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烛阴的话
苏长安在跋涉。
在无尽的黑暗中跋涉。
他不太清楚自己是否已经死了,但自他醒来他便一直身处无尽的黑暗中。
没有哪怕一丝的光亮。
他曾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沉默过,思考过,但最后终于抵不过这无尽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孤独。
他开始奔跑。
他以为,只要他跑得足够快,他便可以将孤独甩在身后。
可最后,他才明白,无论你怎样奔跑,你都甩不掉这孤独,他感到恐惧,他宁愿死去也不愿意在这无尽的孤独中沉寂。
也不知过去多久的时间。
或许一年,或许十年。又或许只是一瞬。
时间的概念渐渐变得模糊,苏长安还在奔跑,可他的心,却已被越来越多的孤独所填满。
就在他快要奔溃的时候。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可怕吗?”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无穷威严,好似那睥睨天下的君王。
“你是谁?”苏长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举目四望,神色惊恐又愤怒。
“烛阴。”那声音这般回答道。
周围黑暗在那时退去,整个世界换作了白茫茫的一片,而远处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
在黑暗中呆了良久的苏长安一时并未适应这样的光芒,他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眼前的光亮,直到道数息之后方才渐渐适应,而也在这时,他终于极目望向那道人影。
那是一位男子,身着金色长袍,双眸一只亮如白昼,一只暗如永夜。
他缓步走来,一举一动间仿若牵引着天地间的某种规则,隐隐向他发出一阵又一阵似有若无的膜拜之音。
“烛阴?”苏长安一愣,随即他的瞳孔猛然放大。
他自然记得谁是烛阴。
那是曾经在他体内藏着的真神。
虽然他已换了容貌,不再是一头巨大的蛇身人面,但从他周身所散发出的气息,苏长安还是一眼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你不是...不是已经...”苏长安向后退去了一步,他甚至没来由的开始颤抖。
这真神曾是一直压抑着苏长安的阴霾,他曾以为在天道阁中他已成功将之斩落,但却不想,此时此刻,他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不是应该已经被你杀死了,对吗?”烛阴化作的男子笑了笑,从容淡定,他看向苏长安虽是直视,但目光中却带着一道上位者俯视下位者的傲气。
“......”苏长安沉默,他自然是这么想的。
可是,如今烛阴却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他想法自然也就不攻自破。更何况,当时在天道阁,他确实不是烛阴的对手,可在他从昏迷苏醒过来时,真神的神血不见了,他的体内多出了一丝神性。他便暗以为他成功了。
可如今看来,这样的想法着实可笑。
或许这一切又是这烛阴的某些算计,而他身在局中却是不知。
“这儿是神冢。”烛阴倒没有去揣度此刻苏长安复杂内心的想法,他这般说道。“或者说,这儿是我为你模拟的神冢的情况。”
“嗯?”苏长安一愣,显然并不明白烛阴此言何意。
“你觉得你在这儿待了多久?”烛阴继续问道。
“......”苏长安又是一愣,正如方才之言,这无尽的黑暗中不见日月,呆得久了,时间的概念也对于苏长安变得模糊,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待了多久,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回答道:“一年?”
烛阴闻言,却笑了起来。
“一天。”他这般说道,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变得冷峻起来。
“一天?”苏长安一惊,他显然并不能相信烛阴此言。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那无边的孤独与黑暗就要将他吞没,可烛阴却告诉他这般漫长折磨却不过一天的光景,这让苏长安如何能够相信。
“神冢内的时间,与外面的世界并不一样,我们曾饱受这样的折磨。已经千年万年之久。”烛阴说道。
“......”苏长安再次沉默,他只不过待了一日的光景便已是难以忍受,千年万年,那当是何种滋味?苏长安几乎不能想象。
“为什么你们会被关进神冢,又为什么你们要向生灵复仇?”苏长安问出了这个一直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他已经见过许多神,但每一次都是不由分说的刀剑相向。
此刻的烛阴忽然出现虽然必定有着某些阴谋,但从他现在的模样苏长安觉得不失为一个对话的好时机,也不妨趁此机会解决掉他心中早已埋藏了许久的疑问。
“你可知道,曾经的世界,是何种模样吗?”
烛阴瞟了苏长安一眼,他自然看得出苏长安的目的,但似乎他也很乐意与苏长安讲解这其中的恩怨纠缠。
“曾经的世界?”苏长安一愣。
显然并不太明白烛阴的话中所指。
“这个世界,曾经被神统治着。”烛阴对此不以为意,他自顾自的说道,目光渐渐变得深邃,似乎陷入了某种极为久远的回忆中。
“人妖蛮三族混居,没有征伐,亦没有如今的仇怨。”
“当然更没有修行一说。”
“白神居住在天宫管理生灵,黑神居住在酆都,管理亡魂。”
“那时天道轮转,轮回有序,万物生长,虽说不上每个人都衣食无忧,但却少有劫难。”
“直到有一天...”说道这儿烛阴顿了顿,他眸子中的色彩一阵跳动,好似有某种炙热的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直到什么?”一旁的苏长安追问道。
“直到有一天,天外来了一批强大的生灵。他们与我们一样可以获取天道的认同,可以调集这世间的力量,他们亦自称神,自称为这个世界的主人。但他们邪恶至极,为了获取力量甚至不惜吞噬成千上万的生灵的血肉,我们唤他们邪神,并与他们展开了大战。”
“在最初的决战中,我们节节败退,为了扭转败势,我们降下了修炼的法门,让生灵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与我们并肩作战。”
“而正是因为数以百万计的生灵的加入,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之后,我们将那些天外的邪神击败,并将之封印在世界尽头的极西之地,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神冢。”
“那一战,神族损失殆尽,生灵也凋敝不堪。感念生灵们的付出,我们并没有收回赐下的法门,让他们在世上流传,甚至有意挑选出一些强大的生灵,代由我们治理这个世界。”
“可是,我们却只看到生灵们在保卫家园时的奋不顾身,却忘了,他们心底拥有着永远无法被填满的**。”
苏长安闻言一阵沉默。
他太了解所谓的**了。
曾经的圣皇夏侯昊玉为了满足他千秋霸业的梦想穷兵黩武,这归根结底,便是**。
莱云城那位太守,为了所谓的永生,献祭了满城的百姓,这也是**。
还有拓跋元武,带着蛮军大举攻城,二族的士卒尸横片野,这还是**。
那是一切幸福的起点。
亦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更是永远不能被填满的沟壑。
“那场大战之后,我们陷入了沉睡,直到三族的叛军叩开了天宫的大门。”烛阴继续说道。
“我们还未从大战中恢复过来,而生灵们却早已繁衍生息千载,他们有备而来,我们措不及防。甚至还有一些不甘屈居人下的半神、次神作为同盟。于是我们被扔入了神冢,与那些邪神们一同被封印在其中。”
“而后他们重新规划了世界,吸纳我们的神性作为养分,以天人自居居住在天宫。一次又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这个世界。”
“天人?”苏长安一愣,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字眼,当年的七杀星殒假死委身于摘星楼,并且在其的指使下杀了天璇师叔祖,以至于如今的开阳师叔祖一心只想着复仇。而摘星楼的背后,便有着这天人的影子。
“然后呢?”苏长安似乎抓住一些头绪,他再次问道。
神族既然已经被封印,那为什么这世间依然又神族的踪迹?又为什么这真神烛阴又会出现在他面前。
“正如我所言,生灵的体内有永远填不满的**。即使做了天人亦是如此,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神,即使吸收神性,寿命漫长。”
“但无论怎么漫长,也终有抵达尽头那一天。如果我没有算错,现在的那些天人如今早已垂垂老矣,他们不愿意死去,他们渴望获得更多的神性,以延续他们的统治。”
“所以他们通过某些手段放出一些半神次神,在利用他们在人间爪牙猎捕这些神族,以此延续他们的寿命。”
“爪牙?猎捕神族?”苏长安的眉头一挑,他的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便是那座坐落在天门山上的阁楼——星辰阁。
青鸾曾经说过,星辰阁以追杀遗留在人间的神族为己任,如今看来,恐怕远非表面上这般简单。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苏长安直截了当的问出了自己心底如今最大的疑问。
“因为你不一样,你既不是人,亦不是神,我们在你的身上看见了某些希望。而天人们放出神族的同时,那些邪神的封印也变得松动,他们开始蠢蠢欲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在不久的将...”
说道这儿,烛阴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扰着他与苏长安之间的对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仔细听好。”
“神被仇恨迷惑了心智,人亦被愤怒蒙住了眼睛,天人更是在漫长的岁月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这个世界已经危在旦夕,但他们犹若未知,你是我们的希望。你得...”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子便一阵闪烁,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第二章 七魄凝,魂守成
苗玉很不情愿的端着一碗上好的参汤走进了厢房。
她走得很慢,也很小心。
这参汤极为贵重,若是打翻了,免不得又被老爷一阵责罚。
可她毕竟不善此事,因此,走起路来过于小心翼翼,看上去极为别扭。
这不免让她有些委屈。
放在两年前,她还是西江城中出了名的花魁,那些腰缠万贯的公子哥为了见她一面,一掷千金的事情,干得可不少。她被那些人捧在手心,一时可谓风光无限。
可后来,她现在的老爷,也就是如今西江城主,大魏第一神将观沧海来了。
一刀斩了曾经的老城主不说,更是领着大军将西江城里的风月之地拆了一干二净,然后将她们尽数招入了府中。
这事固然让苗玉有些惊恐,但转念一想,这观沧海无非也就是一个酒色之徒,凭着她的姿色,迷他个神魂颠倒,做个大魏神将妇人倒也不错。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入府以来,曾经的花魁苗玉便再也未有见过那位观沧海大人,只是当做寻常奴婢一般被呼来唤去,只是做些侍女的活计,不曾有过一日亲近观沧海的机会。
前些日子,她好不容易盼到观沧海召见,本以为终于有机会与那神将大人**一番,从此一跃枝头变凤凰,却哪知被派下一个照顾一个少年的苦差事。
她心里自然不满,却又不敢对着观沧海有所表现,便只能将气焰洒在那昏迷少年身上。
说起那个少年,虽说不上多么俊俏,但却胜在干净。
只是被送来的时候,满身血污,直看得苗玉胆战心惊。虽然后面鼓着勇气为他擦去污血,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可少年身上光是深可见骨的重伤便是十余处之多,虽然已经止住了流血,可却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甚至在这些日子,那少年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照顾这样一个将死之人,苗玉自然觉得晦气。
可是那观沧海却犹若未闻,每日亲自过来把脉,准备药材,且大都名贵至极。例如此刻苗玉手中所持的这碗参汤,便起码值上数万两的黄金,且大都有价无市。
苗玉觉得将这样贵重的东西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怎么看都并不划算,可碍于观沧海的威信她也只能照做。
这一日,她与往常一般,走到了厢房之中,将那参汤放在桌上,正要去扶起昏迷中的少年,好将这汤药喂给他,也算完成了今日的差事,可当她走到床前之时,却猛地一惊。
那本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数月的少年竟然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
苗玉心头一惊,她并非愚笨,从观沧海的态度她便可以知晓这少年再观沧海心中的地位。若是死了,那自然是天命难违,与她无关。
可这消失不见,她这做看管自然难辞其咎。
虽然观沧海平日里总是一脸笑容,但苗玉可是真真切切的见识过这位神将大人狠厉的手段,她吓得花容失色,也不敢耽误,赶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门外,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人不见!”
......
整个神将府在那时忙碌了起来。
从侍卫到婢女,甚至最后连厨子都出动,开始寻找那位躺在神将府已经数月的少年的身影。
“你们倒是给我说,这好端端的一个人,他怎么就不见了呢?”一袭鸦青色长衫观沧海,猛地扔下了手中的茶杯,冲着身前的几位护卫与婢女打扮的下人怒吼道。
从未见过观沧海如此气急败坏模样的众人皆是身子一颤,诺诺的低下头,不敢接话。
他们都是负责看守那少年与服饰那少年的下人,如今人不见了,他们自然难辞其咎。
想到观沧海对于那些坏事之人一贯严厉的惩戒手段,这些婢女与护卫哪还能安稳的站着。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身旁的诸人也都纷纷效仿,在观沧海身前一字排开的跪下。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一时间求饶声,哭喊声在大殿里响做一团。
观沧海眉头一皱,暗觉聒噪。他一摆手,朝着左右的护卫瞄了一眼,说道:“拉出去,斩了。”
言罢,他便坐会了自己的太师椅,不再理会诸人的求饶。
谁能想到观沧海杀人如此不眨眼,那些求饶的下人在微微一愣之后,纷纷脸色大变,便连连磕头,口中更是哭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可观沧海的脸色却极为冷冽,没有半点理会他们的意思。
眼看着这些下人们就要被拖出神将府,做了那无头的亡魂。却在这时,一道干净声音响了起来。
“放了他们吧。”那声音这般说道,随即一位背负刀剑的少年便在那时从门外走了进来。
观沧海的身子蓦然站起,他不可思议的看向那个少年:“你...你怎么...”
