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游戏
他看不清,但只要能听见一点声音他便能大致判断出战斗的情况。矮人们的动作似乎比之前慢了许多。加上另一边的石像里消失得比之前快得多的心跳,情况显然有些不妙。 同伴们原本就离得不远,在片刻的惊疑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慢慢朝火龙盘旋处聚集,没一会儿就重新聚到了一起。 “怎么办?”菲利问,“来点儿风?还是用火烧?圣光会有用吗?” “如果用火,我可能会把你们全烧没。”伊斯十分诚实。 他摸索出一些控制永恒之火的方法,但了解越多就越心惊。它的力量似乎没有极限,只看他如何使用……而他的确还没有完全掌控它的能力。 “那就还是……先来点儿风吧。”埃德举起右手。 以他为中心,小小的旋风平地而起,越来越大。它向四面卷去,将蠕动的雾气裹挟其中,仿佛在他们周围堆起灰白色的高墙,却并未能将它们驱散。 “……不对。”埃德立刻停了下来。 他的力量缓慢地被吸收,混合在了雾气里,像把水倒进了面粉,搅出一团粘稠的面糊,让他觉得越来越吃力。 “继续。”伊斯说。 埃德什么也没问。刚刚弱下去的旋风又开始呼啸,火龙在风墙之内转了几圈,然后一头扎了进去。 这回就像是在面糊里加进了鸡蛋,温暖明亮的金色一圈圈散在雾气里,渐渐融入其中,最终并没能揉出结实的面团,倒是让面粉渐渐消失无踪。 随之四散的火光重新凝聚。小恶魔们疯狂的叫声再一次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矮人的怒吼却似乎失去了力量。 情况的确不妙。矮人的灵魂,倘若不是快要消失,原本看起来与血肉之躯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能被碰触到。黑岩矮人的盔甲和他们的须发一样都是黑色,如今却像是落满了沉重的雪,让他们步履维艰,几乎连武器都无力举起,只能任敌人宰割。 但在四处翻飞的小火龙的双翼之下,覆在他们身上的雪开始融化。当莫克举起战斧,发出矮人古老的战吼,应和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在这地狱般的深谷之中轰然回响。 伊斯变回了冰龙,将埃德甩到背上。它沿着坑壁飞了几圈,冲向那些仍占上风的恶魔,像扔石头一样把它们往下砸,埃德举起了永恒之杖,光幕如水般落下,将新的力量注入矮人的身体之中。 他之前并不敢这么干。他担心圣光会像驱散鬼魂一样让这些矮人消失,直到乌尔里希明确地表示:“我们不是鬼!” 至少,不是一般的鬼。 这光幕也让许多小恶魔发出厌恶的大叫,扑腾着试图躲开,但它们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明显的伤害。更高阶的恶魔对此更是毫无反应。 新出现的敌人看起来很像赫特兰德的蜥蜴人,只是头小了很多,更接近人类。它们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也似乎多了点智慧,倒是能跟矮人硬碰硬地打个旗鼓相当。 埃德抽空往下看。地面和台阶之上并没有堆积多少尸体,毕竟矮人只会消失,而恶魔们会吞噬掉所有它们能咬得动的东西。但血迹还是几乎完全覆盖了原本黑色的岩石,蜿蜒其上的纹路更是模糊难辨。 埃德敲敲冰龙的鳞片,闭了闭眼,再睁开。 他自己看不见——此刻他的双眼不再是夏夜深蓝的天幕,而是深黑无尽的海洋,却仍有浪尖上闪烁的星光。 他看见了血迹下沉眠的法阵,仿佛枯竭的河流交错成网。 与另一个世界里的法阵正好完全相反。如果他更强一些,他或许能逆转整个法术,让时间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可他做不到,也不敢去做。 他再次轻拍冰龙的脖子。冰龙向下飞落,落地时顺便扫空了周围的一片,连矮人也一并掀开。 埃德一落回地面就开始蹲下画法阵,也顾不得满地的脏污。恶魔们起初并未趁机来攻击他,毕竟伊斯和那条小火龙都守在周围,而它们更喜欢的是那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圣骑士。但没过多久,或许是那些黑暗之中的眼睛终于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更多的恶魔包围而来。 伊斯手中的冰刃变成了长长的锁链,在埃德头顶旋开。即使有恶魔能突破他的防御,也只会撞在另一层法术防御之上,被无形的利刃绞个粉碎。在敌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伊斯干脆从地面拉起冰层,给埃德套了个像野蛮人盖的雪屋一样半圆形的冰壳。 埃德很快就被冻得直哆嗦,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一边给自己施法一边郁闷地向娜娜抱怨:“连个气孔都不留,他这是想冻死我还是想憋死我?” 娜娜拿爪子拍拍他的下巴,很是同情的样子。然后它从他怀里钻出来,爬到他肩头蹲着,左顾右盼了一阵儿,张嘴吐出小小的、泡泡一样的光球。 泡泡升起来,无声地在冰层之上钻出透气的孔洞,就像娜里亚在准备放进烤炉的面饼上扎孔,一圈五个,扎得像朵花一样整齐又漂亮。小龙满意地叫了一声,挠着埃德的耳朵想让他看看它充满体贴和爱意的杰作,却只被埃德随手拨开:“乖,别闹。” 娜娜不高兴了。它从他身上跳下去,跑到冰层边,歪着头看着外面越来越激烈的战斗,跃跃欲试地张牙舞爪,把小翅膀展开又收拢。 所有的同伴都靠了过来。不知莫克对矮人们说了什么,在他的带领之下,甚至有一群矮人也在冰层之外组成了防御的阵型,竭力为埃德争取更多的时间。 埃德完全相信同伴们能够护住他。对他来说,更大的压力其实来自越来越逼近的,会被扔出这个世界的时间点。 他几乎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全神贯注,不敢出一点错。手上的画笔不是普通的炭笔,它被伊斯用永恒之火融入了必要的材料,只要画完,就能立刻启动。 而他很可能不会再有重画的机会。 地面猛地一颤,他险些画歪了一笔,却连头都没抬。 . 砸落地面的恶魔并不是什么巨大的怪物,却似乎极重。它缓缓直起身来,黝黑的面孔转向伊斯,那张脸……以及它整个身体,都像是某种黑色的金属铸造,上面刻满深深浅浅的红色纹路,恍惚有鲜血在其中流淌。 它更像是个魔像——一个有个两张脸,四只手臂的魔像,比野蛮人还要高上一个头,为了让重心稳定,下.半.身尤其粗壮。可当它开口说话,它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神采,都如此丰富而生动,让人无法怀疑它是否真的拥有生命。 它向前迈步时所有的恶魔都充满畏惧地退开,尽管它未曾散出什么可怕的气息,手中甚至都没有武器。 “为什么非得破坏这样一场有趣的游戏呢?”它说,像个温文尔雅的使者,“这跟你们原本也没什么关系。如果你们不想再进入,只要说一声就好了,我们自然会把你们远远送走。” 伊斯半点没有跟恶魔谈判的兴趣,反正他多半说不过,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拖延时间。他将刀尖直指向对方,明明白白地挑衅:“我们这么热情地加入游戏,你却要把我们赶走吗?输不起就不要玩嘛。” 恶魔摇头叹息,像对着不懂事的孩子。 “好吧,”它说,“那我就陪你玩一玩好了。” 它语气平缓温和,速度却快到离奇,话音刚落便已冲到了伊斯的眼前,黑色的脸几乎要压到他的鼻尖。 雪亮的刀刃从它四臂中弹出,一支被泰瑞的法术拖开,两支被伊斯的长刀架住,还有一支直刺上伊斯的腹部,却因为瞬间被冰层覆盖而没能刺穿皮肉。 就是被棍子猛击了这么一下也是很痛的。伊斯脸色一白,旋身闪开,双手的弯刀顺势连斩向敌人的腰间。 或许是为了保持灵活,这恶魔的腰比腿还细。他现在完全摸不清对方的弱点在哪里,只能挑着看起来最脆弱的地方砍。 弯刀砍上去的感觉也像是砍中了金属,声音清脆,火星四溅,虽留下了一道浅痕,却显然没造成什么伤害。 伊斯向后退开,抬起眼,金色双眸中兴致盎然。 “你应该,”他说,“也很值钱吧?也许比暗金还值钱?” 他的刀虽然看起来是冰,锋利程度比娜娜的牙也不差多少,加上永恒之火的力量,连暗金也能砍进去三分,却只在这恶魔身上留下了猫抓般的痕迹。 “‘值钱’?”恶魔饶有兴趣地重复,“我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评价。” 伊斯抬手,一团火焰朝着它的脸轰了过去。 距离太近,恶魔并未能躲开,只是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地闭上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血色的线条亮了起来,将烈焰阻隔在外,却并未能坚持太久。 火焰穿透了魔法的防御,紧贴着它的脸燃烧,却又像无力持续般迅速黯淡下去。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刺
融化的黑色金属一滴滴落下,尚未落到地面便又在急降的温度之中凝结,叮叮当当滚成浑圆的小球。伊斯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着它们跳了一跳,又立刻回过神来。 那可不是他现在想要的。 极热,然后极冷。他记得凯勒布瑞恩曾指挥着他和斯科特用这样的方式破坏了一个魔像的秘银盔甲,但那恶魔的脸并没有像他所希望的那样裂开,他趁机挥过去的刀也被从容地格挡开来。 恶魔把另一边完好的脸转了过来,十分遗憾的样子。 “这样可不太礼貌。”它说。 伊斯对着它冷笑。他很想把这张脸也烧塌,但如果不带上唬人的火光,刚才那么大小的火团已经是他能使用的极限,如果烧脸都没用……他得确确实实地用在某个能致命的弱点上。 他们继续战斗,用最直接的方式。这恶魔并不会施法,但有极强的防御能力,战斗的技巧也比伊斯更为纯熟。被敌人包围的同伴已经没有余力来支援,泰瑞更是被一个试图破坏冰壳的高阶恶魔完全拖住,伊斯靠着更为敏捷的身形和天赋的帮助勉强和敌人打了个平手,渐渐焦躁起来。 他并不需要彻底击败对方,只需要坚持到埃德的法阵启动,但这种被完全压制的感觉实在令人厌恶。 而当他借着冰面转瞬滑到那恶魔身后,心更是骤然一沉。 那张原本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居然正渐渐恢复。血色的细丝在黑色金属中如有生命般纠缠攀爬,忙忙碌碌地重新塑造出五官。被烧毁的眼皮微微抬起,幽暗的光芒从其中闪过,仿佛带着嘲弄。 他只稍稍顿了那么一瞬,四只手臂接连落下,四把刀将他封在其中,进退不能。伊斯的瞳孔里映出明亮的刀光,不假思索地拉出一面冰盾,却好像踩到了一颗圆溜溜的东西,身不由己地往后仰倒。 他无声地咒骂着,抬起冰盾护住了会被砍到的上半身。即使是天赋之力也有衰竭的时候,而他已经战斗了许久,总得省着点力气。 然而另一柄刀斩向他双腿——这恶魔的腿里也藏着刀。 伊斯避无可避,一时竟有些茫然。 他可从来没料到自己会死在这种地方……不,也许比死更糟,这群恶魔可不会轻易放过一条还活着的龙。 但那刀没能斩到他身上。一坨小小的白影突然出现在半空之中,毫无畏惧地冲向刀刃。 “……娜娜!”伊斯怒吼,浑身的血瞬间冻结——这小混蛋是什么时候钻出来的?! 娜娜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了它的口水泡,比之前吐出来的都要大得多,并不很亮,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 然而一声轻响,断开的刀刃跌落地面,连斩落在冰盾上的那几刀都显得有些无力。 恶魔向后退去,脚步竟有些不稳。那不起眼的光球不仅切断了那柄刀,也在它的脚上切出半圆形的伤痕,看起来活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了一部分。 它惊讶地盯着娜娜。小龙拍打着翅膀,艰难地停留在半空,气势汹汹地向它发出一声大叫。 下一刻它就被从地上弹起来的伊斯一把抓住,按在自己胸口。 他挥刀横劈,眼中怒火熊熊,明亮如融化的黄金,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管这一刀砍下去到底有没有用。恶魔沉身站稳……然后便定在了那里。 它看着伊斯,发出一声怪异的轻笑,然后垂头往下看。 一根泛着火光的冰刺不知何时射出,直刺入它藏在左腿内侧的,浑身唯一的弱点。 它不该抬腿让伊斯看到这个。它浑身血红的纹路里,真正有用的部分在这里交汇,又因为正在修复它的脸而分外醒目,虽然并非全无保护,却还是没能敌过那火与冰融合而成的武器。 所有血红的细丝黯淡下去,像萎缩的血管。 “尼亚说得没错……”它轻声开口,却在伊斯不自觉地凝神倾听时,再无声息。 伊斯深深吸气……还是气得要爆。 “埃德!”他转身冲向他磨磨唧唧的朋友,“你到底还要多久?!” 片刻之后,无声亮起的光芒给了他回答。 . 埃德双手撑在地面,紧紧地盯着开始运行的法阵。整个深坑都在剧烈地震动摇晃,像条快要倾覆的船。站立不稳的矮人和恶魔像木桶里苹果一样滚成一堆,不时砸在保护着他的那层冰壳上。他听见它开裂的声音——它无法承受法阵的力量。 他扭头寻找自己的同伴,但其实有点看不太清。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汗水从额角滑落,他晕得只想一头栽到地上,那种被整个儿抽空的感觉简直比死还可怕,而他现在也弱得像条虫一样一捏就扁。 可他不得不如此。让一个法阵得以运行需要强大的力量,而在这个混乱的空间里,他唯一能得到,且操纵自如的,只有他自己的力量……还有泰瑞偷偷塞给他的两颗蓝莹莹的宝石。 那里面充盈着他最熟悉的魔法之力,带着如水般温柔的凉意。 他没敢用。有时他的胆子大得连天都敢戳破,又时又小得不敢冒一丝的险。 不知道够不够……不,我,还是挺强的嘛,大家都这么说…… 他昏天黑地地给自己鼓劲儿,死睁着眼睛不敢闭上。 白光升起又散开,如喷泉般层层向上,水一般渐渐注满整个深坑,堪堪停在矮人们固守的那一线。 当白光消失,矮人……和恶魔们面面相觑。周围仿佛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有那几个外来者消失无踪。 过了好一阵儿他们才察觉到有什么不同——恶魔正越来越少。 守在石阶上的矮人惊讶地抬头。从他们看不透的黑暗里,再没有新的敌人奔涌而来。 . “……有用吗?”菲利问。 他还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僵了一会儿才能站直。没有牧师的支援,他身上的伤几乎层层叠叠,血液从盔甲的缝隙和破裂处流出来,看得埃德心惊肉跳。 他手忙脚乱给想同伴们疗伤,却发现自己只是个空空的皮囊,半点水也倒不出来。 菲利向他摆摆手:“放心,还死不了——我好歹也是个圣骑士。” 埃德闷闷地点头,又突然一惊:“……娜娜!” 它不在他怀里,也不在他肩上!明明那么大一坨的!他都没留意它什么时候不见的! “在这儿。”伊斯黑着脸,把小龙从衣服里揪出一点来给他看,又塞回去,毫不理会它不满的大叫和泄愤的抓挠。 “……对不起,是我不好。”埃德沮丧地道歉。 伊斯摇头。他没有责怪朋友的意思,只后悔带上娜娜。真正遇到危险,他们事实上都有无法顾及它的时候,即使它比人类的婴儿要强大许多……也到底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家伙。 可它救了他。 他戳戳小龙的头,又轻轻挠它脖子。 他还把它……和它惊人的力量暴露在了恶魔的眼前。尽管他们一早就知道,不可能一直将娜娜的存在隐瞒下去,以及,即使它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所有种族对它的兴趣都不可能减少半分,这样的暴露还是让他极为不安。 他甚至开始想着要不要把娜娜送到世界的另一边……送到星燿那里,它确确实实是她的女儿,她总不能不管。 ……她很可能真的不会管。多半只会兴致勃勃地玩上一阵就丢开让它自己乱爬,而她那破地方连吃的没有,难道要让娜娜去啃石头?! 他的脑子完全被娜娜占满,在埃德再次唤出乌尔里希,那个年轻的黑岩矮人时,也没有心情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其实不用听他也知道。即使埃德的法阵成功,事情也并没有结束——他还得让黑岩矮人们不再需要永远战斗下去的灵魂,回到他们已经变成石头的身体之中。 埃德想让他们活过来……可那几乎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 乌尔里希并不是什么都知道。虽然拥有“默石”这个姓,他其实只是个很普通的矮人——阿克鲁伊有一大半的矮人都姓默石。他知道通往地狱的裂口是在一次祭典中被打开,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如何发生。只是,作为一个矮人牧师,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他多少能看出那个平常总被遮掩了一部分的法阵,同时涉及了空间与时间的变化。他们的祖先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建造它,却没料到它带来的不是他们想要的富足和安宁,而是灭顶之灾。 那一天的战斗其实结束得很快,恶魔们根本没有一只能离开深坑,就被为了祭典而集结在那里的矮人战士们砍成了碎片。牧师和法师联手设下了法阵,声称他们已经封住了裂口,可他们其实并没有成功。 那裂口不知为何与坑底的法阵连在了一起,导致了一种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的变化——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新打开,蜂拥而入的恶魔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当意识到这恐怕是他们无法解决的危机,乌提洛·默石,做出了一个让莫克愤怒不已的决定。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矮人之王
他们没法切开裂口与法阵的联系,但在确定与它在另一种空间上相连的只有坑底被法阵覆盖的部分之后,他们把被当成了“入口”的整个深坑下半部分,从这个世界剥离开来,让它彻底成为地狱的一部分,同时抽出所有黑岩矮人的灵魂,让他们守在那里。这样他们便能真正杀死那些恶魔,而他们的灵魂,最终能将裂口彻底封上,让它再也不能对另一个世界有丝毫影响——它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将身在此处的人卷入他们的战场。 “愚蠢!”听到这个的时候莫克怒不可遏地吼出声来,“如果你们不知道该如何封住那个裂口,不能去向人类和精灵求助吗?!承认自己的错有那么难吗?!一些你们本来就该接受的指责甚至嘲笑,难道是比牺牲所有矮人的命更大的耻辱吗?!” “……并不是所有的矮人。”年轻的矮人在他的怒火之中缩了一缩,又固执地反驳:“无法战斗的老人和孩子已经被送到另一个地方,而且,你们,铜焰矮人,不是还活着吗?还有博尔特矮人……我们犯了错,所以我们自己去承担,又有什么不对?” 莫克脸色铁青,紧握在战斧上的手背爆出青筋,看起来很想抡起斧头把他劈成两半,即使他此刻确确实实是个没有实质的鬼魂。 埃德那时费了好大的力才让他们没有继续争执下去。他抓紧时间追问那个法阵原本的用处,乌尔里希支支吾吾,最终还是被他哄出了实话: “它能让岩石中的矿脉重新生长,就像地面上的植物,长得又快又好。” 这样,他们就不用因为资源的匮乏而离开自己的家园,无论时光如何流逝,他们都能一直待在这里。 但任何一种矿石,宝石也好,金属也好,“生长”所需要的时间,可比植物要漫长得多。 “时间,加快或推后;空间……保持部分空间不受影响?不然岩石‘生长’起来,能毁掉整个黑岩。”埃德回想着整个法阵,渐渐有了主意。 从斯顿布奇被“重叠”进地狱开始,他并不曾停止研究这个——他怀疑那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确定坑底部分能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他其实能把它拖出来……但并不能直接拖回来。 他不确定是不是会连着那道裂口一起拖过来,也不确定那些矮人的灵魂就这样回到这个世界,是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还是会像“鬼魂”本该有的结局一样,渐渐消散。所以他只能先把它暂时拖到另一个空间,封住……像把一群蚂蚁封在个瓶子里。 他成功了。他能感觉到——他把它封在了他曾经待过的,那座灰白倒塌的三重塔下。那点早该消失的碎片至少还能有点用处……它能暂时让这个空间免于虚无之海的侵蚀,毕竟,它并没有**师塔那样能保护自己的防御。 时间总是紧追着他,他没空想太多,到这会儿才有空惊讶于自己的大胆,也惊讶于他的朋友们在听过他的计划之后居然没有阻止他……尤其是伊斯。 “大不了再把你戳出的窟窿填起来。”当时他的冰龙朋友就只翻着白眼扔给他这一句,“顺便把你也填进去!” 所以,现在……他觉得他的胆子可以再肥一点,即使他还虚弱得像根枯草一样摇摇晃晃。 “你们的身体变成岩石,你们的灵魂跟普通的逝者的灵魂不一样,这一点是怎么做到的?”他耐心地向乌尔里希问着他之前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或许是看到了希望,年轻的矮人更加配合,但埃德所问的问题,他知道的其实也不多。 “灵魂……跟石心草有关,”他说,“它让我们的灵魂在脱离身体时更加容易且不受伤害。至少身体……呃,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也许因为我们是从岩石中诞生?” 埃德垂头,抬手,捂脸——所以,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变成石像而不是烂成白骨吗?! “也许,”矮人轻声说,“这是……因为安都赫的仁慈。即使我们的灵魂再也不能回来,至少我们的身体永远与群山共存。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你让我们的灵魂能得到最后的安宁,这样,已经足够了。” 但某些时候,埃德·辛格尔是个不知足的人。 “事实上,我需要你们。”他说,“你们跟恶魔战斗了那么久……你们比谁都清楚要如何击败他们。我们很可能正面临一场更大的战争,与恶魔,甚至更可怕的敌人。你们所犯的错……我不会帮你们掩饰。如果你们要洗净身上的耻辱,只能用另一种方式——帮助我们……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战斗到底。” . 话说得再激动人心,把希望变成现实也不会更容易一些。埃德其实并未切断那个空间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他们仍会被拉进去,确认这一点后,埃德其实送了一口气——他对“时间”总有更多的畏惧,不敢轻易加以改变。 他们又来来回回两三次。大半时间里埃德只能缩在角落努力保住自己的小命,什么也做不了,好在他的同伴们还能继续战斗,而恶魔终究是越来越少。 当最后一个恶魔在矮人的战锤下变成肉泥,那个一片狼藉的世界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矮人们茫然互望,或抬头望向再无敌人出现的黑暗,仿佛不能相信这场战斗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他们已经没剩下多少——十分之一,或更少,其中有很多也已只剩灰白的影子,甚至在他们获得胜利的这一刻,又有许多如沙一般无声地坍塌下去。 莫克站了出来,环顾四周。 “……我知道你们的国王已经不在。”他说,“这里谁能代表你们做出决定?” 是的,乌提洛·默石早已化成永恒沉默的碎片,无知无觉地填补在裂缝之上。但这一点并不能让莫克对他的愤怒减少分毫。 过了好一会儿,矮人才得到回答。 “你。” 说出这个答案的矮人身材魁梧,比正常的人类也矮不了多少,粗糙的皮肤看不出年纪,一把黑色的胡子却已经花白。 “岩石之冠在你手中,”他说,“你是所有矮人的王。” 当他屈膝跪地,黑岩矮人们亦随之跪倒。 莫克握紧双拳,花了一点时间来平复呼吸。 “站起来。”他说,然后又叫出那回答者的名字:“哈特曼·默石。我需要知道石心草的作用……我需要知道你们如何把自己变成……这样。如此,我的朋友,埃德·辛格尔,水神的圣者,或许还有办法让你们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接连站起的矮人们神情平静,眼中少有波澜,仿佛并不因此而激动。 “……你没有戴上王冠。”沉默片刻之后,哈特曼在沉沉的叹息中开口,“否则,你应该已经知道一切。我们的确想把某些秘密永远埋藏在岩石之下,但我们也不希望我们的同族犯下与我们一样的错误。莫克·铜焰,你也……不愿做矮人的王吗?” 莫克好一会儿没能回答,悔恨在此刻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并非不愿为王,他只是……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黑岩矮人送出王冠的方式固然有问题,但他的迟疑,他的犹豫,又让多少矮人永远留在了这里? 伊斯趁着没人留意曲肘撞了撞埃德,对他做出口型:“‘也’。” 如果博雷纳在这里,能就这一个字编出一部三幕戏来。但这一个字……又何其沉重。 他们没有时间浪费在悔恨与愧疚上。当泰瑞跑来跑去,甚至跑到冰龙背上,确定这个空间不会再被拉回地狱的时候,埃德全神贯注,努力了解另一种他从未涉及的独特法术。 说出来矮人可能会砸扁他的头。他觉得这种法术,与野蛮人召唤祖先灵魂的方法,很有些相似之处——靠某些不知为何只对某个种族有特殊效果的植物,靠血脉和灵魂与他们所生存的大地的共鸣。只不过,对野蛮人来说,那藏于幽昧之中的力量源于祖先,对矮人而言,他们所呼唤的是将生命注入岩石,创造了他们的神明。 安都赫。 “在你们的传说里,矮人到底是如何诞生的?”他问莫克,“我听过许多种不同的说法……” “我们自己也有很多不同的说法。”莫克有些无奈,“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而我们的创造者已经很久不曾向我们低语,我们甚至再不能从岩石之中听到声音……不过,流传最广的说法是,群山之神安都赫,用自己一半的心脏和一半的血液,创造了群山之心,而群山之心的力量,将矮人从岩石中唤醒,在此之前,我们的祖先就只是石头,或许已经有些微弱的意识,但终究只是石头。还有一种说法也流传甚广,说第一个被唤醒的矮人,是因为从霍克的炉子里跳出的火星……永恒之火的火星,落在了岩石上,让石头也有了呼吸。于是安都赫让霍克铸造火焰之锤,溅出的火星唤醒了更多矮人,才能繁衍生息。”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岩石与火焰
“群山之心……”埃德喃喃,“群山之心和火焰之锤,都在永恒之火中成形。” 莫克点头:“是这样。永恒之火……” 他若有所思地看一眼伊斯,又转向哈特曼:“你们将王冠与权杖送到夏林霍尔……送到我手中,送给博尔特矮人的,除了需要与精灵交换的那颗镶嵌在火焰之锤上的宝石,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以为黑岩矮人还拥有永恒之火。如果真有,他们不至于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 那可是……能创造一切,也能毁灭一切的火焰。 “还有关于永恒之火的线索。”哈特曼如今有问必答,“很早之前我们曾拥有永恒之火,即使那只是从永恒之火中摘得的一点火苗。但我们也在很早之前就失去了它……甚至可能在巨人灭绝之前就已经失去,只留下一块曾经封存它的黑色金属,也送去了博尔特。我们寻找了许多年,只找到一点线索。既然博尔特矮人拥有火焰之锤,而他们又喜欢冒险……也许他们能找到永恒之火。那对矮人会是极大的鼓舞。” 岂止是鼓舞。 可那“线索”,很可能落入了斯科特手中,而斯科特找到那地方的时候,永恒之火却也已经不在那里。 ——因格利斯到底是怎么把它弄到手的? 伊斯移开了视线,看他飞来飞去的小火龙。 不,他不心虚,一点也不。落到他手里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他坚定着自己的决心,同时竖起耳朵听着埃德和矮人们谈起关于永恒之火的种种传说——哈特曼坚持那是“历史”。但大多数的典籍都在六百多前被博尔特矮人带走,几个博学的老矮人又被送到了距离黑岩很有点距离的另一处矿坑,身为战士统领的哈特曼其实也说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 他正开始走神,菲利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你看得出来吗?”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那个哈特曼,是个女矮人。” “……什么?!”伊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这两个字在冲出口之前压到最低。 他其实之前就有留意到这个矮人。他……她,砍恶魔砍得像娜里亚切胡萝卜那么利落,而且虽然身材粗壮,腿儿也没长多少,却比其他矮人要灵活许多。只是,怎么看也看不出是个女矮人啊!不过矮人本来就很难分出男女,不能算他眼瘸…… “你没听说过她的名字吗?”菲利兴致勃勃,“她曾经……” 他猛地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哈特曼最大的战绩对伊斯而言可能是最大的耻辱——正是她带领矮人战士在费利西蒂的帮助下赶走了冰芒,伊斯的母亲。 他默默地缩了回去,而伊斯已经从他的沉默里猜到了什么。 他转头看那个矮人。即使拥有冰芒的记忆他也认不出她,对冰芒来说矮人跟满地乱滚的石头一样,差不多都长一个样儿,它并没有特别留意哪一个。 但他的心情理所应当地更加糟糕起来——他都还没有向这些矮人索取他的报酬,他们难道还敢找他要东西吗?! . 又回到石像的包围中时他的脸还是黑的。埃德扯了扯他的衣角,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那个……” “不还!”伊斯斩钉截铁。 埃德哭笑不得:“没让你还!我只是想说,如果群山之心是从永恒之火中锻造出来的,而永恒之火又据说能‘创造一切’……你觉得,它能不能,让那些石像,重新变回血肉?或者,如果永恒之火能待在你的灵魂里,它是不是也能让那些矮人的灵魂更为强大,比如,只要他们回到石像之中,就能自己活过来?” 伊斯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这么复杂的操作,对一条连怎么直接用火烧东西都还没完全掌握的龙来说,也未免要求太高了吧! “如果你能做到,”埃德继续小小声,“你就会成为矮人之友。” “……你觉得我会喜欢这个称号吗?!” “他们也会不好意思再找你要回永恒之火。” “好不好意思他们都要不回去!” “……好歹也是并肩战斗过的伙伴,帮帮忙嘛!” 伊斯不吭声了。虽然一开始是各打各的,但在意识到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之后,那些矮人倒也的确帮过他,至少让他不用担心腹背受敌。这种特殊情况下的“并肩战斗”或许没什么意义,但是…… 他挠了挠娜娜的小肚皮,那小家伙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地舔它那个咬不动的暗金圈圈,似乎觉得多舔舔就能让它像冰一样化掉。 “但我很可能只会把他们的石像烧成岩浆,或者把他们的灵魂烧到渣都不剩。”他说。 “没关系!”三言两语就达成了目的的埃德喜出望外:“我们可以……呃,先试试。” “怎么试?”伊斯斜眼看他,“先烧几个试试?没问题啊,先烧哪个?” 埃德噎住了。他的脑子里还只有模糊的念头,而没有确实可行的计划。 他跑去找莫克商量,没说几句话,矮人就打断了他的吞吞吐吐。 “永恒之火,”他说,“在伊斯身上,是吗?” 埃德迟疑了一下,默默点头。 “那并不是他抢来或偷来的……是它自己选择了他,它钻进他的灵魂里就不肯出来。”他为他的朋友分辩,“那可是永恒之火,如果它自己不愿意,伊斯,一条冰龙,怎么可能控制得了它呢?” 莫克沉默着。这对矮人而言实在是很难接受的事实:创造了他们的神之火焰,选择了一条龙。 可目前的情况是,想让伊斯把永恒之火吐出来,显然是不可能的,难道他们真能顶着与埃德,甚至更多势力反目的可能,击败甚至杀掉那条龙,把永恒之火挖出来吗?——他才刚刚帮助过他们……他,和他的小龙,帮过他们不止一次。 “如果你们还没有确实的把握,”他说,“可以让他们继续以现在这样的形态存在,直到我们找到方法。以及……”他迟疑了一下才说下去:“还有一种或许不那么危险的尝试。你所想的‘活过来’,是让石像重新变回血肉之躯,可是,石头……原本就是我们的血肉。” . 莫克的方法听起来似乎更简单:让矮人的灵魂直接回到石像里,以石像的形式“活着”——就像魔像。 如果没有灵魂的魔像都能行动自如,有灵魂的矮人石像没理由不行。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不确定矮人的灵魂是不是还能融入石像之中。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当他们询问哈特曼,矮人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接受他们想做的任何尝试。 “其实,就算只能以现在这种样子待在这里也无所谓。”她比莫克还想得开,“如果真要与恶魔开战,我们能直接冲进地狱。” 他们原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如今完成了任务,还能做到更多,已经算是赚了。 但方法再简单也需要小心尝试,毕竟之前从来没有谁这么干过。埃德甚至有点忐忑地觉得这有点像死灵法术……但矮人们要回的是自己的身体,而石像里仍有心跳,也可以说他们并未死去,这样,应该没关系吧? 再想想,他连真正的死灵法术都用过好几次了,还纠结个什么劲儿! 他捋起袖子把乌尔里希的灵魂放了出来,准备就从他开始。 矮人并无畏惧,甚至有点兴奋,仿佛觉得拥有一个石头身体是比“活过来”更值得期待的事。 他站在自己的石像前,还好奇地摸了摸。当他的手指触到石像,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都开始惊讶起来——除了娜娜。 “你……能摸到?”埃德问。他们所想的是,不管怎样,先让乌尔里希直接往石像里钻一钻看看,就算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没想到……他居然钻不进去?! 埃德伸手拍他的肩,手指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矮人的灵魂看起来确实比“正常”的鬼魂更凝实,但在这个世界,分明是没有实质的呀! “使劲儿撞一撞试试看。”伊斯闲闲地怂恿。 埃德眯起眼,用另一双眼睛凝视着矮人的灵魂。他看见微微的光,是有点可爱的橙红,随着石像里跳动的心脏一明一暗,但在这微光之中,他也看见了缠绕的黑雾,弥漫在整个灵魂之中,却在某个位置,看起来格外地淡一些。 他抬头看一看悬停在他们头顶的小火龙,又低头看一看矮人。 “……伊斯。”他开口,“借点光用用。” . 小火龙穿过矮人的身体,来来回回。矮人忍耐着站直不动。虽然看起来像是在被火烤,但这条火龙的温度并没有真正的火那么高。它是温暖的,像距离恰好的炉火,像冬日的暖阳,一点点驱散身体最深处的寒意和疲惫,让血液像山间的小溪,再次欢乐地流淌。 当矮人纯粹的灵魂里再无侵染自地狱的黑暗,他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闭着眼一步跨入其中……然后又穿了出来。 埃德没怎么失望——他原本也没指望有这么容易。 他叉着腰盯着两个乌尔里希。他们之间分明还有联系,要如何让他们像之前那样密不可分?难道真的要用死灵法术吗?那可是源自地狱的法术…… “你得……相信那就是你自己。”默默旁观的泰瑞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没有不相信啊。”乌尔里希听不明白,“这确实就是我啊。” 他其实不太认得自己的脸,毕竟矮人不爱照镜子,但他的盔甲和武器可都是自己打的,他不可能认错! “不是,”泰瑞比手画脚地解释,“你得相信你们仍是一体,就像你们从来没被分开。当你还活着的时候……当你还没有变成石像的时候,你会觉得你的灵魂装在你的身体里,像把脚套进靴子里,用力一拔就能拔出来吗?” 矮人皱着脸想了想——那确实不会。 “不要想着‘回到身体之中’,”泰瑞说,“你得觉得你从来没离开。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里你跟恶魔战斗了一整晚,可是睁开眼,你会发现阳光正晒在你身上……” “这里晒不到太阳。”伊斯说。 埃德、菲利和莫克都转头瞪着他,娜娜也跟着凑热闹。 伊斯悻悻地闭了嘴。 “总之,就是这样。”泰瑞说,“要不你先钻进去睡会儿?” 乌尔里希钻了回去,没一会儿又冒出个头:“你们能……别盯着我吗?” 被几双眼睛这么死死地盯着,他想睡也睡不着呀! 他们互看一眼,四散开来。埃德把泰瑞拖到一边,还没开口,小法师就飞快地解释:“这其实很简单的!你很快就能想到啦!我只是比你早说了那么一点点。” 他用手指比出很小很小的一点:“这没什么关系的,真的。” 埃德的苦口婆心被堵了回去,只好默默地把那两颗没敢用的宝石还给他。 泰瑞也没说什么,小心地把它们收好,又摸出另一颗圆溜溜的小东西:“这个你要吗?我捡了好几颗,是很特别的材料呢。” “这是什么?”埃德有点茫然。 “是被那条……被伊斯烧化了脸的那个恶魔脸上滴下来的。”泰瑞说,“我正好看到,刚才回去的时候就找了找,居然还能找到呢!” 他看起来开心得像个跑到森林里玩儿,意外捡了一兜胖蘑菇的小男孩儿。 “这个,应该是我的战利品吧。” 伊斯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泰瑞打个哆嗦,差点儿把那颗小球扔出去。 “我以为你不要……”他嘟哝。这是什么小气巴拉的龙!那恶魔的尸体都还躺在那儿呢连几颗小球都不肯放过! “我是没来得及!”伊斯愤愤。这小孩儿心也太偏了,他还帮他掰了根恶魔的角呢! 埃德从泰瑞手中拿走那一颗,塞给伊斯,顺势把他推开:“行啦,行啦!” 一条龙是怎么堕落到跟小孩儿抢东西的! “你没忘记之前怎么说的吧?”伊斯气呼呼地跟他算起账,“我母亲的宝藏,我可是要全部拿回来的!” “给你,给你!”埃德头痛。 “要是已经被那些矮人用掉了呢?”伊斯追问。 “……我会赔给你的。”莫克说。 他们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矮人听得一清二楚。 “用银牙的宝藏吗?”伊斯哼哼。 “你不要吗?” “……要。”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新生(上)
当乌尔里希“睁开眼”,虽然没有阳光落在他身上,紧盯着他的视线却比阳光更为炽热。 “他这是真睡着了吗?”他听见那个人类的圣骑士在小声问,“我们都来回跑了一趟了!” “他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被带过去,”埃德沉思,“这说明什么呢?” “……我醒了。”矮人瓮声瓮气地开口。 四双——五双眼睛瞬间睁得更大。 “还真能睡着啊!”菲利感慨。 “你感觉怎么样?”埃德急切地询问。 “他嘴都没动。”莫克在冷静地判断,眼神却同样急切,“他应该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你还能出来吗?”埃德问。 “不能。”矮人试图动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却根本动弹不得,在无力的挣扎之中渐渐心生恐惧,“可我也完全动不了!就像,就像……” “鬼压床。”伊斯说。 “……你也被压过吗?”菲利很好奇。 “让娜娜趴你胸口睡一晚你就知道了。”伊斯面无表情。 陷入恐慌的矮人悲愤起来:你们,先看看我呀! “没关系,没关系。”埃德安抚他,也安抚自己,“只要你的灵魂没问题,刻上几个符文就能让你动起来。” 他操纵过三重塔里卡萨格兰德一世的雕像,但那依靠的是他的力量。要如何让矮人的灵魂成为让他行动自如的力量之源……穆德“心脏”上的那些符文或许能用上?可是,单纯的灵魂之力真的能够驱使岩石之躯吗?…… 伊斯搓了搓手指,在埃德沉浸在思考之中时暗搓搓弹出朵很小、很小的火花。 这点火应该烧不出什么问题。但如果矮人们的传说有那么几分真实…… 乌尔里希嗷的一声吼了出来。 这很丢脸。黑岩矮人的战士不惧死亡,更加不能怕疼……可这也太痛了,痛得他浑身都在抖!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 在所有关切,担忧,好奇的注视中,矮人呆呆地仰起头:“我觉得……” “他动了!”圣骑士叫得比他刚才还要大声。 矮人又呆呆地低头,试图举起自己的手。那很难,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手有这么重,仿佛一整座山压在上面;当他终于成功,他激动得仿佛他真能举起一座山。 身体依然很沉,但一旦开始习惯,比满身盔甲时也没有太多不同,对矮人而言,完全没有问题。 “我以后,就不用穿衣服脱衣服,也不用洗澡洗头洗胡子了吗?!”欢呼声中,年轻的矮人欣喜若狂。 “原来你们也洗澡的吗?”伊斯疑惑。 “还不能吃肉,不能喝酒。”菲利坏心眼儿地补充。 惊喜凝固在矮人的石头脸上。 伊斯看得十分开心:“还不能泡……” 埃德一把捂住伊斯的嘴,把他往后拖开,提醒他:“你看看娜娜的眼睛!” 娜娜的眼睛圆溜溜,充满单纯的疑惑。 “……它又听不懂!”伊斯说。 “你怎么知道它听不懂?!”埃德愤愤,“娜娜那么聪明!” “好了,好了。”菲利把他们分开,“你们再这么吵下去,聪明的娜娜说不定就真的什么都懂了。” “说起来,为什么你们的盔甲和武器也会变成石头?”认真的好学生泰瑞正表示不解,“那并不是你们身体的一部分啊。” “那就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莫克说,“就像我们的胡子一样……比胡子还要重要得多。” 重获新生的乌尔里希用力点头。 “那你们装在兜里的宝石,也变成石头了吗?”伊斯问。 年轻矮人的笑容再次凝固。 . 当乌尔里希出现在矮人们的面前,挥舞起自己的石头手臂,沉稳如山的黑岩矮人眼中也有了别样的光芒。即使埃德提醒他们,谁也不知道长期的效果会是怎样,不知道他们是否会重新变成石头,甚至连灵魂都封闭其中,矮人们依旧坚定地表示,他们要回家。 “必要的时候,”哈特曼说,“我们对如何让灵魂脱离还是有经验的。” 