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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上品寒士txt下载     上品寒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二 深情 三十九、丁幼微的决心

    月初九辰时,钱唐县相冯梦熊与妻孙氏携女冯凌波枫林渡口北岸,欲赴陈家坞探望陈操之母亲李氏,听杜子恭府上的人传言,陈母李氏病入膏肓、命在旦夕了,冯梦熊听到这话很是吃惊,三个月前他妻子孙氏与女儿冯凌波去看望过陈母李氏,回来说陈母李氏精神气色还好,凌波还认了陈母李氏为义母,怎么短短三月就病情严重到如此地步!

    冯氏一家三口还有二仆到达渡口时,见一大一小两艘渡船漂驶在江心,是往对岸而去的,孙氏连叹:“晚了一步,晚了一步,这下子要等小半个时辰了。”

    冯凌波年方十五,娟眉秀目,亭亭玉立,戴着帷帽,披着羔裘,立在渡口一方青石上,望着那两艘渡船泊在了岸,从大船下来三辆牛车,还有六、七个人,隔得远,隐约可辨有男有女,很快就上了牛车消失在火红的枫林后。

    孙氏道:“凌波,江边风大,到车厢坐着等,这船过来还要好一会呢。”

    冯凌波便与母亲孙氏回车中等候渡江,刚坐定,就听牛车辘辘,脚步杂杳,来了好几辆牛车一伙行人,听得爹爹冯梦熊招呼道:“原来是丁舍人,丁舍人这一早要渡江去南岸吗?”

    冯凌波知道这丁舍人就是陈操之嫂子丁幼微的叔父,便将车帘撩开一隙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士人冠白须,容貌儒雅,但此时面含怒气,只浅浅一揖了声:“哦,冯县相。”便不再说话,眼望对岸那两条慢慢划的渡船,眉头紧皱。

    冯凌波见丁异面色不善,带着部曲十余人、健壮仆妇、婢女十余人,总计二、三十人:“丁舍人这是要干什么,渡江去陈家坞吗?带这么多人是要去寻衅闹事?”

    冯凌波知道次鲁氏鼓动名下佃户围攻陈家坞的事,虽然以鲁骏被拘、钱鲁氏一蹶不振告终丁氏不比鲁氏,丁氏可是钱唐士族,丁异也是做过中书舍人的离职品官,丁氏别墅里有常年习武的部曲五、六十人且汪县令已经离开钱唐,现任钱唐县令是褚文谦,褚氏是最恨陈操之的

    冯凌波不禁暗暗为陈操之担心。

    一个丁府管事对丁异道:“家主。三子和春秋小郎君想必就是乘这趟渡船过地江。应可以赶上。”

    丁异恨恨道:“岂有此理。允许竟敢擅自去陈家坞放肆了。还把我这个叔父放在眼里吗!还把箱奁都带走想一去不回了。哼是到了陈家坞大门前也要把她带回来!”

    冯梦熊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丁幼微陈家坞探望陈母李氏异因侄女丁幼微事先未向他禀报就擅前去。是以怒气冲冲要去截丁幼微回来

    冯梦心想:“不是传闻丁氏与陈氏关系已经大为改善了吗。陈母李氏病重。丁幼微去看望也是情理之中地。丁舍人为何这般恼怒丁幼微去陈家坞?”

    ……

    丁春秋知道顾恺之、徐邈定于立冬次日启程回乡。说好要到丁氏别墅歇脚地。所以十月初三这日丁异、丁春秋父子都在别墅等候着。但直到天黑也没见到顾恺之、邈二人到来。丁异以为顾、徐二人径自离开钱唐上路了。觉得失了颜面。迁怒到儿子丁春秋头上。说丁春秋整日与一帮寒门子弟厮混。不思进取。

    丁春秋委屈道:“爹爹,顾长康可是江左大族。”

    丁异道:“顾恺之是个痴人,无论贤愚肯交往。”

    丁春秋不信顾恺之、徐邈会不辞而别,次日一早派仆人去陈家坞问讯,黄昏时仆人回来说陈母李氏病情加重,顾、徐二人要缓几日再回乡。

    丁春秋对爹爹说了这事,丁异“嗯”了一声,这才释然。

    丁春秋心想陈操之母亲病情严重,这得让三姐知道,便去报知丁幼微,丁幼微大为着急,上月宗之和润儿来她这里,陈操之就是因为母亲身体欠佳而没有陪同前来,丁幼微也一直为阿姑担着心,想去看望嘛又知道叔父不会同意,毕竟她六月时曾去过陈家坞,上次宗之和润儿又来丁氏别墅住了小半个月,再提出去陈家坞,叔父会认为她得寸进尺

    但现在,丁幼微得到阿姑病重的消息,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恳求叔父让她再去陈家坞一趟,丁春秋也在一边帮着说好话。

    丁异起先是不答应,觉得与陈氏往来太频繁了,钱唐陈氏入士族又无望,但丁幼微跪着不肯起来,说叔父若不答应她回陈家坞看望阿姑,她就一直跪下去,丁异只好再申前言,限丁幼微只能在陈家坞歇一夜,次日掌灯之前必须回来,但丁幼微这次要求在陈家坞多住几日,服侍阿姑,丁异大为不悦,拂袖而去,吩咐别墅管事莫让丁幼微外出。

    丁幼微

    秋帮她说服叔父丁异,丁春秋试着去求过一次爹爹,异叱责了一番,丁春秋现在与陈操之的友情已颇深厚,觉得爹爹不允三姐去探望其阿姑很不近人情,便对丁幼微道:“三姐干脆悄悄出别墅,径去陈家坞便是,我陪三姐一道去。”

    丁幼微想了想,点头道:“好,春弟想办法备好三辆牛车,觑空就离开这里。”

    丁幼微已打定主意,这次去陈家坞就不再回丁氏别墅了,她要侍奉阿姑、要抚养宗之和润儿,以前之所以不敢这么做,是因为叔父丁异了狠话,若她一意孤行,影响丁氏声誉,那陈氏也就别想在钱唐立足了,丁幼微为此只有委曲求全,但时过境迁,钱唐陈氏在斗垮了有褚氏撑腰的鲁氏之后,地位大提升,而且陈操之现在是六品官人,在吴郡、扬州乃至都城建康都是声名雀起,是吴郡年轻一辈的第一人,钱唐陈氏已然不惧本县豪强的打压

    丁幼微了解叔父的性格,家门利益至上,很善于审时度势,叔父不会为了她与钱唐陈氏翻脸的,因为这对丁氏没有好,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所以只要她进了陈家坞的大门,叔父就不可能冲进去命人硬抢她回去。

    为家族声誉计,丁幼微本不想出此下策,但叔父太固执,阿姑病情应该是很严重了,就连小郎君的朋友都要留下陪着小郎照看母亲,她这个西楼陈氏长媳如何还能从容不迫等待机会!

    十月初九一大,丁秋把受命看管丁幼微的一个管事遣开,两辆牛车驶到丁幼微的小院外,丁幼微让丁春秋带来的仆役把七、八只大箱子搬上牛车,然后带着阿秀和雨燕坐上另一辆牛车,出别墅大门时被事先得到管事吩咐的仆役拦住,丁春秋摆起少家主的派头,怒两声,三辆牛车便顺利出了大门,直奔枫林渡口而来,摆渡过江,往陈家坞进。

    枫林渡口至陈家坞有二里,丁幼微怕叔父半路赶上把她带回去,命车夫加紧赶路,到了陈家坞各赏五百钱,车夫固然想卖力把车赶快点,但驾车的牛不肯快行,牛与马不同,牛耐力好,可以一天到晚慢腾腾走着,但想要赶急路就有点勉为其难了。

    过了林,就能到三里外的陈家坞圆形的楼堡了,丁幼微撩开车帘张望,无端的觉得心在抽紧,这静穆一如往日的坞堡似乎包含着沉重的悲伤

    这时后面车上的丁春秋叫道:“三,我爹爹赶上来了。”

    丁幼微探头出车窗朝路一看,大约一里外,十多个人正大步赶来,其中两人抬着一顶绳轿,绳轿坐着的自然是丁氏族长丁异了。

    丁幼微当即喝命停车,下车双手轻提裾,快步奔跑起来,阿秀和雨燕跟在后面跑,丁春秋站在车边愣。

    丁异着十余名部曲先行,这些部曲都是健汉,健步如飞,虽比丁幼微一行慢了半个时辰渡江,但很快就赶上来了,望见前头的牛车,更是加快脚步,片刻功夫就到了丁春秋面前。

    丁春秋恭立道左,朝坐于绳舆上的爹丁异道:“爹爹,三姐要去看望陈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爹爹何苦追到这里来!”

    丁异瞪了儿子一眼,喝道:“你知道什么,丁幼微是想以后都留在陈家坞,你没看到她搬箱奁吗?”冷哼一声,喝命部曲先行,把丁幼微先截住,莫让她陈家坞大门。

    四名健汉答应一声,大步奔去。

    丁幼微自幼长于深院之中,何曾这样奔跑过,跑了不到半里地,已经是气喘不止了,离陈家坞还有两里地,银牙紧咬奋力又奔了一程,身边的阿秀叫道:“娘子,他们追上来了。”

    丁幼微扭头一看,三十丈外,四个丁氏部曲大步追来,心知跑不过他们,便对阿秀道:“阿秀,你先跑去,报信,让小郎来,来接我。”说得上气不接上气。

    阿秀年轻,还能跑,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向陈家坞跑去。

    丁幼微回过身来立定,怒视着那追上来的四人,那四人见三娘子站住了脚,他们也放慢了脚步,等着家主上来处置。

    风从西面吹来,带来陈家坞那边的声响,仿佛有幽咽的悲声,丁幼微原本因奔跑而通红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转过身朝陈家坞方向小跑两步,双腿一软,跪在坚硬的碎石地上,叫一声:“阿姑”晕厥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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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深情 四十、偶露峥嵘

    异见丁幼微突然昏倒,吃了一惊,雨燕坐在地上,半微,连声唤:“娘子——娘子——”

    丁异道:“快掐人中。”

    雨燕手忙脚乱,正要掐,丁幼微一口气顺过来,醒了,跪坐起来,双手交握在胸前,对丁异道:“叔父今天若硬要带我回去,幼微唯有一死——”说着泣不成声,现在虽不知阿姑确切情况,但心里感觉很不妙。

    丁幼微外表斯文秀雅,但性子执著刚烈,认准的事可谓穷九牛之力亦难以挽回,丁异早就见识过的,当下退让一步,说道:“你要探望陈母我亦不阻你,还是那句话,明日日落之前必须回到丁氏别墅。”

    丁幼微决然道:“不,我要侍奉阿姑,直至阿姑病体转安。”

    丁异大冷天的四十里跑追到这里,也很恼火,忍着怒气问:“若陈母李氏万一不起身故又如何?”

    丁幼微眼泪夺眶而出,上跪得笔直,说道:“那幼微就为阿姑居丧守孝——”这话说下去了,哽咽不止。

    丁异很是恼,当初是他把丁幼微从陈家坞强行带回丁氏别墅的,现在若任由丁幼微这样不明不白回到陈家坞,他的颜面挂不住,当即喝道:“阿秀那个贱婢哪里去了?雨燕,还不快扶三娘子上车!”他带来的十几个仆妇、婢女还没赶上来。

    燕畏惧家主丁异,慌慌张张站起来搀扶丁幼微——

    正时,远远的从陈家坞大出来一群人,披麻戴孝,丁幼微一见,芳心欲碎,凄叫一声:“阿姑——”甩开雨燕的手,跌跌撞撞跑去。

    丁异一愣想到陈母李氏真地就过了。但这样就让丁幼微留在陈家坞。他这个族长地威严何在?必为本县其他士族所笑。当即大步跟上去时若命下人与丁幼微拉扯则不成体统。他要当面与陈操之理论。

    陈操之披头。身穿衣边缝缉较为齐整地粗麻布丧服、结麻执杖是周礼五服制度地“齐衰”。是仅次于“斩衰”地第二等居丧制度。陈操之要为母服丧三年。也就是两个周年和第三个周年地第一个月。计二十五个月。

    陈操之得到阿秀来报。知道嫂子丁幼微赶来了。但丁异要截嫂子回去。陈操之悲痛伤逝之情顿时化作熊熊怒火刚入小殓地母亲磕了三个头。一手持杖。一手牵着宗之。宗之牵着润儿。叔侄三人便出了坞堡大门。

    冉盛哭得呜呜叫。他长到十三岁。随荆叔流浪万里。受尽饥寒冷暖老一小。荆叔又是独臂。帮佣也无人要。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他知道荆叔为了养活他而去抢劫过别人地钱财叔是宁做强盗也不做乞丐地。直至遇到陈操之母子母李氏地善良让冉盛感觉非常亲切。真好象是自己祖母一般而且操之小郎君和润儿小娘子还教他识字。荆叔最看重地就是这一点在陈母李氏去世。冉盛也和陈操之叔侄三人一般感到巨大地悲痛。有天地变色之感。这时听说丁异不肯让润儿小娘子地娘亲来奔丧。简直是大怒。提着橡木棍就跟出来了。

    顾恺之、徐邈、刘尚值。还有陈氏族长陈咸等族人看到丁氏那边来了不少人。也一起跟了出来。

    宗之和润儿看到娘亲跌跌撞撞跑过来。丑叔手一松。小兄妹二人便飞跑着迎上去。口里叫着:“娘亲——娘亲——祖母归天了——”

    丁幼微停下脚步,看着两个孩儿穿着粗麻衣、头用麻丝束着、两张小脸泪流满面,丁幼微的心房被巨大的悲伤撞击着,她浑身颤抖,慢慢的又跪在地上,宗之和润儿飞跑着上来,与母亲抱在一起。

    陈操之走上来,叫了一声:“嫂子——”心痛无比,说不出别的话来,抬头看,丁异带着一群人过来了,当即大步迎上去,冷冷问:“丁舍人来此意欲何为?”

    丁异本想说几句节哀之类的客套话,见陈操之出言不善,心下不悦,说道:“丁某不知令堂身故,既如此,就让幼微进去致奠一番,以尽旧情,然后就接她回去。”

    陈操之回头问丁幼微:“嫂子是怎么想的?”

    丁幼微揽着两个孩儿,呜咽道:“我生死都,不会离开陈家坞了,我要为阿姑,居丧守孝——”

    陈操之霍然转头,盯着丁异道:“丁舍人,你听到我嫂子的话没有?”

    陈操之一向言语从容、温文尔雅,但此时简直判若两人,麻衣衰服,长披散,眼眶微现淡青色,而眼睛则布满血丝,明显消瘦的脸庞更显得鼻梁高挺,清峻中透着凌厉的怒气——

    丁舍人不禁

    半步,随即羞耻于自己的畏怯,气得白须拂动,怒到又怎样,丁幼微是我丁氏女郎,我是丁氏族长,又是她叔父,我要接她回去谁敢违逆——”

    “我敢违逆!”红眼的冉盛一个大跳,就到了丁异面前,一手握棍,一手握拳,目露凶光瞪着丁异。

    陈操之喝道:“小盛,退下——丁氏不是鲁氏,并非陈氏之敌,远不到剑拔弩张的时候,有话好好说。”

    冉盛退后两步,不瞪丁异,瞪着丁异身后那几个部曲健汉,见他们手中并无刀枪棍棒,显得没打算来厮打,便将橡木棍丢在一边,叉手而立。

    丁异听陈操之这么一说,心下也是惕然,陈操之非复吴下阿蒙,不但声望日隆,而且心计也极深沉,钱唐鲁氏几乎一夜之间垮掉,但在此之前,钱唐陈氏似乎无所作为,这表明陈操之善能隐忍,而一旦有机会他就能牢牢把握住,象陈操之这样的人除非能一举打垮,否则还是不要与之为敌。

    丁异放缓语气:“操之,令堂不幸病逝,我亦恻然,我可以同意幼微入内致奠,待大殓出殡时也可以让她来尽孝,但她是我丁氏的人,事毕就要回丁氏别墅。”

    陈操之也觉得不应与丁闹僵,这样让嫂子不好做人,但嫂子既来了,而且说了不肯回丁氏别墅,那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丁异把嫂子带走,平静了一下心情,正待开口——

    丁春秋赶上了,看看爹爹丁异,又看着陈操之,非常尴尬,施礼道:“子重节哀,才几日不见,就——唉,我也要入内致奠陈伯母。”说罢,眼望爹爹丁异——

    异点了点头。

    陈之还礼,请从弟陈谟和徐邈、顾恺之陪丁春秋进坞堡,又让小~、阿秀搀扶起嫂子丁幼微也进去,然后对丁异道:“丁舍人,我母亲常对我说,我嫂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嫂子她不肯再/=、不肯回母家,是因为她有心爱的孩儿要抚养,她愿意留在陈家坞,她是我陈门的长媳,丁氏虽是嫂子的母家,但于情于理都不能强行带她回去,四年前丁舍人欺我年幼、欺我母亲年老,强行带走我嫂子,这是大不义之事,今日丁氏若想再带走我嫂子,我就披麻戴孝到吴郡、到扬州、到建康向有司申诉,让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丁氏如何不重孝道、阻止本族女郎为翁姑服丧守孝之事!”