诸人也在那时回头,却见这来者赫然便是那在神将府中昏迷了已经数月的那个少年。
“醒了无事,便随意逛了逛,观神将应当不介意吧。”那少年笑呵呵的说道。
“...你是...如何醒来的?”观沧海显然还没有从少年的忽然到来中回过神来,他有些失态的问道。
“睡够了,自然就改醒过来,莫不是一直睡下去,那我天岚院的血仇,如何得报?”少年这般说道,他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一股幽冷得宛如来自九幽之下的寒意爬上眉梢。
那寒意如此渗人,以至于他身旁那些护卫们都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看向少年的目光也随即变得敬畏。
能拥有这样寒意的人,无不是那些充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屠夫。
观沧海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他犹记得一年前他在西江城约见这个少年时,他虽然沉默寡言,但骨子里却带着一位少年应有的血气方刚。
可现在这短短一年不见,那个曾经的男孩好若死了一般。
他变得内敛、深沉,即使是他,也有些将之看不通透了。
但他毕竟在这官场中城府多年,很快他便收起了自己心头的震惊。
“你的灵魂被幽都鬼火烧得残破不全,按理说...”他有些迟疑的问道。
“小事而已,有劳将军挂怀了。”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在那时一道浩瀚的灵压忽的自他体内升腾而起。
他的三魂又人妖蛮三族的气息,而七魄中更是闪耀着星光。
那分明是魂守境才有的气势。
观沧海的脸色变得愕然。
“你炼化了七魄?魂守大成?”
第三章 大魏神将的脸面
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至少在观沧海看来就是如此。
人的灵魂分为三魂七魄,苏长安修行了某种观沧海并不知晓的法门,因此他的三魂无比凝练,即使被幽都鬼火灼烧,也未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是无论苏长安的战力多么强大,可他毕竟还才天听境,他的七魄仍是凡胎,终究抵不过幽都鬼火的灼烧,在送到神将府时已是千疮百孔。即使是号称妙手回春的观沧海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依靠着各种名贵的药材强行吊住苏长安的一口气。
却不想这个少年竟然自己醒了过来,而且还在短短数月间修成魂守境,甚至已经魂守大成,在往前一步,便是问道。这般年纪,这般修为,莫说蜀地的小十三,就是当年的莫听雨恐怕也望尤莫及。
观沧海诧异之余不免感叹一声后生可畏,而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也愈发疑惑,显然他更想知道苏长安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苏长安自然看出了观沧海那几乎就写在脸上的好奇,可并非他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如何说。
或者说,这件事情说起来太过复杂。
他见过了烛阴,烛阴与他说了许多在他看来模棱两可的话,而后他消失不见,可苏长安依旧被困在那个白茫茫的世界中。
他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想要出去,可却无计可施。
知道许久之后,他才发现,那是他的脑海,他的灵魂破碎以至于他无法醒来。
他自然不甘心如此,于是他开始尝试修复他的七魄,这是一个极为困难的事情,魂魄本就虚无缥缈,苏长安更是一时无从下手。
最后,他灵机一动,将他领域内的七星做了药引,与残破的七魄融合,机缘巧合之下不仅成功修复了七魄,更是一路炼化,修成魂守。
只是他这魂守却依然有些瑕疵,毕竟七星与七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能修复七魄已是万幸,想要完全复合如初,自然是不大可能。就好比一方破墙,无论请来多好的工匠,用上多好的石材,在粉饰多好的油漆,但内里却依然有着掩不住的裂痕。
这些东西太过玄妙,苏长安自己也说不真切,又如何与外人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于是他撇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了另一件事情。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便躺在我家门口。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观沧海自然看出了苏长安并不愿意多提此事,他也就不再纠结于此。
“......”苏长安沉默,他很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在西凉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
他分明记得自己眼看着就要被拓跋元武一刀斩下头颅,可为何,自己还活着,而且还很奇怪的出现在了西江城观沧海的府邸。
是谁救了他?
青鸾?亦或是......
苏长安的瞳孔豁然睁大,他记起他昏迷前的那一道星光,以及那一道熟悉的从天而降的身影。
师傅?他在心中这般想到。
不过很快便否定了这样的猜测,星海中的人是回不来,从古至今只听人有人被送完星海,但从未听闻那里的人还能回来。
“今后,你有何打算?”这时,观沧海走上前来问道。
“嗯?”苏长安一愣,他方才苏醒不久,此事尚还未有考虑,听闻观沧海此言,不由眉头皱起。“我昏迷了多久?”
“算下来三月有余。”观沧海沉声说道,随即眉头一挑,他大抵猜到苏长安之后要问些什么,索性也就一一道来:“花非昨几人数月前便已经带着难民与残部回到了中原,你的师娘梧桐领着蛮族余部北上约莫着是回到了妖国,毕竟中原想来现在是容不下那些蛮子的。”
“那师叔他们呢?”苏长安又问道,摩青翎等人有自己的师娘照顾,他倒是可以放心,只是花非昨等人,以司马诩的手段想来是不会放过的。
“他们带着大军以及从西凉逃出来的百姓去了江东,也亏得如今朝廷忙于与西蜀的战事,无暇顾及他们,否则这一路恐怕还不得安生。”
“西凉那边如今情况如何?”苏长安皱着眉头颔首,如今天岚院在中原已是过街老鼠,恐怕任谁也想要在他们头上踩上一脚,去到江东倒也不失为一个最好的选择。
“蛮军屯兵西岭关下,武王浮三千龟缩不出,不过以蛮军如今的兵力,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了。”观沧海摇了摇头,显然对于那位武王殿下心头也有些不忿。
苏长安亦是有些沉默,武王的不作为直接导致了西凉局势的崩盘,如今兵临城下也算是自食恶果,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武王也算是在大魏沉浮多年的星殒,唇亡齿寒这般简单的道理他苏长安都想得明白,为何他会不懂。
不过这终究已与他无关,他们天岚院已经在西凉付出了足够惨痛的代价,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苏长安已问心无愧。
这般想着,他摇了摇头,看向观沧海问道:“你呢?蛮军势大,西岭关守不住的,而西岭之后西江城便是首当其冲,你有何打算?”
观沧海闻言一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苏长安,说道:“当你还是南苑的时候,我便与你说过,战是死,逃是降。”
“我观沧海一身久经戎马,吃过败仗,遇过险境,但终究未有一投降一说。”
“我虽比不上你们天岚院整日唠叨着苍生为重,但这大魏第一神将的脸面我还是要的。”
说道这儿观沧海顿了顿,他的眸子忽的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着无比幽深的寒芒。
“我管不了司马诩与蜀地的你死我活,亦不关心所谓的黎民苍生,我只知道,我观沧海这一生素来只信奉五个字。”
“宁死不宁降。”
他这般说道,脸上分明带着一抹笑意。
但苏长安的神情却在那时变得肃然,他从这笑意中闻道了一股别的味道。
那是凛然的杀意。
亦是赴死的决意。
第三章 大魏神将的脸面
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至少在观沧海看来就是如此。
人的灵魂分为三魂七魄,苏长安修行了某种观沧海并不知晓的法门,因此他的三魂无比凝练,即使被幽都鬼火灼烧,也未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是无论苏长安的战力多么强大,可他毕竟还才天听境,他的七魄仍是凡胎,终究抵不过幽都鬼火的灼烧,在送到神将府时已是千疮百孔。即使是号称妙手回春的观沧海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依靠着各种名贵的药材强行吊住苏长安的一口气。
却不想这个少年竟然自己醒了过来,而且还在短短数月间修成魂守境,甚至已经魂守大成,在往前一步,便是问道。这般年纪,这般修为,莫说蜀地的小十三,就是当年的莫听雨恐怕也望尤莫及。
观沧海诧异之余不免感叹一声后生可畏,而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也愈发疑惑,显然他更想知道苏长安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苏长安自然看出了观沧海那几乎就写在脸上的好奇,可并非他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如何说。
或者说,这件事情说起来太过复杂。
他见过了烛阴,烛阴与他说了许多在他看来模棱两可的话,而后他消失不见,可苏长安依旧被困在那个白茫茫的世界中。
他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想要出去,可却无计可施。
知道许久之后,他才发现,那是他的脑海,他的灵魂破碎以至于他无法醒来。
他自然不甘心如此,于是他开始尝试修复他的七魄,这是一个极为困难的事情,魂魄本就虚无缥缈,苏长安更是一时无从下手。
最后,他灵机一动,将他领域内的七星做了药引,与残破的七魄融合,机缘巧合之下不仅成功修复了七魄,更是一路炼化,修成魂守。
只是他这魂守却依然有些瑕疵,毕竟七星与七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能修复七魄已是万幸,想要完全复合如初,自然是不大可能。就好比一方破墙,无论请来多好的工匠,用上多好的石材,在粉饰多好的油漆,但内里却依然有着掩不住的裂痕。
这些东西太过玄妙,苏长安自己也说不真切,又如何与外人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于是他撇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了另一件事情。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便躺在我家门口。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观沧海自然看出了苏长安并不愿意多提此事,他也就不再纠结于此。
“......”苏长安沉默,他很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在西凉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
他分明记得自己眼看着就要被拓跋元武一刀斩下头颅,可为何,自己还活着,而且还很奇怪的出现在了西江城观沧海的府邸。
是谁救了他?
青鸾?亦或是......
苏长安的瞳孔豁然睁大,他记起他昏迷前的那一道星光,以及那一道熟悉的从天而降的身影。
师傅?他在心中这般想到。
不过很快便否定了这样的猜测,星海中的人是回不来,从古至今只听人有人被送完星海,但从未听闻那里的人还能回来。
“今后,你有何打算?”这时,观沧海走上前来问道。
“嗯?”苏长安一愣,他方才苏醒不久,此事尚还未有考虑,听闻观沧海此言,不由眉头皱起。“我昏迷了多久?”
“算下来三月有余。”观沧海沉声说道,随即眉头一挑,他大抵猜到苏长安之后要问些什么,索性也就一一道来:“花非昨几人数月前便已经带着难民与残部回到了中原,你的师娘梧桐领着蛮族余部北上约莫着是回到了妖国,毕竟中原想来现在是容不下那些蛮子的。”
“那师叔他们呢?”苏长安又问道,摩青翎等人有自己的师娘照顾,他倒是可以放心,只是花非昨等人,以司马诩的手段想来是不会放过的。
“他们带着大军以及从西凉逃出来的百姓去了江东,也亏得如今朝廷忙于与西蜀的战事,无暇顾及他们,否则这一路恐怕还不得安生。”
“西凉那边如今情况如何?”苏长安皱着眉头颔首,如今天岚院在中原已是过街老鼠,恐怕任谁也想要在他们头上踩上一脚,去到江东倒也不失为一个最好的选择。
“蛮军屯兵西岭关下,武王浮三千龟缩不出,不过以蛮军如今的兵力,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了。”观沧海摇了摇头,显然对于那位武王殿下心头也有些不忿。
苏长安亦是有些沉默,武王的不作为直接导致了西凉局势的崩盘,如今兵临城下也算是自食恶果,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武王也算是在大魏沉浮多年的星殒,唇亡齿寒这般简单的道理他苏长安都想得明白,为何他会不懂。
不过这终究已与他无关,他们天岚院已经在西凉付出了足够惨痛的代价,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苏长安已问心无愧。
这般想着,他摇了摇头,看向观沧海问道:“你呢?蛮军势大,西岭关守不住的,而西岭之后西江城便是首当其冲,你有何打算?”
观沧海闻言一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苏长安,说道:“当你还是南苑的时候,我便与你说过,战是死,逃是降。”
“我观沧海一身久经戎马,吃过败仗,遇过险境,但终究未有一投降一说。”
“我虽比不上你们天岚院整日唠叨着苍生为重,但这大魏第一神将的脸面我还是要的。”
说道这儿观沧海顿了顿,他的眸子忽的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着无比幽深的寒芒。
“我管不了司马诩与蜀地的你死我活,亦不关心所谓的黎民苍生,我只知道,我观沧海这一生素来只信奉五个字。”
“宁死不宁降。”
他这般说道,脸上分明带着一抹笑意。
但苏长安的神情却在那时变得肃然,他从这笑意中闻道了一股别的味道。
那是凛然的杀意。
亦是赴死的决意。
第三章 大魏神将的脸面
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至少在观沧海看来就是如此。
人的灵魂分为三魂七魄,苏长安修行了某种观沧海并不知晓的法门,因此他的三魂无比凝练,即使被幽都鬼火灼烧,也未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是无论苏长安的战力多么强大,可他毕竟还才天听境,他的七魄仍是凡胎,终究抵不过幽都鬼火的灼烧,在送到神将府时已是千疮百孔。即使是号称妙手回春的观沧海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依靠着各种名贵的药材强行吊住苏长安的一口气。
却不想这个少年竟然自己醒了过来,而且还在短短数月间修成魂守境,甚至已经魂守大成,在往前一步,便是问道。这般年纪,这般修为,莫说蜀地的小十三,就是当年的莫听雨恐怕也望尤莫及。
观沧海诧异之余不免感叹一声后生可畏,而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也愈发疑惑,显然他更想知道苏长安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苏长安自然看出了观沧海那几乎就写在脸上的好奇,可并非他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如何说。
或者说,这件事情说起来太过复杂。
他见过了烛阴,烛阴与他说了许多在他看来模棱两可的话,而后他消失不见,可苏长安依旧被困在那个白茫茫的世界中。
他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想要出去,可却无计可施。
知道许久之后,他才发现,那是他的脑海,他的灵魂破碎以至于他无法醒来。
他自然不甘心如此,于是他开始尝试修复他的七魄,这是一个极为困难的事情,魂魄本就虚无缥缈,苏长安更是一时无从下手。
最后,他灵机一动,将他领域内的七星做了药引,与残破的七魄融合,机缘巧合之下不仅成功修复了七魄,更是一路炼化,修成魂守。
只是他这魂守却依然有些瑕疵,毕竟七星与七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能修复七魄已是万幸,想要完全复合如初,自然是不大可能。就好比一方破墙,无论请来多好的工匠,用上多好的石材,在粉饰多好的油漆,但内里却依然有着掩不住的裂痕。
这些东西太过玄妙,苏长安自己也说不真切,又如何与外人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于是他撇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了另一件事情。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便躺在我家门口。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观沧海自然看出了苏长安并不愿意多提此事,他也就不再纠结于此。
“......”苏长安沉默,他很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在西凉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
他分明记得自己眼看着就要被拓跋元武一刀斩下头颅,可为何,自己还活着,而且还很奇怪的出现在了西江城观沧海的府邸。
是谁救了他?
