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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上品寒士txt下载     上品寒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四、烈士暮年

    陈操之至姑孰的次日,6续拜访西府诸幕僚和子城诸将,在乎城军营,正遇冠军将军慕容垂和典军中郎将慕容令父子,互道契阔,陈操之道:“在下前日在建康拜会新兴侯,问起贤父子,方知在姑孰,在下以为军旅辛苦、风云叵测,何如在建康坐享清福?”

    慕容垂、慕容令父子对视一眼,心下惕然,不敢接话,慕容垂岔开话题,问慕容钦忱近况和冀州风物?闲话一番后拱手而别。

    慕容垂看着陈操之、冉盛数十人离开子城军营回姑孰,眉头紧皱,久久不语——

    慕容令道:“大人,这陈操之似乎意有所指——”

    慕容垂道:“你傍晚时去桓世子处探问一下,是否我任豫州司马之职生了变故?”

    慕容令应道:“是。”

    前年年底慕容暐、可足浑翼诸人至建康,慕容垂对这些故燕昏君庸臣是怒形于色,尤恨慕容暐之母可足浑氏,当初若不是可足浑氏连结一些王公大臣想要谋害他,逼得他父子只有出逃,燕国又何至于灭亡得如此之快,二十万大军竟在邺城下一夜溃败,国祚就此终结,思之摧肝裂肺、痛心疾——

    追随慕容垂叛逃的高弼私下劝告道:“大王凭祖宗积累之资,负英杰高世之略,遭值困厄,栖居外邦,今虽国家倾覆,安知其不为兴运之始耶?愚谓国之旧人,大王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结其心,以立覆篑之基,成九仞之功,勿以宿怨而捐弃之。”

    燕故太史黄泓善观天象,私下也对慕容垂说:“燕必中兴,吴王勉之。”

    慕容垂因为不容于燕,这才叛逃至晋国,本是为保全身家性命计,并无颠覆晋国、重兴大燕之念想,但听了高弼、黄泓等人的怂恿鼓动,难免就有了复国的心思,他也知道复国的艰难,现在身居江左,身边都是汉人,很难有作为,他必须小心谨慎,等待时机,他察知桓温世子桓熙与陈操之有隙,照目下形势,桓温篡位是必然的,桓温已老,桓熙将承继大统,他若交好桓熙,以他的才智”更兼曲意奉承,必获桓熙重用,然后伺机让桓熙与陈操之反目,陈操之非芶且妥协之人,必举冀州之众反叛,那他就可以领兵征讨陈操之,他完全有自信能在战场上获胜,那时河北之地将重归大燕所有,桓熙庸碌之辈,焉能制他!

    入豫州为司马是慕容垂十年复国大计的第一步,他会尽心尽力辅佐桓熙,要让桓熙视他为心腹,这第一步计划眼看就要达成,他近日就将随桓熙启程去陈郡,陈操之却在此时赶到,方才又说那样的话,这让慕容垂哼哼很不妙的预感:陈操之会扼杀他的复国计划——

    慕容垂细思陈操之五年前出使北国直至今日的所作所为,越想越觉遍体生寒,泱泱大燕几乎就是陈操之一手策划覆灭的,陈操之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深谋远虑,有着他人难以企及的洞彻力,慕容垂觉得他的复国居心也已被陈操之看透,陈操之定会劝阻桓温用他为豫州司马——

    这样一想,慕容垂的热血雄心就寂冷如灰烬,有一种挥拳击空、无处用劲的无奈,陈操之是克制他天敌啊!

    这日黄昏,慕容令至将军府求见桓熙,慕容垂父子才智谋略众所知闻,桓熙对慕容垂父子也是颇加结纳,他父亲桓温给他定下的两大辅佐他的股肱之臣郗和陈操之,陈操之不必说了,几成他仇敌,即是郗也非可驯之人,反倒是慕容垂父子这些故燕降将更能为他所用——

    慕容令见到桓熙,施令(礼)后问:“家君命小将请问桓刺史,何日启程赴陈郡?”

    桓熙道:“六月初即起行——令尊是否要回建康搬取家眷一道往陈郡?”

    慕容令见桓熙这么说,心下略定,说道:“小将今日在乎城见到冀州陈刺史,陈刺史言语中似对小将父子犹有疑忌,不欲家君出任豫州司马——”

    桓熙不待慕容令说完,拍案怒喝:“陈操之,他何敢干预我豫州之事!”

    慕容令小心翼翼道:“只恐陈刺史在大司马面前进言干预——”

    桓熙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强自保持风仪道:“宾徒侯率先归附,忠心可嘉,我父岂会听信陈操之谗言,汝不必多虑,尽快准备行装等候启程吧。”

    慕容令唯唯称是而退。

    桓熙待慕容令走后,便去见父亲桓温,父亲一向对陈操之言听计从,陈操之若要阻挠他征辟慕容垂为司马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这个陈操之是他死敌啊,不但从他手里夺去了鲜卑公主,现在还要阻挠他任用才智之士,陈操之的居心可想而知了,就是担心他有朝一日承继大统后对其不利,所以现在是千方百计要阻止他壮大势力,更想蛊惑他父亲桓温另立世子——

    桓熙一路往内院去,一路咬牙切齿,沿途那些仆婢见到世子之(这)般面容扭曲的样子,都是心惊肉跳,避之不及。

    桓温在素帷低垂的方堂广室处理文书公案,桓温近年精力不济,一应军政要务的文书处理皆委任袁宏和王珣,只有一些重要文书才自己审阅——

    桓熙进入素帷广室,见李静姝抱着桓玄也坐在一边,略一迟疑,还是上前禀道:“爹爹,儿想下月初启程赴陈郡,爹爹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桓温开口便道:“熙儿,慕容垂不能为豫州司马,为父举荐孙元之子孙珍为豫州司马,孙元曾任故燕兖州刺史,在前年北伐时起兵相应,忠义可嘉,孙珍亦知兵,且年富力强,可以重用。”

    桓熙一颗心如坠冰窖,随即怨恨爆,冷笑道:“这是不是陈操之向爹爹建议的?爹爹对陈操之就这般言听计从吗!”

    桓温听儿子言语放肆,腰杆一挺,喝道:“你是这么和我说话的吗!”

    桓温积威甚重,桓熙叩头道:“爹爹恕罪,儿亦是一时愤激,。不择言,只是儿早已对慕容垂说过辟其为豫州司马之事,今无故更改,既失降人之心,且匹夫犹不食言,况我贵为世子,请爹爹体谅。”

    桓温腰板塌下来,他知道儿子与陈操之有怨隙,这很让他为难,陈操之即便有忠心,奈何桓熙成见已深,定然不会要陈操之辅佐,君臣不和,必致祸乱——

    桓温叹了口气,取案头一封书帖递给桓熙,桓熙俯在地,没有看到,未及时来接——

    小桓玄从母亲李静姝怀里挣立起来,从桓温手里接过信走到桓熙跟前,脆声道:“大兄,爹爹让你看的。”

    桓熙抬起头,接过信,听得桓温道:“这是郗嘉宾的信,你看看。”

    桓熙展信一看,郗氏的书法自成一家,但桓熙无心欣赏,只见郗信中写道:“——垂勇略过人,世豪东夏,顷以避祸而来,其心其止欲作冠军将军而已哉,譬如养鹰,饥则附人,每闻风飚之起,常有凌霄之志,正宜谨其绦笼,岂可解纵,任其所欲哉——”

    桓熙心道:“为何陈操之一来,郗的信也就到了,定然是陈、郗二人在建康就谋划好的,主谋者陈操之也,可恨啊。”说道:“爹爹,郗侍郎毋乃危言耸听,慕容垂若真有这般强悍,何以在邺城被逼得无容身之地,要逃到我大晋避难?”

    桓温没心绪和桓熙争论这些,说道:“不必多言,慕容垂是鲜卑人,有勇略,陈子重、郗嘉宾皆建议莫要使其领兵,凡事谨慎总是对的,豫州司马何人做不得,何必非要慕容垂?好了,你退下吧。”

    桓熙额头青筋暴绽、左颊箭疤坟起,苦苦压抑自己的狂怒,负气重重磕了几个头,一声不吭退出。

    素帷无风飘动,似为桓熙怨气所激——

    李静姝抱起桓玄,低声道:“将军,世子极是怨愤啊。”

    桓温喟然长叹,说道:“熙儿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当大任!”

    李静姝不失时机地道:“将军有六子,岂无选择的余地。”

    桓温瞥了李静姝母子一眼,笑了笑,说道:“倾倾若早十年为我生子,岂不是好。”

    李静姝道:“玄儿聪慧,将军好生栽培,十年后不也成材了。”

    桓温苦笑道:“五年前,杜子恭、陈操之皆云我还有十年之寿,当时我觉得十年足矣,可以从容布置很多事,戎马倥偬,转眼五年已过去,还是有很多不如意之事,最可虑的就是熙儿与陈操之的怨隙,此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我死不瞑目。”

    李静姝轻笑一声,说道:“将军若担心陈操之不能为世子所用,那就将其贬斥或者干脆除掉。”说这话时,李静姝用手捂住小桓玄的耳朵,不让他听。

    桓温道:“你倒是果决,陈操之负时誉之望,北伐功劳第一,更是谢氏、6氏的佳婿,他并无过错,害之则失时望,吾不为也。”

    李静姝道:“那将军就要考虑世子之事了,世子如此偏激,只恐不能承继将军基业。”

    桓温明白李静姝的心思,李静姝想让他立桓玄为世子,可桓玄只有三岁,毫无根基啊,废立世子自古就是致乱之由。

七十五、杀人三策

    桓熙出了素帷广室,憋着一腔怨气来到陈操之、冉盛居住的客舍,立在庭下喝道:“陈操之,出来见我!”

    陈操之正与冉盛在灯下相谈,听到桓熙无礼的大叫,起身缓步走出,彬彬有礼道:“世子有何吩咐?”

    桓熙冷笑道:“别装作无辜的样子,我征聘慕容垂干你何事,你要阻我!”

    陈操之微笑道:“原来是这事,世子,请入内说话。”

    桓熙倒想听听陈操之如何巧辩,然后他直言羞辱之,冷哼一声,大踏步入内,按膝跪坐,横眉立目,等着陈操之向他解释——

    陈操之好整以暇,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徐徐放下,却不给桓熙敬茶,说道:“世子既已向桓公问过这事,那么遵命便是,还有何话说。”

    桓熙没想到陈操之是以这种藐视的口气与他说话,简直气炸了肺,怒叫道:“陈操之,你请我入内说话是为了羞辱我是吗!”

    陈操之道:“正是。”

    桓熙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张口欲言,却只出“嗬嗬”的嘶哑声音,想挺身站起拔刀狂砍陈操之,双足却因狂怒而痉挛僵硬几乎不能动弹,但两耳并未失聪,陈操之的声音依然字字清晰:“汝何德何能,值得我辅佐?嵯峨山天落泉边,你没看清自己的嘴脸吗?你为何不去向桓公哭诉,说我陈操之羞辱了你?”

    陈操之露骨三问如三记大锤,重重撞击在桓熙胸口,桓熙几乎吐出血来,身子打颤站起来,指着陈操之道:“你,我,不死不休!”却不敢拔佩刀当场拼命——

    陈操之微笑道:“拭目以待。”

    冉盛看着桓熙踉踉跄跄走了,皱眉道:“阿兄是故意要激怒桓伯道吗?”

    陈操之道:“该解决一些事了,久拖与我不利。”

    冉盛问:“桓伯道盛怒而去,阿兄料他会有何举措?”

    陈操之道:“向桓公哭诉说我羞辱于他,请桓公作主处置我,此为下策;暗伏私兵杀死我,此为中策;弑父夺权,然后对付我,此为上策。”

    冉盛道:“那阿兄以为桓伯道将施行哪一策?”

    陈操之道:“桓伯道虽已毁容,却更看重颜面,他是不会向其父哭诉的,而且即使他说了,桓大司马也不会信,我怎么可能会说那种话!所以说桓伯道虽愚,也不会行此下策;至于弑父夺权,我料桓伯道无此决心和魄力。”

    冉盛道:“如此说,桓伯道将会伏兵刺杀我等,阿兄需要预先布置什么吗?”

    陈操之道:“待我兄弟一行离开姑孰回建康途中,应是桓伯道伏击我等的良机——暂勿惊拢他人,我自有对策。”

    ……

    桓熙被父亲呵斥,又被陈操之羞辱,有生以来无此黑暗悲愤,他行尸走肉一般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在院中象困兽一般来回走动,猛地一拳击在院中一株枇把树上,树干震颤,但枇杷叶子肥厚,无一片叶子飘落,倒是桓熙自己拳头疼痛难忍,使劲甩手——

    “取酒来!”桓熙厉叫道,自母丧之后,他已有一年余未曾饮酒,今日是气愤填胸,无酒不足以解忧,桓熙现在是清心寡欲,其妻袁氏久居母家,原有的两个姬妾两年前也暴病而亡了,此后未再纳妾。

    桓熙自斟自饮,又哭又笑——

    “阿兄,饮酒也不叫上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桓熙的二弟桓济走了进来,对坐而饮,饮了两盏才现阿兄神色有异,问:“阿兄何事愤慨?”

    桓熙喝得酒水淋漓,恨声道:“陈操之,我誓杀汝!”

    桓济忙问究竟,桓熙只说了陈操之阻挠他征聘慕容垂为司马之事,却不说方才到客舍自取其辱,桓济怒道:“陈操之欺人太甚,爹爹就这般听信谗言吗!”

    桓熙虽对父亲桓温怀恨在心,但尚有理智,不会在桓济面前流露对父亲的怨恨,只是道:“爹爹受此人蒙蔽久矣,我欲杀之除此奸佞,二弟可肯助我?”

    桓济虽然恼恨陈操之,却不至于杀之而后快,毕竟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对陈操之是一厢情愿,而他对司马道福也没什么感情,但若是兄长桓熙肯动手除掉陈操之,那他是决不会反对的,此中心思有不足与他人道者——

    当然,有些提醒还是必要的,桓济道:“陈操之公然与阿兄作对,诚然该杀,但爹爹尚受此人蒙蔽,阿兄擅自杀他,爹爹岂会答应?”

    桓熙已经无法再忍耐,说道:“我拼着受爹爹责罚,也要杀些(此)奸佞!”又冷笑道:“爹爹总不至于要我给陈操之抵命吧。”

    桓济道:“阿兄说得不错,陈操之未死,爹爹当然要顾及大局,若陈操之已死,爹爹就只会为我龙亢桓氏考虑,会竭力维护阿兄。”

    桓熙一拍案,说道:“好,此事已决,陈操之必死。”

    桓济问:“阿兄将如此对付陈操之?陈操之族弟陈裕有有(万)夫不当之勇,阿兄不可不虑。”

    桓熙冷静下来,思付半晌,说道:“我不会在姑孰城动手杀他,这样不好开脱,陈操之不是这两日就会回建康吗,我于姑孰城北二十里处的藤子山、洪幕山一带伏兵将陈操之与其随行者格杀殆尽,然后推到山贼头上,爹爹即便知道是我所为,也只有帮我掩饰,至于陈裕,虽然勇猛,但我又哪里会正面与他为敌,只以强弓硬弩伏击,先就射杀陈裕。”

    桓济赞道:“阿兄算无遗策,陈操之必死无疑了。”

    桓熙咬牙切齿道:“我要生擒陈操之,痛加折辱,让他跪在我足下苦苦求饶,然后再将其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恨!”

    桓济不明白桓熙对陈操之哪里来的这样刻骨仇恨,但他不会劝阻桓熙,还会提供一些帮助,因为他希望此事闹大——

    ……

    五月三十日午后,陈操之向桓温辞行,他准备明日启程回建康,禀明皇帝后,便回钱唐省亲祭祖——

    正说话间,李静姝牵着桓玄走了进来,向陈操之盈盈拜倒,说道:“静姝拜见陈师,数年不见,陈师也为人父了,可喜可贺。”又命小桓玄向陈操之行礼。

    陈操之少不得要夸赞桓玄聪明可爱,不料那李静姝说道:“听闻陈师的长子伯真小郎君与顾参军之女已有婚约,是指腹为婚,真是有趣,静姝想为小玄求你家右夫人谢氏所生之女为妻——将军以为如何?”李静姝最后一句是对桓温说的。

    陈操之赶紧道:“李娘子有所不知,我与谢幼度在巩县时就有约定,幼度之妻桓氏与我妻谢氏所生的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约为婚姻。”

    “竟有此事!”李静姝狐疑地看了陈操之一眼,谢玄之妻乃桓豁女,陈操之既如此说,李静姝当然不好再争,想了想,却又道:“陈师长女与小玄年岁相当,亦是良配。”

    李静姝原想求谢道韫女为桓玄妇,现在退而求其次,陈芳予虽是庶出,但却是陈操之长女,也可接受——

    桓温心知李静姝这是欲让桓玄与钱唐陈氏联姻以立根基,想想这门亲事似乎不错,当初南康公主还想将女儿桓幼娥嫁给陈操之,当下微笑不语,看陈操之如何表态一—

    陈操之心道:“李静姝行止乖戾、喜怒无常,桓玄更是败家子,我陈操之的女儿如何能嫁入这样的人家!”但此时若坚拒,必惹恼桓温,当即含笑道:“能与龙亢桓氏联姻,又是我钱唐陈氏的高攀,只要桓公与李娘子不弃,待双方子女长成后,便可议亲。”

    李静姝还待说话,桓温笑道:“倾倾何必太急,玄儿不到四岁,难道现在就要与陈子重之女行六礼吗!”

    陈操之亦笑,然后辞出。

    此时的桓熙正在子城军营与慕容垂密谈,桓熙表明了欲除陈操之之意,希望慕容垂父子助他一臂之力,慕容垂闻言大惊,连称不可、万万不可——

    桓熙不悦道:“慕容将军,熙视你为忠义之士,故将此绝密相告,你却阻我,是何道理?”

    慕容垂道:“陈操之是桓公倚重之人,世子却无故杀之,桓公必震怒,只恐世子难继桓公基业。”

    桓熙冷笑道:“我既便不杀陈操之,我父只怕也不会让我承继他的基业了,何如趁此良机杀陈操之泄愤!”

    慕容垂听桓熙这么说,心里凉了半截,这种人是能做皇帝的人吗,为杀陈操之泄愤就不顾自身前程,他慕容垂追随这样的人早晚死路一条,说道:“在下所虑的是,世子非但杀陈操之不成,反而惹恼了桓公,那时世子该如何自处?”

    桓熙瞠视慕容垂,森然问:“慕容将军要去告密?”

    慕容垂道:“世子对我父子恩义甚重,慕容垂岂是那等卑劣之人,只是我父子乃是羁旅之臣,一切都得小心谨慎,不敢干预世子此等非常之举。”

    桓熙脸色稍缓,说道:“罢了,我亦不强求。”拂袖出帐时又说了一句:“人道慕容垂父子英雄,言过其实啊。”

七十六、趋利避害

    帷幕一掀,高瘦劲悍的慕容令走了出来,对其父慕容垂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大人何以轻易放弃?”