    陈操之此言掷地有声,丁异被陈操之般斥责,脸面挂不住,但这事若真是闹得沸沸扬扬,丁氏处境会很尴尬,褚俭之流会拍手称快的,只是被一个后生小子这样当面威胁,丁异实在不忿——

    却听陈操之道:“我知丁舍人所虑的是我钱唐陈氏是寒门,怕我嫂子去而复回有损身为士族的丁氏的声誉,这里且容我豪言一回,我钱唐陈氏必能绍继颖川郡望,回归士籍,绝不会让丁氏声誉受损,应该是与有荣焉——言尽于此,请丁舍人三思。”

    陈操之很少说出这样张扬的话,但现在这样说出来,那种坚定的眼神、从容的语气,在场的人没有谁敢讥笑他大言不惭。

    丁异盯着陈操之看了半晌,忽然一笑,随即敛去笑容,对陈操之低声道:“操之,为姻亲,我也要致奠令堂——”话是这么说,但站在那纹丝不动。

    陈操之是何等玲珑的人,赶紧深深施礼:“丁伯父,晚辈心中哀伤,神智昏昏,言语或有冒犯,伏望丁伯父垂谅。”

    丁异摆摆手,说道:“不怪不怪,操之节哀顺变吧。”一面命随从火回县城置办祭奠之物,他作为丁氏家主要亲自拜祭陈母李氏。

    丁异就是这样的人,先前他是因为丁幼微未经他准许擅自来陈家坞、而且是一去不回的样子,所以才恼怒地要追丁幼微回去,以显示他一族之长的威严,但一到这里现陈母去世了,这时再硬要把丁幼微带回去,实在有乖礼仪,陈操之若就此事申诉到州、郡、都城去,他丁氏还真是承担不起这样的恶名,既然无法让丁幼微回去,那干脆好人做到底,以姻亲身份把这份人情做足——

    丁异面对陈操之,听到陈操之偶露峥嵘之言,他相信陈操之能够言行如一,说不定丁氏以后还要仰仗陈氏的声望和地位,古来世家大族兴兴废废,钱唐陈氏能兴起也绝非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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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深情 四十一、猎户座星辰

    梦熊一路上都在为陈操之担着心,赶到陈家坞时,见异端庄肃穆地跪坐在陈氏祖堂小厅中与陈氏族长陈咸叙谈,冯梦熊此时也无暇去想丁异为何与枫林渡口时态度判若两人,陈母李氏的去世让他一家三口甚感震惊,真是太突然了!

    冯凌波看到看披麻戴孝的陈操之迎上来作揖,心里非常难过,她是陈母李氏的义女,但义母病重时她却没来探望,很是内疚,与爹娘商议该如何为义母守孝?

    周礼五服制度并未有义女为义母居丧守孝的规定,若冯凌波是陈母自幼抚养长大的,那就和陈操之一样要行齐衰三年的丧礼,但冯凌波并非陈母抚养,她自己父母双全,这该如何服孝还真把熟知礼仪的钱唐县相冯梦熊难倒了。

    冯梦熊与妻孙氏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冯凌波自现在起以女儿身份为陈母李氏行齐衰丧礼,出殡之后即除服,也就是说这些日子冯凌波要住在陈家坞,陪着陈操之、丁幼微一起为陈母李氏居丧守孝。

    陈操之非常感激冯叔父一家,他母亲只育有二子,兄长庆之已亡,现在冯凌波肯为他母亲服孝,这样就算是有孝子孝女了,母亲在天之灵亦会心慰。

    丁幼微已换上麻布孝裙,解散髻,以麻丝束,在阿姑灵前哀哀痛哭,宗之和润儿一左一右跪在娘亲身边,也是哭泣不已,自昨日午后至今,两个孩儿都未进食,依周礼,孙儿辈为祖父母要齐衰一年日不食——

    陈操之怜惜侄儿、侄女年,说尚未**不需守日不食之礼但宗之、润儿坚决不肯进食,说丑叔何时进食他二人才会进食,而依礼,陈操之要两日不食——

    宗之、润儿年,又是啼哭又是饥饿太伤身体经一日未进食,若再饿一天的话,只怕要生病了且嫂子丁幼微因为内疚于阿姑病重时未能侍奉左右,哭得花容失色,哀毁过度太伤身,现在只有这两个孩儿才能转移一下嫂子的悲伤心绪。

    日暮天寒氏祖堂白幔飘飘,白_蜡烛火焰摇曳,哀哭声不绝于耳,丁异、冯梦熊已经回县城,丁春秋留下,冯妻孙氏和冯凌波也留在了陈家坞。

    陈操之与嫂子、幼侄冯凌波暮哭之后,对嫂子丁幼微道:“嫂子宗之、润儿已经两日一夜未进食,嫂子带他二人去喝碗麦粥然的话会饿出病来的。”

    丁幼微拭了拭眼。看着两个孩儿日玉雪可爱。现在满脸泪痕。而且脸色有些青。摸摸他们地小手。冷冰冰。真是心疼啊。吩咐道:“小婵、青枝。带宗之、润儿去食粥。”

    宗之、润儿不肯。说丑叔食粥他们才食粥。

    丁幼微眼泪汪汪看着陈操之。说道:“小郎。你劝劝他二人。他两个更听你地话。”

    陈操之把两个孩儿小手攥在自己掌中。问:“宗之、润儿。祖母喜不喜欢你们?”

    两个孩儿齐声道:“喜欢。”一边使劲点头。晶莹泪珠从腮边滚落。

    陈操之道:“那你们两个不听娘亲、丑叔地话。不肯去食粥。祖母在天之灵会不高兴地。”

    润儿道:“可是娘亲、丑叔,润儿和阿兄是在为祖母居丧守孝,不是不听话啊。”

    陈操之道:“你们两个已经守了日不食之礼,现在是第二日了,应食粥,不然饿病了,祖母在天之灵会难过的。”

    两个孩儿默默点头,润儿却又道:“那丑叔也应食粥,丑叔若饿病了,祖母也会伤心的。”

    这个润儿不易说服啊,陈操之道:“那丑叔问问你们,你们是不是很饿了?”

    宗之和润儿相互望了一眼,诚实地点点头。

    陈操之道:“这不就对了,你们年龄小,饿不住,丑叔是成年人,身体好,所以不要紧。”又对丁幼微道:“嫂子,你带他们去。”

    丁幼微点点头,起身牵起两个孩儿,又低头看着依然长跪的陈操之道:“小郎也要多保重啊,你是最伤心的,还要费心安慰这两个孩儿,唉,两日不食,真让嫂子担心哪。”

    陈操之道:“嫂子放心,我扛得住,母亲生养了我,我就尽礼两日不食又何妨。”

    宗之牵着娘亲的手走到门边,回头道:“丑叔,祖母在天之灵会看着我们吗?”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了。

    丁幼微嗔道:“宗之!”担心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宗之,让丑叔来告诉你。”陈操之站起身,拉着宗之的手走到祖堂外。

    十月初九,淡淡的上弦月早早挂在天幕上,云层淡淡,寒星闪闪烁烁。

    陈操之拉着宗之和润儿的小手,仰望那遥远的星辰,说道:“宗之、润儿,丑叔告诉你们,这

    归天之后,因为心有牵挂和爱恋,其魂魄就会化辰,你们的祖母就是这些星辰中的一颗,丑叔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颗,只知道这颗星辰会守望着我们、会护佑我们一生平安。”

    宗之和润儿仰着头,仔细搜寻,宗之忽然指着东边天际的一颗明亮的星星说道:“丑叔,那一颗是不是祖母的星?”

    那是猎户座最明亮的一颗星,二十八星宿中属宿或参宿。

    陈操之道:“或许是。”

    两个孩子悲伤之情大为缓解,牵着娘亲的手回西楼,一步一回头,望着天上那颗明亮的星辰,仿佛祖母慈祥的眼睛——

    在痛苦中寻找美、永不放弃美好生活的希望,这是陈操之给两个孩子幼小心灵种下的因。

    ……

    丁氏族长丁异亲赴陈家吊,这在钱唐县城引起不小的震动,又有传言丁异已经允许丁幼微回陈家坞为陈母守孝、以后也要长住陈家坞,这更让钱唐士庶议论纷纷,四年前是丁异带人强行把丁幼微带回母家的,表示要与寒门陈氏断绝姻亲关系、不相往来,现在如此翻然转变,其中到底有何奥妙?

    钱唐陈氏联梅、郑、卢、刘、孙六氏申请重归士籍之事在钱唐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因为陈操之担忧母病,未能赴建康参加十八州大中正考评,钱唐陈氏等于是放弃了这次绝好的机会,也就是无望入士籍了,而且这种机会以后也不可能再有,梅、郑、卢、刘、孙这批旧族重归士籍之后,钱唐陈氏就孤掌难鸣了,以后再想谋入士籍无法形成现在这种声势,反对的势力会更强大,士族利益好比一杯羹,越少人分享越好——

    但是,一向精明老辣的丁舍人为会对钱唐陈氏前倨而后恭,竟把丁幼微给送回陈家坞了?难道说,钱唐陈氏还有希望入士籍?

    十月初十,杜子恭命长代表杜氏前往陈家坞致奠陈母李氏,钱唐第一大族全氏也派了人去吊,这下子,其他钱唐士族也闻风而动,朱氏、顾氏、范氏、戴氏都派了人去陈家坞吊,本县寒门自然不用说,纷纷前来致奠,一时间,陈家坞牛车盈门,因一场丧事看出了一个家族的兴衰。

    褚氏当然不会去奠陈母李氏,褚文谦虽是一县之长,但现在钱唐八大士族在七姓去了陈家坞,褚文谦有强烈的被排除在圈子外的冷落感,这种边缘感让褚文谦既恼怒又无奈,他又不能下令不许钱唐士庶去吊陈操之的母亲,自他暂代钱唐县令半个多月以来,其他士族处处掣肘,政令难行,这个县令做得很憋气——

    “陈操之!陈操之!”褚文谦在县署后堂回走动,恨恨地想,不斗垮钱唐陈氏,那他褚氏在钱唐只怕都要沦落到寒门的地位去了,自鲁氏垮掉之后,原先被鲁氏欺压的一些寒门庶族重新抬头,这批寒门庶族因为以前褚氏支持鲁氏,所以现在对褚氏都是貌敬腹诽,褚氏若再不重整威严,以后不但为钱唐士族所轻视,连寒门庶族都不把褚氏放在眼里了,而褚氏要重振家声,先就要打压钱唐陈氏、打压陈操之——

    褚文谦恶毒地想道:“天幸陈操之死了母亲,不然的话他入了建康,陈氏列籍士族,在钱唐就与褚氏平起平坐了,再想打压就很难了,而现在,机会有的是,叔父在吴郡正在谋划,这回定要让钱唐陈氏吃个大亏,也让全氏、丁氏这些人看看,开罪了我褚氏是没有好下场的。”

    ……

    十月初九为陈母李氏行小殓,十月十九行大殓,占卜入葬之期为乙~月庚午日,也就是腊月初一,这期间,陈操之与冯凌波、丁幼微还有宗之和润儿每日早晚哭奠;来福、荆奴则督促工匠为陈母李氏挖好坑墓**,就在玉皇山下的陈氏墓园,在陈操之父亲陈肃墓地之左,在九曜山南,距陈家坞有八里地。

    腊月初一,北风呼啸,荒草茫茫,白杨萧萧,陈操之披麻戴孝,送母出远郊,灵车载柩,长长的送葬队伍有数百人之多。

    陈操之泪水朦朦,在顾恺之、徐邈、刘尚值、丁春秋数人扶持下,走在去玉皇山的山道上,从弟陈谟突然从后赶上来,对陈操之道:“十六兄,吴郡6氏派人前来致奠助葬。”

    陈操之点了一下头:“请四伯父代我接待答谢——”

    正说着,却见一身形瘦小的女子,衰服重孝,呜咽而来,陈操之定睛看时,却是6葳蕤的贴身小婢短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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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墓园晨曲

    恺之、徐邈、刘尚值、丁春秋都认得短锄,知道这是贴身小婢,无不大为惊讶,这其中丁春秋、刘尚值更知道陈操之与6葳蕤之间的情意,这时见小婢短锄孝服哀哭而来,着实是大吃一惊,以为6s来了,那可要成为轰动钱唐、吴郡,不,轰动整个江左的大事,但左看右看,并未看到6氏小娘子,只有两个6府管事颇为尴尬地看着短锄。

    徐邈也很纳闷,6氏作为三吴高等士族,能派人来为陈母李氏致奠送葬已经是很看重钱唐陈氏了,这固然也是因为上次陈尚参加了6长生葬礼的缘故,6氏门风严谨,不肯失礼于人,派门下管事来参加丧礼也很正常,但6氏小婢短锄这样重孝哀器哭就很离奇了,看短锄的孝裙,粗麻布,裙边倒还齐整,这是齐衰之服啊,是嫡亲穿的丧服,短锄这算什么礼仪?

    不过此时《篙里》挽歌正哀,灵车辘辘前进,徐邈诸人虽有问,也只能闷在心里,与陈操之扶着灵车向玉皇山进。

    玉皇山北麓,陈氏墓园,遍植松柏,这里长眠着从颖川迁至钱唐的数十位陈氏族人,其中就有陈操之的父兄陈肃和陈庆之。

    丁幼微自陈庆之归葬后、因为被族人限制、再也未来祭奠过亡夫,这时望见庆之茕茕的坟茔,当日手植的两排低矮松柏竟有一丈多高了,真是伤心欲绝,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若不是冯凌波和小婵一左一右搀扶着,都无力登上半山腰的墓地。

    灵柩入**,依陈李氏遗嘱,不以金~珠玉随葬,只有瓦器、漆器、瓷器等简单物件依薄葬的不封不树之礼则太过简慢,族长陈咸与陈操之商定,陈母李氏之墓做了土封,至于树以标识,则由陈操之手植。

    在陈母李氏坟_之,三简易棚屋已经建好,铺草枕土,内壁以黄泥涂抹以遮挡凛冽的寒风,此后的两年时间操之就要在这里居住、守墓,来福知道小郎君好洁虽然一切依齐衰之礼而制,但这三间草棚简陋归简陋,无床无榻无几案,但草垫粗,依然收拾得干干净净。

    葬毕操之众亲友及送葬者哀哭返回陈家坞祖堂,反哭、虞祭所谓送形而往、迎魂而返,至此,葬礼结束,亲友各返其家,陈操之与西楼陈氏的承重孙陈宗之开始了整整两年的守孝期,因为宗之年仅九岁须居墓园,在墓园陪同陈操之的是冉盛和来德。

    6府的一个管事、两个役、一个仆妇有小婢短锄当日下午便启程回华亭,临行之前锄悄悄来见陈操之,陈操之身边有嫂子丁幼微和义妹冯凌波。

    短锄除去齐衰之服上次随6葳蕤来见过丁幼微,后来还在丁氏别墅歇了一夜,这时再见,便先向丁幼微见礼,丁幼微知短锄有话说,便介绍冯凌波道:“这是冯小娘子,是陈操之的义妹。”这些日子丁幼微与冯凌波朝夕相处,觉得冯凌波真是个好女孩子,小郎若不是心里有了6葳蕤,这冯凌波可算是良配。

    短锄向冯波见了礼。也就不避忌。问陈操之:“陈郎君。你明白短锄来此地心意了吗?”

    陈操之道:“明白了。代我娘子。请她多保重。”

    短锄看着陈操之明显瘦削地容颜。往日清澈有神地眼睛布着血丝。低声道:“陈郎君要多保重啊。我家小娘子也瘦了好多。得知陈郎君地母亲病逝。我家小娘子又是哭泣不止。但因为要为亡兄服丧。不能前来为陈郎君母亲服丧送葬。觉得很内疚。所以就命短锄相代。尽一份孝心。我家小娘子对陈郎君地情意——唉——”

    十三岁地短锄很沧桑似地长叹一声。施了一礼道:“陈郎君。那我走了。”

    一边地丁幼微说道:“短锄稍等。”命小~急取六贯钱来。送给6府管事两贯、其他执役、仆妇、短锄各一贯。另各送细葛一匹。短锄不肯要。丁幼微低声道:“这是帮你家娘子掩饰。这里也无人认识你。只要同来地几个人不说。就不会有事。”

    短锄也低声道:“来时小娘子已经叮嘱过他们地。不要紧。”

    丁幼微道:“小心点好,收下吧,你不收其他人也不好意思收,赶这么远的路,也很辛苦的。”

    短锄这才收了,眼望陈操之,说道:“陈郎君,能写封信给我家小娘子吗?短锄也好有个交待。”

    居丧期间写情书似乎不合礼仪,若写得太伤感又让6葳蕤难过,陈操之说道:“我把九月间画的两幅画送给你家娘子吧。”

    短锄喜道:“好,这样我家小娘子会高兴一些,短锄真怕看到我家小娘子掉眼泪啊。”

    之把为6s画的那幅髻插金步摇、观赏山茶瑞给短锄,还有一幅《明圣湖之秋》的山水长卷也让短锄带去,陈操之的人物画和全景构图得戴安道指点和顾恺之的悉心指教,进步很大。

    一边的冯凌波心道:“原来操之阿兄的心上人竟是6氏女郎,6氏女郎兄长新亡,不能来此,所以让贴身婢女代她以儿媳之礼向义母尽孝,这6氏女郎很好啊,吴郡第一名媛,嗯,操之阿兄心爱之人又怎么会差呢。”

    送走6府管事和短锄,陈操之便要去玉皇山陈氏墓园为母守墓,来德、冉盛跟去,一日两餐由来德回来取、或者荆叔送过去,只能食粗粮,要过了一年“小祥”之后才可以食蔬菜瓜果,两年“大祥”之后才可用酱醋调味——

    顾恺之、徐邈自然不能跟去陈氏墓园,他二人定于明日、也就是腊月初二启程回乡,与原定之期已经整整晚了一月,父母肯定非常牵挂了。

    陈操之临去玉皇山之前,对二友道:“仙民、长康,明日我不能为你二人送行了,惜别之情,我心恻恻。”

    顾恺之道:“子重,日一早我和仙民兄来玉皇山看你,然后启程北归。”

    冯凌波也来向陈操之告,她爹爹冯梦熊明日会来接她回去,陈操之望着眼前这个淡雅清秀的女郎,深深的感激,说道:“凌波妹子,真是多谢了。”

    冯凌波微笑:“说什么谢啊,你不是我阿兄吗?”