青鸾?亦或是......
苏长安的瞳孔豁然睁大,他记起他昏迷前的那一道星光,以及那一道熟悉的从天而降的身影。
师傅?他在心中这般想到。
不过很快便否定了这样的猜测,星海中的人是回不来,从古至今只听人有人被送完星海,但从未听闻那里的人还能回来。
“今后,你有何打算?”这时,观沧海走上前来问道。
“嗯?”苏长安一愣,他方才苏醒不久,此事尚还未有考虑,听闻观沧海此言,不由眉头皱起。“我昏迷了多久?”
“算下来三月有余。”观沧海沉声说道,随即眉头一挑,他大抵猜到苏长安之后要问些什么,索性也就一一道来:“花非昨几人数月前便已经带着难民与残部回到了中原,你的师娘梧桐领着蛮族余部北上约莫着是回到了妖国,毕竟中原想来现在是容不下那些蛮子的。”
“那师叔他们呢?”苏长安又问道,摩青翎等人有自己的师娘照顾,他倒是可以放心,只是花非昨等人,以司马诩的手段想来是不会放过的。
“他们带着大军以及从西凉逃出来的百姓去了江东,也亏得如今朝廷忙于与西蜀的战事,无暇顾及他们,否则这一路恐怕还不得安生。”
“西凉那边如今情况如何?”苏长安皱着眉头颔首,如今天岚院在中原已是过街老鼠,恐怕任谁也想要在他们头上踩上一脚,去到江东倒也不失为一个最好的选择。
“蛮军屯兵西岭关下,武王浮三千龟缩不出,不过以蛮军如今的兵力,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了。”观沧海摇了摇头,显然对于那位武王殿下心头也有些不忿。
苏长安亦是有些沉默,武王的不作为直接导致了西凉局势的崩盘,如今兵临城下也算是自食恶果,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武王也算是在大魏沉浮多年的星殒,唇亡齿寒这般简单的道理他苏长安都想得明白,为何他会不懂。
不过这终究已与他无关,他们天岚院已经在西凉付出了足够惨痛的代价,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苏长安已问心无愧。
这般想着,他摇了摇头,看向观沧海问道:“你呢?蛮军势大,西岭关守不住的,而西岭之后西江城便是首当其冲,你有何打算?”
观沧海闻言一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苏长安,说道:“当你还是南苑的时候,我便与你说过,战是死,逃是降。”
“我观沧海一身久经戎马,吃过败仗,遇过险境,但终究未有一投降一说。”
“我虽比不上你们天岚院整日唠叨着苍生为重,但这大魏第一神将的脸面我还是要的。”
说道这儿观沧海顿了顿,他的眸子忽的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着无比幽深的寒芒。
“我管不了司马诩与蜀地的你死我活,亦不关心所谓的黎民苍生,我只知道,我观沧海这一生素来只信奉五个字。”
“宁死不宁降。”
他这般说道,脸上分明带着一抹笑意。
但苏长安的神情却在那时变得肃然,他从这笑意中闻道了一股别的味道。
那是凛然的杀意。
亦是赴死的决意。
第四章 沟壑
夜色已经笼罩向西江城。
这长安以西最繁华的城市,已经沉睡在大魏盛世的美梦中。
灯火如昼,车水如龙。
苏长安结束了与观沧海的谈话,吃过晚饭之后,便独自一人出了神将府。
他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自己究竟要去何处,能去何处。
他不可避免的感到迷茫,他敌人太强,可他太弱,他想做的是太多,可能做又太少,以至于他不知但如何下手。
是去到江东与花非昨等人汇合?亦或是回到长安质问司马诩的身份?
想着这些,不觉他来到了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他并不陌生,而他来到这里也绝非偶然。
或者说,他现在出现在这里,便是他有意为之。
他走到了一家破败的房门前,站定了身子。
那时,他的手抬起,又落下,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这般踌躇了一刻钟的光景,那大门却在那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提着一篮子事物似乎便要出门,待她看见自己的房前站立着的苏长安。未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老妇人一愣,显然是被吓得不轻,但待他看清苏长安的容貌,她脸上的神情便从诧异化为了惊喜。
“南将军!是你啊!”老妇人惊呼一声,也忘了自己方才准备出门的事情,侧身便要将苏长安引进屋内,嘴里说道:“南将军你怎么来了,快请进,请进!”
言罢不由分说便拉着苏长安入了房门,招呼他在自家那并不大的木桌旁坐下。
自己则热情放下手中篮子,去到里屋与苏长安泡出一杯茶水,急忙的递上,似乎生怕怠慢了苏长安。
苏长安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沉默无语,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上那老妇人哪怕一眼。
“南将军,我家长玉呢?怎么没与你一起回来?”忙完了这些,老妇人这才在苏长安的身旁坐下,笑呵呵的问道。
这老妇人便是死在永宁关外,为苏长安挡过一刀的刘长玉的母亲。
苏长安自觉亏欠许多,此次前来便是心头有愧。
“长玉他...”苏长安犹豫了一下,便要将实情告诉这妇人,可话才说道一般,那妇人便将之打断。
“长玉他怎么了?我前些日子听说西凉打败,残部逃回了江东,可是长玉他为何也不来看我一眼,这孩子从小虽然懂事,但也贪玩,将军可莫要与他置气。若是不听话了,好生管教便是。”刘母喋喋不休的说道,眉宇间似有担忧,但出于本能她似乎并没有往那最坏的方向去想。
苏长安一愣,他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为何说不出来了。
“南将军为何欲言又止?莫不是我玉儿...”老妇人虽然见不多世面,但毕竟活了一把岁数,一眼便看出了苏长安的犹豫,她心头一沉,脸上的神色也顿时变得慌张起来,本已沟壑纵横的脸上更是忽的变得浮肿,眼看着便要留下泪来。
苏长安见此情景,方才鼓起的勇气便在这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害怕自己那简单的几个字说出,这老妇人的世界便会轰然崩塌,他甚至不敢去想,一位孤寡妇人,在失去了自己的独子之后,当如何去面对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
他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愧疚与不安,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意。
“婆婆不要多想,长玉好得很呢,只是大军去得匆忙,根本没有时间来探望,所以便托我来看看婆婆。”
苏长安这般说道。
言罢,他小心翼翼的观察老妇人的神情,生怕自己露出个什么破绽。
“是吗?”老妇人显然还有些将信将疑。
“自然,这种事情我怎能骗你。”苏长安继续说道。
这时,刘母脸上的神情方才微微缓和。
“这种事情,与我家书一封便好,何须劳烦将军。”老妇人颇有歉意的看着苏长安。“将军吃过饭没有,老身家中还有两只母鸡,不若宰了,给将军炖上一碗鸡汤。”
得到儿子尚且平安的消息,老妇人心情显然好了很多,她说着便要站起身子,去抓她口中说道的母鸡。
“婆婆不要费事,长...南某已经吃过晚饭了。”苏长安赶忙伸手阻止了老妇人,他的眼角的余光在这时瞥见方才老妇人放在桌上的事物,那时一篮子鞋底,看模样还是新做,在念及方才刘母出门的模样,苏长安大抵猜到应当是拿出去买的东西。
他不禁问道:“长玉不是每月都有往家中寄些银两,婆婆不够用吗?”
“哎,哪能不够,长玉这孩子一月给我寄了二两银子,我哪能用完,我都给他存着呢,他也不小了,待到战事平息,我便寻摸着给他找一位姑娘,也给我生几个大胖孙子抱抱。”老妇人提及自己的孩子,脸上便顿时多了几分笑意。
毕竟无论自家孩子有无本事,能否功成名就,但在大多数父母的眼中。
自家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
对于刘母亦是如此。
只是这些话落在苏长安的耳中,这让他心头的愧疚更甚。
他再次压下心头的不安,笑道:“婆婆放心,这次回去我一定让长玉每月给你寄去书信。”
“那怎么行,你们行军打仗本就是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耽搁。”刘母摆了摆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她问道:“将军,我听人说西凉此败仗,蛮子们要入关了,这是真的吗?这仗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我家玉儿年纪也不小了。”
刘母的絮絮叨叨,苏长安听着却不觉厌烦。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妇人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他沉默着摇了摇头。
“唉,也不知道这打仗究竟有什么意思,打来打去,天下就这么大,不是你的就是我的,那还能打出个花来?”刘母说道,“若是一个面团,自己多了便分人一点,占着也只有坏掉,何必要等人来抢。”
说罢,她看向苏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将军你说是这个理不?”
苏长安闻言一怔,他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想起了烛阴曾与他说过的话。
你给了乞丐面团,乞丐便想着你的衣衫,你给了他衣衫,他便想着你的房子。
**,这东西。
永远是填不满的沟壑。
与人如此。
与国亦如此。
第五章 却与江流东复东
被刘母笑脸盈盈送出房门的苏长安,在与刘母告别之后,脸色阴郁了下来。
他到最后也没有将刘长玉已经死了的真相告诉这个老妇人。
虽然他在心底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么做事害怕那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妇人难以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可在心底,他比谁都清楚,他更害怕的是老妇人的质问。
为什么他的儿子会死,为什么苏长安却好端端的活着。
其实他本可以不死的。
若不是苏长安一定要固守西凉,若不是他一定要领着血衣卫杀入蛮军。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刘长玉可以回到他的母亲身边,正如刘母所言,娶一位姑娘,再为她生几个大胖小子。
苏长安不可避免的在心中将这一切错误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其实,他并没有多少朋友。
在长门时,无人理睬,在长安时又被豺狼们虎视眈眈。
当有人愿意为他献出生命时,他同样也恨不得以此回报。
拥有越少的人,便越害怕失去。
因为那些东西是他仅有的东西,失去一个,便少了一个。
他有些沉默的走在已经渐渐安静下来的西江城。
道路两旁的灯笼射出晦暗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扯,变得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孤独。
他在心底念叨着九婴圣子的名字,他告诉自己,终有一天,他要杀回去,他要让那些高坐在王庭上的神们,血债血偿!
这般想完,他又止不住的迷惘,这世界仿佛背后有那么支看不见的手,将许多事情暗暗的指向某一处,他想要挣脱,可却无从下手,就连下一步当去往何处,做些什么,都弄不明白。
而这时,前方一处酒肆中忽的响起了一道声音。
“家国河山古来空,荣华富贵半生重。”
“不若共饮杯中物,同醉一场黄粱梦。”
那声音有些苍老,又带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像是看尽人世浮沉,看淡韶华白发从容,这一首说不上多好的诗自那声音中读出,莫名带着一股让人动容的味道。
读罢,那声音微微沉吟随即大笑道:“好诗好诗!”
苏长安一愣,这声音,这语气他似曾相识,在那莱云城中,他也曾在酒肆中听过这声音。那是一位形容邋遢的老者,他与他付了酒钱,他赠了他一口烈酒。于是,那时苏长安破了地灵,铸了天听。
如今再闻此音,苏长安忍不住心头一动,他也顾不得自己方才的愁绪,大步走到那酒肆前。
却见一如莱云城中一般,一位邋遢的老者,正坐在空无一人的酒肆前放肆高歌,每道出一道诗句,手中的酒碗便抬起,豪饮一大口清酒。
双眼微眯,神情陶醉。
“前辈!”苏长安赶忙上前,朝着老者拱手。
这老者的一壶酒便治了他的内伤,苏长安自然明白这老者来历定然不凡,又与他有恩,他自然不敢怠慢。
“嗯?”老者闻言醉眼朦胧的看了苏长安一眼,他的嘴角忽的扬起,露出唇下的黄牙。
“你看,我说了有人会来付我酒钱。”他这般说道,而后极为得意的看了一旁的酒肆掌柜一眼。
苏长安一愣,倒也不做他想,从怀中便掏出些银两,递于一旁的掌柜手中,而自己便坐到了老者的身边。
“长安见过前辈,谢当日莱云城前辈赐酒之恩。”苏长安极为认真的再次拱手说道。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这话发自内心,此刻再见,苏长安并非是还妄想从这老者手中得到何好处,只是因为当日老者来取匆忙,苏长安又之前误解,故而心中有所遗憾。
“哈哈。”老者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他将手中的酒碗拿起,一口饮尽。随即再倒上一碗,递于苏长安身前。
苏长安一愣,他知道这老者是要让他饮酒,可是他毕竟不喜此道,因此便要推脱,可当他对上老者的目光,再念及老者的恩情,当下便把到了嘴边的推脱之言生生咽了回去。
他接过酒杯,看那碗中满满的一碗清酒,微微犹豫之后,便学着老者的模样一口将之饮尽。
辛辣的烈酒顺着喉咙涌入体内,苏长安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火烧一般,他连连咳嗽,脸色更是变得潮红。
“这才有一点天岚院的样子。”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却忽的变得幽深起来。“想当年你那天枢师叔祖可是能与我共饮千杯的酒客,到了你这辈,却找不出一个能喝的,着实可惜啊。”
苏长安一愣,他也顾不得喉咙中的辛辣之感,看向老者问道:“前辈与我天枢师叔祖有旧?”
