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那支书写命运的笔
“不朽霸业?”苏长安皱着眉头重复着夏侯昊玉的这一番话。
但他并不明白所谓的不朽霸业究竟所指何物。
所以他问道:“你已经拥有了天下,做了帝王。你所期望的霸业早已达成,又何须在枉送他人性命。”
“是啊,我已坐拥了天下。”
夏侯昊玉感叹道,但随即他的脸色一变,一抹愤恨之色浮现在他的脸上。
“可这世上没有不死的人,亦没有不灭的帝国。”
“既然我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将它永远的握在手中。”说着话时,夏侯昊玉的眸子里忽的有一道如同火焰一般的光彩在升腾,他的手在那时伸出,凭空一握,似乎便已然将他口中的天下紧紧的握于手中。
“可正如你所说,这世上没有不死的人,同样也没有不灭的帝国。”
苏长安摇了摇头,他很清楚的知道在夏侯昊玉眼眸中所升腾的事物究竟是什么。
那东西,苏长安曾不止一次,在不止一个人的眼中见过。
那东西,叫做**。
而**这东西具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他往往可以将仁慈变成恶毒,将梦想化作贪婪。
“所以,我要做不死的神!创建一个不朽的神国!”夏侯昊玉的声音忽的变得高亢,他眸子中渐渐蒙上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神色。
而在他说出这样在苏长安看来近乎妄言的话时,台下的古青峰与那位王姓太监却在此刻低下了头,似乎能听到这样的话,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极为荣幸的事情一般。
“做神?”苏长安眉头再次皱起,他想到莱云城里的那位太守,又想到了那吞噬过神血的镇西神候。
“其实,我和你们天岚院的目的并不冲突。”夏侯昊玉的声音又一次变得低沉,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处变不惊,万事运筹帷幄的君王。
“你们想要护佑苍生,而我所作所为亦是如此。”
苏长安闻言,他的脸上忽的绽出一抹笑意。
这简直是他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护佑苍生?你配吗?你若护佑苍生,那西凉的百万黎民是为何而死?我天岚院的弟子又是为何而死?”苏长安高声问道,清澈的声线掷地有声,在诺大又静谧的王爷府大殿中来回响彻。
“你可知百万人的尸骸堆积在一起是何等惨状?他们的尸体可以将你的长安城塞得满满当当,他们的鲜血足以将漓江水染得猩红。”
“你见过那样的景象吗?你懂什么是护佑苍生吗?”
面对苏长安声音越来越为高亢的质问,那位高台之上的帝王眼睛忽的眯了起来,他注视着苏长安。
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人敢于这样与他说话了。
可出奇的是,他的心中却没有半分怒意。
他只是在许久的沉默之后,方才摇了摇头。
“不,是你不懂。”他这般说道,声音低沉了下来。
“你和玉衡一样,目光终究太短浅了一点。”
夏侯昊玉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惋惜之意,这让苏长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强压下心头的怒意,等待着夏侯昊玉的下文。
“且不说你现在的修为不过问道,就算有一日你成就星殒,达到与玉衡一般的成就。你护得了苍生吗?”
“当然,以玉衡境界,想要做到这一点,确实不难。可是人终究是会死的,玉衡之后有苏长安,苏长安之后是否还会有谁来继承你们的遗志呢?那时你们口中的苍生又该向谁寻找庇护?”
“你们所谓的护佑不过一时,最长亦就一世,而我的护佑却是千世万世,永远的守护。为此,区区百万苍生的性命,又何足挂齿?”
苏长安觉得这夏侯昊玉应当是疯了。
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眼中的质疑,夏侯昊玉站起了身子。
他走下高台踱步来到了苏长安的跟前,那双含着星光的眸子注视向苏长安。
虽是仰视,却又犹若俯瞰。
“长安,你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吗?”他这般问道,声线中带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真相?”苏长安不明所以。
“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
夏侯昊玉的声音一落,屋外的天空的忽的炸响一声惊雷。仿若被他洞穿了某些不能言说的秘密,这个世界在对他发出警告的雷音。
通明的烛火亦在那一刻开始摇曳。
跳跃的火光,将夏侯昊玉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苏长安在那时感觉周围的温度也仿佛下降了几分,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
“什么意思?”他咽下一口唾沫,这般问道。
“我们的世界是一本书,我们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都被人写在那书上,从过去到将来,每一个在这世界上生存的生灵,命运早已注定。”
“所谓的苍生劫难,也不过是那些执笔人的脑袋一热,手中笔锋流转,便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死去。我们说到底都是他们的玩偶!”
这样说法,苏长安第一次听人说起,一时间他自然是难以完全接受。
此刻不免有些木讷,他不解的问道:“就算你说得都是真的,那为何你要耗尽大魏八百年国运,又为何要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
“长安,你不是很喜欢看小说吗?”夏侯昊玉斜着眼瞥了苏长安一眼,说道:“一本书,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死了便是死了,因为他无法对以后的事情做出太大的影响。”
“可若是书中的主角在这书前半段就死了,这书还如何写?”
“主角死了...”苏长安木讷的念叨着夏侯昊玉的这段话,他的眸子中的瞳孔在那时豁然放大。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夏侯昊玉,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你是说...”
“是的,若说世界是一本书,大魏,便是这书的主角。”夏侯昊玉点了点头,面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了下来。
“写书人想要继续写完这本书,就得想办法复活这个主角,而那时,他就会现身。”
“杀了他,拿到那只书写苍生命运的笔,那我便可以成为这世界的主宰!”
第四十一章 求情
苏长安并不知道夏侯昊玉口中的写书人是否真的存在,亦不知道那写书人是否就是以往听人提及的天人。
但在听闻夏侯昊玉这一番话后,有一件事他却的确知晓了。
为什么他会与司马诩合作,为什么会败坏自己帝国的国运,为何又会将那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这曾经盘旋在苏长安脑海许久的疑问在这时终于完全被解开。
“所以,长安,你觉得我有错吗?”夏侯昊玉在那时问道。
苏长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无法站在夏侯昊玉的角度去思考这件事情。
他也不关心所谓不朽霸业。
他只知道,北通玄、徐让以及江东刀客们的死都死眼前这个男孩与那位大魏丞相的一手所致,更何况,他还想要娶古羡君。
苏长安问完了他想要问的问题,也就失了与之交谈下去的兴致。
若是放在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提着刀上前,取下夏侯昊玉的头颅。
可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做。
且不说夏侯昊玉那一身深不可测的修为,光是他身旁虎视眈眈的两位老者,苏长安也决计不是对手。
他想要报仇,但也知道如今并不是时候。
况且他还要找机会带走古羡君,无论是从什么方面考虑,他都不愿意,亦不能让古羡君嫁给眼前这个恶魔。
“你见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苏长安沉着眉头问道,他想要结束这场谈话,在他看来,无论夏侯昊玉所言究竟有几分可信,他与他道不同,亦不相为谋。
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的去意,夏侯昊玉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他问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吗?”
他的声线在那时变得异常寒冷,就犹如屋外北地的积雪。
但苏长安的嘴角却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极为笃定的回应道:“你若是想要杀我,又何须与我说这么多?”
“你倒是比起当年要聪明了许多,看样子这些年的你也没有荒废,亦不枉夙玉这孩子对你朝思暮想。”夏侯昊玉点了点头,像是对于苏长安的表现极为满意。
而苏长安在闻言之时也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之上的那位少女,那位少女亦在那时望向他。
二人的目光相抵,苏长安自然能感觉到来自夏侯夙玉目光中绵绵的情义。但他在下一刻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少女此刻因为他收回目光,脸上所泛起的失落。
“说吧,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苏长安冷着声音问道。
这样的语气自然是极不客气,但夏侯昊玉的脸上却并没有半分恼怒的神色。
他转过身子,回到了自己的高台之上,在那案台前坐下,俯视着苏长安,犹如要赐予信徒荣光的神祇,慈悲又高傲。
“你修行的仙道,是天岚院数代人的谋划,拥有无比强横的力量。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怎么样,跟随我吧,让我带你去成就这世上最伟大的事业!你我将共享这天下!”
“届时我执天道,必不让这天下苍生再受半分劫难,你天岚院的夙愿也算是在你手中达成,你也就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先辈了。”
这自然是极为诱人的条件,不管夏侯昊玉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这份承诺却足以让这世上大多数人为之动心。至少,在夏侯昊玉看来,苏长安并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可是,苏长安还是出乎他意料的摇了摇头。
“跟随你,为你出生入死?然后就如浮三千与观沧海一般,在最后无用时,被你如敝履一般丢弃?”苏长安反问道,眼中浮出一抹嘲弄之色。
自苏长安与他相见开始,无论苏长安多么声嘶力竭的咆哮,都始终波澜不惊的夏侯昊玉,在听闻此话之时,就像是被人戳中痛楚一般。
他脸上的笑意在那时开始收敛,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就像是即将迎来风雨的天空,瞬间阴云密布。
他豁然站起了身子,从那小小的躯干中喷涌而出的是铺天盖地的犹如神祇一般的威严。“看样子,你理解错了些什么,我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我是在要求你,做我的臣子,为我的霸业赴汤蹈火。”
苏长安周身的灵力亦在那时奔涌而出。
他的领域豁然张开,头顶七星闪耀,身后帝江、凤凰、刀客三道虚影将之包裹。
他所绽出的灵压与那夏侯昊玉的灵压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一股气浪荡开,吹起苏长安的衣衫,吹灭大殿里的烛火,吹得四周的门窗沙沙作响。
苏长安的脸色变得煞白,夏侯昊玉的强大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哪怕只是随意放出的气势,他拼尽全力抵挡起来也颇为吃力。
但他还是挺直了自己的腰身,望着那位君王,说道。
“我想你也理解错了什么。我并不是你的臣子,我无需听从你的命令!”
作为一名帝王,这样的话对于夏侯昊玉来说无疑是极为大逆不道的。他终于在那时失去本就不读偶得耐性,他的眸子中星光闪烁,冰冷的声线犹若敕令一般响起。
“那既然如此,你便死吧。”
言罢,一道道黑色的弥漫的死气的长矛开始在夏侯昊玉的身侧凝聚,它们闪着锋芒,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射而出。
而苏长安的身子亦在那时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束缚,难以动弹半分。
眼看着那长矛就要洞穿他的身子,就在那时,一道红色的身影来到了他的身前,张开了她的双手。
苏长安一愣,自然认出了这身影便是自己的师姐,夏侯夙玉。
“玉儿!让开!”夏侯昊玉这般说道,声线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父王,放过长安吧,他只是一时糊涂,我可以说服他的。”夏侯夙玉极为焦急的说道,因为背对着苏长安,因此苏长安看不清此刻她脸上的神情,但那声音中却分明带着哭腔。
夏侯昊玉阴冷这脸色看着眼角分明含着泪珠的夏侯夙玉。
他太清楚自己这个孩子倔强的性子了。
他的子嗣都已经死了,除了眼前这个女孩。
他终究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在微微犹豫之后,他收起周身的灵力。
寒着声音说道:“三日之后,为父大婚,你若想要救他,最好便在大婚之后说服他娶了你,否者,我必杀他。”
言罢,苏长安还来不及反驳些什么,便觉周身气力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眼前一黑,便直直的栽到在地。
第四十二章 第八颗星
佑安帝的死无疑给风雨摇曳,群敌环视的大魏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而就在佑安帝下葬后的第三日,全城素缟的长安城中,接到了来自北地的消息。
古家晋王拥立圣皇第七子夏侯麟为帝,三日后将与其古家小侯爷成婚,登基继位。
新上任的夏侯明手中拿着这份加急送来的奏折,看了看台下少得可怜的臣子,心头生出一股悲切之意。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父王为什么会如此懦弱的选择自缢于太和殿。
整个天下虽然名义上,他才是皇帝,可是这个朝堂,早已改姓了司马,他所谓的求和,割地都被司马诩一纸驳回,满朝文武在那时默不作声。没有人在意他这个皇帝的意见,司马诩一意孤行要用大军与西蜀决一死战。
前方求援与失陷的战报每日都如雪花一般送入他的寝宫,他却无能为力。
他的手上没有半个可用之兵,就连身边服侍的太监与婢女都是司马诩安插的耳目。
他说是皇帝,其实只是被司马诩养在笼中的金丝雀罢了。
任他饱读诗书,空负一腔救国热血,此刻都无用武之地。
他看着手中那一纸皱着,他的手有些颤抖。
他的父亲不愿意做那亡国之君,不愿背负那千古骂名,那做他儿子的,便只有替他承担下这一切。
北地的叛乱对于大魏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下意识的想要询问坐下臣子们的意见,可是话才到了嘴边,他身旁那位太监便用他尖细的鸭公嗓大声的宣读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夏侯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之色,却又不敢言语。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些什么,台下的那些大臣都会视若未闻。
如以往一般,台下的臣子们在听闻那太监此言之后,便如同早已约定好了一般,如潮水一样退去。
诺大的未央宫,便在那时只剩下年纪不过十四岁的小皇帝,与他身边那位阴沉的太监。
小皇帝沉默了半晌,最后站起了身子。
他长叹一声,便要回到自己的寝宫。
自他登基以来,这般如傀儡一样的日子他每天都在经历,他也曾试图反抗,可是一人的力量相对于司马诩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着实太过渺小。
他没有盟友,没有亲信。
他只能独自面对冰冷的朝堂,看着司马诩将自己先祖留下的河山一点一点的蚕食干净。
而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一刹那,方才闭上的未央宫大殿在那时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
无论是夏侯明还是他身旁的那位太监都没有料到此番变化,都在那时猛地转头看向大门方向。
却见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一袭黑衣,踏入房中。
他脸上的轮廓犹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眸子中的光芒阴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又沉寂如水,看似波澜不惊。但一旦翻涌,却又必然是惊涛骇浪。
只见那男子快步走到殿前,朝着台上依然站起了身子的夏侯明单膝跪下。
“太尉穆梁山,见过圣上。”
他这般说道。
夏侯明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他蓦然坐下,斜眼瞟了一眼身旁的太监,字正腔圆的说道:“太尉此刻来访,可有何事?”
