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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斑鱼     一六二二txt下载     一六二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十一节 饥年

    史班笑着跳下了马,大声道,

    “我是太平王史班,你们都起来吧,不要害怕,我来讨个歇脚地方而已。|想|文|学”

    全族两百人这才站了起来。那族长黄一良低着头说道,“族中屋舍鄙陋,祠堂在北面,未蒙战祸,敢情大王屈尊暂住。”把史班和一大帮官员带到宗族祠堂里。

    众人跟着那几个族里人离开了官道,往北穿过一片林子,过了个小木桥,看到河边有几十亩良田。府城一带刚刚被穿越者占领,比不得五源谷和昌化久经穿越者经营,生产水平很低,正是百废待兴。再加上最近战争对农业破坏不少,能看到这样一整片水利设施完备的良田,让众人都心旷神怡。

    那片田地中间有个两进的宅院,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中间挂着一块“崇恩堂”的匾额,就是黄姓族人的宗族祠堂了。史班这些年在外面走动的少,见那祠堂红墙碧瓦,斗拱梁枋,倒像个寺庙。史班心下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族长是个经年的老人,把史班神情看在眼里,觉得这大王亲善待人,便壮着胆子多说了几句,“这是前朝万历年间,族人捐建的,附近还有八十亩族田,先前是学田,如今废了科举,便暂做义田用。”族长虽然在乡野里,但也听说了南海国立国的消息,说到“万历年间”加了个“前朝”。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句话,便让史班以下众官吏大感不同,个个脸腾笑容,态度亲善了不少。

    明末宗族多有族产,来源一般是历代族人捐献,也有犯族规之人财产没收得来,由族长经营。所谓学田,就是拿田租支持族里有潜质的读书人,求的是族里能出个当官的,光耀门闾。所谓义田,就是用田租帮助贫困族人,和睦族里。

    史班点了点头,众人进了那祠堂。绕过一扇石墙屏风,看见一个宽阔的祠堂大院,里面载着几棵难见的桂花树,透出一股不同于乡野的味道。前阶檐石是花岗岩做的,阶上有几根雕花青石檐柱,正堂门边墙上挂着一副对联:

    “人至上圣贤书可耕可读,德为绳祖宗恩当报当酬。”

    见这对联劝的是敬祖宗,读圣贤书,让史班不禁摇了摇头,暗道几千年儒家宗法难改。,便是这祠堂的祖宗寝殿了。一个宽大的香案上层叠放着不少祖宗牌位,上面写着祖宗的功名和名字。香案前面一口大缸,装的似乎是外面小河的清水。

    史班是个随和的人,倒没有端着王侯的架子,想到借宿人家,就得入乡随俗,跟那族长要了几根香来要敬黄姓祖宗。黄家人见状,感动得一骨碌都趴到了地上,磕头不起,看得史班一笑。

    别人祖宗,史班倒不会去拜祭,只点了香暗道句“叨扰”,把香插在香盒里。那三根仙香点着,烟火萦绕下,寝殿里顿时生出一股清幽庄严的气氛。

    黄姓族人爬起来,带着太平王一众人入了后堂,是个七八间屋子的天井。听那族长解释,这里本来是给族学用的,还在府城请来个先生。现在科举已经被废除,族里学生读书便没了劲,渐渐不来了。这里算是村里最体面的地方,请史班等人在这里暂歇。

    人纷纷开始布置住处,史班就拉着村里几个说得上话的聊起了家常。史班请几个老人坐了,好奇问道,

    “如今分了土地,村里是个什么情况?”

    几个老人互相看了几眼,都不知道怎么答这话。那黄一良想了想,又要跪到了地上,史班拉他起来坐了,听他说道,

    “如今家家有了地,本是天大好事。但前些月遭了兵灾,村子被明军征做了粮草储藏地方。十一月稻熟,又都被割了充做军资。那明兵后来被吕将军打跑,逃跑时候一把火把粮草都烧了,这村子也就被烧没了。倒是苦了我等百姓。”

    史班听到这村子被明军祸害的倒霉事情,心下暗想,百姓恨明军也好,点了点头。又想起这祠堂气派,和现在村里的平民屋子大不一样,像是官绅人家捐的,又问众人,

    “原来田多的大户,如今在哪里?”

    那族长赶紧答道,“原来有几户富裕的,被分了田时候倒没说什么,一副和睦模样。后来明军一来,便腾了原型,纷纷跳出来冤枉我等贫苦族人。也不知道怎么串通几个军汉,活活打死了几个后生,把田产加倍夺了回去。再往后,那几个无赖听说明军在西边打了败仗,便携裹着银子逃到文昌那边去了。”

    黄姓老头说得简短,却让史班心头一凛,想象出当日族人互相争斗,陷害至死的惊涛骇浪,一时沉吟不语。史班从来不知道,五源谷一胜一败之间,在这个小村子激出这么多波浪。

    黄姓老头见史班和善,想到族里苦事,停不住了嘴,又说,“上个月府城的官人过来,把村里人田地重新分了,这倒是好事。只是原来躲兵灾在山里藏的一些粮食,如今都吃了尽,城里粮食又涨到二两一石,我们乡下人哪里买的起,到了三四月青黄不接,却不知道怎么过。”

    史班看着几个老人身上衣服的补丁破旧,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仗打了三、四个月,那些明军大兵所到州县,一季粮食都被充了军粮。本来明军吃不掉那么多,迟早会卖出来给百姓,百姓顶多折些银子。但是明军最后又打输了,逃跑时候一路的粮仓都被烧掉,倒把海南岛东面一季的粮食都糟蹋了。

    海南岛虽然地广人稀,但长期受到中央的歧视性民族政策打压,水利开垦也不发达,可耕作土地不多。一下子被糟蹋了一季的稻子,顿时米贵,府城的一石粮食,已经炒到二两银子。这个黄家村处在明军重点驻扎地,算重灾区,这个缺粮的问题就更明显。

    本来琼州府海路运输方便,米贵米贱,商贾定然会从两广来回输送赚取差价,最后平抑米价。但五源谷第一次占领琼州府时候清算了一大批商人。剩下的一些“从良商人”,在七、八月份明军占领全岛大部分的时期,又重新跳出来作威作福。到了后来吕策打回府城,重新解放琼州府时候,这最后一点缙绅商人也跟着明军残兵,从文昌登船跑了。

    现在朱明朝廷严禁商贾和琼州府贸易,出入大陆也是不容易。南海国最缺的,就是能跨海贸易物资的商人。硫磺硝石运不进来,粮食丝绸运不进来,海布铁器运不出去,海南岛变成一个孤岛。要等董学普白手起家从头来过,组织起贸易船队,发展出成熟的贸易路线,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

    史班一时特别想念起庞宁起来,也不知道这个胖子跑去哪里逍遥了。

    不会挂在海上了吧。

    史班摇了摇头,把思绪拉到眼前,安慰几个老人道,

    “莫急,我这回了昌化,就组织从山前港运大米过来平抑府城米价,到时候米价下来了,你们可以从市场上买米撑过去。”

    几位老人听了这话,脸上轻松了不少,纷纷给大王道谢。史班心里却知道,山前港那些存粮,撑起整个琼州府的春天实在有些勉强。儋州到府城的道路难走,短短一段路,没有马怕要走上一个礼拜,加上运输过程中的大量消耗,南海国的第一个春天,怕是难过了。

    史班想起刚才跪在村口的孩子,不禁瘪了瘪嘴,想到能帮一些就帮一些,便动了开垦昌化荒地的念头,对着黄家一帮族老说,“这样,如今我要在昌化开垦新田,你们村里人愿意和我一起去的,每月半两银子月俸,管吃管住,一直到明年这个时候,每人再分五亩新田。”

    这些老人都不是富户出身,是挨过饿的,自然知道这等缺粮年头,管吃管住是天大的好事。一个个都跪了下来,口中大喊“大王仁德!”史班这次倒也不避让,等他们磕了几个头,才把这几个扶了起来。

    史班看几个老人出了祠堂召集族人了,不禁叹了口气,对赵旺、赵布说,

    “走,我们出去走走,总呆在屋子里,外面天塌了都不知道!”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赶紧出去牵马,三人绕着黄家村骑了一圈,见村里那些干瘦的汉子守在茅屋里,蹲在谷场上,坐在田边,似乎听到族长的召集,都渐渐往一个砖瓦房聚去。这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却只有一半人家点起炊火,可知穷苦。

    史班看了看身边两个徒弟,最后还是看向了稳重的赵布,交待道,

    “我回头写封信,你明天拿着信回府城找北王董学普。跟北王说我要在昌化开辟新田,跟他把昌化和山前港两地要来治理,包括五源谷,这些地方整合为昌化州,你赵布就是第一任知州。”

    见赵布点头答应了,史班又看了看赵谷,道,“你上次做的那一套畜力播种机,收割机,我们三个人晚上再合计合计,改成人力可以拖动使用的,把图纸画了,一并给北王董学普。前几天听他说要发展这一片的农业水利,怕是能用到。”

    赵谷随手甩了甩马鞭子,转念间似乎已经想到了改进的方法,抬起头来咧嘴笑道,

    “这个倒是简单!”

九十二节 大兴水利

    太平王的名号还是有点用的。

    史班招人开荒的金口一开,黄家村报名的就有七十多人。见民心可用,史班一路派快马到周围村镇招揽农民,从府城所在的琼山县走到澄迈县,史班延揽的农垦大军人数,已经达到三千多。

    虽然南海国给琼州府所有人分了田,但平均一人也只分到了三四亩地,过不了什么好日子。年轻汉子们把自己的田借给了老庄稼汉,背着锄头带上十日的干粮,兴奋地跟着队伍朝山前港行进。毕竟在这饥年里,有饭吃有银子拿,以后还有田分的好事不是总能遇到的。

    眼看就要进昌化县境了,原来歪歪曲曲的小土路突然变得笔直,十尺来宽的道路向前延展,跟尺量过一样,除非有大的山体障碍,很少拐弯。

    这是董学普去年铺的昌化县十字路,一条横的,从县城往西到五源谷,一条竖的,北连临高儋州南接感恩县,在山前港交叉成十字。路况维护的不错,良好的道路让队伍行进速度快了一倍,把一帮农民们看得分外稀罕。

    乡野里,哪里见过这样齐整的马路。

    但这些海南岛北部的农夫很快发现更令人惊奇的景象:还没近山前港,就看见望不到边的良田横在道路两边,纵横交错的水网密布其间。几个半大的娃娃一人赶着两三头牛,在水塘边打闹嬉戏。一条青石小路,通往远处一个十几户人的小村落,连围墙也没有,一色的砖瓦房子,家家都是炊烟袅袅。

    砖瓦房子,那在乡野里可是顶好的屋舍了。那三个娃娃身边有七头水牛,莫非每家都有两头水牛?汉子们心下盘算着,不禁暗暗咋舌。早听说了昌化富裕,却没料到竟是这样一番动人的景象,怕就是江南,也不过如此了吧。

    史班突然见后面队伍停了下来,转身来看,见几千个汉子,齐齐盯着左边的魏家庄,走不动路。史班心下好笑,大声鼓舞道,

    “我们要去浮水滩建新家,要比这里还要好!”

    这些世代穷苦的佃户们刚刚经历一场兵灾,哪里想过自己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听到这话,一双双浑浊的眼睛里逐渐有了光彩,仿佛久旱土地突然下雨的畅快。队伍里顿时喧闹起来,农民们兴奋地议论着未来的生活,

    “二犊子!咱这次没走错!”

    “我说小刘头,要能住那样的屋子,咱也值呀!”

    等这些农汉到了山前堡附近,看到山前堡城墙外面新兴起来的那一片繁华集场,就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经过规划整治后,已经隐约有了些市镇样子。集场里酒楼妓院,当铺银庄,说书看命,甜食杂货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土地祠。

    经过董学普去年的整治,集场里现在路边栽着榕树,齐备的下水道连着一条挖掘出来的活水小河,比起昌化县城还要繁华。山前堡里的一千多居民如今都升到了中等劳役以上,月俸银都有一两以上。这会是农闲,居民们事情不多,男女老少穿着体面的海布衣服,在集市上晃荡着,喝茶看戏,,烧香算命,热闹得很。

    开垦大军远远看着那边的盛世景象,个个脸上都是一片惊羡的神色。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踮着脚看着那集场,当真如乡下人进城一样,脚步不禁慢了下来,喃喃地道,

    “原来族里二老爷的日子,也没这样舒坦啊。贼囚兵,我家二娃生的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哩…”

    史班刚好骑马路过他这里,不禁笑道,

    “你们看那些集市里休闲的客人,两年前他们都是吃不到饭的流民!跟着五源谷干了两年,如今天天有肉吃,天天有酒喝!”

    那汉子看得出身,倒没注意身边。突然看到太平王,吓了一跳。听史班把话说完,愣了愣,他眼睛就直了,看着黑色大马上随和的太平王,壮着胆子问道,

    “大王,这真是农家人?怎么能都过这舒服日子呢,身子不给懒坏了?还怎么干活?不多种点粮食,又哪来舒服日子?”

    史班听得一愣,没想到世上还有“怕日子太舒服”这种话,笑着摇了摇头,只有耐心和他解释。史班想让更多人听到自己的话,声音就大了些,

    “人是用来使用机器和创造机器的,不是埋头死干的。以后我们会有水车,耧车,收割机,风车,人是操作这些机械的。总之,只要守纪律好好干,一个人收一万斤粮食也不是难事,大家都能过好日子!”

    实际上,同样的施肥方式下,中国式的精耕细作在亩均产量上更高,现代机械化大生产农业在人均产量上更高,按照一些老农的观点,用畜力机械种田那是糟蹋地。也只有在琼州府这种地广人稀的地方,才给了穿越者推广畜力种植的空间,要是在人口密集的湖广,就算穿越者发明了这些机器,也没有足够的土地给他们糟蹋。

    一万斤粮食?按琼州府府城现在二两一石的粮价,这就是一百两还多。当然,寻常年头米价要低得多,但那也绝对是一个农户没得到过的财富。按史班的想法,一年两季,每季亩产一百五十公斤,十五亩就能年产一万斤。大量使用畜力机械的话,一个农民绝对可以照看十五亩以上的田地。但这话听在农民的耳里,就是从来不曾有的豪言壮语了。

    附近的农夫们心里倒是不信这话的,只觉得大王气势过人,但口上不敢怠慢,赶紧答应了。惹得队伍前后的农民纷纷侧目,使劲来问大王说了什么?

    队伍到了昌化江渡口,农垦大军列起了队伍,摆渡过河。过了河再走三十里就是目的地浮水滩了。浮水滩长宽七十多里,位于昌化江南面,昌化江支流七差河穿过其间,在这个时代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湿地,甚至还有鳄鱼这种东西。但在海南长大的史班知道,这地方后世非常肥沃,是海南西部重要的农垦基地。

    看着浩浩荡荡的开荒大军,史班不禁又想起了当初在五源谷开荒的情景。如今有了三千多人手,史班手上银子也够,规划自然长远了些。七差河上要建起分水堰,将七差河的水从河道里分到灌溉渠。湿地里要修建干支渠水力灌溉网,在外围建起堤坝排出积水,开垦出五万亩新田。

    穿越者的南海国是最重视工商业的政权,开垦田地提供粮食,终究是为了建设道路市镇,发展工商业。未来一两年内,开垦大军将在这里落地生根,建起村落和道路,更重要的,修建一座能容纳千余人的集镇。届时将北部密集地区的人口迁移一部分过来,扩大人均耕作面积,推广畜力耕作机器。

    当然,这是未来一、两年的规划,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二月播种前,在七差河靠近昌化江的地方修建一个小型分水堰,同时筑堤排水,抢出五千亩的新田种下一季早稻。最快速度缓解缺粮的局面。

    史班站在一片高地上,看到农垦大军按分好的队列,在湿地外围搭起了茅草屋子,放下了心。又看见远处赵谷带着两部马车,在几十个士兵的护卫慢慢开了过来。

    赵谷和运箱子的马队交待了几句,单马骑了过来,到了山下狠狠一勒马绳,把那马催得人立而起,将前蹄重重踏在了地上。见自己的骑术又有进步,赵谷得意地一笑,安抚了下胯下骏马,跳下马,上山跟史班报告,

    “师父,西王那两万两银子,谷里还剩一万一千两,东王这次拿来的两万两封在了谷里。按您说的,我运来了五千两,谷里还有两万六千两。”

    史班点了点头,又道,“这个月每个农夫的五钱银子,先发了罢!”

    赵谷扬了扬眉毛,笑道,“还没干活呢,师父就发银子。那帮老实巴交的农汉,还不得把牙笑掉。”

    ……

    十二月的澄迈县,椰子树枝依旧翠绿,随着北风摩擦拍打,发出波涛般的沙沙声,一阵阵四散开去。

    秦明韬似乎又回到了大肆实习那段时光,跟着那个中部县城的老水利员,拿着测绘仪器在大山沟里到处乱转,测量地形,设计水坝,画图,晒图。

    没有贸易船队,就没有硫磺和硝石,就没有火药。没有火药,吕策那时刻训练个不停的先锋营都消停了,每天给士兵放假半天。秦明韬也把部队交给了几个旗总维持日常训练,自己操起了老本行,修水坝!

    南海国现在缺粮食,农业是第一要务。

    秦明韬喜欢那段实习的日子,喜欢看那些乡间老农一脸感激地把那个水利员拉进村子里,把家里唯一的猪杀了招待他俩。秦明韬喜欢和那些山里的半大小子,拼着村里自家酿的黄酒直到懵懂大沸。然后指挥着施工队挖土填坑,把那一条条水渠水坝平地建起,把贫瘠的山地变成肥沃的农田。

    然后去下一个山沟沟,喝新的黄酒,修新的水坝。

    李瑛站在二十几个学生一起,一脸崇拜地看着秦明韬摆弄着那些测量仪器。秦明韬摆弄了好久,又到旁边的地形图上标了标,还不忘指导他这些学生,

    “你们看,根据这个孔洞和旁边的角度标示,量好标准距离,做个三角运算,就可以求出孔洞那边的地点和这里的高度差和距离。”

    “确定了海拔后,把地形图绘好,我们再来设计大坝和灌溉系统。”

    秦明韬抬起了头,看了看李瑛,道,

    “你数学只学了一个月,听得懂吗?”