老者不言,又独自饮下一碗酒水。随即倒满再次递于苏长安。
苏长安顿时面露苦色,担又不想拂了这老者的盛意,故此硬着头皮又饮下一碗。
如此反复,苏长安便已是五大碗烈酒下肚。他的脸色愈发潮红,神情更是变得恍惚,就连眼前看到的事物,也似乎变得不真切起来。
“前辈,如今蛮军大军压境,武王浮三千守不住西岭,而后这西江城便是首当其冲的战场,前辈还是莫要逗留,早些离去吧。”或许是酒劲上头的缘故,苏长安也开始话多了起来。
那老者闻言,眉头忽的一挑,用他那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线问道:“于你看来,那武王浮三千是怎样一人?”
“嗯?”苏长安一愣,因为有些醉意,反倒失了顾忌,他想了想便说道:“畏战不出,视黎民生死为草菅,是为不仁。永宁关败,而不援,将河山送人,是为不忠。武王浮三千,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不忠不仁的懦夫罢了。”
“......”老者闻言,忽的陷入了沉默,而后又是一大口烈酒饮下,随即笑道:“不忠不仁,说得好!他武王浮三千便是一个不忠不仁的懦夫罢了。”
不知为何,在那时,老者声音变得有些悲愤,又暗藏着某些不甘。
但已喝得迷蒙的苏长安却未有听出这其中的异样。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这老者话。
“此等懦夫,我们在西凉浴血,他却躲在西岭关中畏首畏尾,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说道这里,苏长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在怀里掏了掏,随即拿出一大把银两,放入老者手中。“前辈大恩,长安无以为报,日后生死难料,亦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今日这些银两前辈暂且收下,免得日后饮酒时囊中羞涩。”
老者看了看手中的银两,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
他脸上的醉意忽的散去,问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苏长安闻言苦笑。
“我亦不知,天下崩裂,满地豺狼,我身负血仇,却不知当何处以报。”苏长安说着,也低下了头,似乎是因为心中的烦闷,他一把拿起桌上的空碗,竟然便自己倒下了一碗烈酒仰头饮尽。
那股辛辣之味,直烧得他喉咙发痛。可这样的痛,与晕沉反而让他无暇去思考心头的阴霾。
常有人言,一醉解千愁。
苏长安曾经不懂这个道理,但现在却忽的明白了一些。
他不禁放声笑道:“好酒,好酒!”
杯中之物,为何让人贪恋,苏长安此刻终于了然。
他言罢,便要再为自己倒上一碗。
但在这时,一旁那位沉默的老者却忽的伸出了手,擒住了苏长安正要倒酒的手臂。
“前辈何意?”苏长安不解道。
老者不言,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取下瓶口,将其中的酒水倒入碗中,一时间整个酒肆中酒香四溢。
“喝这个。”老者的声音在那时低沉了许多。
这葫芦,苏长安认得,那一日在莱云城,他便是饮了这葫芦中的酒水,方才治愈了内伤,破了地灵,铸了天听。由此可想,这葫芦中的酒定非凡品。
“使不得。”苏长安见状连连摆手,此物太过贵重,他受之有愧。
“老夫这一生,从不亏欠于人,我受你酒钱,便要还你好酒,你若不喝,便是看不起老夫。”那老者这般受到,声色内敛,大有一言不合,便要与苏长安大打出手的架势。
苏长安一愣,他看得出老者此言非虚。
当下微微犹豫之后,便也不再推脱,仰头拿起那酒碗,将之一口饮尽。
此酒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与那寻常烈酒不同,一口下去,苏长安便觉唇齿留香,但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酒香,他的小腹处便在那时升起一股暖流,涌上他的头梢,随即又传遍他四肢百骸。
苏长安知这是老者与他的一场造化。
他不敢怠慢,当下便盘膝坐下,双眸如老僧入定一般闭上。
他意沉丹田,有意的控制着那股暖流涌入他的体内。
随即那暖流如有灵性一般,涌动起来。
那时,他身后人蛮妖三魂乍现,热流涌入,则三魂愈发凝实,比之以往更是强大了数分有余。
但热流的力量并没有被耗尽,他继续涌回苏长安的体内。那其中所包裹着的磅礴力量,让苏长安的脸色愈发潮红。
他心头一动,再次唤出自己的七魄。
那七魄闪着星光,如七星一般排列在他的身后。
热流在那时像是找到出口的洪流,猛地涌入七魄之中。
那被苏长安铤而走险修复的七魄在那时星光大作,与那热流好似金风玉露一般,瞬息便搅动在一起。
星光越来越亮,苏长安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一旁的老者对此却似闻所未闻一般,自顾自的饮着烈酒,神情陶醉。
忽的,天地间的灵力似乎收到了某些敕令,开始不断的朝着苏长安汇集,涌入他的七魄之中。
那灵力来得极为汹涌,搅动起了罡风,将这本就不大的酒肆中的事物吹得是摇摇欲坠。
未曾见过多大世面的酒肆掌柜与伙计脸露恐惧之色,纷纷躲在了角落处,小心翼翼的看着场中饮酒的老者与入定的苏长安。
灵力越积越多,涌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苏长安背后的星光也越来越盛。
渐渐耀眼得让人几乎不能直视。
而也在此刻,星光忽的收敛,灵力的涌动也停止,就连乍起的罡风也安静了下来。
就在那掌柜与伙计一位事情终于结束,相互扶持着就要站起身子时。
苏长安的双眸忽的睁开,他的眼中似乎有一道星光闪过。
一道灵压豁然荡开,巨大的气浪搅动将这酒肆中的事物几乎全部抛下,一时间琉璃破碎之音接二连三的响起。而那两位方才起身的掌柜与伙计也在措不及防之下被那气浪所掀起,再次倒地。
问道。
苏长安转眸看向老者,神情中是满满的感激,
就在方才那一小会的时间里,他的七魄的裂隙被完全修复,本就大成的魂守境修为再次精进,又向前跨出一步,成就了问道境。
这一步,看似寻常,却意义非凡。
要知道魂魄这东西本就虚无缥缈。想要修复极为困难,若没有奇遇苏长安的一生很肯能便被永远的困在了魂守境,再也难以精进半步。
可这老者的一碗酒下肚,所有的难题便迎刃而解。
苏长安不禁化解了体内的隐患,更是修为精进,入了问道,也就有了问鼎星殒的资格。
而待到他道成之日,以他仙道所成的星殒,想来那圣庭中所谓的圣子,也决计有一战之力。
一想到血仇得报之日有望,苏长安的神色不免激动了起来。
他看向老者的神情愈发恭敬,“长安谢过前辈!”
他这般说道,想要好生感谢,却又不知但如何表达,一时激动得连话也不知当如何说来,才显得体。
老者眯着眼睛再次饮下一碗酒水,他淡淡的回应道:“你付我酒钱,我与你酒喝,你并不欠我什么,更无须谢我。”
苏长安知道这时这老者的慷慨之言,心头对其的感激越发浓烈。他正要说些什么,但老者却在这时看向他,用他苍老的声线说道。
“你说,你不知当去向何处?”
苏长安一愣,此刻他的醉意全无,当下沉声问道:“前辈可有何指教。”
“既无去处,不若归去,说不定会有甚转机。”老者轻声说道。
“归去?前辈是让我回北地?”苏长安一愣。
“对,回北地。”老者颔首,忽的将那葫芦拿出,放在耳畔摇了摇,里面已是空无一物,他的脸色有些惆怅。“这酒,终于还是喝完了。”
他这般感叹道,然后将之递到苏长安的身前。
“当帮老夫一个忙吧,拿着这东西,去帮我问问那负了苍生的君王,问问他,既要拱手送人,那当年又何意相争?”
“问问,如此为之,当年那些随着他死去的将士亡魂将何以安息?”
老者这般说道,声音渐渐变得寒冷,就像是某只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正在向人索要曾经欠下的恶债。
“......”苏长安愣住了。
他大抵知道这老者口中的君王究竟指的是谁,而此言也坐实了苏长安心中关于那紫薇双生的猜测。他只是惊讶于老者与那位帝王的关系。究竟二者有何过往,才能让这老者心头生出如此滔天的怨气。
可转念一想,老者确实有恩于他,而那位帝王也或许知道一些关于这世界的辛密,否者则无法解释,他当年耗尽国运,放着大好河山不要,委身北地的行为。
想到这儿,苏长安接过了葫芦,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前辈之托,长安定然万死不辞!”苏长安颔首说道。
“如此,那老夫便谢过了。”老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他脸上的寒意散去,又恢复了那醉眼朦胧的模样。言罢,他拿起一壶烈酒,踉踉跄跄的便要走出酒肆,嘴里还不忘交代一句,“再帮我把这酒肆钱给赔了吧。”
这酒肆因为苏长安勘破问道而激起的灵压而变得破烂不堪,到了此刻,那掌柜与伙计还躲在角落中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苏长安这时响起,才觉得心中愧疚,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一些银两放在那酒桌前。那银两价值不菲,倒是足够赔偿损失。
而后,他又朝着那掌柜与伙计道了一声歉,便也随着那老者的身子追了出去。
但那老者看似醉意盎然,但却走得极快,这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极远的地方,眼看就要消失在夜色中。
苏长安也顾不得许多,他朝着那老者背影大声喊道:“还未知晓前辈名讳!”
那老者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嘴里说道:“不过一介不忠不仁的懦夫,恶名太臭,不敢示人。”
苏长安闻言,他的瞳孔在那时豁然放大,再一联想与老者几次相遇时他口中所吟的诗句,几乎再那一刻,苏长安便已然猜到了那老者的身份。
他一时无言,未有愣愣的看着那老者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而也在那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再次从远方响起,传到了苏长安的耳畔。
“书剑半生黄粱梦。”
“荣华敝履本来空。”
“浮白三千青云志。”
“却与江流东复东。”
“哈哈!”
“好酒好酒!”
第六章 刘大宏的烦恼
二日。
苏长安走到了西江城口,观沧海一路随行。
待到了城门口,二人很是有默契的停住了脚步。
“你想好了?”观沧海问道,嘴角带着那抹熟悉的笑意。
“嗯。”苏长安颔首,脸色冰冷。
“也好。”观沧海点了点头,“我倒是略懂一些奇门八卦,昨日为你算了算,你的命宫,生门在北,去了那里,或许会有转机。”
命里之说,本就玄妙。
就是天玑郭雀亦或者那位观星台的太白道人也不见得能明其就里,观沧海说他略懂,那估摸着就是略懂。
自然也就当不得真。
“那长安这便去了。”苏长安朝着观沧海拱手说道。
他脸上的神色在那时变得极为严肃。
观沧海不愿离开西江,可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苏长安虽与他相交不深,但此去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
他心头愁绪万千,万般话语亦不知当如何说道。
最后只能拱手道了一句“保重。”
“保重。”观沧海脸上的笑意少见的被收敛了起来,他同样朝着苏长安如此说道,神情肃穆。
苏长安闻言,最后深深的看了观沧海一眼,便豁然转身,顺着那些流亡的难民,决然的离开了西江城。
他再次戴上了一只蓑笠。
朝廷依然在追杀他,听观沧海提及,似乎在北地他的通缉令已然传开,此去一路,他自然还得小心行事,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麻烦。
这也为他前往北地又多了一个理由。
朝廷如此想要杀他,他的父亲自然难以置身事外,虽然有古羡君的保护,他大抵还是相信不会有人敢在北地对他动手,可是那毕竟是他老爹,他如何能够安然的还在外漂泊,置他的生死于不顾?
想着这些,他忽的归心似箭,脚下步伐也快了起来。
他的身子渐渐化作了一道流光,将西江城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
七月。
夏去秋来。
古来有道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这说的便是七月。
去了暑热,来了秋寒,但这秋寒未深,反倒让人舒心。
可这般的天气,却没有让刘大宏高兴起来半分。
说起来,他老刘也是见过大世面,看过大人物的人。
早在三年前,他护送着去往长安的那几位少年中,如今便有那赫赫有名古家小侯爷古羡君。更有那一位被朝廷通缉的要犯,苏长安。
其实刘大宏一直想不明白。
在他记忆中的苏长安,是一个有些木讷,但实际上却极为善良的男孩。
对于朝廷通缉令上提到的什么私通妖邪,加害玉衡圣人之流的说法,他是怎么也无法与苏长安联系上的。
不过这些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考虑的事情,刘大宏的生活还要继续,有了古家给的不菲的报酬,他拿出一大半分给那些死去弟兄的遗孀,自己留作的依然不小,拿着这个钱,他在长门去了一个媳妇,昨年,他婆娘的肚子争气,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说起来他也算是有了家室,又有了孩子,倒也算得上美满。
可刘大宏不愿意自家孩子长大后还与自己一般做着不着家又危险的行当,但想要出人头地,对于平头百姓来说,最有效也是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去到学院读书。
无论做武生还是儒生,但凡能争气被长安的学院看中,哪怕只是一个末流学院,那也是不得了的事情。
比若当年和苏长安一同去到长安城的那几个少年,如今都在长门坐上了官位,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足以让刘大宏这样的寻常百姓艳羡不已。
刘大宏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孩童长大后能与他们一般。
或者说做父母大抵如此。
在孩子小的时候便开始想着如何让他过好这一生。
说是含辛茹苦,可其中的念想与付出,又岂是这寥寥四字所可以讲得明白的。
但是学院读书的费用可是不菲,寻常家又哪供奉得起。没有办法,刘大宏又得捡起自己的老行当,召集起一帮手下,走起了镖。
好在,他在长门还是颇有名声,很快便有组起了镖队。
可坏在,这些年天下并不太平,他的生意受到牵连,也并不太好。
前些日子才接到一个去往北地的镖,出镖的是一个商人,肥头大耳,一看便是奸商,此刻正坐在刘大宏镖队中间的马车中,里面还不时响起一阵阵女子的娇笑声。
按理说,这商人应当还算是有钱,可是给出的价钱却抠门得紧。
虽然不至于入不敷出,但镖队数人分下来,也所剩无几。若是放到以往,刘大宏自然看也不屑看他一眼,可是如今的世道不好,又拿来那么多伙计给他挑呢?