此刻。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的沉稳,可他毕竟还才十四岁,那声音中的恐惧与期许,自然瞒不过在场二人的耳朵。
“穆太尉,皇上身体不适,已经退朝了,若有要事,不如先行禀告丞相大人吧。”
他身旁的太监寒声说道,而手不知何时已然放在了夏侯明的肩膀,那时夏侯明便觉自己的身体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所控制,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手画脚?”穆梁山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站起了身子,寒着目光看向那神性枯瘦的太监。
面对大魏太尉的注视,那太监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
他对上了穆梁山的目光,阴冷的眸子中闪过一道猩红的血光——那是神族才有的目光。
“一切皆是丞相所命,还请太尉不要为难的小的。”
那太监这般说道,虽是求饶之言,可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反而带着一股不知何起的傲气。
“若我偏要为难呢?”穆梁山眸子中的光芒愈发寒冷,他的身子在那时挺得笔直,一道磅礴如山,晦暗如海的灵力自他体内疯狂的涌出。
那是足以让天下人胆寒的力量,那是只属于星殒的气势。
可是在面对这般强大的穆梁山,那太监的眸子中却依然找不到半分的恐惧之意。
他嘴角微微上扬,他笑了起来。
是的,他笑了起来。
笑得很是猖獗,很是不屑。
笼罩着他身子的衣袍在那时被鼓起,一对丑陋的骨翼在他背后张开,他的身子渐渐变得巨大,无数青色的鳞甲自他身下弥漫上来,将他本就苍老的脸尽数覆盖。
他的衣衫终于碎裂,露出其下巨大又长满了倒刺的躯壳。
他说:“你是杀不死我的。”
“看样子,神族的侵蚀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穆梁山这般说道,但对于这太监这般可怖的变化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惊讶。
但那太监似乎沉迷于变化出真身说充斥于全身那般令他愉悦的力量,丝毫没有发现穆梁山的异样。
“你也知道神族?看样子你知道的也不少吗?”他这般说道,猩红色的舌头拖着粘液伸出了嘴唇,他上下舔【舐】着自己的嘴皮,似乎是在想象数息之后那顿血肉美餐将是何等的诱人。
“哎。”穆梁山却在那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双手张开,凭空一握,一对短枪便在那时被他握于了手中。那时天际一颗星辰亮起,虽是白昼,但那光芒却盖过了太阳的光辉,直直在天际亮起。
那太监幻化而成的怪物认出了那两把枪。
那是天枢与贪狼。
是天岚院的神兵,是这世上少有的可以屠神的利器。
“你怎么可以驱动这两把神兵?只有天岚院的人才能驱动它们!”恐惧在那时爬上了这怪物的眉梢。
“我活了一百多年,可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不是星殒的人是如何活上这么久的吗?”
穆梁山叹息道,他的身子在那时化作了一道流光,直直的杀向那怪物。
“谁告诉你们天岚只有七颗星?”
“吾名洞明!”
第四十三章 不要死
九月的北地早已被风雪说覆盖,这样的雪会一直下,直到来年四五月时,才会渐渐停下。
苏长安坐在一把椅子上,望着屋外的风雪愣愣的出神。
那似乎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一旁的床上铺着粉红色罗帐,一侧还有张放着铜镜与各色胭脂的梳妆台。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但却处处透着少女情怀,若是细细闻来,甚至还可以嗅到那么一丝少女的体香。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了,准确的说是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了。
时间已至傍晚,屋外忽的热闹了起来。
锣鼓声、欢笑声一阵一阵的传来。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那声音。
而也在那时,房门发出一阵吱呀的声响,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位少女身着红色罗裙,手上提着一个的饭盒走了进来。
“长安,吃点东西吧。”那少女来到苏长安的跟前,将饭盒打开,将里面那些极为精致的佳肴递到了他跟前的餐桌上。
看得出那些菜肴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只是方才被放在桌上,屋内便在那时充斥起一股扑鼻的香气。
但是苏长安却连看都没有去看那满桌丰盛的菜肴一眼,只是依旧看着窗外的白雪,似乎那才是这世上最美丽的景色。
这样的反应,让殷勤的少女脸上露出一抹凄苦之色,但又很快被她收敛。
她在苏长安的一旁坐下。
又一次仔细的看着这个少年。
这三天,她已经这么看了他许多次,可他对此依然乐此不疲。
两年未见,这个男孩有多许多的改变。虽然他还是那般模样,脸上依然有这些未有退去的稚气,但却多了些深沉,可以想象的是,这两年,他过得并不容易,哪怕只是在北地听闻一些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女孩也能想象,这两年的经历,对于这位少年究竟有多大的打击。
“开始了吗?”就在女孩想着这些的时候,苏长安忽的转过了头,看向女孩,他这般问道。
他的手被套上了一道锁链,那并不是寻常的锁链。
那东西是缚星锁,由当年大魏皇帝所铸,放眼整个大魏也不过五六把,他可以束缚住任何星殒之下修士灵力的运转,任你使用何种手段都无法挣脱其毫分。
只要缚星锁在,哪怕你是半步星殒境的大能,只要未成星殒,都不过是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
夏侯夙玉愣了愣,她当然清楚苏长安话中所指,他所诧异的是,此刻这少年看她的眼神,竟是那般的陌生,就好似在看一个陌路人一般。
她可以接受他恨她、厌她、恶她,却唯独不能接受他视她如陌路。
“嗯,开始了,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要嫁给我的父亲,做他的妻子了。”她鬼使神差的说道,虽然这样极有可能刺激到眼前这个男孩,可她还是这么说了,她想要真真切切的看一看他的反应。
可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与歇斯底里。
那男孩只是冷冷的看着她,极为平静的问道:“你还是不肯放我走?”
那语气中所包裹的某些的味道,让夏侯夙玉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份怒意。
她的声音不觉大了几分。
“你会死的!你救不了她!”她站起了身子,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她不明白,以苏长安的修为去对抗包括她父亲以及古青峰在内的数位星殒,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除了死,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苏长安却想不明白呢?
“是人都会死。”苏长安回应道,声线依旧淡漠无比。
这话,莫听雨说过,玉衡说过,楚惜风说过,许多人都说过。
苏长安在听他们说这话时,曾感到无比难过,他不想他们死。
而现在,他对着夏侯夙玉,说出这话时,却多少明白了当时他们的感受。
他觉得自己应当已经算得上书中的侠客呢。
毕竟,只有真正的侠客,才可以这般坦然的赴死。
在这一点上,至少苏长安是这般认为的。
“我不想让你死,我不会让你去的。”夏侯夙玉拼命的摇着头,嘴里这般说道。
苏长安在那时注视着少女的眼眸,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套在手上的锁链发出一阵轻响,他按住了少女的双肩,极为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道:“她若嫁了别人,我便已经死了。”
似乎是听懂了这话里的含义,夏侯夙玉的脸色在那时瞬间变得苍白。
明明是她最早遇见的他,可她却一不小心失去了他,然后,就再也无法将他找回来。
泪,在那时浮现在她的眼角,顺着她吹弹可破的脸颊,潸然落下。
“即使这样结果是死你也不在意?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她还能独活吗?里这样不仅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她!”夏侯夙玉试着做最后一次的劝解。
“......”这话无疑戳中了苏长安的痛楚,他的身子一震愣了愣。
但在数息之后,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他眸子中的光芒耀眼。
他说:“曾经,在北地遇见我的师傅时,我一直以为活着总是好的,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才明白。活着得有意义,若是没有意义的活着,其实比死更难受。”
“我想...羡君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说这话时,苏长安的语气极为笃定。
他相信古羡君,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样。
夏侯夙玉的脸色终于在那时变得完全的苍白,她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低下了头。
“你喜欢她?”她这般问道。
虽然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但她还是想要从苏长安口中亲口知道这个答案。
“嗯。”而不出任何意外的,苏长安极为坚定的给出了这个答案。
夏侯夙玉的手,在那时被抬了起来,一道灵光闪过,苏长安手中的锁链在那时猛地脱落。
奔涌的灵力又一次回到苏长安的身子,感受着这股熟悉的力量,苏长安的脸色一喜。
他感激的看了低着头的夏侯夙玉一眼,随即身子一动便猛地跃向房门方向。
在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那低着头的少女,说道:“谢谢你,师姐。”
听闻这数息的称呼,少女身子一震,她亦在那时抬起了头,看着苏长安,像是鼓起了平生所有的勇气,从嘴里挤出了一道声音。
她说:“不要死。”
第四十四章 父亲
当年汉朝太祖,平定乱世,定都长安。
他在那里修筑了一座宫殿,名号未央。
未央,自然是一个极好的名字。
但其义却是警示后人,天下虽平,但乱世未尽,百姓依旧流离,妖蛮依旧虎视。
只要这天下尚有一人,衣不遮身,食不果腹,帝王之事便未做尽,故而取名未央。
这天,北岚城古家晋王府的大殿,被人换了牌匾。
牌匾极为简单,不过二字——通明。
此刻。
夜未央,殿通明。
晋王府中,锣鼓喧天,高朋满座。
北地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被邀请来了此处。
当然也包括做了千夫长的纪道蔺如,以及古相亭父子。只是他们的地位并不高,因此座次也被排到极后。
像他们这样的宾客还有许多,他们的脸上都泛着笑意。
倒不是因为心头多么为那对即将成婚的新人而感到高兴。
晋王拥立了七皇子称帝,中原又乱做一团,但凡有些眼界之人都知道,朝廷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北地穷山恶水,地势险峻,届时中原兵戈渐息,他们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最后捞一个勤王拥立之功,封狼居胥,指日可待。
这自然是喜事。
自然也就值得高兴。
只是坐在其中的纪道等人,却高兴不起来。
他们太清楚苏长安与古羡君的关系。
而苏长安前些日子便来了北岚城,但如今却不见其人,这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也因为如此,他们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苏泰,将他一人留在了长门,诸人却一起前往了北岚城,想要打探消息。
但以他们的身份所能打探到也都是大家都知道的,因此也就一无所获,虽然心头不安,但也只能随着众人一道来参加这所谓的婚宴。
伴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呼,爆竹声响起,一位盖着红盖头的少女在那时被极为婢女引着走入了大殿。
宾客们安静了下来。
高台上一位少年负手而站,他看着正缓步朝他走来的女孩,眼睛眯了起来。
他自然不会垂涎一位女子容貌。
他的心中满腹的是他的不朽霸业,只是刚好,他不朽的统治需要一位这样的女子为他诞下一名血脉。
所以,他便娶了她。
这很简单,对于一名帝王来说,想要获得某些东西,要便可,若是不给,抢便可。
这是霸道,亦是他的帝王之道。
他看着她,虽然她将是他的妻子,但他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件玲珑的,值得把玩的事物。
他将在今晚征服她,然后征服那些居住于天宫神人,然后再征服整个世界,他对此拥有足够的信心。
终于,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走到了他的身前,他在那时伸出了自己的手,他想要接过女孩的手。
而那女孩也极为木讷的伸出了她的手。
这很简单,也不会有任何意外,没有人能忤逆他的意思,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君王。
至少,在夏侯昊玉的心中,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或许是这般生杀夺予的日子过得太久,以至于他低估了许多东西。
例如,女孩心头的倔强。
因此,当女孩的手中忽然闪现出一把利刃时,他眸子中满是惊骇。
所以,那把剑直直的刺到了他的眉心。
幸运的是,女孩的修为还是太弱,因此那把剑停在了他的眉心,难进半寸。
周围的宾客显然并未有料到此番变化,皆在那时发出一阵阵惊呼。
夏侯昊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怒色,他体内灵力一荡,那长剑便在那时寸寸碎裂,而女孩的身子也在那时,暴退数丈,随即栽倒在地。火红的盖头被掀飞,露出其下那张美丽到了极致,却又冰冷到了极致的脸。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见这样的事情了。
所以他很愤怒,但是这毕竟是他的大婚之日,他决定仁慈压下这股怒火,漫步走到了女孩跟前。
他伸出手,想要将之提起,与她拜堂。
然后尽情的折磨,再在她为他生下他说需要的血脉之后,将之杀死。
这样想着,他的手就要抓住她的发。
可正如之前所说,他低估太多的东西。
又比如,一位父亲保护自己的女儿的决心。
“放开她!”一声犹如来自地狱咆哮在通明殿中炸开。
还未从这场惊变中回过神来的宾客们再次陷入诧异之中。
一道剑光亮了起来,它犹如一道罡风,从殿外一直奔射向殿内。
一个男人,双目含血,周身衣衫凌乱,显然方才经过一场苦战,才抵达此处。
他随着那道剑光冲了进来。
那是如此冷冽的一剑。
耀如白昼,却又舍生忘死。
古方天并不是一个很出色的人。
他妻子是半神,拥有着无语伦比的力量。
他的父亲是星殒,是大魏如今硕果仅存的一字并肩王。
他的女儿,是神族后裔,天赋绝伦,哪怕如今才不过十九岁,便已然到了魂守境,甚至隐约摸到了问道的门槛。
相比于他们的光芒,其实他极不出奇。
但即使如此,他却从来不缺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作为男人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
所以,他向着那位帝王拔剑。
即使他知道,在这剑触及到那帝王之前,他的父亲便会如现在这般将他拦下。
他只是问道,极为寻常的问道,放在他处或许值得让人膜拜,但在自己这位父亲面前,却是这般不值一提。
一道巨响炸开。
他的父亲如他所料一般拦在了他的身前,将他的人连同他手上的剑一起远远的击飞数十丈。
他的身子一顿,一口逆血喷涌而出,脸上的神色顿时萎靡了下来。
“天儿!你要闹到什么时候!”古青峰一挥衣袖,寒着声音质问道。
古方天没有回答古青峰的问题。
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眸子中是深深的不解。
那是他的父亲,在他的记忆里,他虽然沉默少语,但却是一个很称职的父亲。至少为了抵御神族的侵蚀,他的父亲曾经不留余地保护古羡君。
可自从那个七皇子苏醒之后,他的父亲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冰冷,变得不近人情,变得对那个男孩言听计从。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那位七皇子便走到了他的父亲的跟前。
“杀了他。”他冰冷着声音这般说道。
在那时,古青峰眸子中红芒一闪,下一刻,他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向着古方天走去。
第四十五章 古羡君的羡
通明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且不提古羡君与古方天对于这道婚事的反对,光是古青峰的态度便足以让在场的诸人大跌眼镜。
夏侯麟才十四岁。
在他们看来,他只是一个傀儡。毕竟他身处北地,年幼孱弱,手下又没有一兵一卒,古青峰拥立他不过是想要师出有名罢了。
可是古青峰此刻周身所弥漫的杀意却又不似作假。
谁也没有想到,他一位星殒竟然会对一个孩童如此言听计从。
这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是一件既没有道理的事情,而因此,他们也不得不开始考量这位被他们几乎忽视了的七皇子,就是有着怎样的过人之处。
古青峰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以至于他的马靴与地板碰撞所发出的轻响,在这诺大却又死寂的通明殿中久久回想回声与新起之声交织在一起。
直让人心头发颤。
古方天往后退了一步,他捡起了自己的剑,但握着剑的手却在不住的打颤。
他并不是害怕死亡,在他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他便早已有了这样的准备。
他只是害怕死在自己的父亲手中。
他太了解他的父亲,他知道此刻的古青峰俨然是动了杀机。他可以死在任何手中,却唯独不想死在自己父亲手上。
毕竟这未免太过悲哀了一些。
更何况若是古青峰要杀他,他又如何能提剑与之相争?