    慕容垂脸有忧色,问:“你以为该如何做?”

    慕容令道:“大人何不为桓伯道出谋划策,除掉陈操之的同时控制住西府,桓温老病,无能为也,此事虽说风险极大,然而不行非常之事,难竟非常之功”借势一搏,强如被陈操之压制,永无出头之日。”

    慕容垂问:“此事胜算几成?”

    慕容令迟疑了一下,说道:“桓熙有大人相助,当有六成胜算,值得一拼。”

    慕容垂冷笑道:“若追随桓熙作乱,必败无疑,吾族灭矣口”

    慕容令听父亲口气严厉,不敢吭声。

    慕容垂道:“桓熙此人,优柔寡断,骄而无能,以世子之尊却对陈操之束手无策,只能行刺杀这种下下策,他与陈操之不睦,陈操之肯定不愿意看到桓熙绍继桓温之位,陈操之阻挠我出任豫州司马,并非是针对桓熙,对我严加防范正是其明智锐利之处,但桓熙就认为陈操之这是刻意与他作对,而且陈操之也故意加深桓熙对他的误会,我料陈操之或许还在言语上有所激将,桓熙这才如此狂躁,不顾一切杀陈操之——”

    慕容令心头一凛,问:“大人,如此说陈操之是暗诱、逼迫桓熙行此下策的?”

    慕容垂道:“陈操之心计之深,我生平仅见,桓熙如何能是他的对手,我父子若追随桓熙,正好落入陈操之圈套,桓熙不过是不能保其世子地位,不至于丧命,而我父子则死无葬身之地矣。”

    慕容令冷汗涔涔而下,这一步走错就万劫不复,问:“大人既然预知桓熙之谋,真要守口如瓶吗?”

    慕容垂道:“桓熙必败,这等人何必与他讲信用,我父子居江东,不趋利避害如何能生存!”

    慕容令躬身道:“孩儿明白了。”

    ……

    六月初一清晨,两名军士候在将军府门前,求见陈子盛将军,冉盛就带着这二人径直来见陈操之,这两名军士是冉盛以前在子城军营的亲信,禀道:“世子今日卯时初领了五百军士往东北而去,这五百军士皆为弓弩手。”

    陈操之点点头,问了这两名军士姓名,道:“你二人名字我已记下,不日将调你二人归我统属,当有重用,好了,你们下去吧。”

    两名军士退出后,冉盛沉声道:“五百精锐弓弩手,伏于道路狭隘处,第一轮劲射,我三百随从步骑就要死伤一半,而且他们肯定会命神箭手先射杀阿兄和我,暗箭难防,桓熙狠毒啊,我等何不将计就计,绕至桓熙伏兵后方,那些弓弩手一旦近战,哪里是我方精锐的对手,就趁机斩杀桓熙,除此后患,只当作遇伏奋起反击,桓温又岂能责怪我等。”

    陈操之摇头道:“不必如此激烈,桓熙的确是后患,但不是我的后患,留着更好,若此时杀他,桓温虽无可奈何,但必忌恨我等。”

    冉盛一点头,不再多说。

    辰时初,随行军士行装齐备,准备启程,陈操之和冉盛正要去拜别桓温,忽报典军中郎将慕容令求见,陈操之墨眉一扬,轻声道:“慕容垂父子也预知此事吗?那倒省得我来回奔波。”

    慕容令见到陈操之,将桓熙之谋和盘托出,说道:“——陈刺史乃我慕容氏姻亲,我父子非但不敢与桓伯道同谋,亦不忍坐视陈刺史昆仲遇害,是以冒死相告。”

    陈操之原与慕容令私交不错,现在这对父子明确站在他这一边,虽说是形势所逼,但陈操之也要予以结纳,承受了慕容垂父子这个人情,表示感激,并恳请慕容令与他一道去见桓温,事已至此,慕容令想躲到幕后也不可能了,当即与陈操之兄弟去见桓温,陈操之长跪请罪道:“明公要杀操之,明正典刑可也,何以要伏兵于外!”

    桓温惊诧莫名:“陈掾何出此言,哪里有伏兵?”

    陈操之便请慕容令上前向桓温禀报桓熙在姑孰城外伏弓弩手要杀他之事,桓温面色铁青,双手颤,传命行军司马去子城查看,一面命人召桓熙来问话——

    行军司马很快就来回话,世子桓熙领五百弓弩手一早出城往东北去了。

    桓温虽知桓熙轻躁,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等蠢事,气得头晕,喝命亲卫甲士持他军令,绑缚桓熙来此问话——

    陈操之对桓温道:“世子对操之成见极深,但何至于兵戈相见啊,明公莫要气急,有伤贵体,而且此事也不宜宣扬出去,只是操之终要负明公所托,世子我不能再辅佐,我回建康便表奏朝廷,辞官归隐,只求保全性命。”

    桓温摆手道:“逆子狂悖,我必痛责之,陈掾莫要惊惧,陈掾我左右臂也,我宁杀逆子,不愿失陈掾。”

    陈操之叩拜于地,请桓公万勿重责世子,不然他心下不安一—

    临近午时,桓熙被甲士秘密带回,他已知事败,面如死灰,跪在父亲桓温面前垂头不语,任凭桓温问他什么,只是不答。

    桓温越看这个儿子越恼,苦心栽培多年,却是这般朽木不可雕,他桓温就是建国称帝,也会二世而亡,喝命左右,重责桓熙三十军杖——

    陈操之为桓熙求情,请求桓温轻了此事,不然传扬出去,对诸方皆不利。

    桓熙听得陈操之为他求情,心里的悲愤难以言说,当堂大哭起来——

    桓温羞惭不已,有这样的儿子,颜面无光啊,命左右将桓熙带下去监禁起来,然后对陈操之等人摇头道:“家门不幸,生此逆子,老夫愧甚。”

    陈操之安慰道:“以尧之圣贤,犹有丹朱之不肖,明公莫要伤怀。”

    桓温气急攻心,头晕目眩,无心与陈操之等人多说,只是道:“陈掾照常启程吧,我命一千甲士护送。”

    陈操之连称不敢,肃然退出,匆匆用罢午饭之后,与顾恺之、袁宏、王珣、慕容令等人殷殷道别,王珣比顾恺之还热情,直送至白苎山外,临别时与陈操之低语道:“陈刺史,在下曾托人向令侄女求亲,但回复说此事需陈刺史决定,若不是托词,在下就在此腆颜问陈刺史一声,不知以珣之人品能做陈门之婿否?在下知陈刺史侄女貌美才高,若有任何考验,在下都愿接受,无论玄谈、书法、诗文皆可。”

    陈操之看着身材有些短小的王珣一脸殷切的样子,微笑问:“王主簿何以得知我侄女才高貌美?”

    王珣略显愧色道:“闻名久矣,去年建康三月三上巳节,珣曾在清溪河畔,见过令侄女一面,惊为天人,至此念念不忘。”

    陈操之一笑,说道:“九月间我从钱唐回建康,王主簿可以来寒舍一晤。”拱手而别。

    六日后,陈操之一行回到建康城,姑孰西府生的那一场未遂之乱虽然被桓温严令外传,但毕竟知情者甚众,难掩众口,陈操之还未回到建康城,那流言已遍及朝野——

    皇帝司马昱待陈操之入城,便即传见,询问姑孰之事,陈操之禀报说他向桓大司马请求回江东任职,桓大司马未置可否——

    司马昱听桓温并未答应陈操之回江东,略略宽心,便问流言之事?

    既然皇帝问起,而且此事建康早已传开,陈操之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当即一一细禀。

    皇帝司马昱道:“太幸宾徒侯父子忠义,不然陈掾危矣。”

    陈操之唯唯。

    陈操之辞出后,司马昱急召王彪之、谢安入议事,王彪之道:“桓伯道行事如此荒唐,不但南郡公世子做不得,即是豫州刺史也要另择贤明。”

    谢安道:“此事议论汹汹,桓公必有耳闻,定有表章向朝廷说明此事,且拭目以待。”

    司马昱心下甚悦,此事对龙亢桓氏的声誉是一个重大打击,桓温篡位的势头要缓一缓了。

    ……

    慕容钦忱这几日一直住在新兴侯府,这日傍晚,陈操之来接她回秦淮河畔陈宅,后日也就是六月初十,陈操之将与嫂子丁幼微还有6、谢妻儿一道回钱唐省亲祭祖——

    慕容钦忱也已知道陈操之在姑孰差点被桓熙所害之事,很是后怕,又知是其叔父慕容垂救了陈操之,颇感欣喜。

    这其中真正的隐秘,只有谢道韫猜得到,陈操之也只会对谢道韫不作隐瞒,至于嫂子丁幼微和妻子6葳蕤,陈操之不想让她们过于担心——

    六月初十,陈操之一行离开建康回钱唐,车马塞途、扈从如云,陈操之从邺城带回来的六万斤黄金除留下一万斤在建康之外,其余五万斤以四十辆双辕马车运回钱唐,这笔巨资将有大用——

    就在陈操之离开建康的次日,桓温的奏章送至建康尚书台,奏免桓熙豫州刺史之职,举荐历阳太守桓伊为豫州刺史,桓伊并非龙亢桓氏,但与桓温亦是远房宗亲,桓伊政声甚佳,以桓伊为豫州刺史,朝廷亦能接受。

七十七、七夕射月

    “佛门左太冲”支法寒现为东安寺主持,陈操之此次回乡祭祖,特意与冉盛等人迂道前往东安寺吊祭支道林塔墓,得闲与支法寒在禅堂谈玄论佛、追忆叙旧,五年前陈操之初入健康,在句容花山遇到同为探访宝珠玉兰的支法寒,以“佛祖拈花、迦叶微笑”赢了支法寒的一匹马。那时6葳蕤还在横塘等待陈操之的到来、谢道韫还在乌衣巷清谈拒婚——

    说起往事,丑和尚支法寒呵呵笑道:“那日在乌衣巷,袁子才邀小僧为其助谈,陈檀越却为谢家娘子助谈,当时小僧以为是偶然,不料却是预谋,哈哈,陈檀越与谢家娘子联手,除非佛祖现广长舌相,不然谁能辩得过你夫妇二人!”

    陈操之亦笑,说道:“实是偶然,并无预谋。”

    支法寒道:“十二因缘,七受八爱,虽非预谋,亦有宿因。”

    陈操之今日来东安寺,另有一件重要之事,问道:“寒道人传佛法,颇以抄写经书为苦不?”

    支法寒道:“立志弘法,不以为苦。”

    陈操之道:“应是虽苦而甘之如饴吧,我有一方便法门,不知寒道人可愿与闻?”

    支法寒眼睛一亮,忙到:“请讲。”

    陈操之引着支法寒走到寺外那两块碑记前,这就是陈操之当日在寺壁上书写的“菩提本非树”这禅宗二偈,还有王献之的“片片仙云”四个擘窠大字,支道林从郯县请来碑刻名匠吴茂先将壁上大字刻在石碑上,以期流传永久——

    陈操之问:“颇有信众来此拓印碑文否?”

    支法寒笑道:“拓印者甚众,小僧恐油墨沾染伤了碑刻,年初开始禁止俗众拓印。”

    陈操之道:“我的方便法门就是从这拓印碑刻而来,寒道人立志弘法,而一般信众想要得到一部佛经很难,传抄不仅费时费时(力),而且难免有错失,致使佛义乖谬,道人何不集能工巧匠,雕木刻经,百字为一版,即如《金刚经》共需五十余版然后拓印之,千余部经书可得也。”

    支法寒瞠目惊喜,又踌躇道:“这果然是方便法门,只恐耗费不赀。”

    陈操之命左右以百金献上,百金就是一百斤黄金,两汉时一金约值万钱,但自魏晋以来,战乱频仍,黄金散失,东晋的一斤约等于后世的三百五十克,较汉时的二百五十克为重,所以东晋时一斤黄金已值一万五千钱,百金就是一百五十万钱——

    陈操之道:“雕版印经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成功的,请寒道人集能工巧匠多多尝试,这可是无量功德。”

    支法寒喜得高声念佛:“陈檀越开此大福田,当获无量胜果,小僧当宣扬陈檀越此慧心善举。”

    陈操之赶紧道:“名声在外。谤亦随之,我别无所求。只求寒道人莫要对人宣称这雕版印经法是我所传,切记切记。”

    陈操之之所以放弃在陈家坞开印书坊,就是因为书籍普及先损害的是士族的利益,将动摇九品中正制的根基,这比桓温篡位更让世家大族无法容忍,魏晋之际,普及书籍的社会基础尚未形成,贸然激进无益于国家,适足以取祸,陈操之虽有推进革新之心,但也只能循序渐进,历史上雕版印刷技术的出现就是用以印刷佛经,他现在提早三百年让此雕印技术借支法寒的名义流传,既然印佛经,当然也就会有人来印儒玄书籍,那时书籍流传,民智渐开,就不是士族阶层能遏制的了,陈操之现在是属于士族阶层,本应维护本阶层利益,但他有着脱于自身阶层之上的觉悟,知晓大势,庶族地主的实力正逐渐增强,与其堵不如疏,要让庶族精英也有仕进之途,他要尽其所能避免社会出现剧烈动荡——

    支法寒听他说的郑重,以为陈操之不愿声名太盛,这也是不为天下先的老子真义啊!当下答应决不借陈操之名义行此雕版印经之举——

    出了东林寺山道,陈操之吁了口气,将雕版术传给支法寒了却了他的一件心事,其实他关于雕版印刷所知甚少,寥寥数语而已,但只要有这种创意和足够的钱物支持,支法寒及其工匠肯定能成功印制出中国第一部书籍。

    ……

    陈尚已有三年未归钱塘,年来老父身体欠佳,所以这次便向皇帝告假,带着妻儿与十六弟一道回乡省亲。

    盛夏酷暑赶路很是辛苦,更担心女眷幼儿在烈日下中暑,好在有近三个月的假期,陈操之也就不急着赶路,每日卯时启程,至巳时便歇,傍晚申时再行一程,一日只行三四十里,沿途遇有风景佳处,便游玩一日,陈操之往返建康钱唐多次,只有这一次最是悠闲惬意——

    行至曲阿城,陈操之一行住在万善客栈,黄昏时分,6葳蕤立在楼窗下看客栈后边的九曲河水,当日她被其伯父6始勒令回吴郡,陈操之闻知消息后连夜冒雨追赶,清晨在九曲河畔的赤杨树下吹竖笛,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快活至极,当即悄悄下楼与陈操之在九曲河上泛舟,那种欢喜至今想来犹心头一热,而今陈操之已成了她的夫君,而且又有了另外一妻二妾,不能如当日那般一心一意对她了,有时想来难免有些幽怨,但她现在是个母亲了,一个女子做了母亲后的想法会不一样的,纯真挚烈的爱情现在渐次演变为温馨弥酒的亲情,夫君是她的爱人,更是她的亲人——

    “娘亲,我要看,我要看”——小伯真在后面拽着母亲的裙裳,身子一跳一跳的,他也要看窗外风景,忽觉身子一轻,被人凌空举起,扭过小脑袋一看,喜道“是爹爹。”

    陈操之将小伯真抱在怀里,与6葳蕤并肩看窗外河水,夕阳残照,流水碎金,晚风拂树,暑气渐消——

    往日爱恋并非流年旧事,一逝不回,那值得珍惜的人依然在身畔。

    ……

    七月初三,陈操之一行四百余人至晋陵,在顾氏庄园歇了两日,初六日至太湖东岸,分乘三艘大船横越太湖——

    七月初六夜,大船在平静的湖面上缓缓行驶,一弯新月挂在天心,浩瀚苍穹星辰璀璨,湖上风来,秋凉先至,陈氏女眷都在船艉忙着祭拜天孙娘娘,陈操之和陈尚、冉盛在一边微笑旁观,风致楚楚的润儿过来施礼道:“三位叔父,这可是女儿家拜祷乞巧,不许男子旁听,否则天孙娘娘不予庇佑。”

    陈操之、陈尚哈哈大笑。陈尚笑问:“润儿可是拜祈天孙娘娘求姻缘?”

    润儿娇嗔道:“三叔父。拜祈什么事不能事先说出来的!”又补充了一句:“所幸我并非求那个。”

    陈尚、陈操之笑着走开去左舷,冉盛心却是沉甸甸,方才润儿称呼三位叔父可是把他也包括在内了,他是润儿的叔父,这让他怎么向润儿开口表白!

    冉盛目视沉沉湖水,心道:“若是当初阿兄不让我归依陈氏宗族岂不是好?”摇了摇头,又想:“当时年幼。未料到会有今日之事,而且我既不能奉祖宗姓氏,陈氏于我有大恩,那就只有姓陈,再冒他姓实为不孝,各姓谱牒具在,不是想冒什么姓就能冒什么姓的,也只有钱唐陈氏肯为我一力遮掩。”

    冉盛徘徊久之,忽去舱中取他的五石弓来,引弓射月,弓弦“铮”的一声震响,那支箭笔直朝天际新月激囗射而上——

    身后的黄小统咋舌道:“小盛将军要把月亮给射下来啊!”

    冉盛目力极佳,虽在夜里,也能清楚地看到那支箭升上数十丈空中,便成弧线落下,落水无声无息,不起半点波澜。

    ……

    谢道韫多年未向天孙娘娘乞巧,自去年始祭拜祝祷,那时小菲子还在她腹中,求平安分娩,今年则是求小菲子平安长大,乞巧毕,将瓜果等祭品分给婢仆舟人食之——

    次日舍舟登岸,继续乘车马6行,午后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谢道韫从车窗里招手,马车停下,陈操之便上了谢道韫的马车,见小菲子抱在因风怀里,甜甜地睡着,额角上细细的小痱子浅淡下去,说道:“这场秋雨一下,天气就会凉爽一些了,小菲子怕热——”

    谢道韫笑眯眯看着陈操之。问道:“陈郎大约何时能回冀州?”

