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推波助澜
晋穆帝司马聃两岁即位,其母褚太后设白纱帷于太极殿,抱帝临朝,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垂帘听政,褚太后聪明有器识,周旋于门阀权臣之间,善于平衡各方势力,维护了东晋皇权的稳定,褚太后甚能体恤百姓,听政之初便下诏曰:“方今百姓劳敝,为人君者当思有所赈恤。特诏告天下,从今以后,每年租赋征调非军国急要之外,一并停省之。”其仁慈厚德为朝野士庶所敬重——
司马聃十五岁时,褚太后归政其子,但仅过了四年,司马聃驾崩,乃立成帝之子司马丕为帝,司马丕只信方士长生之术,服金石药饵致病,以致不能理朝政,褚太后再次临朝听政,半年后,司马丕崩于太极殿西堂,又立司马丕同母弟司马奕为帝,司马奕已成年,所以太后再次归政,还居崇德宫,只在佛屋烧香礼佛,不再过问朝政,所以建康城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陆氏女入宫之事褚太后并不知晓,毕竟此事尚未正式进行,皇帝司马奕和陆氏家族都在试探各方反应,若时机成熟,皇帝司马奕是一定要向崇德太后禀知此事的。
五月二十六日辰时,褚太后在三百宿卫中兵的护卫下,率女官、内侍数十人前往清溪门外瓦官寺礼佛随喜,前月初八佛诞日褚太后因玉体违和未能前往瓦官寺礼佛,近来身体康复,就想看来瓦官寺听竺法汰长老说《金刚经》——
竺法汰在山门前相迎,引导着褚太后到各处佛殿随喜,少不了要观赏大雄宝殿东西壁的八部天龙像和维摩诘像,却见一对年轻士女在殿上合什恭候,那男子眉毛与眼睛隔得颇远,显得疏朗不俗,女子则神情羞涩、娇美动人,双双向褚太后行礼——
长老竺法汰含笑道:“太后陛下,还识得这对小夫妻否?”
顾恺之与张彤云都是让人一见难忘的标致人物,褚太后微笑道:“未亡人今年虚度四十,尚未老眼昏花,晋陵小顾郎君与吴门张小娘子如何会忘却!”因问:“贤伉俪是来欣赏旧作的吗?”
顾恺之与张彤云唯唯称是。
长老竺法汰早已与顾恺之通过消息,说道:“去年三月间,顾郎君与陈郎君、还有张小娘子与陆小娘子,共画此东西壁画,一时传为美谈,一年来,有远在关西、河北,甚至万里西域都有人专程来此赏画礼佛,无不欢喜赞叹。”
褚太后点头道:“瓦官寺壁画已成我建康城名胜,此固然是陈、顾两位郎君、张、陆两位小娘子画技精湛,更是佛法慈悲广大、感人至深之故也。”
长老竺法汰连称“善哉!善哉!”又提起话头道:“而今顾郎君已与张小娘子已喜结良缘,真是人间佳偶,可喜可贺!”
褚太后望着顾恺之小夫妇,真是恩爱互敬的样子,不免会想起陈操之与陆葳蕤这一对苦恋情人,便问顾恺之:“郡陈郎君诏拜太子洗马,数月前出使氐秦,不知可有讯息传回?”
顾恺之恭恭敬敬答道:“禀太后,陈子重未至长安便已立功,化解了淮北诸坞归附氐秦之危机,如今想必已经抵达长安。”
褚太后点头道:“陈洗马不畏艰辛,为国分忧,诚难能可贵也。”
顾恺之立即道:“太后陛下,那陈子重奔波万里,为我大晋效命,但建康城中近来的传言却让人家心——”
褚太后眉头微皱,问:“是何传言?”
顾恺之便将陆始要送女入宫之事一一说了,褚太后大为惊讶,皇帝司马奕并未向她提及此事,张彤云又呈上陆葳蕤的《陈情表》,褚太后览表动容,默然一会,说道:“未亡人并不知此事,待回宫问清楚再作计议。”从容礼佛毕,启驾回宫,先让内侍去探听,果然有陆氏女入宫为后的传闻,又知数日前琅琊王司马昱曾向皇帝司马奕说起此事,琅琊王是想让皇帝下诏辟谣,但皇帝未准许,看来皇帝确有让陆氏女入宫之意,这是何等大事,将破坏了现有各方势力的均衡,稍一不慎将会有大变生——褚太后甚是忧心,次日上午便命内侍去请皇帝司马奕来崇德宫,直接询问陆氏女入宫之事,
皇帝司马奕很是郁闷,前几日皇叔祖司马昱要他平诏辟谣,今日崇德太后又问起这事,听那语气也是颇为不满,崇德太后并非司马奕的母亲,只是叔母,但曾经听政十余载,宫中、朝中皆很有威信,司马奕不敢有半点不敬,而且陆葳蕤入宫之事尽(迟)早是要让褚太后知道的,若要册封为皇后,更需褚太后准许才行,所以司马奕没有隐瞒,据实对褚太后明言,说这都是为了中兴皇室,有三吴门阀支持,皇权将得到加强——
褚太后临朝多年,怎么会象司马奕考虑事情这般简单,说道:“三吴门阀重文轻武,固然名声不小,但一旦有事,却不见得能倾宗族之力相助,比之尚武的宜兴周氏、吴兴沈氏是大大不如的,桓氏屯兵姑孰,距建康不过三日路程,正愁找不到借口入主建康,皇帝却在这时激怒桓氏,岂不是授他以口实!目下形势,维持现状是第一,若求变,吃亏的是我大晋皇室。”
司马奕愤然道:“朕纳嫔妃,这干桓温何事,何谈授他口实,难道桓温就会因为这事来兴兵篡位!”
褚太后不说话,冷冷看着司马奕。
褚太后积威犹在,司马奕背脊冷汗浸出,也不敢自称“朕”了,说道:“此事是五兵尚书陆始、侍御史陆禽父子提出的,侄儿若一口回绝,有损南人的脸面,不如让那陆始知晓建康风议,知难而退,如何?”
褚太后暗暗摇头,司马奕是不撞南墙心不死,想领教一下桓温的强势啊,又想:“我既已归崇德宫,也不好再干政,这事让司马奕自行处置,让他在桓温面前碰个壁也好,不管怎样,不得我准许,陆葳蕤是不能入宫的。”
司马奕垂头丧气地回到式乾殿中斋,命相龙急召陆禽入宫议事,半个时辰后,陆禽匆匆赶到,得知崇德太后反对葳蕤入宫,陆禽心凉了半截,桓温尚未表态,单这崇德太后他们就绕不过去,此事只有暂缓,看建康舆论和桓温是否激烈反对再定——
……
桓温是六月初接到郗密信,言及陆始欲把陆葳蕤送入皇宫,郗请求桓温明确表态反对,桓温却并不着急,他仔细询问建康朝野士庶对此事的反应,心里冷笑道:“王述、王彪之这些老滑头不出来反对,却要看我桓氏与陆氏相争,实在是心怀叵测,我且不动声色,看司马奕、陆始如何做作?除了自损声誉还能有什么,陆氏女要成皇后,真是岂有此理!”
六月二十三,桓温接到沈劲、陈操之的密信,对陈操之的谋略大为赞叹,决心断了陈操之忠于晋室的念想,让陈操之死心塌地为他所用,所以他必须制造陈操之与皇帝司马奕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但据建康密报,崇德太后就陆氏女入宫之事训斥了皇帝司马奕,司马奕似乎不敢再纳陆氏女入宫,那么他桓温的图谋岂不是落空了!
所以,陈操之被鲜卑人掳往河北的消息就通过西府掾顾恺之流传出去了,顾恺之是桓温高级慕僚,得知这一机密也不稀奇,顾恺之毕竟单纯,不知人心险恶,只担心好友安危,心急如焚再次赶回建康,向妻子张彤云说起这事,不知该不该向陆葳蕤报知此事,张彤云急得只掉眼泪,说道:“我怎么向葳蕤说呀,葳蕤会哭死的!”
陈尚得知此事,惊得目瞪口呆,这是几千里外的事,心急如焚也没有用,都怨十六弟要揽这么个苦差,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次日,顾恺之、张彤云还在商量要不要去陆府向葳蕤说这事,整个建康城却都知道了陈操之出使氐秦却被鲜卑人俘虏之事,言论蜂起,那些原先反对陈操之出使的朝臣趁机抨击陈操之,东晋自来不与北方五胡通使往来,那都是乱臣贼子,正要讨伐剿灭,如何能当作平等国家去出使,陈操之此行可谓自取其辱,有损国威!
陆禽闻知此事简直大喜,心道:“很好很好,陈操之且在燕国给鲜卑人牧羊去,若苍天垂怜,十九年后放回也可以。”与其父陆始商议了一会,便入台城靓见皇帝司马奕——
太极殿东堂,皇帝司马奕正与琅琊王司马昱、尚书令王述、中书侍郎郗等人商讨陈操之被俘之事,依司马奕之意是要削去陈操之太子洗马一职,但司马昱、王述、郗都反对,燕军突袭洛阳城,被俘又不是陈操之的过错,除非陈操之变节叛国了,那样方可定罪惩处。
司马奕见众臣皆不附议,颇为不悦,退朝回式乾殿,陆禽得朱灵宝接引,来中斋面见皇帝司马奕,说明陈操之既被俘,归国无期,郡么陆葳蕤入宫自是合情合理之事,朝野风议也会赞成,而且桓温至今未明确表示反对,想必也是有所顾忌,不敢太跋扈,毕竟只是陆葳蕤入宫而已,又不是册封皇后,桓温有何理由反对?
司马奕深以为然。
三十一、道韫入局
陆葳蕤得知陈操之被鲜卑人掳往河北时正在临摹《华山碑》,手一颤,紫毫笔在纸上一顿,“岩岩西岳,峻极穹苍”的“穹”字那宝盖一点就成了墨团——
陆葳蕤搁下笔,强自镇定问:“谁人传言?”
额角细汗的短锄紧张地看着葳蕤小娘子,答道:“听说是顾郎君从姑孰带来的消息。”
陆葳蕤心一沉,顾恺之带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但为什么阿彤不来和她说,反倒是先在市井间传扬开来了?
正想着,仆妇来报张彤云小娘子来了,陆葳蕤一听,一颗心更是沉到谷底,阿彤定是来和她说这事的!
待看到张彤云的第一眼,陆葳蕤终于确定陈操之被掳的事实,眼泪再也禁不住,幽泣不成声,张彤云赶紧安慰她,也无甚好说,无非是陈郎君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回来云云——
陆葳蕤的眼泪串串而落,滴在手中半拢的紫竹折扇上,将细绢扇面上写的小楷氤氲开来,陆葳蕤迅即惊觉,急用衣袖去拭,却已是墨意淋漓,“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的字迹都模糊了,这是陈郎君临别时送她的独一无二的小扇,扇面的茶花图和闲情赋都是陈郎君的亲笔,今日也遭污损,真令她哀痛欲绝!
陆夫人张文纨闻讯赶来,百般抚慰,陆葳蕤止了眼泪,却突然取了一把并州快剪,在众人错愕不及的目光中将左鬓剪下长长数绺,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说道:“葳蕤截明志,此生非陈郎君不嫁,陈郎君三年归来我等他三年,十年归来等他十年,烦请转告二伯父,若再相逼,有死而己!”
陆葳蕤坚信陈操之能从鲜卑人那里脱身归国,陈郎君说了要她好生保重,等他回来,陈郎君绝不会失信,只是生此变故,归期难卜,二伯父他们定会借此大作文章,逼她入宫,她不能象以前那样沉默以对,必须明确表明自己的决心,即使传扬出去有损家族声誉也在所不惜!
陆夫人张文纨赶紧命人夺下陆葳蕤手里的剪刀,含泪道:“痴儿何至于此,张姨一定会帮你的、你万万不可寻短见——”
张彤云亦哭,拉着陆葳蕤的手,泪流满面。
傍晚时,陆纳从台城归来,他也知道陈操之被劫往邺城之事,更是愁闷,听夫人张文纨说了葳莛断明志,这清操绝俗的三吴名士陆祖言长吁短叹,他很了解葳蕤外柔内刚的倔强性子,若再相逼,葳蕤的确是会以死相抗的!
陆纳在庭中踯躅半晌,迈步向二兄陆始府中行去,他要和二兄还有族中几位长辈说清楚,若一意要送葳蕤入宫,将会酿成惨事,那时非但成不了皇亲贵戚,陆氏家族声誉也必大损——
陆纳不是刚愎自用的陆始,经过多日的观察,陆纳心知桓温迟迟不表态,决非不敢插手皇室之事,而是想借机让皇帝和陆氏家族出丑,为其篡位扫清障碍!
郗曾答应谢道韫之托,要阻止皇帝纳陆葳蕤入宫,郗此人虽然善于权谋机变,但在对待朋友上,其品格无可挑剔,可以说是一位既高贵又诡诈的人,所以当郗得知陈操之被俘、而桓大司马在陆氏女入宫一事上却又迟迟不表态,便决定亲赴姑孰,向桓温请教此事——
六月二十九日傍晚,郗赶到姑孰西府拜见大司马桓温,入密室相谈,郗不知陈操之被俘的经过,心想陈子重稳健谨慎,怎么会落到鲜卑白奴手里,这其中定有缘故!
郗是桓温谋主、智囊,是桓温最信任的人,桓温很多心事不对弟弟桓豁、桓冲、桓秘说,更不对儿子桓熙、桓济说,却会对郗坦诚相告,桓温先听郗说了都中对陈操之被俘的反应,冷笑道:“皇帝竟想削陈操之官职,真是昏庸!”当即将沈劲和陈操之的信给郗看——
郗览信大惊喜,叹道:“子重之才,吾不及也!”
桓温道:“陈操之凭一人之谋,搅动北胡二国,定下北伐中原的大计,这是十万大军也难达到的,此等英拔之才皇帝竟要削他官职,嘿嘿,待陈操之建大功归来,皇帝只怕要羞惭不敢见人了!”郗立时明白桓温心意,桓温这是要让皇帝出丑,同时郗也明白了桓温为什么迟迟不表态反对陆氏女入宫了,桓温就是要让皇帝司马奕和陆始自损声誉,因为桓温知道陆氏女入宫牵连极广,崇德太后聪慧有谋,岂会让皇帝行此冒险之事!而且王谢诸族虽然看似事不关己,但肯定也是不肯让陆氏成为国戚一族的,陆氏女入宫自然阻力重重,不可能一朝之间就入宫成为皇后的,所以桓温不急,他要让皇帝司马奕和陆始这些人越陷越深,最好是陆氏女被逼死,那样桓温就可以大有作为了——
郗道:“陈子重王佐之才,郡公既要其效死力,还应尽早在陆氏女郎入宫之事上绝了皇帝的念想,如此,陈子重必感郡公厚恩,自当为郡公驱驰,而一旦陆氏女有不测,以子重之深情,恐其伤心颓废,从此不能振作,作那放荡隐逸之事。”
桓温心知他的所谋瞒不过郗,既瞒不过郗,那自然也瞒不过陈操之,虽然他并不十分在意陈操之会怨恨他,因为陈操之想要晋身高位,必须得到他的支持,家族利益之所趋,小恩小怨算不得什么,毕竟陆氏女并非是他桓温逼死的,陈操之绝不会投向司马皇室,这点桓温很有把握,但郗所言也有道理,若陈操之爱陆氏女极深,知陆氏女身死,万念俱灰,萌归隐之志,那可不妙,因为依陈操之之计,明年就是北伐之良机,若陈操之不肯尽心尽力,北伐恐难以建功——
桓温点头道:“嘉宾回建康,可在适当之时传出我已遣使赴邺城讨回陈操之,当然,不用太急于平息陆氏女入宫之事。”
郗心领袖会,却道:“陆氏女那边还须安抚,不然那弱小女子承受不了父兄压力,寻了短见,实为不美。”
桓温本来是希望陆氏女寻短见的,那样的话皇帝必被非议为昏君、江东门阀陆氏的声誉也会大损,既然郗明确提出,他也不好显得刻薄寡恩,沉吟道:“那就让倾倾去建康探望陆氏女,这样我虽未明确表态,但朝野也自然就知道我反对陆氏女入宫,嘉宾以为如何?”
李静姝虽是桓温妾侍,但毕竟是亡国公主,身份特殊,让她去探望陆葳蕤绝不会损了陆氏的颜面,但郗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因为李静姝有些喜怒无常,可桓温既这么说,他也没哼哼力的理由反对,好在他自有计较,当即点头称是。
李静姝曾表示想去探望陆葳蕤,未想桓温真的答应了,自是欣然而往。
七月初五,李静妹一行入建康,郗让妻子周马头来迎接李静姝,相约后日一起去探望那陆氏女郎,归义侯李势虽然身故,但尚有孀妻幼女在堂,李静姝来京自然是住在归义侯府。
次日上午,李静姝先去琅琊王府看望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司马道福自年初回到建康,陈操之出使氐秦之前还应琅琊王之请为司马道福诊治,何曾有什么病!但司马道福就一直不肯回荆州与桓济相聚,前些日建康传言陆葳蕤要入宫,司马道福又惊又喜,便对爹爹琅琊王司马昱说她要与桓仲道离婚,要嫁陈操之,司马昱骂她荒唐,司马道福只是不服,待陈操之被鲜卑人俘虏的消息传来,司马道福也落泪担心,恳求爹爹司马昱设法相救,司马昱对这个任性的女儿没办法,只好敷衍说陈操之肯定要救,若有可能就让她与桓济离婚嫁给陈操之,但事成之前绝不能声张——
也难怪谢安把司马昱比作晋惠帝,这样的家事都处置不了,只是敷衍,如何能治国呢!