    这里的学生都是秦明韬跟史班要过来的,都是铁器工厂的年轻工匠,有着一两年的数学底子,只有李瑛是武备学堂出来的。武备学堂学生的数学水平和铁器工厂工匠比起来,就是小学和大学的区别了。

    李瑛点了点头,见东王盯着自己的眼睛,有些心虚,脸上不禁范起了潮红,轻轻摇了摇头。

九十三节 米价

    李瑛点了点头,见东王盯着自己的眼睛,有些心虚,脸上不禁范起了潮红,轻轻摇了摇头。理|想|文|

    秦明韬见这倔强女孩脸红认输,心里笑了笑,脸上却淡淡道,“没事,以后慢慢学起来就是了。”

    最近这段时间,李瑛天天往秦明韬办公室跑,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口水,秦明韬才说服她放弃做军官的念头。李瑛听说秦明韬这几个月要抓水利,又说要来。

    作为府城保卫战的功臣之一,只要她不要求上前线捣乱,其他的,秦明韬都随便她喜好。按她要求,秦明韬安排她加入这个水利建筑师培训组。

    见其他人都明白了,秦明韬便让他们去测量各个山头的高度,描绘详细的地形图。李瑛不会三角函数,留在了秦明韬所在的指挥部这边。

    两道山岭间的大塘河是南渡江支流之一,流量不大,但流经的是南部丘陵地区,很适合修建灌溉水库。秦明韬算了算,在澄迈南部开垦一万亩的山地种植水稻,估计需要两千万立方米的年灌溉流量,这条大塘河可以满足。但是如果要把P提高到百分之九十的话,坝高需要建到十七米,才能保证有足够的多年库容补足缺水年份的不足。

    坝基可以用大型的山石构筑,大石之间衬上细碎石块,外面浇铸钢筋混凝土。最近农闲,澄迈县人手充足,这种小型水坝一个月就能盖起来。

    秦明韬正想得出神,后面的李瑛突然说了一声,

    “东王殿下。”

    秦明韬转过了身子,见李瑛还在这里,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她不会测量,点头问道,“怎么?”

    李瑛想了想,看着秦明韬眼睛说道,“如今两军新胜,殿下何不扬鞭北上,却有闲情来打理农政。”

    秦明韬不喜欢和女人聊国家大事,敷衍道,“缺粮,没法打!”

    李瑛要争辩,秦明韬猜到李瑛要说两广有粮,以战养兵,不耐烦地补了一句,“以战养兵,取粮两广,这是搏命…”秦明韬摇了摇头道,“后防未稳的情况下突袭两广,这是险棋,太不值得。我和我的部下每一滴血,都要比争天下更有意义才行。”

    李瑛却没有听明白,还有什么事情比争夺天下更有意义?莫非东王是个信奉圣人之道的大儒?李瑛一时没想明白,但见秦明韬和他说了这么多,心里欢喜,问道,“殿下如今烦恼的,就是米粮不足吧?”

    秦明韬觉得和这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在一起没什么压力,不禁放松下来。,秦明韬走到山脊边上,看着眼前的秀丽山河,说道,“是啊,刚从战火里跳出来,缺粮,上周已经涨到二两一石,这么下去,不消两个月,路上就要有饿死的了。”

    李瑛清丽的脸上不禁冒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板着脸道,“东王这水坝一时半会也建不好,就算修好了,两个月,便是三个月也种不出稻子来,远水怎解得近渴。”

    秦明韬见李瑛这话说的古怪,就知道她有话要说,看了看李瑛。

    李瑛见秦明韬满脸无奈之色,不禁笑了笑。李瑛这样丽质天成的女子,也算是造物神的宠儿,又正是双十的最好年华,以前戎装就算了,现在换了女儿衣裳淡施脂粉打扮一番,分外出落得楚楚动人,只抿嘴轻轻一笑,恰似静夜花开春江潮升,一时让山谷失了颜色,看得秦明韬一愣。

    李瑛微微扬高了下巴,得意地道,“我愿捐米粮平抑粮价!”

    秦明韬没想到是这话,不禁有些失望,喃喃地道,“你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少米?”

    李瑛往前走了一步,气呼呼地说,“东王怎么知道我捐不出来?”

    秦明韬见她是好心,赶紧笑道,“我说的不对,无论多少都是报国之心,我明天派人到你家里登记取出,发给缺粮百姓。”

    李瑛眨了眨眼睛,说道,“殿下可要多派些人,我李家捐的可是五百石。”

    秦明韬听了这话,心里突然一凛,五百石将近八万斤稻子,这不是个小数字。换成银子是一千多两,捐给政府赈灾,也是难得的义举了。但秦明韬吃惊的,却不单单是这样一笔粮食:穿越者现在的摊子大了,五百石不算什么。到明年五月早稻收上来,整个南海国缺粮二十万石。五百石扔到市场上,还不够南海国支撑一天。

    让秦明韬吃惊的是,李家还有这么多粮食。李瑛是府城西门李家的正室二女儿,李家如果单论生意,在琼州府根本排不上号。据秦明韬所知,她家原有四千多亩田地,但府城解放时候被庞宁充公了,只留下商铺这些商业资本,也算是损失很大。遭受重创的李家为了让女儿跟秦明韬套近乎,都可以轻松甩出来五百石。

    那么到底有多少粮食,还在其他家族的库房里囤积?

    秦明韬隐约看到一线希望,脸色不禁有些舒展,点头道,“明天我会派一百个人到你家搬运粮食。李家能有这么大的义举,不容易,我给你升一等,到中等差办。再给你们家一个下等差办的头衔,随便你给谁,改天把名字报给书记处就行。”

    李瑛想要的却不是这些赏赐,看着秦明韬急冲冲要走,女孩不禁嘟起了小嘴。秦明韬却没功夫哄她,转身就下了山,亲卫赶紧跟了上来,秦明韬喝了一声,“回府城!”便翻身上马,一骑扬尘而去。

    …

    秦明韬风尘仆仆赶到府城,正要去找李锦熙,却看见一家米铺前面围着好多人,似乎在争吵着什么。秦明韬凑过去看了看,见一个壮硕的汉子把空袋子往地上一扔,喝道,“四厘一斤的米,怎么卖到十二厘!你们干脆去抢银子罢!”

    旁边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书生显然是个有功名的,头上戴着一顶方巾,摇头道,“正是,如此哄抬物价,却叫我等如何做生活?”

    围观群众还是很尊敬读书人的,见这个秀才也这么说,纷纷跟着议论纷纷,责怪那米店不义。

    一个瘦削的伙计被买米的群众围在中间,啐了一口道,“米贵米贱,都是行价,嫌我家米贵,到别家去问问?府城十七家米店,谁家米便宜?”

    那秀才气愤不过,指着店里米谷道,“这米哪里是今年的米,这是去年三厘一斤的旧米。新朝既开,尔等就敢搜刮民脂,却不怕官府追查吗?”

    那伙计正要说话,店里走过来一人,附在耳上和这伙计说了什么。那伙计点了点头,撇了这个秀才一眼,笑道,“我说梁相公,你这秀才不假,可惜是前朝的秀才!”

    那秀才闻言,顿时蔫了下来,再说不出话来。周围群众见状,顿时纷纷斥责那伙计侮辱斯文人,那伙计把眼睛一翻,喝道,“爱买不买,今天小店关门了。等到明天开门,说不得还要贵!”

    说完那伙计就要关上店门,百姓们却不让,推搡起来。于是又有两个米铺家人跑出来撑场面,那伙计喝了一声大胆,说道,“不知道我家主人上等民户的身份吗?”

    如今的府城里,有上等民户身份的人算起来不超过一百个。这爵位亮出去,就是见了军里管几百人的把总,都可以平起平坐。这个米店老板不知道那时是捐了船,还是大量贩卖物资给庞宁,得了这样的身份。这话一说,众百姓就不敢再吵闹,毕竟南海国是个有王法的地方,欺负没有本朝身份的前朝奸商就罢了,哄抢政权认可的上等民户,罪名可不小。

    见群众不再吵闹,那伙计得意洋洋的搬动米袋,关上了店门,群众在米店外骂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秦明韬在这边看了会热闹,那边的勤务兵已经去把东王找的李锦熙叫了过来。李锦熙小跑着过来,到了跟前毕恭毕敬打了个千,说道,“见过殿下。”

    秦明韬没心情和他客气,摇了摇手道,“找个说话地方去!”就往旁边一家小酒楼走去。那酒楼在南门这片地方,也不是什么高档地方,这会已经快到晚饭时候,里面也没几个客人。秦明韬一只脚正要跨进门,一个堂官跳出来把路拦住,一脸不耐烦地叫道,

    “我说客官,丑话说在前头,如今米肉昂贵,小店酒菜自然也贵,客官可清楚了?可别吃完撂袖子,说我家没提醒。”

    看来最近食品价格大涨,不少客人在这家酒楼吵过。李锦熙脸色一沉,喝道,“狗奴才好大胆子,招子放亮了!东王驾前胆敢放肆!”

    那堂官这才看见后面跟着的两个带刀侍卫,闻言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在青石地板上使劲磕着头,嘴里念着,“小人瞎了眼,东王饶命,东王饶命。”

    秦明韬懒得理他,喝道,“拿壶烧酒,几碟下酒小菜来!”就带着李锦熙上了二楼,两个侍卫怕再出麻烦,一个站在楼梯下,一个站在楼梯上,把酒楼二层封了。

    那酒家老板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没一会就搬来了最好的烧酒,大小碟盏上个不停。李锦熙见了一乐,他是个爽快人,见秦明韬握着酒杯不说话,便问道,

    “殿下是在想这缺粮的事情?”

    秦明韬点了点头,又道,“我在想,如今城里大户,家里是不是还有粮食!”

    李锦熙淡淡答道,“大人明鉴!”

    秦明韬见李锦熙这自信不过的神情,觉得有戏,赶紧问他,“这里面有什么道道,仁山教我!”

    李锦熙见东王说起自己的表字,嘿嘿一乐,“既然殿下也如此上心,下官自然要出力。”

九十四节 董学普的神圣义务

    李锦熙见东王说起自己的表字,嘿嘿一乐,“既然殿下也如此上心,下官自然要出力。_”

    秦明韬闻言,说道,“都是一样的。”顿了一顿,又说,“你知不知道,还有多少粮食没有出现在市场上?”

    府城守卫战,李锦熙用假消息拖住了明军一个多月,立了大功,秦明韬后来授予了他上等差办的爵位。李锦熙身边有一大群儒生,或多或少都在那一战里出了力。为了安排这些有功的儒生,秦明韬专门在改水营设了一个参军府,以“咨议参军”李锦熙为首,下面是十几个“录事”。

    这个机构的设立,笼络了一大批“社会资源丰富”的“知识分子”。很快就成为秦明韬最重要的耳目,所以这次一察觉到有人屯粮,秦明韬就把李锦熙叫来,托他去打探。

    李锦熙想了想道,“殿下要弄清楚这件事,要两个中等民户的头衔才行!”

    秦明韬知道李锦熙是拿爵位去买情报。吕策和秦明韬占领各州县时,坚决执行了分土地的政策,基本消灭了大地主。但在主动投降的城市,并没有彻底没收富户的家产。这些屯粮的大户人家不少就来自于此,这些人家的成员不缺银子,只缺体面的官方身份,南海国的爵位是最好的诱饵。

    要能解决米价问题,两个低级爵位不算什么,秦明韬点了点头。

    穿越者虽说称了王,但其实只是用来安抚民心,礼制上并没有太大的讲究。又吃了几口,李锦熙就告辞去办事。没过几天,李锦熙就得了结果。

    秦明韬在办公室听到李锦熙报告的时候,气得脸都涨红了,

    “光是那些富户家里的粮食,就够用到明年六月?”秦明韬重复了一遍李锦熙的报告,用力捶了一下办公桌,“想发国难财!嫌我南海国没有王法吗?”

    李锦熙一改平时成竹在胸的姿态,补充道,“殿下息怒,此事甚难,一般人家不敢囤积居奇,涉及到的,都是有爵位,甚至立过功的!”

    秦明韬正准备发出去的火,一下子被这句话生生泼灭,瞪着眼睛看着李锦熙。

    想想也是,没身份的人要是敢发这种国难财,还不马上被南海国的大兵抄家,一刀咔嚓了?秦明韬听了这话,刚才的狠劲一下子就没了。对待这些立了功的人,不能用强,否则会破坏了整个南海国政权的根基。

    南海国《民商法》明文规定商品交易遵守自愿原则,政府如果为了平抑米价去抄家搜粮食,无疑是扇自己巴掌。如果违反自己颁布的法律,野蛮处置有爵位,甚至立过功的人,以后谁稀罕南海国的爵位?以后谁愿意为那些爵位付出?秦明韬拧紧了眉头,转而说道,

    “那就发布通告,进行全面军管,限制米价。`3w`,重罚。”

    这样的手段稍微缓和一些,但这个行为本身也是违反《民商法》的,同样会降低南海国法律的权威。可以预见,在这样的规定下,高价粮食黑市肯定会出现。而穿越者为了逼迫大米回到限价市场,必须对部分有爵位的富户开刀见血。

    为了农业社会的稳定,一再对体制内的工商业举起鞭子和屠刀,会不会更寒了天下商人的心?对于总以为自己是以工商立国的穿越者,这仿佛是个笑话。秦明韬终于明白为什么韩非子要把工商之民列为五蛊之一。在堪堪温饱的农业社会,钻营逐利的工商业确实是个恐怖的双刃剑。

    没有办法,好不容易分了田地,穿越者不能眼睁睁看着富户用囤积粮食的办法,把苦劳大众的财富,全部吸回去。

    ……

    吕策这几天带火枪兵野外拉练了,府城只有董学普和秦明韬两个穿越者。知府衙门改建成的最高会议厅里,两人在谈论米价的问题,董学普听了秦明韬的分析后,好久都没吭声。

    秦明韬等了半天,才看到董学普站了起来。董学普一向表情很少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兴奋,他看了看海南岛地图,心里突然有种指挥千军的豪情,转头和秦明韬说,

    “用不着搞那么大动作,既然城里还有粮食,把它们全挖出来!”

    秦明韬不禁一愣,没想到向来低调的董学普能说出这样豪气的话。秦明韬打量了下董学普,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来是有了必胜的把握,不禁问道,“怎么挖出来?”

    董学普道,“我是没想到这些家伙胆子这么大,藏了这么多粮食。”他笑了笑,得意地道,“既然给我们知道了…我这个七年级的后勤部长,是白做的么?”

    ……

    月娘一件一件地收拾着那不多的首饰,终于选中了一个常戴的银镯子,不舍地看了看,抬头和郭甘说,“这东西也不好看,你拿去当了,怕可以换几两银子。”

    郭甘脸上有些绿,哪里肯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说这个做什么?我自然有办法。”

    月娘见郭甘不干不脆,低声啐道,“那怎么办?又去找九将军?你也不怕他小看你!都是你急着买了宅子,把去年那点积蓄全花光了!又碰上这粮价大涨。你拿这镯子去,多买些米肉来,这头胎说不定是个大胖小子,不能虚了胎。”

    郭甘皱了皱眉头,心底后悔那时被几个好事的怂恿,把全部积蓄买下这个府城的宅院,只留了一个月的粮米钱。却在这个月碰到米价大涨,肉价、菜价都跟着米价飙升,家里最后剩一点银子,算下来也撑不了几天了。

    郭甘转过身来,看见月娘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欢喜,但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月娘横了他一眼,把那镯子放在了案上。郭甘拿不下手,扔下句话就自顾自出了家门。

    “我自然有办法!”

    郭甘带着个跟随的营兵出了门,满脑子想着去哪弄些银子。在街上晃荡着,不自觉就往北门赵益家走去,到了北门大街,想起娘子的话,啐道,“这等小事也来找九将军,他以后哪瞧得起郭甘?”摇了摇头又往回走,走了几步看见一个米铺,想了想,便进去看了看。

    那米铺的掌柜在一看是个军官进来了,眼珠一转,从后门溜了出去,只派了个伙计出来招呼。郭甘没见着掌柜的,便问伙计,“今天米价可便宜没?”

    那伙计也不敢怠慢这军爷,陪笑道,“军爷又来逗我,这城里米价一天贵胜一天,我家是最平的了,也只能稳住不再涨,哪里降价赔得起?军爷我看你起码是个把总,如何缺这点钱?”

    郭甘囊中羞涩,被他抬得脸上一红,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当街喝道,“大胆奸商,胆敢抬高物价坐地渔利,你们这些蛊虫,不怕大王们抄你们家吗。”

    这话一说,几个行人纷纷看了过来,跟随郭甘的那个营兵也上来帮腔,“你们这些奸商,乱抬米价,等哪天惹恼了我家将军,不把你这破店给平了。”

    那伙计被两人喝得瞠目结舌,撇着他们腰上的钢刀心里发慌,回头看了看里屋,果然看见掌柜的在里面甩了甩手。这伙计如释重负,赶紧道,“将军买米么?要什么银子,我给将军装一袋就是,要什么银子?”说完便去里面和王屠夫合计,不久就提了一大袋大白米出来。

    郭甘伸手想拿,但见几个行人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又不敢接他的米袋,气得一甩手往城南走去。那个营兵跟着郭甘大半年了,知道郭把总很少因为小事责罚手下,说话随便惯了,跟上来冲郭甘埋怨道,“大人,给你如何不拿?这算算什么?”

    郭甘眼睛一瞪,喝道,“他是怕我砸他铺子才给的,能要么?府城那个法官硬的很,除了五个王,其他人都敢办。到时候被告个强抢民家,吃不了兜着走。”两人又走了几步,突然听见前面一阵喧哗,好多人聚在一家官方卖海布的铺子旁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郭甘拉住一个看热闹的问道,“这是做什么?”

    那人见是个军官,答道,“北王开仓卖米了,市价十四厘,北王卖十三厘,每三天降一次价,三天后就是十二厘,再往后更低。大家都不急着买,先来看看,等降价。”郭甘听了一愣,挤进去看了看,果然在前面看到了一袋袋大米摆在铺里,门口贴着逐步降低米价的通告。

    郭甘见了那通告,心里一时大感轻松,就好像雨过天晴一样,想到终于有人治这些奸商了,蔫着的精神一下子振作了起来,得意洋洋地退了回去,脸上不禁挂上了笑容,冲跟班营兵喝道,“北王还是有脑子的。回去!下次再来!”

    过了三天郭甘再来看,官铺的粮价真的变成十二厘。郭甘扔下了这些天的阴郁,乐滋滋地回了宅子,在家坐等食品价格再跌一跌。

    每天早上城门一开,就有络绎不觉得运粮车,把粮草运到衙门里的官仓。关于这些大米的来路,坊间有很多传言,有说是山前堡那边压箱底的存粮,有说是和山里的黎人换的。等到第七天,政府的大米卖到十一厘一斤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屯米的商家坐不住了。早上城门还没开,南门边上已经站了不少的大户派来的家人,探头探脑地数粮车数量。

    但城里的商人似乎感觉到了政府不准备使用暴力,越发大胆了。几个米铺主人解放前是一般商人,没有沾上地主的名头,身家最清白,胆子也最大,先出了手。纷纷把店里生意停了,派伙计到官方米店排起了队。见这种行为没被政府制止,很快更多人跟进。无论多少大米搬进政府的店铺出售,都会被囤积大米的商贾买走,打死了低买高抛的算盘。

    …

    第十天,官方的米价降到了十厘。董学普手上能抛出来的粮食却越来越少。

    吕策看着稳坐在位置上的董学普,问道,“没听说大兵给百姓供米的。连先锋营,改水营的存粮都给你运来了,你这还能演几天?”

    秦明韬帮董学普答了,“还能演四天!”

