充满期待地低声怂恿。
冰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轰一声趴下去,索性闭上了眼睛。
“埃德!”艾瑞克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叫着,“你得去试试新的礼服……”
“又试?!”埃德跳了起来,“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完!我又不是要去参加舞会的女孩儿!上一件不是挺好的嘛!”
冰龙忍不住闷闷地笑了起来,笑得整个巨大的身躯都抖个不停。
“嗯……这个我说了可不算。”艾瑞克老老实实地回答。
埃德喃喃地抱怨着,却还是拖着脚步跟他去了。
无所事事的冰龙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肖恩允许它以人类的形态进入神殿——“任何会为你而开的门,你都可以进入。”——他是这么说的,但老实说,它对这宏伟的……还曾经囚禁过它的建筑实在兴趣缺缺。
它把头缩在翅膀下,枕着自己的前爪,懒洋洋地张开巨口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即使闭着眼睛它也能听到守在一边圣骑士因为紧张而绷紧了肌肉时,锁甲与铠甲间发出的摩擦声,那让它微微有些得意。
这些骑士们总把自己藏在闪亮的盔甲之后,只露出下巴和小部分脸颊的头盔成功地遮挡了他们的表情,让每一个人看起来面目模糊,坚不可摧,仿佛只是某种象征,而并非有血有肉的活人。冰龙有些好奇他们到底是如何辨别谁是谁,照它看来他们几乎都一模一样,用信仰和坚甲利刃保护着自己,貌似毫无畏惧……投向它的目光里却也依旧有本能的恐惧。
站在它左边是一个年轻的圣骑士,总是时不时偷偷飘向它的目光里,在畏惧之外,又多了几分好奇。
但另一道目光……那其中熟悉的寒意,让冰龙猛地清醒了过来。
它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窥视着右边的圣骑士。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面,黑色胡须遮住了脸……
圣骑士侧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黑色双眼沉如永夜。
——那是拜厄?扬。
冰龙闭上眼,突然间有些心烦意乱。那个堕落的圣骑士……为了杀它,他甚至不惜冒险潜回神殿吗?他明知这里不会有人帮助他,他昔日的同伴只会毫不留情地对他拔剑……
那曾让它愤怒而不屑的恨意,此刻却让它有些不知所措。
它从不愿细想朱尔斯到底是不是被它所杀,记忆里那些零碎的片段根本无法拼凑出事实。它曾经努力告诉自己,就算是它杀的又怎样?它是一条龙……
可它不只是一条龙,它还是伊斯?克利瑟斯。那个人类的少年记得朱尔斯宽厚的笑容和低低的嗓音,记得他不逊于精灵的箭术,记得他对艾克伍德森林里的一草一木如数家珍时眼中的光芒,记得他总是毫无怨言地在艾伦离开时暗中照顾着他和娜里亚……
他不该死在它手中。
它可以分辩它那时根本神志不清……但拜厄,那个失去了兄长的人,大概永远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
他的仇恨情有可原,伤害最深的却是他自己。如今杀死朱尔斯的凶手,那条“邪恶的巨龙”,可以堂而皇之地躺在神圣的柯林斯神殿外晒太阳,他却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只能隐藏于别人的盔甲之中,冒着必死的危险,继续他无望的复仇。
曾刻意忘却的回忆,努力压抑的愧疚,全都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冰龙不安地缩了缩身体,犹豫着是不是该揭穿他。只需要叫出拜厄的名字,不用它动手,这里的圣骑士就能帮它解决掉这阴魂不散,如影随形的敌人……
但它最终只是把头更深地钻到了翅膀下面,忐忑地等待着——它当然不可能死在拜厄剑下,但多少该给他一个机会,哪怕是对他的锲而不舍和勇气表现出一点敬意……
但拜厄始终没有动手。
中午时分,前来换班的圣骑士接替了拜厄和那个年轻人,听着拜厄的脚步声走向通往神殿后方的长廊时,冰龙疑惑地微微抬起了头,看着他的背影。
拜厄的脚步没有一点迟疑——他的目标难道不是它?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神圣之地
刻意放缓的脚步敲打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拜厄向迎面而来的同伴——昔日的同伴低头为礼,希望没人能分辨出那隐藏在同样的黑色胡须下,比身上这套盔甲的主人更为方正的下颚。
这并不是他原本的计划。他原本的计划远没有这么大胆……近乎茫然地徘徊在柯林斯平原,一次又一次远远地望着蓝色湖面上那座洁白的神殿时,他甚至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可言。
他知道他不该回来。昔日并肩战斗的伙伴们如今是他最不愿面对的敌人,他们的同情或唾弃,都会是比利剑更伤人的武器……但他一定得回来。
漂泊数月之后,他终究回到了这里——这个他以为自己会终身守护……几乎被视为家的地方。
他已不再是水神的骑士。这苦涩的认知曾让他内心的怒火炽烈如地狱的烈焰……他用全身心所信仰的女神背叛了他——她抛弃了他,就在他一心想要砍下那条冰龙的头,为他无辜死去的兄弟复仇,洗刷她的神殿被毁的耻辱,为她带来更大的荣耀的时候。
至今他仍旧无法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堕落者……对圣骑士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结局,那是唯有女神才能施行的惩罚。神殿会公开宣示他的罪行,他会被监禁至死,用余生在黑暗中祈祷,祈求至少在死后,他的灵魂不会失去归所。
据他所知,人类历史中寥寥可数的几位堕落圣骑士。要么彻底投身于黑暗,要么绝望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有一个人真的得到了宽恕。
——而他到底又有什么需要被宽恕?!即便他想要杀掉那条龙的理由已无关正义与邪恶,只是单纯的复仇。即便他因此不得不做了些并不怎么光明的交易……倘若以此为标准,有更多人比他更该落入这样耻辱而绝望的境地!
那份怒火支撑着他从菲利的手中逃了出来,再一次踏上复仇之旅,哪怕只有一人之力……他知道如果他就此放弃,任由自己烂死在监狱里,任由那条冰龙继续自由地飞翔在天空与群山之间,即使能得到那传说中的宽恕。他的灵魂也会永远在痛苦中煎熬,永远不得解脱。
他始终坚信自己并未背弃他的信仰,他依旧会在迷茫时祈祷……没有回应的祈祷。那让他一天比一天更加彷徨无助。却不知该如何回头。
他不得不相信这是某种考验。他注定经历这一切磨难,成就无人可比的功绩,重新站立在女神的面前。
但女神终究没有对他微笑。
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仿佛真是命运刻意的捉弄。他一点点失去一切——失去对他人的信任。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失去尊严与骄傲……唯一能抓紧的,只有仇恨。
在得知那条冰龙离开了克利瑟斯堡,再次向北而去的同时,他也得到了另一个消息……而那个消息让他赶走了德阿莫,那与其说是同伴,不如说是探子的法师,不顾一切地孤身回到了最危险的地方。
他必须要得到答案。
起初他打算假扮成信徒混入神殿。他的胡子和头发都已经长得够长,他原本并不明显的颧骨已经瘦得突起在脸颊上。运气够好的话,也许没人能认出他……但一个信徒根本无法进入神殿内部更深的地方。而他甚至在看见那白色建筑的一刹那,就连踏足广场的勇气都已经失去。
他徘徊在湖边,徘徊在野草萌发的平原上,小心地避开巡逻的圣骑士,徘徊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史丹?维吉尔,那个一板一眼的圣骑士骑着他的老灰马从不远处走过,一个危险的计划突然从他脑子里跳了出来。
史丹比他还要年轻好几岁,却长了一张老成的面孔,和他一样黑发黑眼,下巴更尖削,还总爱留着一副老气横秋的山羊胡。但他们身材仿佛,拜厄只需要把自己久未打理、乱糟糟的胡子修理一下,带上头盔,几乎没人能看得出来……何况史丹又从来不是什么受人瞩目的角色,没人会盯着他不放,他只要小心一点,就能轻易混进神殿里……
解决掉史丹并不费力——甚至还不如驯服他那匹永远没精打采的老马费力。几月不见的圣骑士认出他时大概太过吃惊,长剑都没能顺利地拔出来……为什么连这样的家伙都能安然待在女神的眷顾之下,而他却会被放逐于黑暗之中?!
那愤愤不平的情绪在他以不属于自己的身份,踏上柯林斯神殿洁白的广场时荡然无存。
近午时分灿烂的阳光之下,他竟有一种晕眩的感觉,无法控制地想要跪倒在地,轻吻地面……然后“史丹”被叫去,用木栅栏在广场上为“那条克利瑟斯的冰龙”围出一个可供停憩的空间。
一瞬间他几乎想要为这样的荒谬放声怒吼——什么时候圣骑士竟开始与龙为伍?!
但那不是史丹?维吉尔会做的事。“史丹”只会默默地,一丝不苟地执行他得到的任何命令,无论那有多么微不足道,或愚蠢可笑。
栅栏刚刚围上,冰龙悠然飞来,庞大的身躯近乎无声地落下。
即使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过自己,至少这一次,他并不是为屠龙而来,那白色巨龙落在他眼前时,他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剑柄。
它毫无防备……上一次距离它如此之近时他们正不得不并肩对敌,疲惫与绝望曾让他在看进那双巨大的金色双眼时有片刻的动摇……而那一丝动摇让他在此后的每一个夜晚愧疚难安,唾弃着自己的脆弱。
但此刻,他也只能坚守着他的岗位……看守一条在属于尼娥的神圣之地漫不经心地打着呵欠昏昏欲睡的巨龙。
他忍下了所有的愤怒和汹涌而来的恨意,安静地站在那里,直到“史丹”完成他的任务。
穿过神殿的后门,沿着直通后殿的走廊走到底会更快……但那条路上的守卫是整个神殿里最多的。他只能绕着建于水上的弧形回廊绕了一大圈,再偷偷地钻进圣骑士和牧师们通常不会使用,专供在神殿里服务的普通人行走的通道……
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没有任何人发现套在盔甲里的并不是史丹,他的心脏却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
神殿里的每一条路他都了如指掌。银阶,守护者之门,圣物厅,水吟之廊……水吟之廊尽头的黑色木门是打开的。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冲进门里,还是掉头逃走。
带着虔诚,敬畏,忐忑,希望,恐惧与羞愧……他战栗着,一步一步走近那神圣之地。
那本该安静平和的小房间里,却传来他意料之外的喧闹。
“我根本动不了!”埃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大声抱怨,“这东西重得跟盔甲没两样……你们干嘛不干脆给我弄身盔甲算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件被称为“礼服”的玩意儿到底有多少层,每一层都华丽厚重,被层层叠叠的刺绣,金银,宝石……甚至疑似蕾丝的东西装饰着,庄严肃穆地直垂到脚面,压得他动弹不得,浑身酸痛。如果踩到衣角摔上一跤,他绝对爬不起来。
娜里亚看见这个绝对会笑到岔气……他再也不拿自己跟要参加舞会的女孩儿们比了,至少她们的舞裙总是轻盈得像小鸟的翅膀一样!
“你又不是圣骑士,再说你也根本不用动。”艾瑞克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你只需要坐在那里……”
“所以,你是要把我拖到我需要‘坐在那里’的地方吗?”埃德没好气地反问。
“嗯,鉴于你是要坐在伊斯……那条龙的身上……”艾瑞克说,“我想用不着我拖。”
埃德愕然瞪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完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这么蠢的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先别说伊斯干不干……拿一条龙当椅子也亏你们想得出来恕我提醒它可是真的会杀人的……以及,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穿成这样要怎么爬到一条龙的脖子上去!”他放声吼道。
艾瑞克皱着眉考虑片刻,认真地点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我会转告科帕大人的。”
埃德无奈地仰面朝天,翻了个白眼。
泰伦斯?科帕,那个司礼的牧师,看起来倒是个圆滚滚亲切可爱的好人……却似乎永远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你可以告诉他一个又一个“问题”,他却只会恍若不闻地冒出一个又一个不会解决任何问题的新主意。
“……史丹?有什么事吗?”艾瑞克带着诧异的声音引起了埃德的好奇和不安。他之所以躲到这里来试穿礼服,一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房间是整个神殿里让他觉得最舒服自在的地方,二是因为很少有人会跑到这里来,他可以尽情在艾瑞克面前发泄他的不满……
目光投向门边,他却只看见一个全身盔甲的骑士挟着燃烧的怒火拔出长剑,向他猛冲过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力量
埃德下意识地向后一退——然后仰面跌倒。
……倒是一点也不痛。
他慌乱地挥舞着四肢——或者说艰难地挪动着四肢,在层层叠叠的衣服里扑腾着,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史丹?维吉尔,你疯了吗!”艾瑞克的怒吼声里夹杂着兵刃交击的声音。埃德努力抬起头看了几眼,立刻意识到年轻的圣骑士不是对方的对手。他不会用剑也不会打斗,但看人打斗的经验倒是不少。艾瑞克的攻击简单直接,绝对不算蹩脚,但显然因为没有弄清对方的意图而有些慌乱和犹豫,相比之下,那个“史丹”的攻击可一点也没手下留情……
埃德瞪大了眼睛——他记得史丹?维吉尔,一个木讷寡言,有点缺乏存在感的圣骑士……那个家伙可绝对不是史丹!