李静姝来访,司马道福很快活,得知李静姝是奉桓温之命探望陆葳蕤的,司马道福就很不快活了,说道:“大司马也管得太宽了,陆氏女要入宫干他何事!”
李静姝唇角含笑,说道:“陈操之江左卫玠,爱慕者众,即便陆氏女入宫,他也另有豪族女郎倾心——”
司马道福瞪了眼鼻,忙问:“哪个豪族女郎?”
李静姝摇头道:“我亦不甚清楚,只是有些疑心而已,背后道人长短非淑女所为,郡主莫要多问了。”
司马道福好奇心、嫉妒心被勾起来了,非问不可,小声央求李静姝,并立誓不对他人说起——
李静姝无奈道:“郡主何须立誓,这事混沌难明,谁说得清呢!我也是听人闲言,郡主知道那西府参军祝英台吧——”
司马道福愣愣道:“知道啊,祝英台是陈操之好友。”
李静姝笑了起来,笑容诡秘媚惑,低声道:“陈操之与祝英台先在吴郡同学,后同赴会稽土断,起居常处一室,情义甚笃,可是我听人说那祝英台其实是女子——”
“啊!”司马道福惊得嘴巴张大合不拢,半晌方摇头道:“岂有此理,我不信。”
李静姝道:“我也不信,还有人说那祝英台就是陈郡谢氏女郎谢道韫,当然,我是更不信的。”
“啊!”司马道福嘴巴再次张大。
卷五 假谲 三十二、小白牙
年七月七,纹是小婵在钱唐以外的地方过的第二个儿节。去年的七夕是在姑孰凤凰山下度过的,那夜她独自在后院墙边拜祷天孙娘娘、向天孙娘娘倾诉了很久小婵不为她自己求什么,只衷心希望操之小郎君和陆小娘子能早成佳偶,可是一年转眼就过去了,陆小娘子面临被逼入宫的险境,而操之小郎君更是被掳往遥远的河北,虽然小婵坚信操之小郎君能平安归来。可是内心的焦虑不安却是与日俱增,开朗爱笑的小婵从来没觉得日子会这般难熬。耿耿长夜不寐!
这日一早,小婵整理箱筐。把操之小郎君的冬衣取出来晾晒,这些冬衣都是幼微娘子和她手缝的一
小婵手指摩挲着温暖的冬衣痴痴出神,上月底幼微娘子和老族长陈咸还派遣来圭到建康问讯,问操之小郎君可有消息传回来,何时能归江东?那时建康这边还不知道操之小郎君被俘的消息,陈尚郎君也叮嘱莫把陆小娘子的事说与来圭听,免得陈家坞的亲人担心,没想到网送走来圭,就传来这么个消息,远在钱唐的幼微娘子若是知道操之小郎君被鲜卑人掳去了,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呢!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苦苦等待!
小婵又想:“炎炎夏日已经过去,天气要凉下来了,听说北边比江东冷得早小郎君小盛他们并未带冬衣去,可一定要早早脱身归来啊”。
正思来想去,愁肠百转,忽见张彤云的一个侍婢进了小院,说阿彤娘子请小婵姐姐一起去陆府探望葳蕤小娘子,小婵顿时大喜,前些日陆府门禁森严,她几次想去见葳蕤小娘子都不能如愿,她很担心葳蕤娘子会承受不住陆氏长辈的逼迫。要么入宫、要么自绝于人世,她想安慰葳蕤小娘子
小婵赶紧更换了一套新衣裙。随张彤云小娘子前往横塘北岸的小陆尚书府,径入陆葳蕤的香闺,陆葳蕤见到小婵。很是高兴,小婵是陈操之的贴身侍婢,见到小婵,陆葳蕤就觉得陈郎君离自己并不遥远,陈郎君一定能平安归来。
三人正叙话。一个仆妇匆匆来报,说归义侯之妹李氏、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中书侍郎郗夫人周氏联袂来拜访葳蕤小娘子,请小娘子赶紧准备一下。陆夫人张文纨已经先一步去迎接了
陆葳蕤疑惑,她与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和郗夫人周氏素不相识。归义侯之妹李氏更不知是谁,她们为何来拜访她,莫非是游说她入宫的说客?
小婵道:“归义侯之妹李氏想必就是桓大司马的宠妾李静妹,她曾向我家小郎君学习竖笛
陆葳蕤是极聪慧的人,立时想到桓温侍妾、郗夫人是绝不可能劝她入宫的,祝参军去会稽之前曾拜访郗侍郎。郗侍郎是陈郎君的朋友,答应了会竭力阻止皇帝纳她入宫,如此说李静妹和郗夫人是来给她助威的一
陆葳蕤有些欢喜,对张彤云道:“阿彤,你陪我去?”
张彤云摇头道:“我不爱见生人,我与小婵在后园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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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葳蕤道:“那好,阿彤和小婵姐姐今日都在这里,夜里咱们一起拜月乞巧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得知李静妹今日要来探望陆葳蕤,便说也要同往,李静妹蹙眉道:“桓郡公让我来看望陆小娘子,是委婉地表达支持陈操之与陆小娘子的婚姻,郡主却是为了何事?”
司马道福道:“听说陆氏女容貌甚美,有三吴第一美人之誉,我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一个美法?。
李静妹道:“是啊,花痴陆葳蕤和咏絮谢道韫是南北士族最优秀的女郎,陆葳蕤我曾见过,果然美极。”
司马道福想着那祝英台竟是谢道韫,南北士族两大高门女郎竟然都喜欢陈操之,即便陆葳蕤入宫,陈操之也会娶谢道韫,而她呢,还是桓济的妻子,真是太让她气愤了,不无妒意地看着李静妹精致得近乎完美的容颜。说道:“我不信那陆氏女能比你还美!”
李静妹笑将起来。说道:“我年近三十。颜色衰减,哪能和你们比呢。郡主年轻美貌,不在陆氏女之下。”
这么一说,司马道福更是非要见陆葳蕤不可了,所以重七这日便跟随李静妹、郗夫人周马头来到陆府,先是见到了陆夫人张文纨,寒暄一会,就见一个青衣小婢碎步进来对陆夫人张文纨道:小娘子到了。
足音轻快,一个梳灵蛇分磐髻、着碎花罗衣、深碧萝裙的女郎来到小厅,眸子一转,盈盈向李静妹、郗夫人周马叹。二姿郡丰司马道福施礼。绕道!,陆葳蕤见讨二位贵联,※
司马道福一瞬不瞬地盯着陆葳蕤看,象是要找其瑕疵。然而只觉得这陆氏女郎不仅容色绝美,而且那恬淡静远的气质并没有因这些日的忧闷而愁损,让人见而心喜,司马道福很奇怪自己并没有生出强烈的妒意,反而有一点自惭,觉得自己实在比不过这个陆葳蕤
当然,这只是极短暂的感受,司马道福迅即回过神来,她怎么能自惭呢,花痴陆葳蕤也不过如此嘛,算不得绝美,李静妹早几年肯定比陆葳蕤美!
郗让妻子周马头陪同李静妹来陆府,就是提防喜怒无常的李静妹会对陆葳蕤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郗对桓温让李静妹来探望陆葳蕤颇为不解,心里不敢肯定的是,桓温或许有意无意还是希望陆氏女入宫之事越闹越大,这样对桓温有利一
此时的李静妹哪里有半点妾侍的卑怯,言谈举止高贵优雅,就连陆夫人张文纨都不禁心生怜惜,心道:“这亡国的公主果然是我见犹恰,桓大司马把这样高贵的绝色女子充作妾侍,真可谓是暴珍天物
李静妹眼望陆葳蕤,含笑道:“我与陆小娘子并非初见,今见陆娘子容色胜昔,心下甚慰,陆小娘子切勿因一时忧患而伤怀,一波三折。终得奏雅,这也是桓郡公的意思。”
郗夫人周马头听李静妹言语得体,暗暗点头。
陆夫人张文纨甚喜,这是桓温委婉表态支持操之与葳蕤的婚姻了,这样一来,即便二伯父他们仍然一意孤行要强逼葳蕤入宫,皇室也不敢纳啊。
李静妹见陆葳蕤樱唇微动,欲言又止,心知陆葳蕤想问什么,便对陆夫人张文纨道:“我知夫人视陈洗马为子侄,甚是关心陈洗马安危。我从姑孰来时,桓郡公已遣使奔赴郜城斡旋,陈洗马定能平安归来,还请夫人放宽心。”
陆夫人张文纨看了陆葳幕一眼,很是欢喜,谢过李静妹,一边的司马道福却是闷闷不乐。
又闲话一会,李静妹对陆夫人说道:“久闻贵府多奇花异卉,园林之胜,甲于建康。妾身不揣冒昧,想游玩观赏一回。
陆夫人张文纨赶紧道:“后园花典平日多是葳蕤照料,李娘子既要游玩。我与葳蕤自当相陪一郗夫人、郡主殿下一起去吧。”
婢女前导,一行人来到后园,只见夏日盛开的紫丁香、六月雪、醉蝶花都已凋谢,现在开得最艳的是木芙蓉、秋蔡和朱蕉,陆夫人张文纨陪着李静妹、周马头赏看花木。那司马道福却和陆葳蕤走到了一起,李静妹心里冷笑:“司马道福最是浅薄,心里藏不住事的,想必会向陆葳蕤说起谢道韫之事吧,即便她不说,几日后,建康的流言也会沸沸扬扬一。
李静妹泄露谢道韫的秘密。是想让建康越乱越好,虽然此事影响不到桓温,但对远在荆州正准备对付司马勋叛乱的谢玄是有很大影响的,李静妹并非想帮助司马勋,她梦想的是成汉复国,李氏继续统治蜀地二州。她至今与蜀人李弘有联系。李弘自称是李势之子,正暗中聚敛民众,图谋叛乱,虽然李静妹知道兄长李势并未在蜀地留下子嗣。但只要李弘愿意恢复汉国,她就要竭尽全力相助,有朝一日,她还要回到蜀中一
至于陈操之。李静妹自然更愿意给他多制造点麻烦,焦头烂额是最好。陆氏女、谢氏女陈操之一个都娶不到才遂李静妹心意
李静妹有强烈的嫉妒心,推己及人,她当然认为陆葳蕤也会是这样。只要陆葳蕤得知祝英台竟是女子、就是那个清谈拒婚的谢道韫,而且与陈操之朝夕相处情深义笃,不信陆葳蕤不妒恨交加,陆葳蕤想到自己苦苦承受父兄的逼迫,陈操之却与谢道韫卿卿我我,能不伤心欲绝?这时再有别的诱因,陆葳蕤真是非死不可了!然后等陈操之归来。李静妹会寻找机会让陈操之知道此事是桓温主谋,桓温本就有逼死陆葳蕤的念头,不然的话那日为何问她痴情女子之死矢靡它之事?所以也算不得诬陷
想到这里,李静妹面露微笑,整齐的小白牙闪着釉光,心道:“桓老贼不是说陈操之是汉之张良吗?一人胜过十万雄兵吗?那就让陈操之与他反目成仇吧
按照原计划。坚定不移地写好、写完寒士。,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三十三、面对真相的心态
去年二月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与临贺县公桓济成婚之日,建康城王公贵族、高官显贵的未婚女郎皆齐聚琅琊王府内院为司马道福助妆助嫁,陆葳蕤也曾到贺,所以陆葳蕤识得司马道福,而司马道福那日心摇神浮,对眼前物事视若无睹,完全不记得曾见过陆葳蕤,今日说起,也茫无印象,说道:“我那日只是一个傀儡,失魂落魄的,竟不记得曾见过陆小娘子,对了,那日谢家娘子来了没有?就是那个咏絮谢道韫——
“来了的。”陆葳蕤道:“就是郡个身材高挑、风致脱俗的女郎,我起先也不是不识,问别人,说这就是谢家娘子。”
司马道福既不记得女装谢道韫的模样,也没见过那个西府参军祝英台,她不知道从李静姝那里听来的这个惊世骇俗的传言是否属实,但她很愿意在陆葳蕤面前说一说,看看陆葳蕤有什么反应——
“是吗,谢道韫身量很高吗?”司马道福问。
陆葳蕤见过谢道韫两次,另一次是在瓦官寺,点头道:“是,比我高三、四寸,约七尺二寸有奇。”
司马道福看看陆葳蕤,这陆小娘子身形也很苗条,比她还略高一些,而谢道韫比陆小娘子还要高三、四寸,郡么扮起男子来就很有样子了,嗯,看来传言不虚——
“我听有人传言,那谢家娘子女扮男装,竟然跑到西府做官了,那个祝英台就是她!”司马道福直言快语,不知委婉为何物,一下子就说出来了。
“啊!”陆葳蕤正走在一丛秋葵畔,闻言真的是娇躯一颤,往日很多朦胧的影像霎时清晰起来,陆葳蕤在吴郡桃林小筑第一次见到那个祝英台,其后在虎丘再见,她对祝英台印象不佳,此后数年也无甚交集,也未听到有关祝英台的任何消息,待得去年陈操之来到建康,这个祝英台随即出现了,先走到西府为掾吏,再是作为土断副使随陈操之赴会稽检籍,而此前在乌衣巷每月举行清谈雅集的谢道韫则销声匿迹,再想想祝英台与谢道韫的容貌,果然十分相似,女装谢道韫和男装祝英台的身影重叠起来,合而为一,没错,谢道韫就是祝英台,祝英台便是谢道韫!
司马道福目不转睛盯着陆葳蕤,见陆葳蕤神情先是震惊、再是恍然、再是蹙眉深思,却无半句言语,司马道福问:“陆小娘子以为此事可信吗?”
陆葳蕤回过神来,压抑住内心的震撼,反问:“郡主是哪里听到这传言的?”
司马道福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心事,她记得她是了誓不把李静姝说出来的,说道:“我是听王府下人说的,不知真假?”
陆葳蕤语调平静道:“应该是谣言,女子如何能为官呢!”
司马道福见陆葳蕤的反应不似她所预想,干脆把她最想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应该不是谣言,谢道韫便是祝英台,在吴郡同学时便喜欢上了陈操之,陈操之为母守孝,谢道韫便在乌衣巷清谈拒婚,那么多世家子弟谢道韫一个也看不上眼,不就是要等着陈操之吗!陈操之到建康后,那谢道韫干脆就女扮男装跟着他去西府做官了,真是胆大妄为啊,连我都佩服,还有,这次陈操之出使长安,那谢道韫可是一直送到了寿阳——”
司马道福说话时,眼睛紧盯着陆葳蕤的眼睛,看那一双美丽的眸子浮起一层雾气,嗯,要哭了,要哭了,哭吧——
当陆葳蕤确定祝英台便是谢道韫时,她就想到了司马道福所说的这些事,这些事都没有说错,谢道韫定然是为了陈操之才易钗而弁出仕的,为的就是与陈操之在一起吧——
这个冲击太大了,谁能猝然承受呢?谁能不嫉妒、不伤心、不怨忿?
“可是司马道福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她是想看我的笑话、想看我痛哭流涕的样子是吗?她为什么要这样,我又没有得罪过她!”
陆葳蕤不敢眨眼睛,生怕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了,她从袖底取出一方丝帕,从容擦拭眼睛,徐徐道:“乍知此事,是有些难受——可是谢家娘子要喜欢陈郎君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能阻止她喜欢吗?陈郎君能阻止她喜欢吗?不能!好比盛开的花树,谁都喜欢观赏,陈郎君江左卫玠,去年入建康万人空巷争看,又收到了多少女郎的香囊和花果?”
司马道福万万没想到陆葳蕤会这么说,不禁目瞪口呆,直到离开陆府还是想不明白陆葳蕤怎么能是这种反应?
历史上的司马道福,是不管王献之有没有结婚、也不管王献之是不是用艾把两腿炙瘸了,依然非嫁王献之不可的,当然,现在她认定陈操之了。
司马道福这种直来直去的一根筋性子哪里能明白陆葳蕤的心思呢,然而即便聪明伶俐如李静姝者也是不明白,李静姝从司马道福口中得知陆葳蕤竟是这样的反应也是非常诧异,陆葳蕤到底是愚顽还是圣智,就这样逆来顺受,听天由命,没有一点争竞之心吗?不妒火中烧吗?
李静姝很是纳闷,她也想不明白,也许陆葳蕤是在司马道福面前强撑颜面,不过李静姝是不肯就这样罢休的,她要把建康搅得议论蜂起,让陈操之声名扫地,让清高显贵的陈郡谢氏蒙羞!
张彤云和小婵留在陆府与陆夫人张文纨、还有陆葳蕤一起用午餐,陆夫人见陆葳蕤食量极少,便道:“葳蕤怎么了?今日李氏娘子和郗夫人来此,你应该解忧开怀才是。”
陆葳蕤身躯含笑道:“是啊,反而茶饭不思了。”
陆夫人失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她也知现在远不到安心快活的时候,要陈操之回来才好呢。
陆葳蕤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事先告诉阿彤和小婵,司马道福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秘密,其居心叵测,肯定也不会把这事守口如瓶的,也许建康城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午后,陆葳蕤与张彤云和小婵在后园紫丁香花架下歇凉,七月的阳光犹显炽热,紫丁香花已凋零,三人坐在花架下,偶有枯萎的紫丁香落下,再看足下泥地上,紫色的花瓣零落遍地。
陆葳蕤问小婵:“小婵姐姐,你看那西府参军祝英台是何等样人?”