矮人们纷纷点头。 他们已经撑过了最糟的时候。如果可以,他们想回家。 埃德最终没有把那个空间拉回来。他用了传送阵,将所有矮人的灵魂送回真正的家园,让他们回到自己的身体,然后,他彻底摧毁了那个空间……连同那灰白色的残骸一起。 它早该消失,也没必要留下——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伊斯还是把他扔出那点火花的事告诉了埃德,毕竟他总不能暗搓搓朝每个矮人扔一次,那得累死他。 “原来传说是真的啊!”埃德激动又感动,然后告诉伊斯,“我们可以放个烟花嘛!” 这样值得庆祝的新生,简直应该放上一整晚的烟花。 当小火龙炸成漫天的火花……然后兴高采烈把自己花样百出地炸了又炸,小小的火星乘着微风落到每个矮人的身上,让他们在疼痛之中重新感觉到“生命”存在。 仿佛传说重现……仿佛看到矮人诞生之时。莫克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一个个石像动起来,笨拙地迈出第一步,只能垂眼把涌上来的热意压回去。 黑岩矮人确实还是稳重很多,如果是铜焰矮人,这会儿已经开始互相乱撞看谁的身体更硬了。 并不是所有的矮人都能回来。有些灵魂早已碎裂消失,有些灵魂已太过虚弱。黑岩矮人最勇敢的战士们十不存一……他绝不允许这样本可避免的牺牲再次发生。 矮人之王思索着后续的种种。伊斯走过他身边,有意无意地微微弯腰,提醒一声:“报酬。” 莫克脸一僵,突然想起寇米特,那个铁匠牧师提起这条龙曾假扮个弓箭手还锱铢必究地跟他一枚一枚算金币时复杂的神情。 “……会给的。”他再次做出国王的保证。 他找到哈特曼,询问冰芒的宝藏。幸运的是,虽然出产越来越少,黑岩矮人还没有穷到需要变卖宝藏以维生的地步,只是多少将一些魔法物品作为礼物送了出去。 “那条龙,”哈特曼说出她的忧虑,“冰芒的儿子,他会不会……” “如果想要复仇,他没必要这样帮助我们。”莫克说,“而且,你们毕竟没有杀掉冰芒。” 哈特曼干脆地点头,不再多问。但另一件事,她不得不问:“他所操纵的火焰……是永恒之火吗?” 这并不难猜,尤其是在那一场绚烂的烟花之后。 “……我会拿回它,”莫克说,“但需要一点时间。他得到它纯属意外,也没有用它来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我不想……我们也不该与那条冰龙为敌。” 任何一个矮人都不可能心无芥蒂地看着一条龙拥有永恒之火,但那神圣的火焰,对矮人而言,并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哈特曼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你是国王。” 她神情坦然,没有讽刺,没有不满,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莫克欲言又止。有很多事,比他此刻想问的问题要紧得多。 . 庆祝的烟火之后是送别的歌声。那些再不能醒来的石像将被永远放在深坑底部,就像之前一样,如即将出征的战士般整整齐齐排列成行。 他们是黑岩的骄傲,也是黑岩的伤疤。无论是以哪一种意义存在,他们都该被永远铭记。 矮人的歌声与精灵截然不同,即使是缓慢的调子,也能唱出雄浑的气势,像疾风吹过山谷,像激流撞击着岩石。 娜娜听得很开心,随着歌声在伊斯肩头踩来踩去,咿咿呀呀。 “它真的很喜欢听人唱歌呢。”埃德说,“精灵的歌和矮人的歌它都喜欢。” “嗯,”伊斯很嫌弃,“可真不挑。” “……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你唱过歌。”埃德有点好奇,“你会唱吗?” 伊斯神情一僵,莫名有点惊慌。 菲利闷闷地笑了一声:“我以前听斯科特说……” “闭嘴!”伊斯恼怒地低吼。 泰瑞悄悄地竖起耳朵。 这条龙,已经跟他记忆中那个仿佛真由寒冰铸就,强大又冷漠的生灵截然不同。最初在藏宝海湾相遇时他只想远远避开他,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一些。 不,还是有相同的地方的……比如,那小小的,小小的心眼儿。 . 直到离开黑岩埃德也没能挖出伊斯的秘密。当那两扇厚重的石门再次打开,当阳光倾泻在他们身上,埃德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进入黑岩才不过五天。这几天所经历的一切且不提,建造得再宏伟,重新燃起的火焰再明亮,岩石之下那不见天日的压抑,不是矮人还真难久待。 莫克还得在黑岩停留一阵儿,而伊斯并不能拖着他所有的“报酬”飞来飞去,只能先挑拣了几样魔法物品,又抓了一小袋宝石给娜娜磨牙便离开。 返回斯顿布奇之前,他们悄悄回了维萨城一趟。稍稍恢复了身材的女管家蒙森在看见埃德的那一刻惊喜地伸手按了按胸口,又因为他满头的灰发瞬间红了眼,开口时却什么也没问,只有一如既往的轻柔:“小少爷回来啦。” 那语气就像他不过是清早刚刚离开……就像他的母亲还坐在花园里,等着他跑去啰啰嗦嗦讲述他这一天的精彩故事。 埃德抽了抽鼻子,露出大大的笑容:“我带了朋友回来!” 女管家微笑着点头:“少爷的朋友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没有!”埃德说,“他们什么都吃。” 尤其是最小的那一个。 他待在最后,招呼着朋友们进了门,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问蒙森:“他还好吗?” 他问的是艾瑞克,那个被他从迷雾笼罩的柯林斯神殿里带回来的圣骑士。那家伙摔破了头,他一直没能问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艾瑞克没再执意回到柯林斯神殿,独自一人像个幽魂般待在那里。 从克利瑟斯堡离开时蒙森遣散了大多数的仆人,只有几个无处可去的人留了下来,跟她一起回到维萨城——包括艾瑞克。 “还算好吧。”蒙森轻声回答,“他会乖乖吃饭睡觉,还能干不少活儿呢,搬搬东西,打扫院子,修剪花草什么的。我觉得那总比让他一个人呆坐在那里要好,就没阻止……但他还是太安静了一点,也不肯出门。” 埃德松了口气。这确实已经算不错了,他还记得艾瑞克独自在神殿里时那幅鬼样子,憔悴苍白,胡子拉碴,失魂落魄,浑身发臭……他或许失去了信仰,可他还那么年轻,就算再不是水神的骑士,他的一生也不该就这么结束在迷雾之中。 辛格尔家在维萨城的房子并不大,是里弗在赚到第一笔钱之后买下的,但庭院精巧,很受瓦拉的喜爱,也就一直没有换,直到他们搬去克利瑟斯堡也保留在这里。 蒙森快手快脚地安排好了一切,即使他们只打算在这里停留一晚,也务必要让客人们都觉得这里就是他们自己的家。 埃德在这里住的时间远超过其他地方,感觉怀念又放松,穿来穿去地晃了晃,不由自主地像从前一样瘫在了院子里那几颗苹果树下。 正是苹果成熟的季节,红通通的果实还没有全部采摘下来。埃德随手摘了一个,但也只啃了两口——他其实不怎么爱吃苹果。 他把双手枕在脑后,觉得应该好好想想那些还没有解决的问题,但只想了个“我得想想”,就瞬间睡死过去。 他没睡太久,醒来时太阳还没有落下。耳边咔嚓咔嚓响个不停,他扭头一看,娜娜正蹲在他旁边捧着个苹果飞快地啃,旁边也散落了一地的苹果,抬头一看,树上已经光秃秃没半个果子,而他手里啃了两口的那个也已经连一点渣渣都没剩下。 ——他得感谢它摘苹果没有砸到他头上吗? 埃德笑起来:“你又乱跑……好吃吗?这可是我跟母亲一起种下的苹果树呢。” 娜娜用鼻子哼了两声,头都没抬。 它这会儿可忙得很……它也听不出他语气里淡淡的悲伤。 但没过多久,它突然警惕地抬起了脖子——它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新生(下)
埃德伸手把小龙提进自己怀里,抬眼看向停下了脚步,站在树篱边的男人。 隔着树影看过去,那姿势不像是要走过来,倒像是想偷偷溜走。 “……艾瑞克,”他轻声叫道,“好久不见。” 曾经的圣骑士站在那里,嘴唇蠕动着,却始终发不出声音,久到埃德觉得他会在那里扎下根来,长成一棵沉默的树。 “圣者……”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称呼,不知为什么又改了口:“……少爷。” 埃德忍不住笑出声:“‘圣者少爷’,这倒是个挺合适的称呼。” 他可不就是个少爷一样的圣者嘛?天真,任性,受点伤就委委屈屈犹犹豫豫,总要人哄着推着才肯往前走,唯一的优点大概在于,他好歹咬牙撑了下来,没有甩手不干。 “不是……”艾瑞克手足无措,像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我没有……” 张口结舌也好过像具行尸走肉。即使他曾经健康有力、能撑起沉重盔甲的肌肉,已经消失在像空荡荡挂在骨架上的衣服里,后背因为习惯了低头而微微佝偻,苍白的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但他的头发和胡子都修剪得整整齐齐,夹杂其中的灰白比埃德自己还少得多。 当意识到对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头发上,埃德抬手摸了摸,笑眯眯地开口:“好看吗?是不是像黑发上落了雪花?” 艾瑞克怔了怔,那点慌乱渐渐消散。 “是、是的。”他低声回答。 埃德从地上爬起来,扒拉着头发里的草屑走过去,娜娜放下了警惕,又开始在他怀里咔嚓咔嚓,苹果汁糊了自己满肚皮,在他走出几步之后还拿后爪蹬着他的手嗯嗯地叫,提醒他不要忘了些十分重要的事。 埃德无奈地停了下来。 “能帮我捡苹果吗?”他问。 艾瑞克在他走过去的时候本能地紧张起来,这会儿犹豫片刻,还是自己走了过来。 他原本就提着个藤筐,里面装着些剪下来的赘枝枯叶,拿来装苹果正合适。 “蒙森做了苹果酱吗?以前吃不完的苹果她总会拿去做苹果酱。”埃德一边往里面扔苹果一边随口问些问题:“今年的玫瑰开得如何?我听说维萨城好久没下雨了……” 他问三句艾瑞克大概能回答一句,到最后至少不再说两个字都磕磕巴巴。当他提着满筐的苹果低头钻进储藏室时娜娜抗议地大叫了两声,又被埃德安抚下去:“很快就有肉吃啦!吃完肉再吃苹果!” 大概是吐那几个口水泡费了它不少的力气,小龙这几天比之前更能吃了。 他颠着它穿过走廊。菲利抱着双臂靠在走廊另一边的墙壁上,神情复杂。 “……他还好吗?”他问。 “你也看到了嘛。”埃德说,“还行吧。” “他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埃德摇头,“也没问。” “那他就打算一直这样了吗?”菲利烦躁地挠挠头:“虽然神殿也不会再管他……” 如果艾瑞克是个高阶圣骑士,或许不会这样轻易被放过。可他不过是个刚刚脱离实习骑士身份的年轻人,并不知道多少秘密,对敌人而言唯一的价值也已经被压榨干净,再无意义……他只是个被扔出棋局的,无用的棋子。 “那就让他这样嘛。”埃德说,“好好干活儿养活自己,像平常人一样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 菲利沉默片刻,笑了一声。 “也对。”他说,“有时候我都很想回去放羊呢。” 不知能比现在少多少烦恼。 . 而泰瑞幼时的梦想是个当个花匠。 “不是花匠!”泰瑞激动地表示,“是植物栽培师!法师需要很多种珍贵的植物作为材料,在适当的条件下大量种植比漫山遍野去找要方便得多。现在的法师会觉得这样会让植物失去药性而影响法术效果,但其实……” 埃德叉起块熏鸡肉塞进他嘴里,又在女管家惊讶的目光中讪讪地收回手。 “用餐礼仪”什么的,他是真的忘得差不多。 小法师唔唔两声,消停了。 “我小时候想当水手。”埃德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接下去,“不是船长,就是那种得时不时爬上桅杆的水手——船长要管的事儿太多啦!而伊斯小时候呢,想当个木匠……”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当木匠啦!”伊斯不满地反驳。 “你那时候不是在跟艾伦学木匠手艺嘛?我记得你能拿木头刻出小鸟来呢!说好了要送我一只的,可惜……” 埃德也停了下来。 那些快乐的时光美好得像梦,也遥远得像梦。可它们真实地存在过,那流淌其中的温暖,足够支撑他们走过漫长又艰难的路,去寻找长路尽头,更美好的风景。 . 晚餐之后没多久,就有客人迫不及待地拉响了门铃。当女管家将人迎进门来,埃德有些惊讶地起身行礼:“阿伊尔大人?” 奎林·阿伊尔笑着向他回礼。 三十多岁的男人依旧沉着稳健,额上的皱纹却肉眼可见地深了许多。埃德以为他这么着急地亲自前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必要的寒暄之后,阿伊尔却有些迟疑地问起弗里德里克,那位他已经许久未见的小国王。 “我只知道他给博雷纳……给安克坦恩的国王写了几封信,提及在维萨城举行一次会谈。”埃德说出他所仅知的,又望向菲利。 护送茉伊拉去了普罗利安的别宫,还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的圣骑士,应该比他更清楚弗里德里克的境况。 “您是听说了什么吗?”菲利却反问。 阿伊尔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一抽,开口时声音发紧:“……我听说死去的国王已重回宝座。” “……安特?”埃德脱口而出,也并不掩饰他对国王的不敬,“他在普罗利安?!” “不……我听说他已重新入主洛克堡?” “……” 所以,您就不能直接问“安特怎么又活了他到底想干嘛”吗? 最近打交道的人大多直来直往,埃德已经不太习惯这种“委婉”的表达方式,但他倒是能理解阿伊尔的忧虑。 安特·博弗德疯狂的一面,这位城主大人比在座其他人都看得更多。 他甚至经历过那一晚的血腥……他看到过埃德试图刺杀安特的那一晚,斯科特剑下汩汩流淌的鲜血。 “他的确曾经出现在洛克堡。”埃德说,“看起来也的确更像个活人……但他的的确确是死了的,而死者有其归宿。活人的王冠,不可能戴在死人的头上。” 阿伊尔有些惊讶地挑起眉头。这个年轻人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亲切无害……他开始有了真正属于“圣者”的气势。即使并没有给出什么实际的承诺,也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能做到任何他想做的事。 晚了一点……又或者,还不晚。 “他也接近不了弗……国王陛下。”菲利解开了他的另一重忧虑,“水神的骑士们会保证这一点……不止是水神的骑士。” 阿伊尔笑了笑,稍稍放下心来。他不再提起安特,转而说起那场会谈。他已经得到了国王的命令,准备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却不太明白小国王为什么要选择维萨城。 他对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好印象才对。 “这个我倒是知道。”菲利苦笑,“他在这里的确没碰上什么好事儿,所以也格外执着地想让维萨以更好的名声留在历史之中……一些能让‘国王发疯之地’之类的称呼被彻底遗忘的名号。” 让人们彻底遗忘是不可能,压过那难听的名声倒是还可以努力一下。维萨城对南方的客人来说远了一点,但交通还算便利,两个月的时间略有些紧张却也已足够。如果真能如弗里德里克所希望的那样,让这次会谈成为他们最终获得胜利的最大转机,对这座自上一个王朝便屹立此处的、古老的北方城市,显然也是件好事。 确定小国王的决定并非出自安特的授意,阿伊尔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他愿意为了这个城市更好的发展而承担可能的危险,何况埃德还给他带来了更好的消息: “虽然还需要一点时间,但黑岩矮人会重新打开他们的大门。他们会带来宝石……也会与您共同保护这个城市。” 这是意外之喜——阿伊尔几乎都已经准备放弃珠宝生意了。维萨城附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出产,这位城主正努力让它成为像尼奥城那样的商业中心。它差不多位于整条维因兹河的正中,这能沟通南北的位置其实相当有利,即使不再有柯林斯神殿的保护,他们也可以坚持下去。 当然,如果能与黑岩矮人有更紧密的合作,那就更好了。 摆脱了疑虑的城主侃侃而谈,仿佛位于城郊,通往柯林斯平原的森林上方的那条诡异裂缝并不存在。 “圣职者们守着它,我只需要提供必要的协助。” 当埃德问起时,阿伊尔微笑着回答,“那种我无能为力的事,交给能解决它的人就好。即使天要塌下来……在它真的塌下来之前,我们也还是要活下去的嘛。” . “一位很不错的领主。” 在忧心忡忡而来的阿伊尔心满意足地离去之后,菲利评价:“比他的父亲更好。” 上一任领主奥·阿伊尔是个颇为严厉的老人,他用铁腕将整个城市治理得井井有条,不像许多港口城市那样混乱,但对于发展商业,让维萨城的人们过得更为富足,他的确没有他的儿子这样用心。 不过,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维萨城的情况也没有现在这么糟就是了。 埃德走到窗边。这里地势较高,小的时候,即使是夜晚,趴在窗台上也能看到码头辉煌的灯火,横跨维因兹河的石桥被两侧密集的桥灯照得像是一条自天空落下的光桥,河水中摇晃的旖旎倒影与之相对,是他儿时记忆中最宏伟而奇妙的景象。 如果说他对精灵的爱好源自瓦拉讲述的睡前故事,他对矮人的憧憬便源自这座桥。 那些灯火曾经彻夜不息,大大小小的帆船来来去去,水手们的笑声能隐约飘到他耳边,在他进入梦乡时也一直陪伴着他,就像维因兹河起伏的波涛。可现在,港口的灯火零零落落,那些扯着嗓子唱出的、不成调的歌声,也再不可闻,那座依然明亮又宏伟的石桥,在一片黑暗之中显出一丝孤独与悲凉。 这座城市建成超过三百年,繁荣近两百年,对人类而言算是古老,在矮人和精灵看来却还十分年轻……它不该,也不会就此衰落下去。 拉上窗帘挡住寒风,他回头问菲利另一个问题:“安特还有在洛克堡出现过吗?” 他在斯顿布奇停留的时间太短,还真没有听说什么安特的消息。 “有。”菲利回答,“多半是在石榴厅里当他半个臣子也没有的国王。别担心,有巴尔克在那儿呢。如果需要你去再揍安特一顿,他会告诉你的。” 埃德无言以对。他并没有再揍那家伙一顿的兴趣,只想知道他到底还想在洛克堡干些什么。那地方的秘密实在太多,有些他们到现在都没能摸清……但菲利说得对,有巴尔克在那儿呢。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殊途同归
