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唤一声阿大,为一世星殒
(ps:很多事情真的就是这么戳不及防,我这刚说了每天四更,这两天就确实遇见一些事情,没有办法推脱,以至于昨天今天都只有一更。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大家,明天,看明天的更新吧,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送葬者的出现,便意味着有一位星殒即将死去。
这一点,无人能够质疑。
而纵观这蛮军军营,所谓的星殒,无非便是虎偃一人。
这位致死前依然念念不忘自己族人的老者,终于在此刻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苏长安与他相识不久,所言最多的便是那一日,关于年少时,这位星殒曾与自己的两位师叔祖相识的旧事。
但莫名的苏长安对于他有一种好感。
却不是因为他与自己的师叔祖有故。
而是,在很大程度上,他觉得虎偃与玉衡很像。
同样的垂垂老矣,同样的对自己的族人心心念念,亦同样死在了他们所认定的这条路上。
虽非同族,甚至曾经敌对,但苏长安尊敬他,发自内心的尊敬他。
因此,不可避免的。
在看见他的身躯倒下的一刹那,苏长安的心有些揪痛。
他身子下意识的便要朝着虎偃的方向飞奔而去,但就在这时,他的心神一震,他所唤出的五道七星虚影几乎就在同时被拓跋炎、脓疮男子以及妖艳妇人所击溃。本就在与那位老者的战斗中耗尽灵力的苏长安,此刻受到反噬,身子一震晃动,半晌提不起力来。
而那三位蛮族将领,也就在这时猛然朝着苏长安掠来。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正暗道不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三位蛮将却丝毫没有对他出手的意思,反而是身形极为迅速的穿过了他身子,直直的朝着虎偃倒下的方向冲去。
似乎,比起苏长安,他们更在意虎偃的生死,或者说,在意那位送葬者!
手持玉箫,身着青衫的男子,终于在这时走到了虎偃的身前。
在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做任何事情,但这个战场上的人都停了下来,无论是摩青翎一方的武蛮,还是拓跋炎一方的蛮军。
他们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敕令,几乎再同一时间,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只有拓跋炎三人以及方才彻底击倒虎偃的那位阴柔男子,在这送葬者出现之后,却一反常态的极速奔来。
“每一位星殒,都值得被驻足。”青衫男子这般说道,似乎是在向众人解释为什么会让这场上的喧嚣禁止下来。
但可惜的是,似乎并没有人愿意回应他。
“呼......”
虎偃的双目睁开,或者说是裂开一条缝,他已经用尽的全力,但是却无法站起身子,他明白,这一次,他永远都无法再站起。
他的鼻子里呼出一阵浊气,又猛力的吸气,似乎呼吸,在此刻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一般。
“你的时间不多了,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完吧。”青衫男子看着忽然,这般说道。
虎偃朝着男子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他的大嘴在那时猛然睁开,一道光芒射出,数以万计的声音便出现在永宁关下——他用他最后的一丝气力,将他的族人们送到了这场流离的终点。
他望着他们,眯成一条缝的眸子里是灿烂的星光,与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不舍。
族人们跪了下来。
他们虽然被虎偃所保护着,但是他们却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外面所发生的事情,更能明白,他们唯一的星殒是为何而死。
“阿大!”
不知是哪一个孩童最先发出这样的呼喊,那声音极为稚嫩,带着浓郁的哭腔。
而后。
“阿大!”
“阿大!”
“阿大!”
这样的呼喊一个接着一个,一片连着一片,最后化为了震天动地的哭喊。
阿大。在蛮族是父亲的意思。
生我者为父。
养我者、育握者、护我者亦为父。
虎偃,对于这些失去家园的流离者来说显然是后者。
这应当是蛮族对于一位长者最高的敬意,即使蛮王,在大多数蛮族人的心中也当不起这个称呼。
而虎偃,却当之无愧。
“乎.....”虎偃的嘴在那时张开,似乎想要与他的族人做最后一次的告别,但他的嘴方才张开。下一刻,却连同着他的眸子一起闭了下来。
这位蛮族的星殒,强良的大巫咸,终于在永宁关前永远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眸。
“阿大!”族人们的呼喊在这时变得沙哑,变得绝望,变得声嘶力竭。
但可惜的是,这些都无济于事。
星殒的命在星辰,他的时辰到了,谁也救不了他。
青衫男子在心里这般想到,他摇了摇头,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鄙夷。
“星殒二字,你当之无愧,魂当归星海!”