转眼他们已经到了玉门关,在过去便是幽云岭,再然后便是北地。
那位护佑了他大半生的老树精如今虽然不见了踪影,但一位女子曾在一日给他送来一道令牌,说是那老树精托她带来的。他知道刘大宏也就走镖这点本事,若是没了老树精的护佑,这幽云岭便成了险地,也就断了刘大宏的营生,故此送来一道令牌,这幽云岭中,若是刘大宏不自己找死去招惹那些山精,倒也可以一路畅通无阻。
这也是为何没了树精,刘大宏依然敢走这趟镖的原因。
“前面便是玉门关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走在队首的刘大宏大吼一声,这般说道。
玉门关本是一军事重镇,前朝北地失守,玉门关便是阻挡妖族的最后一道屏障,其地位与西岭关不相上下。
只是如今大魏与蜀地的战事,打得是如火如荼,守军们也被尽数遣到了前方战场,曾经天险玉门如今已只有聊聊数千人。
这守军一走,又逢乱世,自然便是匪盗丛生,极不太平。
这出了玉门关,去到幽云岭的一路,如今反倒成了这一趟镖道上最危险的一路。
那些镖队的成员也大抵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神情警惕起来。
可是这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
怕什么,它偏偏就来什么。
这才出了玉门关不到二十里路,一伙蒙着面,手上拿着明晃晃刀剑的绿林好汉便拦在了镖队的身前。
第七章 刘镖头,别来无恙 (第二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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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宏走了大半辈子的镖,被这些绿林好汉们拦住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他心头虽然不悦,但还压下了怒意,走到那些一群匪盗的身前,朝着为首的男子拱了拱手,脸上也堆起了笑容。
“在下刘大宏,见过诸位英雄。”他这般说道。
“在下胡龙云,听说过刘大镖头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真英雄。”那为首的蒙面男子,也拱手恭维道。
镖头与匪首。
按理说应当是猫与鼠一般的存在,见面不拔刀相向,便已是好的,怎会如此一副老友寒暄的模样。
这事说来奇怪,但却又不怪。
这天下行当千万,但无论哪一个行当,上至朝堂为官,下至娼妇歌姬,都有自己的规矩。
镖师走镖,为的是钱财,讨一口饭吃。
匪人劫镖,为的亦是钱财,讨的亦是一口饭吃。
为了一口饭,又不是何等深仇大恨,自然也就犯不着拼得性命不要。
道上的规矩自然也简单得很,匪人拦了镖,镖队便与他些钱财,大家相安无事,倒也罢了。而且一个地方,一伙人劫了镖,镖队给了买路钱,便不能再有其他匪人劫镖。这亦是规矩。
这个规矩刘大宏并不知晓究竟是何人在何时所定,但自他入行那天起,便有了这个规矩。
“胡大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与我家主人说道,定给诸位送出满意的辛苦钱。”
刘大宏沉声说道,朝着那为首的男子一拱手,便退到了马车前。
那蒙面男子显然也是惯匪,很是明了这道上的规矩,他站在一旁,领着手下的数十号人,安静的等待着刘大宏拿钱来送于他们。
马车内的商人早已看到了这车外的情形,他哪见过这等阵仗,自然是躲在马车中不敢出头,待到刘大宏走进,他方才凑上身子问道:“刘镖头,这伙歹人想要如何?”
“无非便是求财,大人施舍一些便可将之打发。”刘大宏回道,并且将着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陈述。
那肚子浑圆的商人闻言一愣,他的眼珠子一转,大抵也明白自己并无性命之忧,脸色也好了许多,但嘴里却说道:“我已经给过你们镖队钱了,要送我到北地是你们的责任,这钱自然也该你们出。”
看得出这商人也是精于算计之人,很快便抓住了痛脚,与刘大宏讨价还价起来。
刘大宏闻言脸色一变,其实这商人所言倒是颇有些道理,按照以往的规矩,这买路钱自然是应该镖队出。可是这一趟镖,这商人给的价钱着实太低,若是与了买路财,刘大宏与手下一干伙计,便白走了这一趟。所以他也希望这商人能体谅他的苦衷,可是到了嘴边的话还未说出。
那商人便又说道:“怎么,这钱还要我出?我看你刘大宏就是与那些歹人一伙的,你若强逼我就范,去到北地,我定然要去官府告你一状。”
刘大宏闻言,眉头皱起。
这商人无凭无据,想要让他吃下官司倒是可能性不大,只是走镖的最在意便是名声,若是落下一个与劫匪勾结的恶名,恐怕他刘大宏以后在这镖师界也没有了混头。他见这商人摆明了一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模样,微微犹豫之后,一咬牙,还是从怀中拿出些银两,沉着脸色走到那蒙面男子的跟前,将手中钱袋递了出去。
“区区薄利,与诸位英雄,还请诸位给个方便。”刘大宏压下心底的不快,这般说道。
那为首的蒙面男子并不答他,他只是接过那钱袋在手中一阵掂量之后,眉头一挑,又将之仍回了刘大宏的手中。
“兄台这是何意?”刘大宏拿着钱袋,脸色愈发难看。
“呵呵,刘镖头真当我等是叫花子吗?随便几个破钱就想将我等打发?”男子冷笑道。
世道乱了,镖队没了生意,这劫镖的匪盗么那自然也少了钱财,刘大宏从牙缝中挤出的钱,放在平时,虽然令这些匪盗不快,但大抵也会将就收下,可如今,他们好不容易盼到一个镖队,怎能这般轻易放过。显然,他们是嫌这钱太少。
“诸位莫慌,我再与我家主人商议一下。”刘大宏赶忙说道。
其实走镖多年,刘大宏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狮子大开口的匪盗,他仗着一声武艺寻常的匪盗也不知打退过多少。但那毕竟是以往,他那时孑然一身,凭着一腔热血,虽然惜命,但却也不曾惧过刀枪。
只是现在家中娇娘在盼,孩童嗷嗷待哺,他有了牵挂,自然便不愿冒险。
这世上之人大抵如此。
不惜命者,多是无牵无挂。
有了家室,又有几人还愿做那亡命徒?
“不必了!”谁知那些匪盗却已然失了耐性,他们在男子一声令下后,便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刀剑。“刘镖头看不起我胡某,那胡某要的东西便自己来取吧。”
这般言罢,他身后的匪盗们便如飞燕一般跃出,直直的杀向镖队。
因为生意萧条的缘故,刘大宏的镖队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六人,但这匪盗一方却足足四十人有余,又是突然发难,一个照面便有数位镖队的伙计,被这匪盗杀得身首异处。
听闻身后传来的哀嚎之声,刘大宏这才醒悟,这些歹人从一开始便打定了劫镖足以,方才让他去与那商人商量。无非是想让他们放松警惕,加之观察己方的实力。
如今悍然出手,显然是笃定了可以吃下他们。
想到这里,刘大宏的胸中涌出一阵怒意,他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虽然今年收了锋芒,但骨子里那丝血性尚在,如今见那些与自己一同出来的伙计们丢了性命,心头震怒。
他悍然拔出腰间的大刀,转身便要去救援。
可就在那时,那位一直未有出手的蒙面男子身子一动,便到了他的跟前。
刘大宏心头一寒,挥刀抵挡。
二者的刀锋相遇,刘大宏的身子一震,虎口俨然是被震裂,所谓十指连心,一道撕心裂肺的疼痛便豁然传来。
这三年来,刘大宏从未放弃过修行,修为虽然进展缓慢,但在一年前也破了九星境,铸了繁晨。放眼这个镖师界,算不得多么出类拔萃,但也不失为一名好手。
可是这匪首的修为显然高出他许多,这一个照面,刘大宏便觉察到了这匪首的战力远在他之上,恐怕已是太一境的大能。
他不由心生绝望,自己的镖队不禁数量远远低于这伙匪盗,连修为也差了不少,由此看来,今日一战,凶多吉少。
另一边,这不过一个照面,刘大宏的镖队变损失殆尽,只余下四五位修为还算不错的好手还在苦苦支撑,眼看着就要败北。而那位浑圆的商人更是大惊失色,口中连连叫着饶命,与他那位不知哪来的美丽小妾极为狼狈的躲到了马车之下。
刘大宏眼角的余光将之瞥见,心头一横,便使出浑身气力,硬生生的荡开那匪首的长刀,转身便要去救自己的伙计。
在三年前的幽云岭,他亲眼看着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死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如今这境况与之何其相似?
他不愿再见此景,因此凭着老命不要,也要出手救下这些伙计,若是他们有些悟性,分散逃跑,未曾没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的身子方才动起,身后的匪首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他自觉背后寒芒乍现,心头一凛,转身想要回防,却已是不及,那柄长刀,自天儿降,眼看着便要将他一分为二。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却心知大难临头,就算有万般不甘,却也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高亢的剑鸣忽的自远方响起。
那声音如此清澈,直击在场每个人的心神。
“三千浮屠。”一道同样清澈,但又无比冷冽的声线也在此刻响起。
那时,一柄漆黑的长剑,带着密密麻麻的闪着锋芒灵剑呼啸而至。
无论是那匪首还是刘大宏都还未有回过神来,剑阵已至身前。
无数道血光乍现。
那匪首,连同着他手下数十名匪盗在那一刻尽数人首异处。
浓重血腥味漫开,劫后余生的刘大宏从地上站起了身子,他与自己仅余的数位伙计,看着那些倒在地上,到死都依然满脸震惊的劫匪们,心头又是后怕,又是窃喜。
那那些长剑一击即中后,纷纷转头,如有灵性一般涌向远处。
刘大宏诸人赶忙顺着那长剑遁去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位带着蓑笠,看不清容貌的男子正从远方缓步走来。
刘大宏一愣,很快便醒悟过来,应是这个男子救了他们的性命。
他心生感激,便要向前道谢。
可那位浑圆的商人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他自然看出那来者御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手段不凡,他抢在刘大宏之前来到那男子身边。
肥肉垂起的脸上堆出一抹献媚的笑意,嘴里说道:“大侠好身手,小的叫...”
他的话才说道一般,那男子却对他视若无物一般直直的走过,径直来到刘大宏身前。
随即,男子取下了头上的蓑笠,露出了其下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
然后,在刘大宏诧异的眼神中,对着他露齿一笑。
嘴里说道。
“别来无恙啊,刘镖头。”
第八章 你在害怕(第三更,求月票)
刘大宏的脸色在那时变得可谓是相当精彩。
他自然认得这个男子。
准确的说是男孩。
相比于三年前,这个男孩的模样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只是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刘大宏看不真切的深沉。
“苏...苏公子...”刘大宏愣愣的说道。
苏长安颔首,对于刘大宏的诧异倒是有所预料。
“想不到能在这里与刘大哥相遇,真是巧啊。”苏长安自顾自的说道,身子一动来到那些死尸的身旁。
苏长安现在是朝廷重犯,放眼整个大魏已经无人不识这苏长安的名号,可现在他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刘大宏的身前。虽然之前有过交集,刘大宏对他印象也还不错,方才苏长安更是出手救下了他。
可刘大宏毕竟只是一介武夫,他在见识到苏长安如此强大的手段之后,心中难免有所起伏与惊惧。
一时间愣愣站在原地,并未有回应苏长安的话。
而那位浑圆的商人瞅准了世界靠了上来,献媚着便要说些什么,大抵便是觉得这刘大宏武艺不精,想要那些钱财让苏长安护送他到北地。
可他方才走到苏长安身旁,话到了嘴边还未出口。
只见苏长安的双手忽然张开,一道冷冽无比的气息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那气息带着某种吸力,就像是要把人的灵魂生生拉扯出来一般,即使未有修行过的浑圆商人也在那时本能的感受到一股危险的味道,他吧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身子向后退去数步,方才停住。
而也在这时,苏长安双眸忽然蒙上了一层血色。
他的嘴猛然张开,喉咙中发出一阵野兽般的低吼。
那些死尸之中便有数道血光溢出,化作洪流涌入苏长安的嘴中。
这般诡异的景象落在刘大宏诸人的眼中自然是可怖至极,他们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难看,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也变的恐惧起来。
但是苏长安对于他们的目光却是犹若未觉,他吸收完那些血气,眸子中的血光豁然退去。
而后转身再次看向刘大宏等人,嘴角上扬。
“我亦要回北地,刘镖头再送我一程吧。”
苏长安四月离开了西江城。
以他的脚程,三个月足以往返大魏一圈,如今才到玉门关,便是因为,他中间去做了一件别的事情。
他回了长安。
准确的说是他偷偷潜回了长安,回到了空无人的天岚院,在那藏书阁中找到了那本冥书血纪的完整版。
他要修炼这本上古遗留的邪典,而现在,他已经开始付诸实施。
这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其中的利弊苏长安早已有过考量。
司马诩虎视眈眈,北通玄等人的血仇未报,青鸾还在星辰阁等着他去救。
从遇见莫听雨开始,这五年间,他认识了太多他喜欢的人,可他们中一大部分都死了。
苏长安不愿意他们死,他想要保护他们,可是他终究太弱,每一次大难临头,除了躲在他们的臂膀之下,便再无半点作为。
他已经失去得足够多了,他不愿意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所以,他要变强,以最快,最有效方法变强。
而冥书血纪这本邪典自然便是最好的捷径。
他有过犹豫,邪典毕竟是邪典,想来他可以蛊惑人心神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苏长安在修炼之前很是认真的研究过这其中的缘由,大约便是如那日拓跋元武所言,修行者因为吸收了太多的怨念而难以固持本心。从而迷失在冤魂的咒怨中,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但苏长安所行之道乃是仙道,又于天道阁中斩过心魔,他的灵魂强大无比,一旦修成,就连幽都鬼火都难以伤起毫分。
只要使用得当,苏长安有信心能够将之驾驭。
他的修为虽然已经到了问道境,可是问道星殒虽然只差一境,可却是云泥之别,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的天才妖孽被困于问道,终身不得破境,最后只能抱憾而终。
苏长安不确定自己能否到达那个境界,即使是能,他也不知道那些仇敌们能否给他这么多的时间。
所以他没有选择。
只能铤而走险修炼这冥书血纪。
只求能尽快成就星殒,以对抗即将到来的某些事情。
这么做固然有些残忍,可是苏长安已经失去得太多,他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东西,因为,他所拥有的本就已经不多了。
在江东刀客化为厉鬼那一刻,在他向着拓跋元武吐露出那恶毒的誓言那一刻。
曾经的苏长安已经死了。
那个男孩死了。
这天下纷扰他不看不明白,这上位者博弈,他亦懂不透彻。
他只是想要紧紧抓住那些他仅有的东西,宁死也不放开。
他做不了那蛰伏在密林中的豺狼,但他却拥有捍卫自己领地的决心。
一如玉衡所愿。
那只幼小的狮子,在这一刻,终于退去了稚嫩,成为一头与他一般,拥有无上决意的雄狮。
刘大宏一愣,苏长安脸上的笑意那般清澈,与之三年前所见并无一二差别,可是方才他分明做了那般可怖的事情。
冷汗便在那时,顺着刘大宏的额头慢慢留下。
他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强作镇定的说道:“呵呵,好!”