    陈操之笑道:“年前总要赶回去,怎么了,阿元还想回冀州当我的佐吏?我也真的需要你相助。”

    谢道韫侧头怜爱地看了一眼小菲子,说道:“后年吧,待小菲子断了乳、长大一些,我才能脱开身。”

    正说着,小菲子醒来了,吧嗒了几下小嘴,哇哇哭起来,她饿了——

    “啊呀娘子,菲子小娘子要吃乳了。”因风赶紧将小菲子递给谢道韫。

    谢道韫看了陈操之一眼,脸一红,有些迟疑,只呜拍着小菲子,不肯解衣。

    因风:“格”的一笑,让车夫停车,她下去了,与柳絮她们同车去。

    陈操之低笑道:“赶紧喂乳,菲子哭得伤心啊。”

    谢道韫右手修长手指,虚点了一下陈操之,眼眸一横,这才微微侧过身给小菲子喂乳——

    嗯,看着大才女撩衣喂乳,真是妙趣横生,陈操之感叹道:“阿元瘦弱,我原担心你奶水不够小菲子吃,想着另觅乳母呢,未想你味浓量足,又把小菲子喂得又白又胖,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谢道韫“嗤”的一笑,岔开话题道:“陈郎,那李静姝想让桓玄与我家芳予联姻,只恐麻烦不小。”

    陈操之道:“只是空头允诺,到底要不要这门亲事,以后再看,难道还反悔不得了吗!”记起王珣之事,便对谢道韫说了。

    谢道韫道:“王元琳才智高华,但太过傲气,不过名门子弟大都如此,刘尚志他们以前不也说我和幼度傲慢吗。”

    陈操之一笑,说道:“王元琳对润儿甚是用心,但却没有机会像你我那样有长期交往的机会,我亦不知道此事能偕否?而小盛,恐怕是与润儿无缘了。”

    谢道韫想着自己与陈操之相知相恋的往事,微笑道:“泾河公孙树下那样的竖笛曲,人世间哪能时时得闻。”又道:“小盛只有另觅良配了。”

    陈操之轻叹一声,转而道:“三年前我与安石、祖言公说了三姓联合往信安、邵武开荒辟地之事,前日又再说起,明年应该可以实施了,我自邺城带回的五万金,有三个用途,其一就是用于募集人手、组建私兵南下开荒;其二是用于水利通航,我想打通钱唐至京口的水道,这样既便于灌溉,长江的航船也可以直达钱唐;其三是在明圣湖东面的海岸建一个海湾,造巨舟通海运,这亦是为家族后路计,狡兔三窟嘛。”

    谢道韫道:“好,我会尽力助陈郎做好这三件大事的。”

    ……

    七月十八,陈操之一行四百余人赶回钱唐陈家坞,在吴郡求学的陈宗之已于七月初回到钱唐,陈操之见十七岁的宗之长身玉立,凤仪绝佳,考问其儒学经典,应答如流,宗之游学数年,性情亦渐开朗,不似儿时那般拘谨——

    二十三日,陈氏族人在玉皇山陈氏家庙举行了盛大的祭祖典礼,陈操之又领着妻儿到父母坟前祭拜,陈母李氏的陪嫁丫环英姑现已年近六旬,老眼昏花了。见到陈操之,欢喜得直抹眼泪——

    老族长陈咸白苍苍,身体已衰老不堪,见长子陈尚和十六侄陈操之携妻带子回来,极是欣慰,七月二十九,老族长陈咸含笑而逝,陈尚、陈操之等人虽然伤感,却不甚悲戚,老族长陈咸寿过七旬,亲眼见到家族兴旺,此生无憾事。

    陈咸的葬礼极其隆重,隆重主要是指吊客如云,会稽、吴郡、新安、东阳数郡的士庶大族皆派人前来助葬吊唁,远远近近。吊客万人,昔日袁绍丧母,归葬汝南,会葬者三万人,袁氏四世三公,而钱唐陈氏只是新兴大族——

    依陈咸遗嘱薄葬,不设石椁、不以金玉随葬,封树亦简朴。

    陈尚依制要守丧三年,陈操之作为侄子,也要守大功之礼,服丧期为五个月。

    远在建康的皇帝司马昱闻知陈操之要为伯父守丧五个月,不禁大为着急,即下诏命,夺情起复,召陈操之回建康,诏命于八月二十一日便送抵钱唐——

七十八、结绶万里

    八月二十二日,钱塘县令冯梦熊持皇帝司马昱的诏命赶至陈家坞。陈操之不敢耽搁,麻衣素服,启程赴京。

    在八月初,陈操之召集族人宣布了他的南下开荒、开通京口至钱塘的运河以及在钱塘海湾建港造巨舟这十年大计。管理族产的北楼陈满、陈昌父子即表示这三件大事皆耗资无数,虽然这几年来陈氏家族的水稻、茶叶、造纸、纺织、铁器等产业展迅猛,年利近千万钱,几可与顾、6、朱、张这些数百年大族相媲美,但南下开荒也就罢了,开运河和建海港造巨舟这应是官府的事,以陈氏家族的人力、财力实难承受。

    陈操之道:“开运河之事我会与吴郡朱太守和晋陵刁内史协商,至于说钱物,南下开荒和建港造舟皆不从族中支用,我另有筹资之处,只需族中必要的人力支持,这三件事就有道韫督办。”

    陈满听陈操之这么说,哪还有什么不同意的,谢道韫一向抛头露面惯了的,又极有才干,所以陈满等人都没觉得陈操之让谢道韫督办这三件事有什么不妥。

    慕容钦忱还想跟陈操之回健康,分娩后再回邺城,但她现在已有七个多月身孕,肚子很大了,不能再经车马颠簸,陈操之命她留在陈家坞,明年春暖后可去健康与其母兄相见。

    冉盛似已放下对润儿的痴心,在陈操之面前也绝口不再提娶润儿之事,但陈操之说要为他觅一良配,他笑道:“阿兄不必为我费心,弟在辽西,何愁没有妾侍,只是这婚姻之事暂不要提了。”

    这次回健康,冉盛把独臂荆奴也带上了,荆奴要去龙城遏胫山祭拜故主冉闵。

    6葳蕤带着伯真、谢道韫带着菲予、小蝉带着芳予,一直送陈操之到嘉兴西塘庄园,这日分别时,小伯真仰着芙蓉小脸问:“爹爹,你何时再回来呢?”

    小芳予跟着阿兄问:“是啊,爹爹何时回来?”

    半岁大的小菲予被谢道韫抱在怀里,细长眸子笑眯眯的,摇着小手向爹爹索抱。

    陈操之在三个孩儿娇嫩的小脸上各亲了一下,让小菲予的小手握着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摇,回单小伯真和小芳予道:“爹爹明年再回来看你们。”

    小伯真问:“爹爹,明年是几时?”

    小芳予问:“是不是明日,爹爹?”

    陈操之含泪笑道:“问你们娘亲——”

    小伯真道:“娘亲说睡醒了就是明日,我睡醒了就能看到爹爹是不是?”

    6葳蕤、小蝉等人的眼泪早已止不住,轻轻的拍着孩儿,泪眼朦胧望着夫君打马远去。

    --清秋八月,天高地远,结绶万里,瑶草徒芳,幽闺琴瑟,高台流黄,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陈操之与冉盛三百人这次回京都都是简装轻骑,比出京时快捷得多,也未乘船横渡太湖,九月初二赶至吴郡拜访朱太守,主要议及京口至钱塘运河之事,请朱太守召集吴郡大族共议,钱塘陈氏愿捐资一千万钱促成此事。运河建成,所经之处皆受益,不仅可以调节旱涝,更便于货物输运,而且钱塘至京口河道纵横,只需勘察好地形,选取最便捷的路径将南北向的河道凿通,这条运河所需的人力财力并没有多么庞大--

    朱太守何尝不愿意造福乡梓,既有陈操之倡导,当即一口答应,本欲立即召集士庶大族共议,请陈操之与会,但陈操之受皇帝征召,不能在吴郡多停留,只去泾河北岸的范氏庄园拜会了服丧守孝的范宁,祭拜了范汪之墓,并邀范宁出服之后赴邺城助他,范宁答应了。

    在晋陵,陈操之又拜会了晋陵内史刁彝,刁彝也同意与吴郡沟通河道,京口至钱塘运河之事初定。

    西府的紧急文书就是在晋陵送到陈操之手上的,却是大司马恒温急召陈操之入姑孰议事,有紧急军情--

    陈操之心知这是苻坚与拓跋什翼犍联兵侵犯并、冀二州的消息传到了,这是陈操之早就布置好的,为的是防备恒温夺他兵权不让他回河北,这也算是借敌以自重了。

    九月十四日,陈操之、冉盛一行入健康城,皇帝司马昱即命传见,密谈半晌,陈操之辞出,连夜拜访郗、谢安诸人,次日一早便离开健康,十九日至姑孰西府拜见恒温,时隔百日,恒温更显衰惫,因恒熙欲害陈操之,恒温自感恒氏声誉受损,便暂缓求王爵,想待非议平息后再说--

    恒温将洛阳加急送来的军情文书给陈操之看,命陈操之即刻返回河北严加防备,陈操之表示遵命,将要辞出时,恒温又唤住他,说道:“我欲废恒熙另立世子,想听听陈掾的高见。”

    陈操之不安道:“在下原建议明公立嫡以长不以贤,不料竟出这等事,操之甚愧,实不敢再干预明公家事,明公还是与荆州恒车骑、司州恒刺史商议另立世子之事吧,只要明公定下的,在下定当全力辅佐,以报明公知遇之恩。”

    恒温点点头,示意陈操之退下,独自伏案深思,他有六子:熙、济、歆、袆、伟、玄,其中四子恒袆不慧、不辨菽麦;长子恒熙已废,次子恒济令名不彰,五子恒伟尚幼,而三子恒歆和幼子恒玄是庶出,恒温现在最爱幼子恒玄,又受李静姝日夜蛊惑,有立恒玄位世子之意,但恒玄才四岁,恒温实难下决心立恒玄,所以另立世子之事就一拖再拖——

    顾恺之这次请得恒温准许他随陈操之赴冀州,名为参议军事,其实是吟诗作画。

    陈操之、冉盛、顾恺之一行四百余人,还有冀州别驾卢佑率领的送钱粮进献朝廷的冀州军士和民夫后行,十月中旬赶到洛阳,与恒秘、沈劲等人相见,问起秦、代联兵侵犯之事,沈劲道:“因并州恒刺史重兵防卫壶关、晋阳,冀州武猛从事刘牢之引一万步骑屯驻汲郡、黎阳,苻坚、拓跋什翼犍不敢擅动兵戈,但此二胡素有觊觎中原之心,陈刺史不可不防。”

    恒秘与侄子恒熙关系颇密,闻知恒熙因陈操之之故被废,对陈操之甚是不满,此次相见便冷淡得多,陈操之不以为意,在洛阳呆了一天,便回邺城,此时已是十月将尽,北地寒冷的冬天开始了,冉盛未在邺城多停留,与荆奴及两百骑赶赴辽西,陈操之送出漳水北岸,临别时冉盛下马跪拜道:“阿兄,弟驻辽西,今后难得有回江东之日,阿兄若回陈家坞,代弟在老主母坟头添一抔土,老主母的恩情小盛没齿难忘。”说罢,踏镫上马,急驰而去,那两百辽西骠骑旋风一般跟上--

    陈操之目送冉盛一行远去,心中惆怅,他明白冉盛的心意,陈家坞是冉盛的家,幼年漂泊的冉盛是在陈家坞感受到了温暖亲情,还有对润儿的迷茫爱恋,现在既知娶润儿不可能,而润儿也定然是要嫁人的,那么陈家坞对冉盛来说就有点不堪回了,也许要很多年以后,冉盛才会跨过这道心坎--

    在健康时,陈操之曾向吏部尚书外舅6纳请求将荆州武陵郡文学掾调任冀州文学掾,同时他也给远在荆州的徐邈写了一封长信,邀他至冀州教授儒学,次年即咸安六年四月初,徐邈带着家眷还有几个弟子从江东到了邺城,陈操之大喜,与顾恺之还有长史崔郢、司马苏骐等人出城相迎,陈操之与好友徐邈自咸安二年八月后再未见过面,此次阔别重逢,自是欢喜,徐邈把妻儿都接到冀州,显然是要在冀州长住了,徐邈妻冯凌波是陈操之义妹,这次徐邈是先到钱塘接了冯凌波母子再北上的,跟随徐邈来冀州的还有两个陈氏家仆,带来了家乡的葛仙茶、黄麻纸,还有宝贵的家书--

    家书一叠,陈操之一一拆阅,先看嫂子丁幼微的信,却是说西府主薄王珣去年底曾至陈家坞,名义上是拜访宗之,其实是向润儿求婚,丁幼微觉得这个琅琊王氏子弟人品才华俱佳,只是身量实在矮小了一些,询问润儿意见,润儿不置可否,所以丁幼微写信请陈操之回信开导下润儿,还有,宗之已被扬州大中正定为二品官人,谢幼度征辟宗之为兖州记室书佐,将于六月到任,兖州距冀州不甚遥远,宗之会去邺城拜见丑叔,最后,丁幼微提到英姑已经于去年腊月初九去世,遵其遗愿,葬于陈母李氏墓侧--

    谢道韫在信里说南下开荒尚未开始,从钱塘至京口运河却是已大集民夫开凿,建海港造巨舟之事正有条不紊筹备,请陈郎勿虑--

    6葳蕤、小蝉也都有书信,是关于小伯真和小芳予的童趣,那慕容钦忱也用工整的《张迁碑》汉隶给陈操之写了一封信,她已于去年十月二十一日生下一子,健壮可爱,由谢道韫暂取名仲渝,慕容钦忱现在已到了健康母兄处,她想带着仲渝来邺城--

七十九、桓温病危

    盛夏已过,凉秋将至,去年十月至邺城的顾恺之思江东的宛杀纯羹和鲈鱼脍了,更思念娇备幼女,便向陈操之提出要南归,陈操之笑道:“长康适意哉,我却无奈,不得不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

    顾恺之在冀州大半年,亲眼目睹陈操之执政的辛苦,道:“子重有兼济天下之心,不殚辛劳,让人敬佩,子重且再经营十年,待天下大定,然后与我一道退居林下,纵情山水笔墨间,如何?”

    陈操之笑道:“甚好!一言为定。”

    因宗之前日有信来告知将亍七月中旬来邺城,宗之现为兖州记室书佐,辑操之便让顾恺之再多盘桓敏日,待宗之到来后再同道去兖州一一

    七月十四,陈宗之来到邺城拜见叔父陈操之,宗之今年十八岁,俊美沉静,邺城百姓皆赞“陈操之难为叔、陈宗之难为侄”,意思是说这叔侄二人难分高下,都是一般的拔俊秀一一

    陈宗之是三月初离开钱唐入都,四月中旬从建康启程至兖州赴任的,在乌衣巷拜会谢安时,谢安夫人刘澹从帘后窥见,惊叹说恍然当年的陈操之,又徒呼奈何,谢安问其故?刘澹说道:“可惜陈宗之是陈操之之侄,不然可将我家小女嫁他为妻。

    谢安笑道:“琅琊王绚、钱唐陈宗之,这是年少一辈最杰出的子弟,陈郡袁氏和吴郡张氏的都想嫁女与陈宗之,王元琳短小,论相貌是不如陈宗之的,但才学稍胜,琅琊王氏、钱唐陈氏这两家也极有可能成为姻亲啊。”

    刘澹道:“是说陈润儿和王元琳吧,润儿美极,据阿元讲,润儿才学亦高,能书善画,聪慧无比,只是其叔、其兄都这般颀长俊秀,只怕看不上短小的王家子。”

    谢安笑道:“真是匪夷所思,琅琊王氏子弟竟然苦求一新兴士族女郎,而且还不见得能成,琅琊王氏是大不如前了。”

    刘澹道:“不是琅琊王氏大不如前,而是钱唐陈氏声势极盛「颇似二十年前的龙方,权氏。”

    谢安道:“陈操之不是桓温,当初我第一次与他相谈,就觉得这个少年人冷静智慧,仿佛久经历练似韵,哪里象是初出远门的弱冠少年!”

    谢夫人刘澹突然想起一事,问:“陈操之建港造巨舟做什么?又是通运河又是造巨舟,把阿元忙得团团转!”

    谢安摇头道:“为何要建港造巨舟我亦猜测不透,陈操之的安排总是有深意的,然开通运河是便利事,可节省行路的人力物力,惠及后人。

    陈宗之在邺城逗留了半个月,八月初与顾恺之一道离开冀州返回兖州,走的全是水路,这条水路是陈操之去年四月回建康之前就开始动工修建的,前后动用了五万民夫、耗资八千万钱,至今年六月底才开通的,全长近三百里,名叫通清渠,就是把漳水与清河连通,这样从邺城可直接乘船由漳水至清河,再入黄河,比6路方便快捷得多,而且货物运输马车牛车又如何能与舟船相比!

    一一建南北大运河是陈操之的设想,但此项工程过于浩大,以东晋现在的国力根本无力支撑,所以陈操之先从邺城和钱唐开始,邺城水路通黄河,钱唐水路通长江,这两条运河的贯通将对三吴和河北的民生影响深远,惠及子孙万代,而眼前之利便是,顾恺之可以乘舟直至兖州,再从兖州经巨野泽至徐州,大大减少了鞍马的劳顿一一

    陈操之委托顾恺之带回一些冀州土仪给陈家坞的亲人,还有写给二妻二妾以及嫂子和润儿的信,陈操之给侄女陈润儿的信煞费苦心,委婉劝导,希望润儿嫁给王绚一一

    咸安六年岁末,皇帝司马昱采纳太史令建议,于次年正月初一下诏

    改元,称宁康元年,并大赦诸州郡县。

    二月初六辛巳日,大司马桓温来朝,司马昱诏命中领军谢安、侍中王坦之迎于新亭,这时建康朝野人情’阊’阊,传言桓温因王、谢大族阻挠其封王爵,此番入建康就是要诛杀王坦之和谢安,然后代晋自立一一

    赴新亭途中,王坦之甚惧,形于颜色,谢安神色不变,说道:“晋祚存亡,决于此行。”

    初十日午前,桓温乘金车大辂、玄牡二驷,衣衮冕之服,着赤舄之履,在三千持钺执戟的虎贲护卫下来到新亭,谢安、王坦之率百官拜于道侧一一

    桓温在新亭山下设帐,虎贲森严,延见百官,那些有名望的官员见桓温来势不善,帐幔后偶露斧钺锋芒,皆战栗失色,王坦之流汗沾衣,手里的笏版都拿颠倒了,只有谢安镇足自若,从容就席,对桓温说道:“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听公何须帐后置人耶?”

    桓温佩服谢安的胆色,他也不欲此奸杀大臣立威,笑道:“正自

    不能不尔。”遂命左右辙之。

    王坦之一向自认为才干不在谢安之下,自此始敬服谢奂。

    当日傍晚,桓温入建康城,次日乘舆入台城面君,委婉地向皇帝司

    马昱讽求王爵,司马昱唯唯诺诺,表示近日就下诏封桓温为楚王一一

    桓渴今年五十,老病不堪,此次为求王爵,强打精神入京「这一到建康就病倒了,在建康养病半月,病小瘥,即还姑孰,等待朝廷封爵的诏命,又自感疾笃,派人召荆州桓冲、司州桓秘、冀州陈操之至姑孰听命。

    桓温命参军袁宏留在建康督促朝廷下诏命封王,尚书令王彪之知袁宏文辞华美,就请袁宏起草诏书,袁宏写好后,王彪之召集谢安、王坦之、高崧、张凭等人共议,一众高官不议封爵正事,专赞叹袁宏文辞之美,并提出若干修改意见,袁宏只好殚精竭虑去修改,要把这公文诏书写成《三都赋》那样的传世奇文,左思的三都赋那可是前后写了近十年啊一一

    王彪之私下里对谢安道:“闻彼病日增,亦当不复支久,自可迟缓

    其事。”

    谢安微笑点头,王、谢大族靠老病挫败了桓温的图谋。

    陈操之于三月初十得到姑孰的六百里急报,知桓温病重,当即率八百轻骑渡河南下,先至洛阳,司州刺史桓秘先接到急报,已于十日前启程回江东一一

    桓熙被贬之后,所任只有安北将军一职,但无刺史官位,安北将军就是虚衔,桓熙愤恨难平,去年初来洛阳,在四叔父桓秘手下任一闲职,整日借酒浇愁,喃喃咒骂河北的陈操之、怨恨昏庸的老父,今闻老父桓温病重,便与四叔父桓秘一起快马赶回姑孰,桓秘许诺,要在兄长桓温面前为桓熙美言,让桓熙依旧以世子身子承继南郡公的爵位一一-

    三月二十五日,桓秘、桓熙一行风尘仆仆赶回姑孰,入将军府拜见桓温,桓温已是卧床不起,饮食便溺皆离不得床,桓济、桓歆守候在老父身与色一一

    桓温素来不喜四弟桓秘,说道:“穆子,买德还没到吗?”