    次日一早,徐邈、顾恺之好行装,与刘尚值、丁春秋去玉皇山向陈操之道别,来到玉皇山下,朝阳升起,陈氏墓园松柏长青,但闻箫声一偻,缭绕不绝,在冬日山野的清晨里,这箫声显得分外的纯净、明澈——

    徐邈:“子重在为母吹曲呢。”

    四人便在下伫立,静听那美丽忧伤的箫声,待陈操之吹罢,这才来到半山腰的草棚,与陈操之话别。

    徐邈道:“子重,你要多保重,要哀毁太甚伤及身体,身体肤、受之父母,父母不在时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大的孝道。”

    陈操之应道:“是。”

    顾恺之道:“子重,明年有暇我会来看望你的,你为母守墓,不要荒芜了书画啊。”

    陈操之道:“不会,我娘也不愿意看到我荒废学业,以前怎么学习、以后还怎么学习,只是学业、书画有长进时母亲再也看不到了,再不能夸我一句了。”

    “丑叔,祖母能看到的,到了夜里,星星出来后,祖母就看到我们了。”

    清亮的童音响起,宗之和润儿走上山来,后面跟着的是丁幼微和冯凌波,还有冯梦熊。

    冯梦熊是来接女儿冯凌波回去的,因为宗之和润儿吵着要去丑叔那里,丁幼微便带他二人来,冯梦熊、冯凌波父女也便一起来向陈操之作别。

    陈操之送徐邈等人下山,看着徐邈、顾恺之、丁春秋,还有冯氏父女离去,不禁有些伤感,却见刘尚值没走,便问:“尚值怎么不一道走?”

    刘尚值道:“刘家堡又有多少路呢,我再陪你一会,以后我三、五日就会来一趟,向你请教经义、书法啊。”

    丁幼微看着草棚里简陋的卧具,想着小郎要在这里住上两年,心疼得几乎要掉眼泪。

    魏晋时君臣更迭,礼法崩坏,又因为丧乱屡见、夭寿者多,若按周礼守孝,有些人一辈子有半辈子都在为亲人服丧守孝中度过了,所以很多人不按礼法守孝,食肉、听曲大有人在,王戎、阮籍居丧就食肉,阮籍还醉酒狂歌,名士似乎是另一等人,可以蔑视世俗道德,但陈操之不想那么做来表示自己的旷达和不俗,他要依儒家之礼来为母守孝——

    “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父亲早丧,母亲多病,母亲生他、养他,抚养他**多么不容易,就尽礼守孝两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陈操之是两世为人,融合了两个灵魂,他对陈母李氏有着血脉相连的母子之情,同时也思念那远隔千年的后世父母,他的情感真挚而浓烈,他需要一个暂时封闭的时间和空间来疗治失去母亲的痛苦,无他,只有勤学苦读。

卷二 深情 四十三、风暴前夕

    告书友:前面二章说陈母李氏葬期是腊月初一有误,初一,即十一月初一。

    升平三年冬月初二日始,陈操之住进了玉皇山陈氏墓园的草棚,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居丧守孝,想起去年冬月初一在吴郡徐氏学堂,一大早来德就把一件厚棉袍和一双新的麻布履放在他床前,说是老主母吩咐过的,冬月初一是小郎君生日,要穿新履、佩玉璋

    而今年的生日,陈操之却是护送母亲的灵柩出远郊,母亲已长眠于地下,那个惦记着他生日、早早为他准备好过冬衣履的母亲再也没有了,耿耿长夜,思之泪落。

    陈母李氏坟墓周围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陈操之逢单日用一个时辰清理这些灌木杂草,双日则去九曜山那边寻找松柏的幼苗,移栽到父母和兄长的墓旁,两年之后,这里将是郁郁苍苍短松冈。

    陈操之保持以前在陈家坞的作息习惯,上午温习儒经、练习书法和绘画,下午研读老庄玄学、做读书笔记、写思辩文章,夜里读书或抄书

    服丧守孝也不固守在草棚里寸步不离,只是不能出远门在其他地方过夜而已,所以每隔半月,陈操之便让来德留下,他带着冉盛去宝石山初阳台道院借阅葛师藏书,这个时代,万卷藏书就是一个宝库啊,葛师学识如海,收集、手抄的书籍也是包罗万象,儒道书籍自不用说,其余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所不有,陈操之看到有两部兵书《魏缭子》和《孙子》,也取回来,手抄了一份冉盛每日读这两部书,冉盛比较喜欢论语,不喜毛诗,对这两部兵书也不感兴趣然操之小郎君要教他读,他照着念就是了。

    刘尚值隔个三、五日便会到玉皇山,与陈操之探讨经义难和书法春秋一月也会来两次,有时便一起去初阳台道院借书。

    每隔三日,丁微和小婵会带着宗之和润儿来墓园草棚与陈操之相聚,上午来,傍晚回去,让陈操之教两个孩子经义和书法,一起清理墓园、植树栽花,两个孩子对丑叔非常依恋去玉皇山看望丑叔就比以前去丁氏别墅看望娘亲,都让小兄妹二人雀跃不已。

    幼微回到了陈家坞,小婵便把老主母交待她的箱笼钥匙、簿籍田册移交丁幼微,丁幼微看不懂账簿上的阿拉伯数字,小婵笑道:“娘子有所不知,这是操之小郎君独创的记账法和筹算法,非常简便,宗之、润儿都学会了。”

    润便道:“娘亲润儿教娘亲好不好?”

    丁幼微听着七岁地女儿声音清脆、有有理地教她阿拉伯数字和列式筹算法。心里真是高兴。

    宗之取来鹅笔。说这也是丑叔创制地。用来记帐很方便。

    丁幼微试了一下。果然简便实用笑道:“你们丑叔啊。真是绝顶聪明人。”又对小道:“小些账簿田册还是你管着。大宗地收支报我知道就行小你可是六丑地贴心人哪。”

    小婵地鹅蛋脸羞得通红为情道:“娘子取笑小婵。”

    丁幼微道:“你地心事我知道。英姑和曾玉环对我说过阿姑生前说地话和青枝地事我会为你二人作主。不过这都得等小郎除服之后。”

    丁幼微每日操持家务,陪伴可爱的孩子,常感温馨甜蜜,只是一想起阿姑和庆之,就心里难过,但与以前在丁氏别墅小院里如同笼中鸟的日子相比,丁幼微在陈家坞真是舒心适意得多,又因为常常步行往返陈家坞与玉皇山之间,身体也康健了许多,毕竟还年轻,今年也才二十七岁啊。

    腊月初五,距陈母李氏下葬一个多月之后,陈尚从建康归来,先去拜见父母,然后来西楼拜见从嫂丁幼微,丁幼微现在是西楼的少主母。

    周礼规定男子为堂叔伯父母要服小功之孝,陈尚换上较为精细的熟麻衣服,拜见了从嫂丁幼微之后,见时候还早,未时刚过,便去玉皇山致奠七叔母,还要与十六弟陈操之长谈,父亲陈咸也与他一道去。

    这日北风呼啸,彤云密布,放眼望去,山寒水瘦,这天气看来是要下大雪了。

    冉盛正在山前把玩一张弓,这弓是荆奴与来德一起制作的,来德手巧,按荆奴指点,从仲夏五月开始,花了半年时间,用桑木、牛角、牛筋、蚕丝和土漆制作了一张六尺硬弓,来德力气不算小,也无法弯弓满弦,而冉盛一上手,就能挽弓如满月。

    荆奴道:“这张弓算不得好,太仓促了,将就着可用,小盛先练着,夜里若有野兽来袭也可防

    又制作了十二支三尺长的箭矢,三棱三翼,铁簇是请县城里的铁匠打制的,尾羽是鸭的硬羽,冉盛对这副弓箭爱若至宝,每日在山前练习,臂力过人,眼力也出众,弓箭上手不过三日,射十五丈外的树干十有七中,冉盛是天生的武,几乎是不学而能的。

    见到陈咸、陈尚父子,冉盛高兴道:“族长好,南楼三郎君好,三郎君从建康回来了,太好了。”象豹子一般奔上半山腰报信去了。

    陈操之正在写《明圣湖论玄集》,得冉盛报信,赶紧迎出来,先陪三兄陈尚到母亲墓前祭拜,然后入草棚坐定,命来德赶紧生起一盆炭火,为四伯父和三兄驱寒。

    老族长陈咸打量着这萧然草棚,说道:“操之,你为母服丧尽孝,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西楼陈氏目前是两代单传,你更是我钱唐陈氏之望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生火取暖?”

    陈操之道:“四伯训得是,小侄知道保重的。”

    老族长陈咸便去坐在草上烤火,对陈尚道:“尚儿,你把京中之事对你十六弟细细说说。”

    陈操之见四父神色怏怏,心里不禁一叹,看来钱唐陈氏此番入士籍真的无望了,但看陈尚脸色,虽然在路上二十日,此时相当疲惫,但说起此次十八州大中正品评入寒门六姓入士籍之事,还是精神抖擞,说道:“司马大司徒不准钱唐陈氏退出此次考核,十六弟纯孝名声远扬,人虽未到建康,但书法、文章到了建康,有那《明圣湖论玄三篇》就可以参加品评,十六弟的这三篇玄论在十月初五举行的十八州大中正品评中,受到九位大中正的激赏,但因为未见十六弟之面,无法当面问难,所以此文是否十六弟所作还存,说还要召十六弟入京当面考核,京中那时还不知道七叔母已于十月初八去世了”

    尚默哀了片刻,又道:“我知十六弟不能前来,以为这次入士籍终归无望了,向贾令史辞行,收拾行装准备回乡,但十月十一日,与王献之齐名、有‘谢家玉树’美称的谢玄谢幼度来到建康,拜见了大司徒,盛赞十六弟之乃当世奇才,说了年初在吴郡与十六弟同学之事,早已来到建康的谢安石为十六弟说了一句话‘《一卷冰雪文》清新可喜’,谢安石何等的名望,虽然谢万石因北伐失利被贬为庶人,但谢安石的声望丝毫不减,都说安石出山、苍生有幸,得谢安石一言嘉奖,十六弟的《一卷冰雪文》在建康传抄成风”

    陈之心里浮起一个身材高挑的影子,敷粉或不敷粉,眼睛细长妩媚,清谈辩难之时嘴唇微动,一句句辞锋锐利的言语源源不断说出谢道说过,会助他一臂之力。

    陈尚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陈之道:“十六弟,这是谢幼度的表兄祝英台派人交给我的,是上月十五我临出京之前交来的,是写给你的信,这祝英台与其表弟谢玄在吴郡与十六弟同学是吗?”

    陈操之看着脂密封的这封信,上面是熟悉的谢道的笔迹,便揣在怀里,问陈尚:“既如此,那我钱唐陈氏入士籍之事到底如何了?”

    陈尚道:“只能说很有希望,但一时还是定不下来,不仅我陈氏,就连汝南梅氏、琅琊孙氏、阳郑氏、诸城刘氏、范阳卢氏也都没有确定下来,这寒门入士籍是震动朝野的事,司徒府召集左民尚书、各大中正商议几次未决,因谢万石兵败,许昌、颖川、、沛诸城相次陷没于燕,所以六姓入士籍之事就要拖到来年再定,明年上元之后,我要再赴建康。”

    陈操之道:“三兄真是辛苦啊,弟不能分劳,愧甚。”

    陈尚道:“十六弟为母尽孝,愚兄多奔波也是应该的,我父还有话对你说,我先出去一下。”把冉盛、来德一起叫出去,到隔壁草棚去。

    陈操之见四伯父陈咸神色郑重,便肃然端坐,等待四伯父问话。

    老族长陈咸默然良久,终于开口道:“操之,有传言说你与6纳之女有私情,伯父想听听你怎么说?”

    陈操之心道:“纸包不住火,我与葳蕤两情相悦之事终归要被外人知道的,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男女之情都要算是私情,这么说强大的压力就要来临了吗?”

    离分类月票前三尚有距离,小道今天一更,休息一下,好好想想接下来的情节,也许风暴要来临。

卷二 深情 四十四、松脂的香味

    族长陈咸见陈操之眉头微蹙,一时未回答他的问话语气道:“操之,伯父知你思虑深沉、持重谨慎,绝非寻常少年人,但这情之一字,古来多少豪杰亦难洒脱,沉迷其间铸成大错的不在少数,操之不可不慎。”

    陈操之心知在这方面与四伯父是无法沟通的,便道:“四伯父,小侄想知道这是哪里的流言,又是怎么流言的?”

    陈咸道:“亦不知从何流出,伯父是听县衙一个老文吏说的,说你在吴郡求学就与6氏女郎过往甚密,你回钱唐,那6氏女郎还来陈家坞访你,还有,上回你母亲出殡,6府来致奠的有个小婢披麻戴孝,好生奇怪!”

    陈操之爱6s,决意要娶她为妻,他与6s恋情迟早要大白于天下,到时候议论蜂起、群情汹汹,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若一味隐瞒肯定是不行的,不可能一直瞒下去,除非他不想娶6s,现在最先的压力来自家族内部,如果连这点压力都不敢承担,那以后还如何面对6氏乃至整个三吴士族的压力?

    陈操之波澜不惊地说道:“回四伯父的话,小侄与6氏女郎并非私情,六月间6氏女郎来陈家坞拜见先慈,先慈很喜爱她,视她为未过门之媳,那个小婢,是6氏女郎命其代为尽孝的。”

    石破天惊,老族陈咸脑子里轰然一响,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正想听陈操之怎么解释呢,那流言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陈咸还是不信的,操之为人端谨,谋定而后动,这从操之谋入士籍和对付鲁氏可以看出,操之绝非行事佻脱之人,这流言肯定是别有用心之人编造的的是阻挠钱唐陈氏入士籍,这非常时期制造这样的流言蜚语,居心险恶啊——

    但老族长陈咸万万没有;到陈操之却是这样回答他,一时间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声音干涩道:“操之,你要三思啊,当初汝兄庆之娶幼微,闹得整个钱唐县沸沸扬扬氏不过是末等士族,而6氏则是江左第一等门阀若想娶6氏女郎,更要难上百倍啊,只怕到时我钱唐陈氏在江东寸步难行啊。”

    陈操之道:“伯你不要着急,这些事我都想过,可是情之一事的确匪夷所思与6氏女郎虽然门第悬殊,却倾心相恋6使君虽不知此事,但先慈却是知道的,所以不能算私情,而且当初先兄娶我嫂子,四伯父似乎也是认为决无可能,而现在嫂子不是还在陈家坞吗,只可惜先兄无寿欠了这样贤惠的嫂子——”

    陈咸当年是竭力反对之娶丁幼微,说一旦高攀不成既得罪士族又疏远了其他寒门庶族钱唐陈氏很不利,虽然后来婚姻得成自庆之去世、丁幼微被强行带回丁家后,陈氏在钱唐的地位的确尴尬,士族固然看不起、其他庶族也对陈氏敬而远之,只是近两年来由于陈操之的亮拔特出,才一举挽回钱唐陈氏的颓势,但吴郡6氏可不是钱唐丁氏能比的啊,陈咸忧虑道:“操之,6纳6使君性情宽厚,但6纳之兄、身居五兵尚书的6始却是比丁异还要固执和势利的,6始是6氏族长,6氏女郎想下嫁寒门,几无可能。”

    陈操微笑道:“四伯父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陈氏入士籍大有希望——”

    陈咸不放。问:“何以见得?”

    陈操道:“永嘉南渡四十余年来。门阀升替如转篷。其中上升最快地当属国龙亢桓氏。大司马桓温集内外大权于一身。龙亢桓氏可谓如日中天。但桓大司马讳言先祖之事。世人只知其父桓彝是南渡功臣。却不知桓彝乃是桓范地后人——”

    陈咸问:“桓范又是何等人物?”

    陈操之一愣。四伯父也是饱学之士。怎么会不知道桓范其人。桓范是魏明帝时地尚书、大司农。是大将军曹爽地智囊。曹爽被司马懿所杀。桓范亦被诛三族。这就是嘉平之狱。司马氏处置曹爽一党。手段残忍。司马氏自己也讳言之。魏晋典籍亦语焉不详。四伯父陈咸不知桓范何人也不稀奇。当下也不细说。只是道:“桓范是百余年前地人物。因罪被诛。桓大司马极有可能是桓范之后。此事伯父知道就行了。不足为外人道也——小侄地意思是说龙亢桓氏是后起门阀。桓大司马虽然权倾朝野。但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这些大门阀对龙亢桓氏依然存有藐视之意。适值谢万、~昙北伐失败。桓大司马染指豫州、中。势力更张。而新兴士族有利于牵制大门阀。六姓入士籍。桓大司马必乐见其成。”

    陈咸叹服。他只知道陈操之博通儒玄、书法音律闻名。却不

    之对时事亦了如指掌,有着智珠在握的从容,若钱唐入了士籍,那自然与6氏的地位就接近了一些,可是低等士族与高等士族联姻极为罕见,更不用说6氏这种顶级门阀,与其联姻的不出顾、朱、张、虞、魏、孔、贺这七大姓,与侨姓士族也从不联姻,当年王导为其子向6玩之女求亲,6玩拒绝,6玩便是6纳之父,若操之真的娶了6氏女郎、而且未与6氏反目成仇的话,钱唐陈氏的族望和地位将会飚扬,那6氏女郎既肯来陈家坞拜见操之的母亲,又让贴身小婢代她为陈母披麻戴孝,如此看来此女是一心要嫁操之的了,就象当年丁幼微百折不挠要嫁庆之一样——

    老族长陈咸看着陈操之,虽然麻衣披,面容也稍显瘦削,但墨眉星目,俊逸姿神采不减,不禁想:“肃弟二子都英俊不凡,难怪会有士族女郎倾心。”说道:“罢了,操心不需伯父操心,与6氏女郎之事你自己量力而为吧,但目下的传言该如何应对?”