一行人便收拾好被匪盗袭击而散落一地的事物,再次上路。
苏长安与刘大宏走于队伍的前面,后面剩余的几个伙计带着马车,领着那商人与他的美妾走于队尾。
或许是因为苏长安方才所展示出的手段太过骇人,无论是那些镖队的伙计还是那商人都刻意的与他保持着距离。
就连一直走在苏长安身旁的刘大宏,苏长安也敏锐的发现他呼吸极为混乱,额头上更是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在害怕?”镖队行进了十里的模样,天色渐完,刘大宏便组织起手下的伙计开始安营扎寨,准备再此地休息一晚。
待到这些忙完,苏长安走了过来,在他的身旁轻声问道。
那本来很是寻常甚至还有几分好听的声线,落在刘大宏的耳中,却莫名的让这个行走江湖多年的镖客身子一震,额头上消失的汗迹再次出现。
第九章 妖君(第四更,求月票!!!)
害怕吗?
刘大宏这样问自己。
他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害怕!自然害怕!害怕得要死!
他本来对于苏长安成为朝廷的通缉犯心头还有些疑虑,在见识了苏长安方才那残忍的手段之后,他心头几乎已经肯定了苏长安的身份。
只是,他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苏公子此言何意,你救了刘某,在下感激不尽,怎会害怕你呢?”
“为什么?”苏长安却对于他此言视若未闻,只是这般问道。
跳跃的篝火照在这个少年的侧脸,将他的脸庞映得忽暗忽明。
他的声线也不知为何落在刘大宏的耳中显得格外渗人。
刘大宏又咽下了一口唾沫,他想要在自己的脸上强支出一抹笑意,可是心底的恐惧却让他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
他张开嘴,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救了你们,你们却怕我。”苏长安依旧自顾自的说道,他目光在诸人脸上流转,最后又停在了刘大宏的身上。
说完这句,苏长安自嘲的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僵住的刘大宏,随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退到一旁盘膝坐下。
“我只想回到北地。绝无加害之意。”言罢,他便闭上了双眸,如老僧入定一般,沉寂了下来。
幽云岭毕竟还是幽云岭,精怪丛生,就连当年的圣皇也拿之并无办法,寻常人想走此道更是难上加难。苏长安虽然如今已经修成问道,但幽云岭已经存世多年,保不齐会不会某些不为人知的星殒大能。苏长安不愿横生波折,本打算绕道而行,可今日恰巧碰上了刘大宏,心头一动,便想着与之同行,救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刘大宏闻言一愣,他从苏长安的话中听出了某些别样的味道。
似乎带着一股浓浓的倦意。
他真的很难想象这个三年前平凡无奇的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变成如此模样。
那时的苏长安青涩无比,总是带着笑意,喜欢与人聊天却又不知聊些什么。但作为过来人,刘大宏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那少年炙热的内心。
可现在的他,那般寒冷,就像是万载坚冰,面上虽然还噙着笑意,可里子里早已坚硬如铁。
他总觉得自己对他似乎有些误解,可又不敢去接近他。
带着这样纷杂的思绪,刘大宏陷入了沉睡。
......
第二日。
诸人再次启程,他们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苏长安昨日并未有对他做什么,虽然心底依然对于他抱有芥蒂,可也不再似以往那般害怕,而且他们也大抵看出自家的镖头似乎与这个少年又旧识,倒也多少放下了心来。
不出半日,诸人便出了中原,入了幽云岭。
眼前的景色豁然一变,北地的风雪与中原的秋寒似乎都与这岭内无关一般。
他终年都是这个模样,郁郁葱葱,绿盖于野,生机勃勃中又带着一股神秘,神秘中又藏着一抹危险的杀机。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苏长安看着这数息的景色,心中难免有所起伏。
他想着三年前,自己便是从这里去到长安,三年后,他又要从这里回到北地。
“当年你便是从这里离开北地的。”刘大宏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他不知从何处生出了勇气,又或是昨日的苏长安给了他一些触动。他竟然走到了苏长安的身旁与他说道。
“嗯。”苏长安颔首,他就是在这儿第一次拔出了莫听雨的刀,也让烛阴的神血入体。
如果说在北地遇见莫听雨是这个故事的起点,那么在幽云岭神血入体便应当称得上是这个故事最大的转折。
“你真的是妖族的奸细吗?”刘大宏鼓着勇气再次问道。
此刻他们走在队首倒也不怕被人听见他们的聊天。
苏长安闻言一愣,转头看了刘大宏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刘大宏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个眼前的少年,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星半点的东西,可是最后,他失望了,这个少年脸上的神情就好似一潭枯井,波澜不惊。
他叹了一口,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并不相信,可你昨日那功法,加之...”
说道这儿,他顿了顿方才又说道:“说到底,我老刘也只是一个莽夫,没见过太大的世面。一人说什么我或许不信,但说得人多了...”
刘大宏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后面的东西,苏长安大抵也能猜到几分。
他微微一愣,这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古来同理。
倒也怪不得别人不解他,只是他自己不曾辩解,自然别人便信了其他。
如今的天下大乱,在司马诩的操作下,天岚院更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要想凭己力就有所改变现状自然是不大可能,苏长安从这刘大宏的话中忽的领悟到了些东西,他眸子中闪过一道寒芒,心头一个计划便浮出了些轮廓。
“我不是。”他再次看向刘大宏,嘴里这般说道。
声线坚定,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然,不禁让刘大宏一愣。
他下意识的便相信了苏长安的话。
“古宁他们怎么样了?回北地了吗?”苏长安又问道。
“他们呀?”刘大宏闻言脸色一缓,便打开话匣子开始说道:“他们几个早就回了北地,都有了出息,纪道蔺如如今都成了长门的千夫长,古宁也坐上了太守的位置,他的老爹古相亭被升迁到南湖城,也算是夫凭子贵吧。”
得知故人安好苏长安心头稍慰,他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
可话方才到了嘴边,他的脸色忽然一变。
“小心!”他大喝一声,一把推开身旁那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的刘大宏,另一手长刀出鞘,将那夏侯血握于手中,脸色阴寒的看着岭上某一个方向。
这般突然的变故让刘大宏一惊,他站起身子正要说些什么,可是话未出口便生生止住。
他看见了岭上密密麻麻的树丛像是被某些重物碾压过一般,从上面尽数脱落,而一道巨大阴影也在那时笼罩向诸人。
“妖族?星殒?”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皱了起来,他此言一出,脸色又是一变,随即纠正道。
“不对,你是星君!”
第十章 逆天
那是一个难以名状的事物。
巨大头颅足足有数十丈之宽,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芒,将诸人笼罩在阴影之下。
即使是苏长安在感受到自那怪物的身上传出的威压时,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那几乎是铺天盖地,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力量,让人难以生出半分反抗之心。
而就在诸人神色凝重满脸骇然之时,那只怪物的身子终于渐渐显现。
他穿过山岭上层层的树木,发出一阵阵木枝被重物压断的声响,那巨大的头颅不断向前,终于抵达了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等人也在这时看清,这怪物竟然便是一条大得不知道几许的巨蟒。
这方才露出的一角,便已然的遮住了在场诸人的视线,也将诺大的岭头几乎占满。
“你的身上有股味道。”那巨蟒缓缓张口,一道苍老又沉重的声音便在那时响了起来。
它着实太过庞大,以至于张口时,说发出的音浪便让身后如刘大宏诸人这般修为较低之人纷纷跌坐在地。
就连苏长安也不得运起灵力,方才能抵挡那股气浪。
不过他也大概感觉到身后诸人的窘迫,在那时有意识的将自己的凌云撑起,为身后诸人抵挡下大部分的灵压与冲击,着常人刘大宏等人无了性命之忧。
“前辈所指何物?晚辈等人只是路过,并无他意,若是有所叨扰,还请前辈勿怪。”苏长安拱手说道,但在那巨蟒的威压下,这般言语似乎也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这短短数十字,方才说完,他的额头上便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凤凰。”那巨蟒的眸子转动,苍老又沉重的声线再次响起。
“人、蛮、星君,还有,神!”
那一刻,他沉重的声线忽的高亢了几分,巨大眸子中似乎有一道精芒闪过,却又转瞬即逝。
“你是仙!”
苏长安闻言,脸色一寒。
仙道,神秘莫测,但却又强悍无比。
苏长安修炼仙道,这应当算得上是他最大的秘密,这巨蟒周身灵压浩瀚如海,显然是一位活了不知道多少载的大能。
他知晓仙道自然不足为奇。
可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巨蟒在闻道苏长安的气味时便从蛰伏之中醒来,生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不禁让苏长安心生警惕,暗暗担心着巨蟒极有可能觊觎他体内的事物。
但那巨蟒对于苏长安此刻心中纷杂的想法犹若未闻。
他自顾自的说道:“五年前,有一个刀客从这岭上经过。他说他要去杀一只凤凰。”
苏长安一愣,他大抵猜到这巨蟒口中的刀客应当便是当年的莫听雨。
他知这巨蟒绝无可能如此大费周章的出现只是想给他讲一个故事这般简单,因此,他沉下了性子,等待着这巨蟒的下文。
“他是一个不完整的仙,或者说有人在指引着他去向仙道,而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显然他失败了,而你成功了,至少你比他更有成功的可能。”
“我本想着让他成就仙道之后,助我一事,可那时他周身杀机弥漫,已蒙死志。我难改天命,便作了罢。如今又见着你这后生,想来是上天眷顾。当年那刀客未有助我之事,如今便落在了你的身上。”
这巨蟒说是助他一事,可语气之中却无半点请求之意。
苏长安对此自然有些不悦,可是这巨蟒的实力摆在那里,他又哪敢说出半个不字。
当下,他便拱手,恭敬的说道:“前辈有何事相托,尽管道来,长安定然鼎力相助。”
谁知,在这时,那巨蟒却摇了摇头。
“你现在太弱,帮不了我,我要你成就星殒之时来者幽云岭寻我。”
那巨蟒此言一出,苏长安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他不禁问道:“前辈就不怕长安一去不回...”
他的话音方落,那巨蟒便猛然发出一阵哄笑。
就好似苏长安所言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一般。
他巨大的笑声,在幽云岭中回荡,激起的声浪只打得两侧的密令沙沙作响,亦是让刘大宏诸人觉得振聋发聩,头痛欲裂。
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皱起。
他问道:“前辈何意?”
那巨蟒闻言收起了自己的笑声。
“你要成星殒,以你仙道之力,只要时间充足,自然不再话下,可再要往上却是难上加难。我虽隐于深山,不问世事,可要想知道些什么,这世上之事却又少有能逃过我的眼睛。你身负血仇,若想要报仇,光是星殒远远不足以对抗你的敌人,那时,你自会来寻我。我又何须多虑?”