他得帮忙……但他甚至连翻身都翻不过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大概活像只被人翻得肚皮向上的乌龟……
生死关头,他实在是不该笑,但这个念头让他忍不住闷闷地笑了起来,一边笑得浑身发软一边终于找到了脱离困境的办法——他头一缩,收起双臂,像蜕壳一样从衣服里倒退着钻了出来。
“那不是史丹!”他狼狈地跳起来大叫,“那是……”
“拜厄?扬。”冷冷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你是不是弄错了要杀的对象?”
伊斯冲向拜厄,接替了左腿中剑。踉跄着险些单膝跪地的艾瑞克,挡在了埃德的面前。
白色鳞片蔓延在手背之上,银白利爪如匕首般从指尖伸出——埃德知道伊斯并不喜欢用这种半龙半人……犹如怪物一样的形态战斗。但这里的空间根本不容他变回巨龙,而以人类的样子,他大概也打不过拜厄。
埃德扑向被他扔在一边的永恒之杖——他已经学会了不少法术,他应该先给艾瑞克治疗,然后施以祝福……不知道那会不会对伊斯有什么奇怪的影响,也许他还是该干脆地直接对拜厄用攻击法术……
脑子里刹那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细长的永恒之杖微冷地触到掌心时。他却突然意识到,他还有其他的选择。
不需要咒语,永恒之杖杖首的波浪在他一念之间开始转动。白色光球以从不重复的节奏跳跃着,仿佛在吟唱某种无人能听见的歌谣。
“拜厄?扬!”埃德将长杖指向那始终一言不发的堕落者,声音平静而清朗,“住手!”
微弱的光芒如水波般拂过小小的房间。拜厄高举的长剑冻结在半空。
那双黑色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埃德。其中有某些东西让埃德心生怜悯……与恐惧——惊愕与茫然渐渐变成绝望与疯狂,吞噬了所有理智。
埃德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他还以为这招会有用,但很明显只是更加激怒了拜厄而已。
“那不是你的……”嘶哑的声音从拜厄唇边挤出。曾经的圣骑士全然不顾身前的长剑与利爪,连人带剑猛撞向埃德,“你不配得到它!”
伊斯的爪子轻易划破金属的盔甲,在拜厄腰侧拉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但那并没能阻止拜厄。恼怒的人形冰龙索性也猛地撞了过去,以他常人所不及的力量将拜厄连同另一边的艾瑞克一起撞飞到了墙边。
“……发什么呆。滚出去找人帮忙!”他没好气地对着呆站在原地的埃德吼道。
“可我……也能帮忙啊……”埃德嗫嚅着。
伊斯没空理他了。
艾瑞克没戴头盔,受到的撞击比拜厄更严重。晕乎乎地刚爬起来又顺着墙滑了下去。埃德提心吊胆地看着拜厄提起的长剑在他头上晃了一晃,本能地伸手念出咒语,一道灼热的光线自他手心射出,击中了拜厄的后背。
拜厄的身体向前一倾,险些跌倒,艾瑞克趁机滚出了他的攻击范围,捡起了自己掉落一边的长剑。
伊斯惊讶地挑了跳眉。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埃德使出治疗之外的法术……也许他真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
但拜厄显然伤得不重,很快便挥剑挡住了伊斯划向他脖子的利爪,依旧不顾一切地冲向埃德,仿佛此刻埃德才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倘若他冷静一些,缺乏技巧的伊斯和缺乏经验的艾瑞克未必能成功地拦住他。失去章法的攻击对力量和敏捷都远胜普通人,而且不易受伤的伊斯来说要容易对付得多,那也让埃德能够安全地站在一边,继续他的“帮忙”。
第二个咒语治好了艾瑞克并不严重的伤口,第三个是牧师们最常使用的祝福术,那对拜厄并没有任何直接的伤害,前圣骑士举剑砍向伊斯的手却明显地僵了一僵。在缓过气的艾瑞克再次冲上前来时,拜厄似乎下意识地避免着与他双剑交击……
记忆中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之中,伊斯瞬间反应过来拜厄在害怕什么——在银牙山脉那不知名的雪峰上,正是在牧师的祝福之后,他的长剑在与菲利打斗时碎成了千百片。
可怜的家伙……伊斯在心中喟叹着,向后退去。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告诉他,战斗即将结束。
“住手!”
同样的命令,肖恩?佛雷切充满威严的声音显然比埃德要有力得多,“拜厄?扬……放下你的剑!”
没有任何反抗,长剑在半空凝滞片刻,拜厄颓丧地松手让那不属于他的武器锵一声跌落在脚边。
两个年轻的圣骑士冲过来,一个捡起了剑,一个一把掀开了拜厄的头盔。脸色苍白的黑发男人下意识地扭过头,避开了肖恩的视线。
“史丹在哪儿?”肖恩皱眉问道。
“……西边的树林里……”拜厄垂下头,低声回答。“我把他扔在那棵大橡树下面……”
“……我以为你还不至于堕落到杀害自己昔日的同伴。”肖恩冷冷地说。
“当然没有!”拜厄恼怒地吼道,终于与肖恩目光相接,“我只是敲晕了他!”
“那并不会让你的行为变得可以原谅!”肖恩严厉地瞪着他。“无论你为何而来,都不该在这神圣之地拔剑!”
“神圣之地?”怒火让拜厄变得大胆起来,伸手指向埃德高声反问,“如果你还记得这里是神圣之地,为什么会让这克利瑟斯家的傻瓜拿它当做自己的更衣室?!”
——辛格尔家,不是克利瑟斯家。
埃德默默地在心底无力地反驳。
“你很清楚为什么——除非你的眼睛和你心一样盲目。”肖恩扫了一眼埃德手中依旧翻起小小的波浪,微光闪烁的永恒之杖。
手臂无力地垂下。拜厄的双唇颤抖着,僵硬地站在那里,固执地不去看埃德一眼。眼神却一点点变得绝望。
“所以那是真的……费利西蒂死了……”他茫然的低语犹如梦呓,“那怎么可能是真的。”
“所以你因此而来……而不是为了那条冰龙。”肖恩微微眯起了眼睛,“谁告诉你的?”
“我还以为你们挺擅长保密的。”伊斯忍不住讽刺道。
“我们从未有意保密,该知道人都已经知道。”肖恩坦然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只是想要选择更合适的时间公开宣布……而在这之前。‘意外’得知此事的人会有怎样的反应,我倒的确很感兴趣。”
狡猾的臭老头子……
伊斯暗自腹诽,却也不敢真的骂出声来。
“他们知道的或许比你想象的更多。”拜厄抬起头,怒火在绝望中消散成深深的疲惫,“你真的以为他们会允许你让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成为新的圣者,任由你继续控制一切?”
“那不由凡人决定。”肖恩冷冷地回答。
拜厄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当肖恩挥手让圣骑士们带着拜厄离开时,埃德不安地开口问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他意识到肖恩的压力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大。神的仆人也仍旧立于尘埃之中。他们面对的大多数困难与危险,都与神明……甚至与信仰无关。
“接着试你的礼服。”肖恩随口回答。目光掠过地上那一团层层叠叠,几乎完整地保持着被脱下时的原状的华丽布匹,“……那是什么东西。”
“我的‘礼服’啊。”埃德无奈地耸耸肩,“挺棒的礼服,我可以向你保证,它的防御一点也不比盔甲低呢。”
肖恩皱了皱眉,朝着艾瑞克抬抬下巴:“告诉泰伦斯,‘够了’——第一件就挺好。”
艾瑞克恭敬地点头,埃德顿时喜笑颜开。
目送所有圣骑士们离开,笑容也一点点从他脸上消失。
他抱着黯淡下来的永恒之杖蹲了下来,撑着下巴发呆。
“我看起来真的那么不可靠吗?”他有点沮丧地问。
“嗯……”伊斯挑挑眉,“当你说‘拜厄?扬,住手!’的时候,”他随随便便摆出个类似的姿势,“看起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不过,说真的,你真以为他会听你的吗?”
“……你真是在安慰我吗?!”埃德没好气地瞪他。
“……至少你的确学会了几个法术嘛。”伊斯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头,“那已经很不错了。”
“别安慰我了。”埃德蔫蔫地把头埋进双臂里。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安慰!”伊斯不耐烦地一伸手推倒了他。
埃德索性打个滚,在他被抛弃的礼服里摊开了四肢,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我不想要安慰……”他轻声回答,“我想要力量。”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三重塔下
维因兹河向南流去,倒映出一路不同的风景。连绵的山峰或还屹立如千百年前,人类的城市与村庄却总是不停地出现又消失。一个又一个四季轮回之后,荒草淹没了古老神殿的基石,野藤将腐朽的梁木拉回大地的怀抱,当一切文明的遗迹都不复存在,唯有岩石会记得那些逝去的繁华。
所以万泉之城斯顿布奇的创造者,从一开始就决定建造一座不会被遗忘的城市——一座被流水与群山环绕的石城。那位逼迫所有平民甚至城外的农夫都要以昂贵的石料建造房屋的国王,卡萨格兰德一世,最终因为他越来越不可理喻的固执与暴虐,死于自己年轻时最忠实的朋友手中,但他下令建造的许多石制建筑,却成功地抵御了时光与战火的侵袭,依旧挺立如初。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洛克堡中的三重塔。
作为王宫的洛克堡被三重石墙所环绕,高耸的塔楼不同于北方的方正,而被建成了更为坚固的圆形,主堡西侧的三重塔却勉强可以算是方形的——它看起来像是三座方形高塔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手突兀地拉长到开始扭曲的样子,高低错落着紧贴在一起。传说卡萨格兰德一世原本想要建造一座通天的高塔,当建筑师们再也无法让它变得更高时,国王借助于某位不知名的法师的力量,法师嘲笑似地让原本的三座方塔歪歪扭扭地向上拉长,在国王怒气冲冲地一剑砍向他时大笑着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从那之后,没人能让塔再恢复到原本的样子,却也没人能够毁掉它。它高高地、毫无用处地耸立在那里。犹如一个耻辱的标志,或某种诅咒,直到近百年后,本身就是法师的道伦?博弗德继承了王位,才将其加以改造,让它成为一座……三座藏满各种书籍的学术之塔。无数法师、牧师和学者慕名而来,千方百计地想要进入塔中。成功者却寥寥无几。
——真是浪费。
安特?博弗德收回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不是什么爱读书的人,至今为止只进过三重塔一次。还是陪着茉伊拉去的,即便如此,塔中丰富的藏书也的确令人惊叹。但无人阅读的书就像无人使用的武器,放在那里只是白白便宜了蠹虫而已……他该在城中修建一座图书馆。就像安克坦恩的巴拉赫城里那座一样。把所有的书——所有没什么危险的书都挪进去,也省得总有些胆大包天的法师偷偷摸摸地跑进洛克堡里……
“……陛下。”塔伯?温德尔不满的语气表示他察觉到了他在走神。四十出头的内政大臣一头灰色的直发整整齐齐地梳到脑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几岁。
“我觉得我们该修座图书馆。”安特索性说了出来,“斯顿布奇该有座像样的图书馆。而三重塔可以空出来做其他用处——更适合它的用处。”
“是个好主意。”塔伯干巴巴地说。
但是——
安特在心底暗暗地接下去。
“但是,还有很多事比这更重要,我相信三重塔里的书可以等一等,反正它们已经等了一百多年了……斯顿布奇城里爱读书的人——我很怀疑能有多少——也可以等一等,反正他们还不知道会有座图书馆……”
安特笑了笑。决定明天就派人去选择可以修建图书馆的地方。
“……不过反正您也不会听我的。”塔伯干巴巴地结束了他的唠叨,一脸不悦。
“我在听。”安特笑着扯了扯自己的耳垂。无论是真是假。他喜欢塔伯这样直率地表现出他的不满,如今越来越少人能在他面前做到这一点,那些千篇一律小心谨慎的脸,实在令人厌恶……
所以即便塔伯啰嗦又古板,他也愿意忍受。
塔伯板着脸再次打开了他的卷轴。
“继那条‘静默之音号’之后,昨天银叶王又派出了另一条船,从白港出发,沿维因兹河向北航行,据说船上几乎有一整支军队……
“……一整支军队?”安特不以为意地拿指尖敲了敲桌面,“所以,到底是多少精灵?”
