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讨个公道
苏泰愣住了。
本来苏长安如此冒失的现身便已是让他亡魂大冒,也幸得余姓与童姓二位男子并未有认出苏长安来,他本想着想办法搪塞过去,然后让苏长安赶紧离开北地。
他并不清楚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苏长安是妖族奸细究竟是真是假,已不在意长门镇里诸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端端的活下去。
如此,便够了。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苏长安不仅出现了,更还如此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自出生便没有离开过北地,凭着苏长安才坐上千夫长官位的苏泰不禁有些发蒙。他想要想出一个办法,化解如今的局面,可是以他那榆木脑袋,又怎么可能想得出什么办法。
而余德元与童季同,也就是为难苏长安父亲的那两位男子,此刻也愣住了。
苏长安是朝廷的要犯不假。
他们收到上面的要求,巡查也不假。
可是妖族奸细,害死玉衡圣人。
这样的事情,哪是他们两个寻常千夫长能管的?
所谓的巡查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压榨苏泰钱财的幌子罢了。
以至于但苏长安承认他的身份时,这二人也是愣神了良久方才缓过劲来。
“二位、二位!”一旁的苏泰终于是回过了神来,他一把将苏长安的身子拽了过来,将之挡在身后,手忙不迭他怀中一阵摸索,随后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余德元的手中。嘴里有些慌乱的说道:“误会,误会。这是我家远房侄儿,他脑袋有些不好使,二位不要建议,不要建议。”
余德元也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十七八岁,背上负有双刀与一张剑匣。
如今虽然少了一把刀,但面容却与那通缉令上的描述以及画像颇有几分相似。
再一观这少年虽然年纪破小,但神色沉稳。
在那时,余德元几乎再心中肯定了苏长安的身份。
只是,他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看不出苏长安虚实的情况下,他并不敢轻举妄动。
“好,算你识相...”他嘴里这般说道,伸手便要去接那钱袋。
他想着赶快脱身,然后去到上级那里汇报,随后领大军来抓获苏长安。想到那丰厚的赏金,哪怕他只能分到其中一二,也足够他逍遥快活的过上一辈子了。他不禁有些心热,即使极力隐藏,但他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中依旧是掩不住的贪欲。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摸到苏泰递出的钱袋的那一刹那。
一道寒芒闪现。
砰。
一声轻响,钱袋掉落在了地上。
连同着一起掉落的还有一样事物。
余德元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木讷,像是被方才那道寒芒晃蒙了脑袋。
他极为缓慢的低下头,看向那道事物。
那时一张手掌。
或许是因为那刀太快的缘故,那手掌落在地上后,还在微微颤动,像是要接住什么东西一般。
那是他的手掌。
余德元恍然大悟。
随即,一道炙热的鲜血自他齐根断掉的手腕处喷涌而出。
“啊!!!”惨叫声终于在那时自余德元的口中发出。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一手紧紧捂住另一只尚还在不断喷血的手臂,脸上满是痛苦与恐惧。
“这钱你还要吗?”苏长安持刀之手一抖,将上面血迹甩落,随即长刀归鞘,脚下步伐一荡,那钱袋落入他的手中。
他走向前,将钱袋递于余德元的身前,冷着脸色,却又极为认真的问道。
“......”余德元哪还敢接下苏长安的钱,他身子连连后退,脑袋如同拨浪鼓一般摇个不停,嘴里更是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你呢?”苏长安冷着脸转头看向已经被这般变化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的童季同,嘴里再次问道。
这位方才还飞扬跋扈的男子闻言身子一阵颤抖,而后忽的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苏长安的面前。
“苏...苏公子,不,苏爷爷,饶命啊!小的只是一个当差的,这些都是上面指使,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说着,他又想着苏长安连连磕头。
每一下都用力极重,不出数息时间额头上面浮现了一抹血迹。
可他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反而愈发勤快的磕了起来,嘴里的求饶声更是一刻也未有断绝。
“上面的指使?”苏长安的眸子一冷,寒着声音问道:“哪个上面?”
“古宁,古太守。”
童季同哪还有半点隐瞒的心思,想也不想便说出了实情。
然后又开了一阵聒噪的求饶。
“砰!”
一声巨响在那时爆开,苏长安手中的钱袋便豁然碎裂开来,里面的铜钱银两如同乱石一般飞射而出。
“古?宁?”他咬牙切齿的叨念着这个名字,眸子中豁然浮出一抹血光。
“走!带我去见你们的古太守!”苏长安寒声说道,眉宇间竟然笼罩起了一抹煞气。
一旁已然被苏长安如此狠冽的手段吓得不轻的苏泰闻言终于回过神来,他也顾不得去想自家的孩子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他只是拉扯着苏长安衣衫,大声说道:“你伤了朝廷命官,还去见什么古宁,赶紧跑啊!”
在苏泰的心中,朝廷永远是最大的。
有道是民不与官斗,无论苏长安是否真的做了妖族的奸细,又是否真的害死了玉衡圣人。
但得罪了朝廷,便没有半点好果子吃。
他自然不愿自己的孩子再出什么意外,而他所能想到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苏长安逃跑。
而他怎可以趁着他人还未察觉杀了这余童二人,再替苏长安顶罪,也算是为自己的孩子谋一条生路。
“老爹,此事你无须多虑。”谁知苏长安的脸上到了此刻却依然没有半点慌张的神色,他看了一脸焦急的苏泰一眼,出言安慰道。
而后他又看向地上面如死灰的余童二人,寒着声音说道:“还不带路?”
已经被吓破胆子的二人,哪敢不从,畏畏缩缩的站起身子,便要出门领路。
苏长安在那时伸手轻轻拍了拍一脸不安的苏泰的肩膀,笑道。
“老爹,走,让孩儿为你讨个公道。”
第十四章 断臂
曾经的长门太守被调往了南湖城,随着他一起被调走的还有他手下一干旧部。
他的儿子,曾经的长门公子,学成归来,坐上了长门镇太守的宝座,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
长门是边塞小镇,这样的地方素来是军政不分。
其常驻军队约莫有二千八百余人。
为了管理这人数不小的军队,古宁启用一些从外来招入的游侠镖客作为军队的头目,而童季同与余德元便是其中之二。
当然以他们繁晨境的修为,也只能堪堪做个百夫长罢了,而九星境的苏泰倒是凭着当年圣皇的敕封挂了一个千夫长的虚职。
只是苏泰这人对于自己的本事还是很清楚的,古相亭在位时,他便已经向他表明自己无意管理军事,也没那个本事。
古相亭乐见其成,自然也就不会勉强,便让苏泰挂了个虚名,可每月粮饷却不曾有过短缺。
就是后来朝廷传来苏长安通缉令,在古方天与古羡君的授意下,古相亭待苏泰依然不曾有过半点差池。
这一点,在古宁继任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也未曾有过更改。
但约莫是在永宁关被破,西凉失守的消息传来后,一切便发生了变化。
正如之前所言,苏泰能坐上千夫长仰仗的无非是苏长安的名声,自己却无这般本事。表面上诸人对他礼待有加,但暗地里却对他多有不满。
加之他早前酗酒成性,名声向来不好。
此番西凉被破,虽然朝廷并未取消对苏长安的通缉,但在大多数人看来,苏长安已是凶多吉少。这般情况下,自然便会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捋一捋这曾经摸不到老虎胡须。
长门镇中之人对此虽有些非议,但却少有人为他站出来说些什么。
比若苏长安的同窗,纪道、蔺如二人其实便有意照拂,只是前些日子却被调往别处,苏泰又不愿意去北岚城求那古家之人,自然这些日子免不了被余童二人欺凌。
长门镇中之人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
但今日,却似乎有了些不同。
那两位以往总是在镇中扯高气扬的百夫长,此刻却像是被人拔了毛的公鸡,唯唯诺诺的走在路上,其中一个似乎手上还受了伤,即使被衣带包裹,却依然止不住的淌下血来。
而他们的身后,苏泰与一位少年,正跟随着这二位百夫长的步伐,朝着太守府走去。
苏泰的脸上有些惶恐,但那少年却一脸如北地积雪一般的冷冽。
在这不大的长门镇中,这自然算得上是一件新鲜事。
过往的行人,街边的商贩都围了起来,开始对着这罕见的一幕指指点点。
而很快,便有人认出了苏长安。
三年不见,苏长安长了个子,也褪去大半青涩,但模样说到底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更改。
苏长安,依然还是那个苏长安。
这一人认出,自然便可一传十,十传百,本就不大的长门镇很快便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苏长安回来了。
当年那个不起眼,却又莫名其妙被招入天下第一学院的苏长安回来了。
那个朝廷通缉的要犯,那个妖族的奸细,那个害死了玉衡圣人的苏长安,回来了!
这个消息对于平静的长门镇无疑是在一湾潭水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几乎所有人都闻风而至,将这苏长安四人围得是水泄不通,手上更是指指点点,只是因为太过嘈杂苏长安并不能听得真切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或者说,他也并不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天下,对他的误解已经足够多了,他并不在意再多些什么。
但前方的路却确实被围观的人挡住了。
唯唯诺诺的余童二人,转头看向苏长安似乎是在请示他的意思。
这般神态落在长门百姓的眼中,自然是让他们一阵诧异。
而很快这样的诧异便变成了惊恐。
苏长安的刀,在那时出了鞘。
又是一道寒芒闪过,随即血光乍现。
余德元本来已经没了手掌的手臂在那时被苏长安从胳膊肘处再次斩下一截。
本已渐渐止住的鲜血,又一次奔涌而出,失血过多的余德元变得脸色苍白。
身子晃晃悠悠的便要倒下,幸好他身旁的童季同眼疾手快,将之扶住,可是他的脸上神情比之余德元却并没有好上几分,反倒是更为苍白。
“我说了,带我去见古宁。”苏长安寒着声音这般说道,眉宇间的煞气愈发凝重。
童季同毫不怀疑,要是自己嘴里胆敢蹦出半个不字,眼前这个少年定然会让他尝到比之余德元更要残酷百倍的滋味。
他没有再敢多说哪怕半句话,颤抖着身子便将已经快要昏迷过去的余德元扶起,领着苏长安再次朝着太守府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那些围观的百姓们,再也不敢有半分阻挠的意思,甚至连方才的议论声也在这时尽数消散,他们很是配合让开的一路,愣愣的看着童季同扶着余德元,领着苏长安父子一步又一步的朝着太守府走去。
......
