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以善谋善,以恶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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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苏长安归来时,星光正盛,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推开天岚院的院门,一位青衣女子正立在门后,因为背着星光,苏长安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那一双眼睛却很明亮,比起天上的星星也不遑多让。
苏长安躁动的心莫名的平复了许多。
“青鸾师叔。”他这么说道。
女子点了点头,然后她冰冷得几乎不大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忽的响起。
“玉衡大人让你回来后去他房间。”
苏长安点了点头,他并不觉得意外,隐隐间他感觉到,玉衡对这一切定然是知晓的,所以低沉着声音与青鸾应了一声是后,便向着玉衡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女子转头看着少年的背影,她的眉头一蹙,她感觉到现在的苏长安与以往似乎有那么一丝不一样,但具体是哪一点上的不一样,她却说不真切。
吱啦。
玉衡阁有些老旧的房门被苏长安推开了。
他走到玉衡的跟前。
这个老者正眯着眼睛半躺在他的太师椅上假寐。
他总是这样,即使眼角的睡意已经浓郁到几乎不能化开,但他双眼却从未有一次真正的合上过。苏长安觉得这对于一个老头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所以他不止一次的问过他,为什么不愿意好好休息。
但玉衡的回答每一次都如出一辙。
“年纪大的人,是不能随便睡觉的。因为当你闭上了眼睛,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而这样的回答总是会让苏长安的心莫名一痛,所以他也就不再问了。
“回来了?”玉衡坐起了身子,他的眼睛依旧眯着,但却带着一股只有苏长安才能看得真切笑意。那笑意里的慈爱,让苏长安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某些情绪忽然崩塌。
他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未满十七岁的男孩。
他怀揣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怀揣的梦想与憧憬来到了长安,他想要成为一名如同莫听雨一样的刀客,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最后再带着一个如同沫沫,亦或者比沫沫更好看的姑娘衣锦还乡。
促成这个梦想的初衷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加之一些寻常人都有的虚荣罢了。
他也曾觉得自己确实做到了一些,为此他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但这些东西都在这一晚,忽的破碎。似乎他所经历的,所以为得到的,都不过是背后有一只他不曾看见的大手在推动。而他就好像一只提线的木偶,被人暗暗的操作,自己却浑然不觉。
他感到一阵说不来的难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见到玉衡时,这些压抑的情绪,终于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的肩膀开始抽动,泪珠便止不住的顺着他还有些稚嫩的脸庞喷涌而下。他意识到这并不知一件太好的事情——一位像莫听雨那样的刀客是不能随便哭的,至少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哭。
他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可他的眼睛却好像开闸了一般,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
一只满是褶皱的手却在这个时候伸了出来,放在了他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哭吧。”玉衡这般说道。“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吧。”
苏长安一愣,他心底最后一丝坚持因为玉衡的话彻底柔软了下来。他靠在玉衡太师椅的扶手上,终于是埋头哭了起来。就和许多一般年纪的孩子一般,这一次,他哭得毫无顾忌。
哭吧,哭尽心底最后的柔软。然后,自此坚硬如铁,这样你才可以再没有了我的长安城中活下去。
玉衡轻轻拍着他的背,心底暗暗想到。
而在演武台上,一位静静立着的少女,忽有所感的抬头望向那一片星海,她的眸子里闪烁着与星辰媲美的光芒。一阵秋风吹起,撩起她的衣衫,她腰间的玉箫被拿起,却又放下。
那一刻,她感到有那么一颗星星忽的熄灭,但又再次亮起。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她盯着繁星灿烂的夜空中那一颗晦暗的星星,心里忽然有些不解。
“既然不舍得死去,却又为何一定要死去呢?”她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但漆黑的夜色中,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秋风。
玉衡阁内,苏长安的哭泣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玉衡,有些不好意思的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痕,然后赶忙站起身子。
“哭完了?”还不待他说些什么,玉衡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恩。”苏长安的情绪依旧不高,他低着声音如此回答道。
“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玉衡转头看向苏长安,眯着的眼睛里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苏长安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但让他感到苦恼的是,他并不知道该如何问起,比如为什么北通玄会辜负如烟,比如为什么师姐会欺骗他,又比如羡君会与他刀剑相向。
所以最后,他这么问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眸子里的光芒再次亮了起来。他问得那般恳切,像是很急迫的想要知道某些真相一般。
但玉衡却沉默了下来,他想过苏长安会问他许多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他想了有大概那么几息的时间,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少见的事情。然后他同样看向苏长安,反问道:“那你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是怎么样?”
苏长安一愣,他用了比玉衡更长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方才有些迟疑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我觉得至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见玉衡并没有接话的打算,他才又接着说道。
“我也知道,好人不一定都有好报,坏人也不一定都能被制裁。但至少等待的人不应该被辜负,信任的人不应该被背叛。如果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世界,我想,我并不会太喜欢他。”
说完这些,苏长安望向玉衡,似乎想从他嘴里得到某些不一样的答案,某些可以支撑起他信念的答案。
但玉衡却让他失望了。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
苏长安的眸子暗了下来,他觉得某些他一直引以为信条的东西开始崩塌,他低下了头,开始沉默。
“等待的人是总被辜负,而信任的人也总被背叛。但即使如此,依然有人选择等待,也同样有人选择信任。善与恶从来就不是对立的,是并存的。天下众生芸芸,谁没有自己的善又谁没有自己的恶。”
苏长安闻言,他低着的头再次抬了起来,他像是把握住了玉衡话里的意思,却又想不真切。
他有些疑惑。但还未等他问出些什么,玉衡却再次问道。
“你还想成为听雨那样的刀客吗?”
苏长安想了想,最后他坚决的点了点头,说道:“想!”
“那就守住你心底的善,用你的恶去直面这个世界的恶!”
玉衡的声音在那一刻不再苍老,他中气十足,像一只苏醒的雄狮。
星光忽的变得明亮,映在苏长安的脸上,将他的眸子照得给外明亮。
第四十三章 此间事事总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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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苏长安很少见的没有早起。
他一觉睡到了中午。
樊如月也大概听说了昨日里所发生的事情,她本想着安慰一下苏长安,但想了许久,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最后只是在他房门口一阵徘徊后离去。
下午有青鸾监督的剑道功课,苏长安虽然有些意兴阑珊,但他犹豫之后,还是提着一把木剑到了演武台。
昨日玉衡与他说了许多。
他心中虽然知晓了这些道理,可心里的阴郁却还是未有散去。他毕竟只是一个才十七岁不到的少年,很多事情必不可免的难以释怀。
所以下午的剑道功课他有些心不在焉,剑法的修为非但没有丝毫进寸,反而有些退步。
酉时不到,苏长安便草草结束了这一场修行。
“你不高兴。”青鸾走了过来,看着一直皱着眉头的苏长安,如此说道。她的语气很坚定,像是笃定自己的判断。
苏长安低着的头上下摆动一下,然后说道:“对不起。”
他觉得这是一件很抱歉的事情,青鸾是他的教习,而因为自己的原因,他今天下午在剑法上几乎没有丝毫进步。这无疑于是在浪费青鸾的时间,就好比在长门时自己的功课不好,会被魏先生打手板一样。自己不认真习剑,青鸾自然也会生气。
青鸾却并没有回应苏长安,她只是盯着眼前这个有些沮丧的男孩,心里暗暗想着。他若是一直这般模样,那她不知道何时才能教会他一些剑法,更不知道何时才能了却这一段因果。
但她的时间并不多了,虽然玉衡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生生的延长了自己的寿命,但她知道即使是这样,玉衡也活不过多久了,而送走了玉衡与紫薇,她就得回到星辰阁,在那之前她必须了解这一段因果。
所以她很认真的想了想,她觉得当务之急是先让眼前这个男孩高兴起来。
在一番思索之后,她终于说道:“我陪你去逛街吧。”
青鸾记得在几天前,苏长安也曾不太高兴过,然后她陪着他去了一次集市,第二天苏长安的心情就好了许多。所以也才有了她的这个提议。
苏长安却为此愣了一愣。他不知道向来清冷的青鸾为何会有这样的提议,但他想了想,此时心情烦闷,出去走一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点了点头说道:“好!”
于是二人再次来到了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朱雀街。
这里依旧那般热闹,与前几日并无任何差别。
昨日夜里在太和殿里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对这些生活在长安城中的普通百姓与商贩造成任何的影响。
但苏长安却再也没有了前几日来到这里时的兴奋,他的心情同样也没有因此而好上几分。
青鸾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还是低着头的苏长安,她开始努力的思索怎么才能让眼前这个男孩高兴起来。但很显然她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她自小便被北地妖王送于星辰阁,然后修炼至宝《太上忘情录》。她的七情六欲虽还未完全断绝,但已经稀薄到了极致。
她甚至都不知道开心应该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所以又怎能让别人开心起来了。
而就在她为此苦恼的时候,一个熟悉的摊位映入青鸾的眼帘,她心头一动,拉起了苏长安的手,在苏长安不解的眼神中说道:“去那边。”
于是,二人便来到一处玩偶店前。
这是那一日苏长安为青鸾挑玩偶的摊贩。
青鸾松开了苏长安的手,开始在一堆木偶中挑选起来。她本想着问一问苏长安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玩偶,但转头却见他兴致不高,所以只好作罢凭着自己的感觉翻找起来。
但她还是感到苦恼,她并不清楚苏长安的喜好,所以半晌之后也没有确定究竟该送给他怎样一个玩偶。
这时,在她翻开面上的一层玩偶时,一个男孩模样的玩偶却忽的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拿起那个玩偶端详了好一会,觉得他大大的眼睛,红扑扑的脸蛋像极了苏长安。在联想那一日苏长安送于她的那一个与她模样相似的玩偶,所以她觉得这一个一定会让苏长安高兴起来。
于是她连价钱都没有问便掏出一些碎银递给商贩,然后把那个玩偶递到了苏长安身前。说道:“送给你。”
苏长安愣了愣。
他下意识的接过这个木偶,有些不解的看向青鸾。
“不喜欢吗?”青鸾看着苏长安脸上有些木讷的神采,她暗暗以为自己挑选的玩偶并不合苏长安的心意。
苏长安这时才回过神来,虽然对于向来冷冰冰的青鸾来说,送人东西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苏长安还是很认真的看了看手上的木偶,觉得与自己好像有那么几分相似。他刚要说声谢谢,但一只玉手却伸了过来。
那只手带这一阵淡淡的香气,拿走了苏长安手中的木偶,然后再次递来另一只木偶。那是一个青衣女子造型的木偶,苏长安觉得有些眼熟。然后他猛然记起,这是几日前他送给青鸾的木偶。
他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向青鸾,不明白这是何意。
“我们换。”青鸾这么说道。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她挑的苏长安不喜欢,那苏长安自己挑的他想来应该是喜欢的。所以她决定和他换一换。
然后她把那个与苏长安差不多模样的玩偶小心翼翼的放入怀里,稳稳的揣好。
“这个就当是你送我的。”她这么说道。她一直记得苏长安说过别人送的东西,就应该好好保管。所以她用这样的行动表明她把这个玩偶当做是苏长安送给她的。
苏长安的脸却莫名的红了起来。
他看了看手里那个神识青鸾的玩偶,又看了看被青鸾贴身放着的与自己像极了的玩偶。莫名想到了小说中说道的那些有情人互送定情信物的场景。
他的心跳得快了几分,脸色也因此越发红润。但他瞟了一眼青鸾,却见自己这位师叔的脸色如常没有一丝异样。他不由暗骂自己一声胡思乱想,然后学着青鸾的样子,将那个玩偶放入自己怀里。
但或许是因为这个玩偶才刚刚从她怀里取出的缘故,所以上面竟然带着几分温热。苏长安方才变得正常的脸色又因此红了起来。
而这一切,落在青鸾的眼中却让她误以为苏长安的心情好了几分。所以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是许久未有出现在她脸上的神采,久到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底竟然涌出了某些名为快乐的心情。
“话说莫听雨去到了北地,遇到了一个叫苏长安的男孩!”而这时,不远处忽的传来一个男子抑扬顿挫的声音。
第四十四章 南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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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的身子一怔,他有些疑惑的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透过人群隐约看见一家酒馆里有位男子正拿着一块惊堂木在台上口沫横飞。
说书的?苏长安的眼睛亮了亮,他对着青鸾说道,“我们去看一看吧。”
青鸾只想着能让苏长安开心起来,所以几乎想都没想便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走到那酒馆内,方才坐下,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便走了过来。
他麻溜的取下肩上的抹布,将本就还算干净的桌子又擦拭了一遍,问道“二位客官,是要吃些什么酒菜呢?”
听他这么问起,苏长安才想起到了现在他和青鸾还未有吃饭。所以他看向青鸾,问道:“师叔,要不我们吃点东西。”
“恩。”青鸾轻轻的颔首,到了她这样的境界,虽然说还不能像书中说得那样吸风饮露,但若只是一两个月不食凡物,也无多少大碍。但只要苏长安能高兴起来,这样的事情她还是愿意做的。
苏长安得到青鸾的应允之后,便冲着小二连连报出了七八个菜名。这些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末了他才想到还有青鸾在,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看向青鸾问道:“师叔,你有没有喜欢吃的东西?也点一些?”