他这般说道,手中的玉箫也在那时被举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唇边。
似乎,只要他奏响这首魂曲,虎偃的英魂便可以如约而去往星海。
但是,却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且慢!”那声音如此说道,慌乱焦急各种情绪混杂其中。
作为送葬者,在他漫长的一生中,阻止送葬的人,他屡见不鲜,对于这样的事情,他通常选择视而不见,但这一次,他却意识到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
“嗯?”青衫男子转头望去,却见四道身影正立在离他不过十丈远地方。
他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令他极为不喜的气息,为此,他的眉头皱了皱。
“前辈可是星辰阁来人?”四人对于送葬者似乎还是颇为忌惮,即使是不可一世的拓跋炎在这时,也不免显得有些局促。他极为恭敬的朝着男子拱了拱手,问道。
“是。”男子颔首,神色冷峻。
“此人肉身与英魂,我家圣子想要与贵阁借上借。”拓跋炎回应道。
男子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起来。
“星殒,肉身葬于大地,英魂归于星海,这规矩古来如此,岂是你说借就借的?”看得出,男子对于拓跋炎的言论很是不满,说话的语调更是带着一股浓重的怒气。
而这样的情景落在刚刚平息下体内灵力波动的苏长安的眼里,却是极为怪异。
拓跋炎四人是什么身份?
他们是被神血侵染过的神侍,而剧苏长安所知,星辰阁向来以捕杀隐匿在人间的神族余孽为己任。或许说这四人拥有某些奇特的法门可以瞒过男子的双眼。
但单单以他们问道境的修为敢于向一位送葬者如此说话,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值得商榷的事情。
而与之相比,更为怪异的是,这位送葬者,竟然还与他们解释。虽然他说话时的声音中明显包裹着怒气,但是苏长安却隐隐听出了某些妥协的味道。
送葬者时何其人也?
即使星殒闻其名,也得避让三分。
苏长安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让素来高傲的送葬者愿意向着四位问道境的修士低头。
“前辈莫要难为我等。”似乎也是从男子的话中领悟到了什么,拓跋炎的气势明显高了起来,“至于道理规矩自然有圣子去与阁主殿下讲。前辈说,是与不是?”
“你!”男子的双眸猛然睁大,似乎就要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杀意,一股足以让在场诸人都为之胆寒的气息便在那时喷涌而出。
拓跋炎几人简直心底一寒,下意识的便要转身逃跑。
但是,却在那时,男子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脸上的神情一变,竟然就这样生生的压下了自己心底的怒气。
“星殒。命在星辰,当归星海。”他这么说道,语气里竟有为虎偃向四人求情之意。
四人的身子在那时顿住,他们互望一眼,看得出对于这样的结果,也很是诧异,心底对于那九位圣子更是愈发憧憬。
“圣子要取星殒的肉身与头颅,这一点上他是曾得到过贵阁阁主的应允的。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前辈不要为难。”但即使是这样,有了之前的教训,拓跋炎也不敢再对这男子有半点不敬。这一次,他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给足了男子面子。
“哎...”男子闻言,终于是发出一声长叹。
他的身子微微往外一退,让出一条路来,所表达出的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
身为送葬者,他这样的妥协落在诸人眼中,让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凛。特别是那些跟随虎偃一路逃到此地的蛮族族人眼里,更是在此刻燃起了汹汹的怒火。虽然不知道拓跋炎掳走虎偃的肉身与英魂到底有何用,但是可以预想的是,此事绝非好事。无论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虎偃来说。
但是这些人眼中的愤怒却丝毫不能打动拓跋炎的心思。
他在男子退开那一刹那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他走到了虎偃已经失去气息的尸体旁,因为未奏魂曲,他的英魂未归,肉身也尚还保存完整,未有化为星粒回归大地。