所以,他开始后退。
但这样的退步却并不能唤起古青峰已经迷失的亲情,他还在向前,每一步都敲打着通明殿的地板,也敲打这古方天的内心。
夏侯昊玉的嘴角在那时终于浮出一抹笑意。
这便是帝王的力量,你可以命令任何人去做任何事,没有人能够违抗你。
古方天终于退到了大殿的一角。
这并不是一段特别长的时间,但对于古方天来说却犹如隔世。
他已经退无可退,而他的父亲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血红着双目,一步又一步的走到了他的跟前,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剑。
“爷爷!”就在那时,一声惊呼响起,已经被重伤的古羡君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些许气力,她快步来到了古方天与古青峰之间,张开双臂,将古方天护在了身后。
“爷爷,我嫁!我嫁!”她的两颊是奔涌而出的泪水,布满了她的脸框。
古青峰显然有些迟疑,他顿了顿,回眸看向夏侯昊玉似乎在请示这位帝王的意向。
北地的诛臣也看出事情的苗头不对,无论怎样,古方天是古家的继承人,杀他总是不妥。
于是在场众人一个接着一个跪下,开始帮着古方天向古青峰求饶。
这样的举动让古青峰愈发疑惑,他眸子中的血光一阵闪烁,提起剑已然有了放下的趋势。
“杀了他。”却在那时,夏侯昊玉稚嫩却又冰冷的嗓音在那时响了起来。
古青峰眸子中的血光在那一刻大盛,他的剑又一次被举起,周身狂暴的灵力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周遭的诸人难以抵御这股强大的灵压,纷纷倒退数步。
诸人都在这时明了了这位老爷子真的对古方天动了杀心。
他们也顾不得古青峰周身那诡异的气机。
再次跪下,口中高呼道:“晋王息怒!”
但还未等到古青峰给予他们回应。
那位夏侯麟稚嫩的脸上便已然露出不悦之色。
“哼!”只听他一声冷哼,声若雷霆,直震得在场诸人耳膜发痛。
“这里哪有你们说话份!”夏侯昊玉如此说道,他的眉心在那时浮现出一抹黑色的印记,无数黑色灵力自他体内奔涌而出,瞬息笼罩了整个大殿。
方才灯火通明的大殿在此刻蓦然变得昏暗了下来。
这位帝王在这时已然动了真怒。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忤逆过了,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众人也感受到了来自这位男孩体内那股强悍得几乎没有边际的力量,他们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更是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就连体内的灵力运转也在那时变得困难起来。
“朕意已决,多言半句者死!”男孩这般说道,那几乎压得他们喘不过起来的灵压,让在场众人几乎无法对这男孩所说之话产生哪怕半分的质疑。因为,他们知道,他确实拥有这样的力量。
方才还进言声四起的大殿再次安静了下来。
“古青峰,还不给朕杀了他!”这时,夏侯昊玉瞥了一眼,举着长剑却又迟迟不肯斩下的古青峰,寒声斥责道。
这位活了近两百年的星殒,在那时,眸子中的血光大盛,他像是终于抵不过某些强悍的意志,一手拍开拦在他与古方天之间的古羡君,随后另一只手中的长剑闪着寒芒就要朝着古方天的头颅落下。
古方天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三尺清锋,握着剑的手试图抬起,却又最终放下。
他确有不甘,他到现在还记得,她离开时曾让他好好照顾他们的女儿,可惜,他终究还是太弱了一点,他救不了自己的女儿,就像是当年他保护不了她一般。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个没用的男人。
这么想着,他又记起了当年她临走时留给他那一句诗。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古羡君。
羡的是当年伊人桃花面。
羡的是月下抚琴共饮雪。
羡的是湖中鸳鸯,树上连理。
可惜,他还是没有守住对她最后的承诺。
“铃儿,对不起。”
他轻声叨念着这句话,眼睛终于缓缓的闭上。
在那时他闻到了他父亲剑上的寒芒,嗅到死亡的味道。
他知道,他要死了。
可也就在那时,一道高亢的剑鸣从远处响起。
那般清澈,那般透亮。
就像是黎明前,雄鸡的第一次鸣叫。
一唱天下白。
是的,晦暗的大殿在那时亮了起来。
一道比那剑鸣还要清澈的声音响起。
“三千莲花绽!”
伴随着那道声音,三千多耀眼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莲花,在这昏暗的大殿中绽开。
通明殿一时间,晃晃如白昼。
第四十六章 满池莲花开,翩翩少年来
古羡君抬起头,她看向了天际那数以千计绽出的莲花。
她自然认得那莲花。
那是玉衡圣人留下的莲花。
她依稀记得,在长安城中,那位少年为了绽出这朵莲花曾在演武场上多少次挥汗如雨。
现在。
莲花开了。
古羡君知道,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她的嘴角在那时扬起,露出一抹比天上星光还要明亮几分的笑容。
古青峰的剑,最后并没有落在了古方天的身上,他被一位少年拦了下来。准确的说,他是被那少年手中的刀拦了下来。
那是一位模样极为普通的少年。穿着麻衣,负着剑匣,额上的发丝沾着些许风雪,像是来得极为匆忙。。
但他的眼睛却格外清澈,像是三月的春水,一尘不染。
他举着刀,吃力却坚定的挡下了古青峰的剑。
“去!”下一刻,他的口中发出一声暴喝。
头顶的三千莲花带着呼啸的剑意直直杀向那位负手站在古青峰身后的男孩。
夏侯昊玉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意味着,他生气了。
作为一位帝王,在今天这本应是大喜的日子,但他却接连遭受到了诸人的忤逆。
古方天、古羡君、甚至古青峰都忤逆了他。而苏长安出现在这里,那么他的女儿,自然也难辞其咎。
这对于他来说,是既不能被容忍的事情。
所谓,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今晚,必须得有人死在这里。
这么想着,他周身的灵力瞬息狂暴了起来。
一道璀璨的星光穿透通明殿的屋顶,直直照在了他的身上。
三千剑意莲花呼啸而至,转眼已到了他的跟前。
他面色沉寂,剑意卷起的罡风,将他宽大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
他在那时挥了挥手,长长的衣袖卷起了一道巨大的气浪,瞬息那气浪翻滚又化作一头巨龙的模样,而后巨龙呼啸直直的迎向天际正缓缓绽开的三千莲花。
一声轰然巨响,猛地炸开。
长剑悲鸣。
作为三千灵剑之首的浮屠剑身颤抖,虽是不甘,却敌不过那气龙之威,飞射而出。
其后的三千灵剑更是不堪,纷纷步了那浮屠的后尘,莲花散去,倒退会苏长安的头顶。
苏长安并没有因此而气馁,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的脸色在那时一寒,体内的灵力奔涌而出。古青峰的身子一震,便在下一刻退出数丈。
这并非意味着他拥有与星殒抗衡的力量,他所依仗的无非是出其不意罢了。
这短暂的击退给了他喘息的时间。
他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此刻满脸震惊的古方天,随即目光一转便要去望他不惜赴死,也要赶来一看的那一张容颜。
可显然,有人并不乐见其成。
夏侯昊玉的眸子中在那时闪过一丝狠厉的寒光,他的左手伸出,朝着古羡君所在的方向凭空一握。他宽大的衣袖一阵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自那衣袖出奔涌而出。
吼!
随后一声巨大咆哮声响起,一天黑色的恶龙自夏侯昊玉的袖口处呼啸而出,它速度极快,苏长安还会回过神来,那黑龙便裹挟着古羡君的身子,在诸人的惊呼声中,遁回了夏侯昊玉的袖口处。
黑龙不见了,古羡君也不见了。
他们一起回到了夏侯昊玉的体内。
这自然是极为诡异的手段,以至于诸人看向这男孩的眼神中顿时爬满了恐惧。
“呵呵,夙玉那孩子终究还是抵不过你的花言巧语。”夏侯昊玉在那时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眯着眼睛,看向苏长安,极为悠闲的说道。
苏长安也在那时转头看向夏侯昊玉。
他同样没有料到此番变化。
但他的眸子中却没有半分的诧异,有的只是满满的怒火。
夏侯昊玉很喜欢这样的眼神,他要用自己绝对实力,将苏长安踩在脚下,然后,他这样的眼神便为慢慢从愤怒变作绝望。
那应当是这世上最美妙的风景。
夏侯昊玉这般想着。他的又说道:“你的女孩不见了,试着求一求我,或许我会大发慈悲,让你在临死前见一见他呢?”