    桓秘大为不悦,他日夜兼程赶回,大兄开口却问五弟到没到,当下答道:“弟远在洛阳都已赶回来,五眷在荆州,水路不需半月,何以至今未到!”

    桓温知桓秘对他有怨气,这个四弟不是能遗嘱后事的人,便道:“我还等得起,待买德来后再议后事。”

    桓秘愤愤而退,对桓熙道:“汝父不把我这个弟弟当作可托付之人,汝之事,我无能为也。”

    桓熙又气又急,他与五叔父桓冲关系不佳,五叔父肯定不会在父亲桓温面前说他的好话,若他不能承继桓氏家主之位,那他日思夜想报复陈操之、扬眉吐气的大计就都烟消云散了,再无出头之日一一

    这时桓济叩门而入,也是一副愤恨不平的样子,向四叔父和阿兄见过礼后说道:“四叔父可知我父何以定要等五叔父到来?那是父亲要以桓玄为嗣,要五叔父辅佐桓玄,姑孰军马将尽归五叔父!”

    桓秘、桓熙闻言既惊且怒,那桓熙虽有些疑心桓玄是他的儿子,但李静姝禾予承认,而桓玄也一向不与他亲近,所以桓熙也绝不愿意看到一个六岁小儿凌驾在他头上,怒道:“父亲病笃昏庸,此是乱命,不能当作遗命。”

    桓济冷笑道:“有五叔父为桓玄撑腰,那黄毛小儿就能袭封南郡公。

    桓秘眼望桓熙,说道:“伯道,事急矣,看你如何决断。”

    桓熙踌躇未决,桓济道:“五叔父如奉父亲乱命以桓玄为嗣「龙方,桓氏必败,五叔父就是我龙7!,桓氏的罪人。

    桓秘冷冷道:“先将李势妹和桓玄处死。”

    桓熙吃了一惊,万一桓玄是他儿子呢,而且他还对李静姝怀有非分之想,说道:“先不要杀,关押起来,待五叔父来姑孰,逼迫五叔父答应以我为世子,那陈操之也要来姑孰,先杀陈操之。”

    桓秘道:“这等事逼他答应有何用,事后不可以反悔吗!既杀陈操之,就不能善了,要一并提兵入建康,诛杀王、谢,代晋为帝才是上策。”

八十、龙潭虎穴

    桓温豪爽有风概,面有七星,姿貌甚伟,年幼时即为名士温峤、刘-「所赏识,十八岁手刃父仇,声名大振,出任驸马都尉、琅琊太守,尚明帝长女南康公主,三十四岁时平定蜀汉,其后二十年间三次北伐,先后击败氐秦国主苻健、羌人领姚襄和强大不可一世的慕容燕,尽收中原、河北之地,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故燕慕容恪当政时,国力强盛,曾有大举南侵之意,因有桓温在,不敢妄动刀兵一一

    然而英雄迟暮,现在的桓温昏昏沉沉躺在病榻上,便溺皆要由人服侍,人生至此,实为悲凉!

    这日黄昏,桓温神智清明了一些,问左右侍者今日是三月末还是四

    月初?侍者答道:“郡公,今日是四月初二戊子日。”

    桓温让侍者扶他勉强靠坐着,看西窗斜阳透入,问:“荆州桓冲还未到吗?”

    侍者答道:“尚未。”

    桓温略略转头看了看,说道:“唤倾倾来。”他病重期间,李静姝时常侍候在病榻畔,喂他喝稀粥,细心温柔,让他颇感安慰一一

    几个侍者面面相觑,无人挪步。

    桓温“哼”了一声,浑浊的眼睛一瞪,余威犹在。

    一个侍者赶紧道:“禀郡公,李娘子不在府中,带着小玄郎君去建

    康了。”

    桓温眼睛眯起,沉默下来,他虽然昏愦不能多想事,但神智未失,心知这其中有古怪,倾倾一心-想求他立小玄为世子,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建康!

    沉吟片刻后,桓温道:“唤桓熙来。”

    侍者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不移时,桓熙快步来到,在病榻前跪下,强颜欢喜道:“爹爹今日气色颇佳一一

    “熙一一”,桓温打断儿子的话,努力地不失威严地说道“去唤倾

    倾,和小玄来见我。”

    桓熙吃了一惊,强笑道:“爹爹不知道吗,李氏昨日带着小玄去建康了,说是归义侯遗孀有事相召。”

    桓温盯着桓-熙,突然伸手抓住他左腕,问:“你杀了她母子二人?”

    在父亲积威之下,桓熙心惊肉跳,想要抽回手,却被抓得紧紧的赶紧道:“没有没有,儿怎敢做那种事。”

    桓温心头一松,知子莫若父,他对长子桓熙的性情能力还是很清

    楚的,说道:“那去唤她母子来这里。”

    桓熙道:“是是,请爹爹松手。”桓温戎马一生,现在虽然病重,手劲却还不小。

    桓温气力已尽,手一松,桓熙脱身就走,到室外才长出一口气,背心衣衫都湿了一大块一一

    桓济大步赶来,神色紧张凝重,说道:"阿兄,五叔父到了,陈操之也到了,在江口码头。”

    桓熙心头一凛,问:"刀斧手郫准备好了吗?”

    桓济道:“皆已肃然待命,都是死忠之士。”

    桓熙点点头,皱眉道:“五叔父为何会与陈操之同日到达,有这样

    巧的事?”

    桓济道:“想必是巧合,却也正好,一并诛杀,更少后患。

    桓熙想到要杀陈操之,心情激动起来,却又道:“父亲要见李氏和小玄,如何是好?”

    桓济道:“不必理会。”

    正说话间,有军士急急来报,说新安公主大吵大闹,要见李娘子、

    要且.郡公一一

    桓济下令道:“不许她出小院半步,谁敢放她出来即以军法论

    处。

    军士走后,桓济恨恨道:“这贱妇一向目中无我,我亦不需再忍受了,今日先杀陈操之,再杀这骥妇,然后提兵入建康杀了那个昏君。

    桓熙问:“五叔父究竟该如何处置?”

    桓济道:“不是早就议定了吗!”

    桓熙心有不忍,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

    陈操之和桓冲同日赶到姑孰并非巧合,陈操之与刘牢之率八百轻骑日夜兼程,在洛阳和汝南更换了两次坐骑,这才仅用二十日就赶到了江北的历阳,人马俱疲,便在历阳休整一日,而先一日他便派人去江南探听消息,那探信的原是西府军士,持陈操之密信径去见西府主簿王绚,王绚看了陈操之的信,点点头,匆匆写了一封回帖,只说桓温还活着,荆州的桓冲还未赶回来一一

    那军士持王绚信赶回江北见陈操之,陈操之见信上只有这么两句话,眉头微皱,他料知桓熙极有可能会趁其父病危时篡权夺位,所以桓冲未至他是不会贸然进姑孰城的,只是王绚回信如此简约,有些古怪,正踌躇间,忽报王主簿有信使到,唤进来一问,那人自称是王绚心腹,为王绚传言,请陈刺史莫要轻易入姑孰城,桓熙、桓济有非常之谋,将对陈刺史不利一一

    陈操之微笑道:“王元琳真是小心谨慎啊。”

    刘牢之问道:“这传话的可信否?”

    陈操之道:“可信,王元琳是怕书帖被桓熙手下现,故只写平常语,暗地里命人悄悄跟随至江北传话,可见姑熟城现在是龙潭虎穴、剑拔弩张了。”

    军士来报,上游有十余

    **船来到,是荆州水军旗号。

    陈操之长身而起,说道:“很好,荆州桓刺史到了,我等可以渡江。

    四月初二傍晚,陈操之渡江见到了桓冲,桓冲之所以迟到是因为他去了襄城布置军事防务,见到陈操之,桓冲问道:“陈刺史何以让我暂缓入姑孰?”

    陈操之告以桓熙、桓济之谋,桓冲惊惧,思忖半晌,亦不敢擅入姑孰城,命征虏将军朱序率一千荆州水军力士和刘牢之率领的五百冀州军士先期入城,假称桓温军令,直入将军府擒桓熙、桓济,只要恶授,桓冲当能控制姑孰城的三万军士一一

    夜里亥时,刘牢之快马来报,桓熙、桓济未能掌控制子城的西府将士,只在将军府里暗伏了两百甲士,已被尽数格杀,桓熙、桓济皆被拘录,请桓冲入城主持大局。

    桓冲这才与陈操之率千余众入城,来到将军府,见桓熙、桓济被绑待在廊下,桓冲停下脚步,看着这两个侄子,桓熙、桓济面如土色,不敢仰视。

    桓冲径去内院看望大兄桓温,见到的却是这么一幅惨相:

    卧室里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一代雄杰桓温俯趴在榻边,僵挺不动——

    桓冲急上前探兄长鼻息,竞已气绝。

    原来桓温命桓熙去唤李静姝、桓玄来,苦等不-至,再传桓熙,也不至,那些侍者被逼不过,又不敢违抗桓熙的命令,一个个都避到室外去,桓温强撑着想下地,一跤摔倒,也无人搀扶,这个“大丈夫不流芳千古便遗臭万年”的枭雄就这样死去!

    桓冲将兄长的尸抱置在榻上,想着兄长一世英雄,身死之际竞如此凄凉,不禁抚尸落泪,长跪不起一一

    这时,已得解禁的李静姝母子匆匆赶来,跪在榻前,大放悲声。

    桓冲起身怒斥李静姝:“兄长弥留时,汝为何时不在左右侍奉?

    李静姝泪流满面道:“妾与小玄被桓伯道兄弟拘禁在后园柴房,方才姑得出来,哪知将军竟然已薨!”

    桓冲略一追查,果然如此,大怒,将桓温身边的近侍全部处死,一面命人布置灵堂、讣告朝廷,一面密审桓熙、桓济,得知四兄桓秘也参与了此次谋乱,桓冲既伤心又痛恨,但桓秘是他兄长,他不便拘禁他,当即上表朝廷,罢免桓秘司州刺史之职,同时奏免桓熙安北将军桓济丹阳尹,又削去桓济临贺县公的爵位一一-

    桓冲召陈操之、朱序、王绚等人共议立桓公世子之事,桓冲不愿

    拥立桓歆,于是称桓温遗命,以少子桓玄为嗣,袭封南郡公。

    朱序等西府旧将更密劝桓冲诛除王彪之、王坦之、谢安诸人,专执时权,桓冲不从一-

    四月初五,皇帝司马昱诏遣会稽王司马曜、侍中王坦之前往姑孰祭奠大司马桓温,依汉霍光和安平献王故事,隆重厚葬一一

    四月十三庚戌日,诏命下,免去桓秘司州刺史之职,改授散骑常侍,以河南太守沈劲为司州刺史,桓熙、桓济俱贬为庶人,流放长沙,永不叙用,以五兵尚书王蕴代桓济为丹阳尹、以谢安幼弟谢石为五兵尚书;以桓冲为征西将军、都督扬、豫、江、梁、荆、益、宁、交、广九州军事,领扬州刺史,镇姑孰;以桓石秀为荆州刺史、桓冲长子桓嗣为江州刺史一一

    桓秘虽未被贬为庶人,但也无颜接受散驿常侍之职,从此辞官归隐,龙责,桓氏遭此变故,不但丧失了司州刺史和丹阳尹这两个重要官职,声誉也是大损,作为龙责,桓氏的家主桓冲深自谦退,以挽时望,当初桓温在姑孰,死罪皆专决不请,桓冲认为生杀之重,当归朝廷,凡大辟之刑先须上报朝廷,然后行之一一

    四月十五,会稽王司马曜与侍中王坦之离开姑孰还建康,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当然不会跟着桓济流放长沙,她这次要跟着弟弟司马曜一起回京,陈操之在西府之事已了,拜别桓冲,要回都觐见皇帝司马昱,也与会稽王司马曜和王坦之同行一一-

    顾恺之、王绚等人送会稽王和陈操之等人过了白苎山,这才拱手而别,王绚对陈操之说他月底将回建康,正式请媒妁向陈操之侄女陈润儿提亲,王绚今年十九岁、润儿十七岁了一一

    一辆油壁小车、几个侍从婢女,在白苎山北麓静静等候,见会稽王车队到来,便有侍从上前启禀说李娘子要与新安公主话别,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便下车去油壁小车那边与李静姝相见,过了大约半盏茶时间,李静姝的一个侍从又来请陈操之去相见,这回不是以李氏娘子的名义,而是桓温嗣子南郡公桓玄,六岁的桓玄能与陈操之有何话说,这自然是李静姝指使,但陈操之不能不去,便带了两名亲卫过去一一

    六岁的桓玄麻衣绲-服,向陈操之拜倒,口称“外舅”,这是把陈操之当岳父啊,陈操之赶紧将桓玄扶起,说道:“郡公不要多礼。”

    一边的李静姝也盈盈施礼道:“请陈刺史念将军往日情面,看顾我孤儿寡母一些。”李静姝口里的将军

    是指恒温。

    陈操之还礼,应道:“小玄的五叔父谦虚爱士,当能看顾小玄,李

    娘子勿忧。”

    李静姝道:“待小玄除服后,妾会带着他来拜访陈刺史,也与令爱

    陈芳予相见。”

    陈操之心道:“这李静姝是铁了心要让桓玄娶我女儿了,定会将此事传得尽人皆知一一三十年后桓玄篡位称帝,旋被刘裕击败身亡,龙方,桓氏从此一蹶不振,但我来此世间,既能助桓温北伐中原成功,当亦能阻止桓玄、刘裕辈篡位,桓玄、刘裕之所以能掌权张势,都是因为孙恩、卢循的天师道叛乱,若无那场席卷江东的天师道大动乱,桓玄、刘裕也就不可能有篡权的机会一一

    李静姝见陈操之沉吟不语,命桓玄再拜陈操之,要博取陈操之同

    情——

    陈操之拉住小桓玄的手微笑道:“郡公肯去我那里作客,我甚是欢迎。”又对李静姝道:“若李娘子愿意,以后每年五、六月间可让郡公到我秦淮河畔陈宅,与我儿伯真、仲渝一起启蒙受学。”

    李静姝喜出望外,不大明白陈操之为何表露如此善意,心想:“莫非陈操之见我寡居,乃有好逃之意?以前是畏桓温威势,不敢表露?”一个以美貌自矜的女子见男子对她示好,总会认为那男子是觊觎她美色一一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李静姝也知道陈操之不是这样的人,而她今年也已三十六岁了,美色已惭凋零,不复往日自信,而陈操之的娇妻美妾哪个容貌会输于她,尤其是慕容钦忱,那种艳光四射的美丽也似非地当年所能及!

    ——年初在建康,李静姝特意去新兴侯府拜会了慕容钦忱,倾倾见钦钦,这年龄相差二十岁的两个亡国公主,早先命运何其相似,都是美丽无比的娇公主、国破家亡、为人妾侍,但李静姝在与慕容钦忱的交谈中感觉得到慕容钦忱对陈操之只有爱恋,并无仇恨,这鲜卑少女比她当年单纯得多、快活得多一一

    陈操之与李静姝说话时,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很娴静地立在一边看二人说话,直到陈操之告辞时才出声道:“陈刺史,我在这里。”现在的司马道福也算是知礼了,以前都是直呼陈操之之名。

    陈操之近前施了一礼:“殿下安好。”

    司马道福目光不离陈操之的脸,说道:"我是一点也不安好「我要

    被流放长沙了,陈刺史,我可以和桓仲迷离婚吗?”

    陈操之心道:“你要离婚问我作甚,求你父皇去。”又想:“司马道福不会还想着嫁我吧,逼我与葳蕤和道韫离婚娶她?嘿嘿,司马皇室没有这个能耐!”口里说道:“殿下怎会流放长沙,自可留在建康。

    司马道福“嗯”了一声,轻移纤步向她的马车走去,回头见陈操之还恭立表那里,便问:“络还与李娘子有话说?”

    陈操之便朝李静姝母子施了一礼,跟在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身后向车队行去一一

    司马道福频频回,说道:“陈刺史没有以前俊美了一一

    陈操之一笑,司马道福是极爱美男子的,倒是心直口快,他这次以不到一个月时间从邺城长驱近四千里至姑孰,日夜兼程,风吹日晒,哪里还能是那个面如敷粉的美郎君一一

    却听司马道福又道:“你为何蓄须?剃了吧一一

    陈操之无语,他现在是雄镇一方的刺史,蓄须乃是威仪。

    司马道福见陈操之不答话,嫣然一笑,说道:“你就算没有以前

    俊美,也蓄了须,不过我还是爱看,唉,心里还是想着你一一

    既然晋人有细作潜伏在长安,氐秦当然也有细作在江东,咸安五年,苻坚去帝号、遣苻融向晋请和,自是每岁交聘不绝,桓温薨的消息迅传回长安,苻坚召王猛、苻融诸人商议,苻坚道:“桓温病逝,诸子相争,陈操之、桓秘皆南奔,此非出兵关东之良机乎?今兵取洛阳、虎牢、滑台如何?”