“……大概二十个左右。”塔伯严肃地回答。
安特差点笑出声来。
“你不是觉得银叶王想要用那二十个精灵战士攻占整个鲁特格尔吧?”他情不自禁地开着玩笑。
“我不知道银叶王想干什么,我只知道从鲁特格尔建国以来,精灵们从未向北方派出过那么多战士,那绝对不会只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冒险者。”塔伯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之处,“他们说那是因为静默之音号在带着他们找回的那个精灵返回格里瓦尔时失去了踪影……但我觉得那更像是一个借口。”
而他郑重其事的神情让安特的脸上也失去了笑意。
“我猜你有派人跟着他们?”他问道。
“那是不智之举。”塔伯回答,“没人能跟踪精灵而不被他们发现……哪怕是我们最优秀的斥候也做不到,但我已经派人通知沿途所有的城镇,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的。”
安特满意地点头。塔伯的确啰嗦又古板,但也相当谨慎。
“之前那条船真的失踪了?”他问。
塔伯点点头:“带着他们找到的那个叫诺威的精灵,和一个红头发的人类女孩,大约十天前从维萨城出发,然后再也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安特沉吟着。那有太多种可能。
静默之音号出航时,银叶王客气地派人通知过他——但也仅仅是通知而已,即使那艘船会深入鲁特格尔,人类王国的领土。精灵王似乎并不觉得那需要人类国王的允许。但安特早已习惯了精灵的傲慢,一艘只载着几个精灵,去寻找他们自己的同族的小船。也实在用不着紧张。
也许他是太过大意了……人类与精灵之间持续了近千年的和平,但那并不意味不会再有纷争。一旦精灵们真的打算再次收回曾经属于他们的土地,与格里瓦尔隔河相望的斯顿布奇城将会首当其冲。
“以及……”塔伯收起了卷轴,那意味着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不会有任何记载:“据说在那几个精灵离开维萨城之前,曾接到一份来自柯林斯神殿的信,并专程去了神殿一趟。”
“……我听说精灵们虔诚地信仰着所有神祗。”
“而山克斯?布劳德,水神圣骑士团的副团长。则在那之后不久拜访了银叶王。”塔伯交握双手,“就在昨天,听说精灵王受邀参加在柯林斯举行的五月节。一个属于人类的节日……而且那可是鲁特格尔的领土。”
“那是圣地,它不属于任何王国。”安特随口回答,但他明白塔伯想说什么——即便如此,水神神殿甚至没有告知他一声就邀请了银叶王。圣者也好。肖恩也好,显然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那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每次想到这个都会让他心烦不已。
“而我刚刚收到一封给您信……”塔伯将那白色的信笺放在他面前,未曾启封的蓝色火漆上是水神尼娥的印记,“我猜里面是同样的邀请。”
安特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以神的名义发出的邀请……作为水神“最虔诚的信徒”,他不可能不接受。而且五月节就在两天之后,那意味着他只能带上最少的侍从,前去斯顿布奇的水神神殿,由牧师们传送至柯林斯……“最尊贵的国王在女神面前也不过是最谦卑的仆人”。他的确说过这句话,但他讨厌肖恩一副理所因当的样子。把这句话如此当真。
“依旧没人见过费利西蒂……见过圣者吗?”他问道。
“没有,但有传言说……”塔伯犹豫地停了下来。
“……说什么?”安特不耐烦地追问。
塔伯却摇了摇头:“那是亵渎。”
安特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他无言地低头看着手中还没有打开的信,心中乱成一团。他与水神神殿之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但如果那平衡的中心已不复存在……
“肖恩?佛雷切到底想干什么?”他脱口说了出来。
“我从来猜不透那位大人的想法。”塔伯回答,“您知道吗,他甚至允许那条曾破坏神殿的冰龙待在神殿的守护范围之内,而禁止任何人伤害它。”
——好吧,现在,在所有的麻烦之上,再加一条龙。
安特用手按住了额头。他听说过那条龙——他当然听说过,圣者和肖恩就是以此为理由离开了斯顿布奇,回到柯林斯神殿,他鞭长莫及之处,再也没有回来……而那条龙,知道它的确存在时连他也忍不住想要跑到北方去看一看……毕竟,那可是一条龙!“屠龙者”的称号,即使对于一位王者来说,也是莫大的吸引……
他又走神了,恍惚之中,某个熟悉的名字如闪电一般刺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了头,声音异常尖锐:“你说什么?”
塔伯愣了一愣:“……您说什么?”
“那条龙!”安特不耐烦地低吼,“你说那条龙是什么?”
“‘克利瑟斯的冰龙’。”塔伯有些茫然地不知到底该重复哪一段,“人们这么叫它……他们说它已臣服在水神的力量之下,毕竟,它被一位水神的圣骑士养大,伊斯康提亚?克利瑟斯,这是它真正的名字……”
“……‘被一位水神的圣骑士养大’?”安特低声重复,脸色苍白,“克利瑟斯……斯科特……克利瑟斯?”
他以为已被遗忘的噩梦,刹那间卷土重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地上的君王
塔伯?温德尔离去之后,安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边,透窗而过的阳光照在他面前那封尚未打开的信上,水神尼娥神圣而熟悉的标志却让他一阵阵心慌。
还不到四十岁的安特?博弗德有一头偏红的栗色卷发,那让他原本略显方正的脸看起来不那么严肃,褐色眼睛里通常都会带着一点笑意,但此刻却被阴云所笼罩。
他不断地想着那条龙……他听过不少的传闻——在它出现后的最初两年里,无数种传闻随着冒险者和吟游诗人的脚步传遍整个王国。作为一个了解“传说”与事实会有多大差别的人,安特对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置之一笑,他更相信肖恩?佛雷切简短的承诺——“我们会抓住它。”
但他们没有。
安特甚至乐于听到那些过于骄傲和自信的圣骑士们的失败。总得有谁让他们明白,即使有女神的护佑,他们也并非无所不能……几年过去,人们的兴趣早已转移,白色巨龙和屠龙骑士们的失败都渐渐无人提起时,那条龙却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再次出现。
他并非一无所知——听说它飞回柯林斯神殿又毫发无伤地离开时安特派人去打听过。那条龙留在了克利瑟斯堡,里弗?辛格尔和瓦拉?克利瑟斯的儿子,埃德,宣称那条龙是他的朋友,尽管它曾经差点毁掉了整个城堡……但那时也从未有人提起它跟斯科特有任何关系。
臣服于水神的力量……被水神的圣骑士养大……克利瑟斯……斯科特?克利瑟斯……
这传言到底从何而来?圣骑士们总是守口如瓶,他们不想外传的秘密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哪怕是最吊儿郎当的菲利?泽里也会用装傻来避开所有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而肖恩……肖恩擅长利用各种秘密。
安特抬起头,恼怒地意识到自己被那个名字扰乱了心神。即便塔伯言之凿凿。声称他所说的一切都真实可信,但那都只不过是传言,而传言从来都不会是绝对的真实。
——但斯科特确实有个从未有人见过的“弟弟”……更多人相信那其实是他的私生子,并以此暗中嘲笑肖恩和他那群看似道貌岸然的圣骑士们,甚至认为斯科特的“失踪”也不过是一个借口,事实上,是肖恩恼羞成怒地将他的外甥踢出了圣骑士团。而那羞愧难当的“女神的骑士”则从此远离鲁特格尔,隐姓埋名。
传言,传言……他总是被无数的传言所包围。并竭力从其中寻找一丝真相。但至少,这个传言,不可能是真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他更希望斯科特以“英雄”之名被人们所铭记,他至少欠他这个……
“陛下。”
门边传来的那一声呼唤让安特微微一惊。
“我打扰您了吗?”茉伊拉嘴里问着。没等安特回答就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她黑发齐腰。身材娇小,有一双圆圆的蓝眼睛,不怎么讲究地套着一条与眼睛同色的半旧长裙,看起来跟初见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没什么两样。结婚十年,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年近三十的王后丰润的脸颊上依旧带着那种恬静里透出几分迷糊的天真,即使总是不自觉地有些失礼之处,也令人不忍苛责。
“我所有的职责都不过是打扰了我们相处的时间。”安特情不自禁地开着玩笑。暂时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扔到了一边。
茉伊拉似乎想了一想才迟钝地微红了脸。
“好国王不开这样的玩笑。”她半真半假地埋怨着,随手拿起了安特面前始终未开启的信。眼睛一亮:“这是圣者的信吗?她还好吗?”
安特心中一动。圣者费利西蒂很喜欢茉伊拉,当她还在斯顿布奇时,几乎从未拒绝过茉伊拉见面的请求……即便是这再没人见过她的半年里,她也还回过茉伊拉一封信,虽然内容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闲聊。
如果圣者真的已经离去,茉伊拉会伤心的……但她跟瓦拉?辛格尔的关系也很好,那是斯科特的堂妹,埃德的母亲,克利瑟斯堡现在的女主人……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而她对茉伊拉也不会有任何戒心。
“也许我有更好的办法回答你的问题。”安特微笑着抽回信,打开来匆匆扫了几眼——肖恩的字迹,肖恩的落款……没有费利西蒂的签名,也没有没有一个字提到邀请一位国王千里迢迢去柯林斯参加一个在南方几乎已经被人忘却的节日的原因。
这倒的确是肖恩?佛雷切的风格。
国王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笑容未变:“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一趟柯林斯呢?圣者一定很高兴见到你……据说她还在神殿里养了一条龙。”
黄昏时分,斯顿布奇大大小小的喷泉喷涌着金色的水流,春日和煦的微风驱散了残留的寒意,街上无所事事地闲逛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没人会注意到人群里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相貌平常,看起来像个心满意足的小商贩的男人。
亚伦?曼西尼松了松自己过紧的腰带,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一点也没有遮遮掩掩,担心被人发现的样子。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一件从头裹到脚的斗篷远不如一脸的若无其事,越小心翼翼,就会越引人注目。
他甚至自得其乐地扬手跟好几个人高高兴兴地打了招呼,仿佛认识多年的好友,那些人大多也会本能地露出同样傻乎乎的笑容回应,好像真的认识他似的。
春天总是能让人的心情变得好起来……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
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走进樱桃酒馆熟悉的房间时,他忍不住想叹气——这里的气氛总是沉闷阴郁得仿佛明天就是末日。即使是见不得光的“密谈”,也不用非得这么“见不得光”吧?
“真羡慕您总是能有这样的好心情。”房间的一角有人冷冷地开口,“即使投出去的钱全都扔进了水里,所有的雇佣兵踪影全无,那条冰龙依旧得意洋洋地躺在柯林斯广场上晒太阳……您似乎都一点也不在意呢。”
这不是“羡慕”,是“嫉妒”才对——曼西尼很想如此纠正,却只是笑嘻嘻地摇着头:“至少我再也不用出钱让人四处寻找那条龙到底在哪儿,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那么祝您好运。从肖恩?佛雷切手里抢走一条龙可不是件容易事。”那人恼怒地扔给他这样一句“祝福”。
曼西尼依旧摇着头,笑而不语。
“刚刚得到的消息……我们的国王陛下对那条龙似乎也有意料之外的兴趣。”另一个人淡淡地说,“毫无疑问,他会去柯林斯神殿……甚至会带上他的王后。”
“即使没有那条龙,他也不会拒绝肖恩的邀请——谁能拒绝呢?哪怕信上只写了一个简单的‘来’字。”
“……他真是这么写的吗?”
“……当然不是!”
“到底有多少人受到了邀请?”
“无法确认。但我们至少已经知道了信中的内容。”
“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两样吗?那封信里根本什么也没说。”
“即便不是出于敬畏,而是出于好奇……也没人会拒绝。那个老头子很清楚这一点。”
“无论如何,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我们不该把消息传出去,给他一点压力吗?”
“那有什么意义?他根本没有刻意隐瞒,而且现在也已经太晚了……真正的问题在于,有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为什么要阻止他?无论是真是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总比一个二百多岁的老女人要容易引诱得多。何况肖恩也已经老了,圣骑士也是会死的,不是吗?”