长门镇并不大。
即使是扶着已经昏死过去的余德元,在约莫半刻钟之后,童季同领着苏长安已然是到了那座太守府邸之前。
这太守府应当算得上是小小的长门镇中最为华丽的一座建筑。
光是府邸的大门便有足足三丈之宽,在这长门镇中应当也称得上奢侈二字了。
更不提府邸两旁那左右站着的四名魁梧的士卒,更是给这太守府平添了一抹威严。
苏长安上下打量着这座府邸,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相比于古相亭执政时期,这座阁楼明显是被人修缮过的。
相比于之前大出不少,亦气派不少,当然花出的价钱自然也是不菲。
“苏...苏将军...”这时,童季同走了上来畏畏缩缩的说道,他的意思很明显,他已经完成了苏长安交给他的任务,而苏长安理应饶他一命。
苏长安嘴里发出一声冷哼,那时长刀起落,童季同顿时发出一声哀嚎,一只手臂便在那时被苏长安齐根斩断。
“你辱我父亲,我断你一臂,此事自此一笔勾销。若是不思悔改,下次,断的便是的脖子。”
言罢,他也不去再多看那二人一眼,反是大步走到那太守府前,朝着太守府内,大声说道。
“古太守,故人求见,还请出来一叙。”
第十五章 长门公子
长门镇,太守府。
阴暗书房中,有一位男子安静的坐在书桌前。
天色尚还在晌午,即使北地,此刻按理说也应是白昼,虽没有中原那般明媚的阳光,但却也足以视物。
可这书房中,却莫名有些昏暗。
阳光就像是在这里遇见了某些不能言说的屏障,生生的被遮挡在了外面。
那位男子,低着头,身子似乎在颤抖,这样的很轻微,必须要极为认真的观看方才将之看得真切。
书房中倒是点着烛火,可烛火却在跳跃。无风的跳跃。
将男子那张本来极为俊朗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反倒显得颇有几分渗人。
屋外这时传来了一阵骚动,一位士卒打扮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单膝朝着那男子跪下。
“古大人,刚刚接到消息...那...那苏长安...回来了。”士卒这般说道,声音却有些颤抖,“此刻正领着苏泰朝太守府走来,估摸着是上门兴师问罪的。”
“......”坐在书桌前的男子一阵沉默,他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中,对于这士卒的言语并未有半点回应的意思。
“古大人,刚刚接到消息,苏长安回来了,此刻正带着他父亲上门兴师问罪!”那士卒见男子并未有反应,便鼓着勇气再次说道,而声音也在那时大了几分。
其实,此刻他是有一些害怕的。
这样的害怕,他说不上缘由,只是自从几个月前,眼前这个男子接过了他父亲职位之后,便有了些变化。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周身的气息也愈发阴冷。
就是和他恩爱有加的那位预定的太守夫人前些日子也因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与之发生了争吵,这算来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曾上门来找太守大人了。
而就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这位曾经的长门公子,变得愈发阴冷,即使是上过战场,征战多年的老兵,在这太守身边时也会莫名的感到极不自在。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直到这时,那男子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看向那士卒,他这般说道,声线极为平淡,平淡的就好似被人掏去了灵魂,言语中没有半点的感**彩。
“诺。”那士卒再也不能承受这房间内,或者说这男子身上所传来的阴冷气息,颔首之后,便赶忙退去。而待到他走出房门时,这才发觉,自己的背上早已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古宁依然端坐在书桌前。
他眼神空洞无物,再也没有了之前身为长门公子时的半分灵动。
直到那位士卒退出房门,他方才愣愣的低下头,在那时他一只手伸出,将另一只手的衣袖拉开,那白净的手臂之上,此刻被某种不知名的材料刻着一道黑色的印记。
那是一个极为复杂图案,像是某种图腾,又像是某种文字。
若是苏长安再此,他体内的神性定然会告诉他答案。
那是一道古文。
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一个数字,代表着七。
而也就在古宁看向那道印记的时候,那黑色的印记像是有所察觉,开始了一阵变化,最后化为另一道与之完全不同的图案。
那同样也是古文,亦是一个数字,代表着八。
就在那一刻,晦暗的房间中似乎有什么事物开始涌动,一团团常人根本看不见的黑气便在那时以极快的速度涌入古宁的体内。
他的身子一震,在数息之后,一股高昂的气势自他体内升腾而出。
那气势如此浩瀚,仿若汹涌的大海一般绵绵不绝,可同时又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阴冷之气。
那气势,分明是问道境强者才有的气势!
自那印记出现的那一天起,这已经是它第八次变化了。
而他修为也随着这样变化,一路飙升,短短数月,便从繁晨境到了问道。
而这东西的第一次出现......
古宁仔细的想了想,约莫是在自己的父亲被调往南湖城之后。
旁人都说古相亭夫凭子贵,得到升迁。但实际上这是明升暗降。
南湖城位处北地边境,与妖族领地相接,那里常年征战不断,与妖族的小摩擦时有发生,这些年来死在那里的太守已有十余位之多。
为此,古宁不是没有厚着脸皮求过古家。
但主家人向来如此,从来不曾正瞧过他们旁支一眼,更莫提应下他的请求了。
于是古相亭百般无奈,领着旧部赴了南湖城,接任长门镇的古宁因此沉寂了许久时间,即使苏沫相劝也未有半点作用。
那时,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
他本以为自己去到长安求学,回到长门,定然可以改变自己父亲在主家中的地位。
可事实上,这一切都于事无补。
他被困在了繁晨境。
和许多修士一眼,难以铸成星魂。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其实很简单,上位者驱使下位者,强者吞噬弱者。
古宁从小在古相亭的教导下,习读四书五经,知礼仪,明廉耻。
世人称他长门公子,而他也确当得起这个称号。
只是,在那时,他才明白,所谓的长门公子,落在主家人的耳中不过是乡野村夫,徒做笑谈罢了。
于是在那一段时间,他极为迫切的希望自己强大起来。
破繁晨,铸三魂,炼七魄,成问道。
可是修行这个东西,对于有些人来说如履平地,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如隔天堑。
他依然被困在繁晨境。
而也就或许是在这个时候,那个东西盯上了他。
他并不清楚这样的挑选是否只是偶然,又或是有着某些他不知晓的规则。
但他确实被盯上了,他的手臂上浮现了一道意义为零的古文。
然后一个梦魇一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去偷出军需库中一件兵甲吧,我便助你繁晨大成。
那个声音这般说道,带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却又充满蛊惑的味道。
起初,他对此不以为意,只道是自己生出了心魔。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修为没有半分长进,而那个声音却不知疲倦日复一日的响起。
他终于按捺不住,在一天晚上潜入军需库盗出了一副兵甲。
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以他长门太守的职位,这兵需库中的东西他可以尽数调用。只是古宁熟读四书五经,以君子圣人为楷模,做出这样的事情,着实有违他的性情。
可是,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完成之后。
他手中印记便从零化为了一。
而他的修为也在一息之间,豁然从繁晨初期,一跃化为大成。
与此同时,那道蛊惑的魔音也在那时响了起来。
将这兵甲放入古塘的屋中,引兵逮捕,我便祝你成就太一。
古塘,是古相亭的侄儿,也是古宁的堂兄。
他的父亲早夭,古相亭捡起可怜便收留了他,在军中予了一份差事。
古塘盗窃军需库的事情,古相亭与古宁都是知晓的,奈何一直抓不住把柄,又是同族之人,因此也就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按照那声线所言,这么做无疑是栽赃陷害。
这有违古宁这些年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诲,因此他很快便收起了这样的心思。
可是一朝铸成太一的诱惑实在太大,而古塘盗取军需库的事情却也是早已坐实的事,只是没有证据。这般做虽然有些不耻,但其结果却是可以为长门除去一害。
古宁辗转反复了许久,终于还是抵不住那修为飙升的诱惑,出了手。
在他领着军士,在古塘的屋中搜出那兵甲之时,手中的印记再次变化,由一化为了二。
而他的修为也理所当然的由繁晨化为了太一。
与此同时,那道声音又一次想了起来......
“古太守,故人求见,还请出来一叙。”一道透着寒意却又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古宁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他站起了身子,伸手捋了捋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衫,负着手走出了房门。
......
苏长安冷着脸色站在太守府前,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长门百姓正站在远处围观,身前,那些护卫显然被他的气势所震住,加之余童二人的惨状自然没有任何人敢上前阻拦苏长安。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
太守府的府门发出一阵沉重的呜咽声,而后慢慢张开。
一位身着白色儒生长袍的男子闲庭信步一般从那府内黝黑的深处走了出来。
他走得很慢,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一如当年苏长安所认识的那位长门公子。
他似乎没有变,却又似乎变得苏长安几乎认不出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难以言表。
终于,他来到了苏长安身前一丈处。
他停了下来。
“苏兄,一别数年,古宁甚是想念。”他这般说道声音爽朗如初。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古宁脸上的那股亲切劲,让他格外熟悉,以他的阅历几乎找不出半天破绽。
可是他老爹被欺辱的事情却做不得假,作为长门的太守,古宁也决计不可能不知。
因此,在想明白了这些之后,他的脸色豁然变得寒冷。
“是想念我的人,还是想念我的刀呢?”他这般问道,眸子中的寒芒如北地的风雪一般冷冽。
第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苏长安在说完这句话时,他周身的灵力涌动,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意在那时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他身后那些百姓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苏长安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不躲藏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的想要对一位命官出手。这是何其大逆不道。
苏长安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他的神色依然冷冽,一手已然握住了背后的刀柄,双目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古宁。
古宁一愣,似乎极为诧异苏长安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兄何出此言?”古宁这般问道。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我是何人这长门百姓不知?你古宁也不知?”苏长安不为所动,依旧寒着脸色质问道:“我在西凉固守永宁关,你却在长门欺辱我父,莫不是以为我苏长安手中的刀只斩得聊那关外蛮子,斩不了你这朝廷走狗?”
苏长安的性子其实素来平和,少有与人冲突。
但同时,他的性子又极为刚烈,蛇有七寸,龙有逆鳞,大抵说的便是苏长安现在。
他可以背负骂名,亦可以忍辱负重。但他容不得有人对他在意之人有哪怕半点的不敬。尤其是在经历了西凉诸多变故与牺牲之后,他对于身边之人愈发珍惜。
因此,在面对自己的老爹受到欺辱之时,他胸中的杀意宛如灼灼烈焰,随时便会破体而出。
古宁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诧异,他转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余童二人,神色一寒,厉声问道:“说!怎么回事!”
那余童二人闻言脸色一变,张嘴便要说些什么,可就在那时,古宁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一道黑芒一闪而过。
他们脸上的神情在那时一滞,嘴里要说的话也是微微停顿之后方才出口:“是...是小的们自作主张,鬼迷心窍,这才惊扰了苏老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大人饶命!”说着这二人又再次朝着苏长安磕起了头来。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握着刀的手有些松动,但却未有放下的意思。
他虽未有注意到方才古宁眸子中一闪而过的黑芒,但是余童二人的言语与之前所言却又不小的差异。这让他觉得怪异,可又不知当如何问起。
“今日我长门事物繁忙,我忙于政事,因此疏忽了苏伯父,倒是给了这些小人可乘之机,古宁在这里给苏兄与苏伯父道歉了。”古宁说道,身子便朝着苏长安与苏泰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他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辞,都极为得体,端是让苏长安挑不出半分毛病。
而一旁的苏泰见事情已经闹到这般田地,更是巴不得早些平息下来,好让自己这倒霉孩子有时间脱身。
他赶忙笑呵呵的走上前,对着古宁说道:“古太守,是我家长安不懂事,你莫要见怪,我这就带着他离开。”
他这般说着,就要上前拉着苏长安离去。
其实他心中对于古宁的所言还是极为相信的,毕竟古宁坐上这太守也有数月的光景,前段日子对他可谓是毕恭毕敬,还时常遣人来看他。也就在一个月前,方才有了些变故,给了余童二人可乘之机。或许,当真如古宁所言,是他的疏忽造成了如今这局面。
“嗯。”古宁闻言颔首,正要朝着苏泰说些他日必要登门道歉之内的客套话时,他的脑海中,那道如恶魔一般的声线再次响了起来。
“杀了苏泰,我助你成就星殒!”
他的身子一震,到了嘴边的话便在那时给生生咽下。
杀了苏泰!
成就星殒!
杀了苏泰!
成就星殒!