    王猛谏曰:“桓温新丧,虽诸子相争,但有桓冲、陈操之在,江东必不致动乱,而且乘其丧伐之,虽得之,不为美,且国家今日未有能力一举取河北、河南也,即便能略取敏郡之地,但从此与晋势同水火,战乱不休矣,徒有伐丧之名,而不能毕其功与一役,窃为陛下不取,臣谓宜遣人吊祭,使义声布于天下,况桓温新死,骤逢外敌,反而让王、谢、桓、陈诸强臣同仇敌忾,不如缓之,待其强臣争权,变难纷起「然后命将出师,可以兵不疲劳,坐收河北之地。”

    后十日,又有江东密报至,桓冲已顺利承接桓温部众,司州刺史桓秘虽废,代之的沈劲更不是易与之辈,而陈操之必将更受晋室倚重,苻坚甚服王猛料事之明一一-

八十一、时事翻覆似波澜

    慕容钦忱前年十月在钱唐生下陈仲渝之后,第二年春***,她住在秦淮河畔陈宅的时候少,依母兄而居的时候多,徐邈赴冀州任职时她请徐邈带信给夫君陈操之,表示想回河北邺城,但陈操之回信让她暂勿北上。

    四月初,桓温讣闻传至建康,慕容钦忱得知陈操之也赶了回来,喜不自胜,日日盼着陈操之从姑孰来京,依她少女时的性情,早已骑着她的胭脂马赶去姑孰见陈操之了,现在为人母,耐性好了很多,一岁半大的小仲渝除了睡觉几乎没一时刻安静的,精力过剩,非常顽皮,虽然仆妇婢女众多,但小仲渝只缠他母亲,慕容钦忱的耐性就是被儿子磨出来的,外祖母可足浑氏说小仲渝像凤凰儿慕容冲,汉人俗语外甥像舅父,很有道理。

    四月十九,慕容钦忱得知陈操之明日将至建康,次日一早,她就带着婢仆扈从从往新亭方向迎接夫君陈操之,一别近两年,朝思暮想,这次夫君要是回邺城,她是一定要跟去的。

    在马车里,慕容钦忱教小仲渝说话,爹爹回来了,见到爹爹要作揖,爹爹抱时不能打爹爹……小仲渝哪里肯听,攀着车窗笑嘻嘻看人物风景,忽然回身揪一下萨奴儿的细辫子。

    至新亭大约是辰时三刻,来得早,此地空寂无人,慕容钦忱带着小仲渝上到半山亭玩耍了一会,姑孰方向不见有人来,建康那边倒是有很多车马6续来到,这都是来迎接会稽王司马曜和冀州刺史陈操之的官员。

    慕容钦忱不愿和这些人在新亭一起等候,便命婢仆扈从再往老盛店方向前进,行出数里,小仲渝看着骑马的扈从也闹着要骑大马玩,慕容钦忱心中一动,便下了车,她惯常骑的那匹胭脂马也跟在车后呢。

    慕容钦忱骑上胭脂马,小仲渝在边上跳着脚叫:“骑马马,骑马马,抱,抱,娘亲抱。”

    萨奴儿将小仲渝抱起放在胭脂马前鞍,慕容钦忱一手执缰,一手半抱着小仲渝,小仲渝已经兴奋地叫着:“驾,驾”

    胭脂马轻快地小跑起来,萨奴儿和十余个陈氏私兵赶紧策马跟上,听的前面的小仲渝兴奋地锐声尖叫,像竹哨一般。

    又行出三、四里,来路出现了军士和车马,当先的军士喝到:“闲杂人等,回避”

    一名陈氏私兵上前道:“我等是冀州陈刺史家人,前来迎接陈刺史。”

    军士还未答话,刘牢之纵马上前,喝问:“何人拦道!”

    萨奴儿一看是刘牢之,招呼道:“刘将军,是我们,来接陈刺史的。”

    刘牢之见是慕容钦忱,赶紧抱拳施礼,说道:“陈刺史就在后边。”

    早有军士去报信,片刻后,陈操之从长长的车马队列中越众而出,奔至近前飞身下马,见胭脂马畔那个身材高挑的鲜卑女郎怀里抱着一个孩儿怔立着,便叫声:“钦钦。”

    慕容钦忱乍见陈操之黑瘦的样子,鼻子一酸,要掉眼泪,却将小仲渝高高举起,说道:“陈郎,这是仲渝,我为你生的。

    慕容钦忱说话总是这么直接而热烈,陈操之笑意殷殷,伸手道:“仲渝,爹爹抱。”

    “夫君当心些,仲渝会乱打人。”慕容钦忱赶紧提醒。

    小仲渝愣愣地看着陈操之,难道是觉得似曾相识,被陈操之双手插在腋下抱起,竟未伸手去打。

    慕容钦忱见儿子难得这么乖,甚是欢喜,说道,:“仲渝,这是爹爹,叫爹爹。”又对陈操之解释道:“仲渝还小,头有些黄,长大就好了,会和我一样是黑。”

    五月的阳光下,小仲渝柔软的细泛着淡金色泽,虽然不像凤凰儿慕容冲那般灿灿如黄金,但也明显得看出有鲜卑和匈奴的血统,而且那眼眸与其母慕容钦忱一样浅浅幽蓝,抻着婴儿的雪白肌肤,极是可爱。

    陈操之笑道:“黄毛小儿也很好。”又举着儿子道:“仲渝,叫爹爹。”

    小仲渝终于想起要给陌生人一个巴掌,小手一动,就被慕容钦忱捉住,说道:“这是爹爹,不能打。”陈尚自咸安五年八月父亲陈咸去世后,至今仍在钱唐服丧守孝,而6葳蕤、谢道韫也是常住陈家坞,所以这秦淮畔的宅第就是慕容钦忱母子和婢仆住着,让陈操之欣喜的是,他原先规划的东南西北四园现在已建好了东园和南园,这东、南二园主要是住宅区,可容三四百人居住,西园和北园是园林,在6葳蕤去年在建康,与婢仆一起动手种下了大量花木,还有些点清缀在花木中亭台楼阁尚在建造。

    狡兔三窟,一在钱唐,一在建康,还有一个在茫茫海上。

    ………………

    四月二十二,皇帝司马昱在太极殿东堂召见群臣,共议如下大事:立储、重修太极殿、高官任命,以前政皆出桓温,现在皇帝司马昱终于可以当国做主一回了。

    司马昱今年五十岁,因长年服散,近来身体也大不如以前,最近两年因为忙于应付桓温求九锡、求王爵,所以一直未立储君,现在桓温篡位的威胁已解除,继承者桓冲并无野心,皇帝司马昱要考虑立储君了,司马昱为会稽王时,娶王述从妹为妃,生世子道生,道生暴躁无行,以幽废死,另外几个儿子早夭,只有李妃生的司马曜、司马道子兄弟存活,司马曜今年九岁,司马道子六岁,王彪之、谢安等大臣皆云会会稽王司马曜聪悟,可为皇太子。

    太极殿年久失修,群鸟巢焉,不重修太极殿无以显皇家威仪,但国库空虚,难以挪出数千万钱重建此大殿,谢安是主张重建太极殿的,王彪之反对,认为这样是大兴土木、侵扰百姓,侍中王坦之建议,停止洛阳的宫室营建,先修太极殿,皇帝司马昱对王坦之这个提议表示赞赏,司马昱不愿迁都洛阳,洛阳距氐秦的军事重镇潼关不过六百里,氐秦未灭,迁都洛阳必受威胁,那样就要倚重军队将领,司马昱不想受制于人,他要留在建康。

    众议未决,皇帝司马昱便征求陈操之的意见,陈操之虽然只是四品冀州刺史,并无参知政事的权力,在朝堂侍中、常侍面前时说不上话的,但皇帝司马昱,信任他,而且陈操之是平北将军,都督冀、并、幽、平四州军事,代表的河北四州的势力,在迁都洛阳上当然有话语权。

    陈操之心知皇帝不愿迁都,氐秦未灭,迁都洛阳实在不合适,当初桓温一意要迁都就是为了好让自己的军队完全控制京畿,为其篡位扫平障碍,陈操之赞同王坦之的提议,先修太极殿,再营建洛阳宫室,以建康为南京、洛阳为北京、

    皇帝司马昱对陈操之所言很满意,重建太极殿之事遂定,一面传诏司州刺史沈劲,停建洛阳宫室,只重修太庙和陵寝。

    在高官任命上,加陈操之为三品前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陈操之原是四品平北将军、持节,由平北将军升为前将军,由持节升为使持节,持节是平时可杀无官位的人,战时可杀二千石一下官吏,而且有了开府仪同三司这一荣誉官衔,陈操之就可以开府选吏。

    早在两年前皇帝司马昱就想委陈操之以重任,因忌惮桓温所以不敢封赏委任,现在桓温已故,桓氏虽说气焰大挫,但犹据有荆襄、扬州、江州、并州之地,桓冲虽不是大司马,但都九州军事,龙亢桓氏依然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东晋第一大族,司马昱必须扶植陈操之来牵制桓氏,而且最为微妙的是,陈操之与桓氏和王谢大族都保持良好的关系。

    又以侍中王坦之为中书令,中书省自郗为中书侍郎之后,一直未设中书令,都是中书侍郎专权,朝中大事皆决于郗,去年因为桓温封楚王之事,谢安与王坦之曾经一起去拜会郗,郗寓所求见者络绎不绝,谢安和王坦之从中午等到傍晚犹未见得,王坦之要愤然离去,谢安劝道:“独不能为性命忍须臾耶?”桓温篡位对王谢来说是宗族性命攸关的事,所以谢安才会这么说。

    现在桓温去世,郗地位顿时大不如前,王坦之为中书令,就是剥夺了郗掌管权要、颁布政令之权。

    因桓温去世,谢石得以升为五兵尚书、琅琊王蕴升为丹阳尹,太原王坦之为中书令,

    王谢大族势力得到扩张。

    当夜郗来拜会陈操之,对高平郗氏的前景表示悲观,郗追随桓温多年,与王、谢世家矛盾不小,当初桓温在世,不愿郗忄音居京口,暗削郗忄音兵权,现在桓温去世,高平郗氏的处境似乎更加艰难,反倒是钱唐陈氏这样的后起士族左右逢源。

    陈操之虽与郗私交甚笃,但也不能保住郗的地位,只是道:“嘉宾兄居朝中不如意的话,不如外放,做州郡长吏更快意一些。”

    郗一笑:“州刺史何敢望,有一太守足矣,我与王、谢不睦,恐太守亦不可得。”

    陈操之道:“嘉宾兄大才,何职不能胜任,若嘉宾兄不弃,就随我去冀州如何?”

    郗虽然觉得以前都是他提携陈操之,现在颠倒过来了,颇失颜面,但形势如此,而且陈操之也是一个坦诚值得深交人,便答应了。

八十二、痛饮酒读离骚

    东安寺长老支法寒得知陈操之归建康,便从汤山赶来,请陈操之去东安寺随喜,陈操之问他雕版印经之事,自前年六月支法寒得到陈操之百金捐助雕版印经已有两年时间,应该有所成就,支法寒却秘而不宣,只是笑道:“陈檀越到了小寺便知。”

    因氐秦使臣要来祭拜桓温,陈操之必须留在京中与秦使相见,陈操之现在不仅都督冀、幽、并、平四州军事,黄河南岸的司州军事也归陈操之管辖,与秦境全面接壤,陈操之是遏制氐秦的最大屏障一一

    陈操之暂不能回钱唐,朝中大事也已议定,颇有余暇,京中名士便频频邀请他参加清谈雅集,但陈操之一概谢绝,这让京中的名士大为讶异,陈操之是靠玄辩清谈扬名的,当年以一人之力与八州大中正辩难,才惊四座,被时任大司徒的司马昱擢为第二品,钱唐陈氏也由此列籍士族,而且陈操之能娶到陈郡谢氏的女郎,也可以说是玄谈之功,当初谢道韫在乌衣巷清谈择婿,南渡世家子弟会聚一堂、各逞机锋,若不是陈操之舌辩无敌,又如何折服得了那么多的竞争者,可以说陈操之得玄辩之功多矣,为何现在却谢绝清谈雅集?

    便有那好事者猜测,陈操之之所以不肯再参加玄谈聚会,是因为自咸安四年支道林圆寂后,陈操之认为当世再无人能辨得过他了,这是世无知音、伯牙摔琴的用意,陈操之视江左名士如无物啊,实在是狂傲

    陈操之对这些传言置之一笑,四月二十六日带着慕容钦忱和小仲渝前往汤山东安寺,小仲渝自那日慕容钦忱抱着他一起骑马之后,只要出门就再不肯乘车,闹着要骑马,小仲渝这几日与陈操之也熟悉亲近了,所以这次去东安寺就由陈操之带着他骑马,这小家伙骑在马上就特别快活,笑得合不拢嘴,小嘴里的几颗小奶牙洁白可爱一一

    慕容钦忱蕹!着帷帽、遮着面纱、骑着胭脂马,腰肢款段,侧头看着身畔的那对父子,心里的欢喜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别的情绪了一一

    三十里路,半日便至,支法寒与两名寺僧在汤山南麓迎候,与陈操之等人一起上山,先到佛前参拜,然后支法寒引陈操之至衣钵寮小坐,取出一卷经书请陈操之观览,陈操之一看,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书体遒美秀挺、圆劲古雅,陈操之对这种书体很熟悉,这就是谢安的:“法寒长老竟请得安石公为你抄写经文吗!”

    支法寒神秘道:“请细看,请细看。”

    陈操之依言细看,这一看就看出奥妙来了,这册经书竞不是毛笔抄写的,而是拓印的,陈操之惊与:“雕版印经竞然如此精致!”这一卷《金刚经》无论纸张、用墨、装订都极考究,尤其是那一个个半寸大小的行楷,笔笔精到,难怪陈操之乍看以为是谢安亲笔!

    支沼寒得意道:“经文请安石公手书、郯溪吴茂先精心镌刻雕版,这第一版《金刚经》仅制版用时一年零三个月,但因为选取的木材不当,第一版只印了不到一百卷,雕版就破损了。

    陈操之问:“所费几何?”

    支法寒道:“约百万钱。

    陈操之心道:“百万钱就印了不到一百册佛经,这成本也太惊人了吧,还不如请人抄:“雕版印经本是为了普及,要让一般民众也能读到佛经,不需要太过精致。”

    支法寒道:“第一版艰难一些,越别后面越顺利,而且第一版主要是为了赠送给朝野名士,所以制作得格外精致,稍有破损便废弃了,预计第二版可得一千卷《金刚经》”

    陈操之赞耸道:“甚好!”又问:“资费是否难以为偻?”

    支法寒笑道:“小僧逞佛经给那些世家大族,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佛法经文是至宝,助印经书更是功德无量,小僧退出九九八十一卷《金刚经》,得钱七百六十万,这些钱全部用于雕版印经,绝不敢挪作他用。”

    陈操之哈哈大笑,心道:"那些士族豪门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种雕版印刷术带来的书籍普及将佘对他们的士族文化优势造成何等巨大的冲击,还慷慨捐钱呢,有趣!”

    支法寒又请陈操之至寺后一个新建的小院参观,但见茅舍十余间,茅舍内传出拉锯刨凿之声,有几株粗大的枣木、梨木堆放在檐下,小院一角,碎板木屑成小丘一一

    一名年近五旬、青衫短袍的工匠走了出来,向支法寒合什施礼,支法寒向陈操之引见道:“陈檀越,这位便是郯溪碑刻名

    匠*茂先,小僧请他负责雕版之事。

    十年前陈操之在上虞东山就见过吴茂先刻的王羲之所书曹娥碑,能在坚硬的青石上表现书法的流丽神韵,几与原:“吴翁技艺非凡,有吴翁襄助刻经,当然事半功倍。”

    支法寒又请陈操之进茅舍看匠人雕字制版,有几个少年僧人也跟着吴茂先学雕版,陈操之仔细观看、仔细询问,对吴茂先道:“一块雕版制成之后,拓印之际若有一字损坏岂非全版尽废,何如单字制作,宛若印章一般,一字损坏即另刻一字替换,可省人力物力,当然,这样的工艺更复杂,需多多尝试,而且所用字体要以隶楷为主,隶楷工整,相对行草而言更易制版。”

    吴茂先茅塞顿开,对陈操之敬服不已。

    这时,一位寺僧急急赶来,说陈檀越的随从在孔雀明王殿与人斗殴,陈操之和支法寒赶紧赶去孔雀明王殿,只见殿前两个少年士人正与胭脂武士萨奴儿在理论,萨奴儿理!都不理他们,只是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叱道:“再敢探头探脑,再吃我一鞭子!”

    慕容钦忱牵着小仲渝立在一边看热闹,小仲渝握着小拳头喊:“打,打一一”

    陈操之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慕容钦忱上前低声道:“我教仲渝礼佛,有个少年人频来窥视,萨

    奴儿二话不说就抽了那大一鞭子,是以闹将起来。”

    支法寒过来道:“陈檀越,这两个少年一个是中书令王文度之子,名王忱,就是挨了一鞭子的那个,另一个是其族侄,丹阳尹王蕴之子王恭,二人年岁相当,同出太原王氏,喜玄谈游玩,流誉一时,与琅琊王绚合称三英。”

    陈操之知道王忱和王恭,这二人都是』世说新语》的常客,王恭最喜评点人物,他对祖父王滢《极其崇拜,王滢就是那个集市买帽不要钱的美男子,王恭常常向当世名流如谢安、王献之等等人问他祖父与支道林比谁高谁下?与刘比谁更拔?王恭有一句名言一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一一就是这个王恭,二十年后来以诛王国宝为名举兵进攻建康,造成江东混乱,天师道的孙泰、孙恩也趁机聚众谋叛,当然,现在王恭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俊秀少年一一那个挨了萨奴儿一马鞭的王忱是王坦之的第四子,王坦之崇尚儒学,他这个儿子却是以阮籍为偶像,饮酒、服散,放浪形骸,有一次他岳丈家有丧事,这个王忱与十来个服散的朋友喝得满脸通红,披裸身进入灵堂,绕了三个圉,扬长而去,阮籍有绝妙诗文传世、有深邃博大的思想,王忱没有,他只会模仿阮籍忧愤狂傲的行为一一

    王恭和王忱都识得陈操之,陈操之虽然只比他们年长十来岁「但与他们的父辈王坦之、王蕴都是平辈论交,而且声名斗著,官位显达,二人便上前见礼,王忱一手捂着脖颈向陈操之诉苦,说他只是见陈小郎君可爱,多看了几眼,那红衣婢挥鞭就打,请陈刺史作主,责罚那红衣婢——

    陈操之心道:“钦钦以前是公主之尊,她在佛殿随喜哪容得外人在边上窥看,这个王忱说是看我儿子,肯定还是看我钦钦,这种放荡的所谓名士教训教训也好。”说道:“我知你二人乃是后起之秀,不如这样吧,我与你二人辩难争胜,你二人若能说服我,我就责罚那红衣婢,而且我从此不再谈玄一一

    王恭、王忱是建康玄谈的热衷者,年轻一辈中也的确无人能辩得过他们,早有向号称江左玄辩第一的陈操之请教之心,若能辩嬴陈操之,那岂不是一朝天下扬名?

    王忱忘了脖预-火辣辣的痛,问:“若我二人辩不嬴陈刺史又当如

    何?”

    陈操之道:“自然也是终生不再谈玄,改弦易辙,专宗儒学。”

    现在中原初定,胡族的威胁暂得缓解,若不能宗儒轻玄,那么江东的士风将会愈奢靡荒唐,魏晋玄风固然使得人性觉醒、心智扬,但一个国家若无礼法约制,那就会上流荒淫、民众困苦,最终会走向动荡灭亡,你若是个隐士,那么尽管披裸身、服散饮酒无妨,但你占据着高官职位,却要每日无事痛饮酒、读《离骚》,他事不管,这岂不是祸国殃民?