青鸾闻言愣了愣,喜欢的东西?喜欢对她来说一种很陌生的情绪,所以她自己也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喜欢吃的东西。所以她很认真的想了想,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那来碗阳春面吧。”
小二本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但他看了看青鸾清冷的脸色觉得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虽然心底奇怪有人会来酒楼吃面条,但只要肯花钱倒也未尝不可,所以便记了下来。
“好勒,那二位看看要喝点什么酒水呢?”那小二又笑着问道。他已经看出来这二位来客并不是差钱的主,仅仅两个人便点了七八个菜,所以便趁热打铁开始推销起自己店里的酒水。
“酒?”苏长安愣了愣,他并不喜欢那种东西,他下意识的便想要拒绝。但他忽的想到书中的大侠总喜欢借酒浇愁,他觉得现在的他应当算是很愁了,所以或许可以试着浇一浇。
“那就拿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酒上来吧。”苏长安学着小说中那些大侠的话,如此说道。
“唉,好勒!”那小二喜上眉梢,乐呵呵的便退了下去。
砰!
一声轻响。
那台上的说书先生将手上的惊堂木一拍,又接着说道。
“却说这苏长安得了莫听雨的刀法,每日是勤学苦练一日不辍。”
“北地雪寒,他又出生贫寒,所以买不起好的衣裳,但即使吹风受冻也拦不住他没底苦练!”
“终于,他有朝一日刀法大成。这便辞了父母,又拜别乡里孤身到了这长安城。”
苏长安这时才听得真切,这说书先生说得竟然是自己,他不免有些脸红,感觉有些不适。他是在那两年里每日练刀,但绝没有吹风受冷。他因为害怕被同窗取笑,每次练刀都是窝在自家房间里比划。至于刀法大成更是无稽之谈,他只不过学到莫听雨刀法中的一些皮毛罢了。
而这个时候饭菜已经上桌,苏长安像是怕被人认出来一般,低着头开始吃着那桌上的饭菜。
“他说得是你?”青鸾自然也听清了那位男子所说的话,她觉得有些有趣,不禁问道。
“恩。”苏长安有些不好意的点了点头。
而一边,这位说书先生的评书像是很受欢迎一般,他周围的酒客已经把他所在的高台围住,时不时爆发出一声声叫好声。以至于到现在为止苏长安也只是听到他的声音,未有看清他的真面目。
“客官,你的酒到了!”这时那小二提着一壶酒水走了上来,他笑呵呵的将另一只手中的两只酒杯放上,又规规矩矩的给两只酒杯斟满酒水,递到二人跟前,然后道了一声慢用之后,方才退下。
“你要喝吗?”青鸾举着酒杯问道。
她自然喝过酒这种东西,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好奇的试了试,但她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所以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喝过这东西。
但若是为了让苏长安高兴起来,喝上一次倒是无妨。
苏长安却有些犹豫,他要酒不过是一时兴起,加上心中确实不郁。
他也喝过酒,毕竟他老爹苏泰是出了名的老酒鬼,家里自然会时常备上一些酒水。苏长安在小的时候便尝试着喝过,但他觉得这东西火辣辣的只烧喉咙,所以便再也没有喝过。
但现在青鸾举起了杯子。
她虽然是他的师叔,但在这之前,她是一个看起来与苏长安一般大小的姑娘。
恩,还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那种姑娘。苏长安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在这样漂亮的姑娘面前,面子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尤其是对于向他这样的刀客来说。
这是楚惜风交给他的道理,虽然似乎有些差别,但苏长安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
所以他也举起了酒杯,说道:“喝!怎么能不喝。”
于是他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一股火焰便自他的胃中升起,穿过他的咽喉,至抵他的发梢。他的脸被这股火焰烧得红扑扑的,而他的头也被这股火焰烧得有些晕乎乎的。
心里的烦闷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愈发浓重。
他又将酒杯斟满,说道:“再来。”
于是又是一杯酒下肚。
青鸾见此状觉得自己应当陪着苏长安,所以她也再次斟满一杯酒,将之一饮而尽。
几轮下来,二人已是七八杯酒下肚,苏长安已经感到自己的脑袋变得有些沉重,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变得模糊。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变得清晰。
但入目的却是青鸾那张有些红扑扑的脸蛋,因为也不胜酒力的缘故,她看上去也有些迷糊。但却苏长安却觉得这个样子的青鸾好看极了。
他张开嘴便说道:“师叔,我以后可以不叫你师叔吗?”
“恩?”青鸾愣了愣,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那你想叫我什么?”
苏长安想了想。他吐字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师叔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老是叫你师叔总感觉怪怪的,我以后就叫你青鸾好不好。”
“恩。”青鸾点了点头。苏长安从下午练剑开始便没有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她觉得这样一定可以让苏长安开心起来。所以她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下来。
“青鸾,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见开阳师叔祖的?”苏长安接着醉意又问道,这个问题他并不是没有问过她,但青鸾本就不喜说话,所以对于苏长安这个问题并没有作任何回应。
青鸾闻言又是一愣,她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或者说她从未有撒过谎。但若是告诉了苏长安她的来历,那必然便会暴露她的身份,那对于她这一行了却因果的目的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些影响。但现在的苏长安好不容易心情好转,她又害怕此时在不回答,会让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所以在微微犹豫之后,正要坦言相对时。
砰!
那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又是一拍。
“各位看官,今日咱们就讲到苏长安牡丹阁里救花魁,欲知后事如何,明日再来这酒家,小生为你们一一道来。”
此言一出,周围的酒客皆变得意兴阑珊,他们发出阵阵不满的咕哝声,但见那说书先生已经没有了说下去的意思,便也就只有纷纷作罢,三三两两的朝着酒店外走去。
苏长安与青鸾这个时候方才看清那位说书先生的容貌。
却不想竟是他们的一位熟人,那日在朱雀街遇到的那位落魄书生——孤千帆。
而孤千帆这时也收拾好自己的一声行头,与酒店的老板说了些什么正要离开,但眼睛的余光却瞟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二人。他心头一喜,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二位你们也在这儿啊?”他自来熟的做到了苏长安身边。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到这儿说起书来了?不写故事了吗?”
苏长安不禁有些遗憾,他很喜欢那些小说里的故事,所以在它看来孤千帆不写故事了,那他以后能看到的故事便少了一些。
“写,怎么不写,我喜欢写些东西,虽然并不见得多么好看,但我想一直写下去。”孤千帆说道,“只是总得做点营生养活自己。然后得了空暇再写。”
“这样啊。”苏长安有点了点头,他瞟了孤千帆一眼,觉得他的样子比起第一次见他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他打心里替他感到高兴。
“呵呵。”孤千帆有些不好意的挠了挠头,又说道:“其实我以前也写过一些小说,虽然卖得不多,但还算能维持生计。只是后来家里出了变故,也就有那么一段时间无心写作,所以写出来的东西也就没人要了。”
“哦?你都写过些什么?”苏长安来了兴致。
“《南翠歌》”孤千帆想了想之后,说道。
第四十五章 有情还道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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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龙犼神将府。
这儿曾经是魏灵神将杜纬的府邸。
但自从北通玄被封为龙犼那一刻起,这座府邸便换了牌匾。
在从圣皇寿宴回来时,杜虹长便带着自己的母亲匆匆搬离这儿,去到了杜纬在世时置办的一处别院。
算来这座府邸已经换了三次主人,而这第四次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府邸内的一间布置华丽的厢房中,一位男子正躺在那里。他面容苍白,但两瓣嘴唇却如同染过鲜血一般猩红。
而旁边铺着白色锦缎的桌子旁,一位老者正拿着一盏茶水在手中把玩。但他丝毫没有喝它的意思,反而更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那位男子紧闭的双眼忽的睁开。
“醒了?”那位老者放下了手中的茶具,如此问道。但他却没有看男子一眼,似乎他知道男子就应该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一样。所以他的声音几乎是在男子睁开眼的瞬间便穿入他的耳中的。
男子也丝毫没有因为老者的声音而感到惊讶,他坐起身子,脸上的表情如同万年的枯井一般波澜不惊。
“丞相,你来了。”他这般说道。
“唔。”老者点了点头,又提起桌上的茶壶,将那茶杯中的茶水灌满。
“北将军的身体好些了吗?”老者这么问道,他的声音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悲喜,亦琢磨不透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托丞相的福,在下已经好多了。自是不会耽搁两日后与小姐的婚期。”
“哦?”老者的眉头一挑,将茶壶放回了远处,然后端起那茶杯在嘴边小抿了一口。“看样子北将军很记挂与长雪的婚事嘛。”
“长雪小姐美若天仙,又素有才情,通玄自然是记挂得紧。”男子捂着胸口处骇人的伤口,但说话的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异样。
“是吗?”老者站起了身子,终于转头看向那位男子。“我那日观北将军的萦尘步似乎还差些火候,不若等北将军将这步伐练得炉火纯青之日再与小女完婚?”
老者的话犹如一颗石子,在男子那如万载枯井的脸上荡起了阵阵涟漪。
“北将军好生养伤吧。婚约之事,不急。”老者扔下最后一句话,然后拂袖消失在男子的房间内。
只留下男子一人,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的虚空怔怔的出神。
第二日,清晨。
天岚院。
穿着黄色纱裙的樊如月正拿着扫帚清扫着院前的落叶。
天气已经冬日,所以天岚院的树木上每天都会掉下新的落叶,而为此,樊如月也就不得不每日清理。按理说这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但她却并不觉得无聊。
相比于以前在牡丹阁的日子,她觉得现在的她才算是真正活着的。虽然每日辛苦一点,但胜在自由,并没有人管束她。她可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弹自己的琵琶,做一些修行,又比如陪着苏长安,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在樊如月看来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但最近这样的幸福却变得有些远不可及了。
自从从圣皇的寿宴回来之后,苏长安就每日愁着脸色,就连他最喜欢的刀也不练了。想到这里,樊如月不由有些担忧。她也不是没有试过去劝一劝苏长安,可现在的他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任何话。每日都坐在演武台发呆。
樊如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暗暗祈祷苏长安能够早些从阴影中走出来。
心里想着这些,她还是低着头,拿着扫帚清理着地上的落叶。
忽的一双白色靴子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抬起头看去,却见一位青衣女子正神情平淡的看着她。
“青鸾小姐?”樊如月有些紧张的将手上的物件放到一边。她倒不是害怕,只是青鸾的性子太过清冷,在这天岚院中除了玉衡与苏长安几乎谁也不理,所以见到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樊如月下意识的感到有些不适。
“有空吗?我想问你一些事情。”青鸾如此说道。她的声音说不上有多么冰冷,可就是听不出丝毫的感情波动,让人下意识的觉得她是一个冷若冰山的女子。
“恩?”樊如月愣了愣,虽然心里奇怪青鸾为何会找她,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脸上同时露出迷人的笑意,应了下来。
“恩......”得到樊如月的应允,青鸾却顿了顿,她想了想昨日的情况。
在酒楼喝酒的时候苏长安的心情明显是好了许多,可当他与那个叫孤千帆的书生聊完之后。在回家的路上,他却忽的再次变得沉默。然后今天早上有坐在演武台上开始发呆。青鸾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何时才能教完苏长安剑法,所以她不得不继续想办法让苏长安开心起来。
但她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她想了想之后,决定找一个人问一问。而目标自然而然的便落在这个与苏长安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女孩身上。
“你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开心起来吗?”青鸾在微微沉吟之后,终于开口问道。
这时她的表情很是专注与认真,像是在请教一些很是深奥的修行问题。
而实际上,以青鸾的天赋,在她活者的近三百载的岁月里,她几乎很少在修行上遇到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可偏偏这个事情却难住了她,因此她觉得这应当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为此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很是认真的请教樊如月。
噗!
但樊如月却不自觉的掩嘴笑出声来,她觉得这个样子的青鸾莫名有些可爱。与她平日所表现出来的冷冰冰的形象,大相径庭。
“很好笑吗?”青鸾的眉头蹙了一蹙,她盯着眼前这个女孩有些不解的问道。
“恩~!”樊如月拖着长长的尾音摇了摇头,然后止住自己嘴角的笑意。她用弯成乐月牙状的眼睛看着青鸾,问道:“青鸾小姐也是在为苏公子担心吗?”
“恩。”青鸾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苏长安的状态,她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我想让他高兴起来,恩,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老是愁着脸。”
“可我并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变得开心,所以我希望你能教教我。”青鸾看向樊如月,她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认真起来。
或许是青鸾脸上的神情太过于严肃,所樊如月也不得不收敛住自己的笑意。她盯着眼前的青鸾,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问道:“青鸾小姐,你是不是喜欢苏公子?”