那巨蟒如此说道,言语中带着一股十足的笃定。
苏长安并不喜欢这种完全落入他人算计之中的感觉,他的脸色一沉,声音也低了几分。
“那便但愿长安会如前辈所言吧。”
巨蟒听出了苏长安言语中的不悦,但他却并不恼怒。
“你行逆天之事,我亦行逆天之事,你若不死,总有一日能知我今日之言乃是造化,而非胁迫。”那巨蟒意味深长的看了苏长安一眼,巨大的头颅一转,便要离去。
苏长安一愣,他从这巨蟒口中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
逆天二字,苏长安从未想过。
但天岚院的先辈们,所行之事,却又隐隐指向这二字。
郭雀的神族之躯,莫听雨的仙道谋划,青鸾与开阳的师徒之缘。
甚至那位既有可能是天玑师叔祖的司马诩,霍乱大魏国运。
细细想来,这诸多事情,归根结底,其实便是这巨蟒口中的那二字——逆天。
或许,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苏长安也在天岚院祖辈们的谋划下,走上了这一条路。
想到这里,苏长安脸色愈发古怪。
他不禁看向那巨蟒遁去的方向,大声问道:“还未请教前辈名讳!日后长安来此,当如何寻到前辈?”
“吾乃妖君螣蛇。”
那巨蟒头也不回的窜入密林之中,像是在躲避着些什么,但他的声音却在那时,清晰的传入苏长安的耳中。
“你若寻我,来这幽云岭即可,我自会有所感应。”
第十一章 天道崩坏
有道是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中原极热过去,天气转凉,而七月的西凉却正直酷暑,炎热难当。
已经在关外囤积数月的蛮军终于在这一天开拔,如潮水一般朝着通往中原的最后一道门户发起了进攻。
人军的守将唤作浮承天,是武王浮三千的义子,蛮军压境,朝廷如梦初醒,让信使一路加急,连连跑死了五只上好的骏马,飞奔于西岭关。为的不是带来援军,亦不是给出什么奇策,而是封了浮承天一个神将之名,便又急匆匆的返回,似乎生怕西岭被破,殃及池鱼。
武王坐镇西凉多年,手上的能兵悍将数不胜数。
只是在面对再次聚齐百万之众的蛮军,依然显得是蚍蜉撼树。
所以,即使到了现在,那位武王殿下依然龟缩在西岭关中,没有半点露脸的意思。
反倒是他的义子,修为不过问道的浮承天领军冲杀,在西岭关外与百万蛮军厮杀了足足五个时辰。
从日出到日落,从清晨道傍晚。
浮三千手中被朝廷一削再削,最后只剩的十万精兵,终于完全被多如潮水一般的蛮卒所吞没。
诺大的西岭关前,满地尸骸,浓郁的血气堆积了成了雾霾,在战场之上久久不散。
夕阳投射出最后一抹猩红色血光,照耀在西岭关上。
仿若要最后再看一眼,那座已经屹立了千载的关隘。
关上的鼓声停了下来,最后一名固守被蛮军带来的龙隼射杀。
浮承天一刀斩下眼前一位蛮军的头颅,炙热的鲜血喷射而出,浇灌了他的身子。
那血,让他愤怒,让他疯狂,亦让他绝望。
他沉默着站起身子,周身弥漫的杀意让蛮卒们不敢妄动。
他环顾四周,除了他,十万大军尽数倒在了这西岭关前。
“呼!”
“呼!”
“呼!”
浮承天喘着粗气,他的手已经开始打颤,已经渐渐握不住手中的刀了。
他目光最后停在了那座如今已是空无一人的关隘上。他知道,那里面应该依然还坐着一个老者,他应如往常一般,尚还在饮酒。
他总是这样。
自从数载前,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变得贪生怕死,变得沉迷杯中之物。
这世上似乎除了酒,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再有半点兴趣。
浮承天曾经无比崇拜那个男人。
他如山川一般巍峨的背影,曾是西凉百姓最可靠的城墙。
他手中的大戟,曾是令蛮子们闻风丧胆的噩梦。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懦夫,世人说他不忠不仁,浮承天亦是这般认为。
为此,他手下许多追随他多年的老将心灰意冷,解甲归田。
可浮承天没有。
他毕竟是他的父亲,即使只是义父,但在浮承天的心中,浮三千就是他的父亲。
他留了下来,领着最后的十万大军与蛮卒做了一场必死的决战。
这当是,为自己的父亲,还西凉百姓的债吧。
他这么想着,周身仅余的灵力奔涌而出。
“杀!”他发出一声怒吼,长刀之上寒芒乍现。周围的蛮卒在那时被他的气势所骇,下意识的便要退后,可浮承天毕竟是问道境的大能,即使将死也绝非一般蛮卒所可以躲避的。
他的刀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那蛮卒的声线,眼看着就要斩落他的头颅。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子就像是被人施了法术,生生的定住。
一道鲜血便在此刻自他嘴角溢出,他的头极为艰难向下看去,胸口处不知何时已然被一支利箭所洞穿。
他的身子在那时跪下,周围的蛮卒们见状纷纷涌来,手中的刀戟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将他淹没。
浮承天没有回头去看,究竟是谁射出了这取他性命的一箭。
他只是瞪大了自己的双眼,透过那些刀剑的缝隙望向那座关隘,他的目光似乎能穿过那破旧的城墙,看见某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父亲,孩儿去了...”他发出这样一声无人能听清的呢喃,脑袋终于无力的垂下,再也不会醒来。
......
拓跋元武,再次走到了队伍的前方,他的身旁站在四位星殒。
他们分别是南破听、完颜左应、铜驱象、突骨吕。
曾经,拓跋元武说过,圣子是天神的代言人,对其信仰坚定之人,在其光辉之下,可得永生。
蛮族中大多数人对其多少有些怀疑,但那一日群龙无首的蛮军回到永宁关后,不出数日,这几位他们曾亲眼看着死在他们面前的星殒,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于是他们收起了自己心底仅有的疑惑,对于那些圣子的崇拜更是狂热起来,以至于西岭关一战,诸人悍不畏死,只求能得圣子垂怜。
“西岭一破,人族再无与我们抗衡资本。届时取下长安,坏了天人运数,我主便可再次降临人间。”走在队伍前方的拓跋元武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
这样的笑容,在那时同样浮现在他身旁四人的脸上。
“人族、蛮族、妖族。这些卑微的爬虫,忘本的豺狼,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铜驱象瞟了一眼身后那些一脸狂热的蛮军如此说道。
而为首的五人脸上的笑意,在此刻变得愈发诡异。
他们领着大军开始向着西岭关挺进。
这座护佑了人族数千载的关隘,如今已是空无一人,他的城门敞开,周围躺着密密的尸首,关上的某些地方还燃着烈火,一副破败之境。
但笑容满面的拓跋元武却忽的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忽的收敛。
身后的大军也随即停下,一脸疑惑的望向那关隘的方向。
那时他们看清,在黑暗中的城门处,有一道身影,缓缓而来。
那是一位老者,毛发皆白,形容邋遢无比。甚至周身的衣衫上还有些酒渍,可他目光却是那般的平静,平静得就像是方才从千年万年的沉睡中醒过来一般,他手的大戟亦是那把寒光闪烁,即使在这般漆黑的夜里,相隔百丈,诸人亦能感觉到自那戟刃之上传来的寒意。
终于,来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十丈处,他停了下来,手中的大戟一落,稳稳的插入地上。那一下用力极大,以至于那些蛮卒都能感觉到似乎大地也在那时抖了一抖。
“阁下便是武王浮三千吧?在下拓跋元武,久仰!”拓跋元武拱手说道,脸上的笑容和煦。
但那老者却并没有半点与他交谈的意思。
他自顾自的环顾四周,目光冷冽。
他扫过那满地伏尸,那是追随他多年的将士。
他将他们此刻的模样都记在了心里,他想着若是能有来世,定当一一谢罪。
他的目光流转,最后停在了不远处,那致死依然握着手中长刀的身影之上。
那把刀,他认得。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他送给他的东西。
他依稀记得,当时那个少年,紧紧拽着那把刀,满脸红光的告诉他,他要做和他一样的英雄,用这把刀护佑西凉百姓。
他做到了。
老者这般想到,他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终于有了某些事物开始涌动。
他在那时抬起头,望向星空。
他对着那颗名为紫薇的星辰,说道。
“夏侯昊玉,你说,为救社稷,死伤难免,我信你,于是手染百万鲜血,为你出生入死,打下这大好河山。”
“你又说,蛮乃大患,西凉是中原门户。我亦信你,于是领着大军,远离长安,为你镇守西凉近百载。”
“可你又说,万世基业,破而方能后立。我不信你,亦不敢信你。可你为帝王,我为臣子。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得不报。于是这不忠不仁的骂名,我为你担了数十载。将这曾经弟兄们舍生忘死为你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今天,如你所愿,远云被破,我一兵不发,永宁失守,我亦作壁上观,甚至我儿死于乱刃之下,我依然自饮自斟。”
“只是你让我再去北地,与你再铸万世基业。我却是不敢,我还你当年的知遇之恩,却欠下百万人命。”
“这债得用我的命来偿。”
言罢,他手中大戟一横,头顶星辰猛地亮起,一道星光射下,他衣衫飘零,面容冷峻。
他一人一戟立于关前,身前是百万蛮兵,身后是残垣断壁。
“大魏儿郎,宁死不降!”
他一声暴喝,声如黄钟大吕,划破夜色,涌动云海。
“杀了他。”拓跋元武的脸色一寒,如此说道。
他身后的百万大军在那时发出一阵嘶吼,呼啸着如潮水般涌来。
浮三千嘴角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那般真切,犹若孩童。
他仿若又回到了百载前,大魏五王十三候俱在,他们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他的手在那时缓缓张开,像是展翅的雄鹰,又像是在拥抱着大魏盛世的美梦。
......
北地,北岚城,晋王府邸。
一位男孩忽的从沉睡中惊醒,他坐起身子,脸上是不同于寻常孩童的冷峻。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缓缓转头,望向窗外,目光有些惆怅。
他这般看着,犹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直到许久之后。
他终于从某种思绪中醒来,那时他发出一声绵长的喟叹,随即神情变得肃杀与决然。
那一夜,武王战死,西岭被破,蛮军入关。
那一夜,天道崩坏,大魏气数散尽,穹顶之上,电闪雷鸣,似有天神震怒。
第十一章 天道崩坏
有道是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中原极热过去,天气转凉,而七月的西凉却正直酷暑,炎热难当。
已经在关外囤积数月的蛮军终于在这一天开拔,如潮水一般朝着通往中原的最后一道门户发起了进攻。
人军的守将唤作浮承天,是武王浮三千的义子,蛮军压境,朝廷如梦初醒,让信使一路加急,连连跑死了五只上好的骏马,飞奔于西岭关。为的不是带来援军,亦不是给出什么奇策,而是封了浮承天一个神将之名,便又急匆匆的返回,似乎生怕西岭被破,殃及池鱼。
武王坐镇西凉多年,手上的能兵悍将数不胜数。
只是在面对再次聚齐百万之众的蛮军,依然显得是蚍蜉撼树。
所以,即使到了现在,那位武王殿下依然龟缩在西岭关中,没有半点露脸的意思。
反倒是他的义子,修为不过问道的浮承天领军冲杀,在西岭关外与百万蛮军厮杀了足足五个时辰。
从日出到日落,从清晨道傍晚。
浮三千手中被朝廷一削再削,最后只剩的十万精兵,终于完全被多如潮水一般的蛮卒所吞没。
诺大的西岭关前,满地尸骸,浓郁的血气堆积了成了雾霾,在战场之上久久不散。
夕阳投射出最后一抹猩红色血光,照耀在西岭关上。
仿若要最后再看一眼,那座已经屹立了千载的关隘。
关上的鼓声停了下来,最后一名固守被蛮军带来的龙隼射杀。
浮承天一刀斩下眼前一位蛮军的头颅,炙热的鲜血喷射而出,浇灌了他的身子。
那血,让他愤怒,让他疯狂,亦让他绝望。
他沉默着站起身子,周身弥漫的杀意让蛮卒们不敢妄动。
他环顾四周,除了他,十万大军尽数倒在了这西岭关前。
“呼!”
“呼!”
“呼!”
浮承天喘着粗气,他的手已经开始打颤,已经渐渐握不住手中的刀了。
他目光最后停在了那座如今已是空无一人的关隘上。他知道,那里面应该依然还坐着一个老者,他应如往常一般,尚还在饮酒。
他总是这样。
自从数载前,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变得贪生怕死,变得沉迷杯中之物。
这世上似乎除了酒,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再有半点兴趣。
浮承天曾经无比崇拜那个男人。
他如山川一般巍峨的背影,曾是西凉百姓最可靠的城墙。
他手中的大戟,曾是令蛮子们闻风丧胆的噩梦。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懦夫,世人说他不忠不仁,浮承天亦是这般认为。
为此,他手下许多追随他多年的老将心灰意冷,解甲归田。
可浮承天没有。
他毕竟是他的父亲,即使只是义父,但在浮承天的心中,浮三千就是他的父亲。
他留了下来,领着最后的十万大军与蛮卒做了一场必死的决战。
这当是,为自己的父亲,还西凉百姓的债吧。
他这么想着,周身仅余的灵力奔涌而出。
“杀!”他发出一声怒吼,长刀之上寒芒乍现。周围的蛮卒在那时被他的气势所骇,下意识的便要退后,可浮承天毕竟是问道境的大能,即使将死也绝非一般蛮卒所可以躲避的。
他的刀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那蛮卒的声线,眼看着就要斩落他的头颅。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子就像是被人施了法术,生生的定住。
一道鲜血便在此刻自他嘴角溢出,他的头极为艰难向下看去,胸口处不知何时已然被一支利箭所洞穿。
他的身子在那时跪下,周围的蛮卒们见状纷纷涌来,手中的刀戟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将他淹没。
浮承天没有回头去看,究竟是谁射出了这取他性命的一箭。
他只是瞪大了自己的双眼,透过那些刀剑的缝隙望向那座关隘,他的目光似乎能穿过那破旧的城墙,看见某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父亲,孩儿去了...”他发出这样一声无人能听清的呢喃,脑袋终于无力的垂下,再也不会醒来。
......