    董学普补充道,“史班那里有批粮后天到了,至少还能顶六天!”董学普想了想,补充道,“这两天晚上还是要运些草进来,装扮成粮车入城。”

    秦明韬皱着眉头,问道,“六天以后呢?你肯定那些商人顶不住了?”

    董学普看了看秦明韬,道,“我不肯定。”

    吕策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肯定搞不定!我已经查出囤积大米最多的两户了,明天我让赵益去办这事!”

    董学普倏地站了起来,喝道,“不行!”

    秦明韬和吕策一愣,他们第一次看到董学普这么强硬,

    董学普吸了口气,看了看吕策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应该维持法的地位。动辄对百姓使用暴力,那我们和廷杖的朱明,留发不留头的满清有什么区别?”

九十五节 秦明韬的统战工作

    董学普吸了口气,看了看吕策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应该维持法的地位。0`3w`x动辄对百姓使用暴力,那我们和廷杖的朱明,留发不留头的满清有什么区别?”

    吕策和秦明韬两人对视了一眼,心底越发觉得董学普有点理想主义了,一时都不言语。

    董学普见两人似乎不太认可他的观点,解释说,“后世的社会,是利益诱导型的社会,百姓有行为自由,在博弈中取得社会总利益的最大化。如果总靠威胁的手段维持社会秩序,那最后所谓的‘社会秩序’就会变成我们几个王的秩序,百姓只能成为暴力下的奴隶!”

    吕策觉得董学普想法脱离实际了,不禁说道,“老董,凡事有权有变,没有绝对的对错。尤其是大米这种东西,那百姓一天少了就要出乱子。”

    董学普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但我说的也很实在的,后世的国家之所以都是利诱型的社会,是国家制度之间的竞争,使得人才,物资自主选择形成的。我们以前抄了那么多缙绅是对体制外的敌人。但如果我们对体制内商人也一抄了事,以后怕难找到贸易伙伴了!”

    吕策一时没想到怎么反驳,被董学普一堆话呛住了,干脆低头喝了口水,不答他的话。秦明韬摇了摇头道,“老董说的也有些道理,要是温和手段能解决这麻烦,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但是如果六天后粮食卖完了,米价还是这样,那也没办法了,该狠的时候还得狠些,毕竟我们的根基弱,不能因为粮食出乱子。”

    董学普自然清楚百姓吃不饱饭的后果,皱起眉点了点头。吕策想起食品价格这么贵,怕影响下层干部的生活,说道,“按爵位给有公务的人发些补贴吧,至少不能让跟着我们干的人寒了心。”

    ……

    三天很快过去,董学普降价卖粮,这已经是第十四天。

    天还没亮,赵武就守在了董学普的前厅,板着脸来回踱步子,把一帮下人吓得不敢吱声。一见董学普从后院出来,赵武立马迎了上去,不安地说道,“师父,那些米店还是不肯降价,我们的粮食撑不了两天了!”

    董学普见赵武一脸的焦急,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教导道,“不要急,这算什么?我跟你说过,遇事要冷静!无非是盘棋,进退都是一步!”

    赵武知道自己失态,不再做声。董学普怕赵武走漏了消息,哄他道,“有几家富户和我商量好了,我们的米一卖完,他们接着按官价卖。`3w`!”

    赵武自然相信董学普,闻言立刻轻松了不少,笑容挂在了脸上,说道,“师父教训的是,我定力太差了。”

    董学普摇了摇头,安慰了句,“你去官铺那边看看,要加强对群众的宣传。那些答应配合的商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能做为最后一着,最好不要靠他们。争取以最小的成本了解这事!”

    赵武赶紧答应了,便去办事。董学普看赵武出了院子,叹了口气,粮食只能撑两天了,他的计划没有子弹了。

    董学普仿佛看到两天后,市民对他失败的政策指指点点,赵益扛着刀冲进那几家自以为是的商人家里。董学普这会真期待庞宁还在。这事他在的话,不难吧?他认识那么多黎人峒寨,可以进山拖几车米来。和城里富商也熟络,拉拢打压分化商人阵营。

    董学普抖了抖衣袖,跨上马,往秦明韬办公室骑过去。事到如今,董学普只有求助秦明韬,看他能不能有什么办法了?

    ……

    秦明韬送走了求助的董学普,摇了摇头一把躺在了椅子上,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着,谁能帮上这个忙。赵德站在旁边见了,试探道,“义父,这事情真要搞得这么复杂?其他几个旗总,都嚷嚷着要把那些奸商剁了!”

    秦明韬挥了挥手,答道,“那是最后的办法!董头领,啊,北王说的也有些道理,现在市场上还有粮食,不会出什么乱子。能温和处理是最好了,现在我们南海国最缺的就是商人…”

    赵德闻言说道“我和城西虞家大公子有些交情,要不约他来谈谈,试试看?”

    秦明韬“哦?”了一声,脸上这才有了笑容,点了点头道,“约!对了,我记得,李锦熙手下有个‘录事’好像是那个‘陈举人’的庶子,把他也叫来。”

    赵德笑了笑,道,“那要不要把李瑛也请来,听说李家也有不少粮食。”

    秦明韬这才有了拨云见日的感觉,哈哈大笑,说道,“我倒把她忘了,都叫来!我设宴请他们,都是老熟人了,不好动刀动枪的!”

    ……

    李瑛的父亲,李老爷子叹了口气,他只有李承宗这一个儿子,这会见儿子一副经不得风浪的样子,实在是不舒心。老爷子闭上了眼睛,又想起了去年病死的张氏,她这一去,自己和广东张氏就渐渐疏远了,空留下李瑛这个女儿。

    李瑛唯一的兄弟,哥哥李承宗却满脸期待地看着妹妹,挂着一脸的笑问道,“东王当真说给咱家两个上等民户的爵位?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灯烛闪烁下,那英俊脸庞上的笑容却分外猥琐。

    李瑛平日里最瞧不起这个哥哥,骂道,“怎么就知道这点爵位,你当真要看远一点!这次的事情,进退大不一样,岂是一个爵位的事情。”

    李承宗不是正室嫡出,平日被妹妹教训惯了,陪笑道,“妹子说得对,哥哥眼浅了。不过说起来,我听说这东王是个仗义的,对自己人从来不薄!”

    李老爷子点了点头,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这个李承宗是个机灵的人,就是小时候跟着侧室长大,自己少了关照,胆略眼界大大的不及妹妹。李老爷子想了想,又问李瑛,“那陈家,虞家什么态度?”

    李瑛却不答这个问题,只道,“爹爹,您这话却是糊涂了,那五源谷是血海里杀出来,能在乎几个商人性命?这次是摆足了姿态,想善了这事。依我看,莫要管其他家如何,他们要是蒙着头犯傻,咱家的情分就更大。早不如晚,在东王身上下足了筹码,定吃不了亏!”

    李老爷听到在东王身上下足筹码几个字,眼里光芒一闪。打量了下自己女儿,见李瑛改了以前的任性样子,换了一身女儿打扮,梳着淡淡的妆,倒是和他娘亲年轻时候一般俊俏。想到坊间的传言,李老爷子哈哈笑了笑,问儿子道,

    “承宗,这次你来定,你说说看,咱家怎么办?”

    李承宗嘿嘿笑了笑,谄媚不过地看着妹妹道,“听李瑛的,瑛妹比我强多了!”

    李老爷子指着儿子道,“我看你这辈子,当真要靠你妹妹了!好,你去跟冯老爷赔个不是,就说咱家对不住他,不玩了,那一车车的官粮压在那里,咱几个能折腾出什么?也请他见好就收,这也赚不少了,呵,别逼急了官府惹出祸事!明天起,咱就按官价卖粮!”

    ……

    李家开始按官价卖粮第一天,琼州府还是那个琼州府,但似乎已经变了一层颜色。

    虞家家长当天就放弃了暧昧不明的态度,恭恭敬敬地把赵德请到家里,虞氏三族十一个男丁一并作陪,摆下了山珍海味宴请赵德赵大官人。

    虞元仪指着赵德面前那碟太极图案的奇怪汤肴道,“赵公子,你看这道护国菜,看似浑浊不堪阴阳难辨,实则全以素料烹饪,其中藏的满是护国报效之心啊!”

    赵德看了看那道不起眼的汤肴,暗道原来还有这么个名字。赵德见他话里有话,放下筷子问道,“虞老爷如今是什么打算?”

    虞元仪左右看了看族里成员,笑道,“赵公子不知,我家原来还有些粮食,自己也没有查清,此番五王有赈灾义举,虞家敢不紧随其后?明日起,开仓卖粮!咱老虞家,粮食起码有李家的两倍啊!”

    得了这句话,想到能完成义父交待,赵德心里踏实了不少。但他也知道,虞家藏得粮食岂止是李家的两倍,五倍六倍也不止!赵德见这姓虞的还想留一手,高兴之余又暗骂了一句老滑头。眼珠一转,赵德装出一副兴奋神态,哈哈笑道,“虞老爷高明,这晚不如早,既然是两倍于李家,也和李陈邓三家一样,奖两个上等民户爵位。”

    其实陈家不过答应放出五百石米,意思意思,邓家更是什么也没答应秦明韬。不过在秦明韬公关宣传下,在董学普越来越低的降价压力下,众多商贾互相之间,也越来越不信任了。加上赵德平时重信誉,说话从不含糊句句是真,这会撒个谎,马上就让不少虞家人信了。

    自己不过是钻点空子赚些小钱的商贾,值得身居高位的三将军欺骗吗?

    赵德话音刚落,旁边桌诸人立即焦躁不安起来,小声议论着什么。赵德佯装举头喝酒,便隐约听见有人压着嗓子道,“那天杀的邓名朗,我听人说,他昨天去东王衙门了!”

    有几个人过来和虞元仪说了几句话,虞元仪脸色变了几变,明显败下了阵来,尴尬不过道,“赵公子莫笑老夫,先前咱当真被前朝的奸猾官吏吓怕了。这里问一句公子,我随官价,抛一万石,跟公子要十个上等民户,一个下等差办的身份,能不能成?”

    爵位到了下等差办,商业税率上就能享受更低一等了。赵德骂了句老狐狸,摇了摇头道,“虞公怎么如此反复?待我不诚!”

    虞家家长一听这话,激动地站了起来,冲旁边的家族成员喝道,“都是你们七嘴八舌,误了我家大事!”说完把喝酒的那个瓷杯往地上一摔,说道,“若有丝毫不诚,我虞家便如此杯!”

    赵德见他定了决心,趁机就把话说死,笑道,“这有何难,几个爵位,我明日就帮你求来!”

    虞家家长点了点头,看了看赵德沉静不过的脸,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选择,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声后生可畏。转身朝四周的家庭成员喝道,“此事便这样和三将军说定了!大家都听到了么?”

九十六节 海南欢迎您!

    虞家的人,当然清楚赵德在东王衙门的分量。,不敢再耍滑头。天一亮,虞家两个米铺门面就掀起了招牌,按官价售米。

    见大户虞家“投诚”,陈、邓二家气愤之余,也没有了硬撑的底气。李锦熙稍微敲打,陈邓二家下午就开仓放粮。但毕竟落后了一步,李锦熙干脆贴榜公示,由于二家出手晚了半天,将赏赐从两个“上等民户”,变成两个“中等民户”。

    几个大户开仓,让市场上的粮食供应量非常充足。不需要穿越者再做什么了,当官方米价按时间表掉到八厘时候,一些跟风囤粮的小户就沉不住气了,越来越多的粮食在市面上销售。三天之内,市场上的米价就被压到董学普最终设定的目标:五厘一斤。而官铺的赈灾米,反而比市场高了一厘,变得无人问津。

    抛售大米的小户们发现,虽然速度不快,但是他们争先抛售的大米,还是令人欣慰地卖出去了。这个情况,让最顽固的一些囤米者抱有幻想,幻想其他囤米者买进了市场上的大米,将会待机再次抬高米价。

    文昌冯姓是琼州府最显赫的家族,这三代人里就出了四个举人,如今在大陆做官的也有不少。冯家是鼎盛之时,在琼州府开枝散叶,正是这场囤粮闹剧的始作俑者之一。看到米价探到了底,冯家几族人却依然按兵不动。正月初八,冯姓族长以春祭的名义,从三县一州叫来了各房族人,在文昌县的冯姓祠堂碰了个头。

    气派的祠堂里,十几房血缘亲戚坐进了明礼堂,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这次的粮价,

    “咱万州黄家三十一口人,这次算是全赔进去了!囤了四千两的粮食,现在连四成也收不回来!”

    “也不知道这么多粮食放出来,是谁吃了,莫不是那五源贼官府?”

    一个远房的老人听到这些话,手上一抖,差点把茶杯摔在了地上。冯姓族长见众族人一脸的灰败,心底一片惨然,嘴上却安慰道,

    “这几个月粮食还是紧张!要说是其他人家吃进去的,这事还有转机。”

    冯家族长和几个族里老人交换了意见,作出了决定,冲各房族人挥手道,

    “米价已经到底了,买家还没弄清楚,大家莫急,说不得还有转机!”

    当最后几家大户还抱有幻想,猜测谁在接这个盘的时候,府城军管使赵武,已经按董学普的安排,悄悄地在市面收购商人出售的粮食,已经在城外的官仓里囤积了九万石。

    更多的好消息送到了穿越者的办公桌上:落洒峒去年参加了五源谷的军事活动,去年大部分日常粮食消耗都由军方供给,落洒峒首领符那恩听史班说府城缺粮,也大方地支援了两万石平价大米。

    穿越者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多,但最顽固的囤粮者还是没有打开粮仓。穿越者下定决心,要让他们付出足够长记性代价。在秦明韬和董学普的安排下,教训囤米商人的行动开始展开了。

    ……

    正月下旬,供应趋稳的粮食市场又出现了波动,从五厘涨到了六厘。苦苦等候的冯姓族人见粮价上涨,无不弹冠相庆,犹如输红了眼的赌徒,幻想着扳回本钱,再也不肯离开赌局。

    渐渐的,各种小道消息传了出来,号称粮价还是要重新上涨。有一些商贾主动找到了黄家族人,表示可以借银子给他们炒作大米。入局不深的黄姓族人当然不肯上当,但部分输红了眼的黄家人,却抱着把本钱赚回来的决心,借钱囤米。

    二月中旬,冯家和少部分藐视南海国官府的商人还在苦苦支撑,北王却公开了官仓的大量存量。这时,商人们才明白过来,前段时间市场上粮食,不是像谣传那样是儋州郭家、临高文家吃下的,而是全被北王买下了!米价重新上涨的预期被彻底打破,米价又从六厘跌回五厘。

    冯家人此时面对的,是让他们欲哭无泪的讨债人。

    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落下了帷幕。南海国政府成功调动了各方面的力量,以十数个低级爵位的代价,取得了胜利。经此一败,冯姓一族的财富缩水近三分之二,跟随冯家囤积粮食的其他家族,也是元气大伤,冯家在南海国的经济和政治领域,再也没有了任何影响力。

    米价稳定在了可接受的范围,琼州府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在普通百姓的眼里,这场风波的平定理所当然。虽然很多干部都没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但穿越者依然对主要参与人员进行了隆重的嘉奖。在穿越者的眼里,这次米价风波的平定,不输给战场上的任何一场胜利:

    这次风波里,南海国政府遵守了自己颁布的法律,仅仅以经济手段打败了这些投机倒把的商人,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可靠的商业秩序维护者。既然面对粮食价格失控压力情,南海国都没有对投机倒把商人采用暴力。这是一个暗示,暗示南海国自对待其他合法的商人,更不会使用极端手段。

    穿越者用行动证明了,那些极端行为只针对明朝官僚和地主,并不针对合法商人。

    明末的中国,有一些商人为了个人利益,不惜背叛民族,向入侵中原的建州女真交易了大量的战略物资。南海国千金买马骨,希望自己所表明的开放姿态,能够吸引这样的商人到南方来,吸引他们绕开朱明王朝的封锁,和穿越者一起建设汉族更光明的未来。

    不管是通天耳目的走私商人,还是纵横南海的武装海盗,都是一样滴,南海国欢迎您!

    …

    明末使用的历法,接近于后世的农历。崇祯三年二月的昌化,已经是万物复苏的暖春景象。三千多农垦大军暂停了开荒工作,在已经开垦出的水田上架起了耧车,在田边烧出了土法肥料,开始了一季忙碌的春耕。

    史班这天正在办公室处理一些文件,门口的侍卫走了进来,轻声报道,“下等差办张罗寒率五名农夫求见。”

    基本上,到了中等民户这一级的属下,史班都叫得出名字。但史班努力想了想,却没能想起这个下等差办张罗寒是哪里来的。不禁好奇问道,“张罗寒是谁,我怎么没什么映像?”

    那侍卫这段时间一直跟在史班左右,倒是比史班记得更清楚,提醒道,“张罗寒是上个月北王重新分配干部时候,分到昌化州农垦局的,目前担任‘录事’职位。”

    史班这才想起这个人来。这个人以前是跟着庞宁的,在儋州负责治安。后来庞宁一直没回来,董学普就把儋州管了起来,在儋州换了一批顺手的干部,这个张罗寒就暂时离职,在山前港赋闲待职了。这个月,张罗寒被董学普分到他这,挂在农垦局下面。农垦局是史班亲自领导的,但史班最近忙,一直没来得及给张罗寒安排事情。

    史班想起这个人,知道是五源谷的老功臣,赶紧让侍卫请他们进来。

    张罗寒带着五个农民走进了办公室,正要下跪,就被史班迎到门口的史班拦住。史班指着办公桌前面六个椅子说,“不要拘礼,坐!”

    张罗寒抬头看了看,见史班已经转身坐在了办公桌后面,便作揖答道,“谢太平王!”几个农民也跟着喊了几句,这才小心坐在了椅子上。

    史班看张罗寒一副干练样子,对张罗寒说话语气又客气了些。料想张罗寒是为了农民的事情而来,史班笑着问道,“先不说他们事情,最近人事变动很大,你个人有没有什么困难?”

    张罗寒闻言楞了楞,拱手答道,“谢谢殿下关心,小人没什么困难,初到农垦局,尚在熟悉局中事务。”史班是个直肠子,见张罗寒答了他一句中规中矩的废话,想来是因为和自己不熟缘故,心里有些失望。

    史班点了点头,转问道,“那今天这是什么事情?”

    张罗寒答了句,“小人这次来,是为了农户安居的事情。”张罗寒说了这句,便转头看向旁边一个中年农户

    那农户似乎自进来起就有些紧张,见张罗寒果然让他说话,咽了口口水,颤颤悠悠地站起来说,

    “小人是第三垦区第一支部的下等劳役黄二牛,托大王的福,在农垦大队里干了两个多月。这两个月顿顿有管饱的白米饭吃,顿顿有大碗的猪肉汤喝。两个月就把我们一村人都养得壮不少。晚上支部里还有果子领,有些果子咱农家人当真没吃过。村里人都说要不是大王仁德,哪能给我们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黄二牛太紧张了,说着说着就跑了题,天马行空地说起些不着边际的话。史班开始还认真听着,但见这黄二牛满肚子的憨厚,越说越跑题,收起了笑脸,靠在了椅背上。张罗寒见状,咳嗽了一声,那黄二牛却没反应过来,还在说

    “昨天晚上支部又找我们去量尺寸,要做新衣服,这都是第三…”

    张罗寒只有打断黄二牛的话,提醒道,“黄二牛,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捡紧要的说!”