第四十六章 星星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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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苏长安?”青鸾愣了一愣,她并不了解喜欢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或者说她早就失去了这种感觉,所以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樊如月,问道:“什么才叫喜欢呢?”
樊如月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所以她很认真的想了想。但最后她也没有想出答案。
“我也不知道。”她这么说道。
“哦。”青鸾应了一声,看样子丝毫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
但樊如月却似乎并没有就此放过这个问题的打算。她又接着说道:“但我可以帮你想一想,你到底喜不喜欢苏公子。”
“你帮我想?怎么想?”青鸾问道。
“恩...”樊如月沉吟了一小会,方才说道:“呐,在你眼里会不会觉得苏公子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青鸾想了想,苏长安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与她有因果的人,所以自然会不一样。所以青鸾点了头,很笃定说道:“不一样。”
“那会不会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很想很想见到他呢?”
青鸾想,她需要早些教完苏长安剑法了却因果,自然巴不得苏长安整天与她在一起练习剑法。而见不到他的时候,也就很自然的希望见到他。所以,青鸾再次点了点头,说道:“想。”
“那会不会在他不开心的时候想让他开心起来?”
“自然。”这一次青鸾回答的很快,她就是为此才来找到樊如月。
“那你喜欢苏公子。”樊如月很是笃定的说道,但她的心底却不由泛起一阵失落。她喜欢苏长安,为此她也曾暗示过他,但却没有得到回应。而青鸾是开阳的传人,修为深不可测,样貌比起她也不遑多让。
若是我是公子,想来也会选择眼前这个青衣少女吧。她这样在心底暗暗想到。
“我喜欢他?”青鸾愣了愣,她并不知道这个结论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她很敏锐的捕捉到樊如月脸上神情的变化,她觉得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眼前这个女孩似乎变得并不是那么高兴了。所以她有些疑惑的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吗?”
樊如月闻言,这才从自己那小小的失落中回过神来。她强颜一笑,说道:“没有,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这样吗?”青鸾点了点头,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女似乎懂得很多,至少在这方面她比自己懂得多得多。
“那我以后便喜欢他吧。”青鸾这么说道。但之后她忽的变得有些疑惑,她再次看向樊如月问道:“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他高兴起来呢?”
樊如月这时才想起青鸾找她的初衷,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然后说道:“这个嘛,得根据他不高兴的原因来说。”
“恩?”青鸾的表情再次认真起来,眨着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樊如月,一副很期待她的下文的模样。
“咳咳。”樊如月学着教书先生的模样清了清喉咙说道:“这得看苏公子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开心。”
“比如,一个小孩,别人抢了他的糖果,他就会不开心,那你这个时候就得给他买些糖果,他就会因此开心起来。”
“又比如,一个学生被先生打了手心,他就会不开心,那这个时候如果你能让先生再夸的几句,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好很多。”
说道这里樊如月顿了顿,她转头看了一眼,依旧专心致志听着她说话的青鸾,很是满意的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总之呢,你想让苏公子变得开心起来,就得先知道苏公子究竟是为何不开心。然后对症下药。”
“恩。是这样啊。”青鸾将樊如月说得话暗暗记下,又在脑子里再回忆一遍,不由觉得樊如月说得很有道理。
“谢谢你。”青鸾这般说道。
“呵呵。”樊如月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又听青鸾接着说道。
“你帮了我一次,你要我用什么回报你?”青鸾的表情意外的严肃了起来。
“这点小事。就算了......”樊如月的话说道一半,就被青鸾满脸认真的神色给生生顶了回去。她有些为难的想了想,忽的脸上绽开一抹迷人的笑意。
“如果一定要回报我的话,就请让苏公子快些高兴起来吧。”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酉时。
苏长安吃过晚饭后,又独自一人坐在演武台上发呆。
昨夜,在那家酒楼里。
趁着酒劲,心中的阴郁本来消散了许多,可当孤千帆再次提及《南翠歌》那本书的时候,他的心有忍不住回到了太和殿的那一夜。
北通玄的负情,古羡君的剑,夏侯夙玉的欺瞒。
他们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刺一样扎进他的心窝,让他无论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你在干什么?”这时,一道清冷的生意从他背后传来。
苏长安转头看去,却见青鸾正盈盈的立在那里。
“师叔。”苏长安说道。“你怎么来了?”
“你昨天不是説要叫我青鸾吗?”青鸾的眉头蹙了起来,在她的心里,说过的事就一定要去做。这是一个道理,而道理就应该被遵循。
苏长安一愣,昨夜他本就是接着酒劲胡言乱语,事后想起来也自觉自己荒唐。本以为此事过了也就算了,却不想青鸾竟然还把它放在了心上。
他有些为难的想着此事就这么算了,但青鸾却是一脸认真的看着他。所以在微微犹豫之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唤了一声:“青鸾。”
“恩。”青鸾轻轻回应道。然后捋了捋耳边被秋风吹起的秀发,坐到了苏长安旁边。
她与苏长安靠得极近,几乎已经是身子贴着身子。苏长安甚至可以清晰的闻道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为此,他不由得变得有些紧张。他伸出手像撑在地上稍稍移动一下身子,但却不小心放到了青鸾的手上。
一股触电一般的感觉从指尖传来,苏长安赶忙收回自己的手。
但刚刚从指尖上传来的美妙触觉依旧让他感到一阵脸红心跳,他的身体就那么僵在那里,再也不敢乱动一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青鸾侧过头问道。
因为靠得极近的缘故,青鸾说话的时呵出的气息,落在苏长安的耳垂让他觉得痒痒的,但又并不感到难受。
苏长安向后微微仰了仰身子,稍稍拉开了一点雨青鸾的距离。
“我在.....”苏长安顿了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是在干什么,只是觉得心里烦闷,想要静一静罢了。但他觉得这样的事情,以青鸾的性子定然理解不了。所以他抬起头,指着夜空说道:“我在看星星呢。”
“恩?”青鸾有些疑惑的看向夜空,不解的说道:“可是今晚没有星星。”
苏长安一愣,这时才发现,今天夜里,暗云密布,所有的星辰都被遮掩,只有月亮偶尔才能露出那么一角。
苏长安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他刚想着要解释一些什么,却听青鸾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若是你想看的话。”她这么说着,然后玉手忽的伸了出来,朝着夜空中随意的一挥。那青色的衣袖便在苏长安眼前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
“我便让万物避让。”
那一刻,漫天云雾如得敕令,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暗沉沉的夜空中忽的涌现出成千上百的星辰,他们相映成辉,朝着天岚院这方小小的世界,投下一片前所未有过的灿烂星光。
苏长安被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一幕惊呆了,他仰着头怔怔的看着溢满他整个眼眶的星光,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并不难。”青鸾回答道。
“不难?”苏长安转头看向青鸾,但他却忽的愣住了。
她白齿红唇,她的琼鼻冰肌,都在这星光下显得愈发动人。
而最让苏长安为之心颤的是她那双无尘无垢的眸子,里面好似藏着星辰般璀璨夺目。
他心跳忍不住快了起来,刚刚恢复常态的脸色又一次红了起来。
但青鸾却似乎并没有发现苏长安的异样,她看着他自顾自的说道:“是啊,这并不难。因为星星们一直都在那里。”
青鸾的话让苏长安猛地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这样盯着一位女孩子看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女孩还是他的师叔的时候。
他只是赶忙的转过头,将之低下,根本没有细想青鸾刚刚那一番话究竟是何意思。
“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青鸾又接着问道。
“恩。”苏长安低着的脑袋上下一阵摆动,却不敢抬头再去看青鸾一眼。而他的心也扑通扑通的跳得飞快,就好像要从他的胸口蹦出来了一般。
“那你能告诉我你究竟再因为什么在不开心吗?”青鸾问道。
苏长安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向这个女孩,却见她也正用她那一双无尘无垢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苏长安猛地觉得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他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想让你开心起来。”
第四十七章 当时繁星照,不知离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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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的话让苏长安本就莫名悸动的心更是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他感到晕眩的情绪溢满了他的心底。
就在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做些什么的时候,青鸾却眨了眨她的眼睛,她的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你怎么了?”她这般轻声问道。
青鸾的话,让苏长安从方才那种奇怪的状态下回过神来。他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心中暗暗骂自己怎能对自己的师叔生出这样奇怪的念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呢?”青鸾又问道,她觉得现在的苏长安有奇怪,像是被人勾了魂魄似的,怎么问都不与她回应。
青鸾的关切让苏长安为自己刚刚的生出那些念头而感到一阵羞耻与愧疚。而在这样的羞耻与愧疚下,他自然不敢再藏住自己的心思。
在微微的沉吟之后,他终于沉着声音开始将圣皇寿宴上所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的给青鸾娓娓道来。他讲的很仔细,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觉得或许只有这样,青鸾才能更加真切的体会到他的感受。
毕竟青鸾想要让他开心起来,这是一件让他很感动的事情,所以他也尽可能的配合她。
但当听完苏长安所说的东西后,青鸾却一脸迷茫的看着苏长安。她的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就完了?”
“恩?完了。”苏长安说道。
青鸾愣了愣,她在脑中努力的将苏长安所讲的事情回忆了一遍,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是因为古羡君与夏侯夙玉的事情而不高兴?”
青鸾的逻辑很简单,夏侯夙玉与古羡君欺骗了苏长安。而欺骗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因为遇见了不好的事情而变得不开心,这就应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如烟,青鸾很自然的将之忽略了。她并不觉得苏长安与她之间有什么关系。而既然没关系,那自然就不会因为她的遭遇而难过。
“也不全是...还因为......”苏长安想要补充一些什么,但又觉得这样会显得太过矫情。而他下意识的并不想在青鸾的眼前表现出太多这样的在他看来极不好的一面。所以他收回了即将说出口的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青鸾的猜测。
得到了苏长安的肯定之后,青鸾蹙着眉头在心底想到。
夏侯夙玉与古羡君都是极其漂亮的女子,又与苏长安关系极好。因为欺骗了苏长安,所以苏长安便失去两位漂亮的女孩。
她又想了想早前樊如月与她说过的那一套道理。
小孩没了糖果,自然就得给他糖果。
学生收了批评,自然就得给他夸奖。
而苏长安失去了女孩,那她为了让他开心起来,自然就得给他找来与她们一般漂亮的女孩。
可是哪里去找与她们一样漂亮的女孩呢?青鸾为难了起来。而且就算是找到了,她把那女孩抓来,那么她肯定得欠那位女孩一段因果。这样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样想着,青鸾的眉头越皱越深,她很少遇到这样让她为难的事情,她不禁开始变得有些苦恼。
而苏长安看着脸上神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的青鸾,心中疑惑。他问道:“青鸾,你怎么了?”