当他们回到斯顿布奇,正式的邀请函已经送到娜里亚手中——如今住在她这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里的所有人,除了泰瑞之外,都被邀请参加维萨城的会谈。 如果发出邀请函的人知道小法师的特别之处,大概会迫不及待地补上一张……但是没关系,不用他眼巴巴地看着埃德,埃德也会带他去。 艾伦的邀请函也送到了娜里亚手里,可她也不知道她的父亲跑去了哪儿。 “说是出了海……海那么大!”她愤愤地说,“而且,就算有什么事,他干嘛非得自己出海?!他以为自己还是能跟从前一样四处乱跑的年纪吗?!” 然后她心疼地摸摸娜娜的小肚子:“你们没有好好照顾它吗?!它都瘦……轻了!” 瘦是真的看不出来,轻倒确实轻了一点点。这是娜娜的另一个怪异之处——无论吃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它都半点不长个儿,却会增加重量,所以直到现在也很难飞起来。 没人敢招惹生气的娜里亚,连伊斯也只能低头听训……然后听她告诉他们这几天里各地传来的消息。 南方的尼奥城里,斯托贝尔遇到了一点麻烦。 “**师塔的‘至高塔之主’,原本不是有三个的嘛?”娜里亚说,“维罗纳大师之下,还有两个副塔主,一个死在那场意外里,另一个,唐·格列西昂,当时正在外游历,前不久终于回了**师塔,并且拒不承认斯托贝尔的塔主之位。他要求举行一场‘**师之间的对决’,但是……” 斯托贝尔现在根本不能施法。 “蒙德说没关系,”娜里亚说,“‘格列西昂是个脑子只有核桃大的蠢货’,他是这么说的。而据我所知,格列西昂在法术上极有天赋,心地也不坏,只是在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跟死掉的那一个完全相反。” 埃德挠头。即使“有关系”他也不便插手,毕竟这是**师塔内部的问题,只能希望斯托贝尔用他的智慧解决问题。 斯顿布奇这几天倒没有什么新的动静,但安特确实时不时地出现在洛克堡。 原本被巴尔克安置在洛克堡里的人很受了些惊吓,但在发现安特根本当他们不存在之后又平静下来,甚至都没几个人离开。有吃有喝又有人保护的日子不好吗?住在漂亮又结实、贵族们才能住的城堡里不好吗?实在闲得慌,还能在国王的花园里圈块地种菜呢!斯顿布奇人什么没见过,一个死而复生的国王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们没管他是因为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巴尔克大人之前就说了,如果你需要,一旦安特出现他会立刻通知你。如果你不想,情况在他的控制之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会尽快让你知道。” 这些话上一次埃德从巴拉赫返回时她就该告诉他。她只是……下意识地并不想让埃德再听到这个怎么也死不了的家伙的名字。 可对埃德来说,曾经的伤痛他不可能忘记,面对安特时他却已经能心平气和——满怀厌恶地心平气和。 他已经没有什么复仇的欲.望。这个虚伪而自私的国王,也不过是颗棋子。在死亡剥去了那层伪善的面具之后,他看起来甚至还更顺眼了一点。 在他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去试探一下那位国王的时候,肖恩从希安湖边的神殿里送来了消息。第二天一早,当他匆匆赶到,发现那小小的神殿里不止有水神的圣职者们,约克·特瑞西,斯凯尔·蒙德,甚至佩恩·银叶,都被邀请至此。 娜娜对它所喜欢的、有着亮亮银头发的大高个儿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它扑腾到佩恩的肩头,在他的银头发上蹭来蹭去,蹭得伊斯脸都黑了。 但他忍住了没把它拎回来。 他们进入了那个密室——娜娜诞生的那个密室。或许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娜娜伸长了脖子,盯着地面中央那方水池。 一团带着微光的水雾盘旋其上,像清晨被阳光照亮的雾气,又像一朵淡淡的云,时不时有细细的银色闪电从其中穿过。 而在云朵之上,托着一个小小的世界。从北部冰原高耸的雪山,到南方阳光明媚的夏之海,尽在其中。 看过泰丝他们从博尔特矮人那里带回的地图,埃德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他们所在的这片大陆和沿海群岛。 在肖恩的示意之下,伊卡伯德抬手施法,那小小的世界一点点扩大,大到几乎占满了整个密室,而他们站在其中,犹如巨人……或神祇,伸手就能触及高山之巅,掬起整个湖泊。 但肖恩真正想让他们看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笼罩这个世界的天幕之上,一条条细细的裂纹。 “你们……把所有的裂缝都做进去了吗?”埃德又惊又喜。 伊卡伯德从眼皮底下翻了他一眼:“再看清楚。” “它们……在变化。”佩恩轻声说。 他也同样惊讶。这个世界并不是个普通的魔法造景,它更像是……一个缩小了的倒影,真实地映出他们所在的世界的所有变化。 “只有天幕能变。”约克说,“大地只是幻影……理论上,它不仅能让我们看到这些裂缝真实的变化,甚至能预测出下一个裂缝会出现在哪里。” 被邀请参与其中时他很有点受宠若惊,即使伊卡伯德需要的只是光之剑的力量。 “你们找到了‘屏障’的薄弱之处?”埃德明白过来。 “我告诉过你,天与地之间有张巨大的魔法之网。”肖恩说,“我们尽力找出了所有交汇的点。有些点上的力量早已枯竭,有些被彻底破坏甚至污染,想要恢复它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至少,我们能从它们的变化和那些已经存在的裂缝的位置,推测出一定的规律。” 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他们周围亮起,一点点连接成奇妙的图案,那是张网,是个法阵,也是一幅无以伦比的图画。它并非全然自称一体,而是与地面的山势与水流呼应,就这么看上去,即使那些裂缝细如发丝,有一点也足够明显——大多数裂缝出现在人类聚居之地。 “绝大多数裂缝都出现在法阵薄弱之处,但有些不是。”蒙德指出了另一点,“那些被强行撕开的地方,应该得到更多的关注。” 埃德望向北方,在维因兹河蜿蜒的流水边找到那片沉默的黑岩——那里并没有任何痕迹。 这个如沙盘一般的造景,它的变化终究只是基于推测。 “这里,”他轻点黑岩,“岩石之下,原本也有道裂缝……但已经被堵上了。” 伊卡伯德挥手,在黑岩的幻影之中划下一条淡淡的白痕。而埃德则低声将在黑岩经历的一切告诉他们。 他与莫克商量过,即使危机已经解除,这件事不能隐瞒。谁也不知道它在不停变化的全局之中意味着什么,而他们的眼睛也未必能看到全部。 他们需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黑岩,”佩恩微微皱眉,“本是力量极为平衡之处。” 人类的城市多半建于某一个,甚至几个力量的交汇点上,仿佛不知不觉地被吸引,矮人和精灵的聚居之处,即使是博尔特矮人的地盘,却都选择了在“空白之地”。 “这种地方的力量反而更为稳定。”佩恩解释,“就像……你们把家建在了熔岩之上,以汲取它的热量,却没有意识到它的危险,而我们,则选择远离危险之处。” 约克欲言又止。他原本的性格并不算稳重,但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多少被磨练出来,即使精灵王的形容让他觉得有些不悦,也总算把舌尖上那句带刺的反驳忍了回去。 “如果知道脚下就是熔岩,就算每天有温泉可泡,我们也不可能真的把房子建上去啦。”埃德半开玩笑半是认真。佩恩并无恶意,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人类的那一点……轻蔑,是整个种族在千万年的时间里形成的,刻在骨子里一般难以改变。 精灵王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带着点歉意轻轻点头:“你说得对。而所谓的‘安全之地’……在整个大地都开始震动时,也一样会崩塌碎裂。” 即使袖手旁观,也不能独善其身。 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将人类无法探知的消息告诉他们:“嶙山之下,靠近我们的港口,有一道裂缝,有时会消失,然后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又或者,那并不是同一条。我们尚未能摸清其中的规律。” “嶙山……”埃德突然觉得有点不妙,“那个……” “是的,”佩恩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柯瑞尔已经告诉过我,你们在嶙山对付拉斯洛·卡马克,那个法师以自己为祭品,在那里开了个裂缝。” “那时我以为它已经被封起来了。”埃德说。 而且,那道裂缝……不是开在斯托贝尔的肚子里吗! “我想并不是同一条。”蒙德说,“但一道裂缝的开启很可能会影响周围的屏障,即使它已被封闭……你或许该提醒黑岩,还没到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们会很小心、很小心的。”埃德倒是可以保证这一点。 新的痕迹在佩恩的指点下出现在嶙山的附近,他们也推测出一些可能会出现新的裂缝的地方,但在找到能解除后顾之忧的办法之前,除非出现像黑岩那样危及许多人生命的危险,他们不会强行去补上任何一条裂缝。 这个世界像个四处漏水的破水缸……他们也没法儿一点点去补。烧个新水缸可能还更实际一些,但他们又还烧不出来。更何况,他们还没能解决那些想要敲破水缸的家伙。 “您会把这个带去维萨城吗?”埃德问肖恩。 “带不了。”回答他的是伊卡伯德。 “想要支撑它的运行并不容易。”约克解释,“它如今依靠的是……这池水的力量。” 可是这东西完全可以简化一下嘛…… 埃德低头,看着水波中漾起的银光——像娜娜的鳞片。 他抬头,正对上娜娜的眼睛,突然想起来,娜娜的蛋壳掉进了这池水里! 他满怀敬意地看向伊卡伯德。别的不说,这位牧师是真的十分擅长“物尽其用”,比如圣墓之岛那朵黑色的花,以及这池水。 伊卡伯德也正看着娜娜,那热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迷人的小东西,只不过,他对“迷人”的理解显然跟普通人不一样。 “这条小龙,”他说,“能不能……” “不能。”伊斯根本不等他说完,抬手就把娜娜拎回自己怀里。 “只要它褪掉的鳞片也不行吗?”伊卡伯德勉勉强强退了一步。在一群被这条小龙天真无辜的小眼睛和圆肚子所迷惑的人里,就算是他也知道自己得不到什么支持。 “……它很可能几百年才褪一次皮。”伊斯说,“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 离开密室时伊斯还能感觉到那个牧师的视线如蛛网般粘在他背后,让他不由自主地抱紧娜娜,加快了脚步。 他早该把这个牧师踩成肉泥的! “他不会对娜娜做什么的。”埃德安抚他,“就算他想,肖恩也不会允许……至少他还是很听肖恩的话的。” 蒙德很轻地笑了一声,但又没有轻到让他们听不见的地步。 “你又知道什么‘听说’吗?”伊斯问。 连约克都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这个法师知道许多隐秘之事,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也没什么,”蒙德扫了一眼走廊上盔甲架子一般站得笔直的圣骑士们,“就是,你们不觉得这位牧师大人更适合当法师吗?” “法师和牧师,也不过是殊途同归嘛。”埃德努力带过这个话题,往后指了指,“那个,您也有参与吗?” “那家伙拆了我三个魔法造景,总得让我知道点儿什么。”蒙德说。 埃德沉默了。他从前没意识到……这个法师,好像是真的很有钱啊! “不过,”有钱的**师若有所思,“‘殊途同归’,这个说法倒挺有意思。” 埃德继续沉默——他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啊!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枯叶
好在,蒙德并没有对这句话追根究底。他在埃德和伊斯被佩恩留住时自顾自地赶回斯顿布奇,还顺便邀请了约克:“要来我家吃晚餐吗?今天有红酒炖牛肉。” 约克立刻就反应过来,所谓的“我家”,是指娜里亚家,头不受控制地就点了下去。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湖边,埃德突然也有了点焦急——红酒炖牛肉,他也很爱吃的呀! 佩恩轻声笑了起来:“我恐怕要耽误你们的晚餐了……但的确有事需要你们的帮助。” “其实并不需要我吧?”伊斯指指自己,并在佩恩稍稍迟疑时开心又干脆地告别:“再见!” 埃德看着变回冰龙无情地飞走的朋友,眼中充满被抛弃的失落。 但他总不能为了红酒炖牛肉就拒绝精灵王的求助……即使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 他们骑马返回格里瓦尔,林间枯叶簌簌,哪怕进入了精灵的领地,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不见腐朽与凋零。 他看见好几颗枯萎的老树,嶙峋的枝干在湛蓝天空切出碎裂般的痕迹。 “我们不再试图控制它们的生长……原本就不该控制。”佩恩,“现在这样,才是最真实和自然的模样。” 埃德点头。阳光能照在林间更多的地方,林木茂盛之处也不再阴暗,带着一身斑斓花纹的花豹藏在尚未落尽的枯黄树叶间,如果不是垂下的尾巴突然甩了甩,他可能都没法儿发现。 这里毕竟是南方,其实大部分树都还是绿色。但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之中,多了深深浅浅的红与黄,并不见枯败,反而像是盛开在秋日的花朵。 无法疾驰的时候,他们在马蹄声中交谈。 “塞斯亚纳·龙血,”佩恩说,“我听说他也是你的朋友?” 埃德愣了一下,点头。 他跟那个精灵其实没说过几句话,最长的一段不过是告诉他,他的母亲为什么会被抓……但他是罗莎的朋友,罗莎是泰丝的朋友,那也就算是他的朋友了。 “那么你应该知道,他是被驱逐出格里瓦尔的。”佩恩低头避过一根横出的树枝,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他是个十分出色的剑舞者……可他杀了自己的老师,连一个理由都给不出来。” 以命偿命,等待他的本该是死亡,可他拥有一个英雄的姓氏——一个被诅咒也无法从历史中抹去的姓氏,还有一个身为长老的母亲。 于是审判的结果变成了驱逐。他永远不能再回到格里瓦尔。 “……但他回来了?”埃德问,“总不是为了救出他的母亲吧?” “不。”佩恩对此也有些惊讶,“他根本没有提起他的母亲,只是希望能留在我身边。如果是想以此减轻对他的母亲的惩罚,也未免太……” 天真。 “海琳诺·流火所做的事,在我告诉他之前他应该并不知情。”埃德回忆着,记忆中最鲜明的却是那个连表情都没有多少的精灵突然涌出的泪水:“……但他应该很爱他的母亲。” “我并不想杀他。毕竟在我的护卫们没有收手的情况下还能冲到我面前的精灵,实在不多。”佩恩叹气,“可我还没想好要拿他怎么办,你那位红头发的小朋友又钻进了空庭。” “呃,”埃德讪讪,“她其实比我大……” 虽然在精灵眼里那几岁的差距约等于无,而泰丝的小个子确实很能迷惑人。 “她来跟我……谈判。”佩恩眼中露出点笑意,“她告诉了我一些我所需要的消息以换回那个剑舞者。我很愿意接受这个交易,可惜塞斯亚纳自己不愿意。我们赶走他几次,他还是执意跑回来,你的小……你的朋友试图弄晕他拖走,但没能成功,何况她也不能让他一直晕着。格里瓦尔并不十分安定,我的战士不该在这种事上浪费精力,说真的,我几乎要失去耐心……然后泰丝说,可以让你来试试——她说你是她见过的最擅长说服他人的人。” “呃,”埃德羞赧地抓抓脸,“也没那么厉害啦……” 泰丝会来这里显然是因为罗莎,但埃德觉得,如果罗莎自己出现,可能比他还更有用一些。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当他们深入格里瓦尔,天早已经黑了,点缀林间的灯火散落如星辰,依然有着梦幻般的美丽,曾飘扬在每个夜晚的歌声却几不可闻。 如果精灵们连唱歌的心情都没有了,那格里瓦尔的情况恐怕不是“不十分安定”那么简单。 埃德的心弦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直到进入空庭,看见那个红发的女孩儿站在高高的亭台上,用力向他挥手。 他们走上回旋盘绕的台阶,而泰丝迫不及待地往下跑:“你终于来啦!——唉,你怎么没有骑龙来?我好久没有骑龙了!” 她满脸遗憾,而埃德语气哀怨:“他没空。他赶着回斯顿布奇吃红酒炖牛肉。” “什么?!”泰丝鼓起脸大声抱怨:“过分!怎么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做好吃的?!” 埃德满意地忍住笑。有人跟他一起不开心,他就开心多了。 女孩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空庭里传得很远,静谧的林间恍惚多了几分生气。 塞斯亚纳被关在地底——关在彻底的黑暗之中。这对精灵来说是相当难以忍受的,可当埃德提着灯走进那窄小的囚室,塞斯亚纳抬起的脸异常平静。 “……我大概知道你想干什么。”埃德选择对这个固执的剑舞者开门见山,“可是,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嘛。对心爱的姑娘死缠烂打,只会让她更加避之不及。” 打定了主意沉默到最后一刻的精灵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不满地绷紧了嘴角的线条——这样……不正经的比喻,亵渎了他的决心,也亵渎了精灵王。 埃德干脆盘腿坐在他对面,把灯搁在一边。 “银叶王并不缺一个愿意为他献出生命的剑舞者,”他说,“但他或许会缺一个能够行走在北方,为他传递消息的精灵。北方人很少见到精灵,因而满怀警惕,或过于好奇,但你已经在安克坦恩待了很久,很多人知道你是博雷纳的属下,而如果你换一个身份待在博雷纳身边,他其实也不会介意——他同样需要一个能与格里瓦尔直接沟通的渠道。” “我不是那位人类国王的属下。”精灵说。 他只是跟着罗莎而已,而罗莎是博雷纳出钱雇的。他很自由。 “……这不是重点。”埃德很想仰天叹气,“我不信你想不明白。还是说,你的忠诚只是伪装……你只是想救出你的母亲?” 精灵直刺过来的视线像他的双剑一样冰冷又锋利。 埃德毫无畏惧。他可是连安克兰的眼睛都敢盯着看的人。 片刻之后,塞斯亚纳垂下了双眼: “如果吾王也如此认为的话……我愿意回到北方。” 埃德松了口气——这不是挺容易的嘛!说真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但精灵那种弯来绕去的沟通方法对上塞斯亚纳这种其实只有一根筋的精灵,可能不太好用。这家伙就算待在格里瓦尔的时候大概也没什么朋友……不过,泰丝那样的伶牙俐齿也没能说服他吗? 这点疑惑在他钻出囚室,却被带进另一件囚室,看到独自坐在那里的佩恩时得到了解答。 他记得佩恩没有跟来……也没有必要跟来,除非他让他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一件需要小心隐瞒的事。 “抱歉。”佩恩站起身来,向他深深地低下头去,“我欺骗了你。” 埃德心里有点慌。这道歉有点太过郑重,让他连玩笑都开不好了:“有什么事非得在这么黑的地方解决吗?” 话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听起来实在很像讽刺。 “我没别的意思……”他讪讪地解释。 “我知道,”佩恩苦笑,“而且,这也的确是……需要藏在黑暗中的事。” 他将右手从长袖中伸出,摊开的手心是一颗硕大的宝石,在火光中折射出万千璀璨的虹光。 “这是……那个……”埃德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出了什么问题吗?” 那颗宝石——宝石里的灵魂,通常都是很吵的。诅咒,谩骂,怒吼,许多埃德曾经以为绝不可能从优雅的精灵口中吐出的词,都是从那位曾经的精灵王口里听到的。 可现在,那宝石沉默得仿佛它只是一颗普通的宝石。 “他很好。”佩恩回答,“只是,我需要把他放出来。但加于其上的禁制十分……古怪,精灵的法术根本毫无用处,而我并不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埃德听懂了。 “如果你只是想要尽快把宝石还给矮人,”他怀着一点侥幸开口,“他们其实没那么急的。” 佩恩摇头:“不是为了那个……不全是。” “……可我也未必能做到。”埃德说。 他的确是会一些死灵法术,但这块宝石上的禁制是霍伊兰设下的。他对死灵法术的那点了解,跟那个老法师可不能比……他甚至怀疑他留在他脑后的东西到现在都没全消,但要他像肖恩那样,把自己的头骨撬一块下来,他又实在不敢。 “他会教你。”佩恩说。 埃德迟疑了很久。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你应该知道,他已经是一个很强大的死灵法师。而且,他需要占据别人的身体,才能‘活’下去”。 “……他曾是格里瓦尔的王。”佩恩轻声回答,“到现在,他总该做一些……一个精灵王该做的事。” 这解释实在含糊,但埃德知道,他恐怕无法再得到更多。 “请你……相信我。” 在他长久的沉默中,佩恩低声恳求。 埃德蜷了蜷冰冷的手指——他没法儿拒绝。 . 埃德还是第一次听到那宝石里的灵魂,诺瑞安·银叶,正常说话时的声音,略有些尖利,但仍然是好听的。可即使他对精灵的迷恋几乎像有病,也难以控制地对这“曾经的国王”满怀厌恶。 “你也是个精灵,”他甚至忍不住打断他的指导,“你怎么能……” “成为死灵法师?拿活人做实验?”诺瑞安冷笑:“你不如先去问问安克兰这个问题。他连精灵都剖过。” 他依然满怀怨愤,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埃德压下怒火,把自己当成个工具。 杰·奥伊兰的法术精巧无比——埃德依旧不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一点。而且,无论是对比亡灵书上的记录,还是莉迪亚的法术,奥伊兰的法术都有许多不同之处,仿佛他并不是从那里学会了这些,而是自己研究出来的。 诺瑞安语气傲慢,但埃德听得出,他也是花了许多的时间才弄明白要怎么才能把自己放出去,还必须是得在有人帮助的情况下。 埃德十分怀疑他是用父亲的身份加上什么别的法子欺骗了佩恩,甚至几次停了下来,想要甩手不干,但看着佩恩苍白却平静的脸,他其实明白,佩恩·银叶,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他有他自己的目的……而他做出的决定不会改变。 当无色的宝石中亮起耀眼的光芒,埃德沉默地退开,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动得飞快。 光芒黯淡下去。恍惚的影子飘在宝石之上,一点点变得更加清晰。 他长得与佩恩很像,尤其是那一头银发,还有鼻梁和嘴唇。但长久的黑暗凝固在那冷酷的灵魂之中,他嘴角下沉的线条和翻腾着恶意的双眼,都让埃德恨不能立刻将他送进地狱。 他挺适合那地方。 埃德勾了勾手指,宝石飞到他手中,被他牢牢握紧。 “你是觉得,凭你也能再把我关回去吗?”诺瑞安轻蔑地开口。 “你可以试试。”埃德冷冷回应。 精灵眯起眼睛看他:“你的身体……实在是不错的皮囊。” 埃德扯了扯嘴角:“你也可以试试。” 如果到现在他还会被夺去身体,也未免太过无用。 诺瑞安阴沉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转头面对他的儿子。他只稍稍迈出了半步,微光如电流般急速盘旋,点亮地面的法阵,将他禁锢在其中。
第一千四百章 大鱼