“……诸神在上,大人,注意您的用词。”
“如果您真那么敬畏神明,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大人’。”
……
曼西尼始终微笑着,听着那一句又一句有用没用的争执,附和,针锋相对,明嘲暗讽……只在被问到头上时随口说一两句“的确如此。”、“呃,我不太确定……”
——真是有趣。
他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感觉像是看着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麻雀,一脸严肃地叽叽喳喳,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却没有谁能够真的飞上天空,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模样。
“让那些家伙聚在一起……最好让他们觉得那是他们自己的主意。”——得到这个命令时他还曾经担心过一阵儿。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人聚在一起会成为更加强大的力量,而另一些人聚在一起只会彼此擎肘。
但他总能从这样的聚会里得到一些东西。一些他可能遗漏的消息,一些出乎意料地有用的主意,一些真正值得结交的人……
离开樱桃酒馆时他依旧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两手捧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皮,摇摇晃晃地走出街口。
远处三重塔上的灯光已经点亮,曼西尼突然想起出门前刚刚接到的命令——他得在城里找一个适合修建图书馆的地方。
曼西尼微微觉得有些惋惜。安特?博弗德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国王……但很可惜,却依旧只是地上的君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最初的愿望
“养在神殿里”的冰龙最近颇为苦恼。
被拉出去见人的日子越来越近,埃德?辛格尔紧张得像只不知所措的猴子,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一刻不停地窜来窜去,要么在它耳边絮絮叨叨念个不停,要么蹲在地上唉声叹气,甚至骑在它脖子上时都会无意识地在它的鳞片上挠来挠去……
伊斯觉得它都快要被这家伙烦得掉鳞了。
但埃德一次也没说过想要逃走,哪怕它有意无意地怂恿过几次——它得承认,至少这份固执还是值得称赞的。
它带着埃德去找了一次娜里亚,本想让女孩和诺威给他一点鼓励,却被泰丝多嘴的一句话完全破坏——“没什么好紧张的嘛,不出什么岔子的话就一点也不像你了……这么想是不是轻松很多?”
才刚刚振作起来一点的埃德的脸立刻垮了下去。
好在多嘴杰恩号已经差不多修好,即将再次上路的娜里亚一点没打算专程回来参加五月节。
“总觉得有点别扭。”她这么说,“我搞不好会在下面笑出声来……那一定很煞风景,所以还是算了。”
泰丝倒是无比兴奋地想去看看热闹,但精灵们急着赶回格里瓦尔,而她一刻也不想离开诺威。
这让埃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十分确定自己一定会在五月节上大大地丢脸……比如从冰龙的脖子上倒栽葱掉下来之类。他绝对不想让更多朋友看见那一幕。
“你丢脸就等于我丢脸!”伊斯怒气冲冲地对着他吼过,“你倒是敢试试看?!”
——一点用处也没有。
埃德早就不怕它了。就算变成龙把他按在爪下,就算把嘴张大到超过了他的头顶,让他能看见它嘴里每一颗尖利的牙齿和牙缝里没舔干净的牛肉渣也没用——何况那还是烤熟的肉渣。
反正有人养。伊斯觉得还是烤熟的肉比较好吃。
艾伦不知又跑去了哪里,而肖恩?佛雷切似乎忙得根本顾不上安抚年轻的圣者紧张的情绪。说实话,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只会让埃德更加紧张而已。
想来想去,伊斯觉得,事到如今,大概只有一个人能帮上忙了。
离五月节还有两天。清晨,它带着因为一夜无眠而双目无神的埃德直飞向克利瑟斯堡。
精神恍惚的埃德直到看见不远处那方方正正的塔楼才清醒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就是直接往下跳。
冰龙一把抓住了他,任由他倒吊在那里,丝毫没有改变前进的方向。
“……伊斯……”风声里埃德的声音断断续续。悲悲戚戚,“别这样嘛……”
“你真的宁可摔死也不想见瓦拉吗?——我可以这么告诉她。”伊斯冷冷地说。
埃德终于闭上了嘴,过了一阵儿又开始挣扎。
“至少别让我这么难看地回去嘛!”他悲愤地大叫着。
冰龙用尾巴卷起他,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埃德嘟嘟哝哝。轻车熟路地爬到它脖子上坐稳。忍不住又开始挠它的鳞片。
冰龙磨了磨牙齿,忍住了。
它直接落在了主堡的大门前,让所有人都可以欢呼着奔走相告:“埃德少爷回来啦!”
总是那么大受欢迎的埃德少爷只好挤出一点笑容,磨磨蹭蹭地从冰龙脖子上爬下来,走两步退一步地挪进了大门。伊斯一声不响地紧跟在后面——他不会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让他有些意外又不安的是,瓦拉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通常她总会尽快赶到门边来迎接她越来越少回家的儿子,但直到他们走进大厅,里弗?辛格尔才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母亲在哪儿?”埃德也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正准备给儿子一个大力的拥抱的里弗有些沮丧地垂下双臂:“在房间……她的病一直没好。我没让她下床。”
“……为什么!”埃德跳了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至少请个牧师嘛!”
瓦拉经常生些小病。通常也不愿意麻烦牧师,但这一次她似乎已经病了一个月多……
“她不想让你担心。而且你知道的,她总爱说‘我没有献给诸神多少虔诚,也不该要求更多的恩赐’,我都告诉过她我有出几倍的价钱了……”里弗的话还没有说完,埃德已经冲过他身边,跑得不见了影子。
伊斯和里弗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地扭开脸,跟了上去。
冲进门的速度太快,埃德收势不住,绊在自己的右脚上,跌跌撞撞地向前冲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难看地脸朝下摔在地上。
“……你看起来一点也没变,我到底该为此高兴,还是该为此担忧呢。”母亲无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半躺在床上的瓦拉已经把自己收拾得清爽整齐,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埃德松了一口气,扑过去不容拒绝地默念出移除疾病的咒语,然后像只小狗般蹲在了床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忐忑地问:“好点了没?”
“从未这么好过。”瓦拉微笑着低头轻吻他的额头,“虽然我本来也没什么不好。”
“可父亲说您的病一直没好……”埃德嗫嚅着。
“那大概是因为担心某个说要去当牧师就再也没回来的家伙——他或许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圣者,却依旧是我的儿子。我只是担心他会忘了这个。”瓦拉平静地说。
埃德觉得像是有一道闪电劈在了他的头上,让他头晕眼花,半晌说不出话来。
“您……您已经知道了吗?”过了好一阵儿他才磕磕巴巴地开口,目光心虚地飘向一边。
“你父亲有心想要撒谎的时候可以撒得天衣无缝——但在我面前没用。”瓦拉说。
埃德挠了挠头——他就知道!他甚至期待过父亲已经告诉了母亲。但这并没有让他要面对的一切变得更简单一些。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高兴……我也知道我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地做出了决定——虽然当时好像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绞尽脑汁地想要说出些更合适的话来,他已经在脑子里排演了无数次,却还是渐渐语无伦次。原本计划中从容冷静的解释,不知何时变成了委屈的倾诉:“父亲那时差点哭了……好像没人真的因为这个而高兴,连菲利都不高兴。我知道我不是人们期待中的那种圣者,一点也比不上费利西地……既没有渊博的知识,也没有强大的力量,老实说到现在为止也不见得有多么虔诚,我都不知道女神为什么会选中我这样的家伙。她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啊……可她说这个世界需要一位圣者,而我的朋友们相信我……费利西蒂相信我,而她为此付出了生命。我怎么能够拒绝?我答应了。我成功了,我可以使用永恒之杖,肖恩?佛雷切对我屈膝……可伊斯因为这个跟我吵了一架,他说……算了。总之。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再没有比这更糟的了……好吧,他回来了,他说他会帮我,可我知道他还是不高兴,真的没人因为这个而高兴——大概除了艾瑞克,他真是个好人。但我已经很努力了嘛……”
“埃德,埃德。”瓦拉叹息着打断他没头没脑的啰啰嗦嗦。捧住了他的脸,“你还记不记得你告诉我为什么想要去做牧师?”
“……我想对诸神和这个世界了解更多……”埃德努力回想着。“我想变得更有用一点,可以帮助我的朋友,或者更多人……”
“如今那目的是否有所改变?”
“……没有。”
“那到底什么变了呢?”
“……许多事?”埃德呆呆地回答。
“哦……或许,”瓦拉也只能苦笑,“我也没办法告诉你我很高兴你成为了水神的圣者……那意味着你会面临更多考验,更多困难,更多危险——不,我一点也不想让你经历那些,但我也知道,诸神的选择不可改变……我猜你唯一能做的,只有牢牢记住你最初的愿望,而不去想你是否达到了别人的期望——没有人能让所有人满意,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埃德?辛格尔,我的儿子,一条冰龙的朋友……”
“……他也是我儿子。”一直待在门外的里弗不满地把头伸了进来。
瓦拉瞪了他一眼,克利瑟斯堡名义上的主人又乖乖地把头缩了回去。
瓦拉再次低头温柔地直视着埃德的双眼:“无论如何,就像我曾经告诉你的那样,我会一直在这里……而你永远可以回来。”
埃德无声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门外,伊斯和里弗再次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你是个幸运的家伙。”伊斯说。
“……我是你朋友的父亲。”虽然明白他说得没错,里弗还是有点不服气地开口,“客气一点如何?”
伊斯冷冷地瞪他一眼:“我是一条龙。”
他只在乎他愿意在乎的,种族,血脉,身份,地位……在他眼里通通屁都不是。
里弗闭上了嘴。
“不管怎样。”过了好一阵儿,里弗才叹了一口气:“谢谢你带他回来。”
“……他总会回来的,我只是不耐烦等。”伊斯硬邦邦地说——他一点也不擅长应付“感谢”这种东西。
里弗笑了笑:“我了解我的儿子,他不是什么自信满满的家伙,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能硬起头皮解决问题,但一旦事情与感情相关,尤其可能会伤了谁的心,他倒是很有可能转身逃走……有人能在他身后推他一把总是好的。”
伊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前夜
五月节是一个古老的节日,古老到已经没有人能说清它到底源于何时。起初,人们会在草木繁茂的五月第一个月圆之夜,整个世界的魔法之力最为充盈的时候,点亮混入了迷迭香的蜡烛,回忆逝去的亲人,如果你的思念足够强烈,逝者的灵魂便得以在这一晚重回世间,与家人共度,无论他们原本是在某一位神祗的庇护之下,还是在地狱的烈焰里呼号,抑或徘徊在黑暗与迷雾之中……唯有这一夜,灵魂可以自由往来,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这一夜可能充满温情与怀念,也可能充满恐惧与痛苦,端看你的思念唤来了怎样的灵魂……
在近千年前那个混乱的时代里,五月节更像是死灵法师们的狂欢之夜,当人们开始从灰烬与白骨中重新建起这个世界,五月节渐渐演变成一个为逝者祈祷,向诸神许愿的“安全”的节日——属于生者,而非死者的节日。
但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人们依旧会在这一晚点燃蜡烛,让空气中弥漫着迷迭香的气息。人们相信他们的思念依旧能够随着那袅袅上升的烟雾传达给逝去的亲人,尽管逝者有其居所,生者不可强求……
在南方,这个节日已经只余窗前那一根任由它燃烧至熄灭的蜡烛;而在北方,居住在维因兹河边的人,则习惯将即将燃尽的蜡烛放在一艘纸制的小船上,让它随水而去。一百多年前。当柯林斯神殿允许信徒们把纸船放在斯塔内斯特尔,最接近女神尼娥的圣湖湖面上,让他们的祈祷与愿望能更快地传达给女神。“柯林斯平原的五月节”便渐渐成为鲁特格尔北部最盛大的节日。
年轻时,艾伦?卡沃曾凑巧参加过一次柯林斯的五月节,那时的盛况已足够令他印象深刻,而这一次……
五月节前一天的下午时分,他从维萨城的铜号港上岸,惊讶地发现在这个季节通常会喧闹至深夜的城市,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
“五月节嘛。”坐在码头上吐着烟圈儿的老水手眯着眼告诉他。“几乎所有人都跑去了柯林斯,想要占一个更靠近神殿的位置……据说圣者会出现,那可已经是几十年没有过的事。”
艾伦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圣者的确会出现。但可惜大概不是人们期盼中的那位。
“你不去吗?”他随口问道。
老水手嘿嘿地笑着:“我唯一的女神名叫丽芙,她的拥抱是我唯一需要的祝福,而我的灵魂当然会永远飘荡在这条河上,靠捉弄那些更年轻的混蛋们打发漫长又无聊的时间——多么美好的生活!不是吗?”