小婵道:“能让我家小郎君敬重的人当然是绝顶聪明的人——葳蕤小娘子怎么突然问起祝郎君?”
张彤云道:“小婵你不知道吗,五月初祝参军回建康,是为葳蕤不入宫出过主意的,祝参军还拜会了琅琊王和郗侍郎,请求他们出面阻止此事,今日李氏娘子和郗夫人能来这里,也是因为祝参军的缘故啊。”
小婵赶紧点头道:“是是,我知道。”
陆葳蕤踌躇了一会,终于开口把司马道福方才所言对张彤云和小婵如实说了,张彤云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小婵则有恍然大悟之感,小婵一直觉得那位祝郎君有些奇怪,现在听陆葳蕤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她也完全相信祝英台就是谢道韫,可是——
小婵忙道:“葳蕤小娘子,你万万不能受那新安郡主的挑拨,我家小郎君只喜欢小娘子一人,他一直在为娶小娘子过门而努力,这些,小娘子都是知道的。”
陆葳蕤微笑道:“我没有生气啊,阿彤、小婵姐姐,去年我与陈郎君从东安寺去看花山看宝珠玉兰,那几株宝珠玉兰真是美极,当时小盛说要把这几株宝珠玉兰买去移栽,陈郎君怎么说的呢,陈郎君说,天下好物尽有,总不能一见到就想据为己有吧,我只挑最心爱的,非争取到不可——”
小婵不是笨人,立时明白陆葳蕤的心思,叫了一声:“葳蕤小娘子!”拉起陆葳蕤的手,陆葳蕤掌心向上,那掌纹竟也这么美,小婵道:“葳蕤小娘子就是我家小郎君最心爱的,非娶不可的。”
张彤云还没有从祝英台变身谢道韫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喃喃道:“祝参军竟然是谢氏女郎,她男装出仕,世间竟有这样的奇事!且慢,谢道韫也喜欢陈操之?”
陆葳蕤道:“谢家娘子喜欢陈郎君也不稀奇,虽然我心里有些难受,可谢家娘子的确是很好的人,不然的话她不会为我出谋划策!”想着年初与陈操之、顾恺之、张彤云,还有谢氏姊弟同路进京时,在晋陵乌龙山季子祠后的老梅树下,她与陈操之私会,那祝英台,不,那纶巾襦衫的谢道韫突然撞来,说话未加掩饰,宛然是女子口音,虽然立即改口说:“竹如君子,梅似佳人,此地竹梅相会,是在下冒昧,打扰了。”从容而退,但现在想来,这个谢道韫在人前是装作男子嗓音,而私下与陈郎君说话则是原本的女声——
这样一想,陆葳蕤心里就颇不舒服,虽然她信任陈操之,可是——
嗯,再高贵、再清纯的女子面对这样的事也是无法完全释怀的吧。
卷五假谲三十四、大风圈外
了的建康。秋阳尚烈。扬州、江州的大早未见缓解。骡”愈演愈烈之势,很多郡县河渠断流、农田绝收,连人畜饮水都艰难了,那些家底殷实的富户虽然损失惨重但还能勉强支撑,而完全靠老天爷吃饭的自耕农一下子就破产了,有的郡县已开始出现大批拖儿挈女的逃荒者这是个多事之秋,建康朝野士庶还在为陆氏家族的女郎究竟会不会进宫议论纷纷,而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却又一夜之间传遍陈郡谢氏女郎、那位才高绝顶的咏絮谢道韫。竟然男扮女装出仕,就是现为西府参军的祝英台!
好比一石激起干层浪,这件事比之陆氏女进宫犹为轰动,女子出仕。旷古未有,而且还是名声显赫的陈郡谢氏女郎,虽然魏晋玄风凌驾于儒教之上,非汤武而薄简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特立独行者多有,但这些都仅限于男子,一个女子作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举实在是闻所未闻!
而且传言又直指陈操之,说谢道韫出仕是为了陈操之,于是,四只前谢道韫与陈操之在吴郡徐氏草堂同学的往事、还有去年作为正副土断使同赴会稽主持检籍的这些事都被挖出来了知一
至此,建康士庶洗然大悟,难怪谢道韫要清谈拒婚了,原来都是因为陈操之,可陈操之不是一心在追求陆氏女郎吗,谢道韫岂有不知?难道谢道韫还想做陈操之的妾侍!这绝无可能,无论是三吴门阀陆氏的女郎,还是南渡高门谢氏的娘子,都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不要说陈操之只是一介次等士族,就是顶级门阀南渡二王也不能屈陆氏或谢氏的女郎做妾。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同时迎娶两大豪门之女,因为以陆氏、谢氏这样的家族势力,其女郎既进宫,肯定是要做皇后的,而皇后只有一个。
那么陈操之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陆氏女、谢氏女又是怎么一回事?陆始不肯把侄女嫁给陈操之,那么谢安、谢万兄弟难道就会愿意让自己的侄女下嫁?
真相是显露出来了,可是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人更加迷惑。
谱蝶司令史贾弼之是最早察知谢道韫与陈操之暧昧的人,这件事他除了郗未对其他人说过,建康骤然传出这样的流言。贾弼之大吃一惊,赶紧来见郗,郗也是一脸困惑,不知这传言从何而起?贾弼之的老成谨慎他是知道的,此事绝不会是贾弼之所为,郗又想:“桓公也是知道此事的,却听任谢道韫入西府,想在合适的时候充分利用之,难道这是桓公所为,现在是披露此事的良机吗?”
郗急书一帖,命人连夜送往姑孰,向桓温委婉地询问此事?郗想知道桓温对待此事持何态度?
真正承受压力的乌衣巷谢府,七月十一这日傍晚,谢府门前车马辐镂。建康城的高门子弟云集,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颖川庚氏、陈郡袁氏、琅琊诸葛氏、颖川荀氏,太原温氏、陈留蔡氏、汝南周氏这些原先追求过谢道韫的名门高弟都到齐了,杂在这些翩翩世家子当中的还有一个光头丑和尚,正是东安寺支道林的高徒支法寒
去年二月支法寒曾作为袁通的助谈参加了谢府的清谈雅集,未及与谢道韫辩难就先败在了诸葛曾和范宁口下,其后旁听了谢道韫与范宁的精彩辩难,很是佩服,所以昨日听闻谢道韫竟化名祝英台男装出仕,而且与陈操之有关,支法寒是大为惊诧。赶紧向师父支道林告假,赶来建康探听究竟,正好袁通要来乌衣巷,支法寒便跟看来了。
比。,心正
高大轩敞的谢府大厅今夜高朋满座。作为主人的谢安、谢万尚未出来。只有几位谢氏的仆役端茶递水、往来应客,这些高门子弟今夜来谢府的目的是证实谢道韫是否就是祝英台?这个很好验证,祝英台远在一千五百里外的会稽山阴抚早,若今夜他们能在谢府见到谢道韫,不。隔着围屏听到谢道韫的声音。那么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这些名门高弟的借口是,谢府已经很久没有举行清谈雅集了,今日群贤毕至,若谢府不肯让谢道韫出来应辩,那么谣言就坐实了,谢道韫在山阴啊,飞也飞不到乌衣巷来!
曲曲折折的“之”字形听雨长廊,儒雅萧散的谢安轻摇蒲蔡扇,与四弟谢万并肩缓缓而行,晚风轻拂,可以听到前耳传来的嘈杂声。
谢万铁如意使劲敲着虎口,恨声道:“这些人都在等着看我谢氏的笑话哪,这流言到底是谁散布的?”
谢安淡然道:“阿元出仕,迟早是瞒不住的。”
谢万埋怨道:“阿元自幼胆大妄为,好与男子争胜,这也就罢了,竟想到去做官,唉,三兄,你也太纵容她了!”
谢安道:“阿元禀性刚烈。若强行压制她,必抑郁终生。”
谢万急道:“出仕也就罢了。女子为官虽然前无古人、惊世骇俗,但也可以说是风雅事,谢家芝兰。才压男子。传扬出去对我谢比乖洋天不利的影响,那女原王氏,迈有女耸服五石散划,甘双时袒胸露乳、纵酒狂歌,时人也未见多少非议,可是此事与陈操之联系在一起就将让我谢氏声誉大跌了!”
听雨长廊将尽,谢安立定脚步,眼望疏星淡月。说道:“陆氏女与陈操之纠结了三年,也未见陆氏声誉如何大跌,所以不必将此事看得太严重。”
谢万膛目道:,“三兄此言何意,难道三兄竟肯让阿元嫁给陈操之?陆氏都不肯与陈操之联姻。我陈郡谢氏又岂能人弃我取!”
谢安道:“我料陆氏终将嫁女给陈操之。”
谢万更诧异了:“即便如此。那阿元如何自处?”
谢安道:“终有解难的办法,事情没到这一地步,我也不多说。今日对那些世家子弟,我二人就直承阿元出仕之事,反正也遮掩不住,就推说这是阿元与阿遏争胜所为,至于阿元与陈操之之间的事,无可奉告一明日我将拜访郗嘉宾,且看他是何反应?还有,郗嘉宾是桓温谋主,想必知道陈操之最新的消息。”
谢万无奈道:“只好如此了。”又道:“建康流言沸沸扬扬,那陈操之却置身事外,倒让我们焦头烂额。”
谢安笑道:“陈操之不是想置身事外,而是鞭长莫及啊,我以为,陈操之不是被鲜卓人俘获的,应是陈操之自己要去师城,当初就是他建议我给慕容垂还那三十年旧礼的,陈操之不畏艰难出使,就是想立下大功来提升自身地个啊。”
谢万不以为然道:“陈操之只带了三百人随行,我倒是不知道他能立下什么大功,能脱身归来就是万寺幸了。”
谢万一边说着,一边随兄长谢安进到前厅,那些谈笑的名仔子弟见到谢氏兄弟进来,一齐施礼道:“拜见安石公,拜见万石公。
谢安坐在方榻上,凤目扫看室内诸人,说道:“我家侄女远在山阴督促抗旱,不能与诸贤辩难。诸位请便。”
在场的十余名高门子弟没想到谢安竟会这么说,他们原有的怨忿、嘲笑、幸灾乐祸都没有了着落,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谢安声誉素重,他们也不敢放肆。乘兴而来,丧气而返。
谢安独留支法寒,请支法寒回东安寺。向其师支道林求一书贴致意郗,询问陈操之安危?支公德高望重,郗又是信佛的,虽不见得会明言,但当无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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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支法寒后,谢安见时辰尚早,便去郗寓所拜访郗,一见面便苦笑道:“嘉宾兄,陈子重害人哪。望嘉宾兄有以教我。”
郗顷接桓温回信,桓温说不知此事如何泄露,不过事已至此,还得尽量为谢氏消除不利影响,毕竟谢氏比之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更有助于他桓温,桓温暗示郗,促成陈操之与谢道韫姻缘,至于陆氏女,最好是弃之,五兵尚书陆始是他决意要打击的
见到谢安,郗自然也装作是近日才得知的样子,说道:“此事实在稀奇,前朝无此故事,令侄女实乃奇女子也。”话锋一转,说道:“安石公既准许令侄女出仕,想必对今日之处境是早有考虑的,何须请教我。”
谢安道:“我素来对子侄辈放任自流,未想我那侄女如此大胆,为了出仕,先在天阙山雅集中扬名,更以祝英台之名擅自上书桓大司马,桓大司马不明就里,征其为西府橡。当时我一时心软,答应了她,遂致今日窘境,市井更传言二女争夫,这对陈子重倒是更增其声望,但对我谢氏岂不是声名狼藉!”
郗看着谢安,揣测其心意,徐徐道:“安石公识鉴迈,非是陆始能比,陆始不肯让侄女嫁陈子重,安石公何妨嫁之?”
谢安道:“陈子重固然有才,可现今被掳往河北,即便归来,声名也必受损,陈郡谢氏再不济,也不能与其联姻啊。”
郗道:“安石公所虑仅此,那尽耳放心,我料陈子重必建功归来。声誉更隆。”
谢安道:“果真如此,待其归来再计议吧。”又闲话一会,告辞
府。
三日后,支法寒将郗写给支道林的回帖让谢安看,信中所言与那夜郗对谢安说的相仿,都说陈操之将建不世奇功归来,请支公放心。
令人费解的是,桓温并未立即削去祝英台西府参军之职,似乎只当女扮男装是谣言,也许是因为谢道韫在会稽组织抗早能力出众,急需用人之际,且先唯才是举
然而,建康的流言不需一月就会传至会稽,谢道韫又将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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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假谲三十五、但似月轮终皎洁
的使康城波橘云诡,陈郡谢氏、吴郡陆氏泣南北旧兆尚都面临极为尴尬的处境,陆始一心想让侄女陆葳蕤成为皇后,但因为崇德太后反对,皇帝司马奕纳陆葳蕤入宫的决心就有些动摇了,而桓温又让李静妹和郗夫人特意去看望陆葳蕤,带去陈操之将会平安归国的消息,这等于是表明了桓温反对陆女氏入宫的立场,皇帝司马奕私下里显得气势很盛,但真要他在朝堂上对抗桓温,却又没了胆气,陆始此时走进退不得,颇失颜面,所幸此时传出谢道韫男装出仕的消息,使得处于风议漩涡中心的陆氏家族松了一口气,好比天塌下来有陈郡谢氏帮着顶似的,那谢氏女郎不也苦恋陈操之吗,还敢抛头露面出仕,比他陆家的女郎更为胆大妄为!
陈郡谢氏承受的压力也不虽然西府和吏部并未立即革除祝英台的官职,但托名祝英台的谢道韫毕竟身为女子,此时身份暴露,断无继续做官的道理,谢安以派家仆持他韫上表辞官、暂在东山等候后续消息一
此时的谢道韫并不知都中生的变故。会稽干旱严重,她正与会稽内史戴述全力组织民众抗旱,但河流断流、湖泊干涸,凭人力无法与老天对抗,早情蔓延,就连早有准备的虞氏大庄园也难以抵御这百年罕见的大旱,六月小麦几近绝收,这对占田广阔、积蓄颇丰的士族庄园来说还可咬牙苦熬,干早总有过去的时候,但对脆弱的自耕农就完全没法生活了,官府税赋要交,妻儿老小要养活,没有别的出路,只有把自己的课田贱卖,然后拖儿挈女、悲悲切切往那干早不甚严重的他乡逃荒去,或为雇农、或为流民,沦落到社会最底层
大旱之年还有财力购买土地的自然是士族大地主,仁厚一些的也就罢了,更多的是玄薄只知聚敛的世家大族。借灾荒逼迫自耕农以极低的价格兼并其土地,使得自耕农要么背井离乡,要么成为士族庄园的依附民,受官府、士族的双重赋役录削,芶延残喘,处境艰难
谢道韫去年与陈操之在会稽进行土断时,二人经常秉烛夜谈。既论经史,也谈时局,陈操之对士族兼并土地深表忧虑,以史为鉴,西汉就是因为土地严重兼并、社会矛盾加剧而导致王朝分崩离析的,东汉后期土地兼并引了灾难深重的黄巾起义,贫富分化、缺少中间阶层的缓冲是社会动乱的根源,东晋现在正向士族大量占有土地、大批自耕农沦为士族庄园附庸的险境迈进,若不采取措施加以制止,那么三十年后孙恩、卢循的天师道起义就不可避免要生,江东大乱,玉石俱焚
谢道韫出身南渡世家,当然是站在士族立场考虑问题的,但她毕竟是卓有见识的一代才女,又受陈操之影响,所以基本上认同陈操之的预见,但她现在仅是八品官,无力改变什么,可现在既然来到会稽组织抗旱,就决心要制止会稽的士族地主利用灾情趁机兼并土地一
会稽内史戴述去年与陈操之、谢道韫这两位土断使相处甚好,谢道韫此次来山阴协助他组织民众抗旱,戴述甚是愉快,而且事实证明,陈操之、谢道韫去年游说会稽大族兴修水利是非常及时的,会稽干旱在整个江东最为严重,但受灾反而不是最严重,如东阳郡、宜城郡已出现大批灾民逃荒,在会稽,戴述接受谢道韫的建议,开仓放粮、募捐赈灾。对那些生活难以为继想要出卖土地的自耕户,戴述分遣郡、县属吏述妥为安抚,借粮助其渡过灾荒,一面上书左民、度支尚书部,请求减免灾民赋税,谢道韫再次奔走游说会稽诸大族,请求募捐,陈郡谢氏在东山的庄园捐米五百解、麦一千解,余姚虞氏也捐麦两千解救济灾民,其余大族捐钱、捐粮不等,正因如此,会稽郡十县未出现大批逃荒者,自耕农尚能安居苦熬早灾结束一
这日傍晚,谢道韫与从弟谢韶带着几个仆役从孔氏庄园回山阴郡署,谢道韫骑着她的那匹褐色北马,初秋的夜晚,暑气已消尽,晚风习习,马蹄得得,应是比较爽快适意的时光,但谢道韫却觉得格外疲惫,不禁想:“去年冬与子重走访会稽各大家族、绕鉴湖察看水利河渠,从没觉得象这回会稽抗旱这般劳累,都一样是劳心之事,又不是做粗活,嗯,也许子重不在身边,临事就会觉压力大一些,这才会觉得累,看来我只适合当个幕僚,独当一面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分外困顿”
谢道韫觉得有些头晕,两条长腿夹紧马腹骑稳了,又想:“若是带了牛车出来就好了,可以在车里歇
策马走在谢道韫身侧的谢韶仰看天边弯月,说道:“元姊,今日是七夕女儿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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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都是谢氏亲信,所以谢韶就象居家那样称呼谢道韫为元姊。
谢道韫正要开口答话,突然方嗽从马背上摔下尖,抱着马脖子天昏地用赞川好,会,才缓过气来,喘息道:“我身体有些不适,我们赶紧先回郡署吧,这几日太忙碌,忘了煎服桑杏汤了。”
谢韶与谢道韫并骑快行,皱眉道:“元姊,你咳嗽几个月还不愈,应该寻良医来诊治一下了,别人不方便请,栖光寺的支憨度大师精通医术,是三伯父旧交,元姊也是相识的,就请他来为元姊治病如何?支憨度大师是有德高僧,即便被他知晓真相也无妨弟明日便去刻县请支大师来山阴,如何?”