    陈操之道:“此事既然传扬开来,辩是辩不清的,越辩越下乘,也不必去刻意应对,小侄心想这流言大约是褚氏散布的,我现在为母居丧守孝,6葳蕤也在为亡兄守齐衰一年之丧礼,这时传布这样的流言是让人反感的,伯父可以让人稍稍引导下这流言,让其锋芒直指褚氏,就说这是褚氏散布的,目的是想为鲁氏翻案,还有就是褚俭想做稳吴郡太守之位,世人喜欢这样复杂而牵扯的流言,就让他们传布去吧,让褚氏搬起头砸自己的脚吧。”

    老族长陈咸呵呵而笑,心下畅快,来时的忧心忡忡已经完全没有了,又叮嘱陈操之要保重身体,便与儿子陈尚回陈家坞去。

    此时日已昏黑,陈操之在油灯下取出谢道的松脂密封的信,撕开封口,那片松脂落在火盆里燃烧起来,香味溢满冬夜的草棚。

    谢道写这封时是十一月十四,已经得知陈母李氏去世的消息,陈操之在吴郡真庆道院为母祈福抄写《老子五千文》、这次又因为母病放弃进京参加入士籍考核,纯孝之名天下知闻,所以陈母李氏病逝的消息于冬月上旬传至建康时,很多人都感叹陈操之放弃入士籍的机会而留在母亲身边是何等的明智,不然将后悔终生——

    谢道在信里倾诉了三她父亲谢奕去世时她的哀伤心情,以及对陈母李氏病逝的追思怀念,劝慰陈操之节哀顺变,怜惜之情溢于笔端……

    陈操之览信然泪下,东晋之季,疫病流行,丧乱之极,一个人往往自小就在各种丧礼守孝中长大,感伤情绪渗入骨髓、融入血液,魏晋名士的放荡、旷达、惊世骇俗和及时享乐的思潮就是这样形成的——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

    昼短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何能待来兹?

    ……

    谢道这样才高傲世的女子也有忧伤、柔弱的一面,写这封信时的谢道,哪里还有半点咄咄的辞锋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态,有的是善解人意和款款深情——

    火盆炭火热气升腾,让陈操之手足温暖,而这千里外的来信,则带来心灵的暖意。

    陈操之收好信,独坐沉思,按历史进程,谢万被贬为庶人之后,次年官复散骑常侍,很快便郁郁而终,谢氏家族的危机因为谢安的出山而化险为夷,谢安才识出众,绝不是其弟谢万那种华而不实的所谓名士,谢安将会引领谢氏家族达到巅峰——

    但谢道一定得嫁给王凝之吗?谢氏此时处于危机之中,与琅琊王氏联姻有利于稳住谢氏的地位,婚姻是一种交易,各大门阀莫不如此,“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这样的含怨的话似乎难以避免——

    又想起褚氏散布流言之事,他这边暂时还承受不到什么压力,与四伯父一席谈,至少家族内部不会对他施加压力了,而6葳蕤那边压力则要沉重得多,s是个小女子,6氏家族肯定会知道那些传言的,少不了要有严厉的质问,道路阻且长,清纯娇美的6s蕤——她能坚持吗?嗯,她让短锄代她为我母亲披麻戴孝,她就是把自己当作陈门媳妇了,她一定能坚持,葳蕤和嫂子一样,是外柔内刚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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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想多码一点,可是熬到现在也只有一章,过渡章节真是难写,请书友们体谅一下,双休日我会加更,尽快写过这段情节,去建康,去建康—

卷二 深情 四十五、冰雪除夕夜

    月初六一早,小婢簪花醒来,见室内大明,以为睡匆著衣下榻,推窗一看,却见小惜园已是雪白晶莹世界,一夜大雪,积了厚厚一层,不禁惊喜地叫了起来:“下雪了,小娘子,下雪了——短锄,懒虫,快起床。”

    同室的短锄被吵醒,揉着眼睛道:“下雪了吗?难怪这么冷哦。”

    簪花掀开帘子,走进暖阁内室,却见6葳蕤身着小衣亵裙、趿着麻履碎步来到长窗下,推开半扇雕窗,眼眸眯起如月牙儿,纯美的瓜子脸露出难得的笑意,说道:“果然下雪了,还好昨晚把两盆‘广香素心’和‘金边墨兰’搬进了暖室,不然就要冻坏了!”

    簪花吓了一跳,赶紧找了一件雪白的羔裘披到6葳蕤身上,埋怨道:“小娘子只担心花会不会冻着,却不管自己会不会冻着。”拥着6s回到素幔大床上,服侍她穿衣着裙。

    短锄引了两个仆妇进来,将两个燃得旺旺的火盆放在床前,又把昨夜两个炭火成灰的火盆端走。

    梳洗毕,6s丧髻带,一身素白,先去向爹爹问安。

    6纳时年三十九岁,因爱长生夭亡,6纳悲伤欲绝,白早生,短短百日苍老了十年,上表辞官,每日在园中游荡、在梅岭植树,其余时间便是在书房中书写丧乱帖,寄情书法,排遣丧子之痛。

    6葳蕤来到鸣小院时,6纳正立在廊下负手看两个仆役扫雪,见到女儿,瘦削的脸庞露出淡淡笑意:“蕤儿,走雪路没有滑跤吗?”

    6葳蕤道:“不会啊,女儿走得稳。”走到阶下施礼道:“爹爹早安,爹爹今日还要登梅岭吗?”

    6纳看着爱女略显清的娇美容颜,心中怜爱无比,长生已逝他6纳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女儿性喜游山玩水、观赏花木,但这半年来为兄长之病、之丧哪里也没有去,一直守在华亭,便道:“蕤儿想去梅岭看梅花吗?红梅、白梅应该都开了爹陪你去看——”

    6纳续弦夫人张文纨从内出来。说道:“天寒大雪。梅岭定然积雪过膝。登山必然袜履尽湿。若致病那可如何是好?”说这话时文纨眉头微蹙。眼里忧色深重。打量着一身素白、容颜娇俏地6葳蕤。

    :纳听到病字就害怕点头道:“那就改日去。或让下人清理一下山道上地积雪——”

    6葳蕤应声好。又向张文纨施礼。陪爹爹和张姨用罢早饭告辞回小惜园。

    张文纨道:“s。让短锄留下。我要短锄帮我做件事。”

    6葳便命短锄留下好生侍候。她带着簪花和两个仆妇回小惜园去了。

    6纳自去书房对着6长生留下地书帖怔。张文纨把短锄唤到小厅。命身边地侍婢和仆妇先退下——

    短锄一看这架势就“怦怦”直跳,偷眼瞧夫人张文纨其面带寒霜,心知不妙当下强自镇定,笑问:“夫人何事吩咐小婢去做?”

    张文纨冷冷道:“跪下。”

    短锄双膝一软在莞席上,心道:“定是小娘子与陈郎君的事被夫人知道了,糟糕了,夫人会不会打死我?”

    张文纨问:“短锄你可知罪?”

    短锄倒也没有吓得魂飞魄散,说道:“小婢奉家主、夫人之命侍奉s小娘子,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不知有何罪?”

    张文纨听这小婢这么脆生生说着,不知怎么的气倒消了些,说道:“你胆子倒是不小,还敢说自己忠心耿耿,我问你,六月间s去钱唐是怎么一回事?”

    短锄害怕的是上月去钱唐代葳蕤小娘子为陈母李氏披麻代孝的事,六月的事倒不怕,说道:“这事小娘子不是早就向家主和夫人禀报过了吗,是去明圣湖观赏羽衣萝啊,偶遇陈郎君和陈郎君的嫂子,别无他事。”

    张文纨心道:“偶遇?是特意赶去相会吧!”不过这话不便在下人面前说,又问:“陈操之母亲过世,家主派人前去吊,你跟去做什么?”

    短锄道:“回夫人的话,因为上次小娘子在钱唐很得陈郎君母亲关照,得知其病逝,便让小婢代她前去致奠,夫人知道葳蕤小娘子是极为重情的。”

    张文纨是吴郡四姓顾、6、朱、张的张氏女郎,大家闺秀,嫁给6纳之后也是过着优雅闲适的生活,并不会那些辛辣的治家手段,她从短锄嘴里问不出什么,也没想到要逼供,而且这事只是谣传,是吴郡6府的管事悄悄报知她,还不敢让6纳知道,免得6纳心烦。

    张文纨想了想,说道:“短锄你要知晓,若有玷辱6氏家声之事,象你和簪花两个贴身侍婢,重则杖毙、轻则卖,你给我听明白。”

    短锄背心冷汗,噤若寒蝉。

    ……

    6葳蕤回到小惜园,看着园中花树银妆素裹,便取出陈操之所画的《山居雪景图》来看,痴痴出神,忽报夫人到,赶紧起身出迎。

    6夫人张文纨带着一群婢女来到小惜园,短锄面

    跟在张文纨身边,见到6葳蕤,忙使眼色。

    6葳蕤见短锄那样子,心里“突”的一跳,甜甜笑道:“张姨来了,是短锄事情没做好吗,等下我来责罚她。”

    张文纨看着6s丽纯美的模样,真不忍心指责她,问:“葳蕤你在做什么,作画吗?”朝窗下小案上那幅画望去。

    6葳蕤大大方方道:“看到园中雪景,想起钱唐陈郎君的这幅画,便取出观摩。”

    张文纨立在案前看了一会《山居雪景图》,又看了看6葳蕤,6葳微笑相向,眼神明净,一派纯真。

    张文纨挥手让人都退出去,6葳蕤依然不动声色,该来的总是要来,为了能和陈郎君在一起,她早就想过各种困难且六月去钱唐那次,丁氏嫂嫂和她谈了一小半夜,她不至于惊慌失措。

    张文纨与6s隔案跪着,案上铺展着的是陈操之的那幅《山居雪景图》,张文纨开口道:“葳蕤上现在流言四起,说你与陈操之有私情,这对我6氏家声有损——”

    6s白如玉的脸庞慢慢红起来,声音却是平静,说道:“那爹爹和张姨如何看待这流言蜚语呢?”

    张文纨道:“你爹爹还不知道这事这些日子哀毁过度,不能再让他忧心,所以我先和你谈谈葳蕤,你有心事莫要瞒着张姨,张姨虽不是你亲娘,可是非常喜欢你姨自己未生养,是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爱护的——”

    6葳蕤眸光盈盈,移膝去,坐到张文纨身边,说道:“葳蕤知道张姨喜欢我,张姨就象是葳蕤的娘亲只是觉得害羞,叫不口——”

    张文纨微微一笑着6的手说道:“那好,我们母女至亲无话不说,我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钱唐的陈操之陈郎君?”

    :葳蕤面色绯红,摇头道:“张姨知道的,我爱花、爱绘画,陈郎君那时在吴郡,爹爹常识他,常来府上,又帮我救活了菊花玉版、还有荷瓣春兰,我很感激陈郎君,但也仅此而已,葳蕤年幼,何尝知道什么男女情爱呢。”

    张文纨想着那个才华横溢、风仪卓绝的寒门少年,心道:“那陈操之若是会稽虞、魏、孔、贺子弟,倒真是s的良配,可惜他只是一介寒门,即便才华绝世又能怎样,s怎么也不可能嫁给他!依我看,s蕤应该是对陈操之颇有好感,那样俊美又多才的少年郎说毫无好感是自欺欺人,有好感不见得就是有私情,可是——”

    张文纨道:“可是流言蜂起,实在可恼啊。”

    6葳蕤道:“张姨你想呀,我为亡兄守孝,半年不出墅舍大门,那陈郎君四月便回了钱唐,如今其母病逝,要服孝三年,这流言从何而起呢?”

    张文纨蹙眉道:“嗯,定是别有用心之辈想坏我6氏声誉,你爹爹又辞官在家,这是想阻挠你爹爹复出啊,我会让人追查谣言源头的——”

    6夫人张文纨想的是,待6葳蕤明年八月齐衰一年期满,就择高门子弟订下婚姻,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6s再多言,心里淡淡哀愁。

    ……

    此时此刻,六百里外的陈操之正清扫母亲墓前的雪,来德在一边帮忙,冉盛一大早就背着弓箭去对面的九曜山了,这时回来了,大声道:“小郎君、来德哥,看我猎到了一头獐子。”提着一头牙獐上来了,一箭正中獐颈。

    牙獐肉味甚美,来德咽了一下口水,说道:“拖回陈家坞,先腌着。”

    冉盛嘴唇吧嗒了两下,点头道:“好,先腌着,待为老主母服孝结束后再食用不迟。”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除夕,陈操之要留在墓园渡过这除夕之夜。

    这日天寒地冻,玉皇山树木枝条垂挂着长长的冰锥,午后又下起了小雪,雪不大,但飘飞漫卷,象无数灰白色的小蝶飞舞。

    冉盛立在草棚檐下,望着陈家坞方向怏怏不乐道:“都这时候了,还不给我们送年糕来——”

    来德道:“急什么,雪一住,就会送来的。”

    眼看日色昏蒙,雪下得愈大了,冉盛少年心性,觉得这样过年好冷清,小郎君却还在不停地写呀写——

    冉盛叹了口气,正待回草棚烤火,却听到山下有人喊道:“丑叔——丑叔,我们来了——”

    “丑叔,我也来了——”

    风紧雪急,这纯美的童音宛若天籁。

    冉盛跳了起来,叫道:“润儿小娘子来了,还有宗之小郎君。”

    陈操之立即走了出来,说道:“快去接他们,这山道结冰了,千万莫让润儿他们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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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休息,小道会多码一些,二更,还请有月票的书友支持一下小道,分类月票掉到第七位了,真是杯具啊,盼望书友扭转杯具成喜剧。

卷二 深情 四十六、求婚

    雪纷飞,玉皇山至九曜山是白茫茫一片,气温在冰点积得很快,那些常青的松柏又是积雪又是冰凌垂挂,枝条常被压折,坠落在地“嚓”的一声,连这声响都是带着冷意的。

    冉盛嗓门大,陈操之让他喊:“你们先别上来,山道结冰,小心滑倒,我们下来接你们。”

    陈操之、来德和冉盛换上高齿蜡屐,陈操之又命来德带上几截麻绳,三人头戴竹笠,各持一杖,踩着厚厚一层积雪下到山来,见山下停着两辆牛车,车稍各挂一盏素绢灯笼,嫂子丁幼微、英姑、小婵、青枝、雨燕、阿秀、宗之和润儿都来了,驾车的是来福、来震父子,还有荆奴也来了。

    陈操之既欢喜又担忧,说道:“嫂子,这大雪天的你们怎么都来了,冻着了可怎么办!”

    丁幼微麻衣丧髻,风致楚楚,在灯笼和雪光交映下,脸颊白得近乎透明,双唇淡淡的红,削肩微耸,笑着朝手尖呵了一口气,说道:“是好冷啊,可是宗之和润儿都说要过来与丑叔一起过除夕,干脆就都过来了,一家人团圆守岁,也不会冷清。”

    宗之和润儿小冻得红扑扑,还说:“丑叔,我们不冷,快带我们上山去吧。”

    陈操之便命来德和冉盛宗之和润儿上山,七岁的润儿见冉盛蹲下来背她,有些忸怩道:“丑叔,你背润儿吧,要不,润儿自己走。”

    冉盛见润儿要他背,继续蹲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脸涨得通红,很是尴尬。

    陈操之笑道:“丑叔要照顾一下你亲还有英姑,就让小盛背你。”

    润儿这才“噢”的一声轻伏在冉盛宽大的脊背上,冉盛躬着腰站起身,与背着宗之的来德上半山腰的草棚去。

    雪这时小了一些。但还是随风漫卷。入衣领。一点湿凉。

    丁幼微、英姑、小婵和青枝是穿着布履。陈操之道:“嫂子这怎么行。上到草棚袜履全湿了。”

    丁幼微道:“不妨事。我们都另带了袜履了就另换。”

    陈操之蹲下身。取出几截麻绳。仰头道:“嫂子麻绳缠在履底。上山不怕打滑。”

    丁幼微左足稍微抬起。陈操之就麻利地把一截麻绳在嫂子丁幼微地足踝至履底交缠了两道。很快又把右足也缠上——

    丁幼微感觉有些异样窘。

    陈操之又去为英姑缠足,英姑连声道:“不敢,不敢,怎么敢劳小郎君。”想要自己来,年老腰腿僵硬,颇不方便操之已经三下两下缠好了。

    小婵、青枝、雨燕和阿秀笑嘻嘻各自缠好,小婵低头看丁幼微和英姑足上缠着的麻绳道:“还是操之小郎君缠得好,真是奇怪啊君做什么事都做得好。”

    陈操之一笑:“好了,上山吧。”将手里的绣杖递给英姑。

    玉皇山不高棚就在半山腰,距离山脚不足百丈,陈操之小心翼翼地跟在年近五十的老丫环英姑和嫂子丁幼微身后,若她二人有个闪失可以及时扶住。

    丁幼微走得很小心,生怕自己滑倒要小郎搀扶,小郎身材挺拔,比她高一截,过了年就是十七岁,不能算是少年人了,叔嫂之间要有些避忌才行。

    山道虽然冰雪难行,好在路程短,也只一刻钟就上到了半山腰草棚,宗之和润儿立在茅檐下等着,润儿“格格”笑道:“娘亲、丑叔,小盛刚才跌了一跤——”

    冉盛脸涨得通红道:“那不算,只是手撑了一下地而已。”

    润儿道:“那要滚得一身雪才算是跌跤吗?幸好我抱得牢,不然就栽出去了,不过就算栽出去也不要紧,雪厚厚的,不会伤着。”

    丁幼微含笑薄嗔道:“就你话多,赶紧进去,莫吹冷风。”

    丁幼微、英姑、小婵、青枝、雨燕、阿秀六人的布履都被雪浸湿了,且喜袜子未湿,进草棚换上干净的布履,来福和来震提着两个大食盒进来,食盒里是汤饼和麦饭,还有一些糕点,居丧守孝期间,只能吃这些。

    陈操之让来德跟随其父兄回陈家坞,明日午前驱车来接嫂子丁幼微一行回去,荆奴就留在这里。

    独臂荆奴在左间草棚烧水热汤饼,冉盛当下手,不需小半个时辰,热气腾腾的汤饼和麦饭还有糕点就端过来了。

    狭小的草棚里挤着十一个人,很是热闹,两个火盆旺旺地燃着,宗之和润儿挤在人堆里觉得乐不可支。

    丁幼微眼眸湿润,在丁氏别墅的四年里,她朝思暮想回到陈家坞,现在终于回来了,只是庆之永远不会回来,阿姑也走了,这世上总没有称心如

    美无缺之事,有这一双可爱孩子伴着,更有何求!