这样的话如同魔怔一般在他的心底来回回响。
他的身子震住了,脸上的神色一阵变幻。
最后,他像是做了某些极为重要的决定,他这般说道。
“这事,是我的疏忽。自然要给苏兄与苏伯父一个交代。”他话音一落,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清锋,那时一道寒芒乍现。
在诸人的惊呼声中,两颗硕大的头颅被高高扬起。余童二人的身子便在那时像是失了体现的木偶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苏长安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苏泰的脸色也变了变。
苏长安在西凉历经过那般惨烈的战场,苏泰也是在沙场混迹多年的老兵,杀人这种事情,他们见过太多。这区区两颗头颅自然不足以让他们有半分的心颤,而真正让他们感到诧异的是,古宁,这位长门公子,竟然可以狠辣到如此地步。
要知道,当年的古宁,人称长门公子。待人亲和,温润如玉。
他是那种即使不喜欢,也无法让人讨厌起来的人。
可如今的古宁,模样虽然还是当年的模样,笑起来依旧让人如沐春风。可是他行事的风格,亦或是周身隐隐约约说弥漫出的气息,都让苏长安感到极不舒服。
“苏兄我们多年不见,今日我欲在府上设宴,与你秉烛夜谈,不知苏兄意下如何?”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把握着刀的手放了下来,沉着双眸紧紧的盯着古宁。
他并没有因此而对古宁放下心来,反而是因为古宁如此反常的狠厉而心中狐疑更甚。只是,余童二人已经承认此事是他们自作主张,而古宁更是当场将这二人斩杀,给了他一个交代。他自然也不能再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这样反而会显得他苏长安得理不饶人。
在微微犹豫之后,苏长安终于是点了点头。
“好!待到酉时。长安定然赴约。”言罢,他便不再去看古宁一眼,领着还在愣神中的苏泰,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古宁眯着眼睛看着苏长安父子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他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眉宇间蓦然爬上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古宁已不是当年的古宁,苏兄亦不是当年的苏兄。”
“终归,我们都变了。”
他这般说道,终于是在一声长叹之后,同样转身走进了太守府中。
他身影渐渐被太守府内的黑暗所吞没,孤寂又落寞。
第十七章 赴宴
回到家中,苏长安本要与苏泰说些什么,但他的嘴这才张开。却见苏泰一进门便直勾勾的走向自己的房间,他那里一阵翻箱倒柜之后,从床脚下拿出一只破旧的长筒马靴,然后伸手在那里面一阵鼓捣。
那靴子显然被放了许久,自他被拿出那一刻起,这屋子中便弥漫出一股成年老醋的酸味。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不知自己的老爹究竟在干什么,可见他一脸专注的神情,自然也不敢打扰。
过了半晌,屋内的那股酸味已经直让苏长安感到一阵恶心,苏泰的脸色却是一喜,终于从他破鞋中掏出一样事物。
他将他那鞋子随意的扔到一旁,然后急忙忙的将那事物递到了苏长安怀中。
这时苏长安才看清那事物分明一个大大的钱袋,从其分量来看,这其中所放着的钱财想来是极为不菲。
“这是当年你封爵时赏赐的黄金,我修府门用去三两,剩下的老子都给你存着呢!你拿着这钱,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你他娘的要是被砍了脑袋,我老苏家就绝后了,老子死后怎么给你老娘和你爷爷交代?”苏泰这般说道,脸上的神色异常焦急。
“......”苏长安一阵无言,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银两,心中说不出是该感动还是难过,他极为认真的看着自己已经渐渐有些老态的父亲,问道:“老爹你也觉得我是妖族奸细?”
别人不信他可以,别人误解他也可以。可若是自己的老爹也这般看待自己,苏长安一想到这儿心头不由涌出几分失落。
苏泰可看不出苏长安心底的失落,他闻言之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直直的看着苏长安,一双虎目睁得极大。
若是放到以往,苏泰对着苏长安露出这样的神情,那应当便是要动手教训他呢。
从小到大,这样的打苏长安不知挨过多少。
如今他已入问道,他的父亲还在九星。
按理说,即使他站着不动任由苏泰出手,也伤不了他一分半毫。
可他还是本能的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就像苏泰常常挂在嘴边那句话一般,老子永远是老子,儿子永远是儿子。
这与地位,修为都无半点关系。
哪怕成就星殒,哪怕地位斐然,他依旧是那个苏长安,那个他老子想要教训便随时可以教训的苏长安。
苏泰也确实如苏长安所料,动手了。
他重重的锤了苏长安胸口一下,口中大大咧咧的骂道:“你是老子下的崽,你有几斤几两老子还不清楚?就你?”苏泰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了苏长安一眼,又接着说道:“你要是能做什么妖族奸细,你老子我就能做妖王,你信不?”
苏长安闻言一愣,虽然苏泰的话并不好听,可是落在苏长安的耳中却让这少年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便要说些什么,可苏泰却火急火燎的再次说道。
“可是是朝廷要通缉你,这事老子说了没用,你赶紧拿着钱跑路,我老苏家五代单传,可就指着你给我们开枝散叶了!”说着,他就要伸手拉扯着苏长安走出门外。
苏长安大抵也明白自己父亲的担忧,毕竟说到底苏泰也只是一个边陲小镇上的寻常士官,在他们的心底,大抵都觉得这朝廷便是天,有道是民不与官斗,自然也就担忧身为通缉犯的苏长安的安危。
苏长安不由得苦笑。
且不说朝廷如今忙于应付蜀地的叛军无暇顾及他,光是以他现在的修为,没有星殒出手又有谁能真正留住他?况且以他与古羡君的关系,北地,对他来说应当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了。
只是这些事情说来极为复杂,他一时不知道当与苏泰如何讲起,在一阵迟疑之后,他方才慢悠悠的与苏泰讲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听得苏泰一副似懂非懂,但是又觉得极为高深的样子。
苏泰素来爱面子,从那高大的院墙便可见一二。
毕竟花大价钱修个府门,却不筑房子的事情,约莫也就只有苏泰这种好面子的老男人干得出来了。
自己三年未见的儿子,将事情说得头头是道,苏泰虽然不太明白,但又不愿意在自家儿子面前漏了怯,他故作沉思状的点了点头。“唔,你这么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苏长安哪还不明白自己老爹的那点小九九。他赶忙趁热打铁道,“你就不要担心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太守府赴约,回来再与你细聊。”说着他将手中的黄金递了回去,转过身子,在走出房门前,他像是想起了身份,忽的又转头问道。
“老爹,当年我离开北地的时候,你不是说要拿着钱取几房小妾,为我添几个弟弟。怎么这三年过去还不见动静,是不是身体抱恙?我与古家熟识,倒是可以给你请来北地最好的大夫。”
他的话才刚刚说完,边见苏泰的脸色一变。
“滚!”他大喊一声,手中的钱袋便狠狠的朝着苏长安扔了过来。
不过以苏长安的修为,这自然伤不了他,他的身子一闪,便出了房门,屋内顿时是响起那钱袋砸在房门上的重响,以及苏泰有些气急败坏的呼喊。
......
苏长安被从者领着,穿过了太守府的大殿。
这所谓的宴会,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他没有看见四处而来的宾客,亦没有看见丰盛的佳肴,而是被从者领着,走了许久之后,来到一间书房前。
他也不做他想,直直的推门而入。
那房间所传来的某种说不透彻的阴冷气息让他的眉头一皱。
而古宁此刻正坐于书房的一处矮榻前,慢悠悠的倒着茶水,像是在此处等候了许久,他的侧脸被跳跃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苏长安走到了矮榻旁,却未有入座,他站在那里,俯视着眼前这个男人,问道:“不是说设宴吗?怎么只有这茶水?”
“苏兄若是想要吃些果腹之物,只需吩咐一声,这府中上下无人不从,不过我料想苏兄现在更想问我一些事情吧?”古宁此时已经将一个杯子中的茶水倒满,他慢悠悠的说道,手中的茶壶移向另一处茶杯。
“......”苏长安无言,他沉默的看着古宁,显然是认同了这个男子的话。
而这时,另一只茶杯中的茶水亦被倒满。
“苏兄请坐。”他将那茶杯放到对侧,转头看向苏长安,笑着说道。
苏长安也不疑有他,他直直的在矮榻另一侧坐下,却未有拿起那茶杯的意思,他只是直直的看着古宁,双眸光芒闪烁,周身气势冷冽。
“苏兄为何如此看着我?古某有何不妥?”古宁笑道,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整个过程他做得不缓不急,温文尔雅,大有那儒道大贤的从容之相。
“你如何成的问道!”苏长安却依然脸色的冷冽的看着古宁,而嘴里也那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问题无论怎么看都多少有些冒犯之意,甚至还有些轻视的意味。
可是古宁只比苏长安大上两岁,苏长安今年十九,那古宁也不过看看二十有一。
这样的年纪,即使是为天下人说称道的蜀地吴十三,也决计没有这样的修为。
古宁的天赋,放在长门那自然是首屈一指,可若是放眼整个大魏,却是不值一提。而他却能在短短几年内从九星境一路飙升为问道。即使他有意隐藏,却依旧逃不过苏长安的眼睛。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苏长安不知晓的原因。而这些原因很可能便是导致古宁变成这般模样的关键。
“......”古宁闻言,他饮茶的动作在那时顿了顿,但随即便将之放了下来,同样他抬头看向苏长安,二者的目光在那时相遇。
古宁的眼中带笑意,笑意里又带着一股苏长安看不真切的城府。
苏长安的眼中却是无比认真又冷冽,就好似那北地的积雪。
“苏兄此言何意?莫不是只续你修成问道,我古宁就不配这问道二字吗?”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古宁忽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与之一同收起的还有他脸上的笑意,他这般说道,声音中带着一股苏长安从未在古宁身上听到过的寒意。
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色却不曾有哪怕半点的变化,他依然死死的看着古宁。
双眸中一抹杀机慢慢的浮现,昏暗的房间中似有什么东西开始翻腾。
他从今日看见古宁第一眼起便察觉到了古宁身上的某些异样,他的身上散发着某种气息,即使他极力隐藏但那气息也已然存在。
那气息极为阴冷,让苏长安感到不适。
即使是当年在天岚院中复生的那位百鬼周身所散发出的气息也不足这股气息阴冷的百分之一。
他不确定为何古宁的身上会有这样的东西,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股气息绝非什么善类,很有可能是某种邪功,或是某些神族在背后搞鬼。否者根本不能解释古宁为何会拥有这般强大的修为。
无论怎样,他都要下将之擒下在慢慢盘问。
就在二人的气势碰撞,剑拔弩张之时。
一位士卒忽的走进了房门,他朝着二人跪下,口中说道。
“禀告大人,古小侯爷,苏沫姑娘求见!”
第十八章 婚宴
“禀告大人,古小侯爷,苏沫姑娘求见!”
几乎是在这话响起的瞬间,苏长安与古宁便在同一时间收起自己周身正在酝酿的气势。
而下一刻,两道身影便已然鱼贯而入。
显然,她们并没有耐心等着被通传。
苏长安转眸,第一眼便看见走在前方的女孩,她一身蓝色一群,数年不见退去青涩,出落的越【发】漂亮,只是不知那一张总是笑嘻嘻的脸上,为何会有些憔悴,此刻更是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与古宁二人。
苏长安的目光只是在女孩身上微微一顿,便转向了她身后。
他的目光在那一刻就像是被黏住了一般,再也不能移开半分。
那是一位一袭白衣的女子,她在这近乎两年的分离中,并没有再变得更动人,因为她已经足够漂亮,漂亮到了某种极致。就像是北地的白雪,白得不能再白,就像落入凡间的谪仙,美得亦不能再美。
二者的目光相遇。
苏长安在那目光中看见了许多东西,有相思、有幽怨,更有数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羡...”他嘴唇微微张开,就要唤她姓名。
可也就在那时,那个女孩的身子动了起来,她越过身前的蓝衣女子,以极快的速度扑入了苏长安的怀中。
苏长安愣住了。
他鼻尖再次萦绕上那曾让他刻骨铭心的幽香,在微微犹豫之后,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女孩拥入怀中。
时间在那一刻仿若静止。
少年与少女紧拥着彼此,就像拥抱着整个世界。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对不起。”苏长安在女孩的耳畔轻声说道。
他有很多对不起,对不起这么久之后才来找她,对不起在蜀山之巅,他没拒绝另一个女孩的嘴唇,亦对不起在破败的道观中,牵起了另一个女孩的手。
她待他太好,而他却回应甚少。
这一刻胸膛中的温柔铺天盖地的涌来,第一次,他生出一种想要亲吻一个人的冲动。
女孩却没有半分责怪的他意思,她念念不舍的离开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胸膛,抬起头看向苏长安。
“你长高了。”
她望着他,这般说道。
声线清脆,嘴角含着笑意,眸子里流转着秋水。
是的,苏长安长高了。
长安一别已是两载光阴。
苏长安十九岁了,曾经与他一般身高的古羡君,如今已经比他矮了半个脑袋,女孩不得不抬着脑袋仰望这个男孩。
那是一道极为漂亮的风景。
以至于男孩看得有些发愣。
“古宁见过小侯爷。”就在这时古宁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朝着古羡君盈盈一拜,神色恭敬。
这久别重逢二人此刻方才回过神来。
古羡君回眸望了一眼那古宁,脸颊少见的生出一抹红云。
“咳。”她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心底的羞涩,随即说道:“族弟无需多礼。”
而也在这时一旁的苏沫凑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许久未见的苏长安,又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古宁身上,眸子中似有一丝恐惧,但又掺杂着许多说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们没事吧。”她这般问道。
本来苏沫这几日一直待在家中未有出门的打算,可就在方才听闻市井的传言。
苏长安回到了长门,并且大闹太守府,听闻着好似还杀了人。
这让苏沫大惊失色,心中担忧古宁与苏长安的安危,这才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又恰巧遇到方才赶到长门镇的古羡君,故而结伴来到此地。
古羡君闻言,也再次将目光看向二人,来之前她倒是也听人说起过苏长安与古宁的冲突,只是她更清楚苏长安的修为,在她看来古宁决计不会是苏长安的对手,那至于古宁究竟如何,便与她没了半点关系。
在涉及到苏长安的时候,这位古家小侯爷的站队向来是六亲不认的。
面对二女疑惑,苏长安与古宁极有默契的同时摇了摇头,否定她们的担忧,很明显,二人都不愿意将两位女子卷入其中。
“只是手下人怠慢了苏伯父,这才让苏兄误会,如今误会已经澄清。”古宁笑着说道,脸上再次恢复了那长门公子应有的温润如玉。
苏长安亦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古宁的说法。
二女见状也都不疑有他,纷纷点头,算是相信了他们的话。
“长安,这是我的疏忽,近来...近来北岚城出了些时段,我便没了空闲来看伯父...”一旁的古羡君似乎生怕苏长安迁怒于她,也在这时赶忙解释道。
“你对我老爹多有照顾,这我都已听他说过,这些日子也是他不愿麻烦你,否则也不会多出这些事情。”苏长安将这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一转看向了古宁,嘴里大有深意的问道:“你说是吧古兄?”