    黄二牛被张罗寒说得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偏题了,耽误了大王的时间,张嘴结舌地看着史班。

    史班似乎想到什么,皱眉问道,“衣服尺寸,一次性记下来便是,你们支部负责人来回找你们量?”

    那黄二牛满脑子都觉得太平王好,支部书记好,哪里想到自己这话,似乎不经意告了支部书记一状。黄二牛大大地后悔,又一时说不出解释的话来,张着嘴巴站在那里。

    张罗寒赶紧帮黄二牛解释道,“这几个月饮食营养好,百姓比以前结实了不少。上次做衣服是刚来时候,那书记想来也是怕两个月了尺寸有变,所以这次重新量。”

    史班这才点了点头,问那个黄二牛,“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了解过了,百姓能支持农垦是好事。今天是什么事情要反映?”

    那黄二牛见史班不再怪责支部书记,想到不会对不起满村子百姓的托付,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这才答道,

    “听支部书记说,我们以后都要在这里扎根的,没法再照顾老村子的田地了。前些日子每人分了两亩田,村里女人听到消息,就都嚷嚷着要跟过来。大王,我们些农汉,在自己破院子里住惯了,大王的宿舍虽然好,但我们还是不习惯。求大王开恩,让我们自己在田地边上造些农家院子,好把婆娘女儿都接过来。”

    山前堡这里一批基层干部,开垦新田经验非常丰富,加上小南关那边水车等物资也充足,这两个月新田开垦工作非常顺利,目前已经开垦了一万余亩新田。

    为了鼓舞士气,史班上个礼拜给每个农民都分了两亩地。目前这些分出去的私田还是集体组织耕作,等一年后开垦初步完成,每人分到五亩田以上,才完全交到农民手上。但现在所分私地上的产出,已经完全交给其所有的农民。

    史班却没想到,短短两个半月,良好的物质条件和充满希望的未来,已经让这些农汉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等到这两亩田一分,朴实农民们,就迫不及待地要在新土地上扎根了。

    张罗寒见黄二牛说完了,咳嗽了一声,补充道,“近来我在公务间隙,到各个支部调查了一番,撰了一个私宅建设方案,敢请殿下过目。”

九十七节 农业是根本

    史班接过那一册方案,本来以为也没什么特别,无非是个下层干部的一腔热情。,史班便觉得有些门道,不禁指着那本小册子问道,

    “这五月栽豆,什么意思?”

    张罗寒答道,“南海国炎热,六月早稻便已经熟了。五月栽绿豆于稻田中,等到六七月种晚稻时候,将绿豆犁入土中,可以肥田。”

    史班突然想起来,高中《生物》课讲过,豆类植物根部可以固氮。又问道,“上面说要把村落建在圩田外围?”

    张罗寒答道。“要得到圩田,必须筑堤蓄水,又要建渠灌溉,实在不易。村落如果在圩里,农民的牛羊牧草地占据圩田,就浪费了地力。在边缘,有利于农民靠近荒地,多圈养牲畜。外围土地充裕,晒谷场堆粪池之类很多设施也便于搭建,大不一样。”

    史班点了点头,他发明的纺织机,让南海国男耕女织的生产方式,变成男耕女不织。要是能把妇女儿童转移到养殖业上,也是一个提高人力利用效率,提高生活水平的好办法。史班又问了几个问题,张罗寒一一回答,答得头头是道。他本来就是个世代耕作的农民,在农家事务上肯定比史班强多了。又跟着庞宁见了几年世面,学了文化,浑身一股精干味道。

    张罗寒又说,“水利兴建难,更难的是维护。我想最好要向使用灌溉的田地加征一点费用,作为水利机构的运转资金,才能长治。否则单户农家不愿意出力出资维护水利设施,各扫门前雪,不消十年,水田又成了荒地。收取这些费用,水田亩均收益稍微低些,农民要多种田地才能富裕。我们可以设置一些租牛点,农忙时候把牛租给买不起耕牛的家庭,提高人均耕作面积。”

    史班听得津津有味,不禁叹道这农活还得交给农民干!史班合上那本规划方案,说道,“住私宅这事,太早了不利于组织集体农垦,你先组织一部分人把村落私宅建起来。等几个月后农垦结束再出售。”

    史班看了看那个方案封面,又说:“其他的有不少建议不错,很好。我一个人精力有限,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农垦局没有局长,这样,你来做副局长,把局里那十几个录事调动起来。你配合赵布,把农垦和水利的基层工作抓起来。”史班说完,看着张罗寒,毕竟他是庞宁手下的人。要不是庞宁出海不归,史班也不好来抢人用,这事还得张罗寒自愿。

    庞宁毕竟太久没回来了,赵如也不在,原来的部下渐渐都散了。,但稍微想了想便定了心,站起来说,“谢殿下提拔之恩,我明天就去拜访知州赵布,把具体事务了解下,就把工作开展起来。”

    史班闻言笑了笑,说道,“赵布他就在田里,我叫他来,你们好好商量商量,把开新田的事做好。”张罗寒以前是儋州治安负责人,在情况复杂的儋州没出过问题,能力是实践检验过的,对农事又熟悉,算是个人才。得到个能干实事的手下,史班很高兴。

    张罗寒站起来,拱手答道,“殿下放心!”

    张罗寒上任后,史班就把繁杂的日常工作交了出去,只偶尔听听汇报,稍微做些政策安排,主要精力还是转回了铁器工厂。新上台的张罗寒倚靠赵布的调度能力,倚靠各种技术人员,干得不错,纠正了一些脱离实际的规划。到了六月割早稻时候,开垦的新田面积已经达到六万多亩。赵布多次和史班汇报,张罗寒用人合宜,勤勉为公。

    五源谷的“老人”,都是最穷的流民出身,吃过苦的,工作上勤勉的特质大多都有。加上几个王对手下大方,短时间内大家私心都不重。但能得到赵布“用人合宜”的评价,就是个人能力了。六月初,眼看要种新稻,张罗寒又通过赵布汇报,对这六万亩新田,建议优先“赊卖”给开垦的农民。一方面,可以让这些农民过上小康的日子,提高耕种积极性。另外一方面,还能给昌化州创造一笔收入。

    史班对这个建议很支持,不但批了,还把张罗寒的局长职务转了正。

    新田价格很便宜,每亩不过二两,还不到一亩熟田的零头,优先对农垦人员销售。农民各家各户,纷纷把老家分的田卖了,到这边买上几十亩,做个富农玩玩。半年一转,史班不但开垦出六万亩新田,增加了粮食供应,解决了铁器工厂水利设施的销路,账面上还赚了几两银子。

    开了六万多亩地,第一批三千多人的开垦基本到了极限,张罗寒又到岛北招募新的农垦队伍。

    其实不止史班在西部昌化搞农垦,秦明韬也在海南岛北部澄迈附近搞水利,募人开垦。加上董学普也派人在海南岛东部,南部组织开垦,几处垦荒大军合起来,掀起一轮海南农业开发的大潮。

    眼见耕田面积直线上升,水田价格直线下降,想来以后愁的不是没米吃饭,而是谷贱伤农了。那个投机倒把的冯家哪里料得到,他们的行为狠狠地刺激了几个穿越者,下决心把海南建设成为这个乱世的粮仓。

    几个穿越者在各处忙碌,先打住不说。在崖州,穿越者却还有一个老朋友。

    崖州位于海南岛最南面,大概就是后世三亚的位置。这里位于天涯海角,明代经济并不发达,算得上是南海国最落后的地方。

    崖州城有一个公子,自称姓于名南,七八年前流落到这处。原先只是在码头上做个挑夫,饭也吃不饱,靠捡些贝壳螃蟹糊口活了下来。后来时日久了,交了些挑夫朋友,不知道怎么就逐渐阔了起来。在城东买下了张家的院子,把那几个挑夫兄弟雇了做仆人,又在乡下买了七十亩地,租给人种,过起了体面日子。又过几年,于南娶了城西刘家女儿,生儿子那年考了个茂才,在街上开了件米杂店铺,家境渐渐兴盛。

    后来五源谷打到崖州,分了田地,又断了于秀才的每月供给,于家在城里地位大不如以前。这几天,于南见城门贴了榜文,新朝在府城设“太学”,全府大考招生。榜上说那“太学”生员学了一、两年后,按成绩可以录入各个衙门做官吏,便要去考。

    娘子刘氏一般擦着眼泪,一边给于南收拾着包裹,抽泣着说道,“这新朝刚立,你就去府城,却让我们母子两个如何生活。”于南想到家里有些存银,刘氏娘家人丁也多,谁能欺负?能有什么不能生活?便不答她。

    刘氏哭了一会,见丈夫不理她,又道,“据说那几个大王,都不爱圣人文章,只靠些‘商道’,“匠艺”、“造船”之类的奇巧…这都是没影子的事,你去怎么考得中?”

    于南看了看窗外,说道,“钟方都敢去考,我如何会考不中?”

    刘氏啐道,“那钟家有一门远方亲戚在昌化,这几年水涨船高,据说也是上等民户的大官,哪里比得了我们,无依无靠的。”

    于南听了这话,也不言语,眼里闪烁不定,半晌说道,“我这便去钟方家,一起往北边去。你在家莫要出门,平日缺什么,只管让小红去外面买来,把孩子照看好!”

    于南安抚了娘子几句,就去城东会了钟家二公子,两人带着干粮盘缠,步行往北面走去。这会正是三月时候,倒还不是很热。走了几个小时,沿着官道走到了一片丘陵上,钟会见右边山下海浪拍岸,左边山崖延绵不绝,赞道,“咱崖州的景色,当真是大气非凡!”

    于南笑了笑,附和道,“过等二哥你到府城金榜题名,那更是一番大气景致。”

    钟方听了这话,哈哈笑了几声,说道,“托你吉言。不过实话说,其实我这次没什么底气,不过去府城看看新朝气象。”

    钟方顿了一顿,又说,“我们崖州太远,还没感受到,听说府城附近如今大不一样。各处水利之事不说,单说吏治一项,便不比往常。如今不但有知府知县衙门,州县还陆续派去了判官,府城还有法官。如今各城门不但立了我们城门口《民商法》那样的老石碑,还又加了一块《细则》石碑,所讲条规,又比原来《民商法》更细。但有谁违反二法,皆可以举证诉讼。那法官也不行他事,每日只端坐执法,听人告状。县令欺了你,你也可以告他。”

    于南点了点头,道,“这新朝初建,吏治大不比从前。”

    钟方点了点头,道,“虽说前朝也有衙门可告,但官场种种积弊太深,官官相护,离太祖澄清天下的心愿也太远了。这南海国当真有些气度,单说这次米价一事,文昌冯家虽说巨亏,却不曾被抓一个人!”

    两人说到这,想起南海国初次占领崖州时候,诛灭知州三族二十多人的干脆利落,不由得咧了咧嘴。钟方笑道,“我家大哥常跑府城进些海布,我听他说,如今府城几家大酒楼都换了主人,你知道是为何?”

    于南当然不知道,便问钟方。钟方这才说出来,“那原来几家大酒楼,虽说也是气派,但都是衙门里关系深的。说句不好听的,压制同行也惯了,能真在饭菜里下功夫?如今新朝一立,小柳庄几个原来不敢使的招揽手段一一亮出来,几个月下来,琼玉楼便没人去了。那琼玉楼老板见小柳庄坏规矩,带几个人去砸场,却被赵大人关进了牢里。”

    钟会摇了摇头,又说,“我娘舅家在府城有家小酒馆,这几个月也停了。”

    于南闻言一愣,连酒店业这样无关紧要的民生行业,都有这么大的变化。可知其他行当,又要经历怎样一番洗牌。

    钟会圣贤书读多了,本来也不喜欢他娘舅那一套。钟会见于南若有所思,笑道,“这兴衰之事,非人力能预测,莫说了。却说这次米价,于大哥这次赚了不少?”

    于南笑道,“我听魏三说府城米跌,赶紧开仓卖了,赚是赚了。但就百来石,能折腾多少银子出来?”

九十八节 府城赶考见闻

    于南和钟会两人一路说笑,往北面府城赶去,倒和以前赶考乡试的生员似的。,路上也不寻那些会馆落脚,只找客店住宿。足足走了十七天,才从海南岛最南面的崖州,走到最北面的琼州府城。

    这天下起雨来,两个秀才背着包裹打着油伞往城里赶。好在那土路刚刚翻修过,用沙砾质的软土铺的,在雨里没有积水,还能走。两人沿着土路走了一阵,下午到了府城。

    找了块石头揩掉脚底的泥,两人穿过南城门进了府城,便看见城里一片宁静景象,似乎已经逐渐从战火里恢复过来。虽然下着雨,街两边的店铺里客人依旧不少,酒楼里听戏喝茶的坐着不少。于南在街上左右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才发现脚下青石铺就的主街,如今已经换成了一种石头般东西重新铺就。

    那不知道什么东西铺成的路面,中间略高,两侧略低有排水浅槽,雨水打在路面上,就顺着路面流进了两侧浅槽,然后流向两边建筑后面的大水渠,排出城外去。

    虽然阵雨很大,排水系统依旧运行良好,路面上也没什么积水,比其他老道路好得多了,让于南心里赞叹。但更让于南想不通的是,那整个路面竟似一块石头铺成,毫无缝隙。低头仔细看,又发现石头表面有工具涂抹过的痕迹。

    钟会前段日子来了次府城,知道水泥路的来由,见于南低头看那水泥路,笑道,“于大哥见过这水泥没?我听那些工匠说,这水泥是东王发明的,本是一团粉末,遇水成泥,所以叫水泥,风干后便这样坚硬如石,用来修屋搭桥甚是方便。”

    于南这才收起了惊讶的眼神,解嘲道,“想来和那石灰差不多,就是硬了不少,我刚才还以为是块大石头。”

    钟会笑道,“这个比喻倒是新奇恰当,说起来真是和那石灰差不多,据说也是烧出来的,好处是硬了不少,不会掉灰。不好就是颜色有些发黑。如今官家铺子里有卖,也不多贵,府城不少有钱人买去做院子,用来修路的倒是只有这一条示范路。”

    于南闻言便道,“这东西我们贩卖到崖州去,不知道卖不卖得出去。”

    钟会想了想,答道,“这难说,一个要耗费运输资费,崖州人穷,不一定用得起。二个崖州偏僻,知道水泥好处的人少,就怕我们好不容易让百姓知晓,官家就自己运去卖了,倒为别人做了嫁衣。”

    于南点了点头,换个手举伞,抖了抖已经浸湿的衣摆,岔开话题道,“这雨大,我们先找个落脚地方去。”

    钟会眯着眼睛看了看雨幕里的街道,说道,“府城用钱颇贵,倒是城北那家闻道楼,清净实惠,我们就去那里先住下来罢。”

    于南也来过几次府城,听说过闻道楼,知道是那家便宜的客栈,那地方不在闹市,但客舍干净整洁,一般都是各州县儒生落脚府城的地方,点头道,“那里向来人多,就怕没了房间,先去看看罢。”

    两人穿街走巷,没多久就到了那个新建的水泥大广场,钟会上次来时候,这个广场也没建成。下了雨广场上没人,两人好奇,还是打着伞四下里打量一番,在广场东面看到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董学普刚刚颁发的《民商法细则》

    钟会一见那碑文上密密麻麻,刻着几千指甲大小字,摇头道,“除了读书人,有谁识得这么多字?”

    于南点头道,“这能有几个人认真看,想来是供百姓追本溯源,作为断案判官清正的保证。`3w`”

    钟会又指着上面一句话道,“‘所告案件判官已判后,不服可上诉法官再判’,这设定法律的人当真是迂了,判官是法官管得,能不是法官的亲信?判官给了判决,法官难道还会驳回。这么层层上告,岂不是让告状人找苦吃。去法官那告判官,得罪了判官,这以后怎么过得了日子?”

    于南点头说是,却是如此,这法文去落入了虚处。两人正在那里叽叽喳喳议论,突然听见后面一个声音道,“二位有所不知!”

    两个秀才看得入神,没注意后面来了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军官站在后面,再后面还跟着两个带刀侍卫,帮这军官举伞。

    两人见那军官一捻长胡子,穿着一身阔背束腰的金色锦袍,上面绣了流云海浪,知道是南海国高级军官服。又见那军官头巾上有三星两杠的标志,知道是中等差办的大官,吓得赶紧作揖行礼。

    来人是梁老大。见两个秀才行礼,梁老大也回了一礼。

    打败了明朝两次讨伐,穿越者料想短期内不会有大的军事活动,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南海国经济建设上。秦明韬最近一直在澄迈一带募人开垦,修水坝挖水渠,组织了一万多人,忙得热火朝天,要在澄迈南部丘陵地带建一个农业新城。事情多,秦明韬把赵德几个都调了过去搞管理,自己也是分身不得。

    南海国断了海上贸易路线,火药等军事物资严重不足,史班本来就忙,便以此为借口一直把改水营先锋营的火枪拖欠着。军队没用上枪,只能做些日常的老式武艺训练。改水营就在府城附近做些拉练,倒也没太多事情。秦明韬今天难得回了趟府城,梁老大等几个旗总赶紧到北王那汇报了下训练情况,但秦明韬也没怎么认真听,表扬了几句就把他们打发了。

    梁老大懒洋洋出了门,刚和其他几个旗总告别,就看到大雨里两个书生举着伞,在广场上在看碑文。梁老大一时好奇,便过来搭话。这碑文立了也快四个月了,刚开始天天有人围着看,还有好事的读书人给百姓逐条点评讲解,也是一件轶事。但到了现在,大家都习惯了,除了要告状打官司的,少有人来读上面的文字。

    梁老大现在也算是高级干部了,但是穷苦出身惯了,以前环境养成的文化习惯不是一时改得掉的,打心底里对儒生有种尊敬。梁老大以为两个戴着方巾的秀才有事要告状,上来搭话。见两个读书人跟他行礼,两人手上伞一歪,身上的青衫都打在雨水里,梁老大赶紧回了礼。

    梁老大笑着指着那碑文对两个秀才道,“二位有所不知,我南海国如今的六十三个判官,十六个法官,都是大理寺这个部门的七个执事投票推举出来的。而大理寺七个执事,又都是四王共同任命。判官法官的一并用度,也都是独立一条线,由南海国财政直接拨给。所以判官不受法官管辖,也不受知县知州管辖,独立判案!”

    两个秀才见这高官,本来心里有些不安。但见这大官没什么架子,倒是和善地给他们介绍起来,二人心里逐渐安定下来。钟会胆子大些,看了于南一眼,答话道,

    “这位大人说的是,我们不知底细,妄自议论了。”

    梁老大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你们二人可是从乡里来府城打官司?那边那幢水泥柱子房,那便是府城中区的判官院,到那里登记了,出五十文钱找个讼师帮你们分析仔细了,找出依据,排队等两个礼拜,判官便会叫你们去开庭断案。”

    钟会听说还要等几天,想到前朝一州县一个衙门,打官司也不用排队,怎么现在一个州县一两个法官,七八个判官,怎么还要排队?年轻人胆子大,钟会不禁晃了晃脑袋问道,“这还要排队?”