他向艾伦举起了空掉的酒瓶。
艾伦只能摇头一笑——无信者……有时反而是令人羡慕的。
骑马向北走到柯林斯平原时。夜幕已经降临。展现在眼前的灯火灿烂如漫天星辰,越接近神殿的地方越是密集。目光所及之处,大大小小的帐篷间燃起明亮的篝火,歌声与笑声随风飘散,却无法驱散艾伦心头的那一点不安。
人太多了……一点点混乱便有可能引起一场灾难。而因为各种理由意图在明晚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的家伙,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但愿肖恩和埃德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当初为了帮助诺威而寻求肖恩的帮助时,他可没料到眼前这一切。尽管在莉迪亚显示出那样强大的力量之后,或迟或早。他总得把一切秘密都向肖恩和盘托出,但……谁能料到费利西蒂已逝。而埃德会成为新的圣者?
眨眼间整件事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只是一个断了腿的老家伙,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不过是身边那些人的平安喜乐,而诸神的选择,世界的安危……老实说,他从来都是个实际的人,哪怕是年轻的时候,他也没胸怀大志到那个地步。
但如今……如今他已经身不由己。
通往神殿的白色石桥已经封锁,柯林斯广场是为更尊贵的客人准备的。走过尼娥的雕像时,艾伦匆匆扫了一眼喷泉旁那两个高挑的身影——那是两个精灵。
精灵来得比他们预料的要早,这可不大像是那个种族的风格……他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柯林斯神殿还是第一次邀请精灵和矮人前来参加这个根本不属于他们的节日,值得庆幸的是,黑岩矮人性格沉稳,应该不至于在圣地之上跟精灵起什么冲突。
离开柯林斯之前他就跟肖恩商议过,最大的问题……依旧是人类的问题。
神殿内部安静得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守卫却显然要多出了几倍。肖恩大概已经调来了所有他能调动的人手,但艾伦依旧能从每一副闪亮如新的盔甲里感觉到钢铁也无法掩饰的紧张。在十几年前那场战争之后,水神的骑士们大多是没经历过多少考验的年轻人,这样的场面,许多人大概都是第一次见到。艾伦丝毫不怀疑他们的忠诚与勇敢——但有些麻烦,单靠这些是无法解决的。
“大人。”为他带路的圣骑士叩响他面前的木门,恭敬地开口。肖恩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进来吧。”他说。
转头看见门外的艾伦,肖恩?佛雷切近乎亲切地招了招手:“请进,我的朋友。”
——他倒是第一次称呼艾伦为“我的朋友”。不过,无论最终的目的有何不同,他们现在确确实实是坐在了一条船上。
让艾伦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在这里看到一片料想中的紧张与繁忙。没有沉闷发热的空气,没有一个接一个发出的命令,没有挤满房间锵锵作响的铁壳儿们……房间里只有肖恩,和一个身着白袍的老人。
那并不是尼娥的牧师——白袍上安都赫的印记泛出暗金色的光芒。老人有一头就他的年龄来说相当丰盛的银白色短发,灰蓝双眼光华内敛,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不凡,
“这位是霍伊特?拉瓦尔,安都赫的大祭司。”肖恩伸手向他们介绍着彼此,“这是艾伦?卡沃……一位值得尊敬的战士。”
“以及,那条冰龙的人类养父……”大祭司饶有兴致地看向艾伦,“它真是个奇迹,不是吗?”
“它的确……十分特别。”艾伦躬身行礼,谨慎地回答。
老人微微一笑,起身向肖恩告别。
“别让我打扰了你们。”他说,“我会向安都赫祈祷……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一个朋友?”
老人离去之后,艾伦开口向肖恩确认。
“一个足够清醒的盟友。”肖恩关了门,随手倒给艾伦一杯琥珀色的酒,“他当然希望能保持安都赫神殿在安克坦恩的地位,但他也很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莉迪亚?”艾伦一口灌下了那杯显然价值不菲的美酒,脸上的神情却像是只品出了苦涩,“有她的消息吗?”
肖恩摇了摇头:“不止是她,所有的死灵法师都消失了踪影……有人猜测他们或许已经因为最近的失败而退缩,重新躲回黑暗之中。”
“……莉迪亚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失败通常只会让她更加兴致勃勃。”艾伦无奈地叹息着,“在我们还是冒险的同伴时,那可是我最欣赏的优点。”
“那也正是霍伊特所担心的——眼下的平静里酝酿着更大的风暴。他派出去查探消息的牧师也好,圣骑士也好,要么无功而返,要么不知所踪。尽管安克坦恩刚刚继位的国王因为见识过亡灵的可怕而十分乐于帮忙,但目前政局未稳,他也腾不出更多的人手……而伊莱?克罗夫勒,那个被关在安都赫神殿里的死灵法师,虽然对莉迪亚颇多微词,却坚信她终将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肖恩停了下来。
“她会得到一切,或摧毁一切,这个世界终将属于亡者。”——那是伊莱的原话,而霍伊特似乎对此印象深刻。
大祭司从伊莱小的时候就认识他,想得到那个眼高于顶的领主之子的敬意或承认并不容易。虽非如费利西蒂一样的圣者,作为安都赫最高阶的牧师,霍伊特拥有与他所信仰的神祗沟通的能力,而群山之神在他的冥想中向他展示的,是无星无月的黑色天空上,一个巨大的漩涡……
忧虑与不安让霍伊特分外坦诚。
“世俗之争大可先放到一边。”他如此告诉肖恩,“倘若这世界堕入黑暗与死亡的深渊,一切权力皆是虚妄。”
只可惜,像他一样能看清局面的人少之又少,更多人依旧沉迷于“世俗之争”。
“这些天你收获如何?”他改口问道。
艾伦看他一眼,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耸耸肩,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我的确找到了一些老朋友,而他们也愿意帮忙——或至少答应不来添乱。但我担心那还不足以应付……如果你能给我更多的时间……”
“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肖恩平静地说,“新的圣者需要尽快被承认。”
信仰与希望才是最强大的力量……虽然人们已经逐渐忘却。
艾伦苦笑着揉了揉他的断腿:“我不明白,既然真有这么急,你干嘛不能早点告诉埃德圣者已逝,而他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因为那并不是我能做的选择。”肖恩淡然回答。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启幕
才刚刚踏出传送阵不久,茉伊拉就开始按捺不住地东张西望。起初还带着一点点身为王后的矜持,没多久就像是完全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回头好奇地问身后护送他们的圣骑士:“那条龙在哪儿?”
“……不在这里,殿下。”圣骑士恭敬而含糊地回答。
即使心事重重,安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他们会让一条龙在这里走来走去吧?……你们把它关在哪儿?”他转向圣骑士,漫不经心地问。
他得到的回答同样恭敬而含糊:“我们没有关住它,陛下。”
“所以它一点儿也不危险吗?”茉伊拉的蓝眼睛亮亮的,“它会听你们的话吗?”
安特无奈地一笑——她大概真把那条龙当成了圣者养在神殿里的宠物
年轻的圣骑士眨着眼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哦,我可不会这么形容一条龙。”
一个低沉带笑,多少有点缺乏敬意的声音代替他如此回答。
安特回过头,看见另一队圣骑士护送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北方人向他们走来。男人约莫四十岁,披着一件绣着华丽金边的黑色斗篷,一头金褐色短发,同色的胡须显然精心修理过,颧骨微凸,鼻梁高挺,颇有几分威仪,皮肤却显得有些粗糙发黑,言行举止也太过随意,让人一时很难判断出他的身份与地位。跟在他身后的侍从还十分年轻,一直左顾右盼。轻快而富有弹性的脚步像是随时会跳跃起来,虽然挺讨人喜欢的样子,但也显然不是什么贵族子弟。
“你见过它吗?”茉伊拉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兴奋地追问。
“……算是吧。”男人微笑着回答,略显夸张地向她躬身行礼,“博雷纳?德朱里。能见到您真是万分荣幸,茉伊拉王后——您正如传说中一样美丽。”
茉伊拉咯咯轻笑着回礼。
“而您……”博雷纳转向安特,“一定是那位幸运的丈夫,鲁特格尔的国王,安特?博弗德。”
“圣地之上。没有国王与王后。”安特谦恭地微微低头,“我们都不过是诸神的仆人。”
“正如您所言。”安克坦恩刚刚继位的国王挑眉而笑,“我们该为这个喝一杯……”他转头拍向一个圣骑士的肩膀。“拜托告诉我你们准备了酒……神殿里不禁酒的吧?”
“不禁,陛下。”护送他的圣骑士倒是活泼得多,笑嘻嘻地回答,“何况我们还邀请了矮人……没有酒他们大概会把神殿拆掉。”
博雷纳用力拍着他的肩大笑起来。安特却有点笑不出来。
博雷纳?德朱里……一个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夺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的王位的男人,或者,一个蒙受冤屈,死而复生,被神所宠爱的男人——哪一种才是真相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哪一种对鲁特格尔更为有利……曾有人建议安特以前者为由出兵安克坦恩,但考虑到这个北方邻国彪悍的民风,他谨慎地选择了旁观。
现在看来。他大概只能承认后一种……乔金?德朱里出了名的不信神明,他的儿子显然也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肖恩会邀请博雷纳来这里,证明他安插在安克坦恩的探子送来的消息确凿无疑——博雷纳的确在决斗之中死而复生,或者至少是从重伤中立刻恢复了过来,而拯救他的却是一位年轻的水神牧师……
埃德?辛格尔,斯科特?克利瑟斯的外甥……为什么似乎一切都跟斯科特脱不了关系?
压下心中的烦乱,安特微笑着与博雷纳并肩而行。茉伊拉不停地询问着那条龙,博雷纳的回答却语焉不详,但他很快便成功地把茉伊拉的的注意力引向五月节的种种传说。
一个关于被唤回的醉鬼丈夫的灵魂误入一条狗的身体的小故事还没讲完,他们已经走到了宴会厅的门口。安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让茉伊拉喜欢上那种粗鄙不堪的民间故事。
布劳德?山克斯匆匆向他们迎了上来。昨天才从斯顿布奇赶回这里的圣骑士毫无疲态,精神焕发,仪表堂堂——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被另一个身影所吸引,甚至没人留意他到底说了什么。
大厅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精灵,正低头与一位白发苍苍,气质沉稳的牧师说话。牧师有着北方人的粗大骨架,即使年事已高,依旧显得高大魁梧。精灵比他要高出大半个头,宽度却几乎只有他的一半,站在那里犹如一颗挺拔的银树。银色长发如波浪般垂至精灵腰间,及地的灰色长袍也同样泛出银光,让他看上去像是从头到脚都笼罩在朦胧的星光之中,连精致的五官都模糊起来,更显出几分神秘。
“唔……我也算是见过精灵的。”博雷纳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但那一位……该怎么说?精灵之中的精灵?”
“他的确是。”被无视的布劳德微笑着,“那是精灵王佩恩?银叶。”
“他真……美。”茉伊拉低声惊叹,却又有些不安地侧头低声问安特:“这样形容是不是不太合适?”
安特前去格里瓦尔拜访精灵王时还没有迎娶茉伊拉,那之后也再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银叶王。
“完全合适。”博雷纳一脸认真地点头,笑容却有些不怀好意的样子,让人不禁疑心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安特附和地一笑,沉默不语。他知道银叶王受到了邀请……但佩恩通常会在王室成员中选择一位代理人,而不是亲自出现。即便是安特的加冕礼,佩恩也只是派出了自己的叔叔……
维萨城的城主。卡尔纳伯爵奎林?阿伊尔走过来恭敬地向他的国王与王后行礼,但很快便转去了三个留着漂亮的红铜色胡须的矮人那里,对于维萨城来说。宝石生意当然比国王重要……这个安特倒是可以理解。
他环顾整个大厅,看见了更多信仰其他神祗的牧师或圣骑士,太阳神维伊兰、暴风之神海因斯、黎明女神若拉、群山之神安都赫……他甚至看见了两个身材矮小的南方人,独特的蓝色斜襟长袍和腰间缀满珠宝的小弯刀表示他们来自自由港尼奥……
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在安特身后响起,两个黑岩矮人带着他们标志性的严肃面孔和编成辫子的黑色长胡子,沉默地走了进来。
看见那几个红胡子的同族似乎让他们有些吃惊,布劳德赶紧迎了上去。低声解释了几句。黑岩矮人皱眉摇头,用浑厚含糊的矮人语彼此商量着,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但肖恩?佛雷切却始终没有出现——他几乎把整个大陆的所有种族、国家和自由城邦的统治者都邀请到了这里。自己却不见踪影?