但古宁却对此犹若未见一般,他的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意。
“苏兄说得是,此事也是在下疏忽,改日定当登门道歉。”古宁再次拱手,而在这般说完之后,他忽的伸手将一旁愣愣不语的苏沫拉入了怀中。
“还有一事,趁着苏兄与古小侯爷都在,也就不妨告诉大家。”说着他还又将已经被他拥入怀中的女孩又往怀里送了送。苏沫的眉头在那时皱起,但似乎是碍于苏长安与古羡君的面,不愿发作,故此隐忍了下来。
“我与沫沫七日后便要大婚,届时若是二位得了空闲,不若赏脸,前来参加,也可把苏伯父叫上,我也好与他谢罪。”古宁这般说道,脸上的喜色倒不似作假。
但苏长安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苏沫脸上的异样,他本想说些什么,但又见对于此事苏沫并未有半点反对的意思。
他虽然年少时曾喜欢过苏沫,但也只是喜欢而已,二人说到底并未有半点交集,此刻她要与古宁完婚。苏长安心里虽然有些担忧古宁的状况,可终究他是一个外人,不便插手。
“好!古兄大婚之日,我与父亲必定到访!”苏长安颔首。
算是应承了下来,无论古宁究竟打了些什么算盘,又或是这些年到底起了什么变化,苏长安都足够的信心,应付下来。
毕竟以他现在的修为,星殒之下,再无敌手。
第十九章 我是长安未过门的妻子
之后苏长安与古宁又心不在焉的寒暄了一番,这才告了退,与古羡君一道出了太守府。
那时时间已经到了亥时,白日里本就人烟稀少的长门镇此刻愈发的安静了下来。
古羡君与苏长安行走在夜色中,二人皆有些沉默。
却并非无交谈之言,反倒是胸中皆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当从何说起罢了。
太守府,到苏长安的家其实并不远,或者说长门镇本来就小得的可怜。
但二人却像是既有默契一般,都并肩走的很慢、很慢。
他们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相见,虽是无言,却又似乎知晓彼此心中所感。
忽的,一阵夜风袭来。
黑暗的天空开始飘散着点点白雪。
苏长安在那时如有所感,她抬头望向夜空,伸出手,似乎想要将那雪花接住。
“下雪了。”他这般喃喃自语道。
算来,他已有三年未曾见过这北地的雪了。
而这三年却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个曾经无忧无虑,只想着怎么应付先生的功课与引起苏沫注意的男孩,转眼已经长成了以为背负这天下苍生的刀客。
世事无常,想来大抵说的便是如此。
“怎么了?是不是听到你的沫沫要嫁人了,心中不快?要不要我陪你大闹婚礼,再来一处你在蜀山干的那抢亲的戏码?”一旁的古羡君凑了上来,笑嘻嘻的说道。
她的语气极为轻松,像是在打趣苏长安,可苏长安脸上的神情却在那时一呆滞。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他已经许久未有做过这样的动作了,毕竟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孩子气。
苏长安的年纪倒也不大,可在与人接触之时,他下意识的收起这些动作,因为在潜意思里,他曾不断的告诉自己要成熟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都保护那些她想要保护的东西。
当这样的伪装渐渐变成习惯的时候,苏长安几乎已经忘了他还有过这般的动作。
只是当他再次遇见古羡君时,他武装着自己的防备莫名的、不自觉的散去,他似乎又做回了那个长门少年苏长安。
只是毕竟经历那么多的事情,他的心智已有了成长,再也不似当年那个榆木脑袋。
更不会信以为真以为古羡君当真要帮他去抢做抢亲这样的事情。
“羡君你是如何知晓我在北地的……”苏长安听出古羡君言语中的不满,他赶忙问道,想要撇开关于苏沫大婚的话题。
只是愚笨这东西,当真是天生注定的事情,这不问还好,一问便是正好踩到了古羡君的痛脚。
或许是埋怨苏长安这么久才来找她的缘故,素来不喜纠缠于小事的古羡君竟然也甩起了性子。
“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这般说道,身子一转,走到了苏长安的身前,面向于他。脸上的神情,眸子中的光芒,分明写着我在吃醋,快来安慰我的意思。
说来这也苦了古小侯爷。
苏长安的性子着实太过木讷,要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含蓄,恐怕以苏长安的性子又得自己下琢磨半天。
这好不容易相见,古羡君巴不得能与苏长安多说些话,又怎会让着榆木脑袋自己去琢磨一些他根本不可能琢磨得透的东西。
好在苏长安虽然愚笨,但也多少看出了古羡君是在为蜀地抢亲的事情而闹脾气。
他赶忙解释道:“如月成婚并非她的本意,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那你的沫沫姑娘呢?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她就要结婚了,你就不想干点什么吗?”古羡君见苏长安一脸焦急想要解释,那慌张的模样落在她的眼中,其实心头那一点点小小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她自然极为清楚苏长安的性子,就是像如烟这般既不相干的人,他也可以为她豁出性命,跟别提如月这样的旧识了。
“沫沫与古宁两厢情愿,我为何要阻拦?”苏长安不明所以。
“可是以往你不是常挂在嘴边自己喜欢沫沫吗?”古羡君这般问道,眼角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
苏长安就像是被人提及小时丑事的大人。
窘迫又无奈。
窘迫是因为那样的事情,如今看来显得着实可笑。
无奈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又确确实实的曾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无可否认。
以古羡君对苏长安的了解,这样不知的问题,足以让这个少年哑口无言。甚至脸红耳赤。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少年并没有半分回避。
他直视着古羡君的眸子,极为认真的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古羡君从这话中听出了某些其它的意思,她的脸色少见的一红,竟然别过了头,小声问道。
“那若是我成婚呢?”古羡君的声音变得很小,小得犹若蚊啼,但苏长安还是将之一五一十的听得清清楚楚。
苏长安在那时想也不想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成亲?”
这话有很多意思。
显然,古羡君理解到了自己想要理解的那一道意思,她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愈发红润。
“那你为何自听闻苏沫要与古宁成亲后便有些闷闷不乐。”心头的羞涩,让这位素来古来精怪的小侯爷也不得不下意识选择撇开方才的话题。
“……”苏长安闻言亦再次沉默了下来,在一段不算长的沉吟之后,他终于沉着声音说道:”你不觉得,古宁有些不一样吗?“
“嗯?“古羡君闻言一愣,她与古宁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因为苏长安的缘故,或许古小侯爷永远不会把这位族弟记在心中。
她对他并不了解,印象自然也说不上多么深刻,也就无法体会到苏长安口中所谓的不一样究竟所指何处。
“他问道了。“苏长安继续说道,他的眉头在那时皱起。
这并非嫉妒又或是瞧不起古宁。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即使是被世人称道的穆归云、古羡君、吴起这样的天才妖孽,在这般年纪也很难达到古宁的成就。
可古宁偏偏做到了。
这绝非是依靠所谓的苦修便能达到的境界。
也就必然与古宁的某些际遇有关。
当然这样的际遇其实是好事,苏长安也无权过问。
只是苏长安却在之前的接触中,从古宁的身上闻到了某些让他极为不适的气息。
而也正是这气息,加之古宁飙升的修为,让苏长安对其起了疑心。
若不是古羡君与苏沫的忽然到访,恐怕此时,他已与古宁大战了数个回合了。
古羡君自然是冰雪聪明,从这只言片语中,她很快便知晓了苏长安话中所指。只是当时相见,她的心思一股脑的都放在了苏长安的身上,而古宁又有意的隐藏自己的修为,因此古羡君对此并未有察觉。
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位古小侯爷的判断,或者说,她无条件的相信着苏长安的判断。
“如若真如你所言,古宁已经问道的话……”说道这儿古羡君顿了顿,她皱起了眉头回忆道:“五个月前,他父亲古相亭被调往南湖城,他曾在那时只身前来北岚城为其父求情,我曾与他见过一面,那时他的修为不过繁晨中期,可这才几个月的光景,若真是修到了问道境,这确实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苏长安颔首,又忽的像是记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羡君,你为何会突然来到长门?”
长门与北岚城还是有些距离,他回到长门的消息按理说应当不会这么快便传到古羡君的耳中。
这问题不问也罢,这一问反而让古羡君的脸色一变,极为幽怨的白了苏长安一眼:“你还好意思问,回到北地也不来寻我,要不是与你同路的商人前来报官说是遇见了你这通缉要犯,我恐怕还蒙在鼓里。”
苏长安闻言一愣,归家心切,想要见一见自己的父亲,本打算此间事了再去寻古羡君,却不想那商人当真是蛇蝎心肠,这才分开,便急匆匆的报了官。但这事,于古羡君说起自然还是自己理亏,他也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毕竟要真说起来,以他的口才,无论怎样都是说不过古羡君。
“那那个商人呢?”