拓跋炎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心处浮现出一滴如琉璃般的血液。
苏长安见状便大约猜到了拓跋炎或许是想用虎偃的星殒之身与英魂作为宿主,寄生神血,然后复苏出一位真正的神族。
无论是多出一位很可能是半神的神族,亦或是将虎偃的英魂吞灭,在苏长安看来都是极为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强自提起一口气,手持长刀就要杀向拓跋炎。可是他体内的伤势极重,又灵力空虚,如此强行为之,反而让他的身子一震,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此时,拓跋炎的伸手已经伸到了虎偃的身前,他手中的那滴神血再次变得活跃起来,他就像一团火焰一般,开始不断的晃动,似乎是在因为即将到了的这位宿主而感到兴奋。
苏长安心头大骇,却又无能为力。
却在这时,数把长剑带着破空之音呼啸而至,直直的插向拓跋炎的面门。
而拓跋炎也在这时敏锐的察觉到了那股如有实质的杀意,他的身子下意识的向后退去一步。
只间数道流光在他的眼前划过,而他方才所站得位置,此刻便凭空多出了数把造型古朴的长剑。他们一字排开,将拓跋炎与虎偃的尸首如楚河汉界一般分开。
“你们星辰阁的人不是一向最喜欢讲规矩嘛?怎么遇见了那劳什子圣子,白河远便将自己立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位男子在这时,从百丈高的永宁关头一跃而下。
他脸色苍白如施粉黛,嘴唇猩红如染鲜血,衣决飘飘宛如神祇。
第一百零九章 入关!(第一更)
“是你!”拓跋炎四人的脸色一变,望着来者,神情骇然。
“北...”苏长安亦是一愣,他也在这时看清了来者的容貌,他本想唤其姓名,但北通玄终归是他的师叔,直呼其名讳还是不妥。但心底却对于当年如烟之事,始终存有芥蒂,师叔二字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
“......”北通玄沉默的看了四人一眼,目光便越过他们看向身后浑身浴血的苏长安。他颔首,似乎是在欣慰苏长安终于走出了天道阁。
“星殒英魂不散,星辰与之命线便永存,你不送他,亦不葬他,最后反噬其身,害的还是自己。”他说道,虽不曾去看那送葬者一眼,但话却是实实在在的递给他的。
“......”身为送葬者的那位男子,闻言亦是低头沉吟了下来。
这一点他自然清楚,送葬者固然强大,但却依然无法跳出规则,或者说他们是规矩的执行者,因此,他受到规则的制约会更大。
星殒的英魂向来只有两条路,要么魂归星海,要么魂飞魄散。
不若如此,其送葬者必代受其罚。
不葬人,便葬己。
这个规矩,已经有无数的送葬者用自己的命去试探过了。
阁主的那个命令,固然让他颇为不解,但是作为送葬者,他所能选择的只是执行他的命令。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总是如此。
从未怀疑过,甚至从未想过怀疑来自那位阁主的命令。
“神血入体,他的英魂自然被神血所噬,那便是葬,与我无关。”男子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心底某些他也不愿意承认的愧疚,让他对北通玄做出了解释。
“可按你们的规矩,他的英魂并不该死。”北通玄摇头,已经没有去看男子一眼。
而也在这时,他周身的气势陡然上升,一股凛然的剑意,冲天而起。
“况且,神血难入他体。”他这么说完,那七把插在他与拓跋炎四人之间的长剑似乎是为了回应他身上的剑意,猛然开始剧烈的颤抖。
一道道剑鸣如旱地拔牛,起于平地,却巍峨如山。
拓跋炎四人的脸色顿时一变,他们从这样的变化中感受到了来自北通玄的杀意。
而最让他们惊骇的是,他们与这位人族永宁关的守将交手已不止一次。
从最早的雁不归大漠到远云关,再到现在的永宁关。
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见证了眼前这个男子从一名边境的小卒一步步做到大魏神将的整个过程。他或许并不是整个西凉最强的人族守将,但无疑,是最顽强,最难缠的那一个。
而前段时间,他们曾设计,险些就杀了他,虽然最后被他逃走,但却也让他受了极重的伤势。让拓跋炎四人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恢复过来,而他身上的气势比起当初也愈发强悍,甚至让四人隐隐间有些看不透彻。
他就像一把钝刀,除非将之彻底击碎,否则任何磨砺都只会让眼前这个男子便得更加的强大。
“你要保他?”拓跋炎沉着眉头看了看北通玄身后那具已经失去了气息的尸体,问道。
“是又如何?”北通玄回应道,他眉头一挑,颇有些戏谑的味道。
“......”拓跋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方才那位人族少年修为虽低,但战力却高得匪夷所思,以一敌四,竟然还生生的杀死了他们中修为最高的那位老者。而剩余四人中除了那位追击虎偃的阴柔男子皆是消耗巨大,面对这似乎又进一步的北通玄,心底多少有些忌惮。