“这绝对会是一场好戏……”
他听见博雷纳喃喃自语,却不知道,谁才是这场“好戏”真正的主角。
“真热闹,不是吗?”黑发披肩的女人微微眯起绿色的眼睛。上挑的眼角含着几分慵懒的笑意。脚步悠闲,“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了。”
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年轻人唯唯诺诺地回应着,不安地拉紧了斗篷。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而又不会过分灿烂,掠过草原的阵阵微风温柔地拂起发丝,迷迭香的气息已经开始弥漫在空气里,周围人声嘈杂,玩杂耍的艺人正在一片欢呼和惊叫声里熟练地抛接着五六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吟游诗人的三弦琴无意间倒成了他的伴奏。甚至还有些因为从未遭到捕杀而不惧人类,没有逃进森林里的动物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淡定地寻找着食物……
这样的喧闹与欢乐唤起了年轻人心底某些遥远的回忆,但却更令他不适——他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存,暴露在阳光之下,人群之中,让他感觉自己简直像是没.穿.衣服。
不远处,一位套着全身铠甲的圣骑士缓缓走过,隐藏在头盔阴影中的双眼充满警惕。
年轻人慌乱地低下头,差点绊倒在一丛被人群踩踏得半残的矢车菊上。
莉迪亚轻笑着拉了他一把:“看见了你喜欢的女孩儿吗?这么害羞可没办法追到她。”
她的手指异常有力,箍在手臂上宛如冰冷的铁环。
年轻人尴尬地一笑,勉强镇定下来。
原本停下了脚步的圣骑士沉默地走开,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莉迪亚放开了手,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
“……莉迪亚?”有人惊讶地呼唤。
年轻人身体一僵,女法师却只是神色自若地回头,懒洋洋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盖奇,艾伦叫你来的吗?”
被称为盖奇的中年男人掀了掀自己破旧的皮帽,咧嘴一笑:“除了他还有谁记得我这种老家伙呢……诸神在上,你可一点也没变。艾伦是从哪儿把你也找来的?可有些年没听到过你的消息了。”
“只是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莉迪亚垂下双眼,笑容里有了一丝悲伤。
“当然,当然……”盖奇的脸上顿时充满同情,“嘿,来我们的帐篷里喝一杯如何?古德伊尔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再好不过。”莉迪亚微笑着与他并肩而行,头也不回地挥手让年轻人跟上。
“新朋友?”盖奇好奇地问。
“新学徒。”莉迪亚淡淡地回答,“不太聪明,但够听话。”
“听话的学徒”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盖奇的帐篷小而简陋,莉迪亚毫不在意地钻了进去,年轻人则乖巧地等候在外面——他可没有受到邀请。
起初他还能听见帐篷里传出几声笑语,而后突然安静下来,没过多久,莉迪亚一脸无聊地钻了出来。
“蠢货。”她冷笑着骂了一句。
即使知道那不是骂自己,年轻人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莉迪亚没有理他。她只是伸手掠开堆在肩头的黑发,环顾周围喧嚣的人群,每一个鲜活的生命,每一张欢乐的面孔。
“这会是一场好戏。”她轻笑着低语。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真正的主角
埃德坐在冰龙的脖子上眺望远方,神情肃穆,腰挺得笔直,坐姿前所未有地端正。
“……你打算用这个姿势保持到晚上吗?”冰龙没好气地问,轰一声趴了下来,“恕不奉陪!你只需要坐着就行,我可还得飞来飞去!”
埃德差点滚下去,赶紧趴下来抱住了朋友的脖子。
“刚刚那个表情如何?”他忐忑又期待地问,万分希望能得到一点肯定。
“……你以为我的眼睛长在哪儿?!”冰龙咬牙切齿地反问。
——也对。
埃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松懈下来,就觉得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一阵又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了啊……
他咬着牙还想再坚持一下,冰龙已经暴躁地吼了起来:“滚下去!敢拉在我身上我会让你死无全尸!我发誓!就算艾伦和瓦拉……就算斯科特也救不了你!”
埃德赶紧连滚带爬地跳了下去,把永恒之杖扔在它脚下,慌慌张张跑到了一片岩石之后。
冰龙无语地扭开头,几乎想要仰天长啸。
它从昨天清晨就离开了柯林斯。神殿升起了某种法术防护,大概是为了保护即将到达的、尊贵的客人们,那让冰龙感觉浑身如针扎般又痒又痛。
“你可以先离开一阵儿,反正广场也得清空……需要你回来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肖恩如此平静地回应他怒气冲天的咆哮。
……他到底当它是什么?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一怒之下,冰龙振翅飞去,差点就想一去不回。它打算去找娜里亚……飞到一半又还是忍气吞声地飞了回来。落在了离柯林斯最近的山峰上。
它不能在这种时候扔下埃德。
今天一早,埃德带着一张显然缺乏睡眠的憔悴面孔出现在山顶,欣喜若狂地扑向它。
“我学会了传送术!”
——那是他的第一句话。
“……肚子好痛!”
——那是他的第二句话。
冰龙趴了下来,心灰意冷地看着远处柯林斯平原上的人群——如果有人知道今晚的主角,那伟大的圣者此刻正蹲在一片光秃秃的石头后面拉肚子拉得脸色发青,就算有一百条龙同时出现供他驱使……恐怕也挽救不了他的尊严。
拖着软绵绵的双腿挪回来,埃德一屁股坐在了冰龙的前爪旁。已经放弃去思考自己丢脸丢到了什么程度。
伊斯金黄色的瞳孔向他转了半圈,又转了回去,一脸嫌弃地用指尖把他弹开:“离我远点儿!”
埃德滚出去一段距离。又锲而不舍地爬回来坐回原处,伤心地控诉:“是你说要帮我的!现在你要因为我拉肚子就抛弃我吗?!”
冰龙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知道瓦拉和娜里亚看见你眼下这幅德行会作何感想。”
“她们又不会知道……”埃德抬起头,心虚地确认,“她们不会知道的吧?”
“……我没兴趣传播这种散发着屎臭的‘秘密’!”冰龙恼怒地扭开头。“你的法术呢?我还以为你多少有了点用处!”
“这又不是病!”埃德委屈地揉了揉肚子。“我只是还有一点点紧张而已……”
冰龙讽刺地喷出一团白气:“你把这个叫做‘一点点’?”
“这不能怪我!”埃德挺起腰,理直气壮地推卸责任:“肖恩可没告诉过我会有这么多人!”
他参加过好多次柯林斯的五月节——自从几年前伊斯变成龙飞走之后才没再参加。往年的五月节虽的确热闹非凡,却也还没热闹到这种程度。从这里看过去,柯林斯平原上铺满大大各种颜色的帐篷,宛如怒放的鲜花,埃德每算一次人数肚子里就一阵绞痛,完全无法控制。
“人多人少有什么区别?你要做的事又不会有任何不同!”冰龙对着柯林斯平原的方向不耐烦挥挥爪子,“需要绕上更大一圈的是我!需要忍住不吃掉一两个或者把他们冻成雕像的也是我!”
“你才不会那么干呢。”埃德笃定地说。
“如果他们只会尖叫着跑来跑去或者胆敢冲我扔石头。那可说不准!”冰龙冷冷地回应。
埃德眯起眼——他好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什么。
带着埃德四处乱转的这些天,的确有大胆的农夫冲它扔过干草叉……埃德正心惊胆战地想要安抚他暴怒起来六亲不认的朋友。冰龙却只是默默地拉高了距离,向上飞去,远远离开。
心怀愧疚的埃德一回到神殿就吭吭哧哧给它拖去了一头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肥羊,而冰龙也毫不客气地一口吞下。
埃德一直担心伊斯只是在为了他而忍受这一切……但此刻他却突然意识到,那或许并不是全部。
他歪向冰龙巨大的头颅,有点不怀好意地窃笑着:“伊斯……你这是在紧张吗?”
冰龙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回答:“怎么可能!”
但埃德从它那移开得过于迅速的目光里窥出了一丝慌乱,终于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你就是在紧张嘛!”
冰龙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很想一口把他吞下去,最终却不过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
知道一条龙——这个世界最强大,最骄傲的生物,和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埃德突然间轻松了许多。
他向后靠在冰龙的前爪上,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柯林斯。从这个位置看不见那白色的神殿,只有斯塔内斯特尔的一角。蓝色水面波光粼粼,映着同样湛蓝的天空。
“……伊斯,”他轻声开口。“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希望能和你,和娜里亚一起去冒险……像斯科特和艾伦,像诺威和泰丝一样,在整个大陆,或者到更远的地方去旅行,寻找那些传说中的遗迹和宝藏。欣赏很多不同的风景,认识更多的朋友,而不用担心会有人跟在我们身后。想要成为什么屠龙的英雄……”
“……嗯。”冰龙勉勉强强地哼了一声。
埃德转头看着它,深蓝色双眼在阳光下仿佛那颗被称为深海之心的宝石,只是少了几分深邃与神秘,多了几分纯净。
“也许今晚会是一个开始。”他的声音里充满希望。“一个好的开始……是不是?”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博雷纳歪着头问。
他看起来已经半醉了。而他带来的小侍从虽然总是无聊地左顾右盼,倒一直忠实地守在他身边,甚至大胆地一把夺过了他的酒杯,小声嘀咕:“您不能再喝啦,克罗夫勒大人会生气的!”
“得了吧,我干什么他都会生气的。”博雷纳不耐烦地挥挥手,倒也没再把酒杯夺回来。
安特淡淡地笑了笑,他几乎一杯酒都没喝完。他也怀疑博雷纳到底有几分醉。
茉伊拉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打完才意识到她该掩住嘴。有些紧张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时间的确已经有些晚——金色的余晖已经消失,魔法产生的柔和光焰照亮了整个大厅。安特信步走到窗边,夜色中,柯林斯平原上的灯火亮成一片,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个比斯顿布奇还要繁华热闹的城市。如果他记得不错,五月节是从阳光消失的那一刻开始……他们这些被邀请前来“参加五月节”的客人,难道不该进行某种仪式,或至少开始晚宴?
他并没有在多少人的脸上看到愠怒与不耐——身在此处的人大多擅长掩饰。但大概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了肖恩?佛雷切始终没有出现,而布劳德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出进进……
安特抿下一小口酒,看着布劳德又一次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突然对这一晚的“好戏”有了更多的期待。
“找到他了吗?”布劳德走到远离大厅的地方才低声问道——大厅里有几个高等精灵,他不得不更加小心。
“没有。”年轻的圣骑士语气里有几分不安,“连伊卡伯德牧师也找不到佛雷切大人,他说他倒是知道埃德……知道圣者和那条龙哪里,如果需要,他随时可以叫他们回来。”
布劳德踌躇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再等等。”他说。
他并不知道肖恩全部的计划……通常都是如此。一直以来,他也安心地接受这一点,他相信肖恩,就像这里所有的牧师与圣骑士一样,而肖恩也从不曾令他们失望。他们只需要各司其职,做好他们自己的事就行了。哪怕费利西蒂已经逝去,而他们不得不接受一个太过年轻天真的圣者,但只要过了今晚,一切和从前也不会有多少不同——只要肖恩还在。
在他看来,肖恩才是今晚真正的主角。但肖恩从不曾这样无故消失,连伊卡伯德都毫无头绪……
“肖恩在哪儿?”另一个声音焦急地问道。
艾伦?卡沃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如风雨欲来的天空。
“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布劳德含糊地回答,“有什么事吗?”
艾伦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沉重地开口:
“莉迪亚……莉迪亚?贝尔在这里。”
.(未完待续。。)
ps: 各位朋友羊年大吉~~作者今年会努力完坑哒!白天上班晚上码字果然有点吃不消所以整个第七章都写得有点乱请见谅otz,完稿后再大改吧……tat
第三百四十二章 雾起
莉迪亚的出现,多少是在艾伦的意料之中。
他一直怀疑,对于肖恩?佛雷切来说,真正有价值的秘密是安克兰……而非莉迪亚?贝尔变成了死灵法师的首领。
十五年前,当艾伦?卡沃和他名盛一时的小队突然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曾有许多种猜测流传在冒险者们之间。其中最接近事实的一种,是他们发现了一个危险的遗迹,并几乎全军覆没,只有艾伦和半精灵凯勒布瑞恩侥幸逃脱——那也是艾伦一直默认的猜测。
当莉迪亚再一次现身,最先得知消息的依旧是那些行走于光与暗边缘的冒险者们。
在伊斯突然变身,被关进柯林斯神殿地底之前,艾伦就已经听到了风声——莉迪亚出现在斯顿布奇。
带着惊疑与不安,他匆匆离开卡尔纳克,希望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却没想到莉迪亚能如此迅速地找到伊斯,轻而易举地让一条冰龙代替她成为众矢之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莉迪亚从不擅长低调行事,哪怕成为了一个必须小心地隐藏自己行踪的死灵法师,她也总难免大意地留下些蛛丝马迹。但当有一条龙飞翔在天空之上时,还有多少人有兴趣追寻那些徘徊在暗夜里的影子?