他随口问道。
“杀了。”古羡君淡淡的回应道。
就好似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般。
苏长安一愣,但又忽的醒悟,这便是古羡君的性子,对他柔情似水,可对其他人确实冷若北地寒雪。
虽然如此说来,有些诡异。
但这却是古羡君极为吸引苏长安的一点。
苏长安倒也没有再如以往那般为那商人的死而感到半分不适,如此恩将仇报之人,死了便死了吧。苏长安这般想着,不觉间,便已于古羡君走到了自家房门前。
“我到了。”苏长安沉默的说道。
“嗯。”古羡君颔首,却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而也在这时屋内一直担忧着苏长安安危的苏泰听到屋外的响动,一溜烟的跑到院前开了房门。
“兔崽子,你…….”他开了院门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门口除了苏长安还有那位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古小侯爷也与苏长安并肩而立,他们靠的极近,几乎肩膀挨着肩膀,神态亦是亲昵无比。
苏泰到了嘴边的话便在那时给生生咽了下去,“古…古小…”
他正要对其问候,却见古羡君极为恭敬的朝着他躬了躬身子,满脸笑意的说道:“苏爸爸你好,我是长安未过门的妻子。”
第十九章 我是长安未过门的妻子
之后苏长安与古宁又心不在焉的寒暄了一番,这才告了退,与古羡君一道出了太守府。
那时时间已经到了亥时,白日里本就人烟稀少的长门镇此刻愈发的安静了下来。
古羡君与苏长安行走在夜色中,二人皆有些沉默。
却并非无交谈之言,反倒是胸中皆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当从何说起罢了。
太守府,到苏长安的家其实并不远,或者说长门镇本来就小得的可怜。
但二人却像是既有默契一般,都并肩走的很慢、很慢。
他们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相见,虽是无言,却又似乎知晓彼此心中所感。
忽的,一阵夜风袭来。
黑暗的天空开始飘散着点点白雪。
苏长安在那时如有所感,她抬头望向夜空,伸出手,似乎想要将那雪花接住。
“下雪了。”他这般喃喃自语道。
算来,他已有三年未曾见过这北地的雪了。
而这三年却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个曾经无忧无虑,只想着怎么应付先生的功课与引起苏沫注意的男孩,转眼已经长成了以为背负这天下苍生的刀客。
世事无常,想来大抵说的便是如此。
“怎么了?是不是听到你的沫沫要嫁人了,心中不快?要不要我陪你大闹婚礼,再来一处你在蜀山干的那抢亲的戏码?”一旁的古羡君凑了上来,笑嘻嘻的说道。
她的语气极为轻松,像是在打趣苏长安,可苏长安脸上的神情却在那时一呆滞。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他已经许久未有做过这样的动作了,毕竟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孩子气。
苏长安的年纪倒也不大,可在与人接触之时,他下意识的收起这些动作,因为在潜意思里,他曾不断的告诉自己要成熟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都保护那些她想要保护的东西。
当这样的伪装渐渐变成习惯的时候,苏长安几乎已经忘了他还有过这般的动作。
只是当他再次遇见古羡君时,他武装着自己的防备莫名的、不自觉的散去,他似乎又做回了那个长门少年苏长安。
只是毕竟经历那么多的事情,他的心智已有了成长,再也不似当年那个榆木脑袋。
更不会信以为真以为古羡君当真要帮他去抢做抢亲这样的事情。
“羡君你是如何知晓我在北地的……”苏长安听出古羡君言语中的不满,他赶忙问道,想要撇开关于苏沫大婚的话题。
只是愚笨这东西,当真是天生注定的事情,这不问还好,一问便是正好踩到了古羡君的痛脚。
或许是埋怨苏长安这么久才来找她的缘故,素来不喜纠缠于小事的古羡君竟然也甩起了性子。
“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这般说道,身子一转,走到了苏长安的身前,面向于他。脸上的神情,眸子中的光芒,分明写着我在吃醋,快来安慰我的意思。
说来这也苦了古小侯爷。
苏长安的性子着实太过木讷,要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含蓄,恐怕以苏长安的性子又得自己下琢磨半天。
这好不容易相见,古羡君巴不得能与苏长安多说些话,又怎会让着榆木脑袋自己去琢磨一些他根本不可能琢磨得透的东西。
好在苏长安虽然愚笨,但也多少看出了古羡君是在为蜀地抢亲的事情而闹脾气。
他赶忙解释道:“如月成婚并非她的本意,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那你的沫沫姑娘呢?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她就要结婚了,你就不想干点什么吗?”古羡君见苏长安一脸焦急想要解释,那慌张的模样落在她的眼中,其实心头那一点点小小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她自然极为清楚苏长安的性子,就是像如烟这般既不相干的人,他也可以为她豁出性命,跟别提如月这样的旧识了。
“沫沫与古宁两厢情愿,我为何要阻拦?”苏长安不明所以。
“可是以往你不是常挂在嘴边自己喜欢沫沫吗?”古羡君这般问道,眼角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
苏长安就像是被人提及小时丑事的大人。
窘迫又无奈。
窘迫是因为那样的事情,如今看来显得着实可笑。
无奈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又确确实实的曾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无可否认。
以古羡君对苏长安的了解,这样不知的问题,足以让这个少年哑口无言。甚至脸红耳赤。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少年并没有半分回避。
他直视着古羡君的眸子,极为认真的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古羡君从这话中听出了某些其它的意思,她的脸色少见的一红,竟然别过了头,小声问道。
“那若是我成婚呢?”古羡君的声音变得很小,小得犹若蚊啼,但苏长安还是将之一五一十的听得清清楚楚。
苏长安在那时想也不想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成亲?”
这话有很多意思。
显然,古羡君理解到了自己想要理解的那一道意思,她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愈发红润。
“那你为何自听闻苏沫要与古宁成亲后便有些闷闷不乐。”心头的羞涩,让这位素来古来精怪的小侯爷也不得不下意识选择撇开方才的话题。
“……”苏长安闻言亦再次沉默了下来,在一段不算长的沉吟之后,他终于沉着声音说道:”你不觉得,古宁有些不一样吗?“
“嗯?“古羡君闻言一愣,她与古宁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因为苏长安的缘故,或许古小侯爷永远不会把这位族弟记在心中。
她对他并不了解,印象自然也说不上多么深刻,也就无法体会到苏长安口中所谓的不一样究竟所指何处。
“他问道了。“苏长安继续说道,他的眉头在那时皱起。
这并非嫉妒又或是瞧不起古宁。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即使是被世人称道的穆归云、古羡君、吴起这样的天才妖孽,在这般年纪也很难达到古宁的成就。
可古宁偏偏做到了。
这绝非是依靠所谓的苦修便能达到的境界。
也就必然与古宁的某些际遇有关。
当然这样的际遇其实是好事,苏长安也无权过问。
只是苏长安却在之前的接触中,从古宁的身上闻到了某些让他极为不适的气息。
而也正是这气息,加之古宁飙升的修为,让苏长安对其起了疑心。
若不是古羡君与苏沫的忽然到访,恐怕此时,他已与古宁大战了数个回合了。
古羡君自然是冰雪聪明,从这只言片语中,她很快便知晓了苏长安话中所指。只是当时相见,她的心思一股脑的都放在了苏长安的身上,而古宁又有意的隐藏自己的修为,因此古羡君对此并未有察觉。
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位古小侯爷的判断,或者说,她无条件的相信着苏长安的判断。
“如若真如你所言,古宁已经问道的话……”说道这儿古羡君顿了顿,她皱起了眉头回忆道:“五个月前,他父亲古相亭被调往南湖城,他曾在那时只身前来北岚城为其父求情,我曾与他见过一面,那时他的修为不过繁晨中期,可这才几个月的光景,若真是修到了问道境,这确实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苏长安颔首,又忽的像是记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羡君,你为何会突然来到长门?”
长门与北岚城还是有些距离,他回到长门的消息按理说应当不会这么快便传到古羡君的耳中。
这问题不问也罢,这一问反而让古羡君的脸色一变,极为幽怨的白了苏长安一眼:“你还好意思问,回到北地也不来寻我,要不是与你同路的商人前来报官说是遇见了你这通缉要犯,我恐怕还蒙在鼓里。”
苏长安闻言一愣,归家心切,想要见一见自己的父亲,本打算此间事了再去寻古羡君,却不想那商人当真是蛇蝎心肠,这才分开,便急匆匆的报了官。但这事,于古羡君说起自然还是自己理亏,他也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毕竟要真说起来,以他的口才,无论怎样都是说不过古羡君。
“那那个商人呢?”
他随口问道。
“杀了。”古羡君淡淡的回应道。
就好似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般。
苏长安一愣,但又忽的醒悟,这便是古羡君的性子,对他柔情似水,可对其他人确实冷若北地寒雪。
虽然如此说来,有些诡异。
但这却是古羡君极为吸引苏长安的一点。
苏长安倒也没有再如以往那般为那商人的死而感到半分不适,如此恩将仇报之人,死了便死了吧。苏长安这般想着,不觉间,便已于古羡君走到了自家房门前。
“我到了。”苏长安沉默的说道。
“嗯。”古羡君颔首,却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而也在这时屋内一直担忧着苏长安安危的苏泰听到屋外的响动,一溜烟的跑到院前开了房门。
“兔崽子,你…….”他开了院门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门口除了苏长安还有那位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古小侯爷也与苏长安并肩而立,他们靠的极近,几乎肩膀挨着肩膀,神态亦是亲昵无比。
苏泰到了嘴边的话便在那时给生生咽了下去,“古…古小…”
他正要对其问候,却见古羡君极为恭敬的朝着他躬了躬身子,满脸笑意的说道:“苏爸爸你好,我是长安未过门的妻子。”
第二十章 见想见之人,说想说之话
昨天身体抱恙,断更了,着实对不起大家,这两天一定吧断的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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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泰愣住了。
古羡君是谁?
是古家今晚之后,是大魏的侯爷,北地公主。
她是曾说过,她与苏长安是同窗,因此在北地对他照顾有加。
苏泰觉得古羡君是一个好人,即使是在苏长安如此臭名昭著之时,依然不忘同窗之谊。所以,也就不敢为了余童二人的小事而过多的打扰这位小侯爷。
可是方才,古羡君说的话,显然与苏泰心中的预想有着极大的差别。
古家小侯爷是他那倒霉儿子未过门的妻子?
这当如何说起?
苏泰觉得自己的脑仁好似要炸开了一般,变得一片空白。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似乎想要从他那里求证些什么。
可是苏长安比之苏泰,其实此刻也好不了多少,他对此亦是毫无准备。
面对苏泰询问的目光,苏长安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古羡君。古羡君此刻亦看向他,眸子中分明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苏长安大抵也能猜到这小侯爷心中所想。
对于这男女之事他着实太过木讷与犹豫了一些。
或者说,他多少有些贪心。
因此才迟迟不肯下决心。
古羡君这是在逼他,逼他给她一个交代。
可是这个交代,他真的能给吗?
青鸾为了他做了忘情的太上,他还未有去将她救回来,苏长安心头有愧,又岂能真的与古羡君在一起?
因此,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犹豫了起来。
这样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古羡君的眼睛,她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苏长安此刻的顾虑。
他总是这样,不希望任何受到伤害,可最后却往往适得其反。
可是自己却又偏偏喜欢这样的他。
古羡君想到这里,不由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终究不忍心再逼他。
“长安,我要回北岚城了。”她这么说道,脸上带着笑意,声音里也带着笑意,可话却分明是道别。
还不待苏长安与苏泰回过神来,她便转过了身子,朝着远处走去。
直到她走出十丈开外,苏长安这才醒悟过来。
“羡君。”苏长安下意识的喊道,那少女闻言转过了身子。
她的速度极快,显然一直在等着苏长安。
但待到她回眸之时,苏长安却沉默了下来。
他舍不得她走,可又不知道当如何挽回他。
少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失望之色,她深深的看了苏长安一眼,便要再次转身。
“羡君!”苏长安再次喊道。
女孩的身影在那时再次为他停住。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苏长安的话还未说完,女孩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长安,我刚刚问你,假如我和别人成婚,你会如何做,答案呢?”
女孩这般问道,嘴角的笑意更甚。
“...我不会...”苏长安一愣,再次说道,可是又一次被女孩打断。
“我不是如月,我不要一个虚无缥缈的等候。”女孩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意,可眸子中却又秋水流转。“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若没有确定你的心意,就不要来找我。”
她温柔的声线中带着一股旁人难以察觉的决断,那声音从夜色中传来,星光不知何时明亮了起来,照在女孩的身上,苏长安一愣,他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他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这一幕。
“......”苏长安看着她,看了许久。
忽的,他的脸色肃穆起来,他极为认真的看着女孩的双眸,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这一次,轮到女孩愣住了。
她的心在那一刻莫名的开心了起来,她说:“长安,你变了。”
苏长安确实变了。
不再为一些该死之人施舍自己泛滥的同情,不再如以前那般瞻前顾后。
这承诺,对她很受用。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便快些来北岚城吧,我父亲想见你。”
说罢,她的双颊浮现出一抹红云,转身再次走向了远处。
苏长安看着她的身影步入夜色,知道完全消失在自己的眼帘,这时,他方才惆怅若失的转过头。
而迎接他的却是苏泰一个大大的耳光。
“老爹...”苏长安措不及防,捂着自己的脸侧疑惑的看向苏泰。
“你个小兔崽子。”因为苏长安长了个子的缘故,苏泰不得不踮着脚指着苏长安鼻子便骂道:“你他娘的脑袋里装的是屎吗?”