八十三 天涯休息无芳草

    昔日范宁范武子与陈操之谈及江左风气,说道:”王弼之徒,蔑弃典文,幽沉仁义,游词浮说,波荡后生,使搢绅之徒释然改辙,以至于礼坏乐崩,中原倾覆,遗风余俗,至今为患,桀纣纵暴一时,适足以丧身覆国,为后世戒,岂能回百姓之视听哉!故吾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患重;自丧之恶小,迷众之罪大也!“

    陈操之对魏晋以来的玄风流弊虽不认为如范宁据说的这么严重,但也觉得上层官吏无所事事,服散清谈是一定要纠正的,当年范宁因为痛恨正始玄风,所以对老庄之学下了很大苦功,要驳倒老庄玄学,先必须对老庄玄学有通透的了解,这叫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范宁的地位和声望尚不足以纠正时俗,而陈操之现在名声显赫,地位高,又且以玄辫闻名,他现在就想着能匡正江东虚幻浮夸的觉,今日要以玄辫折服王忱,王恭将是第一步——

    王忱,王恭虽然都只是十六岁少年,但魏晋人早慧,十六岁已是成年,王弼当年十六岁就已是免去潜行者的大名士,所以陈操之并没有轻视这二人年少,他要利用自己的学识和经验来折服二人,王忱,王恭可以说是士族子弟中的翘楚,在后起之一辈当中很有影响力,后人有诗曰‘三五月明临阙泽,百千人众看王恭’,这个王恭很有名气,也是东亚有名的美男子,有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美誉,若能逼得这二人终生不能谈玄,那对江左玄风无疑是一大遏制——

    王忱,王恭听陈操之说要与他二人辩难,他们若输了就要弃玄学儒,不禁面面相觑——

    王忱狂傲,大声道;“礼法凯为我辈所设,在下就是辩不赢陈刺史,也未必会遵守诺言,岂有因今日辩难失利而终生不谈玄之理!“

    陈操之脸露讥讽之色,这就是玄风的流弊,简直是无信无义的无赖了,说道:“罢了,我不与你辩,和你辩会越辩越无理——你去吧。“

    少年王忱恼了,大声质问:“陈刺史藐视我?“

    陈操之谈谈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连诚信都不要,难道还要我对你肃然起敬?”

    王忱大怒,却又不敢作,只是大声道:“那好,我会信守承诺,但陈刺史若输了,也必须绝口不再谈玄。”

    陈操之含笑道:“那是自然。”

    支法寒也是个清谈爱好者,便引三人去他的衣钵寮坐定,烹茶待客,旁听陈操之与王忱,王恭辩难——

    王忱示意王恭先与陈操之相辩,王恭乃正襟危坐道:“敢问陈刺史,汝钱唐陈氏是新进士族,我太原王氏乃数百年世家,我前年向令侄女求亲,却遭拒,未知何故?”

    陈操之‘哦‘了一声,心道:“原来王恭也曾向润儿求亲啊,论相貌,王恭胜过王珣,论才识则远不如,所谓无事读《离骚》,正为掩饰其不学无术也。”问道:”孝伯服散乎?“王恭字孝伯。

    王恭答道:‘服散则神明开朗,如何不服!“

    陈操之道:“我陈氏女郎不嫁服散男子。”

    “为何?“王恭问。

    陈操之道:“服散者多夭寿。“

    王恭面皮紫涨,不知如何应对,陈操之的医术可是江左闻名的,而且是金丹大师葛洪的高徒,他既这么说,就显得很有权威。

    王忱道:“服散神智清明,纵三十而夭,也胜过浑浑噩噩百年。“

    陈操之目视王忱,皱眉不语,这个王忱好象就是三十岁左右病死的——

    陈操之道:今日只是辩难,不说其他。“

    王恭道:在下就以《离骚》向陈刺史请教——‘余以兰之为恃兮‘,这个‘兰’何指?“

    陈操之道:“当指楚怀王小弟司马子兰也。“

    王恭见这个冷僻的问题没有难倒陈操之,便又问:“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有其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独怀乎故宇?——试解释。“

    陈操之道:“屈子在楚不受重用,有远赴他国之念想,春秋战国之际,楚材晋用,比比皆是,但屈子终不肯舍父母之邦,何也?盖屈子心中,故都之外虽有世界,非其世界,背国不如舍生,眷恋宗邦,生死以之,虽别有芳草,非其所爱也。“

    王恭又以《离骚》,《九歌》等向陈操之提问,陈操之所答无不明晰达理——

    慕容钦忱抱着小仲渝在一边旁听,小仲渝起先以为爹爹是在和别人争吵,浅碧童眸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很有兴趣的样子,但没过多久就不耐烦了,身子扭来扭去,慕容钦忱便抱着他出去玩耍,起身()对王恭道:“怎么就光是你一个人问!“

    王恭脸一红,躬身道:请陈刺史提问。“

    陈操之道:“孝伯喜读《离骚》,可知屈子著《离骚》之宗旨?”

    王恭答道:“屈子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诌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尤罹忧也。”

    陈操之道:“此其一也,屈子因楚都贵族不知强秦虎伺,国难方殷,不思进取,醉生梦死,是以心怀忧愤,乃著《离骚》。”

    王恭是聪明人,知道陈操之意有所讽,低头不语。

    王忱见王恭受挫,便迎难而上,与陈操之辩“道与名”,“天地不仁”,”知者不言“,善于这些玄义,陈操之以前与谢道韫,范宁,谢玄等人辨析得至矣尽矣,王忱如何能是陈操之的对手,前前后后辩了小半个时辰,被驳得哑口无方言,与王恭二人丧然出门——

    支法寒连称“耳福不浅“,说道:”久不闻陈檀越辩难,词锋更见锋利,今日对这两个少年名士,可谓是牛刀小试。“

    陈操之道:“空谈何益,徒费口舌。“

    王恭去而复回,问陈操之道:“在下还有一问,林公何如长史?“

    长史就是指王恭的祖父王濛,王恭最喜欢问这个,陈操之是当今大名士,更是非问不可——

    陈操之道:“孙兴公曾言‘刘惔清蔚简令,王濛湿润恬和,桓温高爽迈出,谢尚清易令达,而蒙性和畅,能言理,辞简而有会。’在下是久闻长长史之名,可惜我入健康之时,王长史已仙逝,不知孝伯家可有王长史遗著,若能拜读,在下之幸也。“

    王恭丧然自失,他祖父善能清谈,简约明理,但却没有著作存世,这样下去,百年后就没有人知道王濛是谁了,而支道林著述颇丰,有《大小品对比要钞》,《即色潡玄论》等等,陈操之虽未道明支道林与王濛谁高谁下,但其意很明显——

    离东安寺回建康,王忱,王恭二人一路上但觉天地苍茫,生平未受此挫折——

    牛车里,王恭垂头丧气道:“今日悔与陈操之一席谈。“

    王忱恼道:“陈操之狂妄,我定要邀请玄辩名流挫折之。“

    陈操之与支法寒叙谈半晌,午后回建康,命仆从将东安寺辩论之事大肆宣扬,那些京中名士闻得陈操之与两个后起之秀辩难争胜,逼得二人终生不许谈玄,都觉好笑,陈操之一向端谨稳健,怎么会与两个后辈这般计较!

    郗却是知道陈操之的用心,心道:“子重可谓用心良苦。“

    四月二十九日,秦主符坚遣丞相长史席宝前来姑熟祭拜桓温,然后再至建康觐见皇帝司马昱,献上宝马乐器等礼物,再申和议,表示愿和守边境,互不侵犯——

    陈操之原本有些担心符坚,王猛会趁桓温病逝时袭扰冀州,至此始放心,王猛此人谨慎,若无必胜把握不会妄动干戈,陈操之现在总领冀,并,平,幽,司五州军事,与氐秦早晚有一战,这一战越是延迟,对陈操之越有利,东晋收复中原河北之后,国势渐强,陈操之现在是开府仪同三司,可以自己招揽人才,冀州军力也青年得到增强,此长彼消,氐秦虽然平定了凉州,但胡汉混杂,久必生乱,而且王猛似乎也没几年好活了,王猛一死,那时才是灭秦的良机——

    陈操之在建康过了端午节,便带着慕容钦忱和小仲渝回钱唐,他此前曾派人回陈家坞送信,让葳蕤她们不必赶来建康,免得奔波劳累——

    陈操之一行至晋陵就开始乘般,这就是两年前开建的,共凿渠三百余里,连通数条河道,现在从长江京口的运河可直驶太湖,再由太湖南岸的吴兴渠连通钱唐江,所以陈操之这次回钱唐除了建康至京口一百五十里是乘车6行之外,其余都是水路,虽然有些河段是逆行,需要民夫拉行,但比6路是快捷省力得多,沿途航般不断,这京口至钱唐的运河对三吴经济展将会起到重要作用.

    五月二十五日,陈操之一行百余人在钱唐登岸,钱唐县令冯梦熊及钱唐名流皆来码头迎接,白苍苍的丁异感慨不已,谁能想到一个寒门少年短短十年竟能位居三品,开府选吏呢!

    陈操之在前来迎接的众人中见到一个多年未见的人,此人当年与他有些矛盾冲突,这人便是杜子恭之媚,现任新安郡丞的孙泰。

八十四、红颜渐老

    孙泰,字敬远,琅琊人,世奉五斗米道,其祖孙秀为赵王司马伦小一吏,甚有宠,玩弄权术、睚眦必报,因与石崇争美妾绿珠而大动干戈,为司马伦谋划废太子、杀贾后,可以说孙秀是八王之乱的罪魁祸,时隔百年,孙泰、孙恩叔侄又将要在三吴之地制造一次毁灭ìng的大动乱——

    钱唐天师道领杜子恭以道术奉事帝王公卿,孙泰是杜子恭的女婿,也广交名流,孙泰七年前与陈操之一起列籍士族,随后出任东阳郡丰安县长,累升至新安郡丞,这些年孙泰一直未再遇到过陈操之,只知陈操之因军功越级升,如今已是冀州刺史,官位远在他之上,孙泰虽意有不平,但也无可如何,这次孙泰归钱唐是因为兄长病逝,归来服丧,现守制已满,正欲回新安郡任职,却遇陈操之还乡,杜子恭都来迎接,孙泰岂好不来——

    陈操之与本乡父老寒暄,言谈甚欢,对杜子恭尤为恭敬,对孙泰也是客客气气,见孙泰身边有一个六、七岁童子,便问:“这位小郎君是谁家子弟?生得灵秀。”

    孙泰忙道:“这是舍侄孙恩,因家兄病故,无人管教,便带他去新安。”

    陈操之多看了这童子几眼,心道:“此子三十年后祸乱东南,造成三吴人口锐减百万,堪称煞星临凡,我又该如何防患于未来?总不能因为尚未生的事而诛杀无罪的童子吧,那也太拙劣无能了。”

    当rì傍晚,冯梦熊宴请陈操之一行,钱唐名流济济一堂相陪,陈操之的从兄陈昌参加了宴会,陈氏在钱唐城也置有房产,陈昌以为十六弟次rì一早便会与他一道渡江回陈家坞,不料陈操之却说要在县城耽搁半rì,陈昌便先回去报信,慕容钦忱和小仲渝要等着和陈操之一起回陈家坞。

    五月二十六rì辰时,陈操之备礼物去城北拜访杜子恭,杜子恭对陈操之先来拜访他深感意外,杜子恭虽说名动公卿,但陈操之却一直未对天师道表示过崇信,这次郑重来访,必有缘故一一

    陈操之在杜氏别墅的天师道道场一一参拜了三官帝君,然后与杜子恭入静室密谈,杜子恭自卢竦叛乱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以避祸端,陈操之却偏从卢竦叛乱说起,又历数自东汉张鲁以来天师道多次被利用叛乱,杜子恭惕然无语,不明白陈操之意欲何为?只听陈操之话锋一转,说道:“杜师乃当代最有声望的天师道,有济民救民之德,岂无感于天师道教义混杂、粗陋浅薄、戒律废弛、流弊rì多乎?”

    杜子恭试探道:“杜某诚有感于此,愿陈刺史有以教我。”

    陈操之道:“皇帝对杜师极是尊敬,有意设立天师道总署,以杜师为大祭酒,掌管国家天师道事务,以免为奸人利用道众反叛,而委杜师以重任。”

    出京前,陈操之曾就天师道之事与皇帝司马昱和王彪之、王坦之、谢安诸人商议过,咸安元年的卢竦叛乱让东晋君臣心有余悸,觉得天师道众经常大规模聚集,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徒煽动作乱,所以委托陈操之这次回钱唐与杜子恭合议,陈操之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杜子恭虽在民旬很有影响力,但毕竟不能在朝堂上立足,他挟道术游走于公卿之门,自然也是有名利之心的,听得可以作为朝廷正式承认的天师道总署大祭酒,不禁意有所动,口里谦辞道:“杜某老朽矣,不堪此重任,请陈刺史另择有道之士,杜某举荐明圣湖畔初阳台的李守一道长一一”

    杜子恭自然知道李守一与陈操之的关系,初阳台道院等于是陈氏的私家道院,陈操之要扶植天师道大祭酒,为何不推李守一而要力荐他杜子恭?

    陈操之诚恳道:“初阳台李道长虽然修道有成,但如何比得杜师道术精深,声誉更是远远不及,在下力荐杜师实是为天师道前程着想,杜师肯担当此任,实是天师道众和江东百姓之福,在下有几点设想,杜师总领天师道,应去除不合事宜的旧教规,制订新的科范礼仪、道官教义,既要礼敬三官,更要忠君爱民,加强戒律,不得煽动民众闹事,如此,杜师必成天师道自张祖师以来最杰出的道,当惠泽后世。”

    杜子恭心知陈操之要奉他为天师道总署大祭酒,必有所图,现在听陈操之所言,肃然起敬,陈操之并非为己谋私利,也并非要打囧压他和天师道,杜子恭传道多年,深知天师道的流弊,比如男女合气术,卢竦事败后,男女合气术多为人诟病,朝延已明令天师道不许聚众宣讲男女合与术,这些改革也事由必要的,有朝廷支持,改革天师道教义和斋戒制度当顺利进行,当即道:“既然陈刺史不以老朽衰弊愚陋为嫌,那老朽愿意一试。”

    陈操之深施一礼,感谢杜子恭,说道:“那就请杜师略事准备,下月底我与杜师一道入建康觐见皇帝。”

    孙泰、孙恩之所以能起天师道叛乱,是因为士族土地兼并严重,百姓困苦,而且天师道教义在未吸收儒家“五常”观念之先,很容易被野心家所利用,陈操之现在要做的就是改革天师道,让天师道与儒家礼度相融合,这是治标,而治本就是要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让广大民众不至于贫困到流离失所,老百姓有一口饭吃,就不会受煽动造反一一

    杜子恭亲送陈操之出别墅,看着陈操之带着随从策马而去,对侍立一边的孙泰说了陈操之邀他出任天师道总署大祭酒之事,孙泰疑惑道:“陈子重莫非另有所图?”

    杜子恭道:“不要多虑,陈操之神气甚正,其福禄和寿命更在桓温之上。”

    孙泰吃了一惊,桓温权倾倾朝野、势压皇室,福禄寿更胜桓温,那岂不是说陈操之要篡位当皇帝!

    杜子恭瞥了孙泰一眼,说道:“莫要胡乱猜想,桓温虽然位极人臣,但子嗣不佳,身后凄凉,陈操之胜过桓温的就是指这些。”

    ……

    当rì午后,陈操之带着慕容钦忱和小仲渝从械林码头渡江,对岸已经是车马填途,陈家坞族人都来迎接陈操之一行,自前年八月底离开陈家坞,又已近两年,夫妇、父子聚少离多,思之惭愧一一

    两年前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小菲予此时已有两岁半大,身高几乎赶上阿姊芳予,细长的眼睛很象其母谢道韫,笑起来分外娇美,因为讲道韫尚在海边督建港口,还未赶回来,小菲予是由柳絮和因风带着来的——

    葳蕤牵着伯真、小婵牵着芳予,两今年未满四岁的小孩儿竟然还记得爹爹,在娘亲的催促下,都上前给爹爹行礼,伯真很认真地道:“爹爹上回说明rì回来,可是都已经很多很多个明rì了,爹爹才回来。”

    陈操之蹲下身子亲吻这三个儿女,说道:“是爹爹不好,爹爹这次回来多陪陪你们小兄妹。

    小仲渝见陈操之与小伯真三人亲热,有些嫉妒,也上前大声叫着:“爹爹,爹爹——”

    陈操之道:“渝儿来,这是阿兄和两位阿姊。”

    小伯真虽未满两岁,但身量较一般同龄儿长大,好在伯真也不矮,不然都要被幼弟仲渝比下去了,这四个孩儿站在一起,高矮秩序是伯真第一、仲渝第二、芳予第三、菲予第四,也许到明年,芳予就要居末了,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小婵矮呢,其实小婵也不矮,也有六尺四寸余(约合后世一米五八左右),只是伯真、仲渝、菲予他们的母亲实在是高挑,尤其是喜容钦忱,约有七尺三寸,比一般男子都高,与陈操之相比也只稍低一些而已。更新.

    丁幼微与润儿母女故意停在众人身后,好让陈操之先与妻儿相见,待见陈操之直起身来游目四顾,润儿这才挥手道:“丑叔,这边一一”

    陈操之赶紧过去拜见嫂子,丁幼微今年已三十八岁,这清丽贤慧的嫂子终于显现岁月的沧桑,不复前几年那般年轻美丽,她的一对儿女俱已成*人,十九岁的宗之现在兖州为谢玄的记室书佐,明年陈操之将让宗之到冀州为七品参军,而十七岁的润儿亭亭玉立、气质脱俗,容貌风仪更胜其母当年,隐然谢道韫后的江左第一名媛一一

    时近黄昏,车马鳞倚向陈家坞行去,陈操之步行陪在嫂子的牛车边一边行路一边说话,陈操之说宗之年底会回钱唐,丁幼微道:“小郎,宗之和润儿都长大了,他兄妹二人的婚事小郎可要放在心上啊。”

    陈操之道:“王元琳神情朗悟,经史明彻,没有服散放纵的习气,应是润儿良配,王元琳下月初会来陈家坞一一”

    丁幼微含笑道:“去年王元琳来陈家坞,润儿还与他比试了书法呢,润儿比不过人家,是道韫评定的,王元琳除了身量矮了一些别的诚然无可挑剔。”

    陈操之笑道:“润儿艺多,玄谈、音律、绘画样样皆能,王元琳不善画,还是难比润儿。”

八十五、何能万世开太平

    又说起宗之的婚事,丁幼微问:“小郎这次能在江东留几日!

    陈操之道:“或许八、九月间就要北上。”

    丁幼微道:“待宗之这次回来,就把宗之的婚事定下,宗之也十九岁了,陈郡袁氏的女郎、吴郡张氏的女郎,还有太原王氏的女郎,小郎为宗之作主吧。”

    陈操之原来听说陈郡袁氏、吴郡张氏都想与宗之结亲,现在又多出个太原王氏,忙问是王坦之的女儿还是王蕴的女儿?