苏长安的话让青鸾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问一问苏长安,不管如何,至少应该先找到那些漂亮的女孩,再做下一步打算。青鸾在心里这么想道。
“你知道哪里有和夏侯夙玉一样漂亮的女孩吗?”所以她这么向苏长安问道。
苏长安不禁一愣,他不知道青鸾为何会问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但他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
但他在长安认识的人并不多,而古羡君与夏侯夙玉确实又是极其漂亮的女孩。所以他想了半天,也找不出答案。他有些遗憾的抬起头,想要告诉青鸾自己也不知道。
但当他看到青鸾的一瞬间,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与古羡君和夏侯夙玉一般漂亮的女孩不就近在眼前吗?他这么想道。
所以他说道:“你不就是和她们一样漂亮的女孩。”
青鸾也是一愣,对于自己的容貌其实青鸾心里并没有什么概念。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苏长安觉得自己与她们一般亮了这就行了。而自己是不会欠自己因果的。
她觉得苏长安给她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她脸上的愁云散去,嘴角也很少见的勾起一抹笑容。
她想着只要自己像夏侯夙玉与古羡君那样对苏长安,那么苏长安就一定可以开心起来。
为此她又不得不好好回想一下她们是怎样与苏长安相处的。
终于在数息之后,青鸾的那双漂亮的眸子忽的明亮起来。她笑意盈盈的看着苏长安,然后张开她的双手,轻轻的将他拥入怀里。
“让我来做你的女孩吧。”青鸾在苏长安的耳畔这般轻声说道。
苏长安怎么也想不到青鸾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下意识的想要推开。
但青鸾身上传来的气味,额前被秋风撩起的发丝,耳畔响起的轻语都无一不让他感到一阵心颤。他的心开始前所未有的狂跳,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那剧烈的跳动声,而那声音让他几近窒息。
他想要推开青鸾的那双手,抬起又放下。数次踌躇犹豫之后,终于妥协的垂下。
“这样,你开心一点了吗?”青鸾温柔的声音再次在苏长安的耳畔响起。
“恩。”苏长安轻声回应道。
青鸾闻言,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她觉得樊如月交给她的方法果然很管用。
“呐,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好不好?”青鸾轻声说道。
“恩。”苏长安感受着从青鸾身上传来的美妙触感,脑子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他只是下意识的这么回答道。
“我喜欢你。”
青鸾声音犹如漠西里的驼铃,江南岸边的莺歌一般在苏长安的耳畔久久回荡。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好事。这是樊如月告诉她的。
而知道一件好的事情,自然就应该变得开心起来。这是她自己想到的。
但让她想不到的是,当她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她那三百载未曾有过悸动的心,莫名的颤抖起来。
第四十八章 魏灵换龙犼,残兵易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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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关于青鸾的性格问题昨天收到了很多反馈,首先谢谢大家提出的宝贵意见。关于这个我想稍稍说一下。她的性格、或者说心智会在后文中有所解释,虽然并不见得多么值得推敲,但是我自认为应该还是能够说得通的。最后,谢谢大家,希望你们继续支持我。)
(ps:感谢梦魇男神谜鹿、筱太极、life情归何处、fkq19971015、弦乐绕梁、书友28897437、书友28862467、用户53805071、书友28812544、wxjxy123456的打赏和月票。)
苏长安最近有些烦恼。
他吃过午饭,带着某些异样的心情来到了演武场。
青鸾手持一把清锋,立在那里。
她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严肃得几近冷峻。
“开始吧。”她沉着声音这般说道。
“恩。”苏长安低着头应了一声,但他的眼睛却不自觉的瞟了青鸾一眼。却见她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他深吸一口气,收起纷乱的心神,开始了一天的剑道修行。
青鸾最初教他的剑法名为《雪无痕》,那是一套极为高深的剑法,苏长安甚至隐隐感觉到那套剑法的造诣还在玉衡教他的《春风渡》之上。但很遗憾的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也不会那套剑法。
所以,青鸾教给他了另一套剑法《烟波平》,这套剑法自然也是不俗。至少与《春风渡》比起来也不遑多让。苏长安学得很认真,加上青鸾往往是一针见血的指点,所以他也算是摸到些许门道。
这一下午他练得很认真,在剑法又有许多生涩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最后他吐出一缕浊气,然后站定身子,收剑归鞘。一连串动作做得是一气呵成。
他正要转头向着青鸾道一声退,但一道香风袭来,一个青色的身影便窜入他的怀里。
“辛苦了。”青鸾在他怀着柔声说道。
感受着怀里那位女孩身上传来的温度,苏长安一阵头大。
这样的事情这几日来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只要苏长安没有在修行,青鸾便总会找到机会与他亲近。
苏长安从最初的惶恐,到现在的无奈。心中当真是酸甜苦辣百味陈杂。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经可以很确定青鸾并不喜欢他。或者说,在青鸾的心里她根本就还不能理解所谓的喜欢究竟是何物。
虽然苏长安也并不太了解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他至少知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甚至在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这样与青鸾相处。
可青鸾毕竟是他的师叔,而且与这样的曲解了喜欢的意思的青鸾相处,苏长安的心里总是难免会生出些愧疚。所以他还是如前几次一般不着痕迹的轻轻推开了青鸾。
青鸾转头,睁着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很是疑惑的看向苏长安。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推开她一般。
苏长安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正要解释些什么。
咚咚咚!
院门的方向忽的传来一声声敲门声。
苏长安如蒙大赦,他对着青鸾说道:“有人来了,我去开门。”然后转身,在青鸾疑惑的眼神中,逃一般的朝着院门方向跑去。
待到苏长安打开院门,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已故魏灵神将之子,杜虹长。
“是你?”苏长安愣了愣,口中不仅有些疑惑的问道。
虽然在八荒院的将星会上,他与杜虹长有过一些冲突,可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而苏长安也向来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况且,杜虹长的父亲,还是在与他一起救古羡君的路上被人所杀害,苏长安的心底对于此事其实一直是有所内疚的。
因此苏长安并没有多么讨厌杜虹长,相反对他还有些许愧疚。
但他却还是不理解杜虹长为何会来天岚院,他并不觉得自己与他会有任何交集,又或者有人生事情可以谈论。
“是我。”杜虹长点了点头,对着苏长安露出一个并算不上好看的笑容。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可以看出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太如意。
“我能进去坐坐吗?”杜虹长又说道。语气中竟然带着些许祈求。
苏长安心头没来由的一怔,他想着几个月前那个意气风发又心高气傲的少年,不由心底生出些同情。
“恩。进来吧。”苏长安说道,然后引着一路沉默无语的杜虹长来到了天岚院的会客厅。
而樊如月也在这时,很是识趣的送来两盏茶水。
待到她盈盈退下。杜虹长张开他有些干涩的嘴唇,低着头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苏长安笑了笑,用尽可能善意的声音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恩。”杜虹长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但在几番踌躇之后,他还是咬着牙抬起头看向苏长安,说道:“我想知道我的父亲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苏长安一愣,他看着杜虹长的眼睛。那双眸子还有些红肿,眼白里泛着条条血丝,但最深处却藏着些什么东西。苏长安看得真切,那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的心颤了颤,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火焰里所裹挟的灼热。
但他并不能告诉杜虹长真相,他沉吟了一会,在心里暗暗想了一下,正要说出声来,但杜虹长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他见苏长安变得沉默,一位他有所顾虑,所以他抢先说道。
“杀我父亲的是不是一个浑身裹着黑袍又长着一对猩红色眼睛的男人?”杜虹长说道,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长安,像是极度渴望着苏长安给予他回应。
杜虹长的话让苏长安心头一震,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但此言一出,他便后悔了。关于神族的事情,他向来不愿意与任何谈起,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所以他才会在杜虹长道出那位男子的外貌时那般震惊,那般口不择言。
杜虹长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他露出一股果然如此的神情,苍白的脸上也似乎有了些许血色。
“这么说真的是他杀了我的父亲。”他再次问道。
“不是。是一位与他一起的女子所杀。”苏长安知道到了此时自然是再也瞒不住了,所以索性便也就将真相告诉了他。但却并没有提及他们的真实身份,在他想来,虽然不知杜虹长如何得知那那位骨道人的容貌,但若是知道他们神侍的身份,定然不可能这般安然的坐在这里与自己对话。
所以苏长安试探着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那位黑袍人的?”
苏长安的问题让杜虹长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只见他低着头,时不时用余光瞟向苏长安一眼,像是在忌惮这些什么,但最后他一咬牙,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见过他!在司马诩的府内!”他这么说道。
杜虹长话里冷厉的寒意让苏长安一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杜虹长话中所透露的信息让他的心头一凛。
那个叫骨道人的神侍竟然会出现在司马诩的家中,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是大魏的丞相,一个是想着复活真神的使徒二者之间究竟会有什么交集。
除非......
一个荒唐到令人恐惧的念头忽然出现在苏长安的心头,他的脸上随之露出赫然的神情。
但一旁,苏长安的沉默却让杜虹长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所言。所以他赶忙又接着说道:“此事千真万确,我那日随着院长到司马诩家中商谈事宜,但却不小心撞见了他正与那位黑袍人正在说些什么,见我们到来,那黑袍人匆匆离去。虽然司马诩当时解释那只是他派出去监视某处匪贼的密探,但我还是在一开始隐约听到他们提及我父亲名字。”
“而过了没多久,便传来蓝灵镇被屠城的消息。我父亲也因此前往那里调查,最后死在了那里。而向圣皇提出让父亲前去的人,正是司马诩!”
“所以我才不得不有此怀疑,故而前来叨扰苏公子。”
苏长安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有些不解。
经过圣皇寿宴那一夜的变故,苏长安也渐渐想通了一些长安城里的局势。
无非是圣皇将死,二子夺嫡的戏码。
但让他不解的是,据他了解杜纬向来是站在大皇子这一边的,而司马诩同样也是如此。二者既然是如此关系,那司马诩又有何理由出此毒计还是杜纬呢?
所以他看向杜虹长,问道:“可是司马诩并没有理由杀死杜纬将军?”
杜虹长闻言,惨然一笑,他又瞟了一眼苏长安,方才说道。
“本以为苏公子经历了寿宴那一夜会有所长进,却不想还是如此...如此天真。”说道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苏长安,见他只是皱着眉头,并无反驳的意思,又才接着说道。
“家父虽然是大魏神将不假,又与司马诩一般是大皇子的支持者。可在这长安城中颐养天年,手无寸兵的神将又怎能算得上神将?用这样一个虚有其名的魏灵,换来一个可以在西凉手握十万雄师龙犼。你说这样的买卖,司马诩怎能不做?”
杜虹长的话犹如一击重锤狠狠的在苏长安心中敲响,他是渐渐明白了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却不知人与人之间的算计竟然可以恶毒到如此地步。
一股寒意忽的袭来,他抬头看向屋外那座繁花似锦的长安城。觉得暮色中的它,好似一只恶狼,正泛着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他,也盯着这座城池里的每一个人。
第四十九章 苍生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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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脸上的震惊,让杜虹长的心里莫名生出些许快意。
但这种快意很快便被一种名为同病相怜的情绪所替代。或许是想通了什么,杜虹长又接着说道:“苏公子可知北通玄与司马家的婚事被推迟了?”
“恩?为何?”苏长安问道。
就如杜虹长所言,司马诩为了拉拢北通玄,不惜除去神将魏灵。而只要北通玄与他家女儿成亲,那北通玄以后自然会站在他这一边。可眼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何又被停了下来?
“不仅如此,前几日西凉又传来战报,号称西凉第一关的啸虎关被破,蛮族新任的元帅摩翎天引三十万大军直入西凉,连破坤山、莱云、西陵、左岩四城。西凉现在是腐尸盈野,哀鸿片地。但浮三千却依然龟缩在他的赤阳城,按兵不动。圣皇三番五次下令,但浮三千却毫无回应,恐怕是已有反意。”
“但即使是这样,司马诩却已然托故说是北通玄伤势未愈,咱不能出兵平定西凉乱局。”
“而实则是还未彻底将北通玄握在手中,所以一直借故拖延。”
杜虹长的一番话让苏长安愈发疑惑,他不禁问道:“既然司马诩急着拉拢北通玄,那为何又迟迟不让他与自家女儿完婚?反而一再拖延?”
杜虹长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说道:“正也正是我想与苏公子所说的。司马诩位极人臣,却生性多疑。他心中对于北通玄依然心存疑虑。这疑虑不消,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方北通玄出京!”
“什么疑虑?”苏长安皱着眉头问道。
“如烟!”
大魏龙犼神将府内。
北通玄阴沉着脸色坐在装饰极近奢华的大殿内。
他手上的茶杯被他端起又放下,如万年枯井的脸上,此刻尽少见的露出了愁容。
而茶杯旁还放着一本小小的折子,封面是如他嘴唇一般的血红色,上书四个大字,西凉战事。
他又瞟了一眼那本折子,这是他在西凉的亲信貌死传来的东西。同样的折子还有两份被送到长安,一份落在丞相府,一份被送入皇宫。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开始敲打着身旁的案板,似乎是在焦急的等待着某些消息。
而终于,他等到他要等消息。
一位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径直的跪在北通玄的身前。
“怎么样?”北通玄问道。
“小的无能,聘礼还是被丞相家退了回来。”那男子低着头颤巍巍的说道。比起曾经的魏灵神将,他很害怕自己这位新的主人。
虽然同是神将,这位年轻的北通玄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每一次靠近北通玄,他身上的味道都让这中年男子感到一阵胆寒。他想不通,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才能让这位如此年轻的神将身上累积出这般厚重的杀意。
而当他的话传入北通玄耳朵那一瞬间,北通玄本就阴沉的眸子变得愈发寒冷,冷到男子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大殿的温度也由此下降了几分。
他的身子开始不自主的打颤,密密麻麻的冷汗也随之浮现在他的额头。
他只是一位家奴,当初选择留在神将府无非是看重北通玄神将的身份,想跟着他多赚些银两,养活家里的体弱的妻子与几个嗷嗷待哺的孩童。
但现在,他却无比后悔那个决定。杜虹长虽然失去了神将之子的身份,但好歹也是一位伯爵,报酬虽是少了一些,却不用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他家就他一位男丁,若是真的死在了这里,他几乎不敢想象他的妻儿以后将会经历怎样的生活。
而想到这些男子愈发恐惧,就在他几乎就要出声求饶的时候,大殿里弥漫的血腥与杀意蓦然散去。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下去吧。”
男子一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否听错了北通玄的话。因此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北通玄,似乎想要确认些什么。
“怎么?你还有事?”北通玄冷着脸瞟了他一眼。
“没事,没事!”男子心头一惊,赶忙说道,然后低着头勾着身子,如蒙大赦一般的退了出去。
北通玄见他退下,脸上却越发寒冷,他坐回身后的太师椅上,皱着眉头,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一个时辰,又或许两个时辰。
他就一直那么坐着,直到长安的夜色来临,仆人们开始点起神将府里的灯笼。
但他依然犹若未觉的坐在那里。
扑!扑!扑!