    梁老大打量了下钟会,答道,“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这打官司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多,有时候连几钱银子的纠纷,也有人告上判官那的。你们是来告状的么?莫急,也不过两个礼拜。先找个诉师把案情分析好了,凑足了证据等开庭。”

    钟会听了这话,叹气道,“上古治民之道,重教化而轻律文,才有三代之制。民心若水,宜疏不宜堵,宜导不宜纵,若纵容之,必百倍千倍地钻营纠缠。这判官法官一节,我看不好。越级上告之事更不妥,此风一开,百姓不以本业为重,不知君臣之礼,抛隐忍勤勉之德,事事争对错言是非,诚非长治之道。”

    明末风气开放,书生议论朝廷政也是一种风俗,钟会一时忘记了这是杀人如麻的新朝,对着梁老大说了这些。可怜梁老大读了几年夜校,好不容易识点字,哪有这钟会能说会道,一时不知道怎么答他。

    于南见状,赶紧打岔道,“大人,我二人本是书生,来考这次太学的,我这朋友考的是‘治论’一门,所以对这碑文法律治国之法,有些思考。”

    梁老大听说他们不是来告状的,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多管闲事了,一时有些尴尬,哦了一声,道,“是要去太学读书的…那地方就在城东北。”梁老大觉得有些不投机,淡淡地道,“二位慢慢逛,我有事在身,先走了。”

    两人赶紧行礼告别,梁老大想到这些学生以后不过分配做低级官吏,也不和他们多礼,虚抱一拳就走了。于南见梁老大走了,苦笑道,“你对大人说那些做什么?那位大人位高权重,说不得这政策也有他功劳,如何有当面说别人事情做的不好的。”

    钟会也觉得自给有点唐突,笑道,“于大哥说的是,那大人那般友善,本是个结交机会,倒给我坏了事。”

    于南摇了摇头,说道,“这话如何说得,这都是要机缘的。”

    两人没了兴致,便离开广场,背着包裹往北面的闻道楼走。还没到那客店,就有小二上来招呼,那小二穿一身海布短衣,殷勤不过地走上来说,“看二位样子,这是要寻个地方休息!”

    于南以为是黑店揽客的,赶紧道,“我们定了要去闻道楼,你莫来多事!”

    那小二听到这话,脸上笑开了花,大声道,“这不是正好,客官要去我家住宿,我前头领路!”

    两人闻言一愣,不禁对视一眼。记得这闻道楼向来只有客满的日子,如何有出来招揽生意的时候?两人随那小二进了后巷,果然是去闻道楼。但那客店里远没有往日热闹,一楼吃饭餐厅只坐了一桌人,看样子都是外地来的。老板娘更是迎到了门口,让小二把两人衣服包裹送上了房间去。

    两人暗自诧异,于南见那老板娘好客,笑问道,“莫非是涨了房钱?”

    老板娘一笑,倒是还有几分姿色,说道,“客官放心,小店这价格,十年多是没加过一厘。”

    两人不知道这客店怎么气氛大变,摇头回了房间。于南见房间里床铺都是新的,觉得这房钱挺值,在自己一间里正在收拾东西,突然听到钟会叫唤。于南门一开,钟会把于南拉到走廊上一个房间,指着一个莲藕样的奇怪铁管说,“瞧这洗澡用的新奇玩意!”

    见于南一脸不解,钟会把旁边绳子一拉,就听见三楼上面隐约传来铃铛的声音。没一会,那个莲蓬般的水管就喷出好多股小水柱出来。于南用手一摸,都是清凉井水,想来用来冲浴会很舒服。

    钟会摇了摇头,道,“你看,真是怪事,这客栈比从前好多了,怎么反倒没人住了。”

    两人在那莲蓬头下面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到楼下吃饭。没吃几口,看见一个伙计打扮的中年人走进来,要了一盘猪耳朵,一个人在那里喝酒。钟会见是个本地人,放不下满肚子好奇,凑上去问道,

    “掌柜的,这猪耳朵味道如何?”

    那伙计打量了一眼钟会,见是个秀才,笑道,“什么掌柜,我是刘家绸缎铺子里的伙计。相公来尝一尝,这里的猪耳朵怕在城北是最好的。城南有家浊酒楼,更好,但是贵。”

    钟会摇了摇手,问道,“我牙不好,吃不得,没福气。这边我想和你请教个事,”钟会看了看那老伙计,见他脸色热情,便问道“这个闻道楼,以前是很热闹的,怎么现在冷清下来了?莫非吃了什么官司,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老伙计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起来,问道,“公子你是外地来的吧?”

    钟会点头答是,那老伙计笑道,“你们从南边来?南门正月开了家摘星楼,比这里还便宜,客房也有这么大,还要新几分。现在知道的人都去那里住了,只有外地的不知道的,还依旧来这家闻道楼。”

    钟会问道,“我以前听说这东家经营这‘闻道楼’也不赚钱,那‘摘星楼’还要便宜,岂不是亏钱赚吆喝?”

    那老伙计吃了口酒,摇头道,“公子不知,这如今三年免税赋,以前的税钱,现在不要了,以前孝敬衙门里的月例钱,现在也不要了,生意好做不少,只要有原来一半客人就能赚钱。加上那些巡检管的又严,判官也清正,以前那些闹事排挤对家的事也少了。现在新店多了,官府也随百姓开各种店,不加干涉,各种营生竞争起来,都要比以前做的好,才有客人啊。”

    那老伙计指着盘里的猪耳朵,笑道,“你看这一盘猪耳朵,价钱是没变,量却是加了不少啊,比以前几个人挤一张桌子吃那小半碟的日子,是舒坦多了!”

    那老板娘见这边客人在议论,端了一盘小菜走过来,啐道,“死不要脸的王老头子,吃我的菜说摘星楼的好,我送你一碟花生米下酒,倒是要听你给我说句好来。”

    那老伙计见了那碟花生米,嘿嘿一乐,想了想,冲钟会道,“要说好处,咱闻道楼也多,最好一处就是酒家娘子俊俏,比摘星楼那老头子掌柜的菊花脸,好看多了。”

九十九节 玻璃制造

    那个喝酒的伙计把老板娘哄得眉开眼笑,两人兀自调笑不停。|文学两个秀才坐在隔壁桌子,听了那老伙计的话,才知道看似没什么变化的琼州府,实际大不一样。

    那钟会从小就聪明,家里人都期望他能取个功名,族里生意也不太让他碰,整日里教他读四书五经,也是有些迂了的。钟会晃了晃脑袋叹道,“吏治清明,着实让百姓安乐不少。但如今断了科举,这官府哪里寻得来那么多清正的大儒,来做执行的官吏?一旦有一两个屑小之人,做了害群之马,这巍巍正气便要蚁溃…怕这清明之态,也难长久。”

    那个于南自幼历经人间离散坎坷,一个秀才功名,也是托了岳父家关系混来的,倒比钟会识时务多了。于南道,“钟二哥执着了。有一年清明政治,百姓便安乐一年,有十年便安乐十年。便是唐太宗宋高祖那样的人物,也不过治好自己手上的国家,还想百年千年么?”

    钟会不以为然,两人又议论了一番,才各自回房休息。两人来的早,在府城逛了了几天,南海国的太学才开始报名。这几天两人早就打听好了地方,收拾了一身新衣服,便去那太学府报名。

    那个太学府原来是一个冯姓举人的大宅院,去年那冯举人被赵如抄了家,宅院变成了公产,现在稍微改造一番,拿来做太学府。报名地方就在宅院前厅那个庭院里,两个崖州秀才到的时候,才发现人这么多,自己来晚了,排队的人都站满了庭院,挤到了门外去了。

    那满院子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戴着方巾的秀才,为了仕途,忍着新朝不敬圣人,捏着鼻子来考“治论”的。有扛着手艺活计的“木工博士”,来考那个“匠艺”的。还有那些替人揽货的牙人,给人做合的媒婆,摆摊算命的神仙,也挺着胸膛来考“商道”“经济”的。有打铁的,杀猪的,嚷嚷着报名武艺的。偌大一个前厅院子里站满了不算,后面还有赶来排队的,看得钟会于南二人目瞪口呆。

    两人在门口看了看考试说明,才知道是个怎么回事。按那个说明上写的,就是三次面试。第一次面试官最多,十几个,考生被哪个面试官点了名了,就进去向他展示才华,不行的刷掉。第二轮面试在后面几个小院子里,分成四类:“经济”,“商道”有一个面试官,“治论”“行政”有一个面试官,“匠艺”“其他技术”有一个面试官,“军略”“武艺”有一个面试官。再往后,才是第三面试官,就是见太学府的校长,“祭酒”大人了。

    钟会啐道,“这都是些什么人,也能考太学?”

    于南又认真看了一遍那个说明,见上面说各类学生,以后学习一两年,会分到政府不同的部门,但并没有高低不同。钟会是领教过衙门里小吏的厉害的,便对钟会说,“我们写的字,总比那些泥腿子写得好,不如去考行政做个书吏?说不得能跟上一场富贵。`3w`”

    钟会心气却高的多,不屑地答道,“于大哥这什么话,没有高低不同,这是场面话。治国宰辅和衙门胥吏能同日而语?治论和行政二门,明显有本末之分,岂能自甘人后落了下乘。我这次却是定要在那治论上夺个名次的。”

    于南见钟会这么说,想了想拉不下脸,也和他一起在那个治论处报了名。治论一科报名的大多是些读书人,排队的倒少。没等多久,就把两人叫了进去。第一个面试官见是个儒生,皱着眉头对了姓名,就问道,“国以何为重?”

    于南是个老练的,这几天在府城见了不少,也揣摩了些南海国的治国之道,答道,“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那考官眉头松了不少,赞道,“果然是个儒生。”又问道,“若让你去做个判官,一个案情,知县和你意见不一致,怎么办?”

    于南拱手答道,“荀子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

    那考官点了点头,说道,“你过了!”便叫人带于南到第二面试官那。

    第二面试官是个老成的中年人,在一个小院子里踱步看花,似乎外面没几个人进来面试。那面试官见于南进来了,才坐回位置,对了姓名,就问于南道,“何为社稷之功?”那面试官怕考生用圣人之话含糊应对,又补充一句,“你可详细说清楚了,才能过关。”

    于南想了想,拱手答道,“百姓安乐,国家富足,便是社稷之功。若导万民以教化,明礼明制,使人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为民者躬耕农桑,为商者安守本分,为王者谨慎持公,何愁社稷无功?”

    于南也没读几年书,心思都在做人和生意上,这一番话也算是他最高水平了。他本以为自己说的高明,满脸期待地看着那个考官,却见那中年人摇了摇头,啐道,“却是个儒生!”

    那考官说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便能大治?北面的皇帝倒是把圣人放得好高,每年还有那么多饿死的!”

    那考官说完这话,就宣布于南被刷掉了。于南心里一沉,面色铁青地走回到外面的庭院。路上听那带路的小童说,这面试官是儋州的法官大人,跟着北王跟久了,对儒家那一套特别看不惯。于南暗叫倒霉,在报名院子等了一盏茶时间,见钟会还没出来,怀疑他是不是录中了,于南心里就更不舒服,觉得那满院子人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对。

    于南满肚子的失落,看到旁边一队人,都是报名商道的,便把手往报名桌上一按,道,“我要考商道。”

    录了名字,等了一会进去了。于南见了第一个面试官,就洋洋洒洒说起各种丝绸的产地和讲究,讨价还价的关键,几下就搞定了那个初面官。到了第二个面试官,于南知道不容易通过,豁出去了,和他说那海上走船的要害,走私入港的本事,打通关节的手腕。又说那海盗有几个惯常据点,海商求生的把握,把那考官说的一愣一愣,大笔一挥,宣布于南通过了,让他去见最后的太学祭酒。

    于南走出第二面的院子,长舒了一口气。问那个带路的小童,“这太学祭酒是哪个大官?”

    那小童看了看于南,答道,“是七公子。”

    于南不知道七公子是谁,又问。那小童解释道,“便是太平王的大徒弟,南海银行的总行长,上等差办赵玉官人,我们官府里的人都叫他七公子。”

    于南这才明白祭酒大人的分量,想到自己要见的是这样一个大人物,于南又兴奋又紧张,一边走路一边拉了拉衣服,整了整头巾。走到里面一个院子,那带路的童子让他在门外候着,自己走进去报告道,“七公子,我把这个懂商道的于南带来了。”

    里面传来一个清越的青年声音,声音里隐约有些不耐烦,“进来吧!”

    于南在外面专心等着,过了十几秒,那带路的童子把头从门侧伸了出来,叫唤道,“呆子,快进来吧!”于南走了进去,一路也不敢抬头,心里只算着这按礼制,是要行跪礼,还是作揖礼。走到了那院子里一个大堂房,于南看到前面中间坐着一个人,赶紧一揖及地,口中恭谨唱到,“见过赵大人!”

    前面那个人懒洋洋答道,“于先生好!”算是回礼了,于南这才敢抬起身子,偷偷看了一眼七公子的样貌。一看之下,却觉得一张冠玉般的俊秀脸庞分外眼熟,不觉得就多看了几眼。

    那赵玉看了于南也是一愣,眼睛就在于南身上打转,想了半天手上突然一抖,把那青花瓷的茶杯带倒在茶几上,却也不管地就站了起来,口中改了称呼,说道,

    “黄公子!”

    于南此时也想了起来面前时谁,想起当时自己人贩子一般的行径,心里一片骇然,退了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地上,把头磕得如捣蒜一般。

    那带路的小童站在一边,也不知道今天这唱的是哪一出,只见眼前两个人,站着的那个满面的欣喜,竟像是发了财的富贵人家,遇到当年施舍救命的恩人一样。跪下的那个吓得浑身哆嗦,恰似那作恶多年的江洋大盗被识破了身份,这就要押上刑场一般。

    赵玉见黄公子这样害怕,摇头笑了笑,把他扶了起来,口中说道,

    “黄公子待我等有活命之恩,这是做什么?如今我等都在朝为官,黄公子,…黄公子先起来吧。”

    ……

    庞宁给那盆睡火莲浇了点水,凑近看了看,发现叶子上又开始发黄,不禁骂道,“妈的,又要死了。赵如你过来看,我都是按本地人办法养的,就没养活过一次!”

    赵如按了按那盆里的土,说道,“是不是土太肥了?”

    庞宁凑过来看了看,捏了捏那土,眼睛一眯啐道,“肥个屁,这鸟地方鸟花,有问题!”庞宁拍了拍手上泥尘,问道,“这都三月了,那个西班牙人怎么样了?”

    船坞里有好几个西班牙人,那个神父也是西班牙人,赵如想了想,一时不知道庞宁说的是谁,答道,“师父说的是那个付塞斯吗?”赵如见庞宁不答他,知道说的就是那个玻璃匠,答道,“我这几天没过去,我去看看玻璃弄出来没?这南风都起来了!”

    庞宁在一次针对荷兰人的海盗活动中,意外俘获一个会磨玻璃的西班牙人。后来稍微调查了下,得知这伊比利亚鬼子祖上就是玻璃匠,从小在玻璃作坊里长大的。庞宁得了这样的人才,就动了造玻璃的念头。

    这个可怜的西班牙酒鬼被庞宁威逼利诱,无奈在科劳港开辟了一片地方,在庞宁帮助下造了一个玻璃作坊。庞宁从马尼拉买来了各种原材料,又在本地找到了合格的砂石,限付赛斯三个月内弄出玻璃。

    这个时代,玻璃在西方已经被大量制造了。但在东方,由于陶瓷技术的发达,明朝人没有太多兴趣研究这种脆弱的材料。知道后世玻璃广泛用途的庞宁,决心发展下这种东西。

    庞宁对这事很上心,见赵如不知道情况,说道,“走,看看去!”

    两人从小山上骑马走了下来,庞宁又去港里巡视了一番,见没人喝酒打架,这才到港西边那个玻璃作坊去。庞宁一下马,就闻到玻璃作坊里传来的一股刺鼻的苏打味道。

    庞宁闻了闻空气里弥漫的气味,骂道,“花了老子三千比索,再不弄出来,扔海里喂鲨鱼!”

    一个火红的炉子被打开,那个付赛斯站在一边,得意洋洋地对着几个忙碌的中国人吆喝着,一副领导的架势。见庞宁走进来,付赛斯赶紧迎了上来,顺手在桌子上一摸,拿了个什么东西给庞宁看。

    庞宁一看那递过来的东西,黑着的脸上就变出了一副灿烂不过的笑容,

    西班牙人付赛斯递过来的,正是扑克牌大小的一片透明玻璃。

一百节 湿法冶金

    西班牙人付赛斯递过来的,正是扑克牌大小的一片透明玻璃。,转过身看了看远处的港口,笑道,“我们该回琼州府了!”

    去年十二月,林常厦带着马尼拉木匠来到科劳港后,船坞上修理船舶的速度就大不一样了:那几艘从荷兰人手里抢来的大帆船上个月已经修好,目前林常厦自己设计新船,开始了试验性制造。新船建造用到大量的木材和铁器,花了庞宁一万多比索,但也在科劳港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吸引了不少婆罗洲的华人过来做工,让科劳港热闹了不少。

    这个季节,南下的商船已经不多了,庞宁几次出去巡海,都没看到荷兰人的商船队,干脆把海盗活动都停了下来,一门心思等南风起来回海南。

    得知玻璃造出来了,庞宁就把科劳港各个条线动员起来,准备回程了。这次回海南的舰队,包括四条斯鲁普快船,两艘荷兰商船和一艘盖伦军舰。这是一支合计六十八门火炮的强大舰队,所以庞宁不害怕遇上任何国家的军舰,选择了最大的盖伦船做为旗舰。大船再不灵活,也比颠簸得过山车一样的斯鲁普船舒服多了。

    装满了淡水和食物,以及几吨重的银子,三月下旬,庞宁的舰队乘着东南风出发了。海上凶险,第一次往北走,没有经验的庞宁不敢托大从越南走,而是选择了绕道马尼拉-广州航线。这个时代,走马尼拉的航线更成熟。由那些经验丰富的马尼拉水手帮助,先把船队开到马尼拉附近,然后开到广州海外,再转到海南。

    一路很顺利,到了四月中旬,庞宁的舰队已经摸到了琼州府附近海域。庞宁满肚子都是回家的念头,打上庞字大旗就往琼州府靠过去。但是琼州府城墙上的一百多门大炮,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庞大的一支西方舰队出现,如临大敌,没有任何让庞宁靠港的打算。炮弹像下雨一样落在海面上,吓出庞宁一身冷汗,骂咧咧地指挥舰队转向西面。

    船队停在临高港外的海上,庞宁让一个五源谷出身的军官给岸上穿越者报信。那个五源谷“老人”轻装简行,带着两个水手上了划艇。三人刚靠上一个渔村码头,就听见一声怒喝,“得了!”从渔船码头下面水里跳出十几个守候已久的武装巡检,当即把三人拿下,按在了码头上。_

    武装巡检是董学普为了对付黑社会组织,防范山里生黎训练的一支队伍,在每个州县都驻扎有一两百人,装备了盔甲,临高和昌化一带的武装巡检靠近小南关,近水楼台先得月,甚至装备了火枪。见到有不明身份的舰队靠港,武装巡检自然要恪职守土。

    庞宁帐下那水兵军官被四五个新兵蛋子按在地上,气得哇哇大叫,喝道,“老子是上等民户郭得功,庞头领让老子来报信,你们敢动老子!”