对于冒险者们来说,龙显然是比死灵法师更有吸引力的目标——更大的荣耀,更多的财富,和几乎一样的危险。很多人或许宁可面对一条龙,也不想面对那些阴森森的黑袍法师们。毕竟,与一条龙为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亡。而与死灵法师为敌……下场却很可能比死还要糟。
即便如此,几年之后,关于莉迪亚的种种传言也越来越接近真相。曾不止一次有人有意无意地向艾伦提起,死灵法师们似乎有了一个首领,一位黑发绿眼,笑容甜美的女法师……
如果冒险者们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个“秘密”,以死灵法师为天敌的牧师和圣骑士们。不可能一无所知——莉迪亚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以那个女法师的性格,就算明知自己可能会被认出,不在如此盛大的节日上露露脸。实在有点过意不去。
艾伦也曾经把自己的担忧告诉过肖恩,圣骑士团长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问他:“即便如此,她能做什么?”
肖恩近乎骄傲的自信并非毫无来由。在种种可能会发生在五月节上的麻烦里。“死灵法师的袭击”。大概是排在最末的那一条。柯林斯成为圣地已有近两百年,深藏在这片土地上的力量是一种天然的屏障,它本身就会拒绝黑暗的侵袭。而鉴于近千年前那一段可怕的历史,每一次五月节,牧师与圣骑士们也都会小心地设下各种防护,除了水神忠实的仆人,所有的魔法之力都会被压抑,包括伊斯——一条龙所拥有的天生的魔法。
无论身为死灵法师。还是“学会了死灵法术的法师”,莉迪亚能做的都极其有限。她应该也不至于冒着被抓的危险,非得玩出什么花样来。
艾伦因此把他的忧虑扔在了一边,专心应付另一种更现实的麻烦——人多的地方,总是很容易引起骚乱,而这一次的五月节,因为各种理由想要制造一点混乱的家伙可不在少数。肖恩已经按照惯例向维萨城主借用了部分士兵以维持秩序,但那显然是不够的……艾伦不得不求助于他的冒险者朋友们。一些令人防不胜防的小手段,唯有那些出生于市井之间,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家伙才能及时发现……而他们之中,甚至已经有人接受了雇佣,正兴致勃勃地打算送给柯林斯神殿那些骄傲的“大人”们一点小小的惊喜。
艾伦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勉强让大多数人同意帮忙而不是捣乱。他曾想过是不是该警告那些家伙,如果真的见到莉迪亚,最好还是离她远一点……但冒险者们不是傻瓜——至少,那些还活着的人大多不是傻瓜,他们知道如何趋利避害,保护自己,而莉迪亚即使是还没有成为死灵法师的时候,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最终他只是说了句,“如果见到莉迪亚,尽快让我知道。”
他以为那已经足够……此刻他却担心,正是那一句话害死了盖奇?托利亚。
盖奇的尸体在黄昏时分才被人发现。艾伦匆匆赶去,却已无能为力。
“她会为此付出代价。” 盖奇不多的朋友之一,法师古德伊尔,脸色阴沉地扔给艾伦这句话就转身离去。艾伦不得不让两个人盯紧了他,以免他在愤怒之中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你确定那是莉迪亚干的?”布劳德问。他依旧无法相信那个女法师会如此大胆。
“有人见到他把一个黑发绿眼,笑得十分迷人的女人带进了自己的帐篷……他的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匕首也已经滑到掌心……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艾伦心情沉重地回答。
盖奇从来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家伙,他总是过分好奇,又过分自信,他大概相信自己能抓到莉迪亚,或至少套出些消息——艾伦还以为他结婚有了孩子之后多少会稳重一些……现在他要如何去面对他的家人?
“肖恩到底在哪儿?!”他再次问道,渐渐焦躁起来,“如果莉迪亚敢在这里毫无顾虑地杀人,很难想象她还会做出些什么!”
“……他不在这里。”布劳德勉勉强强地说了实话,“眼下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但他一定会及时赶到……”
“及时?”艾伦恼怒地指向神殿之外,“天已经黑了,却还什么都没有开始……你们到底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布劳德有些不悦地闭上了嘴。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至少先让埃德和伊斯回来!”艾伦语气不善,……“如果你们连他们在哪儿也不知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我当然知道!可那又有什么用?”布劳德脱口而出。“埃德……”
“埃德是你们的圣者,而他拥有永恒之杖!”艾伦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难以置信……那无论如何也是你们的神祗自己的选择,你们对尼娥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信心吗?!”
布劳德的脸微微有些发青。被一个不怎么虔诚,会在需要的时候向任何神明祈祷的冒险者质问他的信仰……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但他不得不承认艾伦说得没错——埃德至少能够使用永恒之杖。那只属于每一代圣者的神圣之物曾不止一次地在必要时展现过强大的力量。
“塔克!”他回头叫道,“去找伊卡伯德……”
“大人!”一个圣骑士沿着走廊跑了过来,声音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拔高:“山克斯大人!”
“冷静!”布劳德恼怒地喝道。无法再顾及他一向完美的风度,“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冷静!”
“您得出去看看。大人!”圣骑士收住了脚步,语气中的慌乱却一点也没有减少,“雾……我们被死雾包围了!”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的时候,埃德就已经开始坐立不安。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他不停地嘟哝着走来走去。“天都黑了啊……”
冰龙睁开一只眼睛看他:“肖恩没告诉你什么时候该回去吗?”
“他只说到时间的时候他会让我知道的……”埃德的眉毛扭成一团。“可天一黑,五月节就算开始了啊!我连衣服都还没换呢!你不知道换那件礼服得花掉我多少时间!……”
“那就闭嘴等着。”冰龙不耐烦地打断他,又闭上了眼睛。
虽然看起来满不在乎,它心底却也有同样的疑惑与不安,它知道肖恩的计划——至少是知道与它有关的那部分,现在的确已经有点晚了,难道神殿里发生了什么事?艾伦还在那里呢……
它没见到艾伦,是埃德告诉他。艾伦昨晚就回到了神殿之中,却只神色疲惫地匆匆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他似乎还有很多事要做。肖恩倒是毫不客气地把他当成圣骑士在使唤——凭什么啊……
冰龙爬了起来,望着远处开始亮起灯火的柯林斯,星星点点的火光摇曳,一切看起来都还如此平静。
它踌躇片刻,又趴了下去——肖恩?佛雷切和艾伦都在那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埃德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
“不对劲!”他叫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冰龙带着讽刺哼了一声:“也许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的圣者也说不定——也许肖恩打算自己做圣者呢。”
……如果真是那样倒也不错。
埃德愣了一愣。
“可永恒之杖还在我这里呢。”他说着,挥了挥那细长的手杖,“他不需要这个吗?”
听起来他似乎更担心这会对肖恩有所影响,而不是肖恩会夺走属于他的一切。
冰龙忍不住想要给他一个巨大的白眼。它承认肖恩会是一个更合适的圣者,埃德自己大概也这么觉得——但他是不是也放弃得太快了一点!他们到目前为止的辛苦与隐忍都白费了吗?!
它的目光扫过柯林斯平原,忽地站了起来,高高地抬头凝望。
“伊斯?”埃德不安地问着,努力往上跳,“你看见了什么?”
“……雾?”冰龙疑惑地开口。
在它的视野之中,浓密如烟的灰雾,正缓缓从森林里涌出,包围了整个平原。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危险的戏法
博雷纳的脸一瞬间便得惨白。
“哦……”他说,“这可不太妙。”
夜色中,是一个无聊地盯着窗外发呆的银牙矮人,而不是目光敏锐的精灵,首先发现了森林边缘那一圈缓缓移动的黑灰色的影子。
意识到那可能是什么的时候,博雷纳瞬间冒出了一身冷汗,跳起来冲了出去。
在大厅里无所事事地待了太久,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几乎所有人都好奇地涌上了柯林斯广场,负责守卫的圣骑士们根本无法阻止,只能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那正一点点逼近的灰雾到底是什么……博雷纳知道。
有过两次切身的体会,他至今仍无法忘记那种深入骨髓……甚至灵魂之中的寒意,无法忘记乔金?德朱里失去生命的双眼和冰冷的尸体。
即使身处圣地之上,周围有数以百计的牧师和圣骑士们,他的指尖依旧无法控制地变得冰凉。
“拜托告诉我你们能解决这个。”他苦笑着对周围不知那个神祗的牧师低语。
身边年轻的牧师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布劳德的声音已经在不远处响起。
“各位,不用担心!我们会保证各位的安全……”
“那些人呢?”维萨城的城主奎林?阿伊尔高声反问,“你们也能保证平原上那些人的安全吗?”
那几乎全都是在他管辖与保护之下的人——来参加五月节的大多是周围村庄里的村民和维萨城的市民,天还没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聚集在斯塔内斯特尔湖岸边,广场上突然出现的贵宾们让他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奋力向前挤去。甚至有不少人掉进了水里……兴奋之中,根本没人察觉到身后正在逼近的危险。
“当然。”布劳德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肖恩?佛雷切到底在哪儿?”终于有人不满地发问。
“在他该在的地方。”素来以谦恭多礼闻名的布劳德难得地语气生硬。
博雷纳挤到了布劳德身边,低声问道:“你确实知道那是什么吧?我亲眼所见,那东西顷刻间就能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我们面对它不止一次。”布劳德有些不耐烦地回答,“用不着担心,陛下。”
博雷纳苦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布劳德快步走到神殿门前。伊卡伯德已经静静地站在那里。
“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把需要的人数送到人群之外?”他低声问道。他不知道那些致命的灰雾是如何突破了圣地的屏障,但驱散它们并不会太难,一个圣光术便足以应付……但圣光术的范围有限。他得保证能有足够的人在平原上的人群之外筑起防护,还得有人安抚可能受惊的人群……
伊卡伯德微微皱眉。布劳德也很清楚,传送术可不是什么低级法术,神殿里能使用的牧师本身并不多……
“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很乐意帮忙。” 霍伊特?拉瓦尔。安都赫大祭司的声音在布劳德身后响起。
“约克?特瑞西,黎明女神的仆人,愿为您效劳。”另一个年轻活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我得说,这种机会可不多。”
应该没什么恶意……但这句话听着可不怎么顺耳。
布劳德回头看着那个满头砂色卷发,脸蛋圆圆的年轻牧师,以及他身后一个接一个走过来的,有着不同信仰的圣职者们——其中甚至有一个长胡子的黑岩矮人——稍稍犹豫了一下。
现在显然不是该顾及脸面的时候。前来参加五月节的圣职者。哪怕并非受邀者本人,也都不是泛泛之辈。肖恩不在的情况下,他没理由拒绝他们的帮助……即使那意味着他得先撤销广场上的防护。
“……不胜感激。”最终他不得不做出决定,“伊卡伯德会告诉各位该把骑士和无法使用传送术的牧师们送到什么位置……诸神在上,今夜不会再有任何人被夺去生命!”
“也许可以有一两个死灵法师?”约克笑嘻嘻地回应,“反正他们也已经不算还活着。”
布劳德勉强报以一笑,心中依旧惊疑未定——到底是什么给了莉迪亚……给了死灵法师们这样的力量?他是不是该更谨慎一些?毕竟那些雾居然能不受圣地之力的影响……
人群外围终于有惊叫声响起,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更多。
一个无意间回头的水手首先发现了身后那无声无息涌来的灰色雾霭。起初他还以为那是他喝了太多的苦艾酒,即便弄清那并不是他模糊的视线给他开的玩笑,他也只是哈哈笑着拍打着同伴的肩膀,让他们一起回头欣赏那从未见过的奇观。
“……那是什么鬼东西!”另一个更为清醒的水手吼了出来。
灰雾缓慢地涌动着,一点点吞没他们身后燃烧的篝火,亮着灯的帐篷……无声无息,如一只贪婪的巨兽般,将一切光明吞噬殆尽。
那当然不可能是节日庆典的一部分——五月节从来只有无数闪烁的灯火,照亮天空的烟花,彻夜不停的祈祷……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灰暗而可怕的东西。
惊叫声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人们纷纷回头,然后是更多的惊呼,弄不清状况的人试图向外挤,外面的人却试图往里冲,以逃开那些一步步紧逼而来的迷雾。越来越多的惊呼和哭号声里,被裹在人群中的守卫的声音几乎没人能听到。
“跳进湖里!跳进湖里!”一片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开始大叫,“圣湖会保护我们!”