谢道韫也觉得近来身体有些不济,便道:“再过几日,待郡署中事了,我回东山,你再去请支大师来。”
一行人匆匆回到山阴城郡署后的驿舍,柳絮、因风二婢在后院备好了香案瓜果,正等着道韫娘子归来一起拜月祈祷,虽然道韫娘子这几年都不拜天孙娘娘,但今年二婢决心要拉着道韫娘子一起拜祷,这数月来,道韫娘子持续的夜咳让二婢很担心一
谢道韫一回到驿舍,晚饭也不吃,就去卧房歇着,这让柳絮、因风二婢大为惊慌,道韫娘子好洁,往日出外归来,饭可以不急着吃,第一件事是沐浴,若非劳累疲惫到了极点,道韫娘子是绝不会这样倒头便睡的!
柳絮、因风急忙掌灯进到谢道韫卧室,却见谢道韫已坐起身,说道:“忘了洗浴了,水备好没有?”
柳絮应道:“备好子很累吗?”
谢道韫最是好强,说道:“不累,以马代步,有什么累!”由二婢侍候着沐浴毕,换上宽大的儒袍一
因风问:“她要不要吃些食糊”
谢道韫摇头说不想吃,看天边那弯眉月,皎洁如冰镰,微笑道:“七夕啊,你们两个拜天孙娘娘去,我在一边看着。”
因风道:“今夕娘子要与我们一起拜。不然我二人都不拜
柳絮道:“不拜天孙娘娘,日后我二人笨手笨脚侍候不好娘子,娘子不要责怪我们
谢道韫“格”的一笑:“你们两个是说我笨手笨脚吗?”
二婢齐声道:“婢子怎么敢,只是想让娘子与我们一起拜祷嘛。”
谢道韫笑道:“我是堂堂西府参军,如何与汝等小女子一般拜月乞巧,若被驿舍的人看到。那就是笑话
柳絮道:“这是单独的后院,驿舍的人如何进得来,娘子就与我们一起拜祷嘛
谢道韫虽然困倦,但不忍拂她二人之意,便一同来到后院东墙的两株桂树下,香案瓜果早已齐备,谢道韫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觉得掌心腻汗,现在天气又不热,刚刚淋浴过的,却又感觉不大清爽,勉强拜祷了一会,求天孙娘娘保佑家族亲人平安,可是天孙娘娘似乎只管姻缘不管平安,心里笑了笑,又想起去年在姑孰凤凰山下听到的小婵祷月词,心道:“子重这次出使归来,若能立下大功,升任要职。就应该能与陆氏女郎成婚了吧又想:“陆葳蕤入宫的风波想必已经过去,呵呵,桓公当政,皇帝想娶陆葳蕤比子重娶陆葳蕤还更艰难。”再看身边的柳絮和因风,虔诚得很,呢呢喃喃,祈祷个不休
谢道韫抿唇一笑,便待起身,却突然头一晕,重新跪到在蒲团上,猛烈的咳嗽袭来,身子喘作一团。
二婢大惊,赶紧扶起,这才觉得道韫娘子身子烫,道韫娘子病倒了。
谢韶连夜赶去刻县请支恐度大师,不料支憨度大师数日前圆寂了,终年七十八岁,谢韶又匆匆赶回,且喜谢道韫病情又转好了一些,谢道韫说道:“我是前些日子劳累了一些,休养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会稽早情人力已尽,只有听天由命了,只盼入冬之前能下雨,有史以来,会稽不可能一年不雨阿韶,明日我们便回建康。”
两大女主近来都比较受虐,请相信小道的善良,陈操之将建功明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另:寒士的第四个盟主今日诞生了,说诞生有些语病,嘿嘿,在寒士困难的时候,四盟主诞生让小道倍感鼓舞,谢谢3口7腆书友。
子夜逍遥游是寒士的第一个盟主,第一个总是意义不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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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匠
卷五假谲三十六、金发蓝眸
右认高天上俯瞰。长江如带。从建康城西北一侧绕城东公;四北,再向北,过淮河,再过黄河,那漳水之北,便是魏晋以来中原河北最为繁华的都城郜城。
邯城始为春秋五霸的齐桓公所筑,战国时西门豹为郜令,其治水惩巫故事广为流传,郜城由此知名,造至三国,曹操破袁绍之后,便以郜城为中心着力经营河北,因东汉两都长安和洛阳俱遭战火焚毁。郜城便成了北方商业和军事重镇,时有“三魏五都”之称,其后石勒、石虎父子在郜城大兴土木,营造宫室。邯城壮丽,一时无两。虽经冉闰战乱,郜城并未遭受到大残损
七月初六,陈操之一行渡漳水,来到了北国第一都郜城,午后阳光朗照,高峻的城墙岿然如山,石赵、冉魏都曾建都于此,如今,鲜卑人从遥远的塞外龙城迁都至此,是想着一统中原、扫平关陇、南下三吴。成就帝国霸业。
陈操之骑在黑骏马上,眼望这庄严大城,心道:“莫非天意乎?燕国迁都来郜,将与石赵、冉魏这两个短命王朝鼎足而三。”
此时的陈操之,一心只想着如何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搅乱燕国内政,而同时他要让氐秦自顾不暇,无法从燕国内乱中得利,而在燕国大乱之前,他必须设法从燕国脱身回到江东,再助建桓温北伐建功,这是陈操之请命出使的最终目的,东晋一朝。寒门、次等士族想要晋升高位,凭借的只有建立军功。出身寒微的陶侃初为县吏,就是依靠军功才做到大司马之位的,钱唐陈氏是新进士族,若无杰出乎弟建有大功。又如何能迅提升家族地位!
所以自三月出使以来,陈操之蝉精竭虑全在秦、燕二国,对江东的陆葳蕤,陈操之虽然非常思念,但并不是特别担心牵挂,他相信自己能够平安回去,相信自己能够给葳蕤幸福,他不辞辛苦万里奔波是为了什么?往大里说,他的命运与东晋的命运紧密相关、与振兴钱唐陈氏息息相关,往小里说,关系他自身的地位、权势,当然,还有婚姻和爱情一
陈操之虽有智计,但并非先知,哪里会料到五兵尚书陆始会昏愤到想把葳蕤送进宫中去!好比围棋,这是陆始的昏招,高手对弈,是按正常招数推演局势的,陈操之只认为江东不会有其他士族子弟再向葳蕤求婚了,高门大族子弟或许多为夸夸其谈、百无一用之辈,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清高,他们不会趁陈操之出使的机会来向陆氏求婚,陈操之的良好声誉已足以让他们忌惮,陆始实在是打击陈操之之心太切,而且又有一个一心想振作皇权的司马奕配合,才会上演这样一出闹剧,除了损害陆氏声誉和帝王威严外没有别的益处,当然,这也伤害到了陆葳蕤,若不是内心的纯美坚贞和对陈操之归来的强烈期盼,陆葳蕤很有可能就此香消玉殒,这样家族地位悬殊的爱情本就很艰难,需要陈操之、也需要陆葳蕤一起坚持并且不懈地努力
因燕都郜城出现这两支童谣,空穴来风,自有所托,郜城内外议论蜂起,燕国皇太后可足浑氏与太傅慕容评对太原王慕容恪、吴王慕容垂兄弟的猜忌愈加深刻,慕容评担心慕容恪兄弟取洛阳、平位自立也并非不可能。是以向太后可足浑氏进言,以燕境旱涝灾灾害频繁不宜妄动干戈为由,下诏命慕容恪退兵还郜
慕容恪对待敌人智计百出、战无不胜,但对皇族内部的矛盾,却缺乏铁血手段,总想着委曲求全,以保皇室声誉不堕,所以尚书左承申绍来传旨罢兵,慕容恪完全没有考虑《孙子兵法》所说的“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当即决定返回郜城,平息谣言、向侄儿皇帝慕容障表示忠心、确保皇族和睦是第一要务,而慕容垂则领一万步骑留驻巩县待命
让慕容恪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带着晋使陈操之、秦使席宝返回郜城竟让太傅慕容评更增惊疑,慕容恪先期送回的奏章说掳获了秦、吴使臣,今带回郜都扬我国威一但慕容评却觉得此中另有隐秘,洛阳城既未攻下,如何能俘获晋国使者,更何况连秦使也一并俘获了!
,万。并侍中、米禄大夫皇甫真前来仰接大原王慕容恪行,甘亩真与慕容恪友善,亦是慕容偶托孤之臣,清俭有才,酒量惊人,能饮一石不醉,见到清隽俊美的陈操之,皇甫真颇为动容,江左卫阶名不虚传啊,只是太原王不是说是陈操之是被俘获的吗,怎么却是一副待如上宾的样子?
邯城百姓早几日就听到传言(耶城近来各种传言是格外的多),江东第一美男子、太子洗马陈操之将至燕都,邯城胡汉杂居,以鲜卑人、汉人为多,鲜卑人自谓男俊女美,是优秀种族,所以对号称江左卫阶的陈操之甚是好奇,听说陈操之来到,扶老携幼来看
陈操之头戴卷粱冠、一袭白芒衫,骑着毛色乌黑亮的骏马,目蕴笑意,温雅从容,宛若去年初入建康城的景象。
邯城的汉人看到这标致的故国人物,自然是赞美声不绝,那些鲜卑人也是点头暗赞:“都说吴人文弱,这个太子洗马陈操之到是俊拔不凡,我鲜卑也少有这样的美男子,或许只有等我燕国的凤凰儿长成,才能胜过这个陈操之吧。”
凤凰儿便是燕主慕容障之弟慕容冲,今年只有八岁,却已是美名远扬,荷坚好妾童,久闻慕容冲之名,灭燕之后将慕容冲收入后宫,当时一起被苻坚强占的还有慕容冲之姊清河公主慕容钦忱。
看着郜城百姓夹道观看陈操之的景象,慕容恪都有点忍俊不禁,陈操之这哪里象是被俘虏的,那气派,简直就是上邦使节莅临小国嘛,不过慕容恪也没打算要挫折陈操之,他在为自己与皇太后和太傅之间的矛盾而焦虑,内忧不除,他想让大燕一统九州的抱负也难实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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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城呈长方形状,宫城在东北隅,铜雀园、冰井台这些皇家园林则在郜城西北边,规模浩大,此时尚在修整营建,百官衙署位于宫城正南,陈操之、席宝等二十余人被安置在鸿驴寺馆驿,离衙署也不甚远,但席宝手下的三百秦军被勒令屯于城外,被燕军严密监禁。
鸿驴寺承已得慕容恪吩咐,就以对待外国使臣的礼仪接待陈操之与席宝,当晚设宴款待,美酒佳肴尽有,席宝是食不甘味,现在离秦境或晋境这般遥远,何日方能脱身归国?
夜里,席宝在陈操之这边诉苦,二人现在也算是共患难,简直是好友了,席宝道:“陈洗马,我二人现在成了人质,不知燕国会提出什么条件来交换,若欲求不满,我二人岂不是要长年滞留他国了,悲夫!”
陈操之见沈赤黔几番目视于他,心知赤默有话说,可这个顾唐悲观的席长史倾诉个没完,最后是陈操之说我倦欲眠君且去,席宝才长吁短叹回隔院他自己的住处。
室内只有陈操之、冉盛、沈赤黔、苏棋四人,沈赤黔低声道二“陈师,先前入城时我看到了先十日赶到郜城的那两名乔装改扮的军士,看其手势,表示一切顺利,那西门豹祠的神秘谶语会在后日,也就是七夕时出现。”
陈操之点头道:“很好,明日去西门豹祠拜祭的人应该不少吧一
正这时,忽听鸿驴寺役看来报,有贵客来访陈洗马,问是谁,却说不知。
鸿驴寺承因为得了太宰慕容恪的吩咐,要对两位使臣以训日待,所以没有想过不让陈操之见客,虽然馆驿加派了大批军士守卫,也只是防陈操之等人私自外出,而这个访客能顺利通过军士的盘查进到驿舍,鸿驴寺承自不会阻止其见陈操之
陈操之微觉纳罕,燕国都城他是初来乍到,谁会来拜访他?难道是燕太傅慕容评的人?那正是陈操之想要见到的,便道:“哼哼”起身到廊下相迎。
只见两个健壮仆妇抬着一架肩舆,肩舆上遮以雪白的帷幔,暗夜里看不到帷幄中人,有四个小婢提着灯笼前导,四个武士紧跟在后,还有那个鸿驴寺承
肩舆停在阶辉下,便有两个小婢将帷幔左右撩开,却见肩舆上盘腿坐着一个束童子,约莫八、九岁,在灯笼光映照下,这童子的髻泛着黄金般的色泽,那眼睛也带着幽蓝,这童子服饰亦极华丽,但无人关注其服饰,暗夜里只有那金蓝眸在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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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假谲 三十七、愚昧的大多数
跟在肩舆后面的鸿驴寺承骤然看到那雪白帷幔中的金童子,不禁惊呼出声。
陈操之修长入鬓的墨眉一挑,心里诧异:“凤凰,慕容冲小字凤凰,原来这童子便是当今燕国皇帝慕容睹之弟慕容冲,怎么却是金碧眼的白种人?”
西晋人蔑称鲜卑人为白奴,是指鲜卑人皮肤白。八王之乱以前的西晋贵族以蓄养胡奴、胡婢为风尚,这些胡奴、胡婢都是指鲜卑人,因为鲜卑人多俊男美女,供主人驱使赏心悦目,《世说新语》记载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就就对姑母家的一个美丽的胡婢痴迷不已,但并没有说那胡婢是金碧眸的美人
陈操之记起王孰叛乱时曾称晋明帝司马绍为“黄头鲜卑奴”因为晋明帝的母亲荀氏就是鲜卑人,晋明帝遗传了母亲的金黄色头,后世苏轼赏唐人韩干的画,题诗曰:“赤髯碧眼老鲜卑”看来唐人宋人都认为鲜卑人是黄碧眼的,但陈操之自从在偃师遇到燕军,黄头鲜卑并不是很多,约占燕军的五分之
陈操之知道鲜卑族曾经融合了没有西迁而留在漠北的一支匈奴,这支匈奴有十万帐,现在都称为鲜卑人,匈奴是白种人,金碧眼的很多,这不稀奇,但慕容氏是鲜卑人中最高贵的氏族,而且陈操之见到慕容恪、慕容垂都只是皮肤白而已,并非常须碧眼,为何其侄慕容冲却是个白种儿?
夜色昏黑,馆驿小院幽静,四个婢女将轻纱灯笼高高举着,灯笼光照着盘腿端坐的慕容冲,金和蓝眸,白肤如雪,衣裳如火,光彩辉映真如一只美丽非凡的凤凰敛翅暂息于此一
金童子慕容冲听到那鸿驴寺昼脱口惊呼“凤凰”秀眉一皱,叱道:“凤凰也是你叫的吗,叉集去!”
两名武士左右一夹,将那鸿驴寺承连拖带搡,推出院门外一
陈操之心道:“这八岁童子脾气还不自然也是养尊处优、骄纵骄横惯了的,不过也难怪,既是皇室贵胄,又生得如此宁馨可爱。受宠过拜。
慕容冲端坐不动,目光灼灼凝视陈操之。没有从舆床上下来的意思,也不说话,就是那样打量陈操之一糊
这,其实是无守幽,既云来访,岂能不自报姓名,又且这般盯着看!