那幽魂的怒火瞬间爆发,苍白如骨的指间射出沉沉的暗芒,直射向佩恩。 埃德根本没空画下这样的法阵,这只能是佩恩的安排。 佩恩动也没动,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深绿色的双眼暗如不见阳光的密林。他的确是失望的,可或许是因为已经失望得太久,居然也没有多么难受。 那暗芒没射出多远就骤然消失,像是撞上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另一种光在原本的法阵之上淡淡地一闪,眨眼便消失,却有反击在无法躲避的诺瑞安的怒吼声中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佩恩有些惊讶——他并没有设下这个。而且,他一直站在旁边,也没有发现埃德动过什么手脚。可他不仅发现了暗藏地下的法阵,还在上面加了一道。 埃德有些尴尬地搓掉手指上残留的材料。他知道这或许是多此一举,但就是……一时没忍住。 “这个,”他说,“持续不了太久。总之……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诺瑞安还在咆哮。他的灵魂受了伤,但还远没有到因此而消失的地步。他该庆幸那一击并不重……佩恩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但这意外的反击足够让他暴跳如雷。他放声咒骂,疯狂而恶毒,埃德和佩恩却都已经学会了充耳不闻。 “你可以再骂得大声一点。”佩恩语气淡淡,“这里的墙壁隔音如何,你应该也知道。” “我只知道你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也没能解决那些老家伙,最终只能靠我!”诺瑞安的讽刺直白而粗暴,“你连你兄长的一根头发都不如!” 这样的话佩恩已经听得太多,连反击的兴趣都没有。他抬手向埃德示意,带着他离开这黑暗潮湿的地方,没走出多远,就看见直直地站在通道正中的斐瑞。 昏暗摇曳的火光中,半沉在黑暗里的精灵仿佛另一个幽魂。 他向埃德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什么也没说就从他们身边擦了过去。 埃德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怎么也压不下去。尽管佩恩像是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他总觉得他们要做的事十分危险。 他也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精灵长老,可如果要利用诺瑞安来对付他们……不说别的,一旦暴露,佩恩的名声也就完了。 “一定得……这样吗?”他试图说服佩恩,“没有更温和一点的办法吗?即使那些长老都……不在了,他们也早已选定了自己的继承者吧?” “如果有更多的时间,我也愿意温和一点。”佩恩没有敷衍过去,而是耐心地向他解释:“可事实上,我已经温和得太久,也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你们,人类和矮人,在试图拯救这个世界,而我们呢?我们依然困在这片密林里,茫然地等待着,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至于继承者,我至少能掌握一半——有这一半也就够了。” 埃德沉默下去,意识到他没办法动摇佩恩的决心。 “很抱歉让你跟这种事扯上关系。”佩恩的声音低到地底,“但我不会让任何怀疑落到你身上。” 埃德摇头。他没担心过这个,他只担心佩恩过于大胆的计划难以收场。 “泰丝什么也不知道。”离开时佩恩告诉他,“塞斯亚纳也只知道我要拿他做个借口……他只是服从我的命令。请不要责怪他们。” 埃德闷闷地点头。 “泰丝什么都不知道”——才怪! . 他在空庭待了一晚。十分平静的一晚,但他一刻也没能睡着。清晨时他去向佩恩告别,精灵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但埃德能确定,他压根儿就没睡——他两鬓的长发向脑后梳起的弧度跟昨天一模一样。 “……不管怎样,万事小心。”他轻声说。 佩恩向他点头微笑,仿佛这只是离别时最寻常的祝福:“你也一样。” 他在晨光中目送他的朋友远去,回到约定的地方的时候,斐瑞已经等在那里。 “……如何?”他问。 “你用不着担心这个。”斐瑞的语气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他们见不得光的合作就温和几分,“我跟他是兄弟,我认识他的时间可比你要长得多。” 那狂妄自大的精灵并不难对付,瞒住那些永远窥伺着他们的眼睛才是最难的。他们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他们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 “你不该放走那个精灵。”他对佩恩无用的仁慈很是不满,“他会很好用。” “我不会用是否‘好用’来评价一个忠诚而优秀的战士,”佩恩平静地回应,“他是个精灵,不是一把刀。” 事实上起初他也未必没有同样的想法,否则他不会容许塞斯亚纳冲到他面前——倘若不用顾及他的性命,拦住他也不是那么难。可这个他从未想要取了解的剑舞者,虽纳于言辞,顽强偏执,却有一颗纯净的心。 “他是个凶手。”斐瑞冷笑,“‘忠诚而优秀’并不能改变这一点。让他和他的母亲为他们犯下的错付出代价有什么不对?” “如你所说,他们的确该为他们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但不该背负不属于他们的罪名。”佩恩依然坚持。 “那你就不该隐瞒任何事。”斐瑞直视他的双眼里带着怒意,“你该在一切结束之后站出来告诉所有精灵你做了什么,你的父亲又变成了什么——佩恩·银叶,你不能永远这样犹犹豫豫,左右摇摆!” “我很高兴我还会犹豫。”佩恩回答,“我也不会将我所做的事永远隐瞒下去。精灵漫长的历史之中,被抹去和篡改的东西已经太多,我们……也不能永远这样背着无数‘不能说’的秘密走下去。” 斐瑞怒视着他。有些事他们永远也不能达成共识,却又忍不住要争执,到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但是,“斐瑞长老和精灵王又吵了一架”,这样的消息,大概也是能让某些精灵十分满意的消息。 . 在斐瑞又一次带着一脸冰冷的怒气离开之后,佩恩缓缓坐了下来。像昨晚一样,笔直又茫然地坐着,即使有人无声地靠近,站在他身边,也没有任何反应。 法兰蒂坐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陪他坐着。 片刻之后,佩恩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再没有别的动作。 精灵轻轻回握他的手指。 她知道有许多事他不能与她分享,她也并不在意。至少,她还能在这样的时候,陪他静静地坐上一刻。 . 埃德一直忍到回家才开始跟泰丝算账:“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吧?!”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泰丝无辜地眨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几乎要眨出泪花来:“你说什么呀?” 埃德木起脸瞪着他。如果认识这么久他还会上当,那他的脑子大概也只有核桃那么大。 “好吧。”泰丝嘴一扁,瞬间变了脸:“我是知道那个亮闪闪的精灵王不是为了塞斯亚纳才找你的啦。可他都那么努力地暗示我他很需要你了,我还能怎么样呢?当然是帮他啦!毕竟他长得还是挺好看的。而且,瞧,他又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总得还吧?连罗莎都欠了你一个人情呢!罗莎·拉图斯的人情可是很值钱的!相信我,你不亏!” 埃德一点也没被说服,脸拉得越来越长。 “……再多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嘛。”泰丝嘟哝,偷偷戳了戳肩头小猫鼬的屁股,“难道他让你做了很不该做的事吗?这个可跟我没关系哦,你不想做也可以不做的嘛,他又不能逼你。” 她说得其实也没错,但埃德还是气得要鼓起来,。 “对不起。”戳在一边的塞斯亚纳硬邦邦地道歉,“是我骗了你。” 虽然他也不知道银叶王到底想干什么,但他的的确确是从犯,还犯得毫不犹豫。 小猫鼬被泰丝戳了又戳,无奈地跳到埃德肩头,拍了拍他的脸。 ——是我的错。 它比划。 可这跟它没关系。因为担心被精灵们发现什么,它差不多一直都躲在树上。 埃德怏怏地瘪了下去——他的确是在迁怒。 “真的很严重吗?”泰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能让埃德气成这样的绝对不是小事,让她也有点忐忑起来。 “你……不会告诉娜里亚吧?”她问。 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热闹的伊斯很大声地笑了出来。 埃德差点又鼓起来:“告诉她又怎样!” “唉……”泰丝忧伤地叹息,“你这到底是跟谁学的嘛。” 吵吵闹闹一阵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埃德到底没有告诉娜里亚——她回来时的脸色并不太好。 她没说什么,但埃德还是忍不住蹭过去问了。 娜里亚摇摇头:“也没什么大事……昆茨那家伙又不见啦。” 夏雷尔·昆茨,那个埃德从艾拉弥平原上带回来的老人,固执又自负,一身的“本事”却没得说,如果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就算是老乔伊那帮人也得花上好大的力气才能找到他。 “也许我可以用法术试试。”埃德说。 “不用!”娜里亚显然在赌气,“随便他想去哪儿吧!” 她这么说,大概有证据表示昆茨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是自己跑掉的,但埃德还是偷偷施了法。他把昆茨带回来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悄悄在他的匕首上留下了印记,就是防着这种事。 然而法术反馈的结果并不太好。老人留下的踪迹消失在一个埃德熟悉的位置——那是洛克堡地底迷宫的入口。 可迷宫里应该已经没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还是说他发现莉迪亚又钻了进去?这种事,不可能只有他发现吧?除非…… 除非他是被人有意引过去的。 但如果是想要他的命,他在艾拉弥就已经死了八百次了。那么,是他无聊地想去那危险的地方“寻宝”,还是有人需要他去干点什么? 他越想越复杂,又不敢让娜里亚知道,只能偷偷告诉伊斯。 “也许就是为了钓你这条傻鱼呢。”伊斯专心致志地做他的暗金圈圈……戒指,随口回他。 娜娜在一边虎视眈眈,但终究得了教训,不敢再扑过去乱咬,只能愤愤地低头舔它自己那个,舔一舔,又恋恋不舍地抬头看一看。 可傻鱼自觉已经是条大鱼,即使上了钩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拉出水面,十分自信地提着两瓶酒去拜访了无所不能的巴尔克大人。 进入洛克堡时他很吃了一惊。离他上一次来这里好像也没有多久,城堡里即使荒草丛生也不掩精美的花园就变了模样。能种植出各种珍贵花木的肥沃泥土被见缝插针地种上了各种菜,个个儿长得出奇的好,走在长廊里,还隐约能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鸡叫羊叫和狗叫,是种从未有过的热闹,倒让他想起从前的克利瑟斯堡……瓦拉还在时的克利瑟斯堡。 他是知道斯顿布奇人在洛克堡里种菜,可不知道居然种得这么肆无忌惮! 见到巴尔克时他的神情还没有调整过来,老人一看就笑了:“这地方比从前要顺眼得多了吧?” 不再是那种冰冷阴森,总让人疑心要闹鬼……也确实闹过鬼的模样。 埃德觉得很不可思议:“安特居然没有因为这个再发一次疯吗?” 那位死不掉的国王可不会认为这样的城堡更“顺眼”! “我觉得你揍他的那一顿应该让他收敛了一点。”巴尔克说,“刚回来的时候他要求我把所有人都赶出他的城堡,过了一阵儿再出现的时候他就什么也没说了。另外,斯顿布奇人可不蠢,你没见他们把原本的花和树也保护得挺好的吗?安特通常只会在晚上出现,我怀疑他甚至都分不清菜跟草有什么区别,至于那些鸡和羊什么的,天黑之前赶回北塔楼那边就好,离他常待的地方都远着呢。” 他不知为何十分骄傲的样子。 “是挺……厉害的。”埃德呆呆地评价,“我不知道斯顿布奇人居然还这么会种菜……” 能住在斯顿布奇城里的其实都是商人、手艺人、仆人之类,可没有农夫!毕竟城里没地种。 “他们是不怎么会。”巴尔克笑眯眯,“是你送来的那位女法师教他们的。” 埃德有点晕乎乎,像是被雷劈中:“……白鸦?!”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美丽的夫人
那位女法师……倒确实是农夫的女儿……可这也还是太令人难以置信啦!他让她住进洛克堡教那些有异常能力的人学会掌握自己的力量,而她却在教他们种菜吗?!……虽然种菜也没什么不好…… “那位夫人相当有趣。”巴尔克摸着他稀稀拉拉的胡子,啧啧称赞,“她的确有教那些人如何控制力量,‘种菜’就是方法之一。你没看出来吗?这里有些菜可不是这个季节该长的,也不可能一个月就长到那么大。” 埃德摇头。他是见过农田,可他也不会种菜呀! “有人能操纵植物?”他问。 这能力倒是跟瑞伊一样。 “也不算操纵,只是能让它们长得快一些。”巴尔克说,“还有人能控制一些动物,让它们整整齐齐排成行;有人能把皮肤变得像石头一样硬;有人的力气变得特别大;有人能让自己消失不见……你真该去看看。上一回黎明神殿那位新任的、不肯接受圣者之名的大祭司来看了好一会儿,脸色可是相当精彩。” “……他们的能力并不受洛克堡的限制?” “看来是这样。” “……那白鸦没干什么……别的吧?” 埃德可不相信那个女法师有这么听话。 “她去过地底的迷宫,还跟安特在白楼的露台上相遇,进行了一次十分友好的交谈。”巴尔克说。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可领! “十分友好的交谈?”埃德干巴巴地重复。 他请白鸦住进这里时并没有想到安特还会回来……不,那位女法师,应该也看不上安特吧!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毕竟那确实是位十分美丽的夫人。”巴尔克表示。 埃德十分怀疑他是不是也被那位“美丽的夫人”勾了魂儿,毕竟白鸦十分擅长干这个。 他甚至偷偷摸摸施了个法以确定这一点,而结果表示,巴尔克大人的魂儿还挺好的。 “你要去跟她打个招呼吗?今天正好是休息日。”巴尔克问他。 “……还有休息日?”埃德已经震惊到麻木。 “哦,那当然。”巴尔克冲他挤挤眼,“可不能让美丽的夫人太过劳累,这样会有损她的美貌。” 埃德很想再偷偷摸摸施个法——这不是他认识的巴尔克大人! 当巴尔克忍不住笑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其中的揶揄……这老头儿是故意的! 但他的好心情显而易见,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在菜地里的样子更像个农夫了。 美丽的夫人才刚起床。她过于高挑强壮的侍女在见到埃德的那一刻局促地红了脸,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向他行礼,一个十分标准的圣骑士的礼节,跟她这会儿一身漂亮的长裙十分不搭。 “……阿瑞亚。”埃德迅速把张大的嘴闭上——一个好男人不该让女孩儿觉得难堪,“你穿长裙也很好看呢!” 阿瑞亚的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她请他们在客厅里坐下,为他们倒上加了奶的茶。 “还挺好喝的。”她告诉埃德,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尴尬。 埃德捧起杯子,忍住多看她几眼的冲动。刚才那句话并只不是出于礼貌,合体的长裙确实比一身盔甲更能衬出女圣骑士挺拔的身材。 安排一个圣骑士来当白鸦的侍女,这主意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但是……他们知道阿瑞亚也有特殊的能力吗? 另一个侍女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轻快又优雅地向他们行了个礼。 “请诸位稍等片刻。”她说,一张圆脸笑得甜甜的,看起来倒是个十分正常的侍女。 “薇芮。”巴尔克介绍,“我的人。” 埃德肃然起敬。 夫人们所说的“稍等”所代表的时间,受到许多复杂因素的影响,是长是短通常难以预料。埃德完全能理解这个,所以并不着急,反正与巴尔克聊天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老人并没有半点把那些拥有了奇怪能力的人训练成战士之类的打算,至少现在,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的能力五花八门,人也……各种各样。他们能继续做好一个‘人’,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至于伤人伤己,已经很不错,如果能更进一步,在我们无法顾及的时候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那就更好了,其他的,还是不要指望太多。” “那么,”埃德迟疑了一下,“其他那些,没什么变化的人,会害怕或排斥他们吗?” 洛克堡里住了不少人,大部分也只是普通人。 “多少有一些。”巴尔克说,“这是不可避免的,即使用你的说法,让他们相信这力量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被唤醒,原本就流淌在每个人血液中’的力量,也到底是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不同’总会带来恐惧,忌惮,嫉妒,好奇,羡慕……人心就是这么复杂。不过,在那位夫人开始让他们用各种特殊的能力种菜养鸡之后,气氛倒也没那么紧张。如果能这样慢慢让他们习惯,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的问题。” 可他的话说得如此谨慎,显然也知道,眼前的平和其实相当脆弱。即便是敌对的双方,在面对共同的危机时也会放下分歧,何况他们原本都是斯顿布奇人,甚至是彼此相识的朋友或邻居,在这种时候,只要没有人刻意挑拨,并不会发生太大的冲突,可如果一切结束之后,那些人并没有恢复“正常”,想要像从前那样平常地相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一想,就算萨克西斯真的把“花园”变了一个唯有私语者才能进入的世界,也不是不能理解。 埃德还没有来得及去“花园”——那地方现在事实上只有他能进入。 他设下了禁制,甚至切断了它与水神神殿那个法阵的联系。倒不是担心它会被谁据为已有,或想将它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而是不确定它是否足够稳定……它与泰瑞出生长大的“孤舟”已经并不相同,并不能用那一个世界的存在来推断这个世界是否真能让人类可以长久地生存。 去巴拉赫之前他进去过两次,按照巴尔克的建议带进去一些动物和植物……他的确得去看看它们是否还活着。 这种事不能多想,一想就会觉得要做的事根本做不完。当埃德开始两眼无神地在脑子里掰手指,美丽的夫人终于姗姗而来。 她盘起了黑发,带着珍珠和宝石点缀的发圈,不再一身朴素的白,而是穿着一条宝石蓝的长裙,飘逸的长袖从肘部分开,边缘绣满轻巧如云的白花,修长的手臂在其中若隐若现。 埃德很想问她冷不冷。这可是深秋!这一身盛夏的装束是怎么回事! 但是,当然,他不会对女士如此无礼。 他们礼貌地寒暄,轻松地聊天,仿佛只是在十分寻常的一天,与一位美丽又风趣的夫人相约,共享美味的下午茶。 巴尔克没一会儿便告辞而去——他只会比埃德更忙。 大概因为今天穿得很美,女法师依旧矜持地保持了一点形象,没有立刻瘫下去,语气却随意了很多。 “你居然没带点心来吗?”她不怎么优雅地嫌弃,“就算没有苹果派什么的,带点烤饼也好呀!” ……那么实在的东西,睡到下午才爬起来的人真的吃得下去吗?! 埃德腹诽,嘴里道歉:“下次一定给您带上一大篮!” 薇芮像个真正的侍女那样掩嘴而笑,殷勤地给他们端来一盘紫红的葡萄,每一颗都晶莹如宝石。 “十天前种下去,今天就收获的美味。”白鸦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老头儿都告诉你了吧?我可是尽职尽责地在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呢。” “那不是‘任务’,那是请求您的帮助。”埃德诚恳地道谢,“您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师。” 白鸦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让阿瑞亚拿来一本小册子交给他。 “我可没把他们当学生。”她说。 埃德低头翻开,纤细漂亮的字迹写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注明了他们的能力和性情。 “哪些能够训成乖乖的小绵羊,哪些迟早会长出刺来扎你一手血,哪些干脆弄死比较好……我可都写得一清二楚。”白鸦拨弄着葡萄,眼也没抬。 即使阿瑞亚和薇芮都站在一边,她也毫无顾忌。 埃德默默地合上了小册子,缓缓坐直。 “可是,”他说,“无论是我,还是巴尔克大人,都没想把他们‘训成乖乖的小绵羊’。” “或许你们是不想,”白鸦说,“可这才是他们最好的生存方式——他们得找到自己的位置,如果找不到,就乖乖地待在安排给他们的位置上,剔除掉那些危险的因素,让人们觉得他们是可以控制的,没有脱离在世俗的统治和各种规则之外的……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跟普通人一样,这样,才不会让人们害怕。” 这话听起来更容易接受,甚至可以感觉到白鸦是在真心为那些人打算,但埃德还是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他知道有些事情很难改变……比如,一个一生困在田地间的农夫几乎不可能成为骑士。可谁的生命都不该是被别人“安排”的,更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愿意被安排。 而那些不愿意的人就该被“弄死”吗?……他的母亲流着贵族的血却坚持要做一个穷商人的妻子,就该被她的亲人厌恶和抛弃吗? “你会愿意服从这样的‘安排’吗。”他问。 “当然不,”白鸦回答得毫不犹豫,“可我足够强大。绝大多数私语者永远都只会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却一样会被当成怪物……你不如去问问他们,是愿意被安排,愿意等着有人告诉他们该做什么而不用自己去思考,还是非得选择前途莫测的自由——埃德,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一生原本也没有多少自由,甚至根本不知道‘自由’是什么。这样的安排对他们而言几乎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可这不是从他们身上剥夺更多的理由。”埃德坚持,“这或许是最简单的方式,但绝不是最好的方式。” 白鸦撑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嘲弄,却又似乎不是只有嘲弄。 “小家伙……有一天你会明白,最简单的方式,通常也就是最好的方式。”她说,“不过,随你……我只会教他们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可不会教他们如何控制自己的人生。毕竟……”她摊手,“就连我,竭尽全力,也没能做到呢。” 她说出这句话时如此平静,连自嘲都没有,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但是埃德会信吗?——才不。 他不再谈这个,直截了当地问起安特,女法师一脸嫌弃,像赶蚊子一样挥手:“你们那位‘前国王’,简直是我最讨厌的那种男人,愚蠢又自负,觉得只要稍稍展露一下自己的魅力——顺便说一句这东西他完全没有——女人们就该为他意乱神迷,倘若没有,那必然是个瞎子。糊弄他简直比糊弄小孩儿还容易。” 埃德毫不意外。白鸦绝不可能把安特看在眼里,但既然他们进行过“友好的交谈”,他也必然有什么引起了她的兴趣——她的“友好”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 “你这样简直像是在审问犯人。”女法师在他追问时愤愤地指出。 “没有啊。”埃德无辜地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实在是没有必要彼此猜忌试探,难道我遮遮掩掩,旁敲侧击,你就会很开心了吗?” “如果你旁敲侧击得足够有趣的话。”白鸦撇嘴,但也没有隐瞒:“我觉得他在找东西,而且那东西要么在石榴厅下的密室,要么在地底那个迷宫。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能套出来……能让他这么神神秘秘找了又找的东西一定很特别,可我已经在地底的迷宫遛了两圈,除了故作神秘地把一个法阵做成了迷宫之外,那地方实在也没什么呀。”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血脉之契(上)
“他死过一次。”埃德说,“他也很可能是在那里‘复生’。” 回忆那一晚的情形,这并不难猜。 “在他眼中,那个迷宫跟我们所看到的或许都并不一样,而他能得到的,我们也未必能感知。” 女法师挑眉。 “小家伙,”她说,“我知道你会死灵法术,但你最好还是小心点儿。许多死灵法师都只敢玩.弄别人的灵魂……生者与死者的界限,一旦踏出,想要收回脚步可没那么容易。” 那是连她也没敢踏入的领域——而她可是连地狱之门都敢打开的人。 埃德沉默不语。他并非不知道其中的危险,伊斯为此警告过他不止一次,可有时候,它确实好用。 以及,当灵魂脱离身体,会有种如飞翔般自由的感觉……比飞翔更自由。一切障碍都不复存在,一切伪装都能轻易看透。他会觉得那才是真实……别人都无法看到的真实。 无法抗拒的诱惑,难以自拔的沼泽。 “……我会小心的。”他说。 . 离开时阿瑞亚出来送他。埃德轻声问她是否有其他人知道了她的能力,圣骑士的脸微微一红。 “我……告诉了约克。”她说,不自觉地揉着腰间的饰带,发现后又立刻松开。 “……他说了什么?”埃德把声音压得更低,真心好奇。 “也没什么,”圣骑士的脸更红了,无处安放的手指扭来扭去,“他说,‘我知道你是谁,那不会因此而改变’。” 埃德的眉毛慢慢往上挑——这家伙也挺会说话的嘛! “他还说,我并不是唯一的一个。”阿瑞亚的眼中有光,“他说其他神殿的圣职者中也有像我这样的,虽然不多……可我不是唯一的一个。” 这对她是莫大的安慰。 “他说人们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尤其是圣职者,所以我还得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但至少,那不会再被视为‘恶魔之血’,对心存怀疑和恐惧的人,他们会努力证明这一点。他对我说,‘别担心’。” 那位年轻大祭司的每一句话,无论有多简单,即使此刻只是复述,都会让她的脸再红上一分。 “是的。”埃德笑眯眯,“别担心。你……有学到些什么吗?” 阿瑞亚点头。 “虽然不能跟其他人一起……种菜什么的,”她说,“但我有私下练习……夫人,她已经知道了,不过约克说没关系。” 这种事当然瞒不过白鸦,也确实没关系。不说别的,她自己的后代就是阿瑞亚这样,拥有特殊血脉的圣职者,即使她有什么别的目的,也不会做出对阿瑞亚有所伤害的事。 “那么,”埃德轻声问,“你觉得她所说的……‘安排’,是更好的方法吗?” 阿瑞亚迟疑片刻,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太过复杂的事我弄不明白。她所说的似乎也挺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更希望能自己做出决定。我其实是,稀里糊涂就成了圣骑士,可也不能一直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当然,我还是,挺喜欢当圣骑士的。” 她话说得很快,句子都很短,显然有些紧张,却还是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当然。”埃德仰头对她微笑,“你一直都是个很优秀的圣骑士啊。” 这女孩儿真的很优秀,各种意义上的优秀。就是……真的太高了一点。 . 埃德没有特意去看那些私语者。他在洛克堡里转了一圈,蹲下来研究那些茁壮生长的植物,跟他遇上的人闲聊几句,然后转去了三重塔。 他向三重塔询问昆茨的去向,得到同样的结果——他的确是消失在地底。 他在塔底坐了一会儿,絮絮叨叨讲述自己这些天的经历。有些事似乎得说出来才能理清思绪,自言自语又未免太傻,这种时候,一座有灵魂的塔就是再好不过的倾诉对象。 以及,他似乎也该学法师们记个笔记……小时候瓦拉让他每天写点儿什么他永远愁眉苦脸抓耳挠腮,现在却得自己主动拿起笔,真是……好难。 这座塔似乎嫌他话太多,回应了两三次就再无声息。埃德毫不在意,他其实也就是想歇口气,做点准备,毕竟他还得独自钻进那个黑乎乎的迷宫里,看看是不是真有谁想要钓上他这条大鱼。 他得屯点儿力气把钓鱼的人拉进水里。 迷宫的几个入口都已被封闭,但能拦住的也只是普通人。埃德直接从洛克堡内的入口下到地底,在黑暗之中大摇大摆地点起光焰,甚至扯着嗓子开喊:“昆茨!夏雷尔·昆茨!你在吗?” 他的声音在纵横交错的石墙间回荡,直至消散也无人回应。 他走在笔直的通道间,想起白鸦的话——把一个法阵做成了迷宫。 那似乎并不是用迷宫来掩饰法阵的意思。 这地方他们也研究过,甚至画出了整个迷宫的地图。那横平竖直,犹如棋盘般的石墙,实在与他们认识中的“法阵”相距甚远,因此他们觉得,如果真有法阵,那应该是隐藏在地面之下……或看不透的迷宫上空。 但也只是猜测。 这事实上是另一个空间,或两个空间的重叠之处。他们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毕竟谁也不知道如果破坏了这地方,会不会对洛克堡甚至整个斯顿布奇有所影响。 埃德伸手触摸石墙,感觉跟普通的石墙也没什么不一样。当他下意识地想要使用另一种方法,他想起他才刚刚说过:“我会小心。” 他默默缩回手。 就算要食言,也不好这么快。 说是迷宫,这里的线条其实很简单,也并不会自行改变,摸清了方向根本不会迷路。埃德很快就走到了那黑色的石棺前,考虑着要不要掀开看一看——搞不好昆茨就被关在里面呢,故事里常这么写。 不过故事里会出现在这种情形下的通常都是美丽的女孩儿,或不死的邪尸……说起来安特之前就曾经躺在里面…… 他掀开棺盖的手忽地一顿,又慢慢收回,失去法术支撑的棺盖沉沉地往下砸,然后被另一只手撑稳稳住。 石棺之中,安特·博弗德阴森森地瞪着他,半边脸在光焰的照耀之下,半边脸仍掩在黑暗之中。 这真是……跟恐怖故事里一模一样的恐怖。 埃德差点就开口道歉。这种在人家睡觉的时候掀了人家的床的行为实在是很失礼……就算躺在里面的是安特也很失礼。 他们沉默地互瞪,气氛颇有些尴尬,最后安特只能黑着脸爬出了石棺。 “你这是还想再跟我打一架吗?!”他暴躁地怒吼,色厉内荏。 他并不想打——他打不过。 刚刚“重生”时的无所不能就是个幻觉……或骗局。如果知道会被困在此处,他……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不是不是,没这必要。”埃德连连摆手,“我只是来找个人。你有在这里见到夏雷尔·昆茨吗?一个干瘦的老头儿。” “当然有。”安特冷笑,“他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一副干枯的骨架,如果你想要,我可以还给你。” “……知道吗?”埃德缓缓开口,微微带笑,“你这么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他不动手只是因为结果多半会像上次……以及上上次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伙在火光中消失,并不意味着他不想动手。就算不为复仇,他也很想弄明白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以及,那在他死前当他不存在,在他死后却一直保护着他的力量,为什么需要他活过来。 他想他这会儿看着安特的眼神大概很像个真正的死灵法师……但想着要把他剖开他也还是挺恶心的。 安特没有看出他想干什么,但至少看出了他的厌恶。怒火在胸膛里咆哮,却没有不管不顾地倾泻而出。 死过一次之后反而更加怕死,他甚至都没有了还是团死肉时无所畏惧的凶蛮。可即使仍得长时间地待在黑暗之中,他的心脏在跳动,他的指尖是热的……他不想再一次失去这些。 “我没见过他。”他说,“除了那位发黑如鸦的夫人……和你,也没有其他人进入过这里。” 埃德眯了眯眼。 发黑如鸦的夫人啊…… “那位夫人说你在找东西。”他说,“你在找什么?” 安特脸色变了变,为他审问般的语气,也为他提到的人。然后他咬牙切齿地笑起来:“女人……”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格外阴沉,但终究没有爆发出来。 “让你知道也没什么。”他说,“你也知道,我能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的祖先与那一位……” 他向上指了指。 “签下了契约。我想要找到那个。” “那‘契约’居然是有实物的吗?”埃德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然呢?”安特恼怒地反问,“如果没有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你觉得卡萨格兰德一世就那么容易相信一个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就算多疑是每一位国王的通病,他也是病得特别厉害的那一个。” “找到了又怎样?”埃德好奇地问,“难道你想改变什么?我以为你挺喜欢现在这样的,你的祈祷……你的献祭,终于有了回应,不是吗?” 安特瞪着这个咄咄逼人的年轻人,却突然想起他从前的样子,想起很久之前,那个跟在瓦拉身边的小小少年。 他从来不想见瓦拉。他看见她就会想起斯科特,她也的确是为了斯科特才会出现在他眼前。可茉伊拉喜欢她,而他,作为斯科特的朋友,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帮她寻找那“失踪”的圣骑士。 茉伊拉也很喜欢埃德。身材还没开始抽条的少年,脸颊有点肉肉的,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总是好奇地看来看去,却不会让人觉得轻浮,只觉得可爱,笑起来阳光灿烂,仿佛没有任何事可忧心。 而如今,瓦拉已死,茉伊拉离他而去,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满头灰发,蓝色双眸深得发黑,是一片连他也看不透的海洋。 他靠在石棺上,感觉那彻骨的冰冷浸入他的骨髓,突然有了一点倾诉的欲.望。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我第一次听说那个契约的时候,”他说,“还很小。尽管博弗德家的人都喜欢骄傲地宣称我们的血脉是被神明所选择的,但事实上,没人相信真有这么个契约,毕竟卡萨格兰德一世的下场实在不怎么样。但是……从那时起,我就在寻找它。” 虽然拥有博弗德这个姓氏,他的家族在两代之前就已并非王室直系。可他自小就很优秀,在父母的夸赞之中渐渐生出的野心,如藤蔓般重重缠绕在他的灵魂之上。他深信自己生来便不同寻常,他注定是让渐渐倾颓的王朝重现辉煌,甚至远胜往昔的那一个。如果他能找到那个契约,如果他能获得那传说中“如神一般的永恒”,自然能更好地证明这一点。 他找了很久,却也没有把一切希望都押在上面。他费尽心机娶到了卡洛斯家的女儿,尽管他坚持那是因为他真的喜欢茉伊拉,但因此而得到了那个古老家族的支持也是不争的事实。他谦恭又热情,温和又诚恳,连在战斗之中也总是一马当先。与老国王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相比,他怎么看都是一个更好的继承者——一个完美的继承者。他的的确确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在战乱之中脱颖而出,即使多多少少得伪装一下,可活在这世上的人,又有谁全无伪装? “围攻洛克堡的时候我其实都已经放弃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低低地笑着,为其中强烈的讽刺,“是斯科特,你的舅舅,自己把洛克堡地底密道的地图给了我。然后……” 然后莉迪亚引导他找到了石榴厅下的祭坛。 梦想成真。 那一刻他的狂喜难以形容,即使王座事实上已近在眼前,他所看到的是更多的可能。 所以,他杀了斯科特,看着他的鲜血铺满祭坛,在惊惧与愧疚之中战栗不已,又满怀希望。 他向那不知名的神祇献上了他最好的朋友……他总该得到些奖励。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血脉之契(下)
“……你并不后悔。”埃德语气冰冷。
“哦,不,我当然是后悔的。”安特低低地笑着,曾经的疯狂仿佛又重新回到他眼中,“我不该那么急。我该先找到那份契约,或至少弄清楚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我该小心尝试,确定那祭坛确实有用,或它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起效,而不是迫不及待地杀了斯科特,即使他的确是最好的祭品,比我曾经以为的更好——我怀疑那个女人,莉迪亚·贝尔,对我的脑子做了什么手脚,就像一年前一样,否则,我都已经忍了那么多年,不至于蠢到提前对水神神殿动手……如果你真要复仇,该找的是她,而不是我。”
“我很确定斯科特不需要我为他复仇。”埃德开始对这样的交谈感到厌烦——安特·博弗德当然不可能认错。
“我也很确定对你的审判迟早会降临。”他说。
“神的审判吗?”安特嗤笑,“斯科特‘死’了之后我提心吊胆地等了很久,它可从未降临。”
“你确定?”埃德淡淡地反问,“所以你觉得你现在的处境全是因为神的恩赐?”
安特绷紧肌肉,克制住拔剑的冲动。
躺在黑暗的地底,冰冷的石棺——连这石棺上刻的都是另一个国王的名字,即使他确确实实地获得了某种“永恒”,他也没法承认这是什么“恩赐”。
他也看出了埃德的厌烦。他其实很擅长察言观色,这样才能够掌握人心,可他又万分厌恶这一点。
他不想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想再顾及任何人的心情或利益……但现在,还不行。
他知道何时该收敛和退让。
“这不是恩赐,”他回答,“这是诅咒。我的确不想死,却更不想这样活着,所以我才想找到那份契约,看看能不能解除它。”
“或者看看能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真正地得到。”埃德替他说出更多,“即使再付出一些代价也无所谓。可是,安特·博弗德,你还有什么可以献出的呢?你曾经没舍得献出的妻子,还是戴上了你的王冠的儿子?”
安特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挺身直立的同时挥出了剑。剑风沉沉,撕开冰冷的空气,也撕开埃德的影子……也只有影子。
埃德已经瞬间远离,像是随着风飘了出去,心中却有些懊恼。
他原本没想这么尖刻……没想刻意激怒对方。安特·博弗德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心只有杀戮和仇恨的亡灵,他恢复了自己的意识,他们大可进行一场“十分友好的交谈”,各取所需,但他低估了他的恨意。没有看到的时候他自以为能保持冷静,但当安特站在他眼前,听着他强词夺理,毫无悔意,他却只想让他重新躺回坟墓,再也爬不起来。
既然动了手,他也不介意先打出个结果。但没多久他便惊讶地发现,安特比上一次弱了很多。
他甚至都未尽全力。毕竟这里不是三重塔,他有点担心轰塌这个地方,导致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起初他以为安特也有所顾忌,但很快便确定不是。安特的伤口依然能自行愈合,但比之前要慢了许多,他的速度似乎未受影响,力量则远不如前。他都还没有打出什么感觉,安特便在一次急退之后大声喊停。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杀我的吗?”他愤愤地吼道。
“我说了,我是来找人的。”埃德回答,“不过……能杀得死吗?”
他看起来真的很想试一试。安特铁青着脸,抬手按向自己的前胸,眨眼便消失在一团火光之中,只留下一声充满愤怒的咆哮。
……果然还是杀不掉。
埃德揣起两只手,继续懊恼——还是,太冲动了一点。
不过,也不怎么后悔就是了。
回家之前他先去提醒了巴尔克,那恼羞成怒的“国王”说不定会把他今天所受到的羞辱报复到洛克堡里的普通人,或者私语者身上。
巴尔克有些无奈的样子。埃德猜测他对安特大概也有自己的计划,并且很可能已经被他破坏……但事情都已经做下,他也收不回来。
他有点忐忑地等着挨训。巴尔克从来不会疾言厉色,骂人跟做事一样杀人不见血,挨上一顿还是挺难受的。
但巴尔克只拿手指对他点了点,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倒让他越发愧疚起来。
“至少你也算有所收获。”老人说,“但安特找过的地方我们事实上也都找过,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契约’之类的东西。”
“也许,那东西被什么法术所隐藏?”
“如果真是这样,他需要的就不是夏雷尔·昆茨。”
埃德一惊:“昆茨真的在他的控制之下吗?”
他没有真的相信安特的话,但他也确实没找到昆茨的踪迹。
巴尔克没有立刻回答,这表示,有些东西他也还没能确定。
“昆茨的确跟安特有过接触,但我怀疑真正‘控制’他的并不是安特。”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夏雷尔·昆茨不是那么容易被威胁或收买的人,我不觉得安特有控制他的能力。但也很可能是他另有所求,顺便利用一下安特。可惜我的人也抓不住他……这老家伙真是令人头疼。”
巴尔克瞥他一眼:“跟你倒是异曲同工。”
埃德讪讪地又揣起手。
“总之,那东西更可能以与魔法无关的形式存在于某个地方。”巴尔克说,“否则,想要找到它反而是件更容易的事……你想想,是从一堆石头里找一颗小石头更容易,还是找一颗宝石更容易?”