拓跋元武,再次走到了队伍的前方,他的身旁站在四位星殒。
他们分别是南破听、完颜左应、铜驱象、突骨吕。
曾经,拓跋元武说过,圣子是天神的代言人,对其信仰坚定之人,在其光辉之下,可得永生。
蛮族中大多数人对其多少有些怀疑,但那一日群龙无首的蛮军回到永宁关后,不出数日,这几位他们曾亲眼看着死在他们面前的星殒,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于是他们收起了自己心底仅有的疑惑,对于那些圣子的崇拜更是狂热起来,以至于西岭关一战,诸人悍不畏死,只求能得圣子垂怜。
“西岭一破,人族再无与我们抗衡资本。届时取下长安,坏了天人运数,我主便可再次降临人间。”走在队伍前方的拓跋元武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
这样的笑容,在那时同样浮现在他身旁四人的脸上。
“人族、蛮族、妖族。这些卑微的爬虫,忘本的豺狼,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铜驱象瞟了一眼身后那些一脸狂热的蛮军如此说道。
而为首的五人脸上的笑意,在此刻变得愈发诡异。
他们领着大军开始向着西岭关挺进。
这座护佑了人族数千载的关隘,如今已是空无一人,他的城门敞开,周围躺着密密的尸首,关上的某些地方还燃着烈火,一副破败之境。
但笑容满面的拓跋元武却忽的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忽的收敛。
身后的大军也随即停下,一脸疑惑的望向那关隘的方向。
那时他们看清,在黑暗中的城门处,有一道身影,缓缓而来。
那是一位老者,毛发皆白,形容邋遢无比。甚至周身的衣衫上还有些酒渍,可他目光却是那般的平静,平静得就像是方才从千年万年的沉睡中醒过来一般,他手的大戟亦是那把寒光闪烁,即使在这般漆黑的夜里,相隔百丈,诸人亦能感觉到自那戟刃之上传来的寒意。
终于,来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十丈处,他停了下来,手中的大戟一落,稳稳的插入地上。那一下用力极大,以至于那些蛮卒都能感觉到似乎大地也在那时抖了一抖。
“阁下便是武王浮三千吧?在下拓跋元武,久仰!”拓跋元武拱手说道,脸上的笑容和煦。
但那老者却并没有半点与他交谈的意思。
他自顾自的环顾四周,目光冷冽。
他扫过那满地伏尸,那是追随他多年的将士。
他将他们此刻的模样都记在了心里,他想着若是能有来世,定当一一谢罪。
他的目光流转,最后停在了不远处,那致死依然握着手中长刀的身影之上。
那把刀,他认得。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他送给他的东西。
他依稀记得,当时那个少年,紧紧拽着那把刀,满脸红光的告诉他,他要做和他一样的英雄,用这把刀护佑西凉百姓。
他做到了。
老者这般想到,他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终于有了某些事物开始涌动。
他在那时抬起头,望向星空。
他对着那颗名为紫薇的星辰,说道。
“夏侯昊玉,你说,为救社稷,死伤难免,我信你,于是手染百万鲜血,为你出生入死,打下这大好河山。”
“你又说,蛮乃大患,西凉是中原门户。我亦信你,于是领着大军,远离长安,为你镇守西凉近百载。”
“可你又说,万世基业,破而方能后立。我不信你,亦不敢信你。可你为帝王,我为臣子。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得不报。于是这不忠不仁的骂名,我为你担了数十载。将这曾经弟兄们舍生忘死为你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今天,如你所愿,远云被破,我一兵不发,永宁失守,我亦作壁上观,甚至我儿死于乱刃之下,我依然自饮自斟。”
“只是你让我再去北地,与你再铸万世基业。我却是不敢,我还你当年的知遇之恩,却欠下百万人命。”
“这债得用我的命来偿。”
言罢,他手中大戟一横,头顶星辰猛地亮起,一道星光射下,他衣衫飘零,面容冷峻。
他一人一戟立于关前,身前是百万蛮兵,身后是残垣断壁。
“大魏儿郎,宁死不降!”
他一声暴喝,声如黄钟大吕,划破夜色,涌动云海。
“杀了他。”拓跋元武的脸色一寒,如此说道。
他身后的百万大军在那时发出一阵嘶吼,呼啸着如潮水般涌来。
浮三千嘴角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那般真切,犹若孩童。
他仿若又回到了百载前,大魏五王十三候俱在,他们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他的手在那时缓缓张开,像是展翅的雄鹰,又像是在拥抱着大魏盛世的美梦。
......
北地,北岚城,晋王府邸。
一位男孩忽的从沉睡中惊醒,他坐起身子,脸上是不同于寻常孩童的冷峻。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缓缓转头,望向窗外,目光有些惆怅。
他这般看着,犹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直到许久之后。
他终于从某种思绪中醒来,那时他发出一声绵长的喟叹,随即神情变得肃杀与决然。
那一夜,武王战死,西岭被破,蛮军入关。
那一夜,天道崩坏,大魏气数散尽,穹顶之上,电闪雷鸣,似有天神震怒。
第十二章 我就是苏长安
北地素来以严寒著称。
除了四五月能见着明媚的阳光,其与时间几乎都笼罩在严寒之下。
例如此刻的北岚城外便已然下起了小雪。
那浑圆的商人在见过幽云岭中的怪物之后,已是吓破了胆,他甚至没有半点与诸人道别的意思,付了镖钱便带着他那花容失色的美妾,灰溜溜的窜入了北岚城中。
“你不怕他将你的事说出去?”刘大宏皱了皱眉头,看着身旁的苏长安问道。
苏长安毕竟是朝廷的要犯,若是被传出去,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便说了,无碍。”苏长安瞟了一眼那依然入了城头的身影,淡淡的回应道。
苏长安却并没有那么多顾虑,他回到北地,其一是想见一见自己的老爹是否安好,其二便是要会一会那藏身古家之中的帝王,问一问他,究竟在做何想。
刘大宏沉默,在幽云岭那只庞然大物已经让他明白自己与苏长安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有他的想法,自然无须他一个莽夫多言。
“走吧,多年未回长门,也不知我那老爹最近过得如何。”苏长安言罢,便转身朝着长门镇的方向走去。
刘大宏一愣,也招呼起自己手下的伙计,随着苏长安一道离去。
......
有道是近乡情怯。
苏长安曾经一直不解这四字何异,可当他在长门镇口辞别了刘大宏,回到了曾经那熟悉的家门口,他才大抵明白了一些。
家自然还是原来的家。
只是约莫是拿着当初圣皇赏赐的银两,他老爹又将这房门重新修缮一遍。
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的孩子有了出息,这院落曾经的篱笆墙被苏泰给换掉,做成了高约七尺的石墙,上面还写着荡妖伯府几个大字。笔锋劲道,显然是花过大价钱。
只是当苏长安推开府门,里面那座依然有些破败的木房却显得不伦不类,这般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约莫也就只有自己那酒鬼老爹干得出来吧。
苏长安走进了院落,来到了房门前。
他的心忽的平静了下来,这儿才是他的家。
虽然比不得皇宫的富丽堂皇,亦没有佣人的花团锦簇。
但这破败的木屋曾为他遮风挡雨十余载,他生在这儿,长在这儿。
当他身处此地,外面世界的纷扰似乎都不再与他有关。
只要退去背上的刀剑,他似乎又能坐会那个曾经的苏长安。
虽然料到,虽然不起眼,但却胜在自在。
苏长安的眸子在那时闭了下来,他惬意的享受着这三年来不曾有过的平静。
但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房门在那时忽的发出一阵沙哑的响动,有人从里面将那房门打开了。
苏长安一愣,那从房门中走出的人亦是一愣。
二人的目光对视。
从诧异,到惊喜,从惊喜在归于平静。
苏长安觉得自己的父亲似乎变矮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几分。
“老...”他张开嘴,便要喊道。
但他的话才刚刚出口,那男子便猛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苏长安本能的想要抵抗,但忽的意识这人是自己的老爹,于是便生生止住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啪!
一声脆响,在这小小的院落前响起。
因为害怕伤到了苏泰,他连护体的灵力都尽数收起,苏泰的手便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一道红印在那时在他的脸上浮现。
他一脸愕然的看着身前满脸怒意的苏泰,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兔崽子,你他娘的还知道回来?老子以为你去见你老娘了呢!”苏泰指着苏长安的鼻子大声质问道,唾沫星子也随即喷出,沾了苏长安一脸。
因为这三年苏长安长了个子,曾经在他眼中异常高大的苏泰,此刻却不得不踮着脚方才能指着他鼻子喝骂。
“我...”苏长安再次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可也在这时,院门外忽的传来一阵谈话声。
苏泰显然认得这声音,他的脸色一变,不由分说拉着苏长安便将他硬塞入了房中,并递给他一个让他躲好的眼神。
苏长安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忤逆了自己还在气头上的老爹的意思,当下便站在房门侧,隐匿了身形。
一声轻响,院门被推开。
这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苏长安并不清楚这来者究竟是谁,但他的眉头却不可避免的在那时皱了起来。
“余将军、童将军,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苏泰爽朗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
苏长安透过门缝看清,那两位来者是两位身着甲胄,军官模样打扮的中年男人。
他们对于苏泰笑脸相迎视若不见,反倒是大大咧咧的在院落中的石桌前坐下,其中一位男子磕着瓜子,将嘴里的瓜皮极其随意的吐落在地上。
“还能有什么风,例行检查,看一看那逃犯回家没有。”男子这般说道,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嘴唇一动,瓜皮便飞落到了苏泰的衣衫之上。
“呵呵,将军说笑了,三日前你们才检查过,寻常都是半月一查,今日...”苏泰笑呵呵的说道,弓着背,显然已是被这二人多次骚扰,却又拿他们毫无办法。
“少废话,你不要一位有古小侯爷罩着你,你就没事。你家那兔崽子害死了玉衡圣人,又与妖族勾结,这个罪,要是追究起来株连九族都是小的。我们要查便查,想什么时候查,就什么时候查,什么时候还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一旁另一位男子忽的将手中的瓜果扔落在地,指着苏泰的鼻子便大声喝骂道。
“哎,童将军说的什么话,苏长安是苏长安,苏将军是苏将军,哪能一并而谈。我自然是相信苏将军的,只是上面催得紧,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那坐着的男子见黑脸唱罢,便出手拦下了作势欲冲入房内的那一位黑脸,笑呵呵的唱起了白脸。
“诶、诶。余将军说得是,苏某明白。这点银两不成敬意,还请将军笑纳。”苏泰哪敢有半分的反驳之言,躬着身子便将手伸入怀中,就要掏出些钱财打发这二人。
这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苏泰家找事了。
而他们所谓的搜查,便是在房内胡乱打砸一气,其真心想要找出苏长安也不过是一个油头而已。
虽然那古家小侯爷出言保他,但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苏泰对这二人可谓是不厌其烦,但奈何人家名正言顺,他也不能阻拦什么,更不敢去麻烦那远在北岚城的古家。
因此,这二人每次前来,他都是给些钱财息事宁人。
却不想这反倒助长了这二人的气焰,这些日子来的愈发频繁,几乎就把他当做了摇钱树一般。
若是放在平时,他还可以与他们理论一番,可现在他那倒霉儿子就真真切切的躲在房内,他哪敢与这二人讨价还价。
可就在他要将怀中的钱袋掏出来的时候,一只手却在那时伸了出来,将他下一步的动作生生阻止了下来。
苏泰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这一看,他便觉得亡魂大冒,额头上顿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而那两位余姓与童姓的男子自觉眼前一花,便见身前多出一位少年的身影。
他们本就指着这钱去长么你镇上最好的青楼快活一番,眼看这钱就要到手,却见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他们也没有心思去想为何这少年会拥有如此快的速度,只是【精】虫上脑,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这位是?”唱白脸的余姓男子站起了身子,他有些迟疑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见他年纪颇小,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稚气,心头便安稳了几分。“看样子,苏将军家这位亲戚似乎并不满意我们,那我们也不便多留,那就快些搜查一番,然后早些告退吧。”
说着便朝那位童姓男子使了一个眼色,作势便要进屋搜查。
“只是,苏将军如此不配合我们的差事,恐怕日后便得来得勤一些了。”
这一招以进为退,他用了无数遍屡试不爽,他几乎笃定在他入门前,苏泰必然会向他服软。
因此他不着痕迹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苏泰一眼。
可苏泰此刻就像是被人施可魔咒一般,愣愣的站在原地,既没有出言阻止他,亦没有半分服软求饶的意思。苏泰自然不敢动,他的倒霉儿子一副看不清形势的样子,竟然这般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二人的身前,也幸得他们并不认识苏长安,否则,这后果,苏泰几乎想都不敢想......
“不识时务。”余姓男子在心底冷哼道,走向房门的步伐便愈发快了起来。他决定今天一定要给这苏泰一个大大的教训。
可也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的想了起来。
“慢!”那声音这般说道。
余姓、童姓两位男子闻言,嘴角纷纷勾起一抹得色。他们站住了身子,转头看向苏泰,那神情就像是在迎接臣子膜拜的帝王一般,春风得意。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苏长安,要抓我?去找古青峰亲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