“你不必如此,我们可以放这些蛮子离开,那位少年是你的同门,我们也可以放他离开。只是一位蛮族已死的星殒,与你无用,不若就此罢了兵戈,各取所需。”拓跋炎沉声说道,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坐拥五十万蛮军,一路从雁不归大漠打到永宁,但凡人族将领闻他名无不是闻风丧胆,何曾有过低头一说。
可是这星殒的肉身与英魂,对于他们来说着实太过重要,而送葬者虽然愿意妥协,但也是基于圣子与那位阁主的某些协议。可是时间拖得越久,对于送葬者来说便越危险,他不愿再生波折,因此只能妥协。
“哦?”北通玄的,眉头一挑,似乎有些诧异拓跋炎所给出的条件。
他的手在那时抬了起来,永宁关上之人似乎是收到了某些信号,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那道蛮军们渴望撞开的永宁关大门就在这时缓缓打开。
拓跋炎见此不由咽了一下唾沫,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他一声令下,此时蛮军发动冲锋,定然可以以最小的伤亡拿下永宁关。
但是他却生生的压下了这样的冲动,这个机会虽然没了,但永宁关却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星殒却并不多得。分清楚孰轻孰重的拓跋炎,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诚意,甚至还伸手示意那些跃跃欲试的蛮军退下,为的便是向北通玄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带你的族人入关吧,如果不想让你们的星殒白白牺牲的话。”北通玄转头轻轻瞟了一眼摩青翎,如此说道。
摩青翎脸上的神情一变,她一咬牙,在心底挣扎许久之后,终于说道:“入关!”
这应当算是历史性的一刻。
相互攻伐千载的二族,第一次,一方向着另一方敞开自己的大门。
但却没有劫后余生的欢笑,亦没有迎来和平的喜悦。
因为终止这场战争的原因,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更大的战争。
一刻钟之后,蛮族们终于入了关,苏长安也趁着此刻来到了北通玄的身边。
此时的永宁关前剩下的只有虎偃巨大的尸首,还安静的躺在那里。
北通玄的手在那时又一次举起,那永宁关的大门便缓缓合上。
拓跋炎的脸色一变,他大怒道:“你要食言?”
北通玄猩红色的嘴唇却在那时往上勾起,他笑了起来,说道。
“我何曾答应过你?又怎来食言一说?”
说罢,他身前的那七把长剑猛地光芒大作。
一个个名字在此时,被北通玄一一道出。
“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第一百一十章 吾之领域,谓之苍生
话音一落。
那七把长剑便在这时化作了身着各色衣物的人影,虽然他们的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但周身却溢出一道道凌冽的剑意。
一旁的苏长安将此情景看在眼里,心头骇然。
这七人,他自然见过,当初北通玄打开天道阁便有这七人的相助。
他们称呼北通玄为主人,称呼他为剑主。
苏长安曾为此感到诧异,却不想他们竟都是由长剑所化。这般光怪陆离的景象落在苏长安的眼里,多少让他暗暗心惊。
拓跋炎的脸色在此刻变得极为难看,或许是因为太过急切的想要拿到虎偃的肉身与英魂的缘故,他甚至没有去想北通玄为何如此爽快的接下了自己的条件,或者说在他的眼里,下意识的认为,放蛮族入关那刻起,北通玄便已经,默认了他的提议。
而此刻北通玄的毁约,无疑让他感到一阵愤怒。
而且这个过程中,所耗去的时间已经让那位送葬者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星殒死去后,英魂停留的每一息时间都会给他的送葬者带来反噬,而这样的反噬定然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不断加深。
他并不认为,这位送葬者会抱着自己死去的风险,来等待北通玄交出虎偃。
意识到时间不多的拓跋炎,再也不在与北通玄争辩。
“动手!”他一声怒吼,他与身后的四人便在这时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北通玄杀了过去。
北通玄的脸色一寒,他的手轻轻一拍,将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的苏长安一掌拍开,而他的身子也在那时,大步跨了出去。
“十方剑阵!”