“可作为契约,它必然有魔法的约束。”埃德说。
“你父亲跟人做生意时签下的契约,真正约束他们的,难道是那几张纸吗?”巴尔克问他。
“也……不是。”
“那么,那几张纸本身就没有意义了吗?”
埃德被问得有点懵:“当然还是有的……但这并不一样吧?”
“也没有太多不同。”巴尔克说,“问题在于,你觉得安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利用‘魔法的约束’反击对方?他有那个力量吗?”
埃德摇头。他觉得安特最多是想找到什么漏洞,跟契约的另一方讨价还价。毕竟“另一方”本质上还是一条龙……而巨龙信守承诺。
“这应该就是他的想法,毕竟他从来也没什么大的出息。”巴尔克毫不掩饰他的轻蔑,“他要的只是文本。不过,如果真能找到原件……我们或许还能得到点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埃德呆呆地问。
“如果你要跟人签下个契约,最后一步是干什么?”巴尔克看起来很想叹气。
“……签名。”埃德喃喃,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回到家中时,空气里弥漫着甜香,埃德深深地吸口气,循着香味钻进厨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娜里亚塞过来一个大木盘:“帮我送出去。”
盘子上整整齐齐摆满了刚出炉的烤苹果,漂亮的橘黄色,垫着干净的树叶,散发着浓郁的奶香,酒香和水果本身的香气,连他都垂涎欲滴。而“送出去”的意思,就是前后左右送上一圈。无论是为了“保护艾伦的女儿”住到附近的朋友,还是负责守护此处的圣职者,甚至不知从那里听说这里“很安全”而跑过来的普通人,都有一份。
空荡荡的斯顿布奇城里,或许只有这里附近,住的人几乎比从前还要多。
其实埃德很想告诉那些普通人,这地方安全的时候是很安全,危险的时候比哪里都危险,但再想一想,现在又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呢?
而且,住在这里还时不时地有各种美味的小点心可品尝,就算他要赶也赶不走吧……
他飞快地跑了一圈,有些人已经笑眯眯等在门口,有些人一脸不好意思但手伸得一点也不慢。回家时木盘上堆了一堆各种食物——城里人少,有老乔伊和巴尔克,他们并不缺吃的,对有些人来说,甚至比从前还要富足,那也是他们大着胆子留在城里的原因之一。
等他笨手笨脚地收拾完那一堆,新的烤苹果刚好出炉。泰丝立刻就拿走三个——因为她一直自称“有两个胃”,至少小点心她从来都是要吃两份的。
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小法师也开心地捧走了一个。埃德终于能坐在厨房里,在看得见娜里亚的地方,拿着小木勺慢慢地品尝他那一份。
他不爱吃苹果其实是因为这玩意儿太硬,但烤苹果软软糯糯,又甜又香,还带点微微的酸,实在是好吃得不行。
他一边吃一边叽叽咕咕地告诉娜里亚今天的收获,虽然有很多事她其实早已经知道,也只随口附和他两声,他也觉得十分满足。
简直是梦想中的生活。
而娜里亚已经开始准备晚餐。这些事其实极其繁琐,可她从不觉得累。对她而言,这不是任务或责任,而是爱好和放松的方式。
埃德最后还是提起了昆茨。虽然消息并未确定,即使确定了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有消息总好过没消息——他知道娜里亚总是会担心的。
但娜里亚毫不领情地白了他一眼:“不是告诉你不要管他了嘛?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吗?老乔伊和巴尔克大人几乎每天都会在没牙酒馆喝上一杯呢。”
埃德嘿嘿地笑,后知后觉地发现厨房里好像少了点热闹。
“娜娜呢?”他问。“伊斯呢?”
“又跑去北边儿啦!”娜里亚用手背拢了拢头发,埃德立刻跳起来,小心地为她别好垂落的发丝,并且在心里嘿嘿地笑。
他终于可以明目张胆……正大光明地做这些,而娜里亚也越来越习惯这样的亲密。
“他去干嘛?”他问。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免费领!
“去‘巡视他的财产’。”娜里亚“咚”一声斩断新鲜的羊脊骨,“不就是一座暗金矿嘛!他要得意到什么时候!”
——那也确实是挺值得得意很久的。
“巡视财产”的冰龙回来得挺快,甚至赶上了晚餐,让埃德很有些惊讶。
“他们在洞里设下了传送阵。”伊斯说,“不然挖出来的东西要用人力运出去吗?”
而他也已经能够毫不客气地“借用”水神神殿的传送阵,直达巴拉赫的神殿,安全稳定,省时省力,还不用给钱。
“魔法的确便利,”娜里亚对他进行严肃的教育,“可也不要什么都依赖魔法,你可长着翅膀呢!给娜娜一点好的榜样,她说不定能更快飞起来!”
莫名被卷入的娜娜缩起小翅膀,茫然地叽了一声。
晚上伊斯又把埃德蒙头揍了一顿。
“你又跟她说了什么?!”他咬牙切齿,“娜娜飞不起来明明是因为它吃得太多!”
趴在床上的小龙淡定地瞥他们一眼,抱着颗紫水晶继续咔咔啃。
“我什么也没说呀!!”埃德十分委屈,“真的!”
“……难道是那个小法师?”伊斯怀疑地皱起眉,倒不觉得埃德在抵赖。
但他也不会因此就跑去把泰瑞也揍一顿——如果他真敢,娜里亚肯定更生气,那一点也不划算。
在他继续练习做戒指的时候,埃德一边画图案一边跟他说起那份“契约”。
“你不会真以为耐瑟斯会签下真名吧?”伊斯嘲笑他天真的幻想,“他连神名都不是真的。”
“可是,那个名字,必然得跟他有所联系,才能让契约生效吧?”埃德倒也没有那么天真,“或者,至少能从其中看出某种规律,这样,也许能弄明白,你……灵魂里的那个印记,到底是不是他留下的,说不定还能想办法解除它呢。”
伊斯怔了怔。他很少让自己去想那个,但即使拥有了永恒之火,那印记也的确依然存在。他曾经以为那是他与耐瑟斯定下的契约,后来却渐渐生出别的怀疑。
他如此急切地想要掌握永恒之火的力量,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摆脱它,或至少能压制它,这一点,那团小小的火苗,似乎是能够做到的。
如果能彻底解除,那当然更好不过……但恐怕没那么容易。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雪落无声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出乎意料地平静,连传来的各种消息也差不多都是好消息。黑岩矮人们并没有出现什么不良的反应,而石头身体如何繁衍后代或是否会长生不老,都还不是他们现在需要烦恼的问题。伊卡伯德居然听从埃德的建议——当然也可能是在肖恩的要求之下,简化了那个“魔法沙盘”,让它不那么完美,但更为实用。并且,经过分散各地的圣职者和法师们近一个月的观察,自那轮圆月升起,除了那些被强行撕开的之外,裂缝增加和扩大的速度,其实是比之前要慢得多的。
阳光带来生命,月光带来魔法……那轮月亮,原本就是魔法之源。如果真如萨克西斯所说,它从前被认为“过于强大”的力量,如今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几天前,洛克堡的晨钟响起之后不久,黎明神殿也传出了消息:一直在缓慢变长的黑夜,居然在这一天缩短了一点。
几天来几乎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关注着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时间,一点细微的改变都能让他们欣喜若狂。
白天,的确正在变长。
这一天晚餐后,聚在壁炉前取暖的“一家人”也讨论起这个。
“它们找回了自己的平衡。”伊斯说,“它们本来就该是平衡的。”
甚至那个被视为“赝品”的小小的月亮,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今它更像是圆月边一颗过于巨大的星星,旁若无月地以自己的节奏继续胖起来又瘦下去。它的力量或许已微不足道,可它的存在却依然是受欢迎的。
“如果月亮不会圆缺,许多传说和节日都失去意义了呢。”埃德感慨。
他对那个小月亮,还是很有感情的。
“你就只想到这个吗?”娜里亚关上了窗以保持室内的温度,“如果它不会圆缺,‘每个月’的时间都不好计算了呢。”
如今已是冬天,迅速下降的温度把所有人都逼回了屋子里。天越来越冷——比往年都要冷。斯顿布奇干燥得厉害,尼奥城却已破天荒地下了一场小雪。北方更是已经落了好几场大雪,倘若白天没有变长,大陆北部漫长的冬季会更加难过。
“也不知道那些野蛮人怎么样了。”娜里亚想起两年前的冒险,也想起那些……让人一言难尽的大个子。说朋友或许算不上,可他们到底一起喝过酒,跳过舞,一起为着共同的原因放声欢呼。
她没法儿再把他们当成传说里面目模糊,凶狠残暴的蛮族。
野蛮人的日子的确难过。部落间的混战让他们失去了许多青壮年,再碰上这样的寒冬,有些小的部落无声无息就彻底消失在白雪之下。对卡斯丹森林的劫掠比往年都更加频繁,却也更加无力。
博雷纳并不能把军队都放到边境,但他雇用了夜鹰。
毕竟,现在,他财大气粗。
这支在贝林·格瑞安带领下的雇佣兵还是第一次对上野蛮人,却打得相当顺利。在博雷纳的怂恿……和财力支援之下,他们甚至从俘虏之中建起了一支野蛮人战队,虽然其中近一半是混血儿,也是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
接连的打击之下,骄傲的野蛮人也不得不面对现实。想要吃饱喝足穿暖……想要活下去,他们只能违背对祖先的誓言,不再困守冰原。
“不是说他们越过卡斯丹森林就会变得虚弱吗?”泰丝好奇地问。
“会虚弱反而是好事。”天冷之后就越来越喜欢待在家里的蒙德像个老头儿一样窝在壁炉前的摇椅上——这摇椅也是他自己弄来的。
“一旦失去控制,这些野蛮人将来会变成安克坦恩的大麻烦。”他说,“而且他们挺容易失控的。”
“不要小看博雷纳。”埃德对自己的朋友充满信心,“他会有办法的。”
并未见过那位国王的法师耸耸肩,又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点。
但所有人之中最怕冷的并不是他,而是泰瑞。
小法师把自己包成圆滚滚的一团,恨不能整个儿钻进壁炉里,那模样让埃德不禁想起第一次去北方的泰丝。
然而经过冰原暴风雪的洗礼之后,现在的泰丝已经是个不一样的泰丝……虽然也穿得挺多的,但好歹不至于圆成个球了。
“我一直在南方啊。”瑟瑟发抖的小法师在被取笑时候有点委屈地嘀咕,“而且孤……我家,从来、从来不会这么冷!”
“花园”里四季如春,这一点并未改变。
埃德又进过几次花园,确定那地方并非只有私语者才能进入。但是不是对私语者更为有利,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
他还不得不又弄进去一堆各种动物。倒不是前两次送进去的那些过得不好,而是……他没想到该把它们圈在一定的范围之内,结果等他进去的时候,之前那些动物早已经跑得到处都是,并没有乖乖待在原地,让他好好确认实验的结果。
泰丝为这个笑了他好几天,还问他要不要把北方,那条白狼借给他。
“我觉得它应该能当条很不错的牧羊犬,”她说,“尤其是在我的命令之下。”
“是你自己想进去玩儿吧?”埃德十分冷酷地拒绝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用心观察过那些会在暗夜出现的影子,不安地发现它们就像是这个世界原本的居民残留的碎片。它们仿佛根本看不见他,对跑来跑去的动物们也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在大地上毫无目的地徘徊。
他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它们已经没有任何邪恶的气息,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
“你可以为它们建一个地狱,或一个圣殿,或一座白石岛之类的。”白鸦曾经告诉他,“把它们圈在里面,让它们慢慢消失。”
但埃德见过它们聚在一起的样子,他不觉得把它们重新弄在一起是个好主意,即使它们已经失去了力量……失去了任何曾有过的执念。
他不知道那个被称为“孤舟”的世界是否也有它们的存在,又或者,它们是因为萨克西斯才能残留下来。他也不想去问泰瑞——那个小家伙已经不知不觉地透露得太多。
即使没什么意外发生,事情也还是做不完。伊斯已经能用火焰在暗金上熔出不怎么流畅的花纹,埃德却还连戒指的图样都还没画出来。
他其实画过好几款,但无论如何都没法儿让自己满意,何况还有伊斯在一边各种挑剔,嗡嗡嗡,嗡嗡嗡,简直烦不胜烦。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保持距离”的必要性。那家伙飞出去“巡视财产”之类的时候,他真是觉得轻松好多!
越冷越精神的冰龙是如今最常跑出门的。除了巡视财产,他近来的爱好还有教娜娜飞,然而即使他直接从半空里把娜娜往下扔,那小家伙也就意思意思地扑腾两下便心安理得地抱着后爪往下掉——反正也不可能真的摔在地上。
然后伊斯就又被骂了。
“她出生才几个月?!她的翅膀还那么小,看起来是能飞的样子吗?!”娜里亚质问他。
幼龙确实要长到一岁左右才飞得起来,那时它们的翅膀才有足够的力量。伊斯怀疑娜娜只会长得更慢,毕竟它到现在为止真是一丁点儿都没长大。
“我怀疑这个世界的魔法之力已经不够它长大,”这天晚上他忍不住向埃德倾诉他的忧虑,“即使它不停地吃也不够。”
埃德也没有什么办法:“要不……让它多晒晒月亮?”
伊斯低头考虑了一阵儿。
“你觉得,让它把月亮吃掉一圈儿怎么样?”他问,“反正你们不是一直嫌弃它大得太吓人嘛。”
“不……不好吧?!”埃德深深觉得,这还真是……只有巨龙才敢有的异想天开。问题是,他居然也不怀疑他们真能做到!可日与月的平衡才刚刚稳定下来,要是月亮再被啃掉一圈儿,又会是什么结果?
“或者吃掉另一个?”伊斯不死心地问,“反正它也没什么用了……”
既然还会发光,多少还有些力量,可以弄下来让娜娜啃一啃试试。
“它还有用!”埃德握着拳,几乎是吼出来的。
为了保护他喜欢的小月亮,他花了好长的时间用力向伊斯证明这一点,睡着了都梦见一个巨大的娜娜抱着月亮在啃。那月亮就像快可怜兮兮的烤饼,被啃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吓醒了。但醒过来的不止是他。
还没完全清醒埃德就熟练地摸到了窗口,把伊斯往旁边挤了挤,抱着双肩伸长脖子往外看。
没有光柱,也没有剧烈的震动,没有裂在他们窗外的裂缝,只有风。
风声远远而来,仿佛带着低沉的叹息,将淡淡的悲伤吹进每个生灵的心底。
一只小鸟哀哀地叫了起来,婉转低回,只几声便颤抖着低下去,低至不闻。
“森林。”伊斯说。
从这里看不到,但风起处,是格里瓦尔的方向。
埃德回身开始穿衣服,十分冷静。这些天里,他虽然没有总是挂在心上,却也一直在等待着……等着那片密林之中发生点什么。
这并不是什么很剧烈的动静,却还是唤醒了许多人。他已经听见泰丝在外面大声抱怨:“为什么总是在晚上出事!我就是因为小时候没睡够才长不高的!”
佩恩大概并不想让他插手……能不插手他当然也不会插手。但是,既然是他能感觉到的动静,作为精灵王的朋友,过去看上一看,也是很正常的吧?
他没有要求伊斯和他一起去,但被长长的尾巴卷起来甩上龙背时他也没有拒绝。
巨龙飞上天空,夜风扑面而来,即使有法术维持体温,仍有细细的寒意刺在脸上。埃德抬起手,抓住几点小小的莹白,还没看清就化在他手心,微薄的水迹仿佛淡淡的泪痕,风一吹便消失不见。
“伊斯,”他轻声说,“下雪了。”
细雪落在满地衰草上。
这里的草曾经四季不败,仿佛生长在时间之外,如它们所环绕的白色高塔般无声而永恒。佩恩垂目站在塔下——站在大门之外。他不是不想进入,而是无法进入。
再一次,长老会的行动拒绝精灵王的参与。
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即使难免有所怀疑,没有谁能抓到他半点证据。他只需要在这里等待,等着他在被长老会召唤时过早脱身的父亲解决掉他最大的敌人,再等着他的叔叔解决掉他的父亲……或同归于尽。
又或者,他会等到自己的末日。毕竟,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一直维护着长老会的斐瑞,为什么会在帕纳色斯死于无声之塔,海琳诺被囚禁之后,突然就转到了他这一边。他相信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如果真要解决自己,他们实在用不着这么麻烦。
长老会早就知道他握有那块宝石,知道其中封禁着上一任精灵王的灵魂。他们“等”着他自己双手奉上,拿走时也没有问过一声他是否从他父亲那里听说了什么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们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在意。由始至终,他们都未曾把他放在眼里。
他也始终没弄明白,为什么他们如此执着地抓住“安克兰”这个名字不肯放手……如此畏惧往日的阴影远胜眼前的危机。今晚之后,或许也再没有明白的可能。
他想也许他可以再问问斐瑞——如果斐瑞能活下来的话,他或许会愿意告诉他。
可是,那真的还有意义吗?
他不知道。他的意识就像眼前的草地,渐渐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能在掠过时留下痕迹,又什么都留不住。
呜呜的风声穿过林间,在薄雪覆盖的草地上打着旋儿,卷起一蓬蓬的雪雾,也卷起他银色的长发。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哪怕是从他“感觉到异常”而来到这里……从他听见风中低低的叹息声开始,也已经太久。
那叹息仿佛一个古老而疲惫的神明,对他曾经的宠儿满怀失望,又不忍舍弃。他不愿去听,神明早已不是他可以依靠的,无论是谁先辜负了谁。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塔中依旧无声无息。
他开始后悔他没有去更多地了解死灵法术……那法术是这样的吗?像寒冷的雾气,在一片迷蒙与死寂之中扼杀一切希望。
死雾。他想起这个他听说过的称呼,那时他觉得它离他何其遥远。
他向前迈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朽木(上)
冰龙落在白塔下时佩恩还在试图开门——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即使巨龙双翼掀起的雪花扑了他一身。
埃德从龙背上跳下来,有点心惊肉跳。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失控的……近乎疯狂的佩恩。他用他的长剑一下一下地砍在门上,竭尽全力,全然不顾那柄精美的魔法长剑发出的哀鸣,而周围也没有任何一个精灵敢阻止他。
……以及,他最亲近和信任的精灵都不在这里。
兰斯,法兰蒂,柯瑞尔,都不在。
在埃德冲过去之前,还没有变回人形的冰龙已经甩出长尾,强行把发了疯的精灵王从塔门前拖开。
佩恩毫不犹豫地回手砍向冰龙的尾巴,又在冰龙的一声怒吼中顿在半空。
埃德赶紧扑过去拉他的手臂:“冷静!冷静!”
精灵王的眼珠僵硬地转过来,在片刻的茫然之后稍稍恢复了神智。
“……埃德。”他开口,如舌尖也被冻僵般艰涩。
“是我,是我。”埃德拍拍朋友的尾巴让它松开,“用剑砍可不是开门的正确方法啊。”
这是一个失败的玩笑,他知道,可他也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什么。“让开我来”?在周围的树林里藏着大群不知道服从于谁的精灵战士的时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也许不该……”佩恩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你不该站得那么近。”埃德一边拉着他往后退一边轻声说。
佩恩怔了怔。即使有些失常,他的反应依然很快。
“我并没有感觉到……”他说。
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邪恶或黑暗的力量——没有感觉到什么会影响他神智的东西。
埃德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尤其当冰龙巨大的金黄色眼珠冷冰冰地盯着他后心的时候。他又用不该使用的方法看了或许不该看的东西,但是……看都已经看了呀!