陈操之自然也就不说话,站在廊上,袖手看凤凰。心道:“我娘为我取小名六丑,是因为我幼时粉雕玉琢得太可爱,我是看不到我幼时模样了,不知与眼前这凤凰儿相比如何?应该是有些逊色吧,看宗之就知道了。宗之与我幼时很象论貌,宗之不如慕容冲,这鲜卑儿真是上天的尤物,精致得无可挑剔,但品鉴人物。既论容貌,更讲风神,这”
冉盛对慕容氏子弟有刻骨仇恨。自入燕境,就变得沉默寡言,这里都是他父亲冉闰征战流血之地,现在的冉盛很能隐忍,面对他父亲生前最大的敌人慕容恪,冉盛表现得很自然,为了灭亡燕国,这点忍耐算得了什么。但不知为何,今夜见到这个金碧眼的俊美童子,他很有将其毁灭、撕得粉碎的冲动
陈操之、冉盛、沈赤黔、苏棋一方,慕容冲与其随从是另一方,双方静默对峙,情景有些可笑。
好一会,慕容冲从陈操之身上收回目光,自言自语道:“总算是名不虚传,嗯,不虚此行。”一拍座下肩舆,说了一个字:“回。
抬肩舆的两个健壮仆妇调转方向,四个婢女赶紧走在前边举灯笼照路,武士殿后,行至院门前,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慕容冲回头透过帷幔看去,见开口问话的正是陈操之,慕容冲虽然年幼,却也开始读诗书,也知江东士人好玄言,陈操之此问似有深意,他不敢轻易作答,稍一踌躇,就听陈操之轻声一笑,说道:“不送转身回驿舍去了。
慕容冲有些羞恼,觉得失了面子。一路回去,意甚不平。
陈操之四人回到驿舍小厅,冉盛问:“阿兄,这无礼小辈是谁?”
沈赤数、苏棋也都眼露疑问之色,这金童子美得让人吃惊。到这里来看了一会陈操之就走,这行径更是奇怪。
陈操之微笑道:“慕容氏的凤凰儿,没听说过吗?”
苏骋居准北,听说过慕容冲的美名,恍然大悟道:“原本他便是慕容冲,燕主慕容瞻之弟。果然美极。”忽然想起陈操之号称江左卫阶,也是著名美男子,便恭维道:“当然,与陈洗马比,则风仪大有不如。”
陈操之笑道:“我与一童子有什么好比的,此子小小年纪,就自负”想着史
知,灿万筑…、年后,苻坚灭燕,将身为大燕皇午的慕容冲收为“加傲如凤凰的慕容冲竟生生忍了,熬到苻坚兵败肥水,这才反叛,而今大势已悄然改变,头驴硕大、腿短臂长的氐胡苻坚不可能再霸占这凤凰儿了,但鲜卑灭国的大势不会变,灭燕的将是晋,慕容冲少不了要被掳往东晋,其命运依然叵测,还有那传说中美丽无比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不会又落到好霸占亡国公主桓公手里吧?
陈操之忽然失笑,自己现在还几乎是燕国的囚徒,却想这些尚未生的事,真是好笑,国破家亡。玉石俱焚,慕容冲姊弟命运悲惨也是很正常的事,现在最迫切的是。他必须让燕国皇室矛盾尖锐起来。还有。慕容恪相当谨慎,至今还未开始服他开出的五石散,想必是耍让燕国的太医检验药性,看是否有毒?对此,陈操之很有信心,五毒散中最具毒性的碧石已被换下,其余都是燥热的壮阳药物,魏晋时的医学对糖尿病的认识比较肤浅,把糖尿病完全等同于消渴,不知其中的差别,所以陈操之也不惧燕国的名医有什么异议。这种五石散,只要服一次,就会觉得很有效果,慕容恪难逃此劫一心
七月初六,一整日陈操之、席宝等人都是呆在鸿驴寺馆驿里,不得外出。等于是监禁了,也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不知慕容恪如何平息谣言,慕容恪在燕国朝野素有恩信。单凭这两童谣是绝对扳不倒他的,陈操之只是想救洛阳、给慕容氏兄弟制造一些麻烦而已,关键还是要让慕容恪吃药早点呜呼哀哉,这也是针对慕容恪才能行的计策,若是本身无病的慕容垂,就是服散数十年也见得会死,有王羲之为例。
这日傍晚,有一相貌丑陋的鲜卑男子满脸血污、气息恹恹,由两个人抬看到了鸿驴寺馆驿大门前,说是听闻晋国使臣是葛仙翁的弟子,特来求医救命,那两个抬板舆人是鲜卑人花钱雇佣的,抬到馆驿门前就不管了,自顾回去,那鲜卑人就用汉语、鲜卑语哀嚎着,恳求守卫鸿驴寺的军士代他通报一声,军士不理他,呵斥他赶快离开,那人就大口呕血。眼见是要活不成了
人若死在这里总是不妙,军士无奈,便去禀报鸿驴寺承,鸿驴寺承皱眉道:“岂有此理,赶他走。”转念又道:“丢到附近药铺去,莫死在驿外就行。”
高墙外的喧哗早被冉盛听到了,过来问:“何事吵闹,害得我等不得安典”
鸿驴寺承便陪着笑说了这事,冉盛道:“待我去问问吾兄肯否施救?”便进去了,不移时出来道:“吾兄与贵国民众为善,愿救此人。”
鸿驴寺承无所谓,你晋使愿救就救吧,便命军士将那病人抬进来,陈操之踱出来看时,果真是他早早派遣到郜城的段钊。
不用说,陈操之一剂五石散下去,段钊的吐血病症好了一半。那段钊千恩万谢,叩头不已,然后就在夜色里健步去了,把在场的鸿驴寺承和一众燕军惊得目瞪口呆:这个晋使太神奇了吧,五石散包治百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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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固然有智力高者,但愚昧的还是大多数,千年后世亦不见长进,有多少人借神医之名行骗而屡屡碍手?所以陈操之这番做作决没有把燕国人当傻瓜,而是很多人本身就是傻瓜。
可以想见。不须两日,陈操之的神奇医术就会传遍郜城,求医的人想必会络绎不绝,五石散将价比黄金,陈操之未雨绸缪,已叮嘱鸿驴寺昼再莫放人进来,他是堂堂大国使节,不是来行医的
陈操之在为段钊医治时,段利悄悄禀报了其经历,童谣已经显威,段钊任务已完成,今日又探知慕容恪上表要辞去太宰之职。朝中大臣正激烈争论慕容恪的去留,还有,燕主慕容障明日将去西门豹祠祭拜,因为明日重七是西门豹的诞辰,郜人敬西门豹胜过三官帝君
慕容恪上表辞官是以退为进,他绝不会就此下野,但是段钊不能再留在燕国了,段创打听这些消息没有什么大用,反而会让他自己陷入险境,而且今日他成了陈操之医好的病人,更易被人认出,所以陈操之命令他明日一早城门开后就离开耶城返回姑孰,切勿迟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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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假谲 三十八、祠殿风波
公月初七辰时,莫互世午慕容令和尚书左承申绍来鸿屈洲蝴,请晋使陈操之、秦使席宝参加西门豹祠的祭典,祭典结束后,燕主慕容障将在西门豹祠殿宴集群臣一
席宝甚喜,这表明燕国没有把他们当作俘虏看待,归国还是大有希望的,当即带了几个随从欣然而往。陈操之的随行者是冉盛、沈赤黔和苏棋,四人各跨座骑,在慕容令、申绍的陪同下出了邯城北门一
陈操之有些诧异,漳水在郜城之南,西门豹祠不是在漳水之畔吗,为何却出北门而去?问慕容令。答曰:“十余年前漳水改道,新旧河道南北相距十余里,北边的是旧河道,西门豹祠就在邯城之北、漳水之南,此去约三、四里地。”
沿途车马塞路。前往西门豹祠的燕国豪官贵族极多,见到慕容令和申绍,开口便问陈洗马何在?对陈操之甚是仰慕,却原来昨日鸿驴馆驿妙手回春的神奇已经一夜之间传遍郜城,还有凤凰儿慕容冲夜访陈操之的事也让人津津乐道。
鲜卑人歆慕汉人文化。典章制度照撤汉、魏故事,就连车马服饰也与汉人一般无二,除了一部分黄头赤髯的鲜卑人形容有异外,看不出与江东有什么大的差别,当然,晋是金德,尚白,燕为水德,尚黑,燕国官吏的服饰以黑为主,燕**士也是黑盔黑甲,但是上次慕容恪与陈操之论国运五行,陈操之提出燕应该承石赵为木德,慕容恪深以为然,就不知会不会被最终采纳,如果采纳的话,这些燕国的黑袍官吏和黑甲武士又得换装了。
来到漳水畔西门豹祠前,陈操之大开眼界,他原以为西门豹祠与江东的季子祠差不多,无非殿宇三间而已。不料西门豹祠却是气势恢弘的庞大建筑群,俱是土木混合结构,塘垃砌基,修梁复叠,建筑群东西狭而南北长,从祠庙南端到北端竟长达三里,高台巍峨,气象万千,竟比建康台城还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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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令道:“此祠重修于二十余年前。即赵石虎建武六年。赵虎穷奢极欲,四十万民夫大兴土木,营建宫殿无数,其后邯城历经战火,那些宫殿大多被焚毁,这西门豹祠却完好无损,岂非有神灵护估,故香火更旺,求子求福,消灾免厄。应验如响。”
陈操之点头道:“原来如此口”心道:“西门豹投巫治水,乃是为了破除当地迷信巫风,不料死后却被高高供起来当作神灵崇拜,还能消灾解厄,嘿嘿,实在值得玩味。”又想:“芶太后游漳水,拜西门豹祠,梦与神交而有孕,遂生苻坚,西门豹还充当送子观音的角色吗?而且是梦与神交,这个神到底是谁?”
燕国的高官贵戚齐聚祠外,恭候燕主慕容障的到来。
巳时初。铠马武士、持诚甲士、执盾武士,威武雄壮而来,再是仪仗鼓吹,宝幢香车,络绎不绝,年方十五岁的燕国皇帝慕容障乘帝王大格车来到西门豹祠外,后面是皇太后可足浑氏的凤辇,以及诸皇子的车马。前天夜里来见陈操之的那个既骄傲又别扭的凤凰儿也在其中,表辞太宰的慕容恪骑马跟在皇帝慕容障的大轻车畔
祠门大开,专职管理此祠的祠承率祠中大小道祝前来接驾,皇帝慕容瞻与皇太后可足浑氏率先进入祠殿,众官吏按品秩陆续上殿,陈操之这才现那皇太后可足浑氏就是一个金碧眼的绝色美人,但皇帝慕容障却是黑黑眸的,看来慕容障是象其父慕容俩,而慕容冲象其母,可足浑氏是匈奴人后裔吗,那么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是象母亲还是象父亲?
西门豹祠殿比东晋皇宫主殿太极殿几乎大了一倍。数百人济济一堂却丝毫不显拥挤,高台上的西门豹塑像冠冕堂皇宛若帝王,祭典仪式甚是庄重,陈操之亦随之趋拜,正在念诵祝祷祭词的祠承突然住口。面露惊诧之色
慕容恪浓眉微皱,低声问:“何事?”
祠承明显有些惊慌,这样庄重的祭典出现这样的意外实在是他的失职,赶紧跪下道:“皇帝陛下、太后陛下,这祝词不知为何夹了这一张纸进来!”说着,双手颤抖着将一纸张呈上。
内侍接过,呈给皇帝慕容暐,慕容障接过一看,纸上有字迹淡淡的十六个古篆字
“投巫治水,漳终不汤。有祝通神,符得永固。
前八个字意思很明白。就是说的西门豹故事,但后八个字,慕容障不明白何意?看了一眼身边的母后可足浑氏。可足浑氏不识汉字,慕容障便将纸张递给慕容恪道:“四皇叔请看。”
慕容恪凝思片刻,也不明白后八字何意?他怎么也不会从西门豹联想到苻坚去,所以一时间竟未看出这谶语的强烈暗示。
慕容恪游目四顾,看到陈操之,含笑道:“陈洗马请上
当即向皇帝、皇大后引见陈操户。顺便也把秦使席心一并相见。
皇帝慕容障虽没有其弟慕容冲那般光彩照人,但漆玉面,亦甚清秀,略有些好奇地看着陈操之,又与其弟慕容冲对视一眼,显然,慕容障知道前夜慕容冲来鸿驴寺馆驿看陈操之的事。
美艳异常的皇太后可足浑氏也是饶有兴味地看着陈操之优雅地行礼,幽蓝的双眸异彩隐隐。
现在,东晋、前秦、前燕的三个著集皇后陈操之都见识到了,褚太后端庄有威仪,让人不敢正视;芶太后身材高挑,妩媚如佛寺壁画的天女,虽然妇德有亏,但并非荒淫之人;而眼前这个燕国太后可足浑氏简直艳光四射,年龄也比褚太后、芶太后年少一些,幽蓝如海的眸子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秦使席宝就目瞪口呆了一
慕容恪鄙夷地斜了席宝一眼。对陈操之道:“我闻陈洗马在长安太学舌战秦国五经博士,辩才无敌。群儒结舌。陈洗马且看看这谶语是何意?”
慕容恪正受童谣诬蔑的困扰,现在看到这神秘出现的十六字谶语,心道:“这谶语与我无关,何妨借此事转移朝野舆论。”
陈操之认真地看了看,这是他的墨宝啊。看着实在亲切,摇头道:“最后四字实在晦涩难明,但贵国贤才皆集于此,必有能解此谶语之人。”
慕容恪便让内侍将此谶语传示众官,传到尚书令阳鹜手中,白苍苍的阳鹜一眼便道:“秦主苻坚,字永固,太原王忘了吗?。
慕容恪惊笑:“本王倒是没往苻坚那处想,苻坚的字也很少有人说起。”命内侍取回谶文,熟视之,口诵数遍,沉吟道:“荷得永固”这定然是指秦主苻坚,但此十六字到底是何意思还是不明白,诸位有能解者否?”
祠殿中数百贵戚高官皆凝神苦思,又是德高望重的尚书令阳鹜抢答,阳鹜年过六十,博闻多识,说道:“荷坚之母芶氏曾游漳水,拜西门豹祠,梦与神交而有孕,遂生秦王苻坚,此谶语应指此事
阳鹜与慕容恪私交甚好,太傅慕容评冷眼旁观,断定这是慕容恪与阳鹜等人的做作,为的是扰乱视听,妄图让人淡忘童谣之事,当即冷笑道:“三十年前的旧事有甚好提,国家之忧,不在秦、吴二寇,而在萧墙之内
慕容恪城府极深,等闲不动喜怒,徐徐道:“恪已上表辞官太宰和大司马的章绶现已交与尚书台。太傅何必咄咄逼人!”
慕容评默然,心道:“你这是欲擒故纵,朝中多是你的亲信。自会上表苦谏挽留但这话只能腹诽,不能放在明里说,不然的话。慕容恪都已经上表归政了,他还想怎么样,难道要慕容恪以死谢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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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恪眼望那个跪地请罪的祠承,问:“这张纸哪里来的?”
那祠承惊惧道:“卑职不知壮起胆子道:“或许是神灵启示。”
慕容恪命左右道:“先将祠承及一干道祝监禁起来,定要查明此事。”
慕容评冷笑道:“太宰有令,定要彻查此事这是讥讽慕容恪既已表示辞官,却还在这里号施令。
慕容恪问心无愧,道:“那就请太傅查办此事。”
慕容评心道:“慕容恪疑心郜城童谣是我指使人诬陷于他,但我哪里做了这等事!这是上天的警示。是荧惑星变化的童子教授邯城孩童唱此童谣,慕容恪、慕容垂必将乱我大燕。”口里道:“还是太宰亲自查办此事为好,免得他人空担骂名
皇太后可足浑氏从不在朝堂上干政,她只在后宫挥她的巨大影响力,所以她在祠殿上一言不,皇帝慕容暐也是不知所措,毫无皇帝的威严。
慕容恪命那战战嘉挂的祠承起身。继续主持祭典。
出了这件意外的怪事,今年的西门豹祭典就有些沉闷,午后皇帝慕容暐大宴群臣,众人也是兴味索然。
陈操之见慕容恪郑重地将那张写有谶言的谦桥纸收好,不禁微露笑意,心道:“慕容恪还会有麻烦的。”忽听身边有人说道:“明日我请你败猎。”视之,乃凤凰儿慕容冲。
去年九月二十一日,寒士开始上传,整整一年了,小道很有些感慨,本想写长点的感言,不料码字码晚了,再过十几分钟就二十二日了,那就失去感言的意义了,所以长话短说,待完本时再吐肺腑之言吧。
在这里小道感谢曾经支持寒士的书友,更要感谢现在仍在支持寒士的记得你们的热情“道也自认为寒士曾经和现在给你们带去了温情和感动,寒士是独树一帜的书,我坚信,我要码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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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红巾胭脂虎
韩桓博览经籍、无能不通,乃燕国大儒,韩桓道:“赵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天实与之。而人夺之,仆窃以为不可,我大燕受命之初,有龙见于都邑城,龙主东方。为木德,故承赵为木德,正合其宜。”
秘书监聂熊也赞同韩桓之言,赞道:“不有君子,国何以兴,其韩令君之谓乎?”
慕容恪心道:“这个君子其实应该是陈操之啊。”那一刻起,慕容恪对陈操之起了招揽之心,苻坚留不住陈操之,他慕容氏定要将其留住——
但西门豹祠祭典上却出现了神秘的谶言,虽与慕容恪无关,但却会让人联想起那两童谣,而且此非常时期,慕容恪还须避嫌,不然的话重议国运五行会让太后和太傅对他的居心更生疑虑。
慕容恪把侄子慕容令唤至身边,密嘱了几句
陈操之哪里知道他那一番几乎算是诅咒的五行言论会让慕容恪奉为圭臬,还给自己种下了难以脱身的后患,他答应了慕容冲明日畋猎的邀请,与鲜卑皇室多接触是他的策略。
回城时,陈操之现陪同他的吴王世子慕容令没有领着他们回邺城中心的鸿胪寺馆驿,而是入北门向西南方而行,而且席宝诸人也不见踪影,陈操之便问:“世子殿下欲引我等往何处去?”