那是某种鸟雀煽动翅膀所响起的声音。
北通玄低着的头忽然抬起,他伸出手,一只鸽子便在数息之后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鸽子,通体雪白,眼眸湛蓝,鸟喙即长又尖。
它似乎很喜欢北通玄一般,在落在他手臂上的时候,它伸出自己的鸟喙轻轻的在他的臂上啄了两下,像是在与他打招呼一般。
北通玄冰冷的脸上也在此时少见的露出一抹笑意,他伸出手捋了捋它身上的毛发,嘴中说道:“柳儿,好久不见。”
“咯咯咯!”那白鸽好似能听懂他的话一般,冲着他发出阵阵清叫。
“呵呵。”北通玄似乎也很喜欢这只鸟,他再次伸出手,抚摸了一阵他的头顶。然后他将它轻轻托起,自它的鸟爪处扯下一张被裹成圆状的纸条。
“去吧。”他又轻轻一提,将白鸽便借势展翅飞了起来。不过它似乎有些不舍,在北通玄的头顶盘旋数次之后,方法发出一阵清鸣,化作一道白芒消失在神将府内。
而待到那被唤作柳儿的白鸽彻底消失在北通玄眼帘的时候,北通玄才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又做回了那个不苟言笑,冷若寒霜的龙犼神将。
他轻轻打开手里那一张纸条,低头看去。
他的身子在那一瞬猛地僵住了,额头上也出现密密麻麻的汗迹。他的手随之开始了极不规律的颤抖,最后竟然握不住那一张纸条,任它飘落在地上。
而那张纸条上,其实只有四个字。
那是用极其老练又沧桑的笔力写出的四个字——苍生为重!
第五十章 开阳出,荧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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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来到玉衡阁的时候,很少见的看到玉衡竟然走出了他的房间,站在了院子里。
他正要上去说些什么,却见玉衡忽的对着天空伸出了一只手。
扑扑扑!
一阵鸟雀的展翅声传来,然后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便挥着翅膀落在了玉衡的手臂上。
那鸽子冲着玉衡“咯咯咯”的一阵清叫,似乎是在说些什么。而玉衡也似乎听懂了它要传递的意思,他伸出自己另一只满是褶皱的手,在那鸽子的身上一阵抚摸。
“辛苦你了。”然后他将鸽子托起,那鸽子再次发出一阵清叫,最后展翅,消失在长安的暮色中。
苏长安这时才走了过去,有些好奇的问道:“师叔祖,你还养的有鸽子?”
“呵呵。”玉衡对于苏长安的出现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转头看着他,说道:“只是以前偶然的机会救了它,想不到这小家伙有几分灵性便一直跟在了我的身边。”
“哦。这样啊。”苏长安点了点头,然后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犹豫的生生止住。
“说吧,有什么事?”苏长安的小动作哪能瞒得住玉衡的眼睛,他瞥了他一眼,说道。
被识破了心思苏长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师叔祖,我想要去为如烟姐姐赎身。”
“如烟?”这个名字让玉衡的身子顿了顿,方才问道:“你说的是那个青楼女子?”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他不太喜欢青楼女子这个称呼,但他知道玉衡说的是实话,所以他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恩。”
但末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烟姐姐是一个极好的人,她等了那个北通玄许多年,但北通玄却辜负了他。而且......”
“我知道。”玉衡点了点头,用他苍老又缓慢的声音打断了苏长安后面的话。
“那你是同意了?”苏长安脸上一喜,他觉得玉衡既然知晓如烟可能会有危险,那么定然便不会再阻止他。他兴匆匆的就要转身离去,但这时,玉衡却缓缓的摇了摇脑袋。
他这般问道:“你知道我快要死了吗?”
苏长安脸上的神采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玉衡快要死了。或者说天下人都知道玉衡快要死了。
他的命星早在数年前便开始晦暗无光,从那个时候开始,坊间便开始流传出玉衡将陨的传言。但他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熬到了现在。
可他确实已经熬不下去了,这一点苏长安比谁都清楚,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个事情罢了。
但当玉衡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时,他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或许即将也必须去面对这样的事情。
“长安城并不太平。”玉衡这般说道。“豺狼、恶鬼满地皆是。”
“你想要救人,但首先你自己得学着活下去,得学着在没了我的长安城里活下去!”
“你把如烟赎了身子,又能如何?你救得了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司马诩迟早会想办法杀了她!以你的修为,你觉得你拦得住吗?”
“不是还有你在吗......”这样的话到了苏长安的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能在长安城里活得这般自在所仰仗的不过是师叔祖的名声。而一旦师叔祖逝世,别的不说,光是八荒院的阴山浊想来也够他苏长安好好喝上一壶了,又何谈救人呢?
“我的时间不多了。”玉衡说道。“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前,能看见你强大起来,至少能有在这长安城里活下去的力量。这样,我才能坦然的去到那片星海,去见你的师父与师祖。”
苏长安的心开始变得难受起来,像是有什么重物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起来。
这种难受不仅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未来感到不安,更多的是对于玉衡的离世感到伤心。
死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这是苏长安很早之前便领悟到的道理,但是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天岚院的人总是可以这般轻描淡写的面对自己的死亡。
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说的时候越是平静。而正真关心他们的人听起来就会愈发难过吗?
苏长安的头低了下来。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活下吗?”
苏长安这么问道。
他不愿意看到玉衡死去,就像不愿意看到莫听雨死去一样。
“傻孩子。”玉衡伸出了他的手,在苏长安的头上揉了揉。像是感叹一般的说道:“是人都得死。”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苏长安的眼眶里开始有些什么东西在弥漫。他需要用尽他的所有力气忍住,才能让那些东西不从他的眼中溢出来。他讨厌这样的感觉,讨厌他喜欢、他在意的人在离他而去时,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
“你还想要救如烟吗?”玉衡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苏长安的异样,他这般说道。
苏长安愣了一愣,虽然不知道玉衡为什么又提及此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可这一次你得靠你自己了。先救己,才能救人。”
“先救己?”苏长安望着玉衡,问道:“我如何才能救自己。”
“去天道阁吧。”玉衡的声音再次响起。“至少在我回归星海之前,我想看着你成为一名强者。一名可以在长安城里活下去的强者。”
“天道阁?”苏长安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当初楚惜风入天岚的时候,玉衡也曾许诺,待他问道,便为他开天道阁。
但不想楚惜风机缘巧合,却从魂守一路化为星殒。
而长安排名前几的学院对天岚院这个天下第一学院虎视眈眈,所垂涎的似乎也是这座天道阁。
但苏长安虽然已在这里生活了近一载光阴,却从未有见过天道阁。
“天道阁究竟在哪?”苏长安不禁问道。
“天道阁自然在天岚院。”玉衡笑眯眯的说道,似乎这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该怎么去?”苏长安又问道。
“自然是我送你去。”玉衡的话音方落,他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磅礴。一道星光自万里外的苍穹而来,照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宽大的长袍被他体内散出的灵力高高鼓起。
“七星聚!”他那双一直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在那一刻他就像一只睡醒的雄狮,他的身子慢慢的升起,转眼便已至半空。
他看上去还是那个老者,可在星光的照耀下,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苏长安觉得他在那一刻,恍若神明。
而就在这时,原本早已沉睡在星海的几个星星忽的亮了起来。
这时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即使玉衡是星殒,或者说是当世最强的星殒。可他依旧是一个凡人,一个会老,会死的凡人。但他却唤醒了沉睡中星辰,也唤醒了那些沉睡在星辰中的英魂。
它们与玉衡那颗晦暗的星星相映成辉,隐隐间构成了一个勺状。
但这个勺子并不完整,似乎差了点什么。他们中有一颗无比明亮的星星,一颗从未陨落的星星,他固执的散发出寒冷又耀眼的光芒。似乎不愿意与其余六颗星辰威武,他开始缓慢的一动,数息时间之后,竟然脱离了原先所在的轨迹。
玉衡苍老的头上在这时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他又说道:“荧惑!还不归位!”
他的声音不再苍老老,像是某种敕令豁然响起。
又是一颗沉睡的星辰亮了起来。它自不知道多么遥远的星海而来。闪烁着耀眼的红光,如火焰一般在夜空中燃起。
苏长安的瞳孔在那一刻豁然睁大。
他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也不曾忘怀,亦不敢忘怀。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猜测,他背上的刀也在这时发出一阵清鸣,像是见到久别的故人一般,它颤抖了起来,也炙热的起来。
“师傅......”苏长安怔怔的望着那颗星星,口中喃喃自语的说道。
那星辰似有所感,他微微停驻,然后朝着苏长安射下一道星光。那道星光里没有任何能量,但却出奇的温暖。
苏长安在被这样的温暖包裹中,心莫名的安静了下来。
“师傅,我会活下去的。好好的活下去!然后成为和你一样的刀客。”他冲着那颗星星这般说道。
那颗星星一阵闪烁,像是在回应苏长安的话。
苏长安的嘴角也在这时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那颗星星终于放下心来,他拖着火红色的尾翼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然后飞入那六颗星辰中,最后停在了曾经开阳所在的位置。
然后一道明亮线自天枢伸出,然后依次连接天璇、天玑、天权、玉衡、荧惑、摇光。最后七颗星辰终于形成了一个明亮勺状。
“天道现!”玉衡的声音并不大,却恍如雷霆一般在苏长安耳畔炸起。
七道光柱自那七颗星辰上升起,射向这方天地。
然后准确的分别照在,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命名的七座阁楼上。
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亮起。
苏长安眯着眼睛看去,却见七座阁楼在那光芒里隐没,然后一座高耸近百丈的塔楼拔地而起。
这时他才明白。
原来天道阁一直都在天岚院。
藏在这七座阁楼之中,隐没于七星的光辉之下。
第五十一章 胭脂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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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终于笼罩了下来。
长安城被一排排高高挂起的灯笼照耀得恍如白昼。
在这座大魏最繁华的城市的东面,有一处装饰极近豪华奢侈的酒楼,被唤为牡丹阁。
那是一处极好的地方,至少在长安城大多数男人心中那是一处极好的地方。
那里有这长安城里最好喝的清酒,亦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姑娘。
那是一座青楼。
也是无数达官显贵趋之若鹜,无数公子文人紫醉金迷的地方。
和往常一样,这儿迎来了许多客人。他们在这里撕下了平日里伪装在自己脸上的温文尔雅,开始搂着那些浓妆艳裹的姑娘们花天酒地。
刘老鸨年纪已经很大了。
她在这个牡丹阁呆了很多年,或者说,她这一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年轻的时候,她与这些笑盈盈的姑娘们一样,在来往的酒客怀里放浪形骸,荒唐度日。
到了年纪大一点,没了姿色,亦没有等来一个愿意为她赎身的人。
她本应该和大多数这样没有了客人的姑娘一样,被送去干一些苦力活。但幸运的是,她做事向来本分,一张嘴又能说会道。被主家看重,便做了拉客老鸨。虽然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但比起那些即使上了年纪,还不得不靠着体力为生的姐妹来说,她已经很知足了。
“哎,小兰,好好照顾张公子啊!”她满脸媚笑的为一位公子安排好了客人,还不忘冲他的背影如此交代道。
而后她转过头,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然后有些担忧的看向阁楼上的某一处紧闭的房门。
她在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自从如烟被阁主带回来后,便一直待在房间内,已经近十日没有出门了,就是饭菜也是由一些丫环送进去的。
虽然阁主对此没有说什么,甚至还关照诸人要好好照顾她。但刘老鸨却从她的这一系列反映在明了,她等的那个人最终还是负了她。
刘老鸨为此也在心里狠狠的咒骂过那个男人,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不过是一个烟花柳巷,做着下作营生的老鸨。就连出门买些东西都害怕与人提起自己的身份,更何况去为一个同样出身卑贱的女子状告一位大魏的神将?这样的状纸恐怕还递不到负责民事的决曹手里,便已被看门的护卫乱棍打出。
像她们这样的人,就得学会认命,学会苟延残喘。
这是她这些年悟出的道理,她不知道对不对,但好歹她靠着这个道理活了下来。而活下来,总是好的。至少在刘老鸨心里,她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她希望如烟也可以学到这个道理,至少这可以让她活下去。不管怎么说,她是看着如烟长大的,她希望她能活下去。
嗒!嗒!嗒!
那是某种材质名贵的靴子,敲打在牡丹阁名贵大理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的声音。
刘老鸨只是这样,便判断出来者的身份非富即贵。她眯着眼睛,脸上堆起一团献媚的笑意,朝着门口方向转过了头。
“这位客官,怎么才来啊,姑娘们都等你...”刘老鸨的话说道一半,便生生止住。
因为眼前这个男子,很特别。
他身材修长,面色苍白却俊美,两瓣嘴唇却如染过鲜血一般猩红。
而最让刘老鸨讶异的是他一身雪白的打扮。
雪白的长袍,雪白的马靴,雪白的发冠。
这样的打扮根本就不像是来喝花酒的公子哥,反而像是来为某人送行的报丧人。
而男子也丝毫没有理会刘老鸨的意思,他自顾自的走到离他最近一张空着的座椅旁坐下。
回过神来的刘老鸨赶忙走上前去,脸上依旧带着习惯性的媚笑,问道:“这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吧,你稍坐一会,我这就叫姑娘们出来伺候着。”
无论来者有多么古怪,但只要他掏得出银子,那就得把他当做皇帝。
这时牡丹阁的铁律,也是龙骧君教给每一个刚来牡丹阁的下人们的规矩。刘老鸨将之奉为信条的活了数十载,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不用。”但男子却摆了摆手,说道:“我要见如烟。”
“如烟啊?她现在...”刘老鸨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以如烟现在的年纪与姿色,已经许久没有客人点名要她了。刘老鸨回过神来,她想着这位莫不是如烟以往的常客,想要来找她叙一叙旧情?但以如烟现在的状态,想来应该也是没有精力应付于此。所以她想了想,笑着说道:“哎呀,这位客官真不赶巧,我们家如烟姑娘今日身体抱恙,恐怕是...”