“......”苏长安一愣,显然没有明白自己老爹为何生出这么大的怒气。
“古家小侯爷看上了你,那是天大的福分,厉害推三捡四,你不知道你现在是朝廷的要犯吗?要是有了古家的庇护,说不准这事也就做了罢,难道你还想被这这骂名一辈子吗?”苏泰这般说道,声音也大了几分,显然是动了真怒。
这并非苏泰世故,古羡君无论样貌、还是身份都无可挑剔,且一个女孩能为苏长安做到这种地步,以苏泰的视觉看来,那却是对苏长安用情极深。加之苏长安如今通缉犯的身份,苏泰又怎能不担心。
“我...”苏长安方才想着要解释一下,可是今天并不是一个能让他好好说话的日子。
“你什么你,你是不是还想着苏沫?我给你说,她马上就要和古宁成亲了,你就别瞎想了!”苏泰劈头盖脸的骂道,唾沫星子飞溅,喷了苏长安满脸。
“不是...”苏长安试着解释。
“不是什么不是!我看你小子就是犯浑,你看看人家古羡君多好一姑娘,老子今天把话给你放这儿,这么好的媳妇你要是给我弄丢了,老子就一抹脖子,去你见你老娘!”苏泰意犹未尽的继续说道。
“我...”
“我什么我!....”
父子两的对话,还在继续,虽是吵闹,但却莫名有一股温馨在弥漫。
......
另一边,古羡君终于走到了长门镇口,那里有一位老者,牵着马车正在等候。
“陈爷爷,让你久等了。”古羡君快步走了上去,对着那位老者歉意的说道。
“无碍,倒是小姐可曾见到相见之人?”老头笑着回应道。
“嗯。”古羡君点头。
“那可曾说了想说之话?”
“嗯。”古羡君又点头。
“又可曾得到想要的答案?”
古羡君微微迟疑,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哈哈!”老者脸上的笑意顿时灿烂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古羡君的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她漫步上了马车,在老者驱着马车离开长门之时,她掀开窗帘,回头望了一眼,那少年家的方向。
“长安,你可一定得来找我啊。”
她在心底这般说道。
第二十一章 如何舍得
苏长安回了北地。
这个消息在几日后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这本就是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可比之更让人诧异的是。
身为通缉犯的苏长安高枕无忧待在家中,甚至还曾大摇大摆的带着自己的老爹苏泰上街,买些衣物、食材,丝毫没有身为要犯的自觉。
而无论是长门的太守还是北岚城中的古家对于此事亦是视而不见,没有半点派人捉拿他的意思。
这让许多百姓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暗暗心中猜测这苏长安离开长门的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就连朝廷也不敢那他如何。
可是诧异之余,苏长安毕竟在长门生活了这么久的时间,加之这几日来也并未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些百姓倒也渐渐忘却了此事。
而另一件事,却在这长门镇里炸开了锅。
他们的太守即将和苏沫成婚,而时间便定在明日。
古相亭做长门太守时,亲厚爱民,诸人甚是爱戴。古宁作为古相亭的独子,从小便展现出了其父之风,接任太守一职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
如今接任也有半年之余,除了之前不顾反对修缮太守府一事有些出格,加之调走同窗蔺如与纪道让一些旧部颇为不满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错。加之其父威望尚在,诸人对他还是颇为爱戴,因此,他的大婚不得不说对于小小的长门镇当真还算得一件大事。
只是,作为此事的当事人,长门的太守大人,却似乎并没太好的心情。
太守府倒是张灯结彩,忙活得好不热闹,可古宁却将自己关在那昏暗的书房中一件整整一天一夜了。
没有人敢靠近那个房间,上一个因为一些事务叨扰他的士卒此刻还躺在家中养伤。
外人不知,但那些太守府的近卫们却察觉得很清楚,这位太守大人,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变得沉默、阴冷。
面对寻常百姓虽然还能挂出那抹和煦的笑意,可背地里却早已是连与人交谈一句都甚是欠奉。
此刻,昏暗的房间中。
古宁佝偻着身子半跪在地上,房间内的昏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像是一只洪荒猛兽,随时都会从其中窜出,吞噬掉他的心智一般。
他的脑海中,不断的响彻着那个如同梦魇一般的声音。
“杀了苏泰!我助你成就星殒!”
“杀了苏泰!我助你成就星殒!”
“杀了苏泰!我助你成就星殒!”
......
他额头上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冷汗,两侧的青筋暴起,像是里面的血液即将蹦出一般骇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断的呢喃着,似乎是因为太过痛苦的原因,嘴角开始向下滴着唾液。
他的整个人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怕,像是着了魔恶鬼,又像是丢了魂的豺狼。
“我不愿意!”他这么不断的在心里回应那个声音。
他偷了兵甲,陷害了古塘,收了余童二人贿赂,又中饱私囊将太守府修缮得富丽堂皇。
他甚至在夜里杀死了一个患了重病即将死去的孩童,然后在第二日假惺惺的登门关切,还送那孩童父母一笔不菲的钱财。
他为此感到自责,甚至一度一蹶不振,但他却停不下来,他没办法拒绝,每一次实力飙升所带来的快感。
他沉迷其中。
想要停下,却又不能自拔。
苏沫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来关心他。
那声音却告诉他,只要你得到苏沫,他便可以让他的修为再进一步。
他喜欢苏沫,苏沫也喜欢他。
他们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他迟早可以得到她。
就像他偷的兵甲,陷害的古塘,杀的孩童,收的贿赂。
要么无关紧要,要么是迟早将发生的事情。
而他只是加快这个进程,从而获得强悍的实力。
他在自己的父亲被调走那一刻便醒悟,这个世界,无论你多么恭谦俭让,多么与人为善,都是没用的。
这个世界,在他华丽的背后,其实拥有的只有一个极为简单道理——弱肉强食。
这说来残酷,可一旦你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便是如此。
古宁从小饱读诗书,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年轻人应有的血性。
今日古家可以调走他的父亲,明日便可以派人抢走他的苏沫。他不愿如此,他想要保护他的父亲、他的女孩、还有他的长门百姓。
于是他在那一晚,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霸占了苏沫。不管她愿不愿意,他觉得那时为了保护她,为了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直到前几日,那声音告诉他,要他杀了苏泰。
他才豁然醒悟,他已经被那个声音所蛊惑,做了许多以往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依然坠入了某种深渊,双手在不经意间沾满了罪恶。
所谓的长门公子,此刻看来不过是笑谈。
他不愿意如此下去,他已经是问道了,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强的力量,只要他愿意展现出自己的实力,即使是古家也不得不重视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没有必要再这样下去。
只要他愿意收手,他还可以趁所有事情未有暴露之前,做回那个万人称道的长门公子。
他这么想着,脸色渐渐变得好了起来。
那蛊惑的声音似乎也因为他心底的决意而渐渐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他下定决心站起身子,准备去给苏沫坦白一切的时候,那个声音却又再次想了起来。
“三日之内,苏泰不死,我将收回给予你的一切!”那声音不再如之前那把充满诱惑之意,变得冰冷了起来。
古宁方才站起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毫不怀疑那声音的主人拥有这样的能力,也不相信这话只是简单的威胁。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他感到害怕。
有些东西不曾拥有便不会感觉到他如何珍贵。
可一旦拥有,想要放下便是难如登天。
古宁享受过力量带来的快感,他如何舍得放下?
那时,跳跃的烛光映着他阴晴不定的侧脸,他沉着脸色望向苏长安家的方向,眸子中闪着阴冷的光芒。
第二十二章 下雪了
明天便是苏沫与古宁的大婚。
苏长安躺在床上辗转反复。
倒不是因为不舍的苏沫。他确实喜欢过她,嗯,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儿时对于美好事物的一种憧憬罢了。
他如今长大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也有了喜欢自己与自己的喜欢的女孩。
不能说对于苏沫即将成婚之事毫无所感,但更多却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只是,古宁...
一想到他周身阴冷的气息,他那日杀死余童二人狠厉的手段,以及几个月间飙升的修为,他的眉头不由再次皱了起来。
他曾经将古宁当做朋友,最好的朋友。
可回到长门所发生的事情却多少让他有些心寒。
这般想着,他的心头忽然一动,似乎感受到了某些极为隐晦的灵力波动,他的身子蓦然站起,冷着眸子望向窗外。
那屋外忽的乍起一道夜风,猛地吹开了他房前有些破旧的窗户,一道身影立在那里,同样冷着眸子看着他。
“古宁?”苏长安心头一惊,身子一动便从那窗户跃出,与古宁相对而站。
“你...来做什么?”苏长安这般问道。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曾经的长门公子,他穿着一些白衣,干净整洁。但脸上却再也寻不到以往那和煦的笑意,换作了满脸的冰冷与阴沉。
“长安,我们认识有多少年呢?”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他不大喜欢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聊天方式,但还是压着性子回答道:“十载有余。”
“十年?”古宁闻言一笑。“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还是以往?”苏长安反问道,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古宁,眸子中尽失警惕之色。
“有区别吗?”