这自然是在嘲弄苏长安。
可奇怪的是,苏长安在那时眼眸中的怒火却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将手中的刀握紧,头顶的浮屠神剑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苏长安体内的某种决意,因此,那三千灵剑发出一阵嘹亮的剑鸣。
他不需要去问夏侯昊玉将古羡君带到了何处。
因为,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个答案。
星殒,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规则的理解达到了某种可怖的程度,因此依仗这份对于世界的理解,他们足以将自己的领域演化成一个世界。虽然远及不上这个世界规则的完全,但那终究是一个世界。而既然是一个世界,想要装下一个人,自然也就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想要救出古羡君,只需要逼迫夏侯昊玉张开自己的世界即可。
这事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能让一位星殒,尤其是像夏侯昊玉这样成为星殒百年,早已深不可测的星殒,不得不张开世界,绝非易事。
至少他需要拥有足够威胁到夏侯昊玉性命手段才可如此。
可既然来了,终归是要试一试的。
那时,苏长安的领域猛然张开,以他为中心,足足方圆三十里皆在那时被他的领域笼罩于星光。
他的背后亦在此刻浮现出凤凰、帝江、以及刀客三道虚影。
对于这个过程,夏侯昊玉并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甚至在他的授意下,眸子中闪着血光的古青峰亦退到了一边。
苏长安的气势还在升腾,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第一次,在成为问道之后,苏长安全力催动起他所有的力量。
一道道虚影自他头顶的星辰中浮现。
他们或持双枪,或带刀剑,周身的气运奔涌,每一个都有着超出问道境却又未达星殒的磅礴气势。
这般强悍的气势相互碰撞,所激起的气浪让这座方才改换了牌匾的通明殿开始摇曳起来。
数息之后,它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般强悍的灵压,发出一声巨响,龙骨断裂,轰然倒塌。
惊呼声与哭喊声顿时响了起来,宾客们在那时四散逃离。
而苏长安对着一切却置若罔闻,他冷眼看着那位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手中的夏侯血光芒炙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刀而出。
“冤有头,债有主!夏侯昊玉是到了你还债的时候了!”
苏长安在那时发出一声暴喝,他的身子动了起来。
手中的刀化作一道流光狠狠斩向夏侯昊玉的面门。
他的周身三千灵剑环绕,随着他的移动而剑鸣响彻。
头顶那七位七星虚影,意思如影随形。
一时间剑龙恶蟒,莲花刀意呼啸而至。
这般强大的力量带起了愈发狂暴的罡风,通明殿崩塌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夏侯昊玉在那时摇了摇头,极为惋惜的感叹道:“势已成,却力不足。”
随即他眸子中精光一闪,无数利剑在他的身后浮现,直直迎向那七道七星虚影,与之战在了一起。
而他的手亦在那时伸出,修长的食指与无名指凭空一夹,苏长安的刀便被他死死的钳住,再也难进毫分。
他眼神中的光芒愈发轻蔑了起来。
他看向苏长安张开嘴便要说些什么。
可就在那时,一道暴喝响起。
“玉衡!开阳!天璇!”苏长安这般说道。
那一刻,七道虚影之中的三位虚影忽的周身灵光大作,一道道锋利的剑意在那时自他们体内奔涌而出。那环绕着苏长安身子的三千灵剑亦在此时若有所觉,纷纷发出一阵嘹亮的剑鸣,与那剑意交织在一起直奔云霄。
那是西蜀剑冢堆积千载的剑意。
苏长安将之吸纳,虽不能完全动用这股力量,但哪怕只是其中一二,便也足以让人胆寒。
这一次,三千灵力在三道虚影的催动下化作寒芒,如暴雨梨花一般朝着夏侯昊玉的面目倾泻而出。
这般可怖的力量早已出乎了夏侯昊玉的预料,他急忙张开一道灵力屏障,但却敌不过那三千灵剑之上所包裹的可怖剑意,灵力屏障在一阵颤抖之后,尽数碎裂。
他再也无暇顾及,苏长安的刀,身子顿时暴退开去。
手中长袖翻飞,方才极为狼狈的接下这一阵剑雨。
但却免不了衣衫碎裂,甚至连头上的发簪也不知在何时掉落,青丝胡乱的披散在额前。
可他还未有半分的喘息之机,苏长安的身子在落地之后,脚尖点地,便再一次提着刀朝着他的面门杀来。
夏侯昊玉心头的怒意更甚,他重振旗鼓,平息下体内暴动的灵力,双眸一寒,一股滔天的灵压奔涌而出。
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在那时被他握于手中。
只听一声脆响。
刀剑相遇。
“你很不错!”他咬着牙,从嘴缝挤出这般看似赞叹实则愤恨的话语。
“更不错还在后面呢!”苏长安反击道。
“莱云的亡魂,是时候讨债了!”他这把呢喃道。
那把夏侯血周身的光芒愈发炙热了起来,就是像是被烧红的洛铁,发出一阵刺眼的血光。
而也就在那时,一道道犹如来自炼狱的惨叫响了起来。
一道道晦暗幽绿的色魂魄自夏侯血的刀身中奔涌而出,他们嘶吼着,咆哮着,向着那位人间的帝王冲了过去。
他们是莱云城中被祭炼的亡魂,而一切根源皆是眼前这位帝王,当年留在镇西神候体内的那一滴神血。
苏长安曾发誓要带着他们去屠尽那些高高在上的生灵,屠尽那些视苍生为玩物的掌权者们。
而现在,便到了复仇的时候。
这是何其相似的情景。
他手中的刀,再次感受到了曾经那楚家刀客们的呼喊,它发出一阵刀鸣。
那时,漫天的白雪忽的停了下来,一道星光,一道真正的星光洒下。
一道虚影在那时浮现在苏长安的身后。
他的包裹着苏长安的身子,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苏长安的手,也同时握住了苏长安手中的那把夏侯血。
苏长安像是在那时感受到了某些东西,他眼眶忽的变得湿润。
而周围那些已经沉寂下来的长剑们,也似有所感,一道道虚影自剑身中浮现,他们朝着那道虚影叩拜,就像是在叩拜一位君王。
一位真正的君王。
苏长安的体内开始奔腾起愈发狂暴的灵力,他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量。
他的双目在那时亦变得血红,他看着夏侯昊玉近在咫尺的那一张脸。
他说。
不,他嘶吼道。
“江东楚家客!”
那一刻,三千灵剑上的虚影在那时忽的遁出,猛地朝着苏长安的身子飞射而去,他们的身影如那一道包裹着苏长安的虚影一般,在那时重叠在了一起。
“刀出人不还!”
苏长安这般吼道,声音却夹带着三千道不同的声线。
夏侯昊玉手中的剑在那时发出一阵悲鸣,那把陪着他征战天下数百载的神剑便在寸寸碎裂。
而还不待他从这般的惊骇中回过神来,苏长安的刀,以及那漫天呼啸的厉鬼已然至了他的身前。
惊骇的神色在这百年来终于又一次爬上了夏侯昊玉的眉梢。
他再也无法从容下去。
他的脸色在那时便如北地的寒雪一般阴冷。
而一道明亮得犹如白昼的星光亦在那时自穹顶之上照了下来。
“紫薇!”他这般说道,声线低沉,却又重如泰山。
一道比之苏长安的灵压还要强悍百倍的灵压自他体内荡出,夏侯昊玉小小的身子在那时似乎变得高大了起来,而最可怖的是,他的背后浮现出一道身高百丈,犹如帝王一般的人形虚影,那虚影高座于青铜所铸的王座之上,周身盘踞着九条颜色各异的神龙虚影,方才卷走古羡君的那条黑龙赫然便在其中,而再之后,便是无垠的仿若泼墨一般不见五指的黑暗。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长安那一刀中所凝聚的可怕力量,那九条神龙纷纷爆出一阵长啸,而后化作一道道流光直直的迎向苏长安的刀。
即使是星殒,力量也有耗尽之时。
更何况是远在星海之中的楚惜风,他投射下来的虚影一阵晃动,终于无法与那九头神龙相抗衡,慢慢的散去,而天际的那颗星辰也像是耗尽了积蓄已久的力量,渐渐的隐没在星海。
苏长安的身子暴退而去。
直直挪开数十丈的距离,方才停下。
因为楚惜风英魂的到来而被唤醒的刀客们也那时失去了力量,纷纷遁回浮屠剑中。三千灵剑散落一地。
七星虚影亦是纷纷散去。
苏长安的脸色一白,一口逆血喷涌而出。
他以夏侯血刀身杵地,方才能勉强站起身子,而不至狼狈的倒下。
他已经极大的高估夏侯昊玉的实力了,可却想不到即使得到楚惜风英魂相助却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不管怎样,夏侯昊玉终究还是张开了自己的世界。
“你真的很不错,区区问道境便可以逼迫我张开世界。”夏侯昊玉在那时缓步走了过来,九头神龙盘旋在他的周围,身后如有神祇一般的巨大男子高座于青铜王座之上,俯视众生。
“她就在我身后的黑暗之中,可惜你已经没有了力气去见她哪怕最后一眼。”
说着,夏侯昊玉像是想到了某些极为有趣的事情,他嘴角的笑意更甚。
“怎么样?跪下来求求我,或者发誓臣服我,或许我可以大发慈悲让你们见上一面,不过她是我的女人,你没有半点再染指的可能。但也不是绝对,只要像一条狗那样对我足够忠诚,待到她为我诞下血脉,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将她赏给你。”
夏侯昊玉这般说着,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那些散落的长剑之中。
“怎么样,你要不要做朕的一条狗啊?”他的话这才出口却猛然发现苏长安的嘴角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他心头一惊,暗道一声不好。
可说时迟那时快。
“莲花绽!”
只听苏长安一声轻喝,那满地散落的灵剑豁然动了起来,一道道剑影莲花瞬息在通明殿的残骸之中,以夏侯昊玉为中心,豁然绽开。
那莲花不断的向着四周蔓延,而没开出一朵,这方天地间奔涌的剑意变浓郁一份。
或许是之前,苏长安所展现的手段与力量着实太过匪夷所思,这位多疑的君王一下意识的便要避开这莲花。
但苏长安的身子却在那时陡然变快,化作一道流光,踩着满地的莲花直直向他杀来。
夏侯昊玉恐这其中有诈,他的身子一动,闪向一侧。
而苏长安却没有半分改变方向的意思,他继续直直的向前,以至于与夏侯昊玉的身子擦肩而过,也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夏侯昊玉的心头一震,他猛地醒悟过来,苏长安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冲向他目的也不是为了与他硬撼。
他的目标是......
暴怒之色浮现在了夏侯昊玉的脸上,他蓦然转过头,却见苏长安的身子已然越过那尊巨大的帝王虚影,窜入了其后无垠的黑暗之中。
而那里,古羡君正等着他。
......
古羡君龟缩在黑暗的一角。
这黑暗太过黑暗,以至于她什么也看不见。
一道恐惧漫上她的心头,她分明已经见到他了。
可她却生生被夏侯麟掳到了这黑暗之中。
她方才袭杀夏侯麟时,被那个看似年幼男孩朕的五脏移位,身负重伤,此刻更是使不出半分力道。
她只能跌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她的膝盖,瑟瑟发抖。
她害怕了。
平生第一次,她感到害怕。
却不是畏惧所谓的死亡。
她只是,只是怕,明明苏长安就在眼前,却来不及见上他最后一面,甚至连一句再见也说不出口。
这般想着,她觉得有一股寒意漫上她的心头,眼前的黑暗仿佛一只洪荒巨兽,要将她的身子吞噬干净。
她告诉自己,她不会嫁给那个怪物。
只要她的气力在恢复一些,她就能够自尽,不受那怪物的侮辱。
只是,却害了自己的父亲与苏长安。
她确实没有料到,夏侯麟竟然强到这般地步,更没有料到,她的爷爷竟然会这般决绝。
这样想着,她心底悔意更甚,她不应该让苏长安来的。
她很自责,而这样的自责,让她眼角再一次湿润起来。
泪水就像绝了堤的洪流一般自她的脸颊倾泻而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没有体会到这样的绝望了,上一次还是在那幽云岭上遇见那位名为天照半神。
而也是那时,那个少年高高跃起的身影深深的被刻在了她的心底。
或许,从那一刻,她便喜欢上了那个少年。
回忆起与他相遇的点点滴滴,古羡君的身子也渐渐有了些气力。
她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随即伸手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了一般早已准备好的匕首。
她将它架在了自己雪白的颈项。
“长安,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她这般呢喃道,眼睛缓缓的闭上,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就要在那欺霜赛雪的颈项上拉出一道血痕。
而也就在那时,黑暗之中忽的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古羡君本能睁开双眸望去,随即,她的身子一震,架在颈项上的匕首蓦然脱落,落在无垠的黑暗中发出一阵轻响。
那时一朵朵雪白的莲花,它们放着耀眼的白光,一朵接着一朵的朝着她蔓延开来。
只是瞬息的功夫,便俨然铺面了整个黑暗的世界。
而一位少年在那时踏着满池的莲花,划开无垠的黑暗,朝着她飞奔而来。
“长...”古羡君张开了嘴,就要说些什么,可也就在那时少年来到他的身前,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拥入了怀中。
她到了嘴边的话别生生的打断,可她并不在意。
她只是嗅着从那少年身上传来的熟悉的气味,在微微一愣之后,同样伸出手,紧紧的拥住了少年的腰。
“古羡君,你记住,我若活着,你便不能死。”
而那时,少年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带着一股不同于以往的霸道,却让她的心在那时被满满的温柔所填满。
“嗯。”
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嘴角勾勒出一抹从未有过的绝美弧线。
第四十七章 未来未来
这是一个古羡君苦苦等了两年的拥抱。
所以,她抱得很用力。
就像是要把苏长安揉进她的身体。
她有千言万语要说与他听,可却终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因为,她的心意,早就在这紧紧的拥抱中所表露无遗,同样,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是,可惜的是,无论再长的拥抱都有停下的那一刻。
莲花开始熄灭,一把又一把的长剑遁回了苏长安的剑匣。
周围无垠的黑暗开始散去,北地的雪纷纷飘落在他们的发梢。
诺大的通明殿如今只余下一方残骸。
一些来不及逃出的宾客尚还在这废墟下苦苦呻吟,而逃出去的人则一脸恐惧的站在远处观望。
一位男孩周身缠着恶龙,正缓步朝着他们走来。
他稚嫩的脸上带着近乎扭曲的恶毒笑意,眉宇间满满的皆是煞气。
感受着从那男孩身上传来的可怕灵力波动,古羡君抬头望向苏长安,说道:“长安,对不起...”