    庞宁离开海南岛那会,几个穿越者忙着占领州县,抄家抢劫,还没有来得及宣传五源谷的组织架构。像临高这里,那时就只知道“分田的秦头领,灭门的梁将军”,根本不知道其他头领叫什么。后来建国了,百姓大多只知道东王北王太平王什么的,那几个新兵蛋子刚刚应征入伍,根本就不知道庞头领是谁。但听到上等民户的头衔,倒是一愣,手上松了几分,问道,“什么庞头领?”

    郭得功咬牙咧齿地吼道,“你祖宗的,庞宁庞头领都不知道吗?”

    那几个巡检互相看了一眼,领头那个巡检小队长明显比手下大兵上道。知识面更宽,关键时刻派了用场,试探地问道,“可是南王讳宁?”

    那郭得功不知道什么北王南王的。但他跟庞宁跟久了,见多识广,自然比这些巡检机灵,见那巡检说到南王几个字一脸的尊敬,便顺水推舟喝道,“废话,还不放开老子,小心你们几个的脑袋!”

    那些巡检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把这个上等民户的“官爷”扶了起来。郭得功亮出自己的荣民证,又把那些巡检喝骂了一通。让他们赶紧去联络各方面,准备迎接南王大驾。

    没多久,临高县知县、法官和巡检队长之类的头面人物就赶了过来,聚在港上迎接北王,但毕竟仓促,也没有什么仪仗,十来个人站在码头上迎接几百人的庞大船队,倒让庞宁有寒碜的感觉。当初离港时候其实也没人送,庞宁那时说话分量足,不在意这个,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回港没人接,庞宁却受不了了。这也是他离岛太久,不知道这半年有了些什么变化,心里担心所以心境不同。

    庞宁在船上看了一眼下面那些赶来的官员,没一个认识的,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懒洋洋挥了挥手,和赵如说,“让他们回去吧,我们直接骑马去昌化,找史班。”

    庞宁带着十几个人,骑马一路赶到了山前港。早有快马前面通报了史班,史班带着昌化州一干人员迎到了山前港外面。庞宁路上早听临高的官员说了南海国建国的事情,远远看到史班那青色镶金边的“太平王”大旗,不禁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以为是太平天国么?”

    史班见庞宁果然还活着,见他带着赵如十几人风尘仆仆骑过来,脸上不禁笑容满面。史班远远见那庞宁又瘦了一圈,晒得漆黑的脸上没了那种嘻嘻哈哈的神色,知道这胖子在海上日子也不好过。

    庞宁见史班倒是一点没变,还是一副知识分子的二楞子模样,刚要上去打招呼,就听见史班一声喝道,“胖子哪里逍遥去了?”

    庞宁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涨得通红,隔了三、四米远勒住马绳,冲史班叫道,“你以为我好过么?撞上了郑家的船队,我如何回的来?被追了一百里,才在越南甩掉那船队。那时刮北风,我就几条船,逆风而上去迎那些纵火船?我不是找死吗。”

    史班料想也是这样,呵呵一笑,朝后面扬了扬手,锣鼓和唢呐就敲打了起来。一个旗兵送过来一面绣着南王字号的锦旗,明显是太平王的旗帜临时改的。史班冲后面站成几排的巡检兵喝道,“欢迎南王归来!”那几排巡检兵闻声一起大喊,

    “欢迎南王归来!”

    庞宁看着那大旗一乐,笑道,“南王,这倒挺威风。”喃喃道,“我也不白拿你们的名头”从怀里掏出一本翻译好的《重要矿石论》,扔到史班的怀里,说道,“出了趟门,给你带的!”

    史班抓住那本书,看了眼封面,就知道是德国人写的冶金业书籍,在这个时代是最先进的冶金知识了。史班虽说是后代的专业人才,但毕竟只学会了冶金原理和后世机械的使用,对于在这个时代用土法制造却不在行,这几年进展不大。稍微翻了几页,史班眼里就冒出光来,这本书是欧洲湿法冶金业的先驱,书里记载着几种常用金属的提纯不说,但是那几种主要酸碱的制作工艺,就让史班如获至宝。

    庞宁见史班拿到书一付兴奋的模样,这才松开了脸,哈哈笑了笑,得意地看了看山前港新发展的墟市,也不理会埋头翻书的史班,挥手朝那些敲锣打鼓的巡检命令道,“别傻站着,入港!”

    刚说完这话,庞宁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兴奋地跳下马来,冲张罗寒叫道,“张罗寒,你怎么在昌化,我的办公室呢?还在吧!”

    张罗寒赶紧躬身答道,“在,殿下的办公室,大王们都没有更动。”

    庞宁听到这话,却觉得张罗寒的姿态有些疏远。庞宁是多机灵的人,看到张罗寒站在赵布后面,稍微想想,心里就明白了。知道是自己出海太久了,原来的部下都换了领导,心里有些无奈。但庞宁是个豁达的人,也不难为张罗寒,佯装不觉地点了点头,还是一脸的笑脸,拉着发呆看书的史班进了山前港。

    庞宁在自己原来那间办公室坐了下来,四下看了看,见东西都没变,笑道,“我要去府城看看其他三个。”

    史班闻言,把那本《重要矿石论》塞到赵谷的怀里,点头道,“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休息了一天,备了好马,带了五十个侍卫,沿着官道往府城走去。庞宁一路上张望,见荒坡野地上,到处都是兴建水利,开垦新田的队伍,问道,“怎么搞这么大动静?”

    史班把最近南海国的一系列动态,给庞宁介绍了下,庞宁扬了扬眉毛,说道,“海路绝了怎么行,这不光是粮食火药的问题,这样下去,不少需要进口的民用品也要短缺了吧。”

    史班点了点头,答道,“粮食是压住了,但其他的还在涨,我昨天在铺子里问了下,绸缎价格也是一天比一天贵,蜀锦都卖到四两一匹了。”

    庞宁倒吸了一口凉气,笑道,“这倒比运到马尼拉还赚钱!让董学普来管经济,大家都不会饿死。但想发财奔小康,董学普那种喜欢钻牛角尖的性格搞不好,还得靠我。”

    史班撇了一眼庞宁,点头道,“是要想想办法,也该你出力了。”

一百零一节 开拓贸易

    史班撇了一眼庞宁,点头道,“是要想想办法,也该你出力了。”

    庞宁嘿嘿一乐,又想起那块玻璃,拿出来给史班看了看。史班看了一愣,问道,“这年头已经有玻璃了?”

    庞宁正拿着水壶喝水,听到这话,差点把一口水都喷了出来。庞宁忍住笑,把那荷兰筒也给旁边的土包子看了。史班拿这个单筒望远镜瞄了瞄远处,叹道,“没想到这年头已经有望远镜了,哪里搞来的?”

    庞宁得意地笑了笑,“这可是宝贝,买也买不到,从荷兰船长那里抢来的。”又说,“那块玻璃更是宝贝,我做的。”

    史班一愣,说,“你做的?”

    庞宁喝了口水,把水壶放回去答道,“我抓了个西班牙玻璃匠,现在我那能做玻璃了。出发前还吹了个小杯子,就是比较容易碎,也没法打磨,要研究下配方。”

    史班想了想,估计是内部应力的问题,说道,“没退火吧!你把那工匠给我叫来,我和他一起研究研究。”

    庞宁看了看史班说,讨价还价道,“你给我配一千把合格步枪,二十万发子弹,我把整个作坊送给你。”

    史班这才知道,庞宁是拿这玻璃匠来钓自己胃口,没好气地答道,“还跟我谈条件了?你那都是船,要步枪做什么,给你五十门新式六磅炮。”史班看庞宁眼睛发亮,笑着补充道,“这几个月赵谷刚弄出来的。两米多长的炮管,用专门的锥形弹可以打一千五百米。”

    其实西班牙人也有长炮,也能极大提高初速和射程,但那些家伙动辄六、七米长,一般的船上是没法用。庞宁听史班说这长炮能打那么远,又只有两米多,顿时大喜过望,答应道,“行,那玻璃作坊都给你了。”

    一行人骑马一路不停,没几天就到了府城。早有飞马报了吕策,吕策也赶了过来。难得五个穿越者又都聚在了一起。久别重逢的热闹之后,五人聚在最高会议厅,一起讨论南海国接下来的发展的问题。

    五人都说了些各自条线的情况,一说就是一、两个小时,汇总起来其实也就一条,就是需要对岛外进行贸易。董学普说道,“现在明朝严禁商人和我们贸易,搞得需要进口的商品都不足,可以出口的商品全部过剩!没有市场,没有原料,我们的机器化生产没有用处啊。|想|文|学仓库里的海布已经堆到屋顶了。”

    穿越者打败了两次明军讨伐,把南海国的架子搭了起来,但这样成立的国家,根本不得到北面朝廷的认可。经过穿越者这些年的发展,南海国的纺织业,冶铁业,甚至木材加工业、家具制造、建筑业等等,在效率上都是远高于这个时代的。但岛内的商人不足,加上明朝禁止和南海国通商,南海国的市场被局限在了海南岛。

    一个海南岛市场,远远不能消化南海国的工业产能。

    现有的工业产能都得不到消化,再攀科技树就有点不实际了。再发展更先进的工业,只会让更多的机器闲置。如果只是依靠南海国本地百姓的消费,升级各种工业科技,有点得不偿失:在市场上赚的银子,也许还不够补偿科研经费。毕竟明末的海南岛是偏僻落后的地区,全岛人口不过四十万不到。

    董学普说完,四人就齐齐看向了庞宁。

    庞宁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便说,“海洋贸易不要担心,我会去开拓。两个商品肯定是受欢迎的,一个是海布,要再便宜一些,降到二钱一匹,我想办法贩到周边去。”

    纺织厂这块现在史班兼管着,史班看了看后座旁听的赵谷,赵谷赶紧凑上来说道,“海布成本在一钱六分,两钱卖也没问题。”

    庞宁点了点头,继续说,“其次就是玻璃制品,玻璃杯和玻璃窗,抓紧造出来,肯定好卖。”

    史班本来也对造玻璃很上心,但是一直没有摸索到门径,现在有了专业的工匠,自然不会放过发展玻璃工业的机会。庞宁见史班也点了点头,笑道,“那就行了,我去次大陆,看能找到些熟人不?”

    难得有这样五人碰头的机会,五人又讨论了下其他问题,为后续的发展制定计划。秦明韬和吕策还是念着配装隧发枪的问题,庞宁搭了个顺风车,也跟史班要了一百支。董学普又说了些行政和立法上的问题,杂七杂八的问题,大家讨论了一通。

    一个礼拜后,秦明韬和吕策的新枪还没有拿到,庞宁倒是拿到了那一百支火枪和几万发子弹。按史班的话说,庞宁这就要去岛外打拼,是最危险的,其他几人等着庞宁打通贸易航线,倒也都没什么话说。

    和隧发枪一起送来的,是史班说的五十门新式火炮。虽说冠以长炮的名字,其实也没有多长,至少装在庞宁那艘盖伦船上是没有问题的。这艘从荷兰人手上缴获的军舰在科劳港改造后,两舷分别有十六个炮位,舰首舰尾各有两个炮位,全舰合计三十六门火炮,在这个时代是首屈一指的强大火力了。

    剩下的十四门新式火炮,装在了两艘斯鲁普快船上。两艘快船游弋在主力旗舰前后,一大两小三艘军舰满载着海布和炮弹,从临高港出海,向繁华的广州城开去。

    清晨的阳光刚刚照到盖伦船上的时候,木匠和帆缆长开始检修船只,海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水兵队长吹响了哨子,水线下面的水手们睡眼朦胧地爬起来,收起吊床,把那些浸满了男人汗水的玩意儿挂上帆缆上,进行晾晒消毒。在海上航行,缺乏一切卫生条件,因此必须利用一切条件讲卫生处理好。换班的水手站上了各自的岗位,打起了精神开始测量水深和航行节速。

    九十个水兵在水兵长李邺的带领下走上甲板,开始练习射击。水兵分成了三排进行轮射,黑火药的烟雾很快就弥漫在整个甲板上,士兵们面对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射击,蹲下装弹,起立再射击。这些都是老水兵了,没有人因为颠簸摔倒在甲板上。

    天气很好,阳光投射在红绸布做的笔挺军装上,让整个队伍显得很有攻击性。士兵头上那些高耸的黑色头巾,乍一看还以为是女皇士兵的熊皮帽。总之,在庞宁恶俗的趣味下,一切都很有十八世纪的感觉。

    可怜的徐正南也在船上,自从前几年广东禁了海布以后,徐二爷就打定了在乡下养老的念头。但这次,架不住庞宁的威逼利诱,还是上了船,帮庞宁去广州联系硝和硫磺的买卖。不过徐正南此时却觉得不虚此行,他上船不过一天,就看到了好多从未见识玩意。最让他惊讶的,就是这打个不停的鸟铳。

    直到庞宁也走上了船艉顶,徐正南才转过神来,赞叹道,“这鸟铳打得真快啊,这么连着打,怕没几百人也冲不过来。”

    庞宁笑道,“这东西能打三百步,真打好了,一千人都冲不过来。”

    庞宁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徐二爷惊得目瞪口呆。别人不知道这鸟铳射程的重要,他徐正南走南闯北一辈子,当然清楚。要知道,早先明朝卫所里的鸟铳好炸膛不说,就算没炸,能打个七、八十步就不错了。这打三百步是什么概念?那边还没冲起来,这边就把你给解决了,就是马军爷冲不过来啊。

    徐正南摇了摇头。乡下人无知,都说西王吕策是仙人附体,洒豆成兵,才能大败南澳总兵。今天他看了这水兵的鸟铳连射,才知道五源谷为什么能突然崛起于大山里,一年横扫整个琼州府。

    两舷的密布的炮位就更让徐正南无法理解,船上装这么多大将军炮,倒似不要钱一样。徐正南摇了摇头,暗叹一声自己老了,转过身去请教庞爷,不对,是请教南王殿下。

    “殿下,那转着个大轮子的水手,就是舵手吗?”

    庞宁知道徐正南没见过轮舵,笑道,“那叫舵盘,下面连着齿轮调整船底的舵叶,这舵盘转三圈,下面的舵叶才转九十度,方向控制上比以前的杆舵精确多了,不错吧。”

    徐正南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一个精确的航行方向对于船长的意义。一个干希腊人跑了上来,手上举着一张航海地图,向庞宁汇报了目前的方位。徐二爷一脸不可置信地凑了过来,看着那张精确到公里的“中国南部海域地图”。

    徐二爷当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会世界上会有这么精确的地图,因为这不是这个世界本该有的地图,这是从《2009版海南省旅游地图册》上临摹下来的。

    船斜着东南风开了一天,走了一百二十海里,现在已经开始远离海南岛了。庞宁点了点头,和那个测量员讨论了几句,徐二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高鼻深目的番人,居然能精确地计算出目前船舶的所在位置。而庞宁甚至还对那张图指指点点,似乎是在指导那个干希腊人,航海测量应该这么这么来。

    依靠测量员和庞宁的测量结果,船队坚定地开在靠近陆地的航道之外,试图从外海直接进入广州附近海域。

    徐二爷看了看头上鼓胀的大风帆,有一种挫折感,觉得自己跑了这大半辈子的海,算是白跑了,直到今天才算开了眼。徐二爷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庞宁转过来询问道,

    “徐二爷,你那亲家当真买的到硝石硫磺么?”

    徐正南赶紧转过身来,答道,“这事应该能成。我这亲家本事大,在广州专门走私货,南来北往的人见多了,总能找到人办成这事。”

    庞宁心里这才放下了心,笑道,“徐二爷帮我办成这事,那赏银不说,我回去就给徐家上等民户的爵位三个。”

    徐正南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弯腰拱拳道,“老夫谢过殿下!”徐正南人老了腰不好,一下子弯下去,把脊椎压得发酸,痛得眉头一皱。徐二爷的样子逗得庞宁想笑又不好笑,赶紧上来把他扶正了。

一百零二节 广东招商

    三艘帆船挂满了帆,五天就开到广州附近,在游鱼洲附近的一个渔村下锚。,在地方保长那里搞来路引,带着一行人从陆道往东走,沿着官路走了半天便进入惠州府地界。

    赵如一路跟着,好奇问道,“徐二爷,你这亲家不在广州府啊?”

    徐正南答道,“我这亲家姓周,早些年也在广州,如今生意越来越大,他年纪也大了,在这片安顿下来。”

    庞宁一路见道路上时常有货车来往,知道这惠州府一带也是海洋贸易活跃的地方,点了点头。一行人走到下午,摸到了一户大宅院。那院子修在一个小丘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却修得大气磅礴。要不是徐正南说这是他亲家的宅院,光看那院墙后面的亭台楼榭,看那朱漆大门的雕梁画栋,庞宁都要当成个巡抚的官邸了。

    庞宁看着那宅院的富贵姿态,突然想起听董学普说的:李自成兵临城下时候,大臣们逼崇祯皇帝动用内库银给守兵发工资。崇祯流着眼泪对内侍说“内库无有矣”的事情。庞宁又看了一眼周家门丁身上的绸缎衣服,摇了摇头。

    徐正南的一个仆从上去报了身份和来意,没多久,那宅院正门洞开,一个富态的老人带着一个青年人迎了出来。徐正南的独子娶的是这周老爷子小妾生的女儿,和一般的亲家比起来,又差了一些。徐正南过来之前也没和周老爷子打招呼,倒没想到周家会这么热情,家长带着二儿子亲自迎出来。徐二爷赶紧走上去寒暄了几句啊,便把庞宁介绍给了周老爷子,说是琼州府的豪商。

    周老爷子的眼睛在庞宁身上转了转,又看了看后面那几十个劲装的侍卫,笑着和庞宁见了礼,便热情不过地把徐正南拉进了宅院。他那机灵的小儿子走到庞宁身边,恭敬地和庞宁客套着,带着这边的人跟着周老爷进了正厅,坐下来看茶聊天。

    徐正南怕庞宁等得烦躁,话不过三巡,便直切入话题,说道,

    “不瞒亲家翁,这次我过来,是引荐这位庞爷和亲家翁做门生意。”

    那周老爷子似乎早已准备,把茶盏放下去,颔首说道,“倒不知道是怎样的生意?”