    宗之和润儿都想起了祖母,润儿问陈操之:“丑叔,这大雪天,祖母能看到我们吗?”

    陈操之道:“能,星辰总是在天上,风雪阻隔不了的,祖母在天上,也在我们心里,我们想着祖母,祖母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是不是?”

    两个孩子齐声道:“是。”

    升平三年的除夕夜,简单而温馨,寒风掠过草棚上空、掠过松柏梢头,出呜呜的低啸,有雪花从门隙里飘进来,宗之和润儿笑着去追,说这是雪蝶。

    陈操之案头有初阳台道院借来的葛师著作《神仙传》十卷,便讲些神仙故事,小婵四婢、宗之、润儿还有冉盛都听得津津有味,后半夜,两个孩子实在困了,趴在母亲丁幼微膝上睡着了。

    丁幼微和小婵把两个孩到陈操之平时睡的那草垫上,盖上粗,荆奴和冉盛也到隔壁草棚去歇息或说话。

    一张简陋犹皮的松木几案,这是来德制作的,方便陈操之读书习字,丁幼微跪坐在松木案一侧,翻看陈操之写的《明圣湖论玄集》,微笑道:“小郎现在写的文章嫂子都快要读不懂了。”

    陈操之道:“都是缈空阔之论,是准备日后去建康呈献给那些大人先生们看的。”

    叔叙话,不知不觉色入户,天色渐亮,陈操之道:“现在是升平四年春正月了。”

    巳时,来、来震、来德三兄弟驾三辆车来接丁幼微一行回陈家坞,陈操之也一道回去参加钱唐陈氏祖堂的祭祖仪式。

    正月十六,陈尚与孙泰同赴建康,等候入士籍的消息,陈操之依旧在玉皇山为母守墓,青草萌芽、春暖花开,陈操之手植的那些松柏树苗大多成活了,舒展开枝条,在春风里摇曳。

    二月二十四,这日刘尚值来玉皇山与陈操之讨论《焦氏易林》的学习心得,草棚外的冉盛叫道:“小郎君,有客人来了,有族长四伯,还有冯县相,啊,那个是徐博士——”

    陈操之、刘尚值来到草棚外朝山下一望,三长、五随从正上山而来,陈氏族长陈咸领路,身边是冯梦熊和徐藻徐博士。

    陈操之、刘尚值赶紧迎下去,拜见徐藻博士,徐藻肃然道:“待我致奠了陈母李氏再叙谈。”

    陈操之作为孝子陪徐藻到母亲墓前祭奠,然后请徐博士到草棚坐定。

    徐藻打量着陈操之,说道:“自吴郡别后,也近一年了,操之是长成了,虽然容颜清减,但精神内蕴,并未因哀毁而颓废——”又看了看松木案上几叠书卷,点头道:“《孝经》云‘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操之居丧不忘励学,可谓孝之至道。”

    因说起徐邈,徐藻道:“徐邈月初已随顾恺之赴荆州,我此来是为徐邈向冯兄爱女求婚的——”

    陈操之、刘尚值都是愕然。

    一边的钱唐县相冯梦熊微微而笑,显然是应允了这门婚事了。

    陈操之向徐博士和冯叔父道了喜,心道:“仙民端谨持重、学识丰赡,有为帝师之志,前途无量,义妹凌波能嫁给仙民,自是良缘佳偶。”

    刘尚值关心自己前程,问徐藻:“徐博士可知吴郡6使君起复摄职否?”

    徐藻道:“朝廷诏旨已下,征拜6使君为左民尚书,6使君尚未决定是否应召。”

    刘尚值问:“那吴郡太守又是谁接任?”

    徐藻道:“依然是褚丞郎代行太守之职。”徐藻想必是听闻了关于陈操之与6s间的谣言,说道:“褚丞郎品行为吴郡人所诟病,这太守之位他是坐不稳的,听说褚丞郎想与阳翟褚氏联宗,只怕是痴心妄想吧。”

    钱唐褚氏是末等氏族,而阳翟褚氏是高等士族,当今皇太后褚蒜子就出自阳翟褚氏,褚俭想攀褚太后的高枝,也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啊,就比刘尚值要攀大汉宗亲一般,褚太后曾垂帘听政,是个极有眼光和手腕的女人,岂会让阳翟褚氏与风评颇劣的钱唐褚氏联宗!

    徐藻在钱唐盘桓了十余日,于三月初六回吴郡。

    就在徐藻离开钱唐的次日,三月初七,陈尚从建康回来了,陈尚正月十六启程赴建康,两个月不到就回来了,有何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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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还有一章,码字码字再码字,尽快走出困境!

四十七、如虎添翼

    四十七、如虎添翼

    平四年三月初,吴郡十二县开始例行土断检籍,这种两年一次,前年那次检籍让来福一家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因为钱唐陈氏不是士族、也无在职品官,是无权拥有荫户的,来福一家要被遣送至州安置,而冉盛和荆奴更会被抓去充兵户、服苦役,钱唐陈氏的田产也要被剥损,是葛洪相助,钱唐陈氏才渡过难关

    时隔两年,吴郡土断检籍又开始了,这次自然是由代行太守职权的褚俭褚丞郎主持此次十二县大检籍,钱唐县当其冲,将第一个开始厉行检籍,这是褚俭之侄褚文谦任钱唐县令以来次在全县范围内行使职权,只怕是要以此来立威了,钱唐士庶不免人心惶惶

    检籍对寒门庶民族来说是一次被官府、豪强敲剥的磨难,对士族来说,也面临着利益的平衡与整合,某姓士族若与主持土断的官员不睦,那么该姓士族非法占有的荫户和隐户就有可能会被揪出来,家族利益会遭受重大损失,当然,士族豪门占有律法规定之外的荫户和收容大量流民为隐户是很普遍的事,永嘉南渡以来,江左初定,法禁宽弛,豪族多抰藏户口以为私附,这是尽人皆知的,而且士族之间通过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谁要动这个就是犯了全体士族忌讳,这是士族的既得利益,谁肯轻易吐出?所以说若不是该士族得罪了高官显贵,一般是不会受到这种打压的,倒霉的只是那些寒门庶族,因为不少寒门庶族也或多或少控制了一些隐户,比如刘尚值的刘家堡就有隐户十余户,每逢检籍就要花大量钱帛来打点,所以寒门庶族总是壮大不起来两年这么一敲剥,不垮掉就算不错了

    褚俭自去年九月暂代吴郡太守之职以来,很想有所作为,搞出政声来能正式受任吴郡太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6纳辞官都已经半年了,朝廷还未任命新太守,这岂不是表明他褚俭大有机会?同时,褚俭也感到极大的危机,6氏家族因陈操之与6葳蕤的流言而迁怒于他是褚俭料不及的,6氏不恨陈操之却恨他是岂有此理!

    褚俭又听闻钱唐陈氏有望入士籍,那以后岂不是与他褚氏平起平坐、分庭抗礼了,这是褚俭万万不愿看到的,所以褚俭必须阻挠钱唐陈氏入士族,只是他钱唐褚氏在京中毫无影响力自己名望不出本郡,而且似乎风评不佳年前他想攀附阳翟褚氏,但阳翟褚氏根本不理睬他,自讨没趣,但不管怎样,钱唐陈氏必须打压,这已经是无解的死仇氏兴,褚氏必衰俭心里想的是:“即便做不成吴郡太守,也不能让陈氏入士籍不到太守,他可以保有现在的丞郎之位而钱唐陈氏如果列籍士族,以陈操之的声望,有嘉宾和谢安的赏识,说不定真能飞黄腾达,那他褚氏后辈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褚俭相信,陈操之与6s有私情流言虽然暂时未对钱唐陈氏造成明显的打压,反而让钱唐陈氏声名远扬,这是因为陈操之尚在服丧守孝期,待陈操之除服之后想要谋仕时,那时就会现6氏的压力、江左士族的压力会让陈操之寸步难行,六品士人又如何,有多少入品的寒门终老于户牖之下!

    而且吴郡的流言想必已传扬到了建康,以6氏族长6始的偏狭和固执,必然会对钱唐陈氏大为恼恨,6始身居五兵尚书,位高权重,在建康是有影响力的,定会设法阻止钱唐陈氏入士籍,至于6氏怀散布流言的是他褚俭,那也仅仅只是怀而已,只要压制住了钱唐陈氏、不让陈操之出头,褚氏这点压力还是要承受的。

    检籍土断之前,褚褚召侄儿褚文彬至吴郡密谋了两日,决定借此次土断让钱唐陈氏就此一蹶不振,就好比陈操之对付鲁氏那般,现在以其矛来刺其盾。

    ……

    三月初七,陈尚从建康回到钱唐,正是钱唐土断检籍风雨欲来之时,这日午后申时初刻,陈尚风尘仆仆赶回陈家坞,应门的独臂荆奴说族长陪同丁舍人、还有陈族长去玉皇山与操之小郎君商议大事去了,陈尚匆匆去南楼拜见了母亲,便即去玉皇山。

    陈尚来到玉皇山下。天已薄暮。晚霞如火。松柏苍翠。淡淡青岚如烟似雾。守墓地陈操之更象是山中隐士。一路心情激荡地陈尚至此反倒平心静气了。心想:“爹爹与丁舍人、刘族长来和十六弟商议什么大事。竟连丁舍人都屈尊来此?”

    …

    丁氏族长丁异是这日午后由次子丁春秋陪同来到陈家坞地。为地就是此次土断检籍之事。来到陈家坞。现刘尚值与其父刘族长也在。说起褚文谦雷厉风行推行土断。身为钱唐庶族中富地刘族长忧心忡忡。陈咸便与丁舍人父子、刘族长父子一道来玉皇山听取陈操之地意见。看陈操之有何应对之策?

    玉皇山陈氏墓园草棚。麻衣披地陈操之肃然端坐。粗麻衣裳地简陋非但不减其姿容。反而更显温润如玉。神情从容镇定又带有一丝冷峭。嘴唇微抿。静听刘族长说话

    须半白地刘族长说道:“褚氏这次先要拿我刘家堡立威。在丁舍人、陈主簿面前刘某不说虚言。刘家堡地确收容了三户隐户。这十三户在刘家堡耕种二十年了。繁衍生息。现在已分成十三户。就与来福一家与西楼陈氏如同家人一般。实在割舍不出去。其中两户还与我刘氏成了姻亲。去年十月。褚文谦任县令后。刘某就怕褚氏借机惩治我刘氏。刘氏不是士族。私附户口实属非法。所以刘某想把那十三隐户转为刘氏佃户。依法纳税服役。但县主簿说簿籍已封存。暂不能更改。要等土断之后刘某还兼了刘家堡那一带地党正。据传这次查出户口不实。里正、党正要远配流放。我老刘这把老骨头难道还在老死他乡不成?”

    陈操之安慰道:“刘伯父莫急。私藏隐户不是你一家地事。褚氏来势不善。刘伯父应立即派人向郡上、州上说明交出隐户被拒之事。这样以后理论起来也有说法。”

    刘族长点头道:“我儿尚值也想到了这一点,早几日便派人去郡上、州上了,还写了书信向6使君说明此事。”

    丁异道:“私附户确是违禁犯律之事,士籍与庶籍不同的是,只要土断检籍时主动交出私纳的户口流民,就不会治罪,但自来检籍都是交那么一、两户聊以塞责,何曾认真搜检!褚俭、褚文谦叔侄这次来势汹汹是想借此事打压我丁氏,难道我丁氏还真把所有限的荫户、隐户交出去,别的士族不交,我丁氏凭什么要交?而且褚氏最恨的是操之,钱唐陈氏不是士族,却也有三户隐户、两个流民”

    陈咸诧异道:“只有来福一,何来三户?”

    丁异道:“来福子三人,其中两个已成家,就要另算户口,就是三户。”

    陈操之道:“褚氏是想借去年斗垮鲁氏的方法来对付我陈氏,更想直接阻止我陈氏入士籍,我料褚氏叔侄还另有阴谋”

    来德是这时进来禀报三郎君陈尚回来了,已先去陈母李氏墓前祭拜,陈操之与四伯父陈咸出了草棚,就听到陈尚拜祷道:“七叔母在天之灵,佑我陈门,钱唐陈氏自本月起就注籍士族了”

    冉盛、来德到这话,愣了一下神,随即欢喜得跳起来,因为是在老主母墓前,不敢欢呼,但心里的欢喜简直压抑不住,想要高呼:入士籍了,入士籍了,钱唐陈氏终于入士籍了!

    陈操之眼眶湿润,跪在母墓门前,说道:“娘,三兄陈尚从建康回来,说我们陈氏已经注了士籍,钱唐陈氏从此是士族了,不用再担心田产会被其他豪族兼并、来福一家也不会被迁往侨州、我陈氏子弟勤学苦读就会有出头之日,娘,你老人家安息吧”

    两年来的种种艰辛化作几滴清泪,落在麻衣上,此时陈操之最大的遗憾就是母亲不能亲耳听到这个好消息,若母亲健在,那可有多高兴啊!

    老族长陈咸老泪纵横,钱唐陈氏盼这一天盼了一百多年了,长文公啊、玄伯公啊,钱唐陈氏不堕族望,今日终于回归士籍,陈氏族人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丁异也是由衷的高兴,很为自己独具只眼、英明决断而自豪,去年若是因幼微回陈家坞而与陈操之闹翻,那么今日得知陈氏入士籍岂不要后悔死,现在,丁氏与陈氏的姻亲关系是非常牢固了,想起陈操之去年说的话:“我钱唐陈氏必能绍继颖川郡望,回归士籍,绝不会让丁氏声誉受损,应该是与有荣焉”

    丁异心道:“陈操之现在入了士籍,可谓如虎添翼了,褚俭叔侄殆矣。”

四十八、春风沉醉的夜晚

    上品寒士卷二深情四十八、春风沉醉的夜晚

    玉皇山-=腰望出去。晚霞如天火烧云。群山-茫十里外的明圣湖云蒸霞蔚碧波千顷。景色壮丽让人满怀豪情。

    陈尚接过来德奉上的一碗清茶。一喝干。长长舒了口气。对陈咸道:“爹爹。儿子的知入士籍的好消息。立即动身回乡。前后十二天。日夜兼程。虽然辛苦。但心里快活啊。”

    陈咸看着儿子陈尚意气风的样子。再看看侄儿陈操之。只是微微而笑。目视天边云霞。乎看不见的远处有更美好的事等着他。而入士籍。仅仅是刚刚开始而。

    暮春天气。草飞。陈操之手植的两排松柏含青吐翠。显现勃勃生机。

    众人也不进草坐。就立在檐说话。一边淋浴春日山野的晚风。

    丁异对陈氏入籍虽然高兴。却也感觉很突然。说道:“操之因母丧不能进京参加十八州大中正考评。放弃了入士籍的机会。丁某甚是惋惜。不料峰回路转。入士籍之事竟已定下来了。真让人大惊喜。”

    陈尚道:“十六虽未去建康。但才华和纯孝的名声远扬。大司徒依旧将钱唐陈氏与其他五姓一并考入士籍。因年淮北战败。损兵失的。是以入士籍之事搁置不议新年朝会。桓大司马再提六姓入士籍之事。朝廷犹议未决。二月初朝廷征拜扬州内史庾希为徐州刺史。同时由尚书仆射王彪之会同司徒府吏部及诸州中正正式通过汝南梅氏琅孙氏颖川陈氏分支荥阳郑氏分支诸城刘氏分支范阳卢氏分支这六姓入士籍。谱牒司自升平四年三月起改注籍状。六姓自此列入士籍。每姓即赐官田二十顷荫户二十户。谱牒司吏部祠部的曹吏将于本月初启程分赴六姓居住的改注簿籍分官田。至于荫户由六姓自行招募上。注入家籍便可。”

    田二十顷荫户二十户。这是末等的待遇。丁氏就拥有二十户荫户。但实际远不止此。入了士族便有附近破产的自耕农前来依附。的自然兼并。一个家见就会急剧壮大起来——

    老族长陈心潮起伏感慨道:“自去年端午后与尚儿赴建康。至今已近一载。数月企。一朝功成。如梦幻。”

    陈操之暗暗点头:“谢万兵被贬为庶人。豫州就纳入西府的势力范围。桓温权力愈重。朝廷为牵制桓温。提拔庾希为徐州刺史。又为了安抚桓温就同意六姓寒门入士籍。此间关系甚是妙啊。东晋一朝。很有点后世那种君立宪制的意味。皇帝权力有限。全靠几大门阀相互制衡维持国所以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而丞相王导也为其他门阀作出了榜样王导功高而不震主性情谦和宽厚。高风亮节为南北士族所景仰。琅王氏作为东晋屈一指的门阀至今无人能撼动。王导制定的“维系伦纪义固君臣”的政治措施为后来的执政门阀所不敢逾越。庾亮殷虽权倾一时。对朝廷依然是恭恭敬敬。桓温亦如是。至少表面上如此。”

    丁道:“桓大司马决意助六姓入士籍。还是因为操之的嘉宾赏识的缘故。操之固然是天才英博亮拔不群。这际遇也是极佳。先后的桓参军全常侍6使君嘉宾谢安石赏识。这些人物任是其中一位片言嘉奖都可让人身价倍增。更何况这些高名流同声夸赞。”

    丁春秋补道:“爹爹。还有葛稚川先生支度大师。”

    丁异连连点头道:“对对。葛稚川支度一道一僧。都是世外高人。竟也赏识操之。操之正值如明珠美玉人见人爱。”

    陈尚笑道:“不过对我钱唐陈氏入士籍。诸州大正有一提议。待十六弟服孝期满除服后。即赴建康一行。当廷辩论。若是名不符实并无真才实学。就将剥夺钱唐陈氏的士籍。”

    陈尚说很轻松。无任何担心。他现在对这个十六弟是佩服至极。因为自去年五月谋入士籍以来。前路真如一团迷雾。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十六弟没有出点差错。分析料事也是极准。

    丁异笑道:“这些大中正也戏。操之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吗。”

    刘族长见陈氏入了士籍。不免有些妒羡。心想:“我钱唐刘氏若是大汉宗亲就好了。可惜不是。”说道:“操之贤。那氏现在奈何不了陈氏。只怕要揪住我刘氏立威了。杀鸡骇猴啊。”

    刘族长与其子刘尚值一样。说话颇为滑稽。陈咸忙道:“刘兄。刘两氏乃是世谊。荣辱与共。且听操之有何良策?”