苏长安同样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孩,她的两颊上是还未干透的泪迹,她的眸子里是足以融化这世上任何人的秋水。
他伸出手,轻轻替她擦去那些泪痕。
“我们都会死吧。”古羡君感受着少年指尖传来的温度,这般轻声说道,嘴角分明带着笑意。
死,固然可怕。
可能与他黄泉路上作伴,说苦却也甜。
苏长安依然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却又极为认真的为女孩擦拭着两颊的泪痕。
手指轻柔,像是在抚摸,又像是生怕一用力便戳破那粉红色的脸颊。
古羡君不明所以,但却极为享受苏长安此刻的温柔。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靠在了他的胸口,听着从那里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她喜欢那声音,亦喜欢那味道。
夏侯昊玉的脚步越来越近,他眉宇间的煞气也越来越浓。
自己快要过门的妻子,就在这大婚之时,当着他的面与另一个男子你侬我侬,这让夏侯昊玉很生气,加之之前的诸事不顺,这位帝王如今的怒火已是充斥满胸腔。
他要杀了他。以最残忍的方式。
“不许哭。”苏长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他这般说道,让沉浸在温柔中的古羡君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看向苏长安的眸子中满是疑惑。
苏长安伸手抓住了她肩膀,看着她,用力的看着她。
“也不要死!”
这时古羡君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她的嘴方才张开,但一股巨大的推力便落在了她的腰间,她的身子在那时被高高抛起,随即落在古方天的身旁。
“带她走,能走多远是多远。”
苏长安看了一眼古方天,他毕竟是问道境的强者,虽然受了些伤。但只要他能拖住夏侯昊玉足够长的时间,他与古羡君未尝没有逃出升天的可能。
古方天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点。他愣愣的抓住一旁想要冲上的古羡君,看着那少年清澈的眸子,半晌之后方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长安!不要!你会死的!你会死的!”这时的古羡君终于回过神来,她的脸颊再次被泪水所浸透。身子也开始不住的摆动,试图挣脱古方天的手,去到苏长安的跟前。
苏长安朝着她笑了笑,极为开心的笑了笑。
随后他便看向古方天,说道:“照顾好她。”
说这话时,他咬字极重,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极为严肃。就像当年莫听雨让他照顾梧桐时一般。
这是男人之间的承诺,苏长安觉得,这理应是一个极为神圣的事情。
他这般说完,便再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多停留哪怕一眼。
他决绝的转身,面向那位煞气腾腾的君王。
古方天一掌拍晕了挣扎不休的古羡君,他深深看了苏长安的背影一眼,便再没有半分犹豫,体内的灵力运转转身便朝着屋外的风雪中遁去。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逃不过夏侯昊玉的眼睛。
他眉头一挑,一直呆立在一旁古青峰双眸红光一闪,便要朝着古方天逃跑的方向追去。
但也就在那时,苏长安的身子一动,直直的拦在了古青峰的身前。
他手持一把夏侯血,面色冷峻的看着古青峰,周身的气势翻腾,额前的长发被夜里的风雪高高扬起。
“怎么?你还想一人拦下我们两位星殒?”夏侯昊玉笑道,言语中的讥讽之意自然是毫不掩饰。
苏长安沉默着将手中的夏侯血放入刀鞘,右手凭空一握,一把通体漆黑又有血色光芒流转的长剑便在那时被他握在了手中。
“星殒这东西一个也是打,两个也是打。没什么区别。”苏长安轻抚着手中长剑的剑身,这般随意的说道。
“......”夏侯昊玉闻言一愣,他怒极反笑。
“好!好!好!”
“这天岚院的本事你没学到几分,这狂妄倒是比起你的前辈们强出不少。”
这样说完,夏侯昊玉的双眸一凝,一股磅礴的气势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而古青峰也在他授意下退到了一旁,他身为紫薇星君,天下帝王,怎会对一个后辈还需要以多打少?至于古方天与古羡君,在夏侯昊玉看来想必也逃不出多远,只要料理完苏长安,再去将之寻回亦是不晚。
这般想着,他身后那青铜王座愈发明亮,周身的九头恶龙纷纷发出一阵阵怒吼,作势便要扑咬上来。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向苏长安,嘲弄道:“这一次,无论你是否求饶,我都会将你的撕得粉碎,然后将你的尸首挂在北岚城外,暴尸七日,最后喂于野狗。对了,你还有一位父亲对吧?届时我会将他请过来,让他看看自己的儿子是怎样做那野狗的食粮的。”
说着,他仿佛是已经看到了那般残忍的景象,他眉宇间的煞气也随之愈发的浓重起来。
苏长安对于这般恶毒的话语却犹若未闻。
他只是抬头看着这位曾经的帝王,声线从容又认真的问道:“你怕死吗?”
夏侯昊玉闻言又是一愣,他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为何这少年还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不过好在,苏长安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想从这位帝王口中得到任何回答。
他在数息之后便继续说道。
“我不怕死。”
那话音一落,一道灵压再次荡开,他的头顶七星闪烁,瞬息便唤出了三道持剑虚影。
分别是玉衡、开阳、天璇。
“浮屠,助我一次吧。”苏长安这般说道。
那三道虚影体内顿时荡起一道道冲天的剑鸣,一股股磅礴的剑意在那时自他们体内涌出,如百川入海一般奔向苏长安的体内。
感受到这股浩然剑意,浮屠神剑的剑身颤抖,三千灵剑再次悬于苏长安的头顶,他们剑身光芒大作,周身弥漫着犹如实质的可怕剑意。
玉衡、开阳、天璇三道虚影吸收了蜀山剑冢千年来累积的剑意。
那剑意虽然强大,但却极为斑驳,夹杂着无数剑道先贤的剑意。
寻常人根本无法将之利用。
而这三道虚影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他们吸纳了那强悍的剑意,可又因为自身力量的局限而无法尽数动用。
此刻,苏长安将这些剑意加持在己身,虽然这些斑驳又强大的剑意免不了让他的五脏六腑承受巨大的损伤,但同时利用这些剑意,他足以斩出一式可以威胁到夏侯昊玉的剑。
苏长安的身子开始缓缓上升,他的衣衫因为自他体内涌出的磅礴剑意而被高高鼓起,头顶的发簪亦不知在何时掉落,一头乌黑的长发便在夜风中胡乱的被吹散。
他低眉看着夏侯昊玉,眉宇间同样浮出一抹浓重的杀意。
天地似乎也被苏长安周身浓烈的剑意所震撼,而安静了下来。
“夏侯昊玉,这一剑,我代苍生而斩。”
少年的声音犹如恶鬼的呢喃,在夏侯昊玉的耳畔响起。
杀气十足,却又坦坦荡荡,堂而皇之。
他的身子在那时动了起来。
一剑浮屠,向死而生。
身后三千灵剑呼啸而随。
“此剑,名为,问君王。”
漫天风雪忽止,天际云海翻涌,大地万籁俱寂。
世间似乎只剩下少年的这一剑穿过风雪而来,直抵君王眉心。
那时他手中剑鸣响彻,明亮的眸子几乎遮住了天上的星光。
......
西方,极西的西方。
那里已经是世界的尽头,是这世上最靠近天的地方。
一位刀客与一位少女正飞速朝着那里飞奔。
他们风尘仆仆,像是已经赶了许久的路,但他们的脸色却极为肃穆,像是远处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们。
忽的,那位少女的眉头一蹙,猛地停了下来。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极为痛苦一般。
身旁的刀客见状连忙停了下来,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少女不言,她看了看挂在自己胸口处的那一并黑色长剑模样的吊坠。
那吊坠的剑身上光芒流转,像是要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小屠屠...?”少女试探着问道。
“......”
虚空中在那时响起一道说不出悲喜但却极为沉重的声音。
他说:“未来,改变了。”
第四十八章 谁的女儿
未来为什么会改变。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至少对于苏曌来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她不属于这个时空,来到这里,所为的便是改变未来。
而同时她所做的每件事在积累到足够大的时候便会产生足以影响未来的力量。
这本身其实是一件好事,毕竟她来到这里,所为的便是改变未来。
但同时改变未来其实是一个谬论。
这一点在回到这个时空前,她的母亲便给她道明了其中的厉害关系。
一个人,若是他回到过去,通过他所知的某些事情改变未来的走向。
而这样的走向一旦形成,未来的他便会发生同样的改变。
比如,一位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会遭受某些意外,他穿越回到过去,成功救下他的女儿。那么他的女儿遭受意外这件事便是不再发生,那位未来的父亲自己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关于他女儿的不幸的过去。那么他就不会在穿越回来拯救自己的女儿。
那么没有了他的拯救,他的女儿自然又会遭受到意外,同时,他拥有了这样的记忆,便会再次穿越回来。
事情就仿佛陷入了一个不能解开的死循环,拥有没有解开的一日。
因此,未来是不会被未来之人所改变的。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如此。
可苏曌不一样,她是苏长安的女儿,生来便得到苏长安的传承。
她是仙,超脱因果,也超脱时间的束缚。
她拥有改变过去的力量,只要这样的改变不影响她的出生,那么她的存在即是时间的规则也无法将之抹去。
而方才,她的心开始阵痛。
那么说明不过是好是坏,未来确实发生了某些改变,而这样的改变也足以威胁到她的存在,因此,她才会有那般的感觉。
“未来改变了?”莫听雨叨念着那虚空之中传来的话,眉头皱起。
这当然算得上是好事,毕竟他耗费气力从星海中归来,所为的便是此事。可是苏曌的状态却又着实让他有些担心。
“曌儿?你没事吧?”他关切的问道。
少女闻言在微微沉吟之后,方才抬起自己的脑袋看向莫听雨,嘴角够了出一抹笑意,说道:“没事,莫爷爷,我们继续赶路吧。”
“可是...”少女虽然说得极为轻松,但莫听雨却极为敏锐的察觉到少女的脸色分明有那么几分苍白。
就在莫听雨想要在询问着些什么的时候,远方的天际却忽的响起了一声炸雷。
二人心头一惊,皆转头看向远处,却见那极西的远方,一道黑色的云朵正直下方不断的往上延伸。
那黑云翻滚即使相隔极远,二人也能感受到自那里传来的一道道恐怖的灵力波动。
“莫爷爷我们得赶快了,开阳祖爷爷似乎马上就要打开神冢的封印了!”女孩的脸色一变,有些焦急的说道。
莫听雨愣了愣,苏曌的脸上虽然神色焦急,但气色却渐渐恢复了几分常态。
是有轻重缓急,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阻止开阳师叔打开神冢,因此,莫听雨也就暂且收下了心头的疑惑,随着苏曌再次催动灵力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远方遁去。
“对了,曌儿,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在飞奔中的莫听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转头问道。
“嗯?”奔跑中的苏曌亦在闻声之后看向莫听雨,她的大眼睛极为好奇的眨了眨,看起来极为可爱,似乎已经从之前的不适中完全恢复了过来。
“你的母亲究竟是谁?”莫听雨问道,脸上的神情极为认真。
哪知苏曌闻言却是噗嗤一笑。
银铃的般的笑声在那时的极西之地回荡,与那远方宛如末日一般的惊雷形成里的鲜明的对比。
苏曌的放映让莫听雨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甚至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极为严肃的问题。
毕竟苏曌的母亲便是自己那徒儿的妻子。
若是那什么樊如月、古羡君之流道还好说,可要是真是那青鸾......
一想到这里,莫听雨就觉得有些头大。
曾经他与楚惜风年少时极不对付。
毕竟都是少年成名,又同样都是刀客。
有道是文人相轻,这一点对于曾经年少的他们来说同样适用。
在莫听雨看来,楚惜风太过沉默寡言,又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刀道,是一个极为无趣的人。当然,在对楚惜风做出这样评价的时候,莫听雨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同样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无论怎样,至少再有一点上,他与楚惜风的观点是一致的——面子,对于刀客来说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苏长安要是真的娶了青鸾做妻子,青鸾又是梧桐的姐姐。
难不成以后见面他还得叫上苏长安一句连襟或是姐夫?