那声音渐渐连成一片,涌动着撞击在一起的人潮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开始冲向斯塔内斯特尔湖。
“……嘿!”法尔博跳了起来,“没人去救那些人吗?他们都掉进水里啦!”
越来越多的人不顾一切地冲进湖水之中,还守护在广场上的少量圣骑士却似乎无动于衷。法尔博曾经差点淹死在水里……他知道那感觉有多糟。
“别担心。”茉伊拉虽然也有些紧张,还是开口安慰着身边这个安克坦恩的国王带来的小侍从,“不会有人溺亡在斯塔内斯特尔湖……湖水会把他们托起来的。”
她也是第一次参加柯林斯的五月节,但她从一个牧师的笔记中读到过,从来不会有人在斯塔内斯特尔湖里淹死——除非是心怀不轨之人。 湖底似乎深藏着一件属于神殿的圣器,那还是圣者费利西蒂在神殿刚刚建成时埋下去的……
费利西蒂在哪儿?她为什么也始终没有露面呢?
鲁特格尔的王后有些忧伤地皱眉,她的丈夫却只是环顾着周围的人群,忽然开口问法尔博:“你的国王去了哪儿,孩子?”
正惊讶地注视着湖面上和无数载着蜡烛的纸船漂在一起的人的法尔博回过头,茫然地眨了眨眼,才惊慌地回过神来。
“博雷纳……大人……陛下!”他用力推开身边的人,四处张望着,放声大叫。
年轻的牧师与圣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人群的外围,而后是更高阶的圣职者,他们环绕着人群围出一个不怎么规整的椭圆形,彼此之间和与灰雾的距离却大致相同。
伊卡伯德精于计算,在短暂的时间里做到这一点并不难。黑暗无法吞噬的光芒出现在他掌心,而后从他两边开始一个个亮起。圣光术是一个简单却十分有用的法术,它可以用来照明,可以驱逐幽魂,可以稍稍震慑住亡灵,也能够驱散这种死灵法师们用人类灵魂的碎片创造出的死雾……至少,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应该是如此。
但在他面前,灰色迷雾嘲笑般扭动着,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
很快,不止他一个人察觉到了圣光术并没什么用处。
咒语声响起,明亮的光线如黎明时分的阳光一般从约克?特瑞西手杖的顶端射出,那本该能驱散任何自然与非自然的雾霭……却依旧毫无用处。
惊愕与沉默之间,一支弩箭从迷雾中呼啸而出,射向约克的胸口。
没有预料到会遭遇这种攻击的牧师根本来不及闪避,低低的惊呼声里,一把小刀斜斜地从他身后飞出,准确地将弩箭一切而二,无力地掉落在地面。
“盾和剑或许会更加有用,大人们。”一个杂耍艺人打扮的男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手里抛上抛下地玩弄着另外几把小刀,“恕我直言,这东西看上去可不像是什么法术……倒更像是掩人耳目的戏法。”
更多的呼啸声响起,箭矢纷纷从迷雾中射出,数量并不是很多,却让全无防备的圣职者们措手不及。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似乎有人中箭倒地。
伊卡伯德神色如常地举起手杖,低声念出咒语,一团小小的旋风卷起凌乱的草叶,扑向迷雾之中。
连绵的灰雾瞬间被疾风扯开了一个缺口,又被周围的雾气缓慢地补上,隐约有人影在雾中向后退去。
“……造风术!”约克一边在箭雨中快速地给自己加好防护一边大声叫了起来,“嘿,那位侍奉暴风之神的朋友没来吗?”
“那是位圣骑。”伊卡伯德平静地回答。
话音未落,天空中降下一声如雷般的怒吼。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骤雨
“龙!父亲!龙!”
骑在父亲肩头的小男孩兴奋地猛抓着父亲的头发,半泡在水里的男人地勉强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一掠而过的银白色身影。
“是它干的吗?那些雾……”有人惊慌地猜测着,“它想干什么?把我们全赶进湖里……然后连湖一起冻起来吗?!”
那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景象——男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骑在他肩上的男孩却只是好奇地追问:“它能做到吗,父亲?把整个湖都冻起来?”
“也许它能,但它才不会那么做呢!”一个微胖的年轻女孩愤愤地反驳,“那是伊斯!克利瑟斯的冰龙——他跟我们的小主人是最好的朋友,他在城堡里住了好一阵儿,他还吃过我做的鸽肉馅饼!我告诉你,他跟故事里那些龙完全不一样!”
“也许它吃腻了鸽子肉,想要换个口味呢。”有人干巴巴地说,声音里却并没有多少恐惧——当你隔三岔五就能看见一条白色巨龙从你头顶飞过,脖子上还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时,多少会有点麻木……或者说习惯。
至少,它的确从来没有伤害过谁,哪怕是那些大着胆子向它扔干草叉的家伙。许多人都听说那条龙已成为神殿的守护者,今晚出现在柯林斯平原的人,至少有一半其实一直期待着它的出现。
更多手臂指向天空。漂浮在湖面上,没有性命之虞的人们甚至开始向那条传说中的巨龙欢呼起来。
那声音随风传入了埃德的耳中。他惊喜地拍了拍冰龙的脖子:“伊斯!他们不怕你欸!他们喜欢你!”
“那是因为我没想让他们怕!”冰龙没好气地吼,“能不能先干好你的活儿?!”
它低低地掠过湖边,双翼带起的风压让那些不是射向外围的牧师和圣骑士们。而是狡猾地射向湖中的箭歪歪斜斜地掉落。埃德趁机治疗了几个受伤的人,然后沉思着握紧了手杖。
“这样不是办法嘛。”他说,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灰雾在大大小小的旋风中一次又一次被扯散,又一次又一次聚拢,似乎没人有办法同时驱散所有的雾气,而他们的法术迟早会用光,即便是巨龙飞过时带起的疾风。也只能让那些灰雾暂时后退一点……距离稍近时冰龙便已经察觉那并不是什么法术制造出的迷雾,它无害,却足以遮蔽人们的视线。而牧师与圣骑士们似乎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局面。
有些圣职者开始独自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大胆地闯进雾中寻找真正的敌人。有些人受伤退回,有些人消失不见……
“……我需要一阵风,很大很大的风。”埃德说。
“你的女神的丈夫是风暴之神。”冰龙冷冷地说,“你可以试着向他祈祷一下。说不定他会看在他老婆的面子上帮帮忙呢。”
这真是——相当不敬的言辞。
埃德抓了抓头。却也无可奈何。
祈祷吗?……他有些茫然地想着。老实说他很少祈祷,学习已经占去了他大半的时间,各种胡思乱想占去了另一半……而伊卡伯德扔给他的书里几乎没有什么与祈祷相关,他至今也背不下任何一篇祈祷词,唯一能记住的只有在极北之光的墓地里,艾瑞克曾经念过的那几句,而那似乎是用来悼念死者的……他一点也不想对任何人念那个。
他还能做什么?
他有些出神地盯着永恒之杖顶端,旋转不停的波浪里小小的光球……他都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
脑子里有什么地方似乎在发痒……他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没有这样的咒语……没有这样的法术……范围太大……另一个领域……风……
埃德歪了歪头——既然不给风……那就下雨吧?
永恒之杖指向天空。
柔光如水般一波又一波散开,流淌至整个平原。漫天星光随之摇曳不定,如在水中……那从无人见过的,最宁静而奇妙的烟花,映在每一双仰望天空的眼里。
原本晴朗的夜空中,黑色云层迅速堆积起来,空气变得异常沉闷,没有雷鸣,也没有闪电,黑色天空下,只有一条白色的巨龙悠然飞过,脖子上小小的人影,高举的手杖上有仿佛永恒的光明。
刹那间,大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打得人浑身发痛,完全睁不开眼睛,斯塔内斯特尔湖里,还在燃烧的蜡烛完全熄灭,有人干脆抱着头缩到了湖面下,柯林斯广场上,却没有一个人躲回神殿。
大雨和在地面上溅起的水雾像从森林中涌出的灰雾一般遮蔽了人们的视线——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攻击与防御全都被迫停止,有好心的圣骑士把盾牌盖在了不那么强壮的牧师头顶,有些无奈地对着大雨发呆。
而后,在雨线的抽打之下,连灰雾也开始无力地散去。曾隐藏在雾中的敌人似乎也退回了林中,圣职者们犹豫着,不知该追击还是在原地防守,大雨却自顾自地依旧下个不停
“……这个傻瓜……”艾伦忍不住喃喃自语。他抹了把脸,甩掉胡子上的水,退到了多少能避雨的走廊下,摇着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
但有人真的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那是没有任何恶意的,爽朗而响亮的笑声。矮人中气十足的浑厚声线让空气都似乎随之轻快地颤抖,没过多久,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自觉地有了一丝笑意。虽然有些笑得单纯,有些笑得无奈,有些笑得不以为然……
莫克?铜焰,那来自银牙矿坑的矮人首领,对着天空大声叫道:“雨下够了吗,埃德?你快把整个草原都变成湖了!”
没人知道是他的声音真的穿透了雨幕,还是那骑着冰龙的年轻人意识到他已经有点做过了头,或者纯粹只是雨下到了该停的时候……没过多久,雨势真的渐渐变小。云层无声地散去,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天空上,愈发明亮的圆月与群星闪耀着,将迷人的微光投向已成泽国的柯林斯平原。
“……干得好。”冰龙忍着笑称赞。如果不是作为一条巨龙,抱着肚子在地面的稀泥里打着滚狂笑实在太过丢脸,它说不定真会那么干。
埃德讪讪地笑着缩起脖子,把他湿漉漉地滴着水的头发从眼皮上抹开,忐忑地向下看了一眼。斯塔内斯特尔湖的湖面几乎扩大了三分之一,只差一点点就跟附近两个更小一些的湖泊连成一片。水已经漫上了白色的石桥,漂在湖里的人们有些开始往岸边游,有些则干脆继续泡着,调皮点的孩子开始在水里扑腾着嬉戏起来,追赶着和他们一样被逼进或挤进了湖里的动物,宁静的圣湖看起来几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澡堂……
他做了件蠢事——埃德有些心惊胆战地意识到。虽然可能是件有用的蠢事,但大概还是件蠢事……反正五月节是整个毁掉了……一想到肖恩会用什么眼神盯着他看,他就觉得每一根打湿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你最好让那些家伙别急着往森林里钻。”冰龙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醒他,“天还黑着呢,这片‘圣地’可只到森林边缘为止。”
原本被浓雾遮蔽的地方似乎留下了几具尸体——埃德的心猛地一沉,顿时浑身冰凉。
“……你知道就算是圣者也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的吧?”冰龙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间僵硬起来,只能有些笨拙地开口安慰。
埃德难看地扯了扯嘴角,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没想过自己能拯救所有人,但他也同样没想过会有人在今夜死去……
突然袭来的现实如此残酷,而他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呆呆地看着地面,几个受伤的人正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往后撤,另一些人却似乎不太甘心地举步走向森林。
“停下!”埃德冲着他们大叫,“别进森林!”
他担心他们不会听他的……那之中有些甚至根本不是水神的信徒,只是今夜受邀而来,出手相助的客人。
但他们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冰龙飞过。
伊斯带着埃德盘旋了一圈,让他得以检查那几具“尸体”。迷雾中的敌人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无论是死是活,他们带走了自己所有的同伴。倒在地上的全都是缺乏准备,仓促面对了一场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战斗的圣职者,幸运的是,其中大半都还一息尚存。
伊卡伯德和约克接管了伤者——黎明女神年轻的牧师不自觉地盯着埃德看了好几眼,意义不明地摇头又点头,神情惊讶却也友善。
但埃德此刻无心去在意那些。
他怔怔地跪在一具尸体前——唯一一具真正的尸体。年轻牧师白袍上蓝色的水神印记被鲜血浸透,即使那一场骤雨也无法洗去。
一支弩箭正中他的胸口。
“这是提姆。”埃德低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堤姆?雷吉诺德,来自桑席亚,那地方很远,盛产葡萄和橄榄……我才刚刚记得这些……”
冰龙无语地低下头,用冰冷的鼻尖轻触朋友的肩头。
埃德回头看着它,拼命想要收回快要漫出眼眶的泪水。
“……这个开始一点也不好,是不是?”他哽咽着问道。
冰龙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轻声回答:“或许……但这毕竟是一个开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