    徐正南看了看庞宁,庞宁接过话题说道,“周老爷子知道的,我们南海国出产海布、铁器、家具。还有就是想买些硝石、硫磺、棉花和丝绸之类的商品,这都是南海国缺的。”

    周老爷转过来看向庞宁。按徐正南的说法,那周家老爷子一辈子什么风浪都经历过,但庞宁这会看过去,却觉得那眼神像不谙世事的少年一样诚恳。周家老爷笑道,“依我看,庞爷的生意,绝不是小买卖。”

    周老爷顿了顿,又说,“我们海上跑的,不说暗话,这和南海国的生意,按理说官府是禁的。这一层,庞爷也知道。不过这倒不是关键,我看庞爷也是那南海国说得上话的主,说句不好听的,南海国现在买不进卖不出,还是因为那时抄了那么多富贵人家,把大家都吓到了。我们这些商人,出来闯海,奔的都是银子,南海国东西再好,也犯不着拿命去博不是?”

    庞宁倒没想到,这个周老头这么厉害,好像一眼就把自己身份看穿了,更对南海国的政策形势了如指掌。其实庞宁也是胆子大,仗着几十个火枪队跟着,想着就是遇上几百敌人也能脱身,一路也没怎么堤防。其实他自己没在意,他早就把自己身份亮出来了:南海国能总揽进出口贸易,又带着这么多侍卫的庞姓商人,除了南王庞宁没有第二个了。

    庞宁心神一转,觉得这老头是聪明人,不可能用几个家丁来硬拼自己的火枪队,不会出现什么冲突,关键还是这生意能不能做。庞宁刚要解释,那徐正南怕事情弄砸,倒比庞宁抢在前面,说道,“亲家翁不知,南海国只杀贪官恶绅,只均田地,那些官府里的人自然倒霉,对我们商人还是友好的。亲家翁可知道那文昌冯家的事情?”

    冯家也算琼州府数的过来的大家族,周家自然知道。徐二爷见周老爷点了点头,又说道,“就这几个月,文昌冯家囤米,把米价炒到二两四钱。”

    周老爷子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小儿子倒是吃了一惊,呐呐道,“这冯家当真胆子大。”

    徐二爷挥了挥手,说道,“那冯家府城一脉有个无赖作恶太多,刚换官府那时,一脉人被杀光…不说这事,就说这南海国,建国后就再没有清算旧账。就是冯家这么扰坏民生,南海国一个指头也没动冯家人的。”

    这话一出,周家那边坐着的几个家人顿时说起悄悄话起来。周老爷子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家人。其实周老爷这些年逐渐退了下来,一些消息还没有他两个儿子灵通。他儿子和几个族叔商量了会,在父亲耳上说了句什么,周老爷子点了点头。

    周老爷转了过来,笑道,“这事确实不假。不过说实在的,我们也都是要和官府打交道的,那海布只有琼州府产,如今是明禁了,这海布生意做不成。”

    南海国最大的出口项就是海布,庞宁听了这话,心里一个咯噔。周老爷子看庞宁脸色,又说,“其他的生意,都成,无论庞爷你来我这是买货还是卖货,大宗小宗,我周鸣昌一并吃下来。”

    庞宁脸色这才好看起来,还没开口,却听见那周老爷又说,“但这可说好了,是到我这里来买卖。若想我们贩货到琼州府去,这事怕不容易。说实在的,我周鸣昌这点生意在惠州还能看看,但那也比不上刘香老那样的,敢和郑家玩命。我的船跑琼州要是给郑家知道了,以后就吃不了兜着走。”

    庞宁见自己的话还没问,就被这周老爷说完了,暗道这老头真厉害。不过这老头说的话句句都是诚心实意的真话,庞宁虽然被一顿抢白,倒也没有不舒服。徐正南见亲家把话说死,怕南王不乐意,试探道,“亲家或再帮想想,说不得还有其他办法。”

    庞宁其实没什么不乐意,他心里倒觉得这次事情挺顺利,至少是找到硝石硫磺的来源了,以后还能卖些铁器什么的出口创汇。他只是没料到郑家在广东福建一带势力这么庞大,商人都不敢明面地和郑芝龙作对。庞宁不知道,郑芝龙这几年打败了李魁奇,官至游击将军,种田台湾岛,比穿越者还穿越者,俨然是朱明朝廷的南海海军元帅了。

    庞宁想到那时被郑家船队追了一百多里,心里火就起来,一时下定了决心,说道,“周老爷子爽快,我有句话,周老爷子能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我们就不提。周家家大业大,自然是不愿趟这走海的风险。但南海国如今物价奇高,这几倍的利润摆在那里,怕有不少人是想去,却怕南海国刁难的。”

    庞宁看了看周鸣昌脸色,又说,“我们不认识这些跑海的小商人,但周老爷子肯定认识。我也不瞒周老爷,我就是南王庞宁,我在这里保证,和南海国商业往来的,我南海国秋毫不犯,个个都要敬为上宾。周老爷子想必也知道,我庞宁一直是亲善商贾的,就是大明朝,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么敬重商人的官员了。”

    那周家人虽然早猜出来庞宁身份不一般,但听庞宁自己说出自己的身份,还是大不一样。庞宁这话一出,周家一个个都把庞宁重新打量起来。周鸣昌赶紧站起来,要把自己坐的主位让给庞宁,庞宁却不在乎这些虚节,挥手婉拒了。

    周鸣昌重新坐了下来,看了会庞宁,似乎有些尴尬地说道,“庞爷,恕我们不敬,不过我们大明朝和南海国不同国,我还是这么叫着习惯。庞爷说的实在,我也说一句,我把这么多海上的同行叫来,也是不容易啊…”

    庞宁知道周鸣昌意思,这生意大家一起做,他周鸣昌的份额自然就小,生意赚不到钱。他发起这事,到时候说不准落个通敌罪名,上下打点要花钱,实在是不划算。

    庞宁点点头道,“周老爷放心,这么说吧,这次周老爷能帮我找多少海商来,都全部找来。我南海国以商为本,各种商品利润很高,这半年凡是通过周老爷你介绍的商人赚到的贸易利润,我分一成半给周老爷,如何。”

    周鸣昌当然知道南海国的生产能力,不是他一个周家可以比拟的,听了这话眼睛发亮,贪婪本性一时上来了,正要摆架子讨价还价,突然听到他小儿子使劲咳嗽了一声。周鸣昌似乎颇为信任他这小儿子,疑惑地看了他儿子一眼,改口说道,

    “庞爷爽快,这事宜早不宜晚,我这就去联络同行,一起给南海国保驾护航!”

    庞宁看了看周鸣昌的小儿子,拱手笑道,“全赖周老爷子抬举了。”徐正南坐在一边,见两人谈妥了,想到自己的爵位到手,脸上笑成一朵菊花,起来附和道,“我说亲家,上了南王这条宝船,你们周家这几代的富贵,是跑不掉了。”

    两方谈定,约好四天后再会,庞宁便告辞离开。庞宁心不在焉地在惠州逛了逛,四天之期一到,就重新赶到了周家。还没进门,就看见周家门口的马杆上,系满了几十匹坐骑。

    庞宁乐道,“来的不少嘛!”

    庞宁一行报了名号,那家人朝里面大喊了一声,里面几个迎客的仆人一声声传了下去。周老爷子听到家人通报,赶紧迎了出来。庞宁跟着周鸣昌走到里面院子一个大厅,越过周鸣昌朝他身后一望,见那大厅里放了二十几把椅子,里面坐着老的少的,留胡子的带兵器的,撩着袖子的戴着方巾的,各路商人齐聚一堂,都等着庞宁的到来。

    李邺朝里面一看,小声道,“这一成半当真好赚的很。”

    赵如啐了他一句,“你要有这周老头子的本事,也可以赚。”

    庞宁大步走了进去,里面人见主角来了,纷纷站起来作揖行礼,庞宁正团团回礼,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庞爷!”

    庞宁抬头一看,哇塞,那送福船给自己的老熟人华震洋,也被周鸣昌找来了。

一百零三节 庞宁的贸易帝国

    庞宁见华震洋也在,转过身子,笑着说道,“华公子也在这里!”

    华震洋和徐正南闹翻过。理|想|文|,也和各个商号坐在一起,不禁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但见庞宁和华震洋挺熟稔,徐二爷扳手站在一边,只装作不认识这人。

    华震洋的生意最小,本来被安排坐在后面,但庞宁这一句问候说完,众人看向华震洋的眼神就大不一样了。屋子里这些人,都是铤而走险,试图博一票发财的海商。这些精明的商人心里都知道,这次和南海国生意能做到怎样,很大一部分取决于这个庞爷能有怎样的政策。众人看那华震洋不过打个招呼,庞爷就和见到老朋友一样满脸笑容,心里都是羡慕不已。

    立即就有周家家人上来,以和庞爷说话方便些的名义,在前排给华震洋加了个位置。

    华震洋拱手道,“去岁郑家封港,小人乘夜行船,避开郑家进过一次昌化,但听港里人说庞爷出海好久都没回来。后来小人不敢再闯琼州,只在广州和泉州这边贩卖些杂货。”

    庞宁点头答道,“没关系!这次我回来了,我们好好合作一把!”

    这话一出,众人明白庞宁肯定要照顾华震洋,又投来一阵艳羡的目光。

    现场的样子有点像后世的招商大会,周老爷作为发起人稍微说了几句,就请庞宁给这些海商介绍情况。这次史班急着清仓卖货,定的价格很低了,按这个价格,五源谷商品运到广州,单程利润能稳定在一成半左右。庞宁把价格一说出来,那些商人眼里的疑虑就完全消失了,一双双眼睛闪闪发亮,似乎已经看到了金子。

    琼州府和广州之间路途很短,半个月就可以来回一次。

    半个月来回一次,单程利润一成半是什么概念?意味着理论上,四个月就能把本金翻十倍。一千两本钱变成一万两,一万两变成十万两,铜钱变成银锭,银锭变成金锭。

    这些走私商人们似乎已经看见成堆的金元宝砸到自己头上。马无夜草不肥!呛海水呛了一辈子,咱终于也等到发横财的这一天啊!

    庞宁有些惊讶,似乎他把价格一说,小海商们就全把年利润率算出来了,个个振奋不已。庞宁点了点头,很满意这些海商的算术水平,在明代的中国,能撞上一屋子人都对数字这么敏感,着实不容易。虽然这些人没有高高的官帽,不会写锦绣文章,但在某个角度上,他们确是这个时代的精英。

    东方的中央帝国,这些人并没有因为他们过人的商业头脑受到重视,他们甚至遭到朝廷的敌视。0`3w`x他们是倭寇,是走私商,是海盗,是戚继光的敌人之一,是郑芝龙的账上战功!而历史如果继续安苑路发展下去,满清入关后的严厉海禁,将让这个群体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但在西方,这些商人却拥有完全不同的命运:商人们逐渐站在了舞台的中央,甚至让国家政权易色。商人们以帆船和大炮做笔,残酷地书写着殖民文明染血的篇章,最终推动了近代的技术革命。

    看到满屋子商人仰视的目光,庞宁心里一愣,突然有了招揽的意图。逃到东南亚以后,他手下那一班人马逐渐散了,全部溶入了五源谷的其他条线,不可能再抽回来。庞宁迫切需要一些新的臂干,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些小海商既有重信誉的商人天性,又有要钱不要命的贪婪,舍身驰骋在惊涛骇浪里,正合庞宁的胃口。

    吓死人的高额回报率,让商人们忘记了郑家的威胁,满屋子里人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他们能从庞宁这里,分到多少货物,这种跑一趟短途就有“一成半”利润的货物。

    庞宁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心里打定了主意,两手一拍笑道,“这里有十三家商号。华震洋比较特殊,几年前南海国无船的时候,他捐出一条大船帮助南海国。看在这份功劳上,我给他一个上等民户的身份,一人占两个份额。其余商号每家一个份额,共十四份。”

    周鸣昌的小儿子也动了心思,赶紧道,“我周家也要算一份!”

    庞宁点头道,“那便是十五份。你们卖货给南海国百姓,我不管。但我南海国官府生产的贸易货物,分为十五份,你们只能购买自己那份。”庞宁怕影响这些商人的热情,补充说明,“这主要是关系到几个月后的货物分配。现在南海国仓库里货物堆积如山,便是一两个月,你们也运不完自己那一份。”

    虽说短时间没有影响,但既然有利益分配,就有人不满。马上便有人问,“庞爷,小的这边斗胆问一句不敬的话,过几个月,这货物要是卖完了呢?”

    庞宁现在还没做成第一笔生意,怕这些海商想多了,畏首畏尾不敢来。庞宁故意卖个关子,装作公正不过地说,“那也没有办法,货要是不足,我会提前通知大家的,不让诸位白跑。”

    但既然开了华震洋独占两份的先例,这些商人怎么会不动脑筋?果然就有生性霸道的商人提出来,“庞爷,要是我等也和华公子一样,帮了南海国,是不是也可以独占两份?”

    庞宁故意把脸黑了下来,淡淡地说道,“这个,当然是这样,要是对我南海国帮了忙,肯定要在份额上照顾些。”

    海商们开始动脑筋了,庞宁暗自偷笑。他相信,在利益的驱使下,很快就有一大帮人主动为他跑腿,任他差遣了。这些人各地的都有,有钱有能力,社会网络一张起来,绝对是一笔最宝贵的资源。

    一屋子人又约好了贸易港口、入港信号等细节,才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次商业大会。

    事情办完,庞宁马到功成心情愉快,带领一行人离开了周家。走了一会,赵如凑到庞宁旁边说道,“师父,这帮海商现在满脑子只想到赚钱,的确是豁出去了。但就怕过几个月,他们赚饱了,又有倒霉蛋被郑家打掉几条船,说不定又都缩回去了。”

    庞宁答道,“要是没风险,有这么容易让他们赚吗?”庞宁看了看赵如,说道,“这郑家我是越看越讨厌,以为这南海都姓郑吗?老子迟早要会会那个郑一官。,这个娘娘腔到底叫郑一官还是郑芝龙?”

    庞宁骂了几句,想了想又说“你带三万比索去,到府城招几十个木匠,开两条斯鲁普回科劳港,盯着林常厦把那种大快船给我造出来,他要什么给他买什么,尽快造出来船。再去马尼拉问问,看林名城能买到西班牙人的海船不?”

    赵如吓得直吐舌头,啐道,“师父你也太狠了,就那种小船,你让我逆风开到科劳港去?”

    庞宁被赵如说的有点不好意思,答道,“那有什么,那时打海战不也是开这个船,这季节又没有风暴。”

    赵如摇头道,“打仗那是短途,一个礼拜的事。这逆风去马尼拉那边,说不定要跑一个月。师父你还是给我条红毛商船吧,我宁愿慢点!”

    庞宁拿他没办法,点头答应了,又想起件事,嘲笑赵如道:“你这个没胆的雏!你上次到底破了那女人的处没!”

    ……

    五月的小南关,天气已经很热,但更热的是烟熏火燎的玻璃作坊。付赛斯不顾一身的汗,一脸不爽地看着史班,用刚学的汉语结巴说道,“炉子!隔热!不动!”

    史班摇了摇头,不知道怎样和这个西班牙鬼佬解释:这欧洲哥么,坚持他经典的玻璃制造方法,不允许史班进行任何改动。史班仅仅是要在炉子上开个口,做个搅拌棒,搅动熔融状态的玻璃液,也被这个玻璃匠严辞阻止。

    史班没办法,找了个工匠把着西班牙人摁在一边,组织了另外一批工匠,强行对付赛斯造好的玻璃熔炉进行改造。

    其实不能怪付赛斯守旧,要知道这年头,虽然玻璃制造方法已从威尼斯传出来,传到了各个国家,但也仍然是一门高技术含量的活儿,远不是可以轻易学到的。付赛斯只收了庞宁三百个比索,就把这门技术传了出来,很给海盗船长面子了。这也怪自己,当初要从家族里溜出来做水手。没在远东找到白银之国,却成了荷兰人的俘虏,然后又落入中国人的魔爪。

    看到这些陌生的东方人,刚学会他的家传技艺,就要把这个炉子弄得一塌糊涂,他怎么能不生气?

    史班也曾经自己试验制造玻璃,毫无悬念地失败了。要不是看了付赛斯怎样烧出那一炉无色玻璃,史班大概一辈子也没法对琉璃去色。史班对玻璃的理解,局限于在秦明韬电脑里看到的那篇短文,那里面有这么一句:“砂子、纯碱和石灰石按比例在一千度以上烧制而成。”

    但付赛斯用的材料却多得多,包括长石、红丹这类帮助降低熔点的,以及硝石、萤石、硼砂和等各种去色剂。看了付赛斯的烧制,史班才明白,靠自己试验,这些去色剂怕没有十年也摸索不出来。

    但在另外一方面,史班也有强于付赛斯的地方。那篇千余字的短文,让史班知道需要再过几十年才逐渐成熟的玻璃退火技术,这样可以减少玻璃内部应力,使玻璃不那么容易破碎。他知道再过百余年才有人尝试的搅拌法,可以提高玻璃质地的均称。史班还知道在玻璃里面加入少量的铅,可以提高玻璃的可磨性。当然,铅含量比例还需要试验摸索。

    付赛斯可怜兮兮地坐在边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炉子被史班糟蹋得不成样子。史班为了提高效率,干脆把那个熔炉做成了一个大型的坩埚炉。不过半个月后,付赛斯改变了看法,他幸运地发现,改造后的玻璃炉子虽然不成样子,还是能烧出玻璃的:史班实验性烧了几炉,成功烧出了无色的玻璃疙瘩。

    但是史班要的远不是这个,这玻璃疙瘩付赛斯也能做,欧洲无数工匠都会做,甚至能做成五颜六色的,比这个更好。史班需要的是,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

    一个铜制的压辊在铁器工厂的机床上做好了,经过搅拌法生产的玻璃液被倒了出来,倾泻在一个铜平台上,被压辊慢慢压成一平方米大小的平板,逐渐进行退火操作。

    玻璃液慢慢冷却了,付赛斯知道那块玻璃会因为太大而破碎,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

    但闭着眼睛的付赛斯却听到东方工匠们的一片欢呼,在这个“发明”了无数个第一的实验室里,这个时代的第一块“大块平板透明玻璃”,华丽地诞生了。那个什么来着,这是这个实验室的一小步,却是这个时代的一大步。

一百零四节 大跃进计划

    透明玻璃成功制作出来的消息让几个穿越者振奋不已。`3w`,还意味着穿越者在建筑业上,完全达到了十九世纪的水平。更重要的,穿越者从此拥有了一棵高效率的摇钱树。

    炼玻璃看似简单,其实涉及到复杂的材料和工序,并没有想象中容易。要是没有一定的工业积累,这小小的玩意也是做不出来的。就好像这个时代的日本,购买了许多欧洲火炮,又是火铳又是国崩的,却始终没有能力复制制造,就是因为其制造业科技没能达到一定的水平。

    要是天启二年的五源谷,没有足够的技术积累和原料来源,就算有玻璃冶炼专家穿越了,短时间也不一定能做出玻璃来。不过,到了崇祯三年的南海国,有了付赛斯的技术指导,这完全不是问题:铁器工厂历经多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有了两千多有文化的熟练工匠,拥有机床,铣床,磨床等组成的完整工业生产线——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顶尖的工业制造能力。

    为了尽快将玻璃生产扩大,史班从铁器工厂抽调了三百多相关工匠,组成了专门的玻璃工厂。依靠穿越者超越时代的设计能力,各种玻璃产品很快面试了。

    第一个产品,是穿越者最熟悉的玻璃窗。明末的百姓,见过玻璃的有,见过玻璃做窗子的基本没有。秦明韬的办公室成为府城第一间玻璃窗办公室后,客流量成三位数的增长。赵德,梁老大几个经常来汇报工作不说,赵益几个有事没事,也要来和秦明韬东王聊聊天,到后面,郭甘、郝有乾之类的中层官员,也集体赶来拜会东王,感受一下东王的王霸之气。

    不胜其烦的秦明韬当然知道这些人是来看新奇的玻璃窗的,干脆高挂免客牌,亲自上阵组织工程队,以最快速度完成了重点政府部门的玻璃窗换装工作。

    广大群众的围观中,古老的糊纸窗户被拆下,扔在了垃圾桶里。水晶般的玻璃窗被装上,创造了一间间明亮的办公室。南海国公务员的办公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虽说这项工程能否提高行政效率,还没有准确的统计数据,但广告方面的效果是明显的:政府部门装上窗户不过半个月,逐渐富裕起来的南海国百姓,便纷纷挤到了官铺前面,打听这气派的物事怎么个卖法?