一道声音响起。
不。
应当说是八道声音混在一起,化作一道声音响起。
他与他所唤出的那七人就在那时,身上的剑意愈发汹涌。
无数长剑自不知何处而来,将他们的身子包裹,数息之后,长剑张开,他们的背后便在那时分别伸出了一对闪着寒芒的剑翼。
北通玄立于后,七人立于前。
他们身上那贯彻天地的剑意犹如星光一般交相辉映,虽分为八道,却又自成一体。
他们就宛如一把把出鞘的神剑一般,锋芒毕露,所向披靡。
这般的景象落在苏长安的眼中,不禁让他有些失神。
他曾在天岚的藏书阁里看过关于十方剑阵的记载,须知此招需得十方神剑为引才能催动,北通玄能施展此招本就让苏长安诧异,而眼前这七人又是如何?竟然也能将这玉衡一脉的绝世剑阵施展出来?
而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拓跋炎四人也杀了过来。
他们与北通玄交手数次,即使拥有神血的力量,面对这个男子他们也常常需要依仗人多势众,方才能在上次将之击伤。如今他忽然出现,身上的修为比起之前似乎更上一层楼。他们自然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几乎不约而同的集聚起了全部的力量,一出手便是最厉害的杀招。
一道道灵压顺时荡开。
他们的领域在那时被他们张开。
拓跋炎双眸燃火,一把似有千钧之重的巨斧被他以开山之势挥下。
满脸脓疮的男子的身子在那一刻变得模糊起来了,下一刻他的身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速度如鬼魅一般让人捉摸不透,他手中的镰刀也发出一阵诡异的血光,四道身影一闪分立于北通玄的四方,然后豁然而动,分别从四方杀来,几乎封死了北通玄任何的逃生之路。
那位叫做完颜满的阴柔男子也在此刻,双目一沉,眸子里似有电蛇闪过,他嘴里发出一道意义不明的轻诧,无数肉眼可见的风芒乍起,化作一道道利刃,如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至。
而妖艳妇人相比于这四人的煞气腾腾,反显得要淡然得多。
她的身子盘膝坐下,手抚长琴。
起音低沉,如伶人浅唱,郁郁寡欢。
下一刻,音调陡然提起,如百马齐奔,山河壮丽。
再下一刻,她的琴音中杀意忽起,如金戈铁马,虎豹长驱。
那时,一阵喊杀声忽然响起,北通玄四周的空间之中忽然浮现出无数手持长剑,身着甲胄的士卒虚影,他们赤红着双目,直直的朝着北通玄杀来。
这四位蛮族的问道境强者,本就是这五十万大军中的佼佼者,更何况他们又受过神血的洗礼,各自的最强杀招交织在一起,其威力、声势都是极为浩大。寻常问道修士遇之都得退避三舍,而反观北通玄。
他的脸色依然沉寂,对于那些即将近身的杀招都不为所动,甚至他的双目在那时还闭了上来。
就连一旁的苏长安也为他感到心惊胆战。
这些蛮将的实力他最为清楚,若非神性被他压制,若非九难与十方对于这些神族有着强大的杀伤力,以他的修为对付一个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而北通玄此刻却是在以一敌四。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这些蛮将的攻击已经到了北通玄的身前。
千钧一发之时,北通玄紧闭的双眸在此刻豁然睁开。
一道神光爆出,一股灵压荡开。
北通玄的领域在那时将众人笼罩其中。
方才还金戈铁马杀声震天的战场忽然禁止了下来。
他们周围的景象一阵扭曲,一户户人家出现,男人在田间耕种,女子在屋前纺织,孩童三三两两在林间嬉闹。一派祥和的世外桃源之景。
而这样的景象在他出现之时,便开始不断的朝着远处蔓延。
与之一般的村落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夹杂着山川河流,北通玄的领域似乎毫无杀意,但却大得匪夷所思,转眼间便覆盖了方圆八十里。
拓跋炎四人心头一惊,这么大的领域他还是平生仅见。
而那些领域中的人,都各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似被幻化出来的一般,这个领域,更像是一方世界。
世界!?