“当你离飓风太近,总难免会受到影响,即使它并不想把你卷进去。”他硬着头皮开口,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看见白色光雾包围着高塔,缓缓转动,沉重却有力,仿佛要洗净这伤痕累累的白塔上所有的污迹。那纯净的光芒几乎是神圣的,它或许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多少会影响情绪的起伏。
而佩恩现在原本也不可能冷静得像块吹不动的冰。
他还在发抖,抓着他手臂的埃德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然后那绷紧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佩恩收剑回鞘,向他感激地微微点头。
“我感觉到一些什么……”他含糊地说,“但我以为那不会超出格里瓦尔的范围。”
“事实上,对有些人来说,这动静跟地震也没什么区别。”埃德说,“尤其是……对圣职者。吹过他们耳边的风,就像是神的呼吸。”
佩恩听懂了,却并不明白:“这的确是一座神圣的高塔,可是……”
如今在其中进行的,却分明不是什么神圣的仪式。
“谁知道呢。”埃德说,“也许,有时候,我们只需要等待。”
佩恩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他:“这扇门……”
“我也打不开。”埃德坦率地回答。
是真的打不开——除非冒着毁坏它的危险。这不会是佩恩想要的。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厚重的大门便无声地向内打开,门上层叠的花纹在光线变幻时仿佛随风而动。然而门后并没有任何一个精灵,只有一头白色的花豹,安静而优雅地站在柔和的光线之中。
守卫高塔的战士不自觉地讶然互望——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
白豹低吼一声,掉头走回塔内,佩恩的脚步随之而动,埃德却在迈出一步之后停了下来。
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一次,他的朋友只能独自前行。
设计精巧的阶梯蜿蜒旋转,交错的走道上间或可见倒地不起的精灵,无论是明处的守卫还是暗处的影舞者,都安静地靠在墙边,躺在地上,神情安宁,呼吸平稳,仿佛陷在一场醒不过来的美梦之中。
佩恩并不觉得不安——他从未在这座塔中感受到如此的……宁静。
这所神圣的高塔从来都是长老会的领地,即使是他也不能随意进入。每一次来到这里,要么是应召而来,要么是别有目的,那种难以排遣的烦躁愤懑,让他连它的美都无法欣赏。
而后,俄林死在这里,帕纳色斯也死在这里。他短暂的胜利充满苦涩……不,那根本算不上胜利。有时回头细想,他们的死亡到底有什么意义?那被掀起一角的黑暗,过不了多久便又沉沉垂落,风吹不起,光照不透。
这曾经龟裂灰败,仿佛将要倾颓的的高塔迅速被修复,至少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就像一切都未曾发生。然而无数的暗影之下,这纤尘不染的圣洁之地分明已扭曲破败,肮脏而血腥。有时他看着它,恍惚觉得他所看见的是已经覆灭的安克兰城中被“神明的怒火”所毁灭的那一座——如果他们把安克兰堂而皇之的反叛称为亵渎神灵的恶行,那他们这些以神之名而行的隐瞒、暗杀和诡计……或他藏在心里说不出口的怀疑,全无虔诚可言的试探和反抗,甚至孤注一掷地利用自己的血亲,难道就不是渎神?
而现在,听着他孤独的脚步声,看着走在前方的花豹勾起的尾尖有节奏地晃来晃去,他沉重的心跳却一点点恢复平静。
无论等待他的是结束还是开始,无论他的同族给予他的将是信任还是惩罚,他都愿意接受。他或许不是能带来光明的那一个,但至少……可以是结束黑暗的那一个。
所行之事,他并不后悔。
密室的门敞开着,佩恩走进去,沉默地站定。白豹在他脚边坐下来,仿佛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甚至有些无聊地张大嘴打了个呵欠。
佩恩从来看不懂这头白豹。当你觉得它像是什么神圣的使者时它会总是毫不在意又自然而然地表现出野兽自由的天性,当你觉得它不过是一头更聪明的一点的野兽的时候,它又怎么看都不同寻常。
但这个不合时宜的呵欠奇异地让他感觉轻松了一点……即使眼前这一幕全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想过尸横遍地,想过黑影重重,甚至想过巨大的黑色裂缝横亘于此,想过这白塔已如黑岩矮人的矿坑一般成为恶魔的狂欢之地,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平静——八位长老各据一方,垂目而立,神情漠然。那颗硕大的宝石悬于法阵正中,在一道自地面垂直而上的小小光柱中缓缓转动,看起来像是他们刚刚开始施法……而一切都尚未发生。
但他们仿佛冻结在那里,没有对他的到来做出任何反应。
佩恩心中生出莫名的慌乱,却不敢再前进一步,不敢靠近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哪怕是斐瑞,甚至不敢开口打破这一室的寂静。他担心只要他说出一个字,眼前的一切就会破碎开来,掩饰其下的黑暗与罪恶会如狂潮般涌出,将他彻底吞噬。
他仰起头。那些在上一次的混乱中破碎剥落,再无用处的宝石,早已替换一新,如星辰般静静地闪烁着。
他又低头去看小白。白豹蓝色的眼睛里也仿佛映着璀璨星光。
被蛊惑般,他举步踏入法阵之中。
并没有雷霆落在他的头上,也没有白光抽离他的灵魂。他的每一步都无力得像是踏在虚空之中,但到底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正中,迟疑片刻,抬手去抓那颗宝石。
他开始怀疑是法阵出了什么错,但他仍近乎本能地记得,这颗宝石是要还给矮人的——精灵如今迫切地需要盟友而非敌人。
光落在他手上。在他触及宝石之前,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瞬间涌入他脑海之中。
他看见一些陌生的面孔围绕四周,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数千年来一成不变的长袍昭示着他们的身份——那是精灵长老。
他听见谁的声音,仿佛发自他自己口中,冰冷淡漠,连嘲讽都不屑:“我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他听见一声怒吼,从极遥远的地方……或极久远的时间里传来,带着火焰般炽热的愤怒与不甘。
他听见他熟悉的咒骂,尖利到刺耳的声音,毫不留情的刻薄:“不用在我面前摆出这种高深莫测洞察一切的面孔,我比谁都清楚你们到底是一堆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一群在龟壳里缩到发臭,连头都不敢再伸出去的老东西!就凭你们,居然还妄想什么‘永恒的灵魂’?!倘若诸神仍在,你们只会是最先在创造之神的怒火中魂飞魄散的蛆虫!”
他厌恶这声音,但此刻,竟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他何尝不想这样怒骂出声。
“……啊,是啊,‘为了你的子民,为了整个种族’。”那早已在黑暗与绝望中扭曲的灵魂满怀恶意地嘲讽:“我的子民是一群活该灭亡的蠢货,像长在沼泽里的芦苇,只会在朽烂的污泥里顾影自怜,做着高高在上的美梦。你们看不到吗?你们感觉不到吗?星辰将坠落,烈火将从天而降,大地将坠进地狱……而你们在被烧成灰之前,不旦迈不出脚步,拔不出剑,或许连一声尖叫都发不出——还不如河对岸那群养在石头圈里的猪!”
诺瑞安·银叶,也曾经是一位高贵优雅的精灵王。在被莉迪亚从安克兰带出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还经历了什么。他似乎曾混迹于人类之间,有过一段极其糟糕的“生活”……那过于直白的粗鲁,此刻竟让佩恩都有些尴尬起来。
他试图分辨那些夹杂在诺瑞安的咒骂中的怒斥,惊讶于居来高傲自矜的长老们居然能够忍受这样的无礼。当他抬眼望去,混乱的色彩在他眼前闪耀……他什么也看不清。
诺瑞安所看到的世界,其实是这样的吗?
“‘永恒’,也不是没有,像我这样——像安克兰那样,”他的父亲还在疯狂地大笑,将他的仇恨与愤怒倾泻而出:“你们想要吗?你们敢吗?……不,不,用不着担心,你们还有一整个格里瓦尔的精灵可以拿来做各种尝试,为了整个种族的未来,一点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你们将凭着自己的力量得到真正的‘不死’,而不是可怜巴巴地指望什么神明的恩宠……什么是邪恶,什么是光明,活到最后的才有定义的权力!你们不想吗?不,你们想,你们比谁都想,否则安克兰为什么还能存在,否则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承认吧!你们这群……”
肆无忌惮的咒骂消失在雷鸣般的轰响中,似乎那些长老终于再也无法忍受。眼前的世界颠倒翻覆,即使佩恩闭上双眼也根本无济于事。他像片掉进洪水里的枯叶,被抛来卷去,浑不由己。
当巨浪平息,他惊讶地发现,他能看见了。
他终于抽身在外,而不是置身于其中。他像是飘在半空,清楚地看见所有的长老都被困在自己的位置上——包括斐瑞,只是在那些或惊惧或愤怒的面孔之中,唯有他仍神情淡然,岿然不动。
他看见法阵之上黑雾腾起,飘摇如火焰,诺瑞安置身其中,狂笑不已;他看见白色柔光在法阵之外流动,似乎想要尽最后的力量,守护这曾经的神圣之地;他在角落里看见一双蓝色的眼睛,圆圆的兽眼,微张的竖瞳,如无波无澜的湖水,平静地注视着一切,却又仿佛带着一点难言的悲哀。
他听见低低的叹息,如风而起,散向四方
“各位。”
他听见斐瑞终于开口:“最后的选择。保住我们自己,让无声之塔沦为灾祸之门,邪恶之地,或献出我们自己,让这座白塔,仍能屹立于此,如数千年前,至数千年后,被敬畏,被崇拜,被视为暗夜中的灯火与长剑……如我们将流传下去的名字。”
你们,是要或能得以永恒,却终将被唾弃的灵魂,还是彻底消散于此,却能被永远传颂于后世。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朽木(下)
“流传?”诺瑞安笑得浑身发抖,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当整个世界彻底崩溃,所有的一切灰飞烟灭,连诸神之名都会凋落无闻,还有谁会记得,还有谁会传颂?”
“那么,我换个说法,”斐瑞冷静得仿佛置身事外,“保住我们自己,然后看着这个世界毁灭,或献出我们自己……留下一点希望?还是你们觉得……”
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点惯有的、冷冷的嘲讽,语速也越来越快:“我们活下来,就能拯救这个世界?或者,再退一步……能多少保住几个同族,让我们这可怜的血脉得以苟延残喘?”
“……是你?”
短暂的寂静之后,有谁愤怒地质问。
即使诺瑞安比他们更了解这个法阵,单凭他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是我。”斐瑞坦然承认。
“为什么?”
这苍老的声音出自摩南,长老之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然而数百年的时间里,这还是佩恩第二次听见他开口。
“因为我们早已不是能撑起天空的巨树,而是遮蔽阳光的朽木。”斐瑞回答,“而已经干枯朽烂的大树,本就该被砍倒,丢进火里以供取暖,或烂在泥里,以孕育新生。”
“这不是你使用这种诡计的理由!”又有谁在义正辞严……又狼狈不堪地指责。
黑雾仍在蔓延,而他们仍无法脱身。
“如果不砍上一刀,又怎么知道你们烂到了什么地步?”斐瑞始终不愠不怒,那冰冻的眼眸却比诺瑞安的疯狂更令人心惊。
“你真以为我们无计可施?”摩南问他。
“当然不。”斐瑞回答,“塌掉半座塔,死上几十个精灵,你们大概也能活着逃出去。反正这塔原本也已经摇摇欲坠,你们大可再重新建起一座,把所有的罪名推在佩恩身上……说不定还会把我描述成一个可悲的牺牲者,以使他的罪行更不可原谅,而长老会的威望仍能保全,所有的权力终于都能握在你们手中——然后呢?”
他冷笑着抬头,看过每一张面孔,一字一句:“然后呢?你们若能在一片幽暗之中找到出路,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指望从一个已经忘了自己是谁的亡魂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吐字逐渐艰难,仿佛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可诺瑞安依旧听得分明。
“我是谁?!我是谁?!”他怒吼,“我是格里瓦尔的王……是所有精灵的王!”
“那就给我像个王!”斐瑞放声吼了回去,眼中灼灼,如有烈火燃烧,“诺瑞安·银叶,你在银树之下的誓言,可还能记得起一个字?!”
诺瑞安骤然失声。
白光渐渐消散,显露出塔身未曾愈合的伤痕,翻滚的黑影间,分明已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地面,恍惚仍有淋漓的血迹。
摩南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疲惫而低沉。
他交握起双手,再不出声。星星点点的光芒从他衰老的身体中散出,飘飘荡荡升上半空,升向那些渐渐黯淡下去,将要再一次坠落的星辰。
斐瑞怔怔地看着他,然后闭上了眼睛。
更加明亮的光如轻纱垂落,从他身上脱离,蜿蜒如水,流向法阵之中。
余者再无挣扎。一个接一个,他们在静默之中做出最后的选择。
这法阵是召唤亡灵之地,也是献祭之地,而最珍贵和纯洁的祭品,从来都是“自己”。
白色柔光如旋风般卷向法阵中心。诺瑞安沉默地站着,几乎有些茫然。
然后他缓缓展开双臂。
那些试图反击的黑雾不甘地收缩后退,退回他的灵魂之中,随着他逐渐模糊的身影一起,一点点消失。
最后一刻,他抬起了头。
“佩恩……”他说。
有什么东西坠在手心,坚硬而冰冷。佩恩骤然一惊,仓皇地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抓住点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能抓住……什么也抓不住。
早该安眠的逝者终于逝去,而他没能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话。又或者,那句话根本没能说完。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诅咒还是祝福。
当宝石被握在他手中,仿佛被冻结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地面微颤,纵横交错的裂痕褪去了伪装,在法阵之外显露无遗——它们从未能彻底恢复。然而裂痕之间,微光闪烁,新生的枝叶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簌簌地轻响着,迅速生长,蔓延,攀上雪白的墙壁,在古老的雕刻中添上新的色彩与图案,也将所有默立不动的精灵包围在其中,就像包围着一尊尊古老的雕像。
佩恩举目四望,看见纠缠的根茎连接在岩石之间,奇异又和谐,仿佛它们从来便是相伴而生。白色花朵绽放在穹顶璀璨的宝石旁,又纷纷凋谢,细白花瓣落在他头顶,像塔外飞扬的小雪,那么轻,又那么重,那么冷,又那么暖。
他几乎站不住,可仍有什么死死地支撑着他,让他不肯弯下腰来。
他从每一个长老面前走过,把每一张他其实从不曾用心看过的面孔刻在心中。即使并非心甘情愿……他们终究没有自私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最后,他停留在斐瑞面前。
他的心里是空的,并不觉得痛。如果他真的落下泪来,大概也只会让斐瑞不耐烦地皱起眉。
他伸出手,又缩回,竟不敢碰触。直到此刻他仍不能相信他已经死去,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甚至连灵魂都不复存在。连诺瑞安都至少留下了一声呼唤……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想过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也总要换回点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可这结果与他们的计划并不完全相同。他们原本想要彻底摧毁这座高塔,即使让长老们能活下来几个,也要让这象征着太多的塔倒下去。他想要的是斩断过去,辉煌也好,阴影也好,通通扔掉,重新开始……如他们刚从星光下醒来之时一般,满心迷茫,却也满怀憧憬。
可斐瑞宁肯牺牲所有,豪赌一场,也还是留下了它。他总是骂他迟疑不决,骂他仁慈到软弱,可他想要保护的东西……他不愿舍弃的东西,比佩恩更多。
那么,他会带着这座高塔所象征一切,继续走下去,却也绝不会再让它,绊住自己的脚步。
“吾神……欧默。”他抬起头,“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能听见……你创造了我们,你的光辉永远在我们的灵魂之中,可无论你在或不在,我们不会再如藤蔓般依附你而生……你,和所有的神明。”
种子落下,根叶新生,他们终究要自己生长。
绿色枝叶从白塔上冒出时候埃德紧张得快要掰断自己的手指。他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岩叶同生,在精灵的传说之中代表的是神的赞许。可他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原本发生在塔中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看佩恩砸门时的失控也能知道。那么,什么能让坏事变成好事?
他只担心佩恩会牺牲自己。
可他没能厚着脸皮跟在佩恩身后一起进去,这会儿再往里冲只会引起更多的慌乱,除非他能编个理由……
轻微的骚动让他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见佩恩自塔中缓步而出。
微明的雪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整个儿看起来就像一尊冰雪铸成的雕像,可他的眼睛里还有光。
埃德松了一口气,默默地退向一边。
趴在一边的冰龙抖落一身薄薄的雪花,懒懒地舒展双翼,眯起的双眼里却只有那头跟着佩恩走出来的白豹。
白豹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抬起的爪子微微一顿,默默地踱向另一边。
而佩恩已经停下脚步,视线扫过聚集而来的精灵。这里有他的支持者,也有忠心于长老们的战士与咏者,更远处,林木的阴影下,还有怀着不安站在那里……或依旧躲在自己家中的普通精灵。
他们需要一个解释……可他要对他们说什么?不会再有一个萨克西斯将塔中所发生的一切展露在他们眼前,即使有,他该让他们知道吗?
“我……”他开口,又顿住。
一根橡树枝垂了下来,正垂在他面前,枝头零星地开着几朵花。雪尚未停,随风而来的雪花亦落在枝叶间,莹莹有光。
在他沉默的这一刻,精灵们向着他深深地低下头去,双手交错在胸前。
一片树叶斜在了额头上,微微有些痒。佩恩怔怔地站着,他看不到,也不敢相信——新生的花与叶正在他头顶窸窸窣窣,仿佛天然的冠冕,而落于其上的雪花,闪烁如细碎的宝石。
精灵之王没有王冠,因为唯有神明可为之加冕。
在第一位精灵王之后,唯有被称为神眷之子的阿尔默斯曾得到这样的承认——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在他头顶形成了光冕。虽然矮人们十分怀疑那是用法术制造的幻象,但这样的怀疑永远不可能出自精灵之口。
而此刻发生的一切更不容置疑。从来没有什么法术能用树木撑起一座快要倒塌的高塔,且如此完美地与之融为一体。连佩恩都无法确定,这是出自长老们最后的意愿,还是神明的垂怜。
他张口,却说不出话。在他做出那种事之后……在他明明白白地表示他将不再把神的意志放在精灵自己的意志之上后,他却得到了神的承认吗?
从前他大概会视之为讽刺,在他还怀着怨憎与怀疑的时候。可现在……或许斐瑞是对的,他们的确该抛开许多东西,可仍有一些,生在灵魂之中,扎根在血脉里,至少现在,尚无法割离,也不该割离。
此刻,他不再需要解释任何事。但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所有黑暗与光明,卑劣与伟大,都会被忠实地记录下来,而他衷心希望,那时每一个精灵,都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有足够的宽容去理解,有足够的智慧,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埃德并没能跟佩恩说上几句话,也并不急于在这种时候追根究底,非要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柯瑞尔鼓着一张“我很生气”的脸匆匆赶回,他也可以放心地返回斯顿布奇。
离开之前佩恩把那颗宝石还给了他,让他转交给莫克。无意识地摩挲着宝石精心打磨的切面时,埃德突然想起一个之前没有想到的问题——黑岩矮人怎么会知道这颗宝石在佩恩手中?它原本可是在奥伊兰手里的。而一个死灵法师又是从哪里得到火焰之锤上的宝石?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它真正的价值,否则也不会拿它封了诺瑞安的灵魂又扔回给莉迪亚……而莉迪亚应该也不知道?否则她不会把宝石给他……
他把宝石转来转去地看了又看。老实说,除了特别大之外,没有了封禁其中的灵魂,这宝石还真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没有三重塔里那颗深海之心迷人……也许它原本的力量已经消失,所以谁也认不出它?除了……
除了曾亲眼看到过它镶嵌在火焰之锤上的样子的人……或非人。
但莫克提起时佩恩立刻就知道黑岩矮人是要找他要什么,所以他也知道——当然,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理由研究那块宝石,而精灵对矮人的了解或许比矮人自己还要深。
……无声之塔中会不会也有关于永恒之火的记载?
埃德简直想掉头直接去问佩恩,但还是努力忍住了。佩恩要面对的已经够多,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他迫不及待地把他的怀疑告诉伊斯,没能把白豹抓回去养小龙的的冰龙却很不耐烦:“哪儿来那么多的为什么?你干嘛非得把每一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弄得一清二楚?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一直到被彻底遗忘也没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也还是一样过嘛!”
“……我觉得,”埃德严肃地批判,“你这样是不对的。如果把消息告诉黑岩矮人的家伙不怀好意怎么办?如果奥伊兰在宝石上做了什么手脚怎么办?或者是莉迪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