慕容令微笑道:“奉太宰之命。为陈洗马一行另觅居处,在铜雀园西冰井台。”
冉盛一听,登时勒住马,他疑心慕容恪、慕容令别有用心,要囚禁阿兄陈操之——
陈操之示意冉盛冷静,问慕容令:“席使臣如何安置?”
慕容令道:“秦人粗鄙,何必另行安置,就让其在馆驿住着!太宰雅敬陈洗马,要以上宾相待,此后陈洗马可在邺城自由行动,只要不出城门即可,而秦使诸人,依然不能随意出入馆驿。”
陈操之一笑,说了声:“如此多谢了。”心道:“慕容恪意欲何为。又要效苻坚、王猛那样不肯让我归江东?你即便许我高官厚禄、美女财帛,又如何能阻我归心似箭!”
铜雀园西冰井台,曹操始建。石虎大行扩建,原与铜雀台、金凤台同为石虎皇宫的内苑,燕国迁都于邺之后,因冰井台与铜雀台之间的虹桥阁道已毁,遂将冰井台划出内苑。作为王公贵族游宴之所,冰井台有华屋一百余间,陈操之居北,也是一个独立小院,甚是幽雅静谧,不远处就是冰井台得名的的三座冰井,各深十五丈,用以储存冰块供夏日消暑用。
是夜,万簌俱寂,一弯钩月照人。陈操之与冉盛、沈赤黔、苏骐四人在庭院散步,黄小统等仆从十余人在廊下侍候。
星月皎洁,但闻风声淅沥萧飒,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这北地的秋风比之江南尤为肃杀萧条。
陈操之渭然道:“又是一年七夕了,嫂子、润儿她们此时定然在拜月乞巧,葳蕤应该也在月下祈祷吧,我正月十二离钱唐赴姑孰,三月初六北上,眼见秋风又至,还不知归期何时?又不知三吴干旱是否已经熬过去——”
冉盛道:“阿兄可是答应了润儿小娘子年底前要接她们来建康的,秦淮河畔的东园这时应该都建好了吧。”
陈操之沉吟半晌,说道:“如果顺利,我们下月应该可以踏上归程。”
沈赤黔问:“陈师,燕人把我们与席使臣分开是何用意?”沈赤黔、苏骐都笑了起来,今日由西门豹祠现的十六字谶言,虽然那些鲜卑人还不明其意,但数日后就会流言蜚语满邺城,这种事,只要有一点苗头就会流传得很快。
苏骐心悦诚服道:“陈使君真是算无遗策——”
陈操之摆手道:“切勿把慕容恪、慕容垂视作土鸡瓦犬辈,我等身在险境,要处处小心谨慎。
冉盛、沈赤黔、苏骐皆肃然道:“是。”
就是这个夜晚,在同一弯钩月下。两千五百里外的建康城横塘之畔。秋水横波,秋树静美,陆葳蕤正与张彤云、小婵等人拜月乞巧,虽然陆葳蕤刚从新安郡主司马道福那里的(得)知祝英台的真相,但并没有幽怨沮丧,爱美向往之心不变——
三千余里外的钱唐,丁幼微和润儿母女二人,与阿秀、雨婵诸婢一起在月下祈祷,丁幼微现在还不知道陈操之被鲜卑人掳去的消息,她在衷心祝福小郎与陆葳蕤早结良缘——
而山阴的谢道韫,则在病榻上嘱咐从弟谢韶,明日起程回建康,谢道韫还想着顺道再去看望一下陈操之的嫂子和侄女——
次日一早,慕容冲骑着金络银鞍花骢马来冰井台邀请陈操之去城外畋猎,慕容冲走到了鸿胪寺馆驿才知陈操之搬走了的,便又带着一队女侍卫招摇过市来到冰井台——
慕容冲的女侍卫俱是鲜卑美女。共二十人,穿着鲜卑女子的对襟紧身短襦,宽大的连裆胡裤,头扎红巾。骑着一色的胭脂马,陈操之乍见。也不免惊艳,就连冉盛都是目瞪口呆,这样的架势还真是前所未见。
八岁的慕容冲要的显然就是这种效果,强压制内心的得意,说道:“陈洗马准备好了吗,出吧。”
陈操之只带冉盛、沈赤黔、苏骐三人同往,跟着慕容冲和那一队胭脂武士往东门而去。
邺城共有七门,七门守卫早得大司马慕容恪军令,晋使陈操之可在城中自由行走,但不得出城,所以东门守卫拦住陈操之不肯放行。
慕容冲道:“是本王请陈洗马出城畋猎的,快快放行。”
那些守卫如何会不识凤凰儿慕容冲,恭恭敬敬道:“中山王请自便。但这陈洗马不能出城,有大司马军令。”
陈操之便道:“中山王殿下。太宰之令不可违,在下还是回冰井台去吧,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慕容冲最是骄傲,陈操之又是他比较看重的人,更不能忍受在陈操之面前失了颜面,大怒道:“是太傅请本王邀陈洗马畋猎的,汝敢阻挡,杀无赦。”犹显稚嫩的童音高喝一声:“班队何在?”
那一队胭脂武士齐声娇叱,冲上来挥舞着马鞭狂抽,柳眉倒竖,下手狠辣,抽得守城军士抱头躲避,慕容冲便与陈操之一起蜂拥出城,东门日常值守的军士也有百余人,可哪里敢硬拦慕容冲和这队赫赫有名的胭脂虎,只有望尘兴叹,赶紧派人报知军司马去了。
史载慕容冲在苻坚兵败淝水之后举兵反叛,在与苻坚之子苻晖的争战中,就使用了女子卫队,这些女子高大健美,衣裙绚烂,骑牛持槊排在阵后,牛背上还各有一只装有灰土的布袋,两兵交接,慕容冲一声令下:“班队何在?”这队美女勇士就骑牛冲上来,拆开灰土袋,尘雾蔽天,苻晖的军士不知底细,突见这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冲上来扬尘洒土,目瞪口呆,慕容冲趁机率军掩杀,竟获全胜——
陈操之没料到八岁的慕容冲就已经拥有这样一支红巾娘子军了!
慕容冲看着陈操之,陈操之也就不掩饰自己的惊佩之情,对待儿童。何妨鼓励,赞道:“中山王少年英雄也!”
慕容冲脆声一笑,蓝色的双眸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蓝宝石的光辉,这个骄傲得有些别扭的中山王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啊。
慕容冲对前夜之事还耿耿于怀。踌躇了一下,还是并马过来低声道:“陈洗马年长于我,学识理应强于我,那夜你问我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却不知有何深意?”
陈操之没想到这金童子还在计较那事,小孩子的好奇心真是可怕。笑道:“这是竹林七贤嵇康故事。嵇康在门前打铁,钟会来访,嵇康只顾打铁,钟会临行时嵇康便问他‘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答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时人以为问答俱妙。”
慕容冲笑了起来,心里略略有些懊恼,他要是读过这故事就好了,那样回答可是很神气的,又想:“陈操之倒是坦诚,这人不错,我喜欢。”
慕容冲最是以貌取人,幼时如此,成*人后也是如此,他称帝后所用之人第一要容貌魁伟、轩昂悦目,猥琐丑陋之辈即使如张松、庞统一般有才,他也决不重用。
卷五假谲四十、致富之道
不前慕容冲率胭脂武十闯西门时,曾厉叱城门守卫说正容评请他邀陈操之蚊猎的,陈操之暗记在心,也未多问,与冉盛、沈赤黔、苏棋三人跟随慕容冲一路纵马往西,郜城之西,便是那巍巍太行山,此时朝阳升起,秋高气爽。远望苍山如黛,翠色飞空。映照如画。
鲜卑人善骑射,慕容冲虽年幼,但骑术甚精,胯下花腮马又极为神骏,常常独自一骑冲出十余丈,然后放缓马步等陈操之诸人赶上,见陈操之、冉盛四人都未带弓箭,便问:“陈洗马可会射箭?”
尸万
陈操之道:“不曾学射。但我这三位扈从却是箭术精妙,只是随身弓箭来郜城时都交给了贵国太原王,至今不曾还。”
受母后可足浑氏影响,慕容冲对慕容恪也观感颇恶,觉得慕容恪收缴陈操之等人的弓箭简直是有损大燕的国威,地跨万里、控弦百万的大燕难道会怕陈操之这几副弓箭,让他们保留弓箭岂不更显我大燕国雍容气度。当下撇嘴道:“待到了上庸王庄园,上好弓箭任凭取用。”
上庸王便是太傅慕容评,与太宰慕容恪、太尉阳鹜都是慕容偶托孤重臣,合称“三辅”慕容评地位尊崇。他是慕容冲曾祖慕容眺的幼弟,是慕容恪、慕容垂的叔叔,论年龄却只比慕容恪长一岁,此人才干也有,但好财如命,贪鄙异常。他今日让慕容冲邀陈操之攻猎,一是想探问慕容恪为何带着这秦、晋二使还郜,若说是俘虏却又如何安置在鸿驴馆驿,慕容恪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是想要秦、晋二国支持他谋逆篡位?其二,慕容评是想从陈操之、席宝手上获得财物,陈、席二人是大国使节,自然带有大量金银珍宝,既至燕国,岂有不向他慕容评行贿送礼的道理,除非他们不想归国了!
二十里路快马不须半个时辰便到,慕容冲领着陈操之来到太行山西麓的上庸王山庄,慕容评派太傅长史在庄门相迎,陈操之便随那太傅长史去拜见慕容评,慕容评见陈操之、冉盛等四人都是两手空空,显然并无礼物送他,便有些不悦,慢条斯理道:“本王请陈洗马来此政猎,陈洗马知否?”
陈操之心道:“我都到这庄上了你还问我知否,无非是想索贿而已,对你,上庸王慕容评,我看得很清楚,说是你的知己也不为过,”
慕容恪死后,慕容评擅权专政,疯狂敛财,障固山泉,篱楼及水,积钱帛如丘陵。百姓困苦,士卒怨愤,莫有斗志,长安的王猛听说慕容评这等行径。笑道:“慕容评真奴才,家国丧亡,钱帛欲安所置之!”强大的燕国短短一年间败亡,固然与慕容垂叛逃以及王猛的智略有关,但慕容评的祸国殃民却是第一败因,所以。慕容评是陈操这一定要见的人。
对待有病的慕容恪。就要说五石散;对待贪财的慕容评,自然要说货殖取财之道
陈操之道:“外官奉诏出使北国,是要与秦、燕和好。互不相侵,贸易通商。富国利民一一在偃师,我求见吴王殿下,赠以厚礼,吴王甚悦,愿解洛阻之围,又派其世子送我至巩县见太原王,外官虽僻处江南,但也久闻上庸王威名,渴欲拜见,此来郜城备有数车江东独有的珍贵礼物,奈何连同随身弓箭皆被太原王手下军士缴去,此事。中山王殿下也有耳闻。
一旁的慕容津立即点头道:“陈洗马所言不虚,王叔祖请看,陈洗马及其随从前来败猎,却连弓箭都没有,都被四王叔夺去了。”
慕容评阴沉着脸不说话,昨日傍晚诸大臣在尚书台共议太原王慕容恪奉还太宰、大司马章绶之事,以太尉兼领尚书令阳鹜为的大臣为皇帝拟诏挽留太原王,不准其归政,诏旨曰:“一一今关右有未宾之氐,江吴有遗烬之虏,方谋献,混宁六和,岂宜虚己谦冲,以违委任之重,王其割二疏独善之以成公旦复充之大。”慕容评也知此时尚不能削慕容恪之职,因为若因境内水早频繁而归罪于辅的话,那他身居太傅、司徒之要职,也应与慕容恪一起归政,这是慕容评绝不愿为的,所以他也未坚决反对,只是心里郁闷罢了,现在却又得知慕容恪把晋使送他的礼物都给收缴去了,而且这又没法向其追讨,实在气恼,三角眼瞪着陈操之。冷冷道:“汝所言不尽不实,汝出使的是秦并非我大燕,汝贿赔吴王乃是为了解洛阳之围!”
陈操之从容道:“大王此言差矣,我大晋既能与秦和谈,为何不能与燕和谈,持节大使尽可便宜行事,吴王若取洛阳,我大晋将与秦并力攻燕,胜负未可知也,即便太原王、吴王胜,对大王则未见得有利,若败,大王作为三辅重臣,亦难辞罪责,何如晋、燕友好乎?。
慕容评就是担心慕容恪兄弟取洛阳、进操之所言颇有道理。但对江东厚礼尽归慕容恪仍耿耿于怀,说道:“太原王既得了你的厚礼,岂会不允汝之所请!”
陈操之道:“外官知大王仁爱多智,不以杀伐为功,本欲与大王共议和谈之事,奈何遇上了太原王,太原王一向以赫赫战功自矜,若边境无战事。如何彰显其威名!”
慕容评默然不语。心里很以为然,就听陈操之又道:“为示诚意,外官愿将江东士族经营庄园之法献给大王,老子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此致富之捷径也,外官此法是否有效,大王一试便知。”
“哦!”慕容评来兴致了,欠身道:“你且说说看。若果然有效,本王愿促成两国和谈,至少可以让你平安归国。”
陈操之略一沉吟,说道:“在下还是书写下来呈大王一览吧
慕容评心领袖会,便请陈操之移步到书房,慕容冲小孩子正有些不耐烦,起身问冉盛等人要不要先去后山彼猎?冉盛、沈赤黔、苏棋都表示要等候陈操之,慕容冲等不得,便先去了。
陈操之与慕容评在书房密谈,陈操之引述东晋的,建议慕容评封固山泽,若百姓要伐薪、畜牧、汪猎,乃至取水饮用,皆须交纳钱帛,如此,可得暴富
陈操之很有仁爱地说道:。当然,愕楼卖水,不为已甚,薄征广收,民不以为苦,而大王则钱财归焉,此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之法也!盐、铁可官府专卖,树木山泉又有何不可?江东豪族皆如此,朝廷亦不之禁一。
慕容评眉毛掀动,眼放异彩。仿佛金光灿烂,触目所见,山林泉石,皆钱帛城
陈操之起身道:“大王请细细筹谋,从长计议,在下且先赏玩一番太行山景。”
慕容评对陈操之简直是刮目相看了,这个晋使不仅容貌俊美,而且的确有过人之才,难怪慕容恪这般敬重他。
慕容评命太傅长史陪同陈操之游览山景,要好生相敬,不得怠慢。
陈操之与冉盛、沈赤黔、苏棋随那太傅长史及十余名随从庄客绕到后山,此地是太行山南麓。山势并不陡峭,可以纵马上下。平缓的山坡有大片大片的柳林。
一名庄客道:“中山王殿下往北边去了,一早有数百庄客进山将走兽往这边赶,以便中山王射猎
太傅长史便可着陈操之四人往北而去,冉盛、沈赤黔、苏棋各领了一副弓箭,奔出十余里,林木渐疏,而山势渐徒,遥见林壑幽深处有红影闪动,弓弦颤音传得很远,那想必就是慕容冲和他手下的胭脂武士在射猎,众人便向那边赶去。
突见一头大山猫从林子里直蹿出来,冉盛眼疾手快,“嗖”的一箭射出,从那大山猫左眼射进,那大山猫向右翻到,登时毙命,赢得众人一片喝彩声。
沈赤黔、苏棋不甘示弱。纷纷加入射猎。陈操之不想凑这个热闹,带转马头往右边那座山峰而去,行了数十丈听到身后马蹄声,回头见冉盛跟了上来。冉盛把这个阿兄护得很紧。
山势较徒,二人牵马步行攀登,来到峰顶一望,境界开阔,不远处的漳水在秋阳映照下波光粼粼,水流平缓,如一条柔软的玉带向郜城绕去,沿河一带,绿柳成荫,仿佛春日江南景象。
陈操之道:小盛,我现在有八成把握了
冉盛明白阿兄说的是什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心里感到振奋。
这时,慕容冲派人来报讯。说射获了一头金钱豹,请陈操之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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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与冉盛下到山谷,果然看到一头毛色斑澜的豹子中箭在地,问是谁射到的,答曰:“清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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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假谲四十一、敢问芳龄几何
鹏糊销操!听慕容冲说泣头金钱豹是清河公主射获的,颇有鹏糠研,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似乎只比其弟慕容冲年长两、三岁吧,也就是和润儿差不多大,竟能射豹?
陈操之游目四顾,除了慕容冲那一队胭脂武士,却又没看到有其他衣饰华贵的少女在此射猎,应该是已经避开去了。
慕容冲得意地大笑,并不说其姊清河公主去了哪里,陈操之当然也不便问。
那太傅长史过来说道:“陈洗马,午时已近,太傅请陈洗马回庄园赴宴
此次败猎收获颇丰,不说慕容冲和他的胭脂武士,单就沈赤黔和苏棋,就射杀了两只猕猴、两只黑鹤、四只褐马鸡、三只野兔,还有先前冉盛射获的那只大山猫
那队红巾武士骑着胭脂马在前,慕容冲落在后面与陈操之并辔徐行,不时侧头来看陈操之,显然很想说什么,这年方八岁光彩照人的凤凰儿对陈操之观感甚佳,在陈操之面前常常流露孩童谐趣,不似那夜初见时的骄傲自矜之态
陈操之想起遥远钱唐的那一对可爱的侄儿侄女,不禁微笑起来,说道:“殿下看什么,我脸上画凤凰了吗?”