    得知那长宽一尺的一片玻璃,只要一钱银子,富裕起来的南海国百姓动起了心思。_不少人都买了他几片,再请木匠把玻璃片做成玻璃窗,在家里见客的门厅,装他几扇。官铺那点可怜的存货,往往是上午运到,下午就要脱销。

    比官铺存货更紧张的,是庞宁这边的外贸玻璃品。

    庞宁在广东的招商相当成功,四月底的时候,就陆续有海商驾着船只,零星从广州、惠州一带运来各种商品。开始的时候,商人们心里还有些顾虑,怕南海国抢钱刁难,过来贸易的都是小船。但这几艘先吃螃蟹的小船,无一不深切感受到了南海国人民的热情和友谊,满载着各类优质铁器回到了广东,所获不菲。

    庞宁的承诺得到证实,更多的商人放下了疑虑。很快,十四家商号都全力投入到南海国-广州走私贸易。等到南海国的玻璃制品面市时候,这十四家商号都赚的盆满钵满。

    希望和南海国贸易的商人越来越多,到了六月,已经有不少福建漳州、泉州、甚至浙江的商人都不请自来,赖在琼州府想搞点货物。尤其是想搞点南海国的玻璃玩意。

    想知道南海国的玻璃制品多好卖,我们可以来看看最常见的玻璃杯。这个时代,一个欧洲的玻璃杯,售价大概不到五钱,运到中国大概卖一两银子左右。

    经过史班的改造,南海国的玻璃工厂无论在规模上设备上,还是自动化上都远远超越欧洲同行,成本同样也低于欧洲同行。史班设计的大炉子,一炉玻璃就是几百公斤,足够吹出上千个瓶子。庞宁为了扩大销售,玻璃杯定价五钱,只有西方进口商品的一半。

    时尚消费品半价卖,那是卖的很快的。

    不光是这些廉价消费品,史班还制作了一些更有市场价值的奢侈品。比如说玻璃油灯:这玻璃油灯下面是个玻璃油壶,里面捻着一根棉绒灯芯,铜制的灯头上有一个控制棉绳上升或下降的小齿轮,控制油灯亮度。外面罩着玻璃罩子,整个儿吊在一根铁杆子上,可供用户举着照明。

    这玻璃油灯既比这个时代蜡烛、油盏灯亮堂,又不会在室外被夜风吹灭。比方说你晚上和好朋友吟诗吟得很晚了,天黑回家,路上打个火把吧,那火把脏兮兮的烟熏你一脸黑不说,还很容易被大风吹得烧了眉毛。再说火把那粗俗的样子,也对不住咱富贵人家的形象。

    但不打火把,你要是打着个灯笼吧,那东西影影绰绰的,实在照不了多大一块地方,弄不好摔个狗吃屎,更对不住咱富贵人家的形象。

    但有了这玻璃油灯后,就大不一样了。路上前后三米,都亮堂的很。那水晶一样的玻璃灯卖相好,看上去也斯文。等咱回家了吧,把这灯放在屋里,经过那玻璃罩子控制,呛人眼的油烟也弱了不少,把书凑近了可以寒窗苦读。就是把灯举到床上,拿来照小妾的身子吧,也不会烧着幔帐…实在是书生苦读,嫖客夜行的必备物品。

    庞宁开始还没自信,觉得这东西好是好,也不一定能卖多高价格,价格定的是五两一盏。但没料到天下富人实在是多,遇上这么亮堂、方便、又体面的东西,谁在乎那五两银子啊,玻璃灯顿时热销两广大地。还有商贩把这灯贩到大江南北,两京重地,一时颇为流行。

    其后陆续推出的玻璃花瓶,玻璃鱼缸之类各种玻璃制品,倒没有卖得那么火,但也极大地丰富了玻璃工厂的产品线。而玻璃工厂“终身贡献工程师”付赛斯同志亲手磨出来的单筒望远镜,就是不对外出售的军事物资了。

    依靠十四家商号二十多条船,庞宁重新推动了海南岛的进出口贸易,南海国财政上的压力大大减轻了。庞宁回来前,四个穿越者所依靠的,是第一次占领海南岛时候,抢大户得来的几十万两银子。董学普原来所做的最坏打算,就是靠吕策和秦明韬手上的几十万两撑三年,设法发展海南岛落后的各项产业,等到三年后百姓富裕些了,再把税收收起来。

    本来秦明韬几个,也基本认可董学普的计划。但凡事不能比,庞宁跑了几趟广东后,董学普就对自己原来的工作计划,有点不好意思了:五、六月份时候,贸易收入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大概每个月万余两的样子,基本能够维持董学普政府运转,不需要再找军队要钱了。而到了七月,玻璃贸易进入正轨,以及农垦基地的粮食收上来后,当月就赚了六万多两,堆满了南海国的库房。

    董学普先前总是找秦明韬和吕策要银子,好些日子没有体验到手上有钱的感觉了。董学普每日乐滋滋地清点着库房里的银子,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建设一个银库的时候,史班和庞宁一合计,要利用这些银子进一步发展,提出了几个巨能花钱的项目:发展造船业、控制下龙湾煤炭,以及进行初步的石油冶炼。

    造船业不消说,作为一个立足海南岛的政权,大量的船舶肯定是需要的。文昌县有一个卫所军艚船修理船坞,那里的木匠具有小型船舶制造经验,加上庞宁从马尼拉带来的一些西方造船业技术人员,在技术上应该说问题不大。史班的规划是,在昌化州西海岸建立一个中型造船厂,他的铁器工厂全力配合,力图尽快实现中型船舶的自有制造,经费是四万两银子。

    控制下龙湾的煤炭,增加南海国燃料供给,是庞宁怂恿史班提出来的。史班只听庞宁吹嘘他有那煤炭老板的孩子作人质,搞定这件事多么多么便利。一旦那个“煤老板“服软,以后每个月能给铁器工厂提供多少多少煤炭。史班却根本不知道,庞宁这是想杀回下龙湾一雪前耻。

    为了让庞宁能够顺利完成这项计划,史班又给庞宁优先武装了三百挺最新式的步枪和三十门火炮。庞宁略施小计,把自己的“破海营”三百水兵武装到了牙齿。

    秦明韬虽然很不爽自己的改水营还不能用上火枪,但鉴于庞宁这是去干正事,也不好反对。庞宁见众人都不反对,顺手又捞了三千两行动经费。

    史班想发展石油冶炼的念头,是由那个玻璃油灯引发的。那油灯烧的油,这年头一般是桐油,说起来,富裕的市民大概还用得起,乡村里的贫苦农民却不太舍得用。为了能尽快得到廉价煤油,史班希望在这个领域有所发展,寻找一些浅层的石油,尝试常温常压分馏,提取出可以使用的燃料油。勘探和研发经费是八千两银子。

    董学普还没反应过来,刚刚锁进库房的银子已经被史班和庞宁掏空。不过这不算完,听到史班气势磅礴的发展计划,或者说用钱计划,吕策也邪恶地跟了一句,

    “目前沿海州县我们都控制了,但山里生黎还是不稳定,我看先锋营要进一次山,把这些黎人纳入南海国体系。”吕策看了看秦明韬,说道,“改水营最好也能配合一下。”

    这倒确实是该做的事情,那些彪悍的生黎,一天不服帖,南海国一天不安全。秦明韬点了点头,董学普见大家似乎都很赞成,呐呐地问道,“那要多少经费呢?”

    秦明韬算了算,说道,“征集民壮,粮草,购置各种作战物资,一万两吧。”

    董学普算了算,加上这个月的行政开支,七万两刚好用光。董学普有被人涮的感觉,把头上的帽子往会议桌上一扔,啐道,“得,都拿去,用光了,清净!”

一百零五节 成都美女

    众人见董学普小气样子,不由得好笑,拿他逗了几句乐子,这才分头做事去了。大力修路,现在西部环岛的土路,已经从府城一直铺到了昌化。有了路,史班来去府城也挺方便,回程没花几天,很快就回到了昌化。

    民用工业用不着藏在大山里,在选择玻璃工厂厂址的时候,考虑到运输成本的问题,史班选择建在靠近交通方便的港口,就在原来的昌化县城城南。说起来,原来昌化县令所在的那个昌化县城,最近变化挺大的:

    穿越者到来之前,昌化县城和其他明代小县城一样,是因为地主和缙绅聚集,而形成的消费性市镇。这种县镇存在的主要意义,是给地方上层人物提供生活和沟通的便利。等到吕策在昌化分了田地,杀了县令之后,这个县城一下子就失去了原来的主要消费群。

    后来,虽然昌化军管使驻扎过一段时间,但五源谷的政府机构人员精简,也没形成什么消费能力。等到赵布做了昌化州知州,干脆把州治设在了山前港。昌化老县城里原来为富人服务的市民分了田地后,有些搬出了城市去住,到乡下种田,还有些过惯了城里日子的,到山前港集镇上去寻活计。老县城的人丁便逐渐稀落起来。

    分田地杀贪官不仅仅是一个政治政策,也深深地影响了南海国的经济格局:除了琼州府城这样不可替代的贸易港口,其他州治县治,都或多或少地冷清了些。而在农村里,却刚好相反:百姓分了田地免了租赋,收入水平一下子翻了几番:原先田里得的粮食,六七成要给地主,现在都归自己,大不一样。农民消费水平提高,那些散布在乡野里的墟市,便渐渐兴旺起来,一个比一个热闹。

    玻璃工厂落地昌化老城后,三四百个工匠家庭搬到了县城里,昌化老城又重现生机,渐渐有了原先的规模。不过城市里的气氛却大不一样了:原来是个朱门里锁着自家繁华的缙绅城市,富贵里藏着一副盛势凌人的姿态,如今烟华消散福禄殆尽,再找不到往日帝国边疆县治的气象了。

    现在的城里,满是粗鲁朴实的工匠人家。每天早上八点,家家户户打开了门,男人们揣着个包子,成群成队地往城南的工厂赶。下午六点下了班,草根出生的工匠们涌进几间平民茶楼,点一壶苦根茶,光着脚丫蹲在椅子上,听艺人说书唱戏,冲那些来串场子唱曲儿的优妓吹口哨。那些成了家的,倒不流连闹市,顺路在店铺里买几个冰糖葫芦,赶回去哄家里娃娃开心。

    原来的奢侈消费渐渐没落,楠木家具再也找不到,街上卖的是工厂产廉价家具。,成了棉麻布庄。按庞宁的话说,就连那些青楼妓院,水准都大大下降了。但少了浸满了艺术气息的奢侈消费,却多了让百姓实惠的大众服务。百姓的生活水平,和以前比起来,真的是好了不少。

    五个穿越者希望能用越来越幸福的生活,换取一些对国家的认同和凝聚力。在五源日报的大力宣传下,生活水平得到提高的百姓,也渐渐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南海国人了。

    史班的马车车夫是个和善的中年人,从来不摆王侯架子。但太平王的马车一进老县城,喧闹的县城主街上,立马让出了一条空道。有个别没反应过来的百姓,就会听到旁边人吆喝,

    “老刘头,让开让开,别碍着太平王了!殿下要赶着去给咱规划好日子呢!”

    史班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也不会煽情不过地出来答谢百姓。马车夫见人群让开了道路,路面好走了,驾地一声加快了车速,从让开的百姓中间开了过去。车辆驶过没多久,街道上又恢复了熙熙攘攘,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史班有个把月没来玻璃工厂了,走到厂里各个车间看了看。见没什么问题,才回到自己办公室。刚坐下来,一个高级工匠兼管理人员就找了过来,说有个商人求见史班。

    史班把和商人打交道的活计,都扔给了庞宁,自己是从来懒得和这帮人精打交道的,不耐烦答道,“不见!”

    那个管理人员却一脸为难,说道,“那女孩在每天早上就去厂门外面站着等,都站了大半个月了!”

    史班一愣,问道,“女孩?”

    老实的工匠答道,“是呀,听说是打成都来的行商,几千里的真不容易啊,这都半个月了,天天来问您回来没。我说没有,她叔叔还不信,就让她站厂外等着,天天就那么站着,都快成厂里一景观了。一个女孩子,也不碍我们事,又不好赶她。”

    史班一愣,到没想到有这样的人,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无奈挥手道,“让她进来,我劝劝他们。”

    一会,那来自成都的商人便进来了。先进来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笑眯眯地抢了进来,见太平王史班比他还年轻,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就不住地对着史班点头哈腰。那个工匠跟在后面走进来,跟史班解释道,“这是那女孩的叔父,站门外的是这位姑娘…诶,你进来啊!天天门外站着,现在倒不敢进来了?”

    那女孩听了这话,才低着头走了进来。那女孩长得挺秀气,就是身子有些单薄,手背在身后,歪着脸咬着嘴唇,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史班见是个漂亮女孩,才明白干嘛这些个工匠这么为难:碰到这样漂亮的女孩硬站在那,谁能下手赶她?史班也是男人,见这女孩长得很漂亮,不禁多看了一眼,细看之下,觉得像那要开未开的野莲花,有股清新脱俗的气息。

    史班是个聪明人,见那女孩满肚子不情愿的样子,又看她叔父点头哈腰的模样,心里猜了个七八分,当头喝道,“每天站在外面,当我这里是旅游区吗?”

    那成都商人,其实也不容易,打着发财的主意,从成都跑到广州,听人说南海国玻璃生意好做,头脑一热,把船开到了海南。本来想在南海国的玻璃生意上插一脚,却根本见不到管这摊事的庞宁。庞宁早说好了十四家商号每家一份,也不会再给其他陌生人份额。

    这商人在府城待了五、六天,只在官铺里买到几个便宜玻璃杯,哪里甘心?他在茶馆里听人说,这些玻璃制品其实是太平王做的,这太平王有名平和易处,虽然整天黑着个脸,肚子里其实是个弥勒佛。他一听,以为自己摸着别人没想到的门路了,又跑到昌化,整出让侄女求见太平王这个奇怪的办法。

    这商人刚才听说史班愿见他们了,以为自己的高招成了,就跟被天上元宝砸了似的,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但一进来,听大王这么一喝,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天来想的全错了,自己面前这个是生杀予夺的南海国大王!一下子,三魂六魄都被吓到天上去了,也顾不上旁边的侄女,自己噗通一声跪下去磕头求饶,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舍侄幼不知事,妄自扰乱市肆,殿下王侯海量,还请恕她一罪。”

    这话说的语无伦次,一股脑儿把责任全推到他侄女身上,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史班不过随口吓吓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倒没想到这商人一下子就把自己侄女甩了。史班最怕看到这种势力嘴脸,摇了摇头,转而问那女孩。

    “你们成都人,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那女孩见史班凶恶,低头答道,“回大王,”

    史班咦了一声,好奇问道,“成都走船到广东?走海路么?”

    女孩听这话里没有责怪意思,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闪了闪,老实答道,“大王明鉴,我们走的不是海路。我们从成都上船,走岷江转到长江,在岳阳入洞庭湖转湘江,过灵渠入漓江,再入西江可到南海。”

    史班一想,发现自己把灵渠忘了,这条运河沟通了珠江水系和长江水系,对两广地区和两湖地区的运输方便不少。史班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学东西,天文地理,什么知识都喜欢去了解。史班见这小女孩说话条理清晰,给自己介绍了走灵渠的水路,心情好了些,脸上竟带出几分笑容,问道,

    “哦?灵渠!那灵渠运量大吗?”

    那女孩想了想,答道,“我坐的船四步宽,已经有些勉强了,不过有专门走灵渠的长船,船腰很细,能装不少客人货物。”

    想来这灵渠水量不大,不可能开很宽大的船。史班点了点头,重新看向那还跪着的商人,问道,“你要见我,是干什么事?”

    那商人听这语气不太友好,跪在地上想了想,还是不肯放弃发财的机会,硬着头皮唱到,“大王技艺神乎其神,各种玻璃器皿叹绝天工!唯独我蜀地不便输运,不能购得!便有一二件远道传来,也被达官显贵之家深藏,难以见到。小人一心弘扬大王神技,运输大王水晶灯到成都,让大人的神技为世人所知!”

    史班见这商人拍马屁拍得胡言乱语,本来不想再和他废话。但又见那女孩被他叔父随意使唤,想到一赶这商人出去,这个叔父肯定没这个女孩好果子吃,心里有些不舒服。想起《梦溪笔谈》里记载的一件事情,史班心里一亮,问那商人,

    “你们那里,好像有火油这种东西?”

    那商人见史班一副关切神情,低着头想了想,抬头道,“大王所说的,可是那烧火点灯用的桐油?”

    旁边的那女孩见史班关心,又看他叔父答非所问,忍不住凑话道,“大王说的火油,是不是那嘉定州的石油?”

    史班眼睛一亮,问道,“是地里挖出来的?”

    那女孩点了点头,答道,“是地里挖出来的,乡下有农家挖了点火把,就是烟大,不能在屋里用。小女尚幼时,先父曾托人带过一碗给我点玩…”

    那女孩说到先父几个字,眼眶一红,眼泪毫无征兆地就冒了出来,在眼帘里打转,好不容易强忍住了,倒没流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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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712/ 第一时间欣赏一六二二最新章节! 作者:石斑鱼所写的《一六二二》为转载作品,一六二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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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二介绍:
满清的铁蹄即将横扫中原,五个平凡的穿越者,能否改变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的民族悲剧?
沉重的历史车轮隆隆驶过,几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职员,能否逆转中央帝国每三百年一个轮回的宿命?
那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那一个又一个技术发明,只是为了五个最平凡的普通人,心中最不平凡的信念。
这是关于五个小职员穿越到明朝末年,白手起家,种田打拼的故事。
恩,这应该是一个挺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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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书友群:18977462(山中石赞助)一六二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六二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六二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