虽然莫听雨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只要二人真心相爱,他倒也无甚大碍,大不了以后个叫个的。
他只是对此极为好奇,想要知道自己的徒儿到最后究竟娶了哪家姑娘。
苏曌像是一眼便洞穿了莫听雨的心思,她脸上忽的绽出一抹笑意。
“来之前我娘亲便告诉过我,你们一定会问我这个问题。”她这般说道,脸上的笑意更甚。以莫听雨与苏曌接触的这些日子来看,苏曌固然古灵精怪,有时候又有些像个小大人,但每当提及自己的娘亲,这个女孩的脸上便会绽出如这般发出内心的真切笑意。
“那到底是谁?”被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孙子辈一语洞穿了心思,莫听雨暗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嗯。”苏曌摇了摇头,嘴里发出如同撒娇一般的梦呓声。
“娘亲说了,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说。”
“为何?”莫听雨一愣,显然有些不解。
“不知道,反正娘亲说的话一定是对的,我只要听话就好。”
苏曌的眼睛在那时弯成了月牙状,她看向莫听雨,眸子中满是揶揄的笑意。
莫听雨自然是有些吃不消自己这个徒孙,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身再次朝着远方奔袭而去。
女孩看了看莫听雨渐渐走远的背影,脑海中不禁浮现起临走时自己那位娘亲与她说过的话。
“你到了那里,可一定不能够告诉任何人你的娘亲是谁!”
“你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优柔寡断,好不如一妇道人家。你若说了我和他的事,他必然心生愧疚,在最后的选择身不由己。”
那时的苏曌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反问道:“可是他明明不就选了你了吗?”
她的娘亲在那时摸了摸少女的头,说道:“我希望他的选择并不是偶然,我想,他无论做出多少次这样的选择,最后那个人都是我。”
想到这儿,苏曌摇了摇头,有些老气横秋的感叹道:“哎,真不懂你们这些大人。”
言罢,她的身子一动,速度陡然快了起来,不消片刻便追上了莫听雨的声音。
“莫爷爷,给我讲讲你和梧桐婆婆的事吧!”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叫婆婆!”
第四十九章 三问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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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昊玉的瞳孔渐渐放大,他从这一剑中感受到极为可怕的力量。
他终于明白苏长安为什么会问他怕不怕死,又为什么会说他不怕死。
借着这漫天剑光,他可以很清晰的看见这少年嘴角渗出的鲜血。
他动用了某些他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力量,方才能使出这般强悍的一剑。
这少年从一开始的打算便不是拦住他这般简单。
他分明是想要杀他!
他这么想,亦这么做。
同时,夏侯昊玉很清楚的从这一剑中感觉到,苏长安确实拥有这样的能力。
他不得不收起心底的轻视,运转起浑身的灵力,全力应对苏长安这舍生忘死的一剑。
缠绕着他甚至的九头恶龙在那时纷纷发出一阵长啸,猛地遁回了夏侯昊玉身后那尊高约百丈巨大得宛如神祇的帝王虚影之中。
那一刻,一直犹如雕像一般魏然不动的帝王虚影,他的双目豁然张开,一道铺天盖地好似泰山压顶一般的威严席卷而来。
随即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那巨大虚影的身子忽的站了起来。
而那股磅礴的威压也变得愈发的强烈,在这样的威压之下,那些本来还留存着一口气的、被压在通明殿废墟之下的宾客们,纷纷脸色一白,嘴里吐出一道道鲜血,更有修为较弱者,直接便在这股威压之下,七窍流血而亡。
那巨大的虚影迈出了自己的步子。
他随时虚影,却又犹若实质,每一步都带着巨大的声响,大地也随着他的每一次脚步落地,而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剧烈颤抖。
终于他来到离夏侯昊玉极近的身后,这并不是一个特别漫长的过程,虽然他走得极慢,可他却着实太过巨大,那般遥远的距离,对于他来说也不过一两步的脚程。
而苏长安的剑也在那时来到夏侯昊玉的身前。
此刻苏长安俨然已是浑身浴血,那磅礴的剑意给他带来的负荷,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尽数碾碎,他能坚持到现在,所依仗其实只是心头的那一股执念。
夏侯昊玉也发现此刻苏长安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接下这一剑,他必然便再无还手之力,倒是他为刀俎,人为鱼肉,任他宰割。
这般想着,他神色冷峻的想着苏长安伸出了自己的手,而他身后的那道虚影也在那时伸出了他手。
二者的身影在那时好似重叠在了一起,他们虽然是一人一影,但又像早已交融,不分彼此。
夏侯昊玉向苏长安的剑伸出了手,就如同他背后的巨大虚影朝着苏长安的剑伸出了手。
苏长安自然感受到了此刻夏侯昊玉,或则说他身后那尊巨大的虚影所蕴含的恐怖力量。
但他却没有丝毫退避的打算,应当说,在他使出这一剑时,他便已蒙死志。
他并非毫无牵挂,但他不是北通玄,做不到为了所谓的苍生的而放弃自己在意之人。
他是苏长安,不是北通玄,更不是谁谁。
他要做之事,不问对错,不问是否值得,只凭问心无愧。
所以,他眸子中的神色在那时愈发决然。
“一问君王,山河拱手!”
他发出一声这样的暴喝,手中的剑便直直的撞在了那巨大的吸引手掌之上。
一道巨大光芒亮起,伴随着的还有席卷一切的气浪,本就化为废墟的通明殿,在那时散落一地的残垣败瓦被尽数卷起,四散着被吹向四周,将这古家晋王府中的水榭楼台、玉砌雕栏,砸了个满地狼藉。
而待到光芒散去,苏长安的剑依旧抵在那夏侯昊玉所唤出的虚影的掌心之上。
他周身的衣衫被二者力量对碰所产生的狂暴罡风所撕裂,露出其下一件渐渐开始渗血的皮肤。
可是他的剑,依然难以突破夏侯昊玉的这一掌。
夏侯昊玉也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的疲态,他发出一声冷笑,伸出手的开始缓缓握上,而那虚影的手也随之开始合拢,眼看着苏长安的身子便要被那虚影巨大的手掌包裹其中。
他有心退避,但身子却蓦然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所束缚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巨大的手掌将他的身子彻底包裹。
数息之后,只听一声闷响,那虚影的手掌已然合拢,而苏长安的身子也在那时被完全握在了那手掌之中。
“我自起事以来,这两百年间有无数人想要杀我,但能逼我使出全力的却少之又少,尤其是在你这般年纪。”夏侯昊玉这般说道,言语像是夸赞,却又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可惜,现在的你,根本不配做朕的对手。”夏侯昊玉言罢,他的眉宇间杀机一闪,握拳的手便猛地开始用力,显然是想借助那虚影将苏长安的身子尽数捏碎。
按理说着应当是一个极为简答的过程,毕竟在夏侯昊玉看来过度使用了力量的苏长安,此刻应当是再也没有了还手之力。
可也就当他正要用力将之生生捏成碎末之时,他忽的感觉到掌心之中传来一阵反抗的力道,这让他的眉头一皱,暗觉不可思议。
而也就在那时可苏长安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二问君王,苍生何辜!”
此音方落,夏侯昊玉便感觉到一阵剧痛自手心传来,那虚影也随即发出一声痛苦与愤怒并存的嘶吼,那时,巨大虚影的手臂忽的自里向外开始渐渐变得扭曲,这样的扭曲在瞬息之后陡然加大,最后干脆整个手掌尽数化作虚无,粉碎开来。
夏侯昊玉的手掌也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就像是被某些卡不见的利器说划伤了一般,手掌之中蓦然浮现了无数道细微的伤痕,带着一丝金色的鲜血亦在此刻自他手中滴落。
而苏长安的身子亦在那虚影的手臂被搅碎之时再次出现,他手持一并黑色长剑,周身叁仟零价涌入朝拜君王一般围着他的甚至不断的狂暴的转动。
他面色冷峻得好似那天上之上的坚冰,万古不化。他注视夏侯昊玉,周身的剑意开始疯狂的滋长。
三千灵剑似有所感,纷纷爆出一声剑鸣,随后猛然涌入那柄被苏长安握在手中的黑色长剑之中。
他周身的剑意愈发狂暴起来,身子仿佛已经无法承受这般强悍的力量,一道道血管开始炸裂,不出两三息的光景,他便已是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了血人,这让他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唯有那双眸子依然寒光闪烁,杀机盎然。
“三问君王,鹿死谁手!”
他猛然发出一声暴喝。
悬于半空的身子如同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翼,以剑为锋,以身为剑,决然的朝着夏侯昊玉的眉心刺去。
那一刻,夏侯昊玉终于在百年后又一次真真切切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第五十章 汝可堪君王!
苏长安速度越来越快,他眼眸也渐渐变得血红,一缕缕鲜血顺着眼眶不断的往外溢出。
此刻他五脏尽碎。
周身血管爆裂。
那来自蜀山剑冢的磅礴剑意是一把双刃剑,即给了他强悍无比的力量,但同时也搅碎了他体内的一切生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已经是死了。
可他又却活着。
他凭着一股执念而活着,就如同在西凉的那些刀客一般,即使死去,也依然要朝着敌寇挥出这最后亦是最致命的一剑。
是的。
他要杀了夏侯昊玉。
从一开始他便是这么打算的。
他很清楚的知道以夏侯昊玉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放任古羡君逃跑,而就算是跑,以夏侯昊玉的手段,想要再将他们擒回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为了确保古羡君的安全,苏长安知道,自己必须杀了夏侯昊玉。
为此,他不惜性命。
夏侯昊玉为那磅礴的剑意而震撼,更为苏长安那以命换命的决意而心寒。
他想要退去,但那磅礴的剑意已然密布了整个空间,他已避无可避。
万般无奈,这位帝王心头生出一股傲气。
他神色一震,眸子中顿时杀机浮现。
当年漓江岸边,百万雄兵孤也不曾畏首,何惧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这般想着,他周身气势一震,身后的巨大帝王虚影猛地窜入他的体内,他虽然还是那般模样,但周身的气势却宛如泰山一般巍峨雄伟。
而后,九头恶龙呼啸带着不同于方才的强悍气势狠狠扑杀向苏长安。
只是瞬息的光景,苏长安的剑便与缠绕着的九头恶龙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他眸子中的血光在那时愈发浓重了一分,而密布于这方天地间的剑意亦在那时疯狂的涌向苏长安。
“吼!”
只听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起。
不过一两息的时间,那九头声势浩大的恶龙便在这时被那些狂暴的剑意生生搅成了粉末。
这显然大大出乎了夏侯昊玉的意料。
可他还来不及诧异,苏长安的剑便再次直直的杀来,指向他的眉心。
不免有些惊慌失措的夏侯昊玉忽的瞥见苏长安周身的气势相比于之前明显要低上几分,他意识到如今的苏长安接连动用远超出他境界的力量,如今已是处于生死边缘,只要他再多坚持那么一会,都无需他出手,苏长安必然会被自己说激发的那股力量给生生的搅碎。
这样想着,夏侯昊玉再次运起了周身的灵力。
“九鼎立!”
他一声暴喝,方才被苏长安的剑意搅成碎末的九头恶龙在那一刻再次浮现,他们在那时纷纷口中长啸,尽数化为一座座的青铜巨鼎,缠绕在夏侯昊玉的身子四周。
他面色冷峻的看着苏长安。
心头惊怒之余又难免有些愤恨,若不是他施展的转生秘法,让他实力受损,此刻他又何惧这根本无法发挥出这磅礴剑意威力的十分之一的苏长安?
可是,这世上又哪来的后悔药买?
无论夏侯昊玉心头怎样不敢,苏长安的剑不是在那一刻狠狠的撞在了缠绕在他周身的九头巨鼎之上。
二人的身子几乎再同时皆是一震。
那九头青铜巨鼎更是纷纷发出一震长鸣,鼎身巨颤,甚至不少一些巨鼎的鼎身上赫然浮现出一道道如同毒蛇爬行一般的裂痕。
但终究无法彻底打破这层由九鼎铸成的屏障。
一抹笑意浮现在夏侯昊玉那已经溢出鲜血的嘴角。
他知道他赢了。
苏长安这一剑,是他最后的一剑。
无论怎样的剑意浩然,无论怎样的声势浩大。只要接下这一剑,苏长安便再没有任何余力与他一战。
而苏长安此刻的表现也极好的印证了夏侯昊玉的猜测。
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苏长安周身的剑意开始渐渐变得稀薄,而他体内的生机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开始慢慢消散。
我才是这最后的赢家!
夏侯昊玉这般想着,嘴角的笑意更甚,就在他再次运起周身灵力,给予苏长安反击之时。
俨然已被自己鲜血覆盖全身的苏长安却在那时,一道极为诡异的灵力波动自他体内荡出,他就像用尽自己浑身最后一丝的气力一把,嘴里轻念道:“冥书血纪!”