    陈操

    三兄。孙泰回了没有?”

    陈尚道:“孙泰以道术游走于京中权贵豪门。要下月才回来吧。”

    陈操之又问:“谱牒司祠部的官曹大约何时会到钱唐?”

    陈尚道:“估计也要下月。要先江州郑氏。然后再转道来吴郡。”

    陈操之点点头。见天色已暮。请丁异等人进草棚。围着松木几定。陈操之说道:“钱唐蔽塞。京中消息没这么快传来。就算俭的知六姓入士籍的消息。传与文谦知道也要好几日。有这几日就够了。可以让文谦这个县令当不成。文谦是其叔俭任命的。文谦职。俭难逃其责。若谋划好。唐氏从此可以休矣。”

    丁异眼睛一眯。:“操之有何良策?”

    陈操之道:“昔竹林七贤山涛孙山遐为余姚令。多任猛政绳以峻法。上任八十日。出隐户人口近万。这些都是从次等士族和寒门庶族的庄园里搜查出来的。山遐还想扩大成果。开始搜查会稽四姓虞魏孔贺的虞氏。虞氏家主虞喜私藏隐户三千。按律应弃市。但结果如何呢。山遐罢官。虞喜丝毫无损。盛名依旧。屡辞朝廷征召。一心做他的高士——山遐为政并无私心。只是过于刚直。犹被罢官。更何况氏叔这种假公济私的径。氏不败。更待何时。”

    异陈咸刘族连连点头。只听陈操之道:“我让来福留心县上之事。据说文谦上任伊始便扩建县衙装饰居室——这县衙署舍也有定制。不是说新任县令上台说建就建的吧。丁伯父可知此事?”

    丁异道:“县署十年一建。平日只能翻钱唐县舍远不到十年吧——去年鲁氏以冒注士籍罪查处。不是抄没了二百余万钱吗。文谦接任县令后便用这两百万钱扩建县舍了。不过这算什么大罪。毕竟是用于官衙。”

    陈操之道:“要的是这个契。只要肯查。文谦就决不止扩建官衙这一件事。”丁暗暗点头。陈操之才十七岁。却老谋深算。而且精于世故。没错。要的就是借扩建县衙查出文谦其他枉法之事。那个被陈流杀死的鲁主簿说什么也与氏不了干系。年是被俭遮掩过去了。这次给他揪出来。让氏与鲁,做难兄难弟去。

    丁异刘族由陈陪着去陈家坞用晚餐。当夜就在陈家坞歇夜。以前丁异是决不肯在陈家坞过夜的。虽然允许丁幼微回归西楼陈氏。并且亲自致了陈母李氏但在在丁异心里。还是有着陈氏高一等的感觉。他是屈尊俯就。但现在。钱唐陈氏亦列籍士族。钱唐八姓成为钱唐九姓了。而且以陈操之的才学和声望。两年之后赴建康。名声大振之后再入西府。必的桓温重用。到那时丁氏的确是与有荣焉。当年幼微嫁与陈庆之倒有可能变成是高攀了。世事难料如此——因为要蒙蔽氏。咸并未对族人宣布这一重大喜讯。等扳倒了氏京官来分官田时再对族人宣布此事也不迟。但咸实在太高兴了。独自出神时口里还诵着:“南有嘉鱼。然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翩者。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这是老族长陈咸最喜爱的诗句。朋满座。宾主淳朴。池里的鱼儿轻轻摆动鳍尾。往来倏忽。怡然自的。宾客们聚集在厅堂。大排筵宴。席间觥筹交错。笑语盈盈——。

    陈尚并未随父亲陈回陈家坞。他独自留下与十六弟密谈。

    草棚里一盏青油灯起。灯火晕。山野草气息随晚风飘进来。让人陶醉。这对族兄弟相视而笑。

    陈尚道:“十六弟。按你嘱托。《一卷冰雪文》《明圣湖论玄集》已交给谢玄谢公子谢公子很是欣喜。不过愚兄起谢公子的表兄祝公子。谢公子却脸现不悦之色。未知何故。”

    陈操之问:“三兄此番未曾见到祝公子吧?”

    陈尚道:“未曾见到。谢公子说其表兄随安石公去姑孰西府了。”

    陈操之一愣。谢安么快就应桓聘入西府任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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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清谈拒婚

    上品寒士卷二深情四十九、清谈拒婚

    三兄陈尚说谢安已应桓温之聘入西府任职。陈操之便安石公是任西府军司马吗?”

    陈尚虽然对十六弟的未卜先知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太惊讶。应道:“是。京中人士都对安石公屈尊任八品军司马颇为不解。但据说桓大司马是大悦。以谢石的名望入西。桓大司马感到很有面子。”

    陈操之心知这是谢安的隐忍。谢安之兄谢奕(谢道谢玄之父)与桓温私交甚笃。谢奕也曾任桓温司马。其后谢奕任豫州刺史。永和十二年谢奕病故之后。桓温想以其弟桓云接任豫州刺史。大司徒司马昱访于仆射王彪之。王彪之认为桓温据长江上流。天下已割其半。若其弟桓云复据西藩。兵萃于一门。恐非国家之福。司马昱深以为然。于是表奏吴兴太守谢万为西中郎将。监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从此。桓温对陈郡谢氏耿耿于怀。所以谢安不应朝廷征召。而入西府任军司马。就是为了复与桓温的关系。谢安对江左大势看很清楚。桓温是只可引导而不可对抗的。想有所作为。必须的到桓温的支持。

    陈尚又道:“但京中却多有非议。说谢安石早年做隐士年过不惑却出仕为官是悖德的行径。安石公从新亭出赴桓温幕府任职之时。朝中官员名流都来为他送行。中丞高借着醉意道:“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安石公听了这样的讥讽。也只是摇摇头。笑而不答。”

    陈操之道:“安石公雅量深致岂是高辈所知。”

    陈尚道:“因祝公不在建康。所以十六弟的曲谱我就交给谢幼度让他转交其表兄。”

    陈操之心:“谢安去姑孰任职。岂会把谢道带去想必是谢玄推托之言。”问:“三兄。传闻王谢联姻。不知确否?”

    陈尚笑道:“岂会实。王谢这次是两,联姻谢尚之女嫁与王导幼子王-谢据女嫁与王羲之次子王凝之——”

    陈操之墨眉一扬目陡张。惊讶色不加掩饰。

    陈尚忙问:“十六弟吃惊?”

    陈操之平静了一下情徐徐:“传闻王羲之夫人氏喜爱谢奕之女谢道。去年王凝之王徽之兄弟去会稽东山拜见谢安石就是向谢道求婚。为何却是据之女嫁与王凝之?”

    陈尚微笑道:“此在建康也是议论纷纷。据说是谢道不肯嫁。又传闻在东山谢氏别墅谢道隔屏与王凝之王徽之兄弟辩难。王氏兄弟语塞汗出自愧不如。那王凝畏惧谢道才高。又觉其言语尖刻。怕婚后夫纲不振。不敢娶之。这真是大好笑事。时人有云“逸少二子不如谢氏一女”这个谢道也与其叔父谢安一般轰动建康名传。琅王氏太原王氏高平氏颖川庾氏陈郡袁氏。还有琅诸葛氏颖川荀氏这些北来旧族子弟颇有欲迎难而上者。这样看来陈郡谢氏声誉并未因谢万石兵败受损——”

    “十六弟——十六弟——”

    陈操之仰头望顶茅草痴痴出神。陈尚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歉然一笑道:“兄见谅弟想起一些事觉失神。”陈尚道:“十六弟是想明日便是清明节吧愚兄就是为了要在清明前赶回来这才日夜兼程的。明日族可以告慰陈氏列祖列宗之灵。我钱唐陈氏从此是士族了。想想真是心潮澎湃啊。”

    又叙谈了一会。来德端上两大碗汤饼。陈尚食毕便回陈家坞。留下陈操之一人在灯下出神。想着那个高傲高挑不俗不屈的祝英台势压王氏兄弟的模样。王之怯懦不敢求婚。却又有其他高门旧族子弟跃跃欲试。琅王氏太原王氏氏庾氏。葛氏荀氏袁氏。乌衣巷的清谈雅集蔚为一时之盛吧。昔日诸葛孔明舌战东吴群儒。今有才女谢道清谈拒婚。嗯。是拒婚。她这么做是为了信守她的诺言要与我终生为友吗?

    陈操之取出上次谢道写给他的确那封信。在灯下临一遍。颇的神似。笑了笑。将帖与原信一并收起。心想:“也只有风雅如谢安者。才容的侄女有这样非礼不俗之举——可是。英台兄。你又能坚持到几时世家大族女能有不嫁人的吗?”。

    次日一早。陈操之回陈家坞参加祖堂的祭祖。主持祭祖仪式的老族长陈咸神态-庄严。说话声音微颤。眼含热泪。参加祭祖的钱唐陈氏男丁除了陈尚与陈操之外。都是暗暗奇怪。分明的气氛不同往年。族中生了什么大了?

    祭祖仪式后。族中男丁俱赴玉皇山陈氏墓园扫墓。丁幼微带着宗之和

    去了。风和日丽。一行数十人俱是步行。

    陈操之落后半步嫂子同行。宗之和润儿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丁幼微侧头看着陈操之。问:“小郎。陈尚从建康回来。是有好消息了吧?”

    陈操之望着嫂子丁幼微亮亮的眸子。微笑道:“还没来的及向嫂子说呢。我钱唐陈氏成功列籍士族了。谱牒司和祠部的员会在下月来钱唐颁赐官田为陈氏注籍士族。又因为与氏有些矛盾要解决。所以老族长暂不宣布此事。”

    丁幼微已经料到是这个事。但此刻听陈操之亲口说出来。依然惊喜和感动。看着平初的小郎。问:“小郎快活吗?”

    陈操之应道:“快活。”

    丁幼微将一缕风吹乱的鬓掠到耳后。说道:“记的两年前那夜小郎说起要让钱唐陈氏籍士族。嫂子当时是为你出谋划策鼓励你的。但说实话。我是不忍拂你心意。其实心里觉的这是很渺茫的事。因为真的非常难。可是这两年来。小郎稳稳的一步步走来。很努力很辛苦。今日终于成所愿。嫂子心里真是快活啊。阿姑要是在。那我们一家可知有多好。”

    陈操之看嫂子丁幼微明丽的容颜。那种自心底的喜悦和惋惜之情使其分外动人。说道:“我是想着入了士族就可以把嫂子接回陈家坞。与宗之润儿在一。蒙丁伯父开恩。我陈氏未入士族就肯让嫂子回来。我的愿望提前成。可是母亲却看不到这一天。母亲看到了我的努力。却没有看到我的成功。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只恨自己努力不够功成太晚。不能让母亲看到。”

    丁幼微眼含泪花。柔声道:“怎么会看到。小郎安慰宗之润儿的话说多好啊。阿姑天之灵护佑着我们呢。我们高兴阿姑也一定高兴。是不是?”

    陈操之应道:“是”

    丁幼微笑了起来。小郎刚才应声“是”的神态很象宗之。不。应该说宗之象小郎。让她心里柔情涟漪。说道:“下一步呢。就待除服之后娶6小娘子进门。这可是阿姑最盼望的事。小郎续努力哦。”

    陈操之在外人面前以做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但在自己嫡亲的亲人面前却掩饰。一红。说道:嫂子。我会努力的。”丁幼微道:“6小子要为其兄孝一年。今年八月除服。待到十月我为阿姑服孝期满除之后。代小郎去华亭看望一下6小娘子。真不容易啊。嫂子一定想办法帮帮她。”

    一路说话。早早就到了玉皇山陈氏墓园。

    陈咸招手让陈操之过去。指着山麓那一片空阔的说道:“操之。我钱唐陈该要立家庙了。就建在这里如何?”

    陈操之道:“此事四伯父与族中长辈商定就是了。何须问。”

    陈咸“嗯”了一声。率族人来到陈氏墓园。每一座坟茔都锄草拜祭。直到午后才结束。人回陈家坞。陈操之继续留在墓园草棚。

    三月初十。以刘家堡为的钱唐数十家寒门庶族齐至县上请求把各自家族收容的隐户转为。照纳赋徭。文谦正要开始土断检籍要立威。自是不允。眼钱唐这些庶族人心惶惶百般恳求。文谦颇感意。很有为官一方唯我独大的感觉。但号称钱唐第一寒门陈氏却毫无动静。既不想办法将来福一家转为佃户。也没准备让冉盛荆奴两个到外县暂避。当然。避是避不开的。他文谦已命吴县尉安排手下监视陈家坞。那两个流民是跑不掉的——

    让文谦既气恼又以为的计的是。陈氏竟开始接纳居住在明圣湖畔的一些自耕农的依附。钱唐陈氏还真把自己当士族了。不惩治陈氏。钱唐的土断检籍就无法进行。既然陈氏如此嚣张。那让其上死路吧。

    三月十二日。三户佃农适时出现在钱唐县舍。控告钱唐陈膏腴的上品良田充当下品贫瘠之的。偷漏租税。又私藏流民和隐户。霸占自耕农的。逼迫自耕农依附陈氏——

    文谦怒形于色。命吴县尉率三十步弓手前往陈家坞。拘捕陈氏族长陈咸及来福冉盛荆奴一干人。文谦最想拘捕的是陈操之。自他想娶丁幼微以来。氏声誉一落千丈。这都是拜陈操之所赐。折辱陈操之是文谦衷心企盼的。只是陈之在墓园为母守孝。而且陈操之也不是陈氏族长。不能无故拘捕一个守孝之人。这让文谦颇感遗憾。心想且待陈咸一干人拘捕在案之后。自会牵扯出陈操之。那时就要看陈操之这个江左卫还怎么风度?

卷二 深情 五十、小人常戚戚

    三月初八清明节之后,丁氏族长丁异接连拜访了全氏顾氏、范氏,杜氏、戴氏六姓家主,陈说利害,要求七姓联手控告褚文谦扩建县舍、贪赃枉法之事,其中朱氏、范氏意欲袖手旁观,丁异道:“土断检籍一向是只针对寒门不针对士族,现今褚氏为泄私愤,要严查我丁氏庄园私附的隐户,若各位不肯联手抗之,以为这是我丁氏一族之事,那我丁氏只好如数交出全部隐户,暂时向褚氏屈服,但诸位以后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吧,这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事——”

    杜子恭已得丁异私下告知六姓寒门列籍士族之事,其中就有他女婿孙泰的琅琊孙氏还有钱唐陈氏,褚氏消息闭塞却还想借私藏流民、偷漏租税来打压陈氏,褚氏的失败可以想见,便道:“褚氏去年暗中支持鲁氏冒注士籍,实在是有辱士族体面,现在又借公事来泄私愤,这等人如何造福乡梓?若丁舍人被迫交出私附的隐户,钱唐士族脸面都不好看,我杜氏只怕也得把一些收容的流民遣散出去,免得授褚氏以柄。”

    杜子恭既如此说,朱氏、范氏便都同意联手控告褚文谦,钱唐七姓士族联名上书扬州刺史王述,要求查处钱唐代理县令褚文谦肆意扩建县舍以及包庇鲁氏冒注士籍之事——

    褚文谦却不知道褚氏即将大难临头,三月十三日一早即命吴县尉领三十名步弓手前往陈家坞拘捕陈氏族长陈咸及来福、冉盛、荆奴一干人,吴县尉一行赶到陈家坞时,已近午时,只见坞堡外黑压压都是人约有五、六百人之多,把吴县尉吓了一跳,陈氏想要聚众抗法?陈氏族人加上佃户也不过百余人吧,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此?

    吴县尉哪敢如褚文谦吩咐的那样气势汹汹就捕人,命手下远远的停下,他带着两个胥吏去见陈氏族长陈咸,坞堡外的那些佃农不肯让路人多胆壮,任凭吴县尉摆起官威来也无人理睬。

    正僵持吵嚷间,坞堡大门里走出陈尚、刘族长有本县的几个庶族族长,陈尚便问吴县尉来此有何公干?

    吴县尉道:“奉褚府君之命,陈族长到县衙问一些事情。”

    陈尚道:“家年老,就由我代家父去听讯吧。”说罢,与其他几位族长分乘牛车,施施然离开陈家坞前往县城,几辆牛车后面着的是数百佃农。

    吴县尉傻眼了,赶紧带着手下往回赶,边派人先一步回县上报信,一边严厉地问陈尚等人意欲何为?