“......”苏长安沉默,但眼中警惕的光芒显然已经回答了古宁这个问题。
“那便说说以前吧。”古宁苦涩的笑了笑。
苏长安看了古宁良久,他觉得夜幕中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男人有些孤独。
“好人。”他这般说道。
“好人?”古宁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而那笑意渐渐漫开,随即覆盖了他的整个脸庞。
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癫狂,亦有些可怕。
甚至苏长安能闻到在那时他周身涌动的阴冷气息愈发狂暴,因此,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好人?好人?哈哈哈!”古宁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那笑声中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无奈。
知道数十息之后,那笑声方才收敛,他再次看向苏长安,问道。
“长安,你也是个好人,那你能告诉好人有什么用吗?”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极为认真的看了这般的模样的古宁好一会之后,方才回答道:“好人...没有用。”
他的声音在那时也变得有些苦涩。
“是啊。我们都是好人,可我们都很没用。”古宁身上那抹癫狂之色很快萎靡了下来,他像是失去所有气力一般,低头呢喃道。
苏长安沉默。
好人,确实没有用。
他受不住天岚,护不住西凉。就连他在意的人也不得一个接着一个的离他而去。
他除了哭着说几声不要死,在流血几滴眼泪,便什么也做不了。
而眼泪恰恰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所以,我要变强,我要守护我想守护的东西!”古宁再次说道,他周身的气势在那时再次弥漫上来,一股阴冷得让苏长安胆寒的灵压豁然向他罩来。
那力量之中包含着杀戮、愤怒、以及对于世界甚至生灵的绝望。
苏长安从未见过如此阴暗的气息,几乎在那时,他终于意识到古宁确实被某些东西侵蚀了,而那东西极为可怕,可怕到远超出所谓的真神亦或是半神。
“所以,我并没有错!对吧?”古宁问道,他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癫狂,那曾经俊朗的容貌此刻渐渐有些扭曲,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渗人。
苏长安再次沉默。
他的玉衡师叔祖曾经告诉过他对与错从来没有绝对的,是相对的。
或许站在某些立场,对的也会是错的,而错的也会成为对的。
古宁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为了这些东西,他做出了他的选择,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他看来是值得的,苏长安便没有立场去自责他些什么。
就好像苏长安自己,为了早日成就星殒,为了守护那些他想要守护的东西,而修行冥书血纪一个道理。
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执念与背负,为此,他们都愿意付出一些在他们曾经看来无比重要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古宁与苏长安其实是一类人。
所以苏长安难以去评判古宁的对与错。
所以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只能这般回应道。
“我不知道。”
古宁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明天我和苏沫大婚,你会来对吧?”他似乎已经发泄完自己心头的抑郁,他变得安静了下来,沉着声音问道。
“嗯。”苏长安点头。
不管怎样,在他心中古宁是他的朋友,苏沫亦是他的朋友,他们的婚礼,他没有理由缺席。至于以后古宁究竟如何,那是后话,如果可以,他愿意尽他的全力去帮助他。
古宁闻言,阴沉的脸上终于再次浮出一抹苏长安曾经熟悉的笑意。
“谢谢。”古宁颔首,终于是结束了这一场沉重又漫长的对话。
他转过了身子,一步又一步的走向远方的夜色。
苏长安安静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
他觉得古宁的身上依然藏着什么他不愿意说的秘密,而这样秘密让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的孤独。
他忽的意识到。
他们不再是从前长门镇上那无忧无虑的少年。
不再会为了一个女孩的一个微笑而痴痴傻笑一天。
亦不会为了究竟哪位先生更加有学问而争论得面红耳赤。
他们长大了。
他们背负着各自的背负,付出着各自的付出。
却只为守护心中所想要守护的守护。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苏长安在心底感叹道。
而那时,夜风忽起,有什么事物在那时落在了苏长安的发梢。
他若有所悟的抬起头看向夜空。
“下雪了。”
他这般呢喃道。
第二十三章 每个故事,都应该有一个胖子
长门镇在今日显得格外热闹,来往的人群相比以往明显多了起来。
从贩夫走卒,到行伍军士。
人们的脸上都弥漫出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们的太守,他们的长门公子,在今日就要与苏沫成婚。
这对于小小的长门镇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天大的喜事。
古氏父子与长门百姓的关系向来密切,而这一次大婚古宁也极为慷慨的邀请了整个长门镇的百姓。
当然太守府只有那般大小,自然是容不下整个长门镇的数千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得不被安排到府门外用餐。可这丝毫不影响百姓们对于此次亲事的热情,他们早早的带着自己虽不厚重,但诚意十足的贺礼围在了这太守府外,等待着这场婚宴的开始。
夜幕渐渐降临,府门外的宾客越聚越多,几乎将这太守府围得水泄不通。
一些重要的宾客也早早的到场,去到府内,恭贺古宁与苏沫。
酒菜已经入席,宾客们杯光交错。
数十息之前,新娘子也被太守府中的下人以八抬大轿引入了府门,场上的气氛也因此被推上了**,一时间欢声笑语,恭贺之言不绝于耳。似乎古宁的婚事比起这些百姓自家的婚事还要来得让他们高兴,由此也可见,古氏父子在这长门镇中的威信究竟如何了得。
而就在这时,宴会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这骚动如潮水般蔓延,由远及近,很快便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杯酒,望向那骚动的传来的方向。
却见在远处,一位少年与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正缓缓走来。
那男子年纪颇大,像是不太适应被如此多人注视,走起路来有些局促,反倒是那少年,背负着刀剑,对于诸人的目光熟视无睹,领着男子缓步走来,面色冷峻。
这来者二人便是苏长安与他的老爹苏泰。
苏泰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出现必然会处在风口浪尖,毕竟苏长安还是朝廷的要犯,又在几日前为他出头,闹了太守府。
如今再次出现,自然成了众人注意的目标,任谁都在此刻暗暗揣测苏长安的来意。
只是又碍于苏长安曾经展现在诸人眼前的狠厉手段,都无人敢上前阻止。
苏泰大抵也看清了这一点,这些年因为苏长安的关系他在这长门镇中没少受人指指点点,如今一想到那古家小侯爷对自己儿子的情愫,莫名底气足了几分。他想着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于是,便直起了腰杆,快步走到自己的儿子的身前,一副领着自家儿子参加者太守婚礼的模样。
苏长安倒是一眼便看出了自己老爹那心头的小九九,对于这中大男人一般的虚荣心,他自然乐于成全,于是便心安理得跟在了苏泰的身后,随着他一起到了太守府的门前。
“大魏千户,苏泰领犬子苏长安,前来拜贺。”待到了门前,苏泰拱手对着守门的小厮自报家门。他如今觉得自家有古家撑腰,便有了底气,说这话时更是运起了灵力,声音如他所愿一般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在场诸人闻此言,都安静了下来,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苏长安是朝廷要犯,不畏首畏尾的躲在家中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参加一个大魏命官的婚礼,这是何其荒唐的事情。
可是更让他们诧异的是,那守门的小厮在听闻了苏泰的话后,脸上却堆起了献媚的笑意。
只见他一阵点头哈腰,随即说道:“苏将军、苏公子里面请,太守大人吩咐过了,早已为你们留了最好的位置,小的亦在此地恭候多时了。”
这般反应不仅出乎了在场诸人的意料,也出乎了苏泰的预料。
他本以为之前的事情已经让他与古家有了间隙,却不想这小厮态度却如此热情,显然是古宁之前早有叮嘱。这倒让本就起着耀武扬威的心思而来的苏泰有些不好意思。
他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这...人家成亲,我们连贺礼也未有准备...”
苏长安一愣,倒是未有想起此事,毕竟他们是来祝贺的,不带点贺礼,倒是显得有些失礼。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当如何是好之时,一阵爽朗的大笑忽的从远处传了过来。
苏长安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他转头望去,却见两位与他年纪相逢的男子正一脸笑意的从远处走来。
一人身材高大魁梧,但神情肃穆,显然是少言寡语之辈。
另一位生得是浑圆无比,走起路来,那肚腩一阵抖动,极为怪异,而方才那大笑声便是从这胖子嘴中传出。
这二人便是苏长安在长门时的同窗,前些日子被调走的纪道与蔺如二人。
他们提着大大小小的用红纸包裹好的事物大步而来,不消片刻,便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小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西凉了呢!”多年不见愈发肥硕的纪道这般说道,同时还不忘伸手用力的锤了一下苏长安的胸口。
苏长安一愣之后,随即也笑了起来。
时隔经年,故人见面终归是一件极为让人开心的事情。
“好久不见,长安。”一旁的蔺如脸上也少见的荡开一抹笑意,他这般说道。
三人在那时对视一眼,经不住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你们不是被调往了雪河城吗?怎么回来了?”苏长安问道。
“说的什么话,古大少爷大婚,再远我们也得回来啊。”纪道故作生气的说道。言罢还与蔺如一道将手中的贺礼交给那负责守门的小厮。“没事,你们忘带贺礼,我们带的多,算你们一份,何况他贵为太守,哪还差我们这一两分薄礼。”
纪道依然如以往一般,做事大大咧咧,颇有些轻浮。但这样的轻浮落在旁人眼里,或许有些不堪,但落在苏长安的眼中却莫名觉得亲切。
他也就不再纠结此事,朝着纪道点了点头,毕竟婚礼马上便要开始,他也没有时间准备这些,若是真的不妥,以后补上便是。
“走走走!我们快些进去吧,今日我定要和你对饮百杯,你可得好生给我聊聊你的事情!”纪道笑着便极为熟络的将手搭在了苏长安肩膀,拉着众人,便一道进了府门。
第二十四章 惊变
待到四人入了府门,诺大的太守府内已经坐满了宾客,高台之上苏沫与古宁相对而站,古相亭与苏沫的父亲苏河也分别坐于高台之上,这成婚的仪式显然已经快要开始了。
只是待看清苏长安的模样,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太守府内蓦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苏长安也会来参加这长门的婚礼。
加之那通缉犯的恶名,以及前几日在长门百姓面前说展现的狠厉手段,顿时让在场诸人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皆被。
这样的景象被纪道看在眼里,他的眉头一皱,显然颇为不喜,倒是苏长安早已习惯了被人这般误解,他自顾自的走到那大厅中间,举目寻找足以落座之处。
“苏伯父、苏兄、纪兄、蔺兄。”在高台之上的古宁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四人,他一如之前那般一脸和煦笑意的朝着四人拱手。
四人亦在那时朝着古宁拱手。
“诸位请坐,稍后古宁再来一一与诸位叙旧。”他朝着苏长安说道。
诸人再次颔首,而后便纷纷寻找空位落座。
蔺如与纪道的父亲也在这筵席之列,自然蔺如与纪道便与之坐在了一起。
再反观苏长安与苏泰,这筵席已然坐满虽然有些空位,但观那些宾客脸上的戒备之意,显然并不愿意与二人同坐,一时间二人反倒有些尴尬,不知道当坐何处。
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长安,来。”在不远处一位老者向着苏长安招手。
苏长安循声望去,却见那位老者颇有几分眼熟,他愣了一愣,脑中很快便回想起了这老者便是之前在长门学院时常打他手心的那位魏先生。
说起来,他与这魏先生其实并不熟悉,大约是当年太过调皮,所以这先生到了现在还记得他。
想到这儿,反正无人愿意与他们父子同坐,苏长安倒也不挑剔,便直直与苏泰走到那老者的案台前,与之一同坐下。
这时负责主持婚礼的男子已经上台,开始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大概便是赞叹这二人究竟如何的般配,其实但凡大户人家的婚礼都是如此,连说辞也都未有太多变化,只是或许是因为今日成婚之人是这长门的太守,因此那男子每说一句话都能得到满座宾客的喝彩。
苏长安的老爹自然也在其中,他抿着主家准备好的上好酒水,极为陶醉的看着高台之上的男子滔滔不绝,心里似乎在畅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也可以办上一场这般风光的婚礼,为他老苏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苏长安对于这种陈词滥调倒没有多大兴趣,反而看向了一旁那位喝着茶水的魏老先生。
这魏先生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苏长安的目光,他亦在那时转头看向苏长安。
“怎么?老夫有何不妥之处吗?”他一脸疑惑的这般问道。
“没有。”苏长安摇头。“我叫苏长安。”
似乎是害怕老者听不真切,他一字一句的对着那老者说道,且咬字极重。
老者闻言,忽的笑了起来。
“老头子我虽然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可这眼睛还看得清楚,头脑也未曾糊涂过。”
苏长安一愣,心头的疑惑更甚。
“你不怕我?”
“哦?我为何要怕你?”老者反问道,但脸上的笑意却更甚。
“...我是朝廷的通缉要犯?”苏长安说道。
“那你真干过那文书之上所说之事吗?”老者又反问道。
“......”苏长安沉默。“我还杀过人,很多人。”
“那你杀过的人中有一人是枉死之人吗?”老者再次问道。
“......”苏长安亦沉默,但随即脸色一冷,又说道:“以往没有,可以后...”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话未说完,便被那魏先生给打断,他指了指在高台之上身着一袭红衣,新郎官打扮的古宁。“你看这长门公子,幼时世人称道,可谁又能想到他之后际遇会是如何?当真就能如诸人所愿做好这一方太守护佑黎民吗?”
“我看未必。”言罢,老者瞥了瞥嘴,拿起案上茶水又轻抿了一口。
他的神态自然是极为悠闲,但所说之话,落在苏长安耳中却让他心头一震。
他转头看向眼前这位老者,眉宇间渐渐浮出一抹冷意,他的声线在那时低沉了下来。
“你究竟是谁?”
苏长安多少清楚古宁的异样,只是这是仗在他修行仙道,又拥有问道境修为的基础上,可这位魏老先生,剧苏长安所知不过是一名再平常不过的读书人,他如何能看出这般端倪?若说方才的言论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一点。
“我?我不过是这偏僻小镇一名教书匠罢了,还能是谁?”面对苏长安的质问,魏老先生依旧是一脸淡然,似乎并未有领会到苏长安的弦外之音。
苏长安自然是不相信这老者的敷衍之词,他的脸色一寒,便要再次询问,可就在那时,太守府内忽的想起了一阵巨大的恍惚声。
苏长安下意识的转头望向高台之上,却见苏沫与古宁已经走到了台前。
“一拜天地!”
那主持婚礼的男子高亢的声线在那时响起,二位新人身着红袍,双手各自牵着同心结的一段,朝着远处盈盈一拜。
待到礼毕,场上的祝贺声顿时不绝于耳,诸人的脸上都在那时浮现出喜悦之色。
“二拜高堂!”
“三拜天地!”
......