“我说了,我要见如烟。”男子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悲喜,却带着一股寒意,把刘老鸨说道一半的话生生打断。然后他转过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于桌前。
刘老鸨愣住了,不是因为着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而是这时她才发现这位男子长像极其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她开始变得为难,眼前这位男子看样子绝不是一个好惹的主,而如烟现在的状态她是知道的,她害怕如烟一个伺候不周到,惹得这男子不高兴,恐怕就得惹祸上身,这并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可男子坚决的态度又让她几乎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就在这踌躇间,一道阴柔的声音忽的响起。
“哟,稀客稀客啊。”一位长相俊美得有些过分男子手持一把折扇缓缓而来。他径直走到这白衣男子身前,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我大魏新晋的龙犼神将北通玄,北大将军吗?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烟花柳巷寻欢作乐呢?”
龙骧君的话让刘老鸨心头一震,她不得不再次瞟了那位白衣男子一眼。
北通玄!
她终于记了起来,眼前这个男子,就是北通玄。
十年前那个如春风般和煦的翩翩少年,现在已是一个满手血腥,周身阴寒屠夫。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刘老鸨一时也未有响起,但听龙骧君所言,方才恍然大悟。
北通玄对于龙骧君的话犹若未觉。他提起桌上的茶水,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气定神闲的小抿一口。再次说道:“让她出来见我。”
“她?哪个她?”龙骧君像是很不解的样子,他的眼睛睁大,嘴唇微开,“我这牡丹阁的姑娘成千上百,不知道北大将军究竟要见的她是哪个她呢?”
他说话的时候,故意将声线拉得极高,将话里的意思极其清楚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而在场的酒客大多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其中还有那么一部分亲眼见证过圣皇寿宴上的那一出闹剧。
故而当他们知晓了来者的身份,也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所以他们皆放下手中的酒杯,转头看向此处。
牡丹阁安静了下来。
北通玄的脸上的山水虽然还是那般风平浪静,但从他握着茶杯的手臂上忽的出现的青筋中,不难看出他此时极不平静的内心。
“如烟。”最后,他还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如烟?谁是如烟来者?让我想想。”龙骧君收起了折扇,轻轻拍打这自己的脑袋,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似乎真的记不得前几日那个被他待到圣皇寿宴上的姑娘究竟是谁了一般。
但他将分寸把握得极好,就在北通玄的眉头开始皱起的瞬间,他一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凑到北通玄的跟前,一双眼睛就在那个时候眯成了一条缝,他望着他,声音阴冷的如此说道:“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到处宣扬说与北将军有旧,诽谤将军名声的、贱、人、吧?”
在龙骧君将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吐出的瞬间,北通玄冰冷的脸色有些变化,但又很快恢复了过来。他再次将手伸入怀里,掏出数个沉甸甸的银子,放于桌上。冷眼问道:“怎么?牡丹阁不做生意了?”
龙骧君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北通玄的反应会如此淡定。他看了看桌上的银子,伸出手拿起一个在手中掂量了一小会。
“做,怎么不做。不过北将军出手倒是阔绰,这样的银两,以如烟现在的身价可以包上半年了!”说完这些,他转过头看向已经有些呆滞的刘老鸨,撇了撇嘴,说道:“去,把如烟叫出来。”
刘老鸨却没有动,她有些迟疑。
北通玄已经辜负了如烟,今次却忽然再次上门。以她的阅历,自然不会相信是北通玄回心转意,所以她大概猜到,北通玄来见如烟绝非好事。
她佝偻的身子开始颤抖,平生第一次,她试着反抗龙骧君。
“阁主...如烟姑娘的身体抱恙...恐怕...”这一番话她说得断断续续,也结结巴巴。但终归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怎么?还要我亲自去请?”龙骧君的意志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卑微的老鸨之言而有所改变。他眯着眼睛看向他,一股寒意蓦然笼罩在了刘老鸨的四周。
那寒意让本就年迈的刘老鸨的身子打了一个颤,对于龙骧君多年来,几乎出于本能的恐惧终于还是站了上风。
“是。”她低着头,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然后弓着身子缓缓退去。
第五十二章 胭脂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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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刘老鸨退去,龙骧君满意的笑了笑。
然后他拉开北通玄身旁的一张木椅,坐了下来。
“北将军,龙某与你可说是一见如故,今日说什么也要与你好好饮上一蛊。”龙骧君的脸色露出了阴柔的笑容,他一副很是熟络的样子。
“来人!给我把牡丹阁最好的酒菜端上上来,今日我要与北将军不醉不归!”他又朝着一旁的下人如此说道。
刘老鸨踩着碎步,朝着如烟的房间走去。
她走得很慢,从未有过的慢。
以往堪堪几十息的距离,她生生用了半刻钟的时间。
但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走得如此缓慢。
或许她是在期望着龙骧君的回心转意,又或是在给与如烟足够的时间,做一些在她看来最好的选择。
但不管怎样,她终于还是走到了那座门前。
她自己的手抬了起来,想要扣下去,却又忍不住一阵迟疑。
她比谁都清楚,这一扣,与其说是扣响了如烟的房门,倒不如说是敲响了送她上路丧钟。
都道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可如烟却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膝下无子,便一直将如烟看做自己的女儿。试问这天下又有谁真的舍得看着自己的女儿去赴死呢?
而就在刘老鸨迟疑不定,进退维谷的时候,一个声音自房内响起。
“是刘妈妈吗?”那是一道很轻快的声音,听起来它主人的心情也应当是相当不错的。
“恩。”刘老鸨不禁有些疑惑,但她还是下意识的点头应道。
“你让北将军等一会,如烟这就来。”里面的人说道。
屋内的女子端坐在梳妆的铜镜前。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有些红肿的眼角伸出了些鱼尾,曾经漂亮的青丝,如今有些蓬乱,鬓角还有些白雪。
则应当是一张算不上漂亮的脸蛋,但依稀却还是可以看出当年的绝代风华。
毕竟她也曾是牡丹阁的花魁。她这么想到。
然后她起身,打开身旁一间并不算大的柜子,里面零零散散摆放着这些衣物。她将它们拨开,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方盒。她将那盒子放到桌前,然后伸出手轻轻的打开。
这个过程,她一直小心翼翼,像是害怕一不注意,便打碎了藏在里面的事物一般。
终于盒子被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件大红色袍子。金丝镶边,鸾雀纹底。
这是她在北通玄走后托人那大价钱买的。
她想着北通玄家境贫寒,能帮她赎了身子想来已是废了大力气,自己自然不能拖着她的后腿。所以便买了这个红袍,想着出嫁那天,穿着它,坐上他来迎亲的轿子,风风光光的嫁给他。
却不曾想,这件衣裳在这箱子里一放,便是十年。
不过,怎么也得穿上一次吧。她这么想到。
于是她将自己的衣裳退下,又将那红袍拿了出来,细细的,又慢慢的穿戴整齐。
这时那盒子内还剩下些东西,是些银两。大的有铸成锭子的白银,小的有零零散散的碎银。这也是她这些年存下的。
她本就是一位青楼女子,嫁到婆家,想来定然是会招来公公婆婆的白眼的,多一些嫁妆,总归是能在婆家挺直些腰板。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些年来,除了这身红袍,她几乎将所有的钱都存了下来。现在想来,怕已是用不着。
不若给了刘妈妈,让她也过上几日安生日子吧。她微微思索,心里便有了主意。
“如烟,快点。”
门外传来了催促的声音,似乎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但她却并不急,这毕竟是人这一生数一数二的大事,总得给她点时间打扮打扮。
于是她又坐回了铜镜前,从抽屉了拿出了胭脂,在自己的脸上涂抹一番,又从桌前,拿出一把橡木梳子,将她有些蓬乱的头发,一缕又一缕的捋顺。
整个过程她都很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丝瑕疵,就像一位要出嫁的女子一般,尽可能的将自己打扮得足够漂亮。
做完了这些,她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虽然比不上当年那个花魁,但至少也算得上漂亮。
她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在站起身子之前,她又认真的想了一想,检查自己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情。
而她还真的想到了些什么。
她将手伸入怀里,掏出两样事物,一本泛黄的书,一张洗的发白的手绢。
书里面有一个故事,手绢上有一首诗。
这两样东西,来自两位不同的男孩。至少在送她这些事物的时候,这两个人都还是男孩。
她思索了小一会,将那本书放入了那盒子,又找来一张信纸,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些什么,放在那盒子上。
最后她将那手绢塞入怀里,扬起了自己的脖子,高傲得如同一只天鹅一般,推开了房门。
在无数酒客公子,老鸨龟公的注视下。
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那张她等了十年的脸庞。
男子也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他面容冷峻,白衣如素。他来送她。
女子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面若桃花,红衣似火。她来嫁他。
他们的目光相遇,周围的一切仿佛也变得不再真切。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夜晚。
酒客们山呼海啸般举起手里的玉牌,对着她露出狼一样的凶光。
而他,推开嘈杂的人群走到他面前,对着她展颜一笑,而所有的风雨都在那一刻被他拒之门外。
“我叫北通玄。我来自天岚。我的师傅是玉衡大人。”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大魏的神将,带着成千上万的人来迎你过门。”
“我为你写了一首诗,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她不知道天岚是哪里,也不知道玉衡究竟是何人。她只是记住了那个叫北通玄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神将到底是一个多大的官,也不知道这样的神将,手下能有多少的人。她只是记住了他曾说过,他会娶她过门。
她更不知道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将它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那是一首很美的诗。
这么想着,她口中便不禁开始念了起来。
红妆曾有鸾凤妒,
凤啼方作伶人吟。
才叫冰肌试兰水,
又闻雄鸡抱春鸣。
那首诗叫做《胭脂》。
她这么想道。
一滴泪,不知何时顺着她的脸颊跌落在了牡丹阁名贵的大理石上。
第五十三章 无为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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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阁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从外面看他是一座塔楼,但当苏长安走进去之后,才发现他所在的完全是与之前不同的一方天地。
他站在一团云雾之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真切。
他试着走了一走,然后他沮丧的发现这儿似乎很大,近乎半刻钟的时间他也没有找到它的边际。
他不禁有些疑惑。
玉衡只是告诉他让他去天道阁,在这里他可以掌握到足够强大的力量。但是他却并没有告诉苏长安究竟应该怎么做。
他又这样呆立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他开始不耐烦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苏长安在心里这么想到。
于是他站起了身子,体内星灵运转,一道道灵力自体内荡开。
他的眸子里猛然爆出一道精光,他的嘴在此刻也忽的张开。
“有人吗!!!??”他冲着云雾的深处这般吼道。
他的声音在他体内磅礴的灵力的加持下,如黄钟大吕一般响起,朝着远处一直扩散开来。
大约数十息的时间后,他的声音才停了下来。然后,他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这什么。
但让他失望的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没有回音,亦没有回应。
这说明两个问题,这儿很大,这儿没人。
他因此越发苦恼。
但他相信玉衡是没有理由骗他的,所以他沉下心来,就在原地盘膝坐了起来。
既然找不到,那就等他来。苏长安这么想到。
而后他有些惊喜的发现这天道阁内的灵气浓度比起外面的世界竟然浓郁几分。
就当做是修行灵力吧,他这么想着,竟然就真的开始于原地吐纳起灵气来。
时间就这样开始流淌,一转眼便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
“唉。”一声叹息从迷雾中传来。
苏长安的眼睛在这一刻猛地睁开,他用极快的速度站起身子,又抽出背上那把明晃晃的刀,警惕的看着四周。
“谁!?”他沉着眉目如此问道。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语气听上去带着几分无奈与惊讶。
那话音刚落,周围的雾气微微散开了一些,一个人影就这么走了出来。
苏长安定睛看去,但即使隔着不过数丈的距离,他依旧看不清那人的长相,甚至难以分辨出男女。但却并不是因为此处浓密的云雾,而是因为这位来者本身就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苏长安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事情,他越发紧张了起来,他的刀似有所感,刀身上忽的暴起一阵清鸣。
“哟。小家伙,是你啊。我们又见面了。”那身影虽然没有容貌,但苏长安却明显感觉的他这番话是对着他手里的刀说的。
“你是什么人?”苏长安终于问出了心底的问题。
“我是什么人?”那身影似乎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他发出一阵轻笑。
而就在这时,一直笼罩在苏长安周围的迷雾轰然散开。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暗沉沉的,空无一物的虚空。
一道声音蓦然响起:“我是梧桐。”
一个红衣赤足的女子忽的从天而降,落在那道身影的左侧。
“是莫听雨!”