慕容冲轻“哼”一声,不理睬陈操之,过了一会,又并马过来道:“陈洗马小王与你打个赌,可好?”
陈操之摇叉道:“我有家,从不与人赌博
慕容冲道:“那就不赌,猜枚,对。就好比猜枚,你猜中了,我将这玉驰马送你,没猜中,你送我一件心爱之物
陈操之含笑看着这金美童,说道:“殿下说说看,猜什么?。
慕容冲压低声音道:“陈洗马看到小王的班队没有?”
陈操之抬眼望着前面那一队红巾妖娆、英姿飒爽的胭脂武士,心中一动,猜到慕容冲想说什么了,点头道:“殿下知人善用,这些女子都是练有素
慕容冲得意地笑,却又道:“陈洗马有所不知,这二十人中有一人我是指使不动的,反而常常支使我,你若能猜出这是其中的哪一个,我就将玉驰马送你补充道:“只许看背影,不许跑到前面去看。”
陈操之心道:“果然,那清河公主是混在这胭脂武士当中当下凝目细看
这队女武士从郜城一路随行。一色的红巾飘飘、紧身的对襟花短儒、连裆裤裤、鹿皮靴、胯下胭脂马,一个个身材玲珑,眉目如画,陈操之乃是南国君子、持节使臣,自不会复意去赏看这些鲜卑女子的美色,现在听慕容冲的口气,那尊贵的鲜卑公主应是混在这队女武士当中,然而让陈操之困惑的是,这些女武士似乎都是十七、八岁以上的成年少女,秀腰丰臀,玲珑有致,芳龄才十岁出头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怎么可能混在其中?难以想象润儿能在这队成年美女中韬光隐迹但方才明明有人说是清河公主射丰的金钱豹,混在这队女武士当中的只可能是清河公主慕容钦忱
二十匹胭脂马两两并行,小跑着前进,马背上的骑手腰背挺拔,骑姿悦目,秋日阳光朗照,树影斑驳,草色青黄,这样一队鲜艳的骑士奔跑在这样的山道上,实在是赏心乐事。
陈操之凝目瞧了一会,侧头时慕容冲道:“左并第六人,是不是?。
慕容冲是早就清楚那个位置的,蓝眸睁圆,奇道:“陈洗马就看出来了,好眼力!你怎么辨出来的?”
陈操之微微一笑,望着那个绰约轻盈的倩影,这个女子身形比其他女武士纤细一些,骑在胭脂马上腰肢款段,自然流露风流体态,红巾乌髻下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白得耀眼,宛若精瓷美玉,乍看之下,杂在一众女武士当中不算特异出色,但越看越觉得精致无双,红巾飘逸的形状、腰肢转折的曲线都与其他女武士不同。美到极致
陈操之间:“那便是清河公主殿下?。
慕容冲快活地笑起来,说道:“姐姐不让我说,这是你猜出来的,好了,这匹玉聪马归你了,这可是丁零国王进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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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道:“很好,这匹归我了,现在我把它赠给中山王殿下。”
慕容冲大喜,他对这匹玉聪马是很喜爱的,但既然赌输了,自然要装着满不在乎在把这马交出去,这叫作雅量,不料陈操之把马送还给他,可谓是失而复得,这个陈操之不贪不吝,是个妙人。
陈操之还是觉得有些困惑,瞧这清河公主窈美的背影,虽比其他女武士纤细些,但明显有了成熟少女的曲线,腰肢尤细,身量也高,十一岁的润儿可是绝没有这样的身量体态的!
史载清河公主十四岁、慕容冲十二岁。双双被苻坚召入紫震宫侍寝心幽殃施,慕容冲八岁,那么清河公辛应该是十岁,可那胭脂哗垫腰肢款段的骑士哪里象是十岁幼女!
既与史实不符,那就应该求证,陈操之间道:“殿下,令姊清河公主比你大几岁?”
慕容冲侧头看着陈操之,明白了什么似的,金的脑袋凤凰啄食一般一点一点的,说道:“长我四明白了,陈洗马是觉得我姐姐不象是十二岁的人是吧,可她偏偏就是十二岁,我慕容氏无论男子或是女子,都是高挑秀美,待我长大,也会长得很高,就象我四皇叔,比你那个堂弟还高。”说着,瞅了一眼冉盛,他对冉盛的印象很坏,真是怪哉,陈洗马玉面朱唇。言谈温雅,让人见而心喜,可他这个,同宗的从弟,却是虬髯凶恶,那眼光,恶狠狠的
陈操之心道:“原来慕容钦忱比慕容冲大了四岁啊,编写《晋书》的房玄龄等人实在不严谨。”
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陈操之并未放在心上,那清河公主背影骑姿甚美,难免会多看几眼,仅此而已,但凤凰儿慕容冲却是有了心事,得陈洗马赠宝马,何以为报?孩童的心思单纯而热烈。
一行人回到上庸王庄园,慕容评亲自设宴款待陈操之,席间言谈甚欢,饮酒食肉之际,慕容评忽然对陈操之道:“陈洗马,这位是谁?”说着,眼望冉盛。
陈操之心中一凛,答道:“这是在下的从弟,名裕,字子盛。”
慕容评虽觉得冉盛高大雄壮有点面熟,但既然是陈操之的从弟也就未再深想,只是劝酒,陈操之投其所好,说些江东士族庄园经营之事,基本是以他陈氏庄园为蓝本,规模放大十倍,占山占水,巧取豪夺,暴利非常,慕容评深受启,这个燕国的太傅、司徒、上庸王,对敛财有特殊的嗜好。
午后未时,陈操之向慕容评告辞回邯城,慕容评答应促成燕、晋和谈,陈操之谢过,心里很清楚晋、燕和谈是不可能的,至少慕容恪在世晋、燕和谈就无可能,若无席卷天下之志,何必迁都郜城。
回城时陈操之现那一队红巾武士少了两个人,其中便有清河公主。
秋高气爽,纵马疾驰,到郜城时才是申时三刻,慕容冲与陈操之在西门分别,慕容冲道:“改日小王请你饮酒,对了小王听闻陈洗马能书善画,想求陈洗马为我画一幅画”
陈操之笑问:“殿下喜欢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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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道:“就画陈洗马自己,如何?”
“画我自己!”陈操之一愣,自画像他到是没有画过,含笑道:“人难有自知之明,画自己,难哉,我为殿下画一幅像吧。”
慕容冲却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画我,画一株天女木号可好?”
“天女木兰?”陈操之道:“此花我未见过,画不成。”
慕容冲道:“铜雀园中便有一”随即想起铜雀园是皇宫内苑,陈操之自然不能进去,说道:“那我明日折一枝给你有”说罢,拱拱手,带着一队胭脂武士急驰而去。
陈操之回到冰井台寓所,却见吴王世子慕容令已等候多时了,笑着道:“陈洗马善能交游,竟与中山王、上庸王有了交情,佩服!”
陈操之淡淡道:“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莫要说是中山王、上庸王,即便是一伦夫俗吏,也能支使我,奈何!”
慕容令与陈操之从巩县一路同行至郜城,对陈操之的学识风度甚是钦敬,当下诚恳道:“陈洗马,恕我直言,你若想平安归国,那就莫与上庸王多往来,想着左右逢源,反而弄巧成拙。”
陈操之行揖道:“多谢世子殿下良言,非是我妄想左右逢源,奈何中山王有请,我能推辞否?”
慕容令笑道:“我只是好意提醒一句而已,我也知陈洗马苦衷,哈哈,陈洗马这就随我去见太宰,太宰今日开始服散,有事要向陈洗马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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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假谲四十二、苍蝇显神
,:大宰、大司马、太原至慕容恪在圭府明堂接旦陈操!二石飞的有咨议参军弗桓、秘书监聂熊,还有燕国医署的两位医官,韩桓、聂熊二人是准备与陈操之论国运五行的,而那两位医官则是要向陈操之探讨太原王的病情和五石散的功效“
见礼,入座,慕容恪问:“陈洗马彼猎归来,颇安乐否?。
这简直是司马昭戏诗刘禅嘛。陈操之正色道:“思乡不寐,忧心耿耿,何得安乐!”
慕容恪一笑,岔开话题道:“前蒙惠赠五石散良方,我欲饵食之,但医署的医官尚有疑问,要向陈洗马请教左那个蓄有美髯的医官朝陈操之一拱手,说道:“请问陈洗马,五石散虽云良方,但汉魏以来多有因服散而致重病者,卧雪哀号,痛楚不胜,诚触目惊心也,太原王翼赞王室、国之柱石,若一旦服药致病,我等死何足惜!”
陈操之心道:“服散又不会当场就让慕容恪一命呜呼,半年后病情转恶,那时就看汝等的医术了说道:“五石散流传甚广,在下只是略加改良而已,去暮石,代之以石硫磺,比之原方更为稳妥,然俗语云“是药三分毒”若服药不当,致病又何足怪,非惟五石散。他药亦然一服散,须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唯一例外者,酒也,酒必须饮酒,否则,后患无穷,太宰若依此法服散,不出旬日,当见功效心道:“五石散的壮阳效果是很明显的,慕容恪四十出头,对这方面自然是极看重的,服散则劲,不服则疾,能不服乎?。
另一位医生提出疑义:“敢问陈洗马,五石散主治伤寒,但太宰之疾并非伤寒,若不问病情,一味服散,可乎?”这是对城中传言江东陈洗马以一剂五石散包治百病之说表示怀疑。
陈操之间:“汝二人以为太宰所患是何疾病?”
那两个官对视一眼,美髯者道:“疑是消渴之疾
陈操之含笑道:“只是疑似吗,如此治病,岂非误人!”
两位医官面皮紫涨,却又不敢作,只是道:“愿闻陈铣马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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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道:“此经络之疾也,看似与消渴同,其实大异,消渴乃阴津亏耗,燥热偏盛,而太宰颇畏寒,夜寐心惊,实非消渴,若按消渴治,难有疗效。
慕容恪微微点头,认可陈操之所言。
陈操之侃侃道:“《神农四经》有云“上药令人安身延命,升为天神,中药养性,下药除病。五石散介于中、下之间,既可养性,也能冶病,何晏曾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太宰之病,在于操劳过度,劳心伤肾,以至于此,服散又须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必能益寿延年
陈操之引经据典,有理有据,两位医官只有拜服。
慕容恪道:“既如此,本王今日就试服此五石散
侍者捧上一个玉钵,内有丸散数十枚,皆是精心炼制好的五石散丸子,慕容恪就于座上取温酒服了十余枚五石散丸,初无他异,一刻时后,渐觉热,精神亦振,便与陈操之、韩桓、聂熊三人谈论天道五行,慕容恪自觉神思飞跃,颇多妙想,典故信手指来,至此方信东晋人清谈时要服散,果然大有助益。
夜宴席散,陈操之向慕容恪告辞,并问何时能让他归国?
慕容恪道:“陈洗马何必心急,你出使的是秦,却来到我大燕,并非邦交正途,如何能轻易放行,我大燕国威何在,总要等到贵国遣使来此道明情况方可”
正这时,一人匆匆上堂,向慕容恪低声禀报一件什么事,就见慕容恪双眸一开,脸露惊诧之色:“有这等事”。急命随身书记,取昨日在西门豹祠殿的那张纸来
陈操之便不再多说,告辞出府,与冉盛、沈赤黔、苏棋四人骑马回冰井台窝所,路上,沈赤黔问:“陈师,秦主苻坚的传言已经流传开来了吧?。
陈操之点点头,说道:“赤黔挑选的那两名军士办事很得力,他二人散布流言后现在应该已经出郜城渡时回洛阳了,这二人要重赏,并予以擢升。”
冉盛、苏骑都很振奋,秦国要大乱了,秦主待坚疑似私生子,那些氐人贵族本就对苻坚重用汉人、压制氐人十分不满,这下子听说苻坚也许并非符雄之子,定然要作乱了
正如陈操之所料,慕容恪得知城中关于苻坚身世的流言后是又惊下,连夜召尚书令阳鹜、侍中皇甫真等人来议事。此时又守奇事生,从西门豹祠得来的那张写有谶言的纸张却成了一张白纸,上面的纸迹淡如轻烟,已经缈不可辩了。
慕容恪愕然半晌,叹道:“鬼神之事,诚然有之。”吩咐大宰长史,明日将西门豹祠承一干人无罪释放,这是神明显灵,与俗人无干。
阳鹜老谋深算,想当然地认为此事是慕容恪暗中指使的,一是转移国人对童谣的关注,二是可挑拨秦国内乱,一旦秦国乱起,那将是慕容恪兴后取关、陇的良机一
阳鹜对慕容恪此计佩服至极,当下也不点破,还说了待坚即位之初的一件事,来证明鬼神之事并非子虚乌有,阳鹜道:“苻坚即个之初,有凤凰集于东阙,待坚以为祥瑞,将大赦全境、百官进个一级,与王猛、符融密议于露堂,悉屏左右。苻坚亲笔写赦文,王猛、符融进纸墨,当时密室内飞进一只苍蝇,盘旋嗡鸣。驱而复来俄而长安街苍市里纷纷传言“官今大赦”有司奏闻,苻坚大惊,对尚未回府的王猛、符融说:“赦文尚未交付尚书台,此事何从泄也”于是命内外追查此事,市井中人都说有一穿黑衣的小个子,在集市上大叫“官今大赦”须臾不见待坚叹曰“黑衣人其苍蝇乎,声状非常,吾固恶之。”
慕容恪惊笑道:“竟有这等事,阳公诚然雅博。”
阳鹜笑道:“欲人不知,莫若勿为,苻坚之母芶氏年少风流,二十七年前在西门豹祠与祠祝通奸有孕,遂以梦与神交为托辞,居然真被认为是神迹,更有传言说苻坚出生之夜有神光自天照耀其庭,又有“草付臣又土王咸阳。的谶文,这都是芶氏的做作,然神明岂受其欺,故显圣彰显其恶迹,老夫料秦国必乱,此太宰用兵之时也。”
皇甫真赞道:“阳公所言极是,太宰定要抓住这千载良机,一举扫平关、陇,再挥军南下,大业成矣。”
慕容恪皱眉道:“本王尚负童谣之讥。朝中有掣肘之累,取一洛阳犹无功而返,如何能举倾国之兵伐秦!”
阳鹜与皇甫真对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这事他们无能为力,若慕容恪是枭雄人物,那么此事不难处置,尽削慕容评之权、阻止皇太后干政便可,以慕容恪现在的威望和权力,是可以做到的,但慕容恪似乎怕担千载骂名,他要做勤勉辅政的周公旦,那么行事自然磕磕绊绊。
慕容恪深思道:“此诚然天赐良机,若失之则太可惜,待我细细筹谋,征调许昌、河阴的慕容德、慕容尘所部,归吴王统辖,为伐秦作准备,此事不宜过急,若攻之太急,氐人反而一致对外,缓之,其自相攻杀矣,那时我再上出师表请求伐秦。”
阳鹜、皇甫真皆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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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白瓣,一枝钦斜,插在一个蓄有清水的细腰铜瓶中,芬芳满室,这便是慕容冲从皇宫内苑铜雀园中折来的一小枝天女木兰,此花原产于东北万里的大鲜卑山,后移植于塞外龙城,此花晶莹纯净,洁白芳香,为鲜卑贵族所喜爱,邯城铜雀园的三株天女木兰就是年初从遥远的龙城技栽过来的,当时共移栽了十六株,仅三株成活,被皇室奉为珍宝一
慕容冲笑道:“我一早折取花枝,生怕被母后看到,不然定要受罚。”又问:“陈洗马小王何时来取画?”
陈操之道:“三日后。”
慕容冲道:“那好,三日后我再来。”说罢便回去了。
陈操之徐徐铺纸调色,构思画作,看着那一枝洁白纯美的天女木兰,法然想起句容花山的宝珠玉兰,这两种花颇多相似之处,只是宝珠玉兰有红、白两色,既纯洁又娇美,芬芳弥久,而天女玉兰只是纯白一色,颇有北国冰雪凌寒风姿一
因宝珠玉兰又想起陆葳蕤,陈操之不禁寄情于笔端,将这一枝天女玉兰画得分外有情。
三日后,天女木兰画成,慕容冲来取画,称赞陈操之画得好。兴冲冲便回宫去了。
次日,也就是七月十二日,陈操之得知氐秦已经派人来郜城请求燕国放归席宝及其三百军士,燕国有司正商议此事,是否放还席宝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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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假谲四十三、佛寺奇遇
城西北郊有名刹龙岗寺,十六年前一代高僧佛图澄圆联此寺原为后赵国主石虎为佛图澄所建,石勒、石虎叔侄残暴肆虐、杀人如麻,但对西域高僧佛图澄却又崇信无比,当年石虎曾在郜城附近广建佛寺,后皆被冉闪和慕容氏所毁,只有龙岗寺独存,慕容障迁都郜城后,龙岗寺更被定为皇家寺院,等闲人不能入内。
七月十五日黄昏时分,慕容冲来邀陈操之去龙岗寺参加盂兰盆节灯会,陈操之想起已经有两年清明节不能在母亲坟头添一怀土,不禁伤感,便想着在佛前为母亲诵一卷《盂兰盆经》以表哀思。
龙岗寺在漳水畔、嵯峨山下,山不高。但峭壁流泉,景色清幽,让门是两块巨石耸峙,石梁横架其上,人从石门中过,颇有意趣。
此时暮色已下,遥见一座佛寺倚山而建,大殿三猛,灯火辉煌,慕容冲问:“陈洗马可知我大燕皇室为何独尊龙岗寺?”