婚礼的进行异常顺利,在诸人铺天盖地的道贺声中,三拜完成,自这一刻起,他们的长门公子与苏沫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了。
诸人起哄着要送入洞房,就连苏长安也暂时的忘记了昨日与古宁那场沉重的谈话,脸上浮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想着无论古宁做了些什么,他毕竟是长门的公子,他应当还是那个值得他托付性命的朋友。
可就在下人们负责二位新人就要送入洞房之时,古宁的身子忽的顿住了。
他一把抓住了身旁苏沫的手,盖头之下的人儿措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而古宁身上一道无比阴冷的气息亦在那时奔涌而出。
苏长安心头一震,暗叫一声不好,身子便猛地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高台之上跃出。
第二十五章 可笑可笑
古宁这举动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在长安的大多数人都还未有反应过来,便见苏长安身子一动直直的冲向高台。
一阵惊呼声从人群中响起,但在数息之后又戛然而止。
之间高台之上的古宁一手死死的拽住苏沫的手,一手忽的朝着苏长安方向伸出,五指张开,他的身前豁然涌动出一道黑色的邪力屏障。
措不及防的苏长安身子便狠狠的撞在了那翻滚着的邪力屏障之上。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一震,吃痛之下,身子顿时倒飞出去数丈,直直的撞翻了好几张案台之后,方才稳住身形。
在数息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惊呼声再次响了起来。
而苏泰、纪道、蔺如三人也在这时回过神来,惊呼一声后,纷纷跑上前来,想要扶起苏长安。
“小兔崽子,你当真放着好好的古家侯爷不要,还惦记着苏沫那孩子,你这...”苏泰一到身前,便劈头盖脸的骂道。
方才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以苏泰的眼力自然不能看得真切,他根本就未有意识到古宁的异状,只是下意识的以为苏长安方才的出手是想要抢亲。
抢亲倒也罢了,偏偏还被那古宁打得倒退数丈,当真是把他老苏家的脸丢得是一干二净。
他这般骂着,伸手就要拉着苏长安离开。
毕竟在他看来,坏了人家的好事,打又不是人家的对手,再待下去,追究起来,恐怕就不得善了了。
可是被拉着的苏长安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任他如何拉扯都不曾有半分动摇。
苏泰不禁气急攻心,他骂骂咧咧的就要再说道自己的倒霉孩子一顿,人家都已经成婚,早时候不见你人影,现在来闹,除了丢人现眼,又有何用。
可就在他转头便要喝骂之时,他却发现这太守府忽然再次安静了下来,包括苏长安在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直直的看向远处的高台之上。
苏泰一愣,他的眸子亦在那时转头望向那里,而随即,他的身子一震,恐惧与惊骇亦在那时爬上了他的眉梢。
古宁。
这位曾经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长门公子。
此刻,他周身流转着萦绕的黑气,宽大的红袍被之体内涌出的气劲说鼓动,高高的隆起,而被发簪窜起,又梳理得井井有条的青丝,亦在不知道何时被高高的、胡乱的扬起。他的双眸血红,透过那鼓起的衣衫的缝隙,隐隐可以看见,他右手的手臂上有一个极为怪异的黑色纹路,而他周身的黑气便是从那纹路之中涌出。
那气息太过阴冷,以至于在场哪怕只是没有修为的寻常百姓在感受那黑气之时,也纷纷面露恐惧之意。
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他们意识到此刻的古宁极为不正常,纷纷惊呼着便要退去。
而就在那时,古宁再次伸出了他的手,那道黑色的邪力顿时如脱笼之兽一般奔涌而出,瞬息便将这诺大的太守府笼罩,那些堪堪跑到大门口的宾客们惊恐的发现,那浓郁的黑气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诸人笼罩其中,即使他们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冲破这黑气,逃出生天。
一时间惊恐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太守府。
另一边,高台之上的苏沫也意识到了这般变化,她自己扯下了盖在自己头顶的盖头,看向古宁。
从未见过古宁这般模样的苏沫,自然也是一惊,她下意识的想要挣脱被古宁牢牢牵着的手,可是她的气力又怎抵得过古宁?一番挣扎也只是徒劳。
而他们身后坐在高台之上的古相亭与苏河二人脸色也在那时纷纷变得惊悚,他们站起身子,想要走到古宁跟前制止他这般肆意的行为。
可是,这样的念头方起,他们的身子便被两股黑色的邪力说笼罩,再也动弹不得。
“古宁!你究竟想做什么!?”苏沫见挣扎无效,便看向古宁大声的质问道。
她此刻的模样既有满腔的怒意,又带着一股深深的恐惧。
古宁闻言,在那时缓缓的转头,他血红色双目对上苏沫的一瞬间,那里面所包含着的近乎极致的阴冷与绝望,让苏沫的身子一震,俨然僵住。
“你在怕我?”古宁这般问道,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像极了那枯败的树枝被人踩断时所发出的声响。
“......”苏沫一愣,但方才古宁眼神中所传来的阴冷气息让她一阵胆寒,终究也未能说出哪怕半句言语。
这样的反应似乎早在这男子的预料之中,他的再次转头环顾在场诸人。
那些平常一直对他客气有加,甚至爱戴的长门百姓,此刻看向他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饰,亦无法掩饰的恐惧。
“你们...都在怕我...”古宁继续说道,他的声音愈发沙哑,隐隐间弥漫出一股**的味道,他周身的黑气亦在那时变得愈发的浓郁。
“为什么要怕?”他的声线忽的变得高亢,像是在质问些什么。
“我在保护你们啊?!”他这般说道,眸子中的血光忽的狂暴了起来。
可这样的话并不能减少那些百姓心头恐惧,反而是因为他周身愈发浓郁的邪力,让这样的情绪在百姓心中愈演愈烈。
他像是极为失望一般撇过了头,目光流转,最后落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长安,我说过,好人是没有用的。”
“你看他们,北岚城想要来长门征兵,我父亲将之拒绝,于是他被调往凶险的南湖城,他们不知,还以为我父得了升迁,弃他们而去。”
“而后这几月北岚城的加赋的征令一封接着一封,我统统为他们拦下,我知道长门没有钱,他们没有钱,要了他们的钱便是要了他们的命。”
“可他们都不懂。”
“他们只知道,你对他们笑便是善。”
“可却不知面对屋外的豺狼,没有比豺狼更锋利的爪牙是无法击退豺狼的。”
“我们父子这些年为长门做了这么多,却只是因为露出一些凶相,他们便尽数忘却了之前的好。”
“视我如恶鬼,待我如豺狼。”
“当真可笑!”
“可笑!”
第二十六章 来自远古的印记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高台之上那犹若换了一个人一般的古宁沉着声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古宁冷笑一声,他的手再次伸出,指向人群中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模样并不出奇,苏长安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姓名,想来应是这长门百姓。
“长安,你不是总问我,我的问道境修为究竟是从何而来吗?”古宁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苏长安,他右手的衣袖被他扯开,露出其下那诡异的黑色印记。
“现在,我便告诉你吧。”
说着他再次看向那位被他指着的男子,或许是因为此刻他周身的气息太过阴冷,那男子的身子几乎僵住,只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却不敢移动毫分。
“刘大年,你五个月前曾是长门军需库的看守,因为失窃了一副兵甲而被罚了十个军棍,降职成了戍卒!”
那男子闻言,哪还生得出半分其他心思,他赶忙跪下一个劲的开始朝着古宁磕头,嘴里更是不断的说道:“是小的失职,是小的失职,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古宁却在那时摇了摇头,说道:“其实那东西是我偷的。”
此言一出,那刘大年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他已经上了年纪,不比年轻时候还可以在战场上与人搏命,如今所想无非是做好那看守的工作,安度余生,可不想却被查到丢了兵甲。吃了军杖不说,还得苦不堪言的去做那戍边的士卒。
他自问自己自从做了这看守以来,虽然说不上多么劳苦功高,但也是尽职尽责,未曾有过懈怠。
他想不通自己只是一个寻常士卒,又未有得罪过古宁,为何他要这般对自己?可是他又哪敢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继续磕头认错,嘴中不住的说道:“太守大人做得对,是小的...小的有罪,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但古宁显然没有再与他多说半句的意思,他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那一天我的修为从繁晨初期到了大成。”
随即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他的眉头一挑,又看向不远处另一位男子。
那男子四十岁上下,模样有些憔悴,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古塘,亦是五个月前,你被查出私买军资于他人,并且在家中被搜出一副失窃的兵甲,为此你被罢职,还吃了五十军棍,是与不是?”
或许是因为古宁的声音太过阴冷,名为古塘的中年男子闻言之后,身子一震,但还是低着脑袋点了点头承认了此事。
“其实里虽然确实私卖过军资,但是那副兵甲却是我从军需库中偷出放到了里的家中,然后令人来查。”
那古塘其实在古宁说出偷盗兵甲之事时便已然猜出了其中的猫腻,只是此刻的古宁模样着实太过骇人,他并没有办法生出半分反抗之意,只能低头不语。
“而那一天,我的修为再进一步,铸就了星魂。”
言罢,古宁的头缓缓转动,又落在了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身上。
“黄氏夫妇,你们孩子患了重病,无药可医。死后又没有钱财安葬,我与人给你们送了钱财,你们曾对我感激不尽。”
“但其实,你们孩子是被我偷偷杀死的。”
“反正他迟早会死,杀了他,我成就地魂,入了地灵境。”古宁不咸不淡的说道,就好似死在他手上的不多是一只鸡鸭,一匹牛马,而非一条人命一般。
说完这些古宁的目光一转,落在了身旁一脸惊恐的苏沫身上,却丝毫未有在意在听闻真相之后,那对夫妇脸上几近崩溃的神情。
“沫沫。那一夜,你好心来安慰手刃了一条鲜活生命的我,而我却...”
“可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也是迟早的事,而我也依仗如此,铸了天魂,成了天听。”
言罢,他再次转头,看向苏长安身旁的蔺如与纪道。
“二位想来对于我将你们调走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三个月前我收了那余童二人贿赂,入了魂守,本想着之后将钱财还与他们,也就罢了此事。”
“可偏偏他要我用这钱筑楼,我没有办法,便只能用这钱修缮了太守府,为此,我修为再进,七魄铸了四魄。”
说道这里,一直默默听着这一切的苏长安神情一动,他敏锐的察觉到古宁口中的那个“他”应当便是让古宁便成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
“我当然也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可收了钱财就得为人办事,没有办法,我只能将你们调走,升任他们,而我的修为也因此到了魂守大成。”
“可这三个月来,他们所做之事着实太过恼火,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其实无非便是为了守护长门镇,自然不能任由他们胡来,所以我便作壁上观,纵容他们。”
“说来还得谢谢长安。”古宁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苏长安,这般说道:“那一日你领着他们前来问罪,我终于得了借口,杀了他们,修为再进一步,成就问道。”
说完这些,他目光再次冰冷了下来,他直直的看着苏长安问道。
“现在你知道我是如何成就这问道修为的吗?”
苏长安在那股可怕的气息之下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
那气息着实太过阴冷,即使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暗暗觉得心惊胆战,他根本想象不到这世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拥有这样的气息。
“他,究竟是谁?”
苏长安沉着眉头这般问道,他的刀在那时被他握在手中,他能感觉到此刻古宁内心的波动,很有可能已经被他口中的那个“他”吞了心智,为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之应对。
“他?”古宁闻言一愣,他的身子在那时豁然而动,拉着身旁已经呆若木鸡的苏沫,拉着长长的黑色残影一闪便来到苏长安的身前。
他对着苏长安伸出了他的右臂,说道:“这便是他。”
苏长安定睛看去,将古宁手中那枚黑色的印记看得极为真切。
这印记他认得,烛阴在体内残留的神性带着一些远古模糊的记忆,这让他认出那个印记,那是一道古文,是神族使用的文字。暗含着某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天地至理。
这自然是一件让苏长安极为诧异的事情,他见过不少神族,但这般阴冷绝望的气息却远超出了他所见的每一个神族,哪怕是身为真神的烛阴也未曾拥有这样的可怖的气息。
而就在他想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古宁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就在几日前,他又告诉我。”
“只要我杀了苏泰,我便可以成就星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