一位背负长刀的男子从远方而来,在那身影的右侧停住。
“是楚惜风!”
“是玉衡!”
“是青鸾!”
一个个苏长安熟悉的人就这么出现,他们立在那道身影的周围,不言不语,冷眼看着苏长安。
“是天!”
苏长安的头顶应声出现了湛蓝色的天空。
“是地!”
一从绿草自他脚下生出,然后向着无限远的远方无止境的蔓延。
“是万物!”
天空中开始出现云朵与艳阳。大地上生出一颗颗参天大树。忽的有鸟雀飞过,却被一只匍匐在密林里的猛兽猛然抓住,生生的将它从空中拉扯下来。但那只猛兽还未来得及享用这顿每餐,一把弓箭百年穿过了他的头颅,他发出一声悲鸣,便永远的倒了下去。然后几个人影从远方走来,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乐呵呵的将那猛兽抬起,朝着远方升起缕缕炊烟的村落中走去。
苏长安被这突然间的变化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来不及感叹。
那道模糊的身影本来高亢的声线忽的低沉下来。
“亦是无。”他这么说道。
这方天地里的所有东西便在那一瞬猛然如潮水般退去,最后收敛于眼前这道身影的体内。
苏长安一瞬间便明白了刚刚所有的幻象皆是眼前这道身影所为。他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怒气,沉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是无。”那身影如此说道。
“无?好奇怪的名字。”苏长安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不是天道阁吗?”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但我一直在这里,等着每一个进入天道阁的人。”
“等进天道阁的人?等他们干嘛?”
那道模糊的身影的脸上并没有容貌,但苏长安很确定在刚刚,他白了自己一眼。
“来天道阁自然是修心,我等他们自然是给他们试炼。”那道身影如此说道。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喜,他急不可耐的说道:“你是试炼者?那你快点给我试炼吧。”
“我也想给你试炼,可是...”那道身影的语气从苦恼渐渐变成了抱怨。
“最近你们天岚院究竟在干些什么,为什么老是送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进来。”
“上上次来的,是一个地灵境的刀客,提着刀,一招便斩了他的心魔。”
“上次来的,是一个儒生,心魔竟然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女子。两人在我这儿卿卿我我大半年,最后才一剑杀了那位女子。”
“这次倒好!来了你这个聚灵境的小子,竟然连心魔都没有,这让我如何试炼!?”
“还有上上上次......”
苏长安并不太懂他究竟在抱怨什么,但隐约觉得他的苦恼似乎与自己有关一般,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将他的刀收了起来,然后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那道身影结束他的抱怨。
但那道身影似乎对于天岚院的怨气极重,喋喋不休的说了不知道多久。苏长安认真数了数他一共说了大约两百多件事情,似乎每一个进来此处的人都不太让他满意,当然,自己是最让他不满意的那个。
终于,在数个时辰之后,他像是终于将心中的不满发泄干净了之后,终于转头看向苏长安。
“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他这么问道。
“苏长安。”
“呐,苏长安,你听好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没有心魔,我没办法给你试炼。”
“恩?”苏长安一愣,显然并不太理解现在的状况。“那我该怎么办?我能够回去吗?”
“进了天道阁,要么死,要么完成试炼,什么都不做,是出不去的。”那身影很是笃定的说道。
“那我该怎么办?”苏长安一下便慌了神,他可不愿意待在这暗沉沉的地方,陪着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孤独终老。
“你自己想一个试炼吧!”那身影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第五十四章 何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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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想?”苏长安愣住了,他觉得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
但无却点了点头,说道:“这方世界的试炼皆是来自于试炼者的内心,我只是帮助他们具化他们的魔。可你心中无魔,我自然帮不了你。”
“你需要通过试炼,那么第一步,你得有自己的魔。”
“你是说让我自己创造出一个心魔?”苏长安问道。
“魔由心生,试炼者来此是为了破魔。哪有为了试炼,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一个心魔的道理。这岂不是本末倒置?”无哑然失笑道。
“那你的意思是?”苏长安越发疑惑了。
“人都有**。”
“这些**有爱、有恨,有贪、有痴。他们无论或大或小,或好或坏。都是魔。”
“所以,只要是人,都有魔!”
“那我为什么没有。”苏长安不禁问道。
“我不知道。”无耸了耸他的肩膀如是说道。“或许你的魔,被你藏住了,又或许你的魔太强,强到以我的能力难以具化他。”
无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如惊雷一般在苏长安的心中炸响。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魔究竟是何物。
一股寒意自他的脚底升起,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打可一个冷颤。
而他所在的这一方虚无开始变化,一只只如恶鬼般的漆黑生物从不知何处的虚空中爬了出来,他们呼啸着嘶吼着冲向苏长安。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他的眉目一沉,再次将刀抽出刀鞘。体内星灵运转,雷光、灵炎、刀意汹涌而出,那些漆黑的恶鬼便在这些纷杂的力量下尽数化为灰烬。
“它们是什么?”苏长安转头问向无。
“是你的恐惧。”无的身子却在这一刻慢慢隐没,但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方世界里,你的每一次情绪波动都会被具象话,成为魔,向你袭来。在你没有找到你真正的魔之前,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太多其他的想法。”
苏长安闻言,点了点头。
他不疑有他,坐然后收敛心神,盘膝坐了下来,开始静静的思考自己的魔究竟为何物。
无说,他的魔被他藏了起来,又或是那个魔太强,强到他难以具象。
可他自认为自从进到此处,从未有过收敛心底某些想法的念头,故而藏魔一说应属荒谬。
那么,我的魔便是我体内的神血了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的心底便不自觉的生出一抹恐惧。
而这方世界的虚无中便再次化出数只恶鬼朝他袭来。他不得不站起身子,提刀将这些恶鬼尽数斩尽。
可当他坐下,念头一旦触及到与神血有关的东西,心里的恐惧便一次又一次的升起。而那些恶鬼也就一次又一次的来袭。他就得一次又一次的提刀将之击杀。
事情似乎在这一刻陷入了某种死循环。
神血是解开他心魔的关键,而只要想到神血,他便会心生恐惧,便会有恶鬼倾巢而出。
他不由得有些急躁,这样的急躁让这方天地忽然化为一片火海,而他便处于这火海的中央。他意识到这样不对,可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压下心底的急躁。于是火海愈发灼热,他的头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汗珠。
可他依旧毫无头绪。
这样过去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他的身上的衣衫几乎已经被汗迹所侵湿。
这火海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他知道是因为他的心越来越急躁。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可他每次想压下新的急躁,却又只能适得其反。
他的灵力在这般高的温度下已经开始乱窜,呼吸也渐渐变得紊乱。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吗?这个念头蹦出的瞬间,成千上百的恶鬼再次自虚空中闪现,呼啸着向他袭来。
这一次出现的恶鬼数量远远超过之前的数次,苏长安意识到这是因为他此时内心的恐惧比起方才要强烈许多。他再次站起身子,将刀横于胸前,体内的灵力运转,便要再次出击。
但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子猛地停了下来。
“你曾说过,是人都有魔是吗?”他对着虚空中大声说道。
“是。”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回应。
“那那些杀死了自己魔的人呢?他们的心底还有魔吗?”
这一次,无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
“自然有。有人即有魔。”
“也就是说魔是杀不死的。对吗?”苏长安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是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空档,那些恶鬼呼啸着已经到了苏长安的身前,但他却犹若未觉。
直至得到无的某些回答时,他的嘴角才忽的勾起一抹笑意。
然后他将手上的刀放回了自己的刀鞘,围绕在他身体四周的灵炎、雷光与刀意在那一刻尽数收敛。他就这么**裸的站在了那一群漆黑的恶鬼之中。
他的手臂缓缓的张开,像是要拥抱些什么东西一般。
那些恶鬼也在这个时候袭了过来。
他们尖叫着,嘶吼着涌入苏长安的身体,像一道道黑色洪流一般隐没于此。
而紧接着这方火海也如有灵性一般或作一道道流光被苏长安一一吸纳。
再数息之后,这方天地终于回归平静。
苏长安睁开了双眼,他重新站在了那一出虚无的空间中。
而无也再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怎么做到的。”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苏长安能清晰的感觉到此刻他的声音正在打颤。
“很简单。”苏长安却笑了笑,“既然魔是杀不死的,那又何必杀他。”
“人心有爱、有恨、有惧、有怕。只要是人,这些东西便会不停在他心里滋生,他们杀不尽,亦斩不绝。既然如此,学着面对岂不更好。”
苏长安这般说道。
苏长安的回答让无再次愣住了,他过了好一会才忽然笑了起来。
“你真是一个极有趣的家伙。我在此处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岁,也见过不知道天岚院的传人。”
“他们与你一般,都心中有魔。但他们都想着除魔务尽,一次又一次斩杀他们心里的魔,他们有的做到了,但有的却被自己心底生出的无穷无尽的魔生生杀死。”
“可不管怎么样,他们的心底迟早会生出新的魔。”
“只有你,明了了,学会了,悟道了。”这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所以说完这些,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数十息的时间过后,他才收敛住自己的笑声。
“不过很可惜,你知道如何除魔,却找不到自己的心魔,你依然出不去。”无的话像是在惋惜,但语气里的嘲弄却是毫不遮掩。
“不。”但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我找到了我的心魔。”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很确定。”
“你就是我的心魔。”
第五十五章 心无一物,身有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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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确定,你就是我的心魔!”
苏长安清澈的声线在空无一物的虚无中响起。
话音刚落,无飘渺不定的身躯就在这一刻渐渐变得清晰,一张苏长安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他自己。
“你怎么知道。”化作与苏长安一模一样的无这般问道,但他的声音却很奇怪,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一般。
“爱恨贪嗔痴,皆是魔。”
“但这些却都不是心魔。”
“但你说我的心里空无一物,所以你化不出我的心魔。因为你是无。”
“我的心里装着很多事,很多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说他里面空无一物。但既然空无一物,那我的心便也是无。”
“我的心是无,你也是无。”
“那你便是我的心魔!”
说道这里,苏长安的体内猛地爆出一道耀眼的星光,这光苏长安认得,是那日他九星合一时,涌入他体内的星光。他本以为这光已经散去,却不想它一直藏在自己的体内。
他凭空生出许多力量。
雷光。灵炎。刀意。也在此时汹涌而出。
他的眉头沉了下来,双手握住刀柄,身子便裹挟着漫天华彩,如雄狮一般扑了过去。
长安城最近出了些事情。
比如某位新晋的神将即将与当朝丞相的千金完婚。
又比如北地古家的冠武侯最近要进京面圣。
再比如江东的那一群刀客已经磨刀霍霍。
这些都是大事。
但比起天岚院重开天道阁来说都不值一提。
为此,樊如月最近很苦恼。
自从那日天出异象,天岚院里莫名多出一座高得吓人的塔楼后,她就开始烦恼。
无数的达官显贵找着各种理由想来登门拜贺,但玉衡大人却不应允,而苏长安也不在,青鸾更是指望不上,所以这样的事情自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拒绝一个又一个以往在她看来身份极其显赫的人。
但好在天岚院毕竟有玉衡的威名在,所以不管来者的身份何等高贵却都没有想要硬闯的意思。不然与樊如月的身份与修为,想要拦住这些人,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但她依旧感到有些吃力,因为这些来客极有毅力,一次不行便来两次,所以这几天樊如月的所有时间几乎都用在了搪塞这些来客身上。
她又送走了一批来客,终于得了些空闲,她转头看向那座塔楼的方向,心底隐隐生出一股担忧,苏长安已经进去数日,也不见出来。而最让她害怕的是,当苏长安得到那个消息的时候,究竟会做何反应。
她太清楚他的性子,太过善良,善良得有时让人觉得愚蠢。想到这里,她不由轻叹一口气。
当然,同样心情不好的还有青鸾。
她坐在演武场上,有些无趣的用手托着腮子。
苏长安已经去了有四五日的样子,也就耽搁了四五日的剑道修行。
天道阁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青鸾并不太清楚,这可以算得上这天下少有的几个连星辰阁也不甚了解的地方。故而她也就没法推断出苏长安到底要在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但玉衡与紫薇的陨落在即,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她不免有些心急。
而想到玉衡,她的眉目却不由的蹙了一蹙。
他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可以不死,明明也不想死,可偏偏就是要去死。
她有些不明白他。
而就在她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一道耀眼的光芒忽的亮了起来。
她蓦然站起身子,朝着那光芒升起的地方望去。
是天道阁!