那时无数血光自这通明殿的各个角落中涌出,疯狂的涌入他的体内。
他在吸收那些死于这场变故中的那些宾客体内的血肉之力,这自然是极为残忍的手段,可是苏长安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正如夏侯昊玉所想,他已经没有了后继之力,蜀山磅礴的剑意已经将他的生机尽数剿灭,还能坚持到现在所凭的只是一股执念罢了。他的生机在这一剑之后便会散去,他自然会死,可是古羡君甚至他的老爹必然会因此受到牵连,他不愿如此,所以他必须杀了夏侯昊玉。
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苏长安早已有了背负罪孽的觉悟。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使出这部邪典。
而随着这些血肉之力的涌入,他的生机再次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的磅礴起来。
这给了他力量——在刺出最后一剑的力量。
“冥书血纪?!”以夏侯昊玉的眼界自然一眼便认出了这可怖的功法。
他的脸色一寒,显然是未有想到这部早已失传的邪典竟然会落在苏长安的手中,而更没有想到,身为天岚院的传人,苏长安竟然会修炼这般歹毒的东西。
他心头一寒,暗道一声不好,周身的灵力愈发疯狂的流转,想要赶在苏长安再次斩出那一剑之前,将之杀死,可显然他的算盘落了空。
“四问君王,汝可堪君王!”
苏长安冷冽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落在夏侯昊玉的耳中,就如同无常勾魂,阎罗索命一般直让他心颤胆寒。
苏长安的剑再次搅动着漫天剑意朝着夏侯昊玉杀来,他周身的衣衫早已破旧不堪,方才已经凝成血痂的伤口再次破裂,一道道炙热的鲜血再次喷涌而出,被那漫天的剑意给胡乱的扬起。
他一刻他浑身浴着鲜血,就像是一团在夜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冲向夏侯昊玉,就像是要将他燃尽,亦将自己燃尽般。
砰!
一声脆响炸开。
九座巨大的铜鼎在同一时间,尽数碎裂。
夏侯昊玉的身子在那时终于毫无保留的暴露在苏长安冷冽的剑锋之下。
第五十一章 天吴与第九星
苏长安的剑终于抵达了夏侯昊玉的眉心。
没有任何的意外。
即使夏侯昊玉拥有无比强大野心,拥有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庞大布局。
可这一刻,苏长安的剑终究还是到了他的眉心。
其实,在夏侯昊玉波澜壮阔的一生中,死亡这东西,他不止一次的曾与他擦肩而过。
可唯独这一次,是让他最诧异亦是最不甘的一次。
在苏长安的剑抵达他眉心那一刻,他的身子一震,一缕金色的鲜血便在那时自他体内流出,磅礴的剑意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的涌入他的体内。
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他很不甘。
他征服天下的脚步才刚刚启程,他的惊天谋划才刚刚开始,可他就要莫名其妙的死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中。
可这时剑气依然入体,就算他是星殒,可在苏长安磅礴的剑气之下,也依然难有半分生机。
但就在此刻,他的脑海忽的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那里破茧而出。随即不顾强悍得难以言语的力量便在那时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夏侯昊玉被苏长安所刺中的眉心有一道黑色的印记慢慢浮现。
那东西他自然知道,那是司马诩留给他的一枚神血,依靠着这神血之力他方才能逃过天道阁的追杀成功假死脱身,在自己的儿子体内复活。
可那神血的力量他早已耗尽,按理说此刻是并不能产生任何足以左右战局的变故。
但那枚黑色的印记在夏侯昊玉的身子被那股庞大的力量所占据之时,他的颜色开始渐渐变化,从如泼墨般的漆黑渐渐演化成了一抹湛蓝之色。
那一刻,夏侯昊玉的眸子中猛地爆开一抹幽蓝色的光芒。
苏长安刺中他眉心的长剑便在那时如同收到了某些难以违抗的敕令一般,竟然生生的退了出来。
而苏长安的身子也在那时,爆退数步。
他靠着冥书血纪吸纳血气之力而强行留住的生机也再次开始迅速的消散。
他一脸震惊的看着此刻的夏侯昊玉。
这位帝王此刻眉心闪着一抹蓝色的印记,双眸亦是与之相同的湛蓝,他周身的气势开始无止境的攀升,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额上的长发更是胡乱的扬起,衣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望向苏长安,带着犹如神祇一般的威严。
苏长安心头一震,他从那目光感受到了某些极为熟悉的东西。
那是神族的气息。
而且绝非一般的神族。
这样的气息,苏长安只在烛阴的身上曾感受到过。
“你...你...”他望向此刻显然已经没了意识的夏侯昊玉,这般说道,而当年烛阴在他体内留下的那抹神性中所残存的某些记忆,也在那时涌入了他的脑海。
“你是天吴!夏侯昊玉是你的宿主?”
他脱口而出,一脸震惊的问道。
夏侯昊玉湛蓝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活了过来,他打量了苏长安一番,终于开口说道。
“你的体内竟然有烛阴的神性。”
那声线极为特别,像是裹挟着某些天地法则,虽然低沉可又极具穿透力,从四面八方传入苏长安的耳中,直让这位少年的耳膜发颤。
“可惜,你就要死了。”他接着说道,虽是惋惜之言,但语气却极为冰冷,就好似苏长安的死对他来说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苏长安很特别,但再特别,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只蝼蚁。
“他不是我的宿主,他是我的转身。只是我并不该在这个时候醒来,可你要杀我,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夏侯昊玉又说道。然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苏长安还想问些什么,可是他的脑袋一阵晕眩,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知道他的生机已经快要消散殆尽,他就要死了...
......
古方天终于还是回到了晋王府,他已经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了心腹,让他将她送出城。
然后他孤身一人回到了晋王府。
他想要救苏长安。
倒不是说苏长安对于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只是太清楚自己那个女儿的性子。
苏长安未到之前,便要与那夏侯麟同归于尽,此刻苏长安挺身而出救下了他们父女。若是醒来之后得知苏长安为了他战死在晋王府,以他女儿的性子免不了做出些什么糊涂事。
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救下自己的女儿,最后却又换来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古羡君。
所以,他冒着风雪回到了晋王府。
远远的,他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让他极为不安,但还是咬着牙猫着身子来到通明殿外。
这场大战的强度显然已经超出了诸人的预料,宾客守卫早已逃离了这座府邸,所以他一路走来倒是并未有遇见任何阻碍。
待到他来到通明殿外时,便看见眉心闪着蓝色光芒的夏侯昊玉犹若神祇一般的凭空而立,如同帝王一般扫视着周围。
而苏长安浑身浴血,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
他心头一惊,但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咬牙身子一动,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冲向苏长安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扛在了肩上,然后看也不去看那夏侯昊玉一眼,周身灵力不惜损耗的涌出,疯狂的朝着远方遁去。
身为问道境的强者,平心而论,古方天这一番举动自然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形容。
可落在此刻的夏侯昊玉眼中却犹如孩童戏耍一般不堪。
他皱了皱眉头,一只手便在那时抬起,指向已经渐渐远去的古方天的背影,一道灵力就要顺着他的指尖飞射而出。
可就在那时,一道佝偻的身影拦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一位老者,身材佝偻,总是低着头,就好像以他的身份抬头看人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
其实,作为一名太监,这到也不是什么怪事。
但他跟随夏侯昊玉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到夏侯昊玉的臣子已经换过几代,而他却依然如同影子一般跟在这位帝王的身后。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王,宫中之人都唤他一声王公公。
“陛下,该醒醒了。”他尖细的鸭公嗓穿过漫天的风雪,在诺大有廖无人烟的通明殿中响起。
他的头依旧低着,神态也异常恭敬。
但在他的头顶一颗星辰忽然亮起,映在他的身上,将他佝偻的身形照耀得宛如太阳一般熠熠生辉。
“隐元...”夏侯昊玉在那时一愣,他眸子中浮出一抹震惊之色,随后里面的光彩忽的散去,整个人像是丢了魂魄一般,眸子变得空洞起来,身子一顿,便直直的栽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二章 苏长安的绿帽子
长门镇的雪越下越大。
整个长门镇已经俨然被裹上了一层白衣。
夜风寒朔。
苏泰手提着一个盛满镇西王婶店里美酒的葫芦,踉踉跄跄的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他的脸色有些潮红显然喝了不少的酒。
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是舒心。经过太守府里的那场变故,苏长安救下了长门百姓,他这做父亲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不再如之前那般在众人眼中抬不起头来。
甚至在去到酒馆之时,以往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酒客,如今也热切招呼起他来,甚至还有人抢着请他饮酒。
这多少有些墙头草的嫌疑。
不过苏泰却并不介意,他很享受这样的事情。
对于一个没有多大本事的老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受人追捧更有面子的事情了。
这时他将手中的葫芦放在鼻尖嗅了一嗅,那甘甜的酒味让他醉眼朦胧的脸上顿时浮出一抹笑意。而后,他便将之放到了桌上,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自己的床前,脱去外衣便要躺在床上睡去。
苏长安已经去了北岚城二十余日。
苏泰想着那一日古羡君所说的话,再想着来请苏长安时,那位新任太守满脸的恭谦,他就不由得乐开了花。估摸着那臭小子再次回来的时候,恐怕就得带着自己的未来儿媳妇了吧?
一想到那些酒客们知道自己的儿子与古家小侯爷成婚时,那脸上惊讶的神情,苏泰便一阵开怀,上下嘴唇更是合不拢了一般,发出一阵阵笑声。
“咚!”
“咚!”
“咚!”
而就在他沉浸在这样的美梦中无法自拔之时,屋外却忽然想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苏泰不满的嘟哝道,翻了身子将枕头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想要继续睡下去。
“咚!”
“咚!”
“咚!”
可门外之人却没有作罢的打算,敲门声继续传来,比起上次愈发急促,同时也愈发的响亮。
苏泰终于还坐起了身子,他气急败坏的推开房门,走到院前的大门处。
心里想着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来打扰你苏爷爷睡觉。
“这么晚了!谁啊!”他极为不耐烦的打开了院门,然后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怒骂之言就要破口而出。
但待到他看清院外之人的模样,到了嘴边的喝骂便被他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古...古...侯爷...小...小侯爷。”他有些木讷的对着眼前这二人称呼道。
这来者赫然便是古家的古方天与古羡君,身后还有一位老者,赶着一辆马车。
二人的神情都有些疲惫,衣衫之上甚至还沾着些许血迹。
但苏泰并没有来的及去想那么多,只是对于二人的忽然出现而感到诧异,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们怎么来了?”苏泰下意思的问道,毕竟以这二人的身份忽然造访他这无名小卒,在他看来着实惶恐。
“苏将军,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古方天沉着眸子说道,随后也不理会一脸茫然的苏泰,转身与古羡君一道去到那被老者牵着的马车中二人合力从里面抬出一位浑身染血,看不清模样的“尸体”。
随后,古方天又与那老者交代了几句,他老者点了点头,转身便驾着马车朝着长门外奔去。
“这...”苏泰愣愣的看着那具血淋淋的尸体,有些头皮发麻。
他大半辈子都在沙场之上度过,虽然说不上能征善战,但杀过的人也不再少数,可是这般惨烈的尸体,他确实见所未见。
血手翻飞之下,几乎看不出这尸体原来的模样。
就是他亲爹在场恐怕也认不出这是他的儿子吧?
苏泰在心中这样嘀咕道。
“事出紧急,苏将军多见谅,还请进屋一叙。”古方天这般说道,也不顾一脸木然的苏泰,与古羡君一道抬着那尸体便走入了苏家的院门。
苏泰一愣,自然生不出半点违抗身为侯爷的古方天的心思。
他赶忙跟着二人走入房内,反手将那院门关上。
二人进屋之后,便将那尸体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苏长安那张有些破败的小木床上。
这让苏泰的眉头一皱,想着自家孩子的床被这尸体给占了,那待到那倒霉孩子回来应当住来。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家的孩子不是去了古家吗?那为何此刻古羡君与古方天来到了长门,却唯独不见自己那倒霉孩子?
而就在这时,古羡君来到了他的跟前,神情有些憔悴的问道:“伯父,可能打点热水来,我想给他擦擦身子。”
对于自己未来儿媳妇的要求苏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暂且压下,赶忙去到里屋用盆子打来一盆热水,然后又找来一张相对干净的毛巾,恭恭敬敬的送到古羡君的手中。
“谢谢。”古羡君低着声音道了谢,身子便坐到了那尸体所在的床旁,开始用那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那具尸体的身子。
这让苏泰的眉头又是一皱。
这尸体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脸上的轮廓却依稀可见是一个男人,应当年纪与自己那儿子相当。这古小侯爷如此亲力亲为,免不了让苏泰一阵胡思乱想,暗骂自己孩子不争气,眼看着就要被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而古方天也在这时走了过来,示意苏泰与他来到一旁,似乎想要与他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犹豫不决,一时间二人之间有些沉默。
毕竟苏泰的儿子是为了救他们父女二人才落到如此田地,古方天想来心头有愧,又害怕苏泰一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因此才不知但从何说起。
可苏泰倒没有想得那么多,他见古方天半晌不曾说话,暗以为他只是想把自己拉到一边,避开古羡君与那具尸体。
在他看来,古羡君是他老苏家的儿媳妇,此刻对着那俨然已是尸体的男子伤心欲绝,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所以古方天才将他拉到一边,为的就是不让他见到这番情景。
这让这位老兵痞多少有些生气,却又敢怒不敢言。
他用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床那侧的景象,生怕古羡君做出什么逾越之举,给自己那倒霉儿子的帽子上再染上一抹绿色。
而这时,古羡君已经小心翼翼的将那尸体脸上的血渍擦了个干净。
苏泰看着那张脸,暗暗觉得有些熟悉。
那眼睛、那眉毛、那棱角...