    陈尚奇道:“吴县尉,在下不是随你去衙问话吗?莫非吴县尉要把在下绑着去?”

    吴县气急败坏道:“褚府君只传你一人问话。你聚起这么多人想要干什么?”

    陈尚道:“这些佃户:要去县城。与在下何干。”

    吴县尉心知拦不住。恨恨道:“陈尚此次聚众闹事。你陈氏是罪魁祸。走!”骑着马。带着一众步弓手抢先赶到枫林渡口。渡江之后命渡船暂不要回南岸急急回县衙与褚文谦商议对策。

    褚文谦闻听大怒:“让他们过江便是。本县土断检籍、秉公而断钱唐陈氏要聚众闹事就让他们闹好了。闹得越大陈氏罪越重!”急命人回枫林渡口放陈尚他们过江面命钱唐县地五十名步弓手集结待命。又将褚氏庄园里地部曲五十人调集来此止那些佃户被陈氏煽动冲击县衙。

    褚文谦在这里号施令。褚俭派来地信使快马赶到了。呈上褚俭地密信。褚文谦看了信。半晌说不出话来——

    褚俭五日前得知六姓寒门入士籍已成定局。诏令已下。谱牒司、祠部、吏部地官员不日将到达钱唐。从三月起。钱唐陈氏就列籍士族了。得到消息地当夜。褚俭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苍老了十岁。明白事不可为。陈氏入了士籍。那么原先他拟好地构陷陈氏地手段都没有用了。什么上品田下品田、非法占有荫户、私附流民。种种罪证都因为钱唐陈氏入了士籍迎刃而解。褚氏是无法在这方面打压陈氏了。只有继续忍耐——

    褚俭提笔给侄子褚文谦写信,命褚文谦立即中止对钱唐陈氏的追查检籍,若那三户自耕农已到县衙控告陈氏,就立即严词斥退,想办法与陈氏修好,尤其是对陈操之,必要时曲意迎合甚至忍辱负重也是必要的,钱唐检籍一如往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莫要再与丁氏冲突——

    褚俭也算是能屈能伸、当机立断了,但他却不知道,钱唐局势已然无法收拾,而且以丁氏为的钱唐七姓联名状告他褚氏者已经日夜兼程前往扬州……

    褚文彬这日也在县衙,见堂兄褚文谦览信后痴愣,忙问出了何事?

    褚文谦这时才从震惊中收回魂来,急命人再赶去枫林渡口,莫让那些佃户渡江——

    吴县尉见褚文谦朝令夕改、反复无常,不禁暗暗摇头,问:“府君何以改变主意了?”

    褚文谦把信递给褚文彬,对吴县尉道:“钱唐陈氏列籍士族了。”就这么一句话,好象费尽了所有力气,褚文谦身心颓丧。

    “钱唐陈氏入士籍了!”吴县尉又惊又妒。

    此时陈尚、刘族长等人已经渡过钱唐江来到北岸,并不急着赴县城,等那数百佃户分批渡江,两艘渡船一次可渡六十人,南岸五、六百人没两个时辰过不来。

    褚文谦第二次来的胥吏见陈尚等人已经到了北岸,心知阻拦不住,掉头就回去报信了。

    褚文谦慌了神,不知如何对这种局面,还是吴县尉老辣,进言道:“府君,事情已经闹大,既然无法再处置陈氏,还得立即息事宁人才好,否则闹起来压又压不住,就麻烦了。”

    褚文谦连道:“对对,只是该如何息事宁人啊?”

    吴县尉道:“府君应亲自出面说明此事,那三个诬告的农户脊杖二十给陈氏一个交待。”

    褚文谦默然半晌,点头道:“只有这样”看看怔坐一边的堂弟褚文彬,真是沮丧到了极点。

    黄昏分,五、六百名寒门佃户浩浩荡荡出现在钱唐县城南门外,褚文谦与一干县吏在城门边设帐,把陈尚与刘族长等佃户脑请到帐中叙话,道明是小人诬告,现已查清,又把那三个佃户押过来当场责打,打得鬼哭狼嚎。

    陈尚不动声色,心褚文谦是得知了六姓入士籍的消息,所以才会嘴脸突变。

    以刘族长为的寒门庶族族长要求褚文谦把他们各自私附的隐户注籍为佃户,并承诺不得将这些隐户迁居他处、不得肆意抬高各民户的户等——

    所谓户等就是官府按民户田产财货的多寡分为不同等级来征收赋税,也和田地的膏腴贫瘠一般分为三等九品,胥吏衙差往往任意抬高民户等级,以此来要挟民户,送钱帛贿赂的就评为中下等,若有那不肯行贿的,就评为一品上上户,这个一品和官人一品可不同,品越高越悲惨、愈受敲剥。

    褚文谦不想把这些寒门隐户都转为入籍的佃户,因为入籍佃户所纳赋税要上交州郡,县上无法截留,而隐户呢,州郡无籍,不用纳税,县上衙吏却是知根知底,可以从中谋取私利,这都是心照不宣的惯例,水至清则无鱼嘛。

    但刘族长等人坚持要交出隐户,褚文谦推托不了,只好答应,并让褚氏庄园送来几车干枣蒸饼来请这五、六百名佃农饱餐一顿,然后好言抚慰,让他们回钱唐江南岸去。

    想起叔父信中忍辱负重之言,褚文谦次日又亲去陈家坞向陈氏族长陈咸致歉,说自己误听小人之言,差点铸成大错云云。

    褚文谦又去玉皇山访陈操之,说陈操之是本县孝廉、大贤,他褚文谦为一县之长,就要访察本县贤德名流,询问为政之得失,更好地造福乡梓——

    玉皇山草棚,陈操之静听褚文谦说话,嘴角含笑,彬彬有礼,待听到褚文谦说要去他母亲墓前致奠,这才坚拒,他不想这个薰香粉面、口是心非的家伙打扰他母亲安息的灵魂,这个四十六岁的猥琐男子还曾经想娶他嫂子,看着就让人厌恶。

    褚文谦被拒绝,怏怏而回,心道:“陈操之,你不过一个新进士族,有何可自傲的,且等我与叔父商议后再说,难道就任由你陈氏嚣张乎?”

    经过此次寒门佃户请愿事件,褚文谦这个县令已经是毫无威信可言了,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褚氏更大的危机到来了——

    四月初八,以新任扬州内史王劭为的扬州官吏、差役一行五十人来到钱唐,同来的还有暂代吴郡太守的褚俭,褚俭面如土色,这一路上他多次想向王劭陈情表白,但王劭睬也不睬。

    王劭是王导第五子,小名大奴,美姿容,风操兼备,深为桓温所器重,本来作为刺史的副手,这种扩建县舍的小事不需他出面来查处,他此来主要是想见识一下陈操之,这个把~希气得病的陈操之、这个据说书画、音乐、围棋、清谈俱佳的陈操之,更有传闻6纳之女6s倾心于这个陈操之,实在太让王劭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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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一定两更,操之蛰伏情节差不多要过去了,应该要带着两米巨汉冉盛入建康了吧,今日不敢求票,明日二更,书友们再给我票票。

五十一、惊世骇俗的隐秘

    上品寒士卷二深情五十一、惊世骇俗的隐秘

    随扬州内史王一同来到钱唐还有以谱牒司史为的祠部吏部官员一行十六人。他们是来为新进士族钱唐陈氏改注士籍分官田的。钱唐八姓士族从此变为九姓。至于琅孙泰一族。因其是居钱唐。琅郡徐州。所以在侨徐州即京口一带颁赐二十顷良田给琅孙氏。

    王邵名门高士。自然不耐亲自鞠问审案。只是把异杜等人请到馆叙谈片刻。便吩咐属官勘察审理扩建县舍和鲁氏冒注士籍案。到时向他禀报结果是。

    王也是服散的。急。来到钱唐的当日便要去陈操之。丁异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会。让儿子丁春秋领路。说丁春秋与陈操之曾在吴郡同学。

    王邵只带了两名随。与贾弼之一道跟随丁春秋前往陈家坞。孟夏天气。和风薰暖。一路行去。但见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随处可见茂树繁花。让人目不暇接。

    来到枫林渡口。王手里尾遥指道:“此非桓野王赠笛之处乎?”

    丁春秋答道:“是。年四月末。子重在对岸等候渡江。全常侍与桓参军适从江上过。听到子重笛声。赞叹不已。桓参军即以柯亭笛相赠。传为佳话。”

    王又问:“据说协画了一《桓伊赠笛图》。此画操之处否?”

    丁春秋道:“此画为吴郡6使君收。”丁春秋应答如流。显的与陈操之知根知底交情浅。此刻的春秋的确是与有荣焉。

    王道:“如。回程时顺道访6祖言。求画一观。”

    贾弼之笑道:“这枫渡口因桓伊赠笛。已成钱唐名胜了。京中人士说起桓参军的妙赏。必说起枫林渡口和陈操之。”

    一行摆渡过江钱唐江南岸风更美。山石苍翠。竹木掩映。流水澄洁。使人有遗世之思。

    王微笑道:“这很有山中访隐者况味。陈操究竟有何可观之处现在尚不知。只这一路行来的山水花树。就觉不虚此行啊。”

    贾弼之道:“陈操之结庐守墓。也可以说是隐者了。葛稚川的弟子嘉宾6祖言谢安石常识之人必有可观之处。”

    斜阳烟柳坞凝。王不进门。只在观赏风景。连声赞美。

    丁春秋三步并作两步进去报讯陈尚听说扬州内史王谱牒司令史贾弼之前来。大为喜。赶紧与老父一起出迎。

    陈咸陈尚父子在建康多蒙贾令史关照甚是感激。贾令史到了门前。岂有不热情相迎之理。

    贾弼之看看王。王道:“乘兴而来。只为陈操之。”

    贾弼之便笑道:“那先就不打扰陈公了。且去访陈操之。”

    陈尚就陪着一道去。心知贾之此来是为陈氏入士籍之事。而王。自然是为了氏之案而来。但现在这些事都不能提一提就俗。

    来到玉皇山下夕西下。淡淡=岚如烟似雾。翠竹松柏掩映的墓园草幽深寂静。

    来德独自坐在。用刀削制一些细长的竹片见到三郎君丁郎君陪着客人上山。赶紧放下竹刀恭恭敬敬立着。

    陈尚问:“十六弟何在?”

    来德道:“小郎君去灵隐寺了。”

    陈尚轻拍脑门。对王贾之:“是了今日是四月初八佛诞。我七叔母生前嘱咐我十六弟。每年佛诞日要去灵隐寺上香布施——王内史贾令史且入草棚暂歇。天色已暮。十六弟应该就要归来了。”

    王远道而来。访人不遇。颇感扫兴。又觉的有些疲倦。便入草坐着。来德赶紧给贵客上茶。

    王服五石散。对饮食非常讲究。茶水翠绿香气浓郁碗底茶叶舒展挺立。迟疑着不敢喝。

    贾弼之品了一口。眼睛眯起。赞道:“好茶。甘醇爽口。回味无穷。这是哪里的茶。又如何烹制的?”

    来德道:“回贵客话。这是清明前在宝石山初阳台道院摘的茶。是葛仙翁手植的。我家小郎君命人将采来的茶叶杀青揉捻干燥后以沸水泡注。就是现在这样的茶水。”

    王贾之大奇。等饮茶法所未见。王试着品了一口。果然清淡永。久而弥香。

    草棚内只有一张松木几案。四个茶碗就搁在这松木案上。一边就是厚厚一叠书稿。还有笔墨纸之类——

    王随手取过一卷书稿。见是王充的《论衡卷一》。这书他读过。无甚兴趣。又取一卷书稿。还是《论衡卷一》。只是前卷纸张墨迹都显年深日久。而后面这一卷墨迹犹新

    纸上非王非谢的行楷英挺峻拔独树一帜。不眼。一边欣赏一边念诵道:

    “操行有常贤。仕无常遇。贤不贤。才也;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或高才洁行。不遇退在下流;薄能浊操。遇。在众上。世各自有以士。士亦各自以进。进在遇。退在不遇。处尊居显。未必贤。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

    这是王充论逢遇的篇词。王充出身细族孤门。虽有大才。却不的志。他认为处高位者未必贤位卑者未必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但出身高门的王对这种法就不喜了。他认为士族高门就是要比寒门庶族更高贵更有智慧。至于说陈操之由庶入士。那是因为钱唐陈氏乃颖川陈氏分支。也是有久远传承和根基的——

    王合上书册。放回原处。问:“这是陈操之所吧?”

    丁春秋答道:“是。上面这卷是葛稚川先生的藏书。子重每半月去一趟初阳台道院。借来书籍抄录。今已抄录了数百卷。”

    王点头道:“之书法大有可观。勤励苦学名不虚传。”

    贾弼之取过陈操之手抄的《衡》来欣赏其书法。说道:“传闻陈操之有左右开弓之能。哈哈。即双手可以同时书写。不知这行楷是左手还是右手所书?”

    陈尚笑道:“这是行楷。自是十六弟手所书。十双手亦有分工。左手善写汉隶大楷。右手精于行楷章草。”

    王贾之皆笑:“有。”

    贾弼之随手翻看。到书页中夹着两张书帖。虽着。亦可看出是谢安书体。贾之亦是谢安随意洒脱圆劲古雅书体的心仪手追者。当即展开书帖来看。右起第一列便是“英台白”三个字——

    贾弼一愣。迅即想起去年来建康时与他说起谢玄以祝英亭之名在吴郡徐氏草堂求学之事。与谢玄一道游学的还有一个叫祝英台的。不知是谢氏哪位子弟。既非谢韶亦非谢朗。因为这位都见过。在东山曾问谢玄那祝英台是谁?谢玄含糊说是其表兄。一笑而罢。心知谢玄不肯实说。谢玄表兄应该是刘姓王才对。这两家子弟没有不熟识的。曾有这个祝英台!

    贾弼之匆匆一览但觉文词清丽。思细腻。似是女子意绪。伤悼其父。又解慰陈操之丧母之痛。意态殷殷。感情深挚——陈尚这时正取陈操之画的《孟夏草木图》请王赏鉴。没有注意贾之正看他带回来的那封信。那是年前谢玄表兄祝英台写给十六弟的信。

    贾弼之不动声色的折好书帖夹回《论衡》书册。放回原处。心里却是波澜大起。这祝英台信中提到的亡父分明就是镇西将军谢奕啊。贾弼是管谱牒的。对这些士族子弟了如指掌。谢奕有三子二女。其中一子一女已。长女谢道生于建元初年。今年十八岁。其次便是谢玄。生于建元二年。还有一个年龄尚小。如此说这个祝英台极有可能是谢道的化名——

    联想起谢道拒绝王凝之的婚姻。有眼前这封未涉及儿女私情但明显情意深切的信。贾之若所悟。不禁目瞪口呆。吴郡6氏女郎倾心陈操之之事传至建康。弼之也有耳闻今日更现谢道婚的秘密。这北的和江左两大阀之女都倾心于陈操之吗?惊世骇俗也不足以形容此给贾弼之造成的震撼——

    王见贾弼之瞠目张口的样子。奇道:“贾兄。何故怔忡?”

    贾弼之定下神来。掩饰道:“陈之书法果然清峻脱俗。自成一体。之尝闻全常侍持陈操之书帖去县拜访令从兄王右军。王右军亦颇赞赏陈操之。不知传确否?”

    王点头道:“确有此事。我九兄说日后有机缘还想见见这个陈操之。独创书体可不是易。更何况是一弱冠少年!”

    正说着。来德在外面叫道:“小郎君回来了。各位尊客。我家小郎君回来了。”

    王便与贾之起出了草棚。朝山下望。暮色苍茫中。一个麻衣绳身量秀的俊美少年正快步上山。身后跟着的是一个身高在七尺五寸开外的大汉。到近前。才现那魁梧大汉面容犹有气。是个少年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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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更到。凌晨一点之前有第二。恳请月票支持。谢谢书友们。

卷二 深情 五十二、三十载旧怨

    前这个十七岁少年以其多才、纯孝在建康已是家喻户,今日见,虽然穿的是粗糙麻衣,头亦童子披垂在肩头,挺拔的身材、漆黑的长、温润明净的笑容让人一见心喜,而且灵隐寺距玉皇山约二十里,陈操之步行来回,未见倦容,王劭、贾弼之不禁暗暗称奇。

    王劭年近四十,白面微须,姿容俊雅;贾弼之年未满三十,眉目清朗,风度翩翩,都是建康风仪一流的士族高士。

    王劭道:“今日得览钱唐山水、得识钱唐人物,不亦快哉!钱唐陈操之的风仪、书法、绘画,我等已见识过,果然名下无虚,不知清谈、音律、围棋又是如何的让人惊艳?”

    陈操之含笑道:“王内史、贾令史见谅,守孝期间操之不敢围棋、清谈,至于音律,日晚我要在母亲墓前吹奏竖笛数曲,两位尊客若不弃,可以听之。”

    王劭、贾弼之都道:“愿闻清奏。”

    陈操之净面洗手,然后取出柯亭笛,缓步走到亲墓前,立在两株柏树之间,在沉沉夜色下吹奏《青莲曲》和《忆故人》,这两支曲子每日必吹的,因为亲喜欢这两曲子

    玉皇山的夏夜清爽宜人,山脚下是大片的竹林,半山腰以上则是苍松翠柏,四月初,蚊虫尚未肆虐,只闻山鸟的鸣叫,满天星斗逐次闪现,幽深、幽静,让人沉醉。(〕

    王劭走到山脚下才回过神来,叹道:“陈操之的竖笛,当真是神乎其技了,桓野王只怕也要瞠乎其后了。”问贾弼之:“贾兄以为这陈操之当得何等人物?”