她心头一震,她知道,天道阁要隐没了。
而天道阁的隐没通常只有两个原因,要么里面的人通过了试炼,要么里面的人,永远留在了那里。
她没来由的生出些许担忧,这样的担忧对于已经将《太上忘情录》修炼至如此境界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情绪。可它还是在她的心底出现了,她将它归咎于担心苏长安死了,便无法了断这一段因果的原因。
可同时,她心底却也比谁都清楚,了断一段因果最好的方法便是杀了他。
因为只有一端的线,是不能被称之为因果的,顶多算作业果。
带着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思绪,青鸾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那天道阁的身前,紧张的盯着里面的情形。
但那光芒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能量,即使以她的修为也无法将里面的情形看得真切。
“怎么样?苏公子出来了吗?”樊如月也在见到这般异象后,急冲冲的跑了过来。但她并没有青鸾的本事,所以知道此刻才赶到。
“没有。”青鸾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那高塔内的情况。
终于,在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后,耀眼的光芒渐渐消散。那座巍峨的天道阁,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命名的七座阁楼又重新出现在了天岚院。
一切都回归了平静,但这样的平静却让人觉得那般不真切,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可是一个身影的出现,却打破了这样的平静,也打破了这种不真实感。
那是一个少年,他衣衫褴褛,面容冷峻。
他手握着一把雪白的长刀,周身凌冽的刀意还没有消散,似乎刚刚经历一场极其艰难的战斗。
他缓缓走到二女的身前。
然后长刀归鞘,脸上的寒意也在那一刻忽的化去。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我回来了。”他这么说道。
然后不待青鸾与樊如月做任何反应,便身子一软的倒了下去。
而耳畔也在此时响起的是两位女孩的惊呼,他的心莫名一暖。
有她们,我的心怎么会空无一物呢?
他在失去最后一丝清明前这么想到。
待到苏长安再次睁开双眼,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熟悉的房间内。
他坐起身子,透着纸糊的窗户外看了看。入目的却一道明媚的阳光,他的眼睛不由的眯了起来。
时值初冬,这般的艳阳在长安城并不多见。他的心情也因此好了起来,对于无消失前曾与他说过的那一番话所产生的阴霾也被他就此抛诸脑后。
他收回了目光,将神识沉了下来,内视丹田。
比起以往来说,此刻他的丹田几乎可以用浩淼如海来形容。
而他这浩淼如海的丹田中,此刻正有数十颗闪着迷人华彩的亮光在静静旋转,将这方世界照耀得宛若星海。
那是他的星灵,是天道阁给予他斩破的心魔的馈赠。
他认真的数了数,这些星灵不多不少,正好九九八十一颗。这也意味着他从聚灵境一跃千里,直至繁晨境。但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星灵本就与众不同。
里面包含着有三位星殒的传承以及他自己对道的领悟。更可怕的是他的每颗星灵皆是由十颗星灵聚敛而成。这并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的关系。
想当初,他只有一颗星灵的时候便可以以此硬悍许多繁晨境的高手,更何况此时,他体内的星灵数量已至八十一枚,起可怕的威力,别说太一境,就是寻常地灵境的修士,他也可以与之斗个不分伯仲。
而这些都不是他此行最好的收获。
真正让他欣喜的是,他学会了直面自己的心中魔,这时心境上的蜕变,同样也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想到这里,微微运转了一下体内的灵力,那股浩然的灵力波动瞬间便笼罩住了他的身体。
他心头一喜,觉得自己里莫听雨与楚惜风更进了一步。
就在他起身将心头穿戴好,准备提着刀去试一试现在的身手时。一道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待看清来者的模样以及她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那一碗汤时,苏长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苏公子你醒了?”樊如月刚刚把手里的碗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就发现苏长安正站在自己的身后,她喜上眉梢的走过来。
“恩。”苏长安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刚想要找些借口溜走,樊如月便已经将那一碗汤药端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这是花了好久时间给苏公子熬制的补药,苏公子赶快趁热喝了吧。”樊如月如此说道。
苏长安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眼珠一转,便想要开溜,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樊如月那满是期望的眼神,他心头一软。便下意识的结果那一碗汤药。
他咬着牙,试着尝了一尝,舌尖上传来的触觉让他的眉头一皱。
“怎么?不好喝吗?”樊如月有些急切的问道。
好不好喝,你难道没有尝过吗?苏长安在心底暗暗想道,但嘴里却不忍揭穿。
“没有,只是有些烫。”说着他还吐出舌头拿手扇了一扇。
樊如月见他这般模样,捂嘴一笑,有些责怪的说道:“苏公子也是,这么大的人,还喝小孩子一样。”
苏长安也对着樊如月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即使隔着这么远的院门也能听到。
“外面干什么呢?这么热闹?”苏长安有些好奇的问道。
樊如月脸上的笑意却在这时忽的收敛,她低着头,有些沉闷的回应道。
“今日是北通玄和司马长雪的大喜日子,现在估摸着是迎亲的队伍正在游街。他们毕竟是大魏的贵族,所以排场自然是大了些。”
第五十六章 冬风起,杀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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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通玄要和司马长雪完婚了?”苏长安愣了愣。
他记得他曾听杜虹长说起过,司马诩生性多疑。如烟与北通玄的事如果没有一个了解,料想他也定然不会同意二者的婚事。如今怎会就让北通玄娶到他的女儿呢?
苏长安这么想到。
除非......
他的心头一震,转头看向樊如月。却见她低着头,不言不语,脸上的悲伤自是不用言表。
“什么时候的事?”苏长安问道。
他的声音平淡得让人听不出悲喜,这让樊如月愣了一愣,她不由抬起头,看向苏长安。却见他面色如常,根本找不到丝毫怒意。
她本来是很担心苏长安知道这件事后会想着去帮如烟讨一个公道,所以在心底,已经想好一套说辞来阻拦他呢。
但现在的苏长安看上去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这本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樊如月不知为何在心底却生出几分失落。
“五日前。”虽然心底这样想着,但嘴里,她还是如此回应道。
“我去了天道阁几日?”苏长安又问道,天道阁中自成一方世界,并没有太阳的朝生夕落,段时间还好,若是稍稍待得久了自然便会分不清楚时间。
“差不多也是五日。”
“唔。”苏长安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点了点头,仰着头将那一碗汤汁饮尽。
“如月,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他这般平静的说道。然后将那空着的瓷碗递了过去。
樊如月愣了愣,但还是下意识的接过了苏长安递过来的瓷碗。她很认真的看了苏长安一小会,但他那张平静得犹如一池秋水的脸上根本让人看不出他内心丝毫的想法。
所以在微微迟疑后,她说道:“那苏公子好生休息,如月先退下了。”
然后她退到房门处,在有些担忧的看了苏长安一眼后,她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将手伸入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递到苏长安身旁的桌子上。
“这是刘妈妈让我交给你,说是如烟姐姐生前交代的。”说完这些,樊如月终于是低着头走了出去。
吱呀。
他房间老旧的房门发出一道沙哑的声响,然后被樊如月自外面缓缓合上。
苏长安这时终于转头看向桌上的那一样事物。
那是一本老旧得有些发黄的书。
他伸出手,有些颤抖的翻开书的扉页。
上面有些湿印,像是有什么人曾在在那里留下过泪珠。
他的手轻轻的在那上面划过,觉得那道泪迹上似乎还残留着它主人的温度。
他就这样呆坐了近一刻钟的时间,终于,他将书合上,揣入怀中。
然后,他走到自己的床沿,就这么在那床上盘膝坐下,他的双目慢慢闭上,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沉寂了下来。
冬日的长安,白日并不长。
不觉间,已是日沉西山。
它将自己最后一丝泛红的余晖洒下,透过纸糊的窗户,在苏长安的屋内留下一道斑驳的光影。
苏长安的双眼在这个时候猛然睁开。
他的眸子清澈,但他的面色冷峻。
他站起身子,将自己衣衫上的褶皱理得干净,将自己头上的发冠端正。又走到里侧放着些许清水的铜盆旁,将他的手放入其中,清洗一遍。
然后他伸出手在虚空一握,一把藏锋于鞘的刀应声飞入他的手中。
最后他将刀负于背上,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确定它足够庄重之后,他推开了老旧的房门,决然的走了出去。
整个过程他做得很细致,可以说得上是一丝不苟。
因为他即将去做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为此他不得不拿出与之匹配的足够严肃的态度。
这样的事情,很多人做过。
比如莫听雨。
比如开阳。
他的第一个目的地。在天岚院。
他推开门时,玉衡正眯着眼睛,站在窗前,望着那夕阳最后的半抹脸庞。
“你要去杀他吗?”玉衡这么问道。
第一次,苏长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那天就知道对吗?你说过,长安虽大,却不过百里,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苏长安如此问道,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连里面包裹的怒气,都那般寒人胆魄。
玉衡少见的沉默了一小会,方才微微颔首,道了一声是。
在玉衡点头的那一瞬,苏长安的眼里猛然闪过一道紫电雷光,一股戾气自他心头升起,但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你应该告诉我的。”他像是叹息一般的说道。
玉衡却摇了摇头,“你救不了她,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烦劳。”
“可你明明能救她的。”苏长安说道。
“不,我救不了她。”
“为什么?”苏长安有些不解,他的声线也因此大了几分。“你不是天下最强的星殒吗?为什么你救不了她。”
“因为救她的代价太大,大到没有人能承担得起。”玉衡的声音变得有些苍凉,亦带着一股浓郁的倦意。
“什么样的代价?”苏长安问道。
“西凉。”
苏长安一愣,他想不透彻,或者说不想去想透彻其中的权衡利弊。他决定结束这一场谈话。
“我要去杀他。”他这么说道。
“你杀不了他。”玉衡这么回答他。
“或许吧。”苏长安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认同了玉衡的说法。
“但我想试一试。”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过了身子,负刀而去。
在天岚院的门口。
他遇见了一个,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青鸾。
她像是一朵青莲一般立在那里,像是等了苏长安许久的样子。
“你不该去。”她蹙着眉头说道。
“为什么?”苏长安不解。
“你杀不了他。”青鸾的杀不了与玉衡的杀不了,意义并不相同。玉衡说的是力,而青鸾说的是命。
力或许可变,但命却不可改。
至少在那个雪夜之前,命是不可改的。
但苏长安却不明白两者之间的不同,他皱着眉头问道。“难道如烟就该死了吗?”
“你不开心?”青鸾却这般问道。
但她没有等到苏长安的回答,在微微思索之后,她点了点头,便再次说道:“那你去吧。”
出了天岚,暮色渐浓,寒风乍起。
苏长安感受着这风中裹挟这的寒意,才忽的意识到时节已到冬至。
他又算了算时辰,觉得尚早。于是在想了想之后,他迈步,走向了与龙犼神将府相反的一个方向。
朱雀街,已没了往日的热闹。
毕竟天气渐冷,寻常百姓更愿意窝自己那个温暖的家中。
当苏长安踏进酒楼的时,这里的生意变得有些冷清,里面只是三三两两坐着些酒客。
而他要找的人,那位名叫孤千帆的书生,还在那里擦拭着他的案台。
见到苏长安的到来,他很是高兴,急忙招呼着苏长安坐下。
“苏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他殷勤的为苏长安倒上一杯茶水,递到苏长安的面前,笑呵呵的问道。
但苏长安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递到了孤千帆的面前。
孤千帆一愣,不知道苏长安有何用意,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接过了那本书。
“《南翠歌》”他看着扉页上的三个版印出的字迹,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这是你写的吗?”苏长安问道。
“恩。”孤千帆点了点头。“确实是我写的。”
“可你写得不对。”苏长安又说道。
“恩?”孤千帆有些疑惑,不明白苏长安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里,究竟有什么意思。
“哪里不对?”他不禁问道。
“翠玉死了。她等不到南苑。”苏长安这般答道。
“什么?”孤千帆愈发疑惑,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翠玉与南苑他自然知道,那是他书中的两个角色。
一个是进京赶考的落魄书生,一个是为爱痴痴等待的青楼女子。
可他们只是书中的人,又怎么会死?
所以他不得不看向苏长安,想要确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也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苏长安的脸色和平常不太一样。
他的脸色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万籁俱寂。孤千帆隐约间觉得此刻的苏长安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刚要说些什么
他刚要说些什么,苏长安却在这时站起了身子,头也不回走进外面的寒风中。
他走得这般突然,就如同他来得一般突然。
孤千帆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不由担心的站起身子,追了上去。
但他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书生,即使他用尽全力也跟不上苏长安的步伐。
“苏公子,你要去哪里?”在苏长安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他的眼帘之前,他冲着他,这般大声的问道。
“杀南苑!”
苏长安的回答,犹如冷冽的冬风一般灌入他的耳畔。
而这时一点白色的花瓣从漆黑的夜空中飘了下来,落在他的肩上。他似有所感的伸出手,又是一道白色的花瓣落入他的掌心。
一股寒意自他的掌心处传来。
“下雪了。”他这般喃喃自语道。
然后犹如某种回应,漫天的雪花飘下。
他抬头看去,苏长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被完全淹没在了这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