他娘的!这不就是老子的崽子吗?!
苏泰这般想着,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这小侯爷是在替自己儿子擦拭身体,亏我还担心她给我儿子戴绿帽子...
可下一刻,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也顾不得在意身旁的古方天。
他的一个激灵,方才还有些朦胧的酒意在这时尽数散去,他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的来到床前,惊呼道:“小兔崽子!你怎么就死了!你死了你老子我下半辈子靠谁养活啊!”
第五十二章 苏长安的绿帽子
长门镇的雪越下越大。
整个长门镇已经俨然被裹上了一层白衣。
夜风寒朔。
苏泰手提着一个盛满镇西王婶店里美酒的葫芦,踉踉跄跄的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他的脸色有些潮红显然喝了不少的酒。
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是舒心。经过太守府里的那场变故,苏长安救下了长门百姓,他这做父亲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不再如之前那般在众人眼中抬不起头来。
甚至在去到酒馆之时,以往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酒客,如今也热切招呼起他来,甚至还有人抢着请他饮酒。
这多少有些墙头草的嫌疑。
不过苏泰却并不介意,他很享受这样的事情。
对于一个没有多大本事的老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受人追捧更有面子的事情了。
这时他将手中的葫芦放在鼻尖嗅了一嗅,那甘甜的酒味让他醉眼朦胧的脸上顿时浮出一抹笑意。而后,他便将之放到了桌上,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自己的床前,脱去外衣便要躺在床上睡去。
苏长安已经去了北岚城二十余日。
苏泰想着那一日古羡君所说的话,再想着来请苏长安时,那位新任太守满脸的恭谦,他就不由得乐开了花。估摸着那臭小子再次回来的时候,恐怕就得带着自己的未来儿媳妇了吧?
一想到那些酒客们知道自己的儿子与古家小侯爷成婚时,那脸上惊讶的神情,苏泰便一阵开怀,上下嘴唇更是合不拢了一般,发出一阵阵笑声。
“咚!”
“咚!”
“咚!”
而就在他沉浸在这样的美梦中无法自拔之时,屋外却忽然想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苏泰不满的嘟哝道,翻了身子将枕头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想要继续睡下去。
“咚!”
“咚!”
“咚!”
可门外之人却没有作罢的打算,敲门声继续传来,比起上次愈发急促,同时也愈发的响亮。
苏泰终于还坐起了身子,他气急败坏的推开房门,走到院前的大门处。
心里想着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来打扰你苏爷爷睡觉。
“这么晚了!谁啊!”他极为不耐烦的打开了院门,然后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怒骂之言就要破口而出。
但待到他看清院外之人的模样,到了嘴边的喝骂便被他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古...古...侯爷...小...小侯爷。”他有些木讷的对着眼前这二人称呼道。
这来者赫然便是古家的古方天与古羡君,身后还有一位老者,赶着一辆马车。
二人的神情都有些疲惫,衣衫之上甚至还沾着些许血迹。
但苏泰并没有来的及去想那么多,只是对于二人的忽然出现而感到诧异,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们怎么来了?”苏泰下意思的问道,毕竟以这二人的身份忽然造访他这无名小卒,在他看来着实惶恐。
“苏将军,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古方天沉着眸子说道,随后也不理会一脸茫然的苏泰,转身与古羡君一道去到那被老者牵着的马车中二人合力从里面抬出一位浑身染血,看不清模样的“尸体”。
随后,古方天又与那老者交代了几句,他老者点了点头,转身便驾着马车朝着长门外奔去。
“这...”苏泰愣愣的看着那具血淋淋的尸体,有些头皮发麻。
他大半辈子都在沙场之上度过,虽然说不上能征善战,但杀过的人也不再少数,可是这般惨烈的尸体,他确实见所未见。
血手翻飞之下,几乎看不出这尸体原来的模样。
就是他亲爹在场恐怕也认不出这是他的儿子吧?
苏泰在心中这样嘀咕道。
“事出紧急,苏将军多见谅,还请进屋一叙。”古方天这般说道,也不顾一脸木然的苏泰,与古羡君一道抬着那尸体便走入了苏家的院门。
苏泰一愣,自然生不出半点违抗身为侯爷的古方天的心思。
他赶忙跟着二人走入房内,反手将那院门关上。
二人进屋之后,便将那尸体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苏长安那张有些破败的小木床上。
这让苏泰的眉头一皱,想着自家孩子的床被这尸体给占了,那待到那倒霉孩子回来应当住来。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家的孩子不是去了古家吗?那为何此刻古羡君与古方天来到了长门,却唯独不见自己那倒霉孩子?
而就在这时,古羡君来到了他的跟前,神情有些憔悴的问道:“伯父,可能打点热水来,我想给他擦擦身子。”
对于自己未来儿媳妇的要求苏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暂且压下,赶忙去到里屋用盆子打来一盆热水,然后又找来一张相对干净的毛巾,恭恭敬敬的送到古羡君的手中。
“谢谢。”古羡君低着声音道了谢,身子便坐到了那尸体所在的床旁,开始用那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那具尸体的身子。
这让苏泰的眉头又是一皱。
这尸体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脸上的轮廓却依稀可见是一个男人,应当年纪与自己那儿子相当。这古小侯爷如此亲力亲为,免不了让苏泰一阵胡思乱想,暗骂自己孩子不争气,眼看着就要被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而古方天也在这时走了过来,示意苏泰与他来到一旁,似乎想要与他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犹豫不决,一时间二人之间有些沉默。
毕竟苏泰的儿子是为了救他们父女二人才落到如此田地,古方天想来心头有愧,又害怕苏泰一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因此才不知但从何说起。
可苏泰倒没有想得那么多,他见古方天半晌不曾说话,暗以为他只是想把自己拉到一边,避开古羡君与那具尸体。
在他看来,古羡君是他老苏家的儿媳妇,此刻对着那俨然已是尸体的男子伤心欲绝,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所以古方天才将他拉到一边,为的就是不让他见到这番情景。
这让这位老兵痞多少有些生气,却又敢怒不敢言。
他用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床那侧的景象,生怕古羡君做出什么逾越之举,给自己那倒霉儿子的帽子上再染上一抹绿色。
而这时,古羡君已经小心翼翼的将那尸体脸上的血渍擦了个干净。
苏泰看着那张脸,暗暗觉得有些熟悉。
那眼睛、那眉毛、那棱角...
他娘的!这不就是老子的崽子吗?!
苏泰这般想着,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这小侯爷是在替自己儿子擦拭身体,亏我还担心她给我儿子戴绿帽子...
可下一刻,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也顾不得在意身旁的古方天。
他的一个激灵,方才还有些朦胧的酒意在这时尽数散去,他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的来到床前,惊呼道:“小兔崽子!你怎么就死了!你死了你老子我下半辈子靠谁养活啊!”
第五十三章 亲家
“我老苏家可就你一个独苗啊!你要是死了,老子去到那边怎么和你老娘,和我老子交代啊!”
苏泰一脸焦急的说着。
他也管不上什么尊卑有别,越过古羡君伸手便向着苏长安的鼻孔处探去。
这不探还好,一探之后,苏泰的身子便猛地跌坐在了地上,他顿时面如死灰,脸上的神情瞬间涣散了下来。
从苏长安的鼻孔处,他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丁点的气息。
也是,受了如此重的伤,谁又能够不死呢?
可是,为什么偏偏死的会是他的儿子?
苏泰木讷的将目光转向了一旁低沉着脸上的古方天,眼睛中自然满是疑惑。
他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不是去到古家吗?
古羡君不是喜欢自己的儿子吗?
古家不是北地最强大的势力吗?
那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好端端的去,回来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苏泰想不明白,所以他希望古方天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为了救我们。”倒是一旁的古羡君忽然出言说道。她低着头将手中浸满血迹的毛巾放入水中清洗干净,又再一次将之取出,再一次小心翼翼的为苏长安擦拭着身体的每个部位。
“救你们?”苏泰愈发不解,他的脑袋现在有些晕沉沉的,像是随时会昏倒过去。
他这破孩子能有什么本事?
就算前些日子在太守府救了长门百姓,可是古家是何等庞然大物,古羡君与古方天父女有难,自然有古家的人帮着,什么时候需要自己这倒霉孩子出手了?
“伯父,你不要太担心,长安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可以活过来的!”古羡君看出了苏泰的异样,她害怕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赶忙安慰道。
“吉人自有天相?”苏泰闻言一阵苦笑,指着古羡君的鼻子便骂道:“什么他娘的吉人自有天相,我儿子连气都没了,你说吉人自有天相!”
苏泰可没有救国安民的大志向。
他只是一个俗人,也只想着自己的儿子能有些出息,好端端的活着,这比什么都强。
可现在,自己的儿子死了。
他失去他在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这一了,管你王侯将相,管你牛鬼蛇神,在苏泰眼中都是一滩烂泥。
古羡君身为古家的小侯爷,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般辱骂,但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半分的不悦,只是急忙解释道:“伯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长安虽然受了重伤,气息也极为微弱,但他的体内有一块上古神木,这神木生机磅礴,此刻正不断滋养着长安的身子,我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定然可以恢复过来。”
苏泰闻言一愣,以他的见识自然不知道什么神木不神木的。
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似乎并没有死绝,至少还拥有活过来的可能,这让他冷静了几分,他看向古羡君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所言当真?”
“我也担心长安,自然不会诓骗伯父。”古羡君一脸诚恳的说道。
苏泰见她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而且以古家的大势自然也没有理由来欺骗他这个寻常武夫。于是,他再次坐到了苏长安身边,将手指小心翼翼的又一次放到了苏长安的鼻尖。
这一次,他极为认真也极为耐心的感受着苏长安鼻息。
终于在数息之后,他脸色一喜,虽然极为微弱,但他确实从那里感受到了苏长安的呼吸。对于古羡君的话,他不由又信了几分。
“那个...古...小侯爷,那什么木真的有这么厉害吗?我这孩子真的能好过来吗?我老苏家可就这一个独苗啊!”
得知自家孩子又有了希望,苏泰才记起自己之前的态度着实太过莽撞,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嗯。长安一定不会死的。”古羡君重重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苏长安那张苍白的点,这般说道。安慰着苏泰,同时也安慰着自己。
“亲家...让羡君给长安清洗身子吧,我们出去呆一会。”古方天这时走了过来,他见苏泰的气色好了几分,便极为亲昵的拍着他的肩膀这般说道。
亲家...
古方天这样的称呼,直接让方才经历过大悲大喜还有些木讷的苏泰,再次陷入了失神之中。
他倒是知道这古家小侯爷对自己那倒霉孩子有些情义,可毕竟双方的身份差距太大,虽然也有过这样幻想。
可当古方天对着他唤出这句亲家的时候。
他还是不由得身子一怔,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经常。
而之后也就任由着古方天拉着他走到屋外。
屋外依旧下着小雪。
两个老男人坐于屋外的台阶上,看着满天风雪,各怀心事,愣愣的出神。
“呵。”古方天呼出一口白气,望向还有些愣神的苏泰,问道:“亲家,可有酒水?”
这时,苏泰才发现古方天的身上的衣衫有些碎裂,其下说暴露的皮肤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虽然已经结了血痂,但之前的惨状却是一想便知。
苏泰也不敢多问,他点了点头。说道:“有的。”
随即便转身去到屋内取出哪壶方才打满的酒葫芦,递到了古方天的身前。
古方天打开葫芦,嗅了嗅自那葫芦中传来的酒香,脸上顿时露出陶醉之色,然后仰头豪饮一口。
“好酒!”他擦去自己嘴角上的酒渍这般说道。
又将酒葫芦递到了苏泰手中。
苏泰是一个天生的酒鬼,加之之前的一番变故,此刻冷静下来,又有美酒当前,自然是要喝上一盅压压惊,当下也不再犹豫结果那酒水,学着古方天的样子,同样豪饮一口。
酒这东西永远是最能拉近男人关系的玩意。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满满的酒葫芦便已然见了底。
而后自然也就免不了一阵胡言乱语。
一个说着,孩他娘走得早,他又当爹又当娘,终于把孩子拉扯大。
一个说着,我孩子他娘也走得早,他亦又当爹又当娘,终于也把孩子拉扯大。
这相似的经历,加之酒劲上头,不消片刻,两个老男人已然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这才做了半个时辰亲家的两个老男人,便在这漫天风雪中拜了把子,转眼做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