    贾弼之道:“不是有江左卫之美称吗,今日一见,诚然是卫叔宝一流的人物。”

    王劭摇头道:“卫叔宝病弱,何比得陈操之精神内蕴、风采奕然,我看陈操之当是夏侯玄、刘~一流的人物。”

    夏侯玄是曹魏宗室,美风仪,精玄学、善清谈,与何晏齐名,号称“四聪”之一;而刘~则是大汉宗亲,曲胡~退胡骑数万的那个刘~,少年时就有“俊朗”的美誉,与6机、6云、潘岳、左思等人同为二十四友,豪华奢侈,八王之乱后,刘~由名士为名将,与祖~一同抗击匈奴与人,晋.帝封其为司空、都督并冀幽诸军事,后虽兵败身死,然英风烈烈,世所景仰

    刘~是桓温最仰慕之人,桓温自以雄姿风气是司马懿、刘~之俦,有人却把他比作王敦,王敦是王导从兄,王导对晋皇室忠心耿耿,而王敦则心怀异志,永昌元年王敦起兵作乱,几有取代晋室之势,后病死军败,所以桓温听到有人比他作王敦,当然大不悦,意甚不平,永和十二年桓温第二次北征,俘得一巧作老婢,访之,乃刘~家,老妓一见桓温,便然而泣,桓温问其故?答曰:“公甚似刘司空。(〕”桓温大悦,整理衣冠,又呼老妓问详细。老妓云:“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声甚似,恨雌。(〕”桓温褫冠解带,昏然而睡,闷闷不乐数日

    陈尚和丁春秋听到王劭如此夸赞陈操之,陈尚喜出望外,丁春秋喜中带。

    贾弼之虽然也对陈操之印象极佳,对王劭把陈操之比作夏侯玄、刘~,还是觉得过誉了,不知王劭为何会对陈操之如此不吝赞美?

    王劭心知贾弼之的疑惑,避开陈尚、丁春秋,微笑道:“贾兄是否认为我把陈操之比作夏侯玄、刘~是过誉?”

    贾弼之虽是北士族,毕竟不是高等士族,与琅琊王氏这样的高门少有往来,摸不清王劭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含糊道:“王内史有知人之明,贾某佩服。”

    王劭呵呵笑道:“陈操之不过是新进士族,再如何英姿拔,又如何比得了出身高贵的夏侯玄和刘~!”

    贾弼之睁大眼睛道:“那王内史的意思是”

    王劭笑道:“君子**之美,贾兄知之乎?”

    贾弼之琢磨了夜,猛然醒悟,王劭这是在为陈操之造势,王劭为何要替陈操之造势?是因为陈操之与6纳之女有私情的传言,王劭兴致勃勃来见陈操之,想必是要验证一下陈操之是否真有那样的魅力、能让6氏门阀的女郎倾心,今日见,王劭应该是对陈操之的风仪气度比较赏识,认为6氏郎倾心于陈操之绝非子虚乌有之事,所以决定为陈操之造势,为的是助成陈操之与6氏的婚姻

    想明白了这一点,贾弼之又是笑又是摇头,王劭这样帮助陈操之并不是什么君子**之美,而是出于对6氏的旧怨,贾弼之熟知本朝典故,永嘉南渡之初,江左士族对琅琊王司马睿在建康称帝抱有戒备之心,不来朝拜,东朝廷很

    ,王劭之父王导忧心如焚,到江左士族的支持,势必难以维持,所以王导特意安排司马睿于三月初三肩舆出巡,北名士骑马护卫,威仪煊赫,让江东士族见识一下皇帝出巡的隆重与威严,果然,以顾荣、纪瞻为的江左大族就来朝拜了,王导结交招揽江左大姓,收效显著,只有吴郡6氏王导跌了颜面,那便是6玩拒婚之事

    当时王导为进一与江左士族交,为其从子向6氏求婚,6纳之父6玩拒绝,辞以不敢高攀、6、王联姻是乱了伦常秩序,其实骄傲的6玩更认为吴郡6氏位高于琅琊王氏,不屑与王导联姻,还有一个原因是6玩不习惯北方人的习俗,王导请他赴宴,用珍贵的乳+待客,6玩食酪致病,上吐下泻,差点丧命,恨恨道:“仆虽吴人,几为伧鬼。(〕(〕”哪里还肯女儿嫁入王门!

    对于6氏拒婚之事,琅琊王氏深以为耻,虽然王导雅量非常,不以为忤,王导子侄都是心里憋闷,王劭那时虽然年幼,却也记忆犹新,从此,北方士族极少与江东士族联姻

    而现在,传出陈操之与6纳之女有私情的流言,这个陈操之出身钱唐陈氏,上月还是寒门,本月才擢升为士族,位卑微,若最终陈操之娶到了6氏郎,那琅琊王氏就等于出了一口恶气,6氏郎不嫁高门王氏,却要嫁次等士族陈氏,岂不是咄咄怪事,这不是6氏自己给自己蒙羞吗,所以王邵要为陈操之娶6氏郎提供尽可能的帮助,即便娶不到,只要事情闹沸扬扬也就足够

    贾弼之摇着头笑,想起在草棚里看到谢道写给陈操之的信,心道:“王劭王内史,你莫要太得意,你以为你能利用陈操之损及吴郡6氏的名声,一旦谢道与陈操之的情事败露,琅琊王氏更要颜面大跌了,谢道可是拒绝了王凝之求婚的,王凝之不也是琅琊王氏一族吗?嘿嘿,这个陈操之,竟让南北两大门阀郎倾心于他,真是不可思议,待他除服出孝入建康之日,只怕就是南北士族掀起大波澜之时。(〕”

    贾弼之受~嘱托,对钱唐陈氏入士籍可谓尽心尽力,与陈尚交情也不错,今日见到陈操之,也印象极佳,认为~嘉宾有眼力,陈操之的确是难得的才俊,自现谢道的信后,又察知王劭有意助陈操之追求6氏郎,这让贾弼之颇为忧虑,怕会由此造成渡江士族与三吴士族之间的矛盾,那样,恐非国家之福。

    贾弼之觉得事关重大,决定回建康后向友~嘉宾说知此事,~嘉宾眼界开阔、足智多谋,自会洞察其中利害,陈操之也是~嘉宾看重之人,日后要入西府效力的,究竟该如何做就由~嘉宾定夺,反正陈操之要去建康也是明年底、后年初之事,倒不用着急。

    ……

    四月初九,钱唐陈氏族长陈咸与从弟陈满、及长子陈尚三人来到县城,亲眼看着贾令史与祠部、吏部官员改注簿籍、将钱唐陈氏列入士籍这一让陈氏族人铭记的时刻,钱唐陈氏从此是士族了,拥有了自己的家籍,象来福那样的荫户就将列入陈氏家籍,无须应官府的徭役。

    这是轰动全县的大事,固然是有人艳羡、有人嫉妒,不管怎样,包括褚氏在内,都明白唐陈氏崛起之势沛然不可阻挡。

    应陈氏的要求,颁赐给陈氏的二十顷良田就在明圣湖畔,与陈氏原先的三千多亩地连成一片,这二十顷计二千亩地是原先鲁氏家族的,可叹那鲁氏前年还想图谋陈氏的田产,未想今日氏田产反而归了陈氏!

    至于赐给钱唐陈氏的二十荫户,月底由陈氏报上来、本县主簿从县户籍上将这二十户注销便是。

    陈氏欢喜褚氏愁,褚俭从吴郡来到钱唐,等于是停职待审了,他的头已全白,每日坐卧不宁,苦思却无对策,心知不能再等下去,不然的话钱唐褚氏会沉沦到底,褚俭决定忍辱负重去求陈操之为他向王劭说情,想想王劭到钱唐的当日便去拜访陈操之,归来后更是在钱唐各士族家主面前盛赞陈操之,可见陈操之在王劭心里量之重,若陈操之肯为他关说,那褚氏或许就能渡过这一难关,陈操之毕竟是少年人,只要他卑词厚礼,未尝不能将其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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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深情 五十三、以直报怨(又有两句话说)

    文谦代钱唐县令不到半年就以官库钱二百万扩建县查即明,褚氏也没打算在这事上隐瞒,因为扩建县舍罪责甚轻,也就是免官而已,对褚氏家族影响不大,褚氏想的是避重就轻,不想扬州官吏继续追查下去,但扬州内史王劭的属官吏大都是寒门出身,对钱唐鲁氏冒注士籍既惊奇又愤怒,他们没有想到竟还有这样便捷的入士籍的途径,若不是罪行败露,那么连鲁氏这样的人也成士族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样的大案吴郡丞郎褚俭竟未向州署禀报,草草就结案了,其中一定有另有隐秘,是以追查取证甚急——

    褚俭心惊肉跳,他知道褚氏若是落到鲁氏冒注士籍案的泥潭里,那整个家族就彻底垮了,说不定士籍都会被剥夺,褚俭决不能坐视家族沦落到那步田地,勾践能金殿尝屎、韩信忍**之辱,他褚文谦又如何不能低声下气、待渡过眼前难关,再徐图后计?

    四月十一,细雨不断,褚俭带上侄子褚文谦和儿子褚文彬冒雨前往陈家坞负荆请罪,求见陈氏族长陈咸。

    毕竟褚氏是大族,褚俭又是六品丞郎,积威犹在,陈咸、陈满、陈尚不敢怠慢,请入祖堂叙话。

    褚俭痛心疾,当着陈咸等人的面痛斥侄子褚文谦和儿子褚文彬,把他二人与陈操之的矛盾尽量说成是误会,再把其他罪责全推到死去的鲁主簿的头上陈流恶行也全是鲁主簿一力怂恿的,褚俭声情并茂、抑扬顿挫道:“——操之在吴郡,褚某也曾多方为他引荐,说操之是我钱唐少年才俊,吴郡名流得闻操之贤名,实从褚某始,同为乡梓,奖掖后进义不容辞,无奈其后诸多误会,以至今日陈氏、褚氏势成水火氏、褚氏俱是钱唐大族,理应友好相处,这数日来,因舍侄扩建县舍案,褚某忧心如焚,现在上官又再查鲁氏入士籍之案鲁氏去年就已被抄没家财田产,族人处境悲惨,现今旧案重审,只怕会激起鲁氏族人极大的愤恨,而陈氏新入士籍,还是应与本县士庶交好为上,不应生出事端,陈公以为如何?”

    陈咸含糊其辞:“褚丞郎说得是。”

    陈尚淡淡道:“彻查鲁氏冒士籍案是本县其他士族联名请求的,怎能说是我陈氏横生事端?”

    褚俭赶忙陪道:“褚某不是这个意思,褚某是说陈氏新进入士籍声誉日隆,理应在本县事务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这鲁氏案牵涉太广,闹得大了对我钱唐士族的声誉影响极坏,王内史甚是看重操之,操之理应为乡梓造福,游说王内史莫再穷究此案,如此,操之在本县的声望将无人能及——”

    说到这里,褚一拍手一个随从捧着一叠簿册进来。

    褚俭道:“陈氏新入士籍,某无以为贺,这里是十顷良田的契约和簿册,褚某以这二十顷良田相赠。”

    陈咸、陈满了一惊。面面相觑顷良田。这份贺礼可是极重钱唐陈氏这次入士籍所得地田产也只是二十顷。褚俭举手便以二十顷田相赠出手可谓豪阔。

    陈满眼露热切色。低声对从兄陈咸道:“四兄息事宁人。两相受益。岂不是好?”

    陈咸为人宽厚。觉得褚俭肯如此卑词厚礼来与陈氏言好。硬不起心肠拒之。但又觉得这样收褚氏厚礼不妥。是以犹疑未答。

    陈尚道:“爹爹、六叔父。这还得征询十六弟地意见。毕竟这是要十六弟去王内史那里关说地。”

    陈咸顿觉松了口气。说道:“对。此事还得由操之定夺。”

    褚俭知道陈操之才是钱唐陈氏真正能拿主意地人。陈咸这一关好过。陈操之那边恐怕是没有这么好说话地吧。便道:“褚某正要去拜访本县大贤陈操之。烦陈公与我同去。”

    陈尚道:“此去玉皇山有八里路,家严年高,就由在下领褚丞郎和两位褚郎君去吧。”

    褚俭眼望陈咸,深深施礼道:“陈公——”颇有乞怜意味。

    陈咸见一向趾高气扬的褚俭谦卑成这模样,忙道:“好好,老朽陪褚丞郎去,这些田册老朽不能收,褚丞郎先收回去吧。”

    细雨绵绵,道路泥泞,褚俭乘牛车,却喝命儿子褚文彬淋雨步行,褚文谦嘛,暂时还是一县之长,虽然也是步行,还有绣笠戴着,不至于太狼狈,褚文彬则是衣衫尽湿,面色如土,梢往下滴水,强烈的屈辱感压抑在心头,恨钱唐陈氏、恨陈操之到了极点。

    陈咸过意不去,对褚俭道:“褚丞郎,让令郎乘车吧,还有褚府君,这样不成体统。”

    褚俭道:“让他们步行便是,吃些苦头也好,他们以前与操之有过:,正该受罚。”

    临近午时,陈操之正在草棚里为冉盛

    身材魁梧的冉盛坐在那一动不动,笑眯眯摆出自认态,但在陈操之画UU小说,少年冉盛却是横眉立目、肌肉贲张——

    陈操之微笑道:“小盛,我给你画些胡须吧。”

    冉盛惊道:“不要,我不要胡须。”

    陈操之道:“以你的雄伟体格,不画胡须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反正过两年你肯定是满脸虬髯。”

    冉盛摸摸自己下巴,愁眉苦脸道:“润儿小娘子说,我若长了胡须,就让我离她远点。”

    陈操之失笑,说:“离远点就离远点嘛,你们现在还是孩子,长大了自然要男女有别。”

    褚氏叔侄三人就是这时到了草棚檐下,褚文谦除了脑袋外,衣衫尽湿,褚文彬更是雨水满面、脸色青,白绢单襦的下摆全是泥点——

    冉盛和来德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褚氏叔侄,不明白他们这副狼狈模样来做什么!

    陈操之眉头:皱,随即舒展开来,彬彬有礼道:“原来是褚丞郎、褚府君、文彬兄,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褚俭见到风神萧散、身俊拔的陈操之,不自禁的又谦卑了一些,陪笑道:“褚某特来请罪,以往种种,还望操之多多包涵,毕竟同为乡梓,和睦相处最好。”又对陈咸道:“陈公,请在令侄面前为我褚某美言几句吧,褚某是诚心诚意来负荆请罪的。”

    陈咸忙道:“敢岂敢,褚丞郎言重了。”这忠厚良善的老族长请褚氏三人入草棚坐下,还代褚俭向陈操之说明来意。

    陈操之不动声_,打量着褚俭与褚文谦、褚文彬三人的神态,褚俭皮笑肉不笑、褚文谦满脸沮丧、褚文彬狼狈中偶露愤恨之色——

    得知褚氏来意,陈操之道:“褚丞郎何必如此谦卑,求我何如求王内史,我与王内史只是一面之缘,我是守孝之身,又如何能在王内史面前说得上话。”

    褚俭道:“只须操之贤侄代褚某向王内史关说即可,成与不成,褚某都是一样的承情。”

    陈操之听褚俭竟称呼起贤侄来,不禁心生厌恶,淡淡道:“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褚丞郎认为此言何解?”

    褚俭一愕,一抹戾色一闪即逝,笑道:“既然操之贤侄不肯见谅,那褚某也就不再多言,贤侄肯以直报怨,足见盛德。”虽被陈操之拒绝,却不即离开,还与陈操之东拉西扯地攀谈,直到半个多时辰后雨停了才告辞。

    陈咸忠厚长,觉得褚俭这般曲意示好,操之却全不领情,心里有些歉意,亲送褚俭三人下山,一起回陈家坞用午餐,临别时,褚俭硬是把那二十顷田的田契、簿册留下,说道:“陈公,这是我褚氏的一点心意,操之能以直报怨而不落井下石,褚某已是承情,希望此案了结之后,褚氏与陈氏能尽释前嫌、和睦往来——过两日就派人来办理田产交接、佃户籍册也一并转来。”

    陈咸不善于推托,眼睁睁看着褚俭留下田册契约离开了。

    陈满贪财,主张接受褚氏的善意,陈尚说不能收褚氏的田产厚礼,应派人送回去。

    陈咸道:“还是去问操之吧——”

    陈满不满道:“什么事都要问操之,这又不算什么大事,四兄与我是族中最年长之人,就决定不得吗?”

    陈咸不悦道:“六弟,二十顷田绝不是小事,我们钱唐陈氏能有今日,几乎是操之一人之力达成的,操之稳重有谋,这事自然得征询于他。”

    陈满不说话了,正这时,陈咸幼子陈谭来报说十六兄回来了。

    陈操之是赶回来为嫂子和润儿祝贺诞辰的,四月十一是丁幼微与润儿的生日,丁幼微今年二十八岁,润儿八岁,母女二人相差二十岁,却是同月同日出生——

    陈操之听说四伯父有急事相召,便未回西楼,先来到祖堂,听说褚俭硬要送陈氏二十顷良田,笑了笑,说道:“四伯父、六伯父,褚俭不安好心啊,我都已经拒绝为其关说,为何还送如此厚礼给我们?这些田契、簿册留不得,三兄,你辛苦一下,即刻送到王内史处,请王内史暂不要声张,且看褚氏如何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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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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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介绍:
以干净的文字,写优雅的时代和艺术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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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羲之在呼朋唤友畅游山水、优雅地写他的《兰亭集序》;谢安还隐居在会稽东山,每日携妓优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江东崇尚风度和仪表的名士们宽袍大袖,服五石散、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游玩、谈音乐、论书法、琴棋书画、寄情山水、有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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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3群:59339121上品寒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上品寒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上品寒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