    丁幼微道:“是王蕴之女,闰吝王法慧。”

    陈操之墨眉微皱,他知道这个王法慧,这也是东晋知名的女子,简文帝司马昱驾崩后,太子司马曜即位,将要册封皇后,谢安等大臣认为太原王氏门第显赫、五兵尚书王蕴人品声望俱佳,虽然王蕴之女王法慧比孝武帝司马曜年长了三岁,但还是被立为皇后,原以为太原王氏这样的门第、名士王蕴这样的人品,其女王法慧品貌怎么都不会差的,不料这个王法慧不但象她父兄一般嗜酒,而且肺气暴躁,当时皇帝司马曜十四岁,王法慧十七岁,在宫中王法慧经常斥骂司马曜,喝醉了酒还撒泼打人,司马曜苦不堪言,一次朝会后留王蕴诉苦,王蕴大惭,派家人把女儿接回府中严厉训斥,此后王法慧有所收敛,历史上这个嗜酒服散的皇后只活了二十一岁一一

    如今,因为司马曜;警幼,尚未到议婚年龄,宗之是江左第一年少才俊,王法慧也有十三岁了,王蕴就想到嫁女给宗之一一-

    陈操之摇头道:“王蕴嗜酒,其子女皆好酒,王法慧非宗之良配。

    丁幼微道:“去年王蕴之子王恭向润儿提亲,因其服散而婉拒,现在又拒其女,那咱们陈氏可把太原王氏给得罪了。”

    陈操之道:“总不能因为贪慕王氏荫望而让宗之悒郁终生。”

    车窗里的丁幼微莞尔微笑,小郎还是这般率真,并未因久官场而变得圆滑世俗,说道:“那还是张氏女郎喜好,那张氏女郎是张彤云的从妹,品貌不逊于彤云,葳蕤也是见过的。”

    陈操之道:“好,那就这么定了,七月我回建康便为宗之提亲,若是可以,今年底便完婚。”

    陈操之能为铃儿、侄女的终身大事所做的只有这些,他不可能鼓励宗之和润儿去自由恋爱,自由恋爱不见得能幸福,包办婚姻也不见得就没有幸福,当然,若宗之或润儿有心爱的人,只要人品优秀,那么即便其出身寒门庶族,陈操之也会一力成全,他陈操之当年以一寒门士子追求门阀6氏女郎,颠覆了门阀不与低等士族联姻的壁垒,现在就是再行惊世骇俗之举又如何,可是陈操之只有一个,至今也没有哪个寒门子弟敢来向润儿提亲一一

    钱唐陈氏现在的地位很微妙,陈氏东南西北四楼,在外人看来「陈操之的西楼是嫡系,已得到南北顶级士族的认同,所以向宗之、润儿提亲的都是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袁氏、吴郡张氏这些上等士族,而陈氏其他三楼的子弟,依旧不被这些上等士族放在眼里,与陈咸、陈满子女联姻的依旧是三吴的次等士族一一

    两百年前,明圣湖与东海相接,那时九曜山下都是一片汪-洋,其后因钱唐江入海口泥沙冲积,明圣湖与海隔开,武林诸山的溪涧汇聚明圣湖,湖水由咸转淡,形成今日方圆近百里的大湖一一

    晋哀帝司马丕隆和元年,陈操之舌战八州大中正,才惊四座,时任大司徒的司马昱应陈操之的请求将明圣湖赐于钱唐陈氏,七年来钱唐陈氏大力经营明圣湖,明圣湖的鱼虾蟹类的养殖规模逐年扩大,湖四周开垦出的数十顷良田也尽归陈氏所有,咸安元年的三吴大旱,钱唐陈氏因为有明金湖水的灌溉,受灾轻微,所以说这碧波千顷的明圣湖就是一个聚宝盆啊,当年陈操之求赐明圣湖可谓深谋远虑一一

    陈操之回到陈家坞的次日,在海滨的谢道韫派人回来报信,请陈操之去看船坞和海港,谢道韫负责营建海船和港口已有一年半,花费万金,掌管家族田产的陈满、陈昌父子也不知谢道韫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不过想想陈操之现在是冀州刺史,冀州八郡百县,人丁百万,不输亍江东最富庶的扬州,有钱也就不稀奇。

    五月二十八日一早,陈操之带着葳蕤、小婵、钦钦还有伯真四兄

    妹、以前敏十婢仆,在明圣湖南岸乘上一

    般*大长的大游船,这艘游船就是陈氏船坞新建的,虽然是内河船,但也采用了水密舱技术,陈氏船坞重金聘请来的造船工匠经验丰富,只须稍一点拨就明白水密舱的妙用,虽然水密舱大大增加了造船的成本,但这种船坚固不易沉没,尤其是大海船采用这种技术能抵御大风大浪——

    五月盛夏,天气炎热,但明圣湖上却是凉爽宜人,游船有遮阳遮雨的顶篷,装饰华丽,陈操之坐在船上,习习风来,满眼清波,远处是螺髻堆翠的青山,身边是娇妻稚子软语言笑,赏心乐事,莫过亍此——

    明圣湖靠西南一侧种了大片的荷花,五月正是荷花最盛时,但见莲叶接天,荷花映日,红瓣清波,分外妖娆一一

    湖土有采莲的女子,都是陈家坞佃户的女儿,见操之郎君游湖,便划小舟近前,献上新摘的莲蓬和几个含苞待放的花蕾,游船壁间有悬着的铜瓶,陈操之和6崴蕤将几个铜瓶贮上水,把几枝花蕾养在瓶中一一

    小伯真过来道:“娘亲,今日还未写大字。

    6葳蕤微笑道:“今日放假,与爹爹游湖。

    “好!”小伯真喜笑颜开,又和芳予剥莲蓬去了。

    陈操之道:“伯真还小,不需要这么严格学业。

    6葳蕤道:“我没有管教他啊,只是我每日要临一遍』华山碑》伯真在边上看久了,也说要学,就随他了,现在成习惯了,伯真很聪明啊,他一般不怎么问,只在一边看,就学会了,他现在还会围棋了。

    陈操之笑了起来,说道:“明年让伯真、芳予正式启蒙,让道韫

    教他们。”

    6葳蕤笑道:“道韫姐姐也是这么说呢,只是陈郎常年不在家,几个孩儿都想爹爹呢。”

    陈操之道:“你要是不怕辛苦,这次就随我古河北住上一年两载,可好?”

    体葳蕤欢喜道:“络,道韫姐姐和小婵也一起去。

    陈操之道:“道韫恐怕脱不了身,过两年待船坞、海港大致建成后再接她去吧,我终归是要回江东的,巧者劳而智者忧,我总不能操劳一辈子,登九曜山、游明圣湖,和亲人在一起是最快活的事啊。”

    一边的慕容钦忱听得陈操之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乐,她是北地长大的,虽说江南小桥流水、清新宜人,但她还是喜欢邺城,喜欢在辽阔平原J1纵马飞鹰,不过陈操之要归江南,那她也没办法,只有跟着回来,好在最近几年陈操之是离不得冀州的一一

    陈氏船坞就建在明圣湖东北岸,已颇具规模,有工匠一百余人,粗大的木料堆积如山,都是适合造船的松、杉、楫、楠等木料,而在临水的船坞中,一艘二十丈长的大海船正在建造中,这种平底海船主要用于载货,采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榫接钉合技术,有九个水密舱,方平艉,三桅五帆一一

    依陈操之计划,谢道韫还命人从明圣湖东北岸开挖了一条二十丈宽的大渠通向钱唐江,这道渠全长八里,耗资千万,现在这道大渠已经开通,这样在明圣湖畔建成的大船可通过大渠驶入钱唐江,再入海至海边的陈氏港口一一

    陈操之让葳蕤她们回陈家坞,他带了几个扈从乘船由通渠入钱唐江,东晋时的钱唐远没有千年后那么大的面积,杭州湾的冲积平原还在逐年积累扩大,此时的明圣湖离海边很近,乘船入江入海只需一个时辰,遥见右入海口岸房舍林立,这里位置甚佳,距岸百余丈处有一沙洲,陈氏海港便建在沙洲和岸上,目下有数百人在此营建,预计要三年才能初步建成。

    谢道韫戴纶巾、着襦衫,仿佛当年游学出仕风貌,见到陈操之,嫣然上前,妩媚尽现,夫妇二人入屋含密语良久,这才出来察看海港营建情况,这个海港建成后,陈氏的商船可经海路北上兖州、南下广州,比6路交通要便捷敏倍,陈氏富可敌国绝非梦想,而且陈氏的子孙后代若遇到无法挽回的国家大难,还可以举族出海避祸,当然,这只是陈操之为百年后计,在他有生之年,他是一定要力保中原、江东的安宁「但陈操之也明白一已之力的渺小,什么为万世开太平那都是自欺欺人之谈,他能把握的只有当世,他尽己所能力求做得最好一一

八十六、凤凰的礼物

    琅琊王珣王元琳自见过陈润儿之后,深为陈润儿的美貌和才情倾倒,非陈润儿不娶了,这次来陈家坞,请了叔父王劭同行,王劭现为司徒长史,当年陈操之为母守孝时,褚氏为阻挠陈氏入士籍而设计陷害陈操之,时任扬州内史的王劭主持公道,挫败了褚氏的阴谋,所以说王劭对陈操之是颇有恩情的,作为名门高士的王劭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在母墓前结庐苦读的寒门少年现在竟然已是三品高官、开府仪同三司,职位犹在他之上,当年陈操之还在为追求陆氏女郎一筹莫展,现在竟然南北门阀女郎双娶,实为奇迹!

    对于侄儿王绚要娶陈操之的侄女,王劭是支持的,陈操之现在的声望地位比之当年平蜀的桓温毫不逊色,而且深得皇帝司马昱的信任,又与南北士族保持良好关系,陈操之绝对是今后三十年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与钱唐陈氏联姻对琅琊王氏有利无弊一一

    得知王劭、王绚叔侄将至,那日黄昏,陈操之与嫂子丁幼微和侄女润儿相谈,润儿问道:“女孩儿长大了总是要嫁作他人妇的是吧,丑叔?”

    陈操之看着润儿聪慧无暇的眼神,有些心痛,润儿是他看着长大

    的,乖巧、可爱、美丽、好似仙界精灵一般,现在长大了,要嫁人了一

    丁幼微笑道:“你道韫叔母,何等高傲的人,不是也嫁给你丑叔

    了。”

    润儿心道:“那是因为有丑叔啊,当年道韫叔母不是在乌衣巷清谈拒婚吗,丑叔和两位叔母,应是千载难逢的奇缘吧,可惜我找不到值得我那么坚持的人,王元琳虽说也不错,可是我若这么嫁给他总觉得这样的婚姻太平淡无奇了,没有一点波折一一:

    润儿毕竟是少女心性,而且丑叔与两位丑叔母的爱情轰动江左,太让她羡慕了,哪个少女不渴望有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这样的爱情可遇不可求,既然母亲和丑叔都认为王元琳是她的良配,那她也会遵从母叔之命嫁给王元琳,润儿的性情既有受陈操之影响的脱俗和飞扬,更有其母血脉遗传的恬静与温柔,她有自己的想法,但不会表现得很强烈一一

    王劭、王绚叔侄来到陈家坞之后,陈操之与王绚作了一次长谈,这样,王绚与陈润儿的的婚事初步确定一一

    陈操之五月底回乡,一个多月时间里巡察家族产业,与六叔父陈满诸人商定了今后十年钱唐陈氏的经营和货殖发展目标,还特意去会稽拜访了虞氏、谢氏、孔氏、魏氏诸名流,在陈家坞过了七夕乞早≥节,陈操之拜别父母陵园,带着妻儿与嫂子丁幼微和润儿母女进京,杜子恭也同行,一路都是乘船,省了奔波跋涉之劳,于七月底抵达建康,前来迎接的有谢氏、陆氏、慕容氏、琅琊王氏,还有刘尚值、孔汪、范宁诸友,更让丁幼微惊喜的是,宗之竟然也在迎接者的行列,原来宗之上月奉谢玄之命回京公干,是前两日才到建康的一一

    陈操之在建康逗留了近一个月,八月底启程北上,宗之和范宁与他同行,陈操之聘宗之为北府参军、范宁为冀州治州从事,陈操之在冀州开府,原北府军亦归陈操之管辖,可以说朝廷是把河北、河南的防务尽委陈操之了,陈操之现在的实力和地位看似可以与桓冲相抗衡,但桓冲是扬州刺史,都督江淮九州军事,拱卫京师,从荆州至扬州,龙责,桓氏的势力依旧控制着长江中下游,对朝廷的威慑力远非陈操之所能比,陈操之宇控的势力范围只是桓温第三次北伐所得的成果,而淮河以南的原东晋势力格局并无多大变化,当然,桓氏从顶峰开始走下坡路是显而易见的,皇帝司马昱希望扶植陈操之来制衡桓冲一一

    这次在建康,宗之与侍中张凭之女已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之礼,亲迎之期定于明年十月初二,顾恺之笑说陈操之占他便宜,宗之娶张彤云的从妹,那陈操之岂不是长他一辈了!陈操之笑道:“小伯真可是要娶令爱惟清的,长康的辈份小不了。”魏晋之际这种辈份不伦的联姻很常见,只要不是血亲就无妨一一

    润儿与王绚的婚期也已经占卜确定,是明年的十一月初六,陈操之到时会赶回来作为嫡亲长辈参加侄儿、侄女的婚礼一一,

    陈操之建议在建康设立天师道总署、杜子恭任大祭酒的奏章得到了皇帝和尚书台、中书省的同意,杜子恭也将着手对江左和中原的天师道教义和斋戒制度进行改革,让天师道教义与儒家的礼制相融合,同时约束官员不得传道,这样,孙泰之流就不能利用官职之便发展自己的信众——

    陆葳蕤、小婵、慕容钦忱带着各自的孩儿随陈操之北上,谢道韫则粤在江东,她要继续叔建船坞和海港,而且她又有了身孕,所以此次北行除了谢道韫母女不能同行稍有遗憾之外,陈操之可谓是尽享天伦之乐,三千余里行程,或乘车、或乘舟,与妻儿赏玩沿途山川景物.葳蕤和小婵此前从未到过长江以北,这次一路向北,只觉得天高地迥:山川雄奇,伯真和芳予四周岁多了,心智渐开,也懂得欣赏山川之美,这一路旅程,让小兄妹二人大长见识,与爹爹朝夕相处,感情也亲密了许多,这是陈操之最看重的,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军政忙碌而与子女感情隔膜——

    尚未到两周岁的小仲渝不喜乘舟,只爱乘马,每日大船靠岸时,陈操之和慕容钦忱便会带着小仲渝上岸骑马跑一圉,小仲渝虽年幼,力气却很不小,长他两岁的小伯真是不如他,陈操之笑对慕容钦忱迷:“我要让仲渝要文武兼修,以后代我镇守邺城,仲渝有一半鲜卑血统,鲜卑人会乐于服从他,他也佘善抚诸胡的吧。”

    慕容钦忱很是欢喜,口里道:“孩儿还小呢,两岁还不到,你就想

    着让他领兵为将啊!”

    陈操之笑了笑,眼望高夭,说道:“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待回头来看,逝者如斯。

    陈操之一行在彭城与刘牢之会合,十月上旬抵达邺城,长史崔逞、司马苏骐向陈操之禀报这半年来冀州军政诸事,陈操

    之多不了有一番忙碌,慕容钦忱则领着葳蕤和小婵到处游玩,威*本来

    也是喜欢寻访名花异卉的,见铜雀苑里的花木无人管理、凋零萎谢,很觉可惜,便央求陈操之将铜雀苑划归冰井台,与邺宫隔开,她好护理苑中花木,陈操之允了。

    秦王苻坚闻知陈操之夫人陆葳蕤及子女来到邺城,特命席宝送来大批礼物,目的是结好陈操之,陈操之现在也不欲与氐秦开战,自然是笑纳,虽然四境和平,但陈操之并未放松武备,他现在可以开府建军了,此前冀州只有十万五千军士,现在六万北府兵归他统领,但这六万北府兵并州、幽州和平州就分去了四万,另有两万驻守洛阳,冀州依旧只有一万五千士卒,陈操之必须扩军,桓温北伐班师南归时带走了十万匹战马,除了留作军用,分送给皇室和各大世家,江东现在是不缺马,但冀州战马所剩不多了,陈操之命幽州刺史田洛从塞外龙城征调两万匹好马送至冀州,冀州要组建十万重骑兵,虽与当年燕国的五万重装铁骑没法比,但兵贵精不贵多,慕容评指挥的二十万燕军步骑又如何,还不是在漳水南岸一夜溃败!冀州拥有步骑四万就足够,冀州财力可以维持这支军队,不会被拖累,并州、幽州、平州也应适当募军,并州的桓石虔与拓跋代对峙,必须常年有三万大军驻守,若日后要与氐秦开战,可以与荆襄、豫州、司州的军队协同作战一一

    当年燕国拥有五十万的常备军队,现在陈操之都督的河北四州以及河南的司州总共不过十二万军队,民众的负担轻得多,冀州现在的田租是亩收二升,是慕容评当政时的一半,轻徭薄税,民众归心,幽州、并州、平州、司州、兖州、青州皆效仿冀州的赋税,东晋自哀帝司马丕减田租后也一直是亩收二升一一

    冬月初九的黄昏,邺城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近两年钱唐未下过大雪,所以伯真、芳予以仲渝都无比惊奇,张着小手接雪花,在铜雀苑里跑来跑去,快活无比,十几个婢女围着这三个小孩子转,萨奴儿也在其中,且,雪越下越大,便一把抱起小仲渝回冰井台寓所,伯真和芳予她是不管的,小仲渝闹着还要和阿兄、阿姊玩,使劲打萨奴儿的脸,萨奴儿任他打,只是道:“你打人,等下我告诉你爹爹。”

    小仲渝怏怏缩回手,他谁也不怕,就是畏惧爹爹,爹爹发脾气时很严厉啊一一

    萨奴儿脸颊被打得红红的,见小仲渝怏怏不乐的样子,却又使劲亲小仲渝,低声道:“你打,我让你打,我不告诉你爹爹。”胭脂武士萨奴儿现在把对凤凰儿慕容冲的热爱全部转移到小仲渝身上了「对小仲渝简直比慕容钦忱还溺爱一一

    小仲渝也就不客气,又打了萨奴儿几个耳光,他的小手肉嘟嘟的,打脸很痛,萨奴儿倒是越打越欢喜,抱着小仲渝兴冲冲地走着,忽听得不远处的冰井台大门有人锐声叫她“萨奴儿一一萨奴儿一一: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萨奴儿将仲渝递给另一个胡婢,走到大门前,见卫兵正拦着两个牵马蒙面的女子盘问,那两个女子见萨奴儿过来,一齐摘下面纱,露出两张颇美的脸庞,萨奴儿见到这两人的相貌,大吃一惊,忙问:“穆婉、金妍,你二人怎么在这里?”

    穆婉、金妍是当年凤凰,以慕容冲组建的胭脂班队的小队长,她二人不是追随慕容冲逃到大鲜卑山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穆娆不答,却问:“奴儿,你方才抱着的孩儿是谁,是钦钦公主生的孩儿吗?”