陈操之道:“自然是因为佛图澄大师佛法清深、神异非凡
“陈洗马有所不知慕容冲得意道:“当年石虎进军辽西,想要攻取我燕都大棘城,佛图澄大师进谏道:,燕福德之国,未可加兵。石虎不听,结果大败
陈操之含笑不语。
因为不许百姓来龙岗寺参拜,所以虽是盂兰盆节,寺中依然冷清,满殿香烛,人影阑姗。
龙岗寺长老堑法雅来向中山王慕容冲见礼,问知陈操之从江东来,便问:“陈檀越可识得瓦官寺堑法汰?”
陈操之道:“去耸在建康,曾听堑法汰长老开讲《放光般若经》。”
堑法雅道:“昔日老僧与些法汰师弟同在大和尚(即佛图澄)座下听法,今法汰师弟在江东弘法,老僧则住褐于此,不通音讯二十年矣又问:“老僧闻瓦官寺新画壁画,天花乱坠,妙丽非常,据言是顾恺之与陈操之二人所画,那陈操之与陈檀越可是同宗?”
慕容冲先笑了起来,脆声道:“长老耳聋矣,没听清这位便是陈操之吗”。
堑法雅“啊”的一声,高声念佛,正欲说话,忽见长客僧急急来报,皇太后驾到,堑法雅便请陈操之到衣钵案暂歇,等下再与长谈。说罢撩起僧袍下摆,匆匆接驾去了。
慕容冲睁大蓝幽幽的眼蒋,问:“陈洗马愿见我母后吗?”
陈操之道:“能回避最好。”
慕容冲道:“那好,你随我来,我们先去后山放灯。”转过殿角,向后山而去,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盏碧绿的小灯笼。
一条山涧曲曲折折,流泉细碎,十五的圆月已经升起,看那山涧,恍若迸碎的月光漱石跳溅而下。
苏驶、沈赤黔二人并未跟随陈操之来龙岗寺,他二人奉命打探秦国使臣席宝的消息去了,今夜随陈操之来此的只有冉盛。
冉盛缓步跟在阿兄陈操之和慕容冲身后,沿山涧向上走了数十丈,前面是一片竹林,忽听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时,见一老僧扶技赶来,似有急事
这老僧比那长老堑法雅还老,赶路急促。气喘吁吁,来到近前,仰脸细看冉盛,却不说话,只是喘气,雪白的长须在月下拂动。
冉盛问:“道人有何事?”这老僧方才就跟在长老堑法雅身后,冉盛以为是堑法雅命他来传话。
老僧却不急着说话,喘息了一会,忽道:“这位郎君可识得藉荆奴否?”
冉盛心头一凛,荆叔曾说过他姓藉,藉荆奴不就是荆叔吗,这佛寺老僧为年突然说起荆叔的名字,是想试探什么?
冉盛全身肌肉绷起,眼睛盯着这老僧。若觉其不怀好意,他会毫不犹豫地一把卡住老僧的脖颈将其丢到山涧下!
那老僧也盯着冉盛,神色肃然,徐徐道:“张荆奴后颈有颗大黑痣,郎君知否?”
冉盛问:“老和尚是何人,说话如此奇怪?”
那老僧望着冉盛点点头,眼里流出浑浊的老泪,说道:“十三年前呀呀学语的幼童长成雄壮沉着男子矣!老僧姓藉名罪,郎君可曾听荆奴说起?”
冉盛闻言大惊,荆叔就是藉罢的家将,藉黑是冉盛的父亲冉闰手下的司隶校尉,郜城被燕军攻破时,就是藉黑命荆奴抱着年方四岁的冉盛逃命的,而当时,冉闪妻董氏和长子冉智已经不能脱导,被俘后被杀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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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黑不是与左仆射张乾等人一起自杀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龙岗寺?
陈操之跟在慕容冲身后,看着这金童子手提一盏碧绿灯笼走在竹林山道间,幽幽碧碧,月光闪烁,而且很奇”凡,只有两个也提着绿灯笼的少年联从,平日慕容冲最的花枝招展的班队并未跟来,便问:“殿下要领我去哪里?”
慕容冲头也不回地道:“陈洗马莫要惊惧,这嵯峨让并无野兽,我母后来此礼佛,更是禁卫森严,不会有危险的。”
陈操之笑道:“我不是怕危险,是问去哪里?”
慕容冲道:“就到了,你看。就在那边,山涧的源头,从这里放灯,可以一直流到山下,流入漳水。”
陈操之抬眼看时,见竹林掩映,有三间精舍,有灯光透出,在这静夜山间显得尤为幽静可喜。
慕容冲停下脚步,将手里的绿灯笼递给陈操之,说道:“陈洗马先到精舍前等我,我方便一下。”
陈操之“哦”的一声,心道:“小孩屎尿多。”便提了灯笼先行,那两名内侍自然在一边等着。
陈操之来到竹舍精舍外,还没站定,忽见中门大开,有个少女的声音娇嗔道:“凤凰,怎么这时才来,等得我好不耐烦!”
陈操之愕然,还没回过神来,忽见一蓬的细碎轻柔的物事直洒到他脸上,缤纷而落,香气扑鼻,却原来是一团揉碎的花瓣,随即听到那少女“啊”的一声惊呼,显然现眼前的并非是凤凰儿慕容冲。
陈操之曲指将眉间沾着的一片细碎花瓣弹落,手中绿灯笼抬高一照,见立在竹林精舍前的少女一袭白衣,美丽至极,轻纱一般月光亦难掩其丽色,只是那双眸子让陈操之错愕:这少女似乎是个盲人,可惜!
但下一玄,陈操之就知道自己看错了。那少女眼眸一动,映着灯笼光的虹膜瞳仁幽蓝深邃,这眸光,让人惊艳,却原来这少女眼睛的虹膜既非黑色也非慕容冲那样的蓝色,而是一种浅碧色,色彩较淡,乍看之下好似盲人的眼睛,但眸子一转,则神光离合,简直让人着迷。
这少女的头是黑色的。并未梳髻,垂慧披肩,绰约如仙。
陈操之明白这少女是谁了,不是清河公主慕容钦忱谁又有这样的混血美色,鲜卑女子实在是成熟得早,十二岁的慕容钦忱就已经长成了!
这时,精舍内又出来好几个侍女,一个个惊诧地看着陈操之。
陈操之退后一步,将手中灯笼放低,略一躬身道:“在下应中山王殿下之邀前来,打扰莫怪。”说罢,转身便回,却听身后那少女娇稚的声音道:“陈洗马,谢谢你画的天女木兰,我很喜欢,我是慕容钦忱,慕容冲的姐姐,那日败猎我就见过你。”
这鲜卑公主较汉人女子是要胆壮得多。既自报姓名,陈操之当然不能甩手就走,只好停下脚步。转身施礼道:“江左陈操之,见过清河公主殿下。”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眸光流转,半是好奇、半是羞涩,问道:“陈洗马独自一人来吗?”
陈操之回头看,慕容冲和两个内侍踪影不见,往日寸步不离的冉盛也没看到,却与这鲜卑公主面对面,这情形实在有些尴尬,说道:“失礼了,在下寻中山王去。”
不料清洱公主说道:“陈洗马就在这里等着,凤凰就要来的,凤凰与我约好在这里放灯。”
陈操之略一踌躇,婉言道:“在下不知公主殿下在此,不然岂会来打扰,这便告辞。”转身顺坡而下,还没走两步,就见慕容冲从竹林里钻了出来,叫道:“哎呀,不妙,母后来了。”
冉盛这时大踏步赶来,站在陈操之身边,陈操之眉头微皱,没有注意到冉盛神情有异。
慕容冲跑过来道:“陈洗马。这可怎么好,若让我母后看到你和我姐姐在此私会,是不是要怒?”
“凤凰,胡说些什么!”清河公主嗔道,雪白的瓜子脸瞬间绯红。
陈操之心知遭了慕容冲的恶作剧,此番北来,一直是他算计别人,没想到今夜却被这童子算计了,这真是小鬼难防啊,这时若觅地躲避岂不是更显心虚,好似做了那逾东墙而搂其处子的亏心事,但就这样站在这里,麻烦恐怕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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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假谲四十四、一钱不值娇公主
二习皇太后可足浑氏由激岗寺长老丛法雅陪同。来到嵯吼泉边。随行的除内侍、宫女外,还有皇太后的弟弟,爵封豫章公、官任尚书仆射的可足浑翼,可足浑翼之女小可足浑氏已与皇帝慕容障成婚,年底将被册封为皇后。
这天落泉相传是百年前某夜突然涌出在嵯峨山半山腰上,潺缓成山涧,遂成嵯峨山一景,佛图澄建寺于此,常在天落泉边濯足,据云可消灾释厄,而每年七月十五龙岗寺盂兰盆会的引魂灯,都是从天落泉流到山下,那么亡魂的一切罪孽即得解脱一
皇太后可足浑氏去年初从龙城迁到郜城。听闻龙岗寺的神异和佛图澄的传说,当年便来寺中参加了盂兰盆会,为渡先皇放灯,今年盂兰盆会自然也要来,却未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晋使陈操之,不免诧异。
陈操之从容施礼道:“外臣陈操之拜见燕国太后,外臣应中山王殿下之邀来此。未想冒犯了太后鸾驾,还请恕罪
长老堑法雅也为陈操之开脱,这原本也不算什么,此时回避也不迟。不料那慕容冲在他母后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这金碧眼、美艳非凡的燕国太后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看陈操之。又看看女儿慕容钦忱。完全就是撞见女儿与情郎私后的那种尴尬、羞怒、惊奇的神情一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原本心底坦荡,但方才被弟弟慕容冲说她与陈操之在此私会,又羞又恼,脸上红晕未散。又被母后这么盯着看。脸又红了,走过去向母后施了一礼,瞪着慕容冲道:“凤凰,你对母后胡说些什么。看我不打你”。
慕容冲左右一看。他的班队不在,这个姐姐可是很凶的。赶紧退后一步,对可足浑氏道:“母后。你看姐姐都恼羞成怒了。
说这话时慕容冲还展开童真无邪的笑脸。把个清河公主气得白牙紧咬,真想上去揪住他的金色小辫子,让他原地转两个圈。
陈操之从未遭遇过这样尴尬的场面,显然,慕容冲对他并无恶意。也许只是顽皮孩童喜欢戏徒人吧,只是燕太后可足浑氏未话询问,他也不好急着自辩,不然岂不是显然心虚?
那燕国太后可足浑氏又看了看陈操之,这江左美男子目若点漆,在月夜里湛然有光彩。长身玉立,风神隽秀。虽说鲜卑多美男,但如陈操之这般风雅蕴藉的实在罕见。鲜卑人虽仰慕汉人文化,皇室贵族子弟皆自幼习诗书,但尚未形成血脉里的文化底蕴,表现在外在气质上就不如南渡衣冠士族,更何况陈操之又是其中的翘楚,当然,不识汉字的匈奴裔燕太后可足浑氏并不知这些,她只是觉得这今年轻的晋使的确有让她女儿慕容钦忱迷醉的独特魅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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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太后可足浑氏轻声问:“钦钦,你何时见过这个吴人?”心想:“那日西门豹祠祭典,钦钦并未参加,之前既未见过陈操之,又怎么会在此私会!”
不知为什么,慕容钦忱有些不敢正视母后幽蓝的眼睛,低头答道:“回母后,前些日见过一次
清河公主有些语焉不详,慕容冲补充道:“就是那日王叔祖让我请陈洗马去败猎,姐姐说要看看陈洗马,便混在我的班队中一起去了,姐姐还射获了一头金钱豹
燕太后可足浑氏点点头,什么都明白了似的,脸上却不见喜怒。
一边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又气又急,却又没法分辩,是那夜凤凰去访陈操之归来,说起那个,江东男子俊美高傲,很有些嫉妒的样子。所以慕容钦忱不禁好奇,能让骄傲的凤凰都嫉妒的男子真是前所未闻。因此地要混在凤凰的胭脂班队里看看这个陈操之,也只是看看而已,并没有想到其他,没想到凤凰这般捉弄她,实在可恶!
燕太后可足浑氏也不多问。自顾在长老些法雅的指引下到天落泉边放灯诵经,陈操之当然不能擅自离开,便也去山泉边合什默诵《盂兰盆经》,怀念母亲在天之魂。
数百载莲花灯浩浩荡荡顺着山涧漂流下去,远远看来,灯流如火,仿佛一条火焰的链条从嵯峨山缓缓滑下
仰头看,秋夜的银河浩瀚璀璨,星光如雨丝一般,让人感到沁人心脾的凉意。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觑空把弟弟慕容冲拖到一块山石后面,质问为何要捉弄她?慕容冲却反问:“姐姐难道不喜欢陈操之吗,我觉得他很好,姐姐反正是要嫁人的,嫁陈操之岂不是好。”
慕容钦忱气急败坏,正要对凤凰儿施体罚,猛然想到一事,问:“凤凰。我问你,是不左印二桌!指使你众般做的。“想到陈操!利用她幼弟来也溅世心图,慕容钦忱心里便一阵烦恶。
慕容冲起先不肯说,被逼无奈,只好招供道:“这与陈操之无关,是我想让姐姐嫁他,因为陈操之送了我一匹马。
“一匹马!”慕容钦忱有些恼了,陈操之都送马给凤凰了,怎么还与此事无关,这人怎么能这样!
却听慕容冲道:“姐姐有所不知,是这样的,陈操之与我打赌。把我的玉腮马赢去了,又送还给我,我感他盛情,就想着让姐姐嫁他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总算听明白了,该死的凤凰因为陈操之送了他一匹马,觉得无以为报,就想着把自己的姐姐送给陈操之,更气人的是那玉驰马本来就是凤凰的,她清河公主等于什么都没换到啊,一钱不值啊!
慕容冲见姐姐面色涨红、眼眸放光,心知不妙,不等慕容钦忱动手,抢先一溜烟逃到母后身边去,也双手合什,装模作样胡乱念些佛号。
慕容钦忱不得出气,很是郁闷,抬眼看着天落泉边那个颀长飘逸的身影,想起方才凤凰说的陈操之仅凭背影就能把她从其他胭脂武士中辨认出来,这样一想,慕容钦忱的心就“怦怦”地跳得快了,心头怒气消尽,涌上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放灯诵经毕,回到龙岗寺,燕太后可足浑氏在香客院歇息,命人传陈操之觐见,冉盛也要跟进去。被禁军宿卫拦在外面。
陈操之道:“小盛,你且在这里等着,不妨事的说罢。正了正衣冠。随传话的内侍入香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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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太后可足浑氏坐在方榻上。其弟尚书仆射、豫章公可足浑翼侍立一边,慕容钦忱和慕容冲不在此间,姐弟二人方才被母后审问了一通,慕容钦忱是不好意思面对陈操之了,慕容冲也被母后呵令离开
燕太后可足浑氏直视陈操之。说道:“中山王年幼无知,言语多戏笑,陈洗马莫要在意
陈操之唯唯。
可足浑氏问:“陈洗马在江东还有何亲人?”
陈操之便略略说了陈氏家族的情况,可足浑氏微笑点头,道:“天色已晚。陈洗马先回城去吧”。
陈操之退出后,燕太后可足浑氏对其弟可足浑翼道:“你看这个吴人如何?,太傅对他甚是赞赏呢。”
可足浑翼道:“此子诚然是俊杰之才。太宰亦对他极为赏识。传言太宰意欲重议我大燕国运五行次,便是这个陈操之提议的,太宰有意留陈操之在郜城为官,又说苻坚曾想授陈以四品太常卿之职,陈坚拒,我大燕若想留下陈操之,只怕不能低于四品官吧
可足浑氏冷“哼”一声,说道:“慕容恪想改国运五行水德为木德,其谋逆之心彰显无遗,他想提拔陈操之。无非是培植自己党羽。一介吴人,骤升四品高官,如何服众!”
可足浑翼道:“陈操之在江东有盛名,此番出使长安,又得荷坚、王猛赞誉,太宰要授其四品官也是说得过去的,求贤若渴嘛,据太傅言。此人具实干之才,若留在郜城,必是太宰有力臂助。”
可足浑氏问:“那又如何?”
可足浑翼道:“太后没有察觉吗,钦钦似对陈操之有意,依臣弟之见,让钦钦下嫁陈操之也是两全其美之策。钦钦得佳婿,大燕皇室得忠贞之臣……可足浑翼的意思是陈操之既娶了清河公主,那自然是要倒向皇太后和太傅这一边的。
可足浑氏沉吟道:“大燕公主、郡主嫁给汉人的不在少数,但那都是北地中原根深蒂固的豪族宗帅,如崔氏、韦氏之流,陈操之固然人品上佳,但在我燕国,他只是一介无根无凭的流民,钦钦如何能嫁他”。
可足浑翼道:“太后所言极是,明日臣弟再与太傅商议一下如何?。
燕太后可足浑氏点头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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