    萨奴儿应道:“是。”回头看时,一群婢女已经拥着陈氏小兄妹三人回冰井台寓所了。

    穆婉道:“我二人奉中山王殿下之命,特来给钦钦公主生的宝宝送

    礼物。

    “凤凰!”萨奴儿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问:“殿下他可还好?穆婉道:“殿下只命我二人来送礼,别的都不能说。”萨奴儿便道:“快随我去钦钦娘子。”

    穆婉、金妍听萨奴儿称呼清河公主为娘子,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便欲牵马进门,卫兵拦住,请她二人留下马匹和刀弓,二人也未抗拒,依言留下坐骑、弓箭和腰刀,各提着一个大包裹进去,卫兵检查了一下包裹,俱是细软之物,这才放行一一

    慕容钦忱正牵着小仲渝在廊下看纷纷扬扬的雪,见萨奴儿领着两个人进来,拜倒在阶下,细看却是穆婉和金妍,大惊,问知是慕容冲派她二人不远万里从扶余国来这里给仲渝送礼物,慕容钦忱也哭了起来,一边问凤凰近况?穆婉、金妍还是不肯说一一

    小仲渝被晾在一边,见娘亲哭泣,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倒是不哭也不怕,冲过去就使劲推穆婉,嘴里喊着:“打一一打一一”

    慕容钦忱赶紧将他抱住,指着穆婉、金妍说道:“这是你凤凰舅舅派来给你送礼物的一一可怜凤凰儿十一岁就逃亡异国,今年也才十五岁,凤凰小我三岁。”立起身来再问凤凰近况,穆婉被逼不过,这才说慕容冲已是扶余国的驸马,今年六月成亲的,成亲当日望南叩拜,大哭一场-一

    慕容钦忱含泪呜咽,将怀里的小仲渝抱得紧紧的,喃喃道:“凤

    凰成亲了,凤凰成亲了——:

    穆婉左右一看,低声道:“公主若在这里不如意,不如投奔凤凰去,在城外也有人接应的。”

    慕容钦忱“啊”的一声,连连摇头。

    萨奴儿对穆婉二人道:“陈刺史对钦钦娘子很好,娘子她不会离开

    的。

    穆婉立即改口道:“那就好,凤凰殿下也放心号ηёt首发!!!又蹲下身子看仲渝,赞道:“好美的宝宝,也只有钦钦殿下生得出来。”说着与金妍取下包裹,包裹里是扶余出产的赤玉、貂貘-和明珠,却并无书信一一

    顺利的话,明日大结局,还有-值得一看的完本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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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曲终人在(大结局)

    腊月二十一,冉盛带着独臂荆奴冲风冒雪从辽西来到邺城,拜见兄嫂,就在邺城与兄嫂一家还有宗之一起守岁过新年,得知宗之和润儿俱已订婚、婚期在明年十月间,冉盛并未情绪激动,当年的纯朴少年现在已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坚忍武将,冉盛只是问王珣此人品貌如何,是润儿良配否?得知王珣并无江左名门子弟服散纵酒的恶习,冉盛点点头,说道:“到时我会备两份厚礼,请阿兄、阿嫂回去时代我送上,就说高句丽人常有侵犯辽西之心,小盛实不能久离职守,请丁少主母见谅。小^说^无广告的~顶点*小说~网www.uu234.com”

    陈操之知冉盛心事,若亲眼看着润儿出嫁只怕是心如刀割,所以也就未多说,那独臂荆奴却是有些着急,冉盛新年已经是二十四岁了,却还是孤身一人,即便没有合适的妻室,先纳两房妾侍生儿育女也好啊,荆奴请陈操之劝劝冉盛——

    未等陈操之开口,冉盛笑道:“阿兄放心,我总不会孤独终身的,怎么也要传宗接代。”说罢便岔开话题,说及高句丽欲与幽州联兵攻扶余的事,高句丽先藩属于燕,有王子在邺城为质,晋兵攻邺时却是高句丽质子为率先打开城门投降,所以说这些小藩国都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不值得信任,只可压制,不能纵容——

    陈操之知道冉盛很想对扶余动兵,因为扶余收容了慕容冲,但陈操之暂不想对扶余用兵,扶余是遣使表示称藩于晋的,陈操之的目标是代国,鲜卑拓跋氏才是中原的威胁,必须予以沉重打击,让拓跋氏不敢南下,只有北上与丁零国争地盘,丁零族与鲜卑拓跋争斗,可保河北中原百年安宁,刘牢之现在正操练一万重骑兵,另有新募的一万五千步卒,待这些步骑形成强大战斗力后就是越过长城向拓跋氏进攻的时机,不求灭代,要赶着拓跋氏向北逃跑——

    冉盛听了陈操之的计划,点头道:“弟自然以阿兄马是瞻。”

    ……

    宁康二年三月上旬,郗携妻周马头来到邺城,去年陈操之向朝廷举荐郗为邺郡太守,尚书令王彪之、中领军谢安、中书令王坦之都不愿意郗再居权力中枢,便接受陈操之的举荐,委任郗为邺郡太守——

    陈操之率属吏迎接郗,寒暄后便道:“嘉宾兄,你此番北上可不是优游无事做清官的,要与弟一道殚精竭虑干一番大事。”

    郗自入河北,即感气象不同,陈操之治理的冀州有着勃勃生机,慨然道:“但凭子重吩咐,甘为前驱。”

    当夜,陈操之与郗抵足长谈,陈操之把自己的设想一一道来,他要在冀州推行田赋改革,当年慕容评乱政,百姓为逃避重税,纷纷逃离家园,沦为流民,或百室合户、千丁共籍,而五年前的晋燕之战,也让河北丧失了大量劳力,以至于田园荒芜,陈操之欲推行均田制,让流民安定下来,开垦荒田,使其成为官府可以控制的人口,这样可以遏制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让农民摆拖世家豪强的控制,陈操之还要取消士族荫户制,自刺史以下,一律纳税,只有在役的兵户免税——

    郗对陈操之的田赋新政深感震惊,这要是在江东,势必引起世家大族激烈的反对,陈操之将引火烧身,成众矢之的,但陈操之所说的土地兼并的危害,以郗的识见,当然是知道这是很有道理的,陈操之这是为百年大计,与江东相比,在河北推行田赋新政阻力会小得多,因为河北的世家大族与东晋皇室没有什么联系,无法向朝廷施加压力来抗拒陈操之的新政,而且陈操之镇守冀州近四年,深得民众拥护,河北的豪强也无力与陈操之对抗,陈操之推行田赋新政是可行的——

    此后数日,陈操之与郗召集长史崔逞等一干文吏共议田赋新政,崔逞是清河大族,当然对新政表示不满,陈操之便退让一步,允许世家大族保留荫户,这些荫户可以不服徭役,但必须以钱帛代替——

    崔逞联结卢氏、王氏、薛氏与陈操之几番交锋,察知陈操之态度坚决,终于无奈同意施行田赋新政,自宁康二年五月起实施,广大民众自然是欢欣鼓舞,因为与以前相比,这种田赋制农户的负担要轻一些,而对官府来说,纳税的编户多了,虽然每户税赋略减,但总体赋税收入却是在增加,这增加的部分其实是豪族大户忍痛让出的利益,当然,陈操之对那些世家大族也妥为安抚,征辟其子弟为官,冀州新政得以顺利进行,在均田制推行的同时,陈操之命各郡县重新设立乡正和里长,以便管辖在籍人口——

    也是这一年,不甘寂寞的苻坚开始西征,既然晋强大,秦暂时无力与晋争霸中原,那么便向西北扩张,苻坚任命重臣吕婆楼之子吕光为骠骑将军、都督西讨诸军事,领兵五万征讨西域诸国——

    王猛对此不以为然,西域诸国如龟兹、大宛对关陇并无威胁,劳师远征即便获胜,对秦国也无大利,王猛建议苻坚以匈奴刘卫辰为向导进攻代国,但苻坚不听,认为应该留着代国共抗强晋——

    陈操之获知氐秦西征,也是听之任之,他的长远战略是,就算王猛病逝,只要氐秦不乱,他就不会进攻氐秦,毕竟苻坚用王猛之策,推行汉人制度,关中与中原礼制无异,所以没有必要急着灭秦,有氐秦在,关陇诸胡与刘卫辰的匈奴基本安定,一旦氐秦被灭,诸胡四散,反而战端频起,边境无宁日——

    ……

    春去秋来,金风飒飒,冀州新政颇见成效,郗的精明机智,崔逞等人不是对手,有郗相助,陈操之对冀州的控制得到了加强,八月下旬,陈操之携妻儿还有宗之等人启程南归,宗之的亲迎之期是十月初二,而陈操之也必须就冀州新政回朝廷述职——

    小婵诚然有宜子之相,七月初十又举一男,陈操之大喜,为儿子取小名邺生,本来是要取名季直的,但谢道韫去年七月便有了身孕,五月初应以分娩,路途远隔,尚不知母子平安否,杜子恭曾说谢道韫将育有一子二女,女为长,若谢道韫生的是儿子那就是邺生的阿兄——

    陈操之这次回江东,命军士解送八百万钱、一万匹绢、八万斛麦作为冀州赋税进献给朝廷,以显示冀州田赋新政的成果,希望争取朝廷对他新政的支持。

    九月二十七日,陈操之与侄儿陈宗之及家眷在京口登岸,晋陵内史刁彝前来迎接,当晚就在晋陵刁氏庄园歇息,次日一早启程入京,宗之婚期已近,不能再耽搁,车队出门不远,却见几个庄客揪着一个少年人往这边来,见到陈操之的车马,那一伙庄客不敢冲撞,揪着那少年立在一边,要等车队过去后再上路——

    陈操之骑在马上,见那少年晃动两膀要挣拖,两个反绑他双臂的大汉差点擒他不住,这少年虽被反缚,却无惧色,咬牙切齿,一脸愤恨——

    陈操之驻马问:“这少年犯了何事?”

    为的庄客知陈操之是贵官,不敢怠慢,答道:“欠我家主人赌债三万钱,却不偿还——”

    少年叫道:“我何时说过不还!”

    另一庄客冷笑道:“你一樵渔贩履的穷小子,三万钱还到白头也还不清!”

    少年怒道:“刁氏想霸占我的十亩好田,引诱我赌博——”

    便有庄客劈头盖脸揍那少年,一边打一边骂:“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陈操之喝道:“住手!”问那少年:“你姓甚名谁?”

    那少年额角滴血糊了右眼,却不能伸手去抹,答道:“姓刘名裕,小字寄奴。”

    陈操之墨眉一挑,心道:“刘裕刘寄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便对那一伙刁氏庄客道:“将刘寄奴放了。”

    庄客却不从命,为者躬身道:“好教贵客得知,这刘寄奴欠我庄上三万钱,而且此人是个无赖泼货,一放了他就逃得没影了。”

    陈操之淡淡道:“三万钱吗,我代他偿。”命黄小统取两斤金给那为庄客。

    那庄客捧着两斤金不知所措,陈操之喝道:“还不放人!”

    那几个庄客一惊,被那少年挣拖,少年拜倒在陈操之马下,仰头问:“敢问贵人尊姓大名?”

    陈操之道:“莫要多问,回去好生过日子,远离赌博。”径自策马随车队缓缓而去。

    黄小统回头看,那少年已经大步往东而去,便对陈操之道:“陈刺史,这等赌徒何必费三万钱赎他!”

    陈操之斜了黄小统一眼,黄小统自感多嘴,低头噤声。

    陈操之心道:“这个刘裕可是门阀政治的终结者啊,此人得志后,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手段果决而残忍,刘裕也是以军功晋升高位的,先是在镇压孙恩起义中崭1ou头角,再是平定桓玄之乱立大功,掌握了北府的领导权,北伐后秦建功,便急着回江东篡位自立——但如今时事已非,不会有孙恩之乱,也就没有桓玄的谋逆,刘裕难有凭军功晋升的机会,我也绝不容他改朝换代。”

    ……

    至建康,方知谢道韫果然于五月十五生下一子,短短三月间,西楼陈氏添双丁,家族兴旺之象也。

    陈宗之与张氏女郎的婚礼虽不如当年陈操之双娶6、谢二女那般隆重,但也是建康一大喜事,陈宗之俊美不逊于其叔,那张氏女郎与顾恺之妻张彤云有几分相似,有江南女子的秀丽,世家大族的教养,知书达礼,能诗善画,婚后琴瑟甚偕。

    紧接着便是润儿的婚礼,琅琊王氏大肆铺张,比宗之娶张氏女更为盛大,王珣现在已不是西府主簿,回建康任琅琊王友,丁幼微从此长住建康,润儿隔日便回秦淮河畔探望母亲——

    皇帝司马昱见冀州又进献钱赋,甚悦,王彪之、王坦之虽觉陈操之在冀州施行的田赋新政有些躁进,但陈操之将冀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也未要求陈操之改弦易辙、收回新政,而且王彪之等人也明白朝廷鞭长莫及,难以完全控制陈操之——

    ……

    宁康四年四月,陈操之联合并州桓石虔、幽州田洛,冀、幽、并三州步骑六万征讨代国,幽州田洛以冉盛为先锋兵出涿郡(冉盛现在是田洛之婿),越长城袭取代郡和白登,并州桓石虔兵出雁门,取桑乾、马邑,势如破竹,长城以南尽为晋军攻占,幽州、并州两路大军汇合一处进逼代国都城云中,六月初五,拓跋什翼犍命白部、独孤部率众八万于晋军激战于盛乐宫西南的石子岭,独孤部敌不住晋军的重装骑兵的冲击,大溃,白部亦随之溃败,拓跋什翼犍率众逃到阴山以北,以为晋军劫掠一番就会退回长城以南,岂料陈操之从此派重军驻守云中,将并州防线推进到长城以北了,拓跋什翼犍不能归漠南,只有向居于北海(即贝加尔湖)的丁零人争夺牧场,互有胜负,从此僵此不下——

    陈操之向代国用兵之先,特意遣使知会苻坚,苻坚急召王猛、苻融诸人商议,有建议联合代国抗晋的,也有要坐山观虎斗的,王猛道:“陈操之伐代准备有年矣,我料拓跋什翼犍非其敌手,陛下还是静观其变吧。”

    待陈操之驱逐鲜卑拓跋出了漠南,关中震恐,苻坚再遣使来邺城,探问消息,陈操之好言抚慰,说绝无用兵关陇之意——

    ……

    宁康五年春月,皇帝司马昱自觉年老体衰,只怕命不长久,召陈操之回京欲托付后事,司马昱对陈操之的信任犹胜过王坦之和谢安——

    陈操之接皇帝诏命,便与郗夫妇一道启程南归,郗近来也身体欠佳,不思饮食,要回江左养病,三月十九,陈操之、郗一行来到长江北岸的历阳,因周马头之弟周琳在历阳任县令,一行人便往历阳县城去见周琳——

    暮春三月,历阳道上,马蹄惊起群莺乱飞,此时是午后申时,斜阳正在,忽听得远处佛寺的鼓声,郗忽道:“是了,这是乌江寺,子重,与我一道去乌江寺随喜如何?”

    陈操之知道郗笃信佛法,当然奉陪。

    郗道:“乌江寺是一女尼修持的寺院,住持法号道容,皇帝亦极崇信,子重还记得太极殿鸟巢否,驱之不去,皇帝以为有祟,问于道容,道容法师请皇帝清斋七日、受持八戒,七日后殿上群鸟果然运窠飞去,再不复集。”

    陈操之一笑,心道:“竟有此事?太极殿不是已经拆毁了吗?新殿三年前便已落成——”

    乌江寺是一座小寺,寂静荒僻,恍若废寺,但进入寺门,却是整洁干净,老尼道容识得郗,引郗、陈二人入大殿参拜佛祖,陈操之见佛寺后院的几株海棠清新可喜,便移步过去赏看,忽听身后有人惊讶道:“陈操之——”

    谁人如此无礼,直呼他人之名?

    陈操之愕然回头,却见后殿廊下立着一个年轻女尼,虽未去,但却是缁衣僧袍,再一细看,赫然是新安公主司马道福!

    陈操之趋前惊问:“殿下何为至此?”

    司马道福走下殿廊,来到陈操之面前,细细打量陈操之,言笑晏晏道:“我已出家为尼,法名就叫道福,你不知道吗?”

    陈操之摇头表示不知,他只听说司马道福与桓济离婚了——

    司马道福道:“我与桓仲道离婚了,我求父皇将我赐于你,父皇不允,除了你我也不想另嫁他人了,便随了道容法师出家,在乌江寺修行,每日诵经之外,还要做些杂务,我倒是不怕寂寞,只是还是忘不了你——道容法师说,这是我的情孽,今世只怕不能解拖了,死后一灵不泯,还入轮回,下辈子要嫁给你才会拖此情孽——”

    海棠树下的司马道福说道:“陈操之,下辈子一定要娶我哦。”

    陈操之无言,心魂摇摇,仿佛寄魂灵隐寺长命灯之时:来生,来生,还有来生吗?

    只听司马道福固执地说道:“下辈子我会早点遇到你,我绝不嫁他人,一定等着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一定缠着你娶我——”

    ……

    (全书完)(!)

完本感言:我曾年轻美丽过——

    寒士完本了,生命有不能承受之轻,此时便是。

    很早便提到过,双娶和北伐是寒士的目标,这两个目标达成后,寒士精华已尽。

    有读者对寒士这样完本表示不满,认为还有很多事可以写,可是,真有必要一一写出来吗,写到每个人物的结局,那样会索然无味,趁还有点余味时,完本吧,虽有遗憾,但可供想念。

    现在,寒士写成了,就在那里了,一旦你重读它,里面的人物便一起鲜活起来,为你演绎他们的悲喜和哀愁,正如我们的人生,往事不可追,一段段往事尘封,当你回忆时,就会觉得一个个自己在复活,在那个时间那个空间,一直在重复那段美好的或者不堪回首的事。

    写寒士,我尽力了,说殚精竭虑并不为过,但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一部小说,一旦里面的人物性格出来、背景出来了,那故事发展、人物命运并不是作者完全能左右的,作者不是全能上帝,硬要做上帝的话,就会看出明显的割裂和违和,寒士自然也有这种情况,高明的读者一看便知。

    寒士有不足,有让您不满之处,成长入仕后的陈操之没有以前那么纯粹可爱,但这是成长的代价,他不能总呆在陈家坞里,但我坚信,寒士曾经感动过你,这就足够,不是吗,我曾年轻过、美丽过,这就够了——

    感谢寒士书友的支持,寒士这辆牛车能走到今天是你们给我动力。

    感谢观天井中娃书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与我探讨小说剧情,督促我、鼓励我——

    感谢fning书友,在我更新不力以为你离寒士而去时,你再次出现,让我倍感鼓舞——

    最后,说说新书,我腰一直不好,要休息一个月,好好整治一下,然后再一个月准备新书,也就是四月二十号左右发新书,新书将是东方玄幻或者仙侠,相信我,我会给你们带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玄幻或者仙侠,请书友们暂勿将寒士下架,新书的消息会首先在寒士这里发布。

    还有一个请求,请只订阅了一部分寒士的书友给寒士一个全订吧,让寒士再给我带来一些收益,谢谢书友们。

    贼道三痴写于2011年2月17日深夜11点30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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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介绍:
以干净的文字,写优雅的时代和艺术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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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羲之在呼朋唤友畅游山水、优雅地写他的《兰亭集序》;谢安还隐居在会稽东山,每日携妓优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江东崇尚风度和仪表的名士们宽袍大袖,服五石散、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游玩、谈音乐、论书法、琴棋书画、寄情山水、有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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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3群:59339121上品寒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上品寒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上品寒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