这个词方才浮现在他的心头,他脸上的神情顿时一滞。
他看向北通玄的目光变得骇然。
只有星殒,才能幻化出一方世界!
难道眼前的这个男子已经成为了星殒?
这般想着,他的额头上开始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而也在这时,北通玄似乎感受到了拓跋炎的目光,他同样看向拓跋炎,眸子里若隐若现的光芒,当真便如那天上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吾之领域,谓之苍生!”
北通玄的声音亦在此时,幽幽的在他耳畔响起。
第一百零一章 天子血诏
(ps:二合一,今日四更完成。再一次对前两天的欠更道歉,确实是因为急事,明天会继续四更的。)
他的声音方起,那些他领域中的生灵似乎有所感应,他们仰头看向半空中的情形。
那时,停止的时间似乎开始了流淌。
一声剑鸣忽起,低沉、轻微,但却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随后又是一声剑鸣与方才那一声相差无几。
但紧接着这样的剑鸣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声接着一声,一道接着一道的响起。
转眼间剑鸣汇集成海,震耳欲聋,成为了这方天地最响亮,也是唯一的声音。
很显然这些剑鸣都是来之不同的长剑,苏长安心头疑惑,不知这这些发出剑鸣的剑究竟在何处。
他循声望去,心头又是一震,他看见北通玄领域内的那些生灵此刻都仰头望着天际,他们的目光变得呆滞,身子开始轻轻的颤抖。
他猛然醒悟,那些剑鸣便是从这些生灵的身体中所发出的。
“我以苍生为剑,护佑苍生!”北通玄的声音也在这时响了起来。
那些他领域中的生灵亦在此刻如得敕令一般,身上光芒一闪,便尽数化为一把把闪着寒芒的长剑。
然后,只见一道道光芒闪过,那些宝剑应声而动,铺天盖地的朝着拓跋炎四人袭来。
那时剑鸣如龙,长驱千里。
剑芒如雪,亮彻天地。
剑意如海,惊涛拍岸。
方才拓跋炎四人无比强悍的攻击,在这遮天蔽日的剑海之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只听数道惨叫声响起。
数息之后,连同着北通玄的领域散去,那漫天的剑影也随之散去。
下一刻拓跋炎四人浑身浴血躺在地上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帘,那些蛮军见状纷纷发出一阵惊呼,这四人连同之前被苏长安所斩杀的那位老者,几乎便是这五十万大军所有的首领级人物,如今一人死于苏长安刀下,剩余四人生死不知,此刻群龙无首,这些蛮军岂能不惊。
北通玄对于诸人的诧异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在这时转过了身子,第一次看向那位送葬者,说道:“我想,你应该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继续等下去了吧?”
男子一愣,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有趣,你竟然会帮一个蛮族星殒回归星海。”男子这般说道,但那支还是再次被他举了起来。
他确实受到了来者星辰阁阁主的命令,让他配合那几位所谓的圣子行事,但眼下这几位圣子的手下却都被击败,显然短时间内是不会苏醒,他自然没有理由冒着自己死去的风险等待下去。
于是,低沉的箫声在此时,在静默的战场上响了起来。
......
长安,太和殿。
天色方才过了午晌,时辰尚早,虽有小雪,但却并不扰人,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按理说这样的景色下,酌一杯清酒,与人谈论些风月,应当是极为惬意的事情。
可是,太和殿内的这位男子,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雅兴。
太和殿的大门,被紧紧的关上。
太和殿与屋外就像是两个世界,风雪吹不进大殿,日光亦照不进大殿。
虽然点了些烛火,但太和殿里却不见明亮多少,反倒是那些摇曳的烛火,将整个大殿照得忽明忽暗,显得格外【阴】森。
一位中年男子,此刻正坐于那张象征着这世上最高权力的龙椅之上。
只是,他的头发散乱,双眼极为空洞,一身黄袍却随意,甚至可以说是潦草的披着。
他正看着一张被揉捏过的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字迹。
男子将那上面的字迹一一看来,他像是极为在意这上面所写的事情一般,看得很是仔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驻足许久。
这应当算得上是他登基以来,真正看过的第一份奏折,当然其实也不能说得上是奏折,毕竟司马诩已经掌握了朝廷,他虽为大魏的帝王,可实际上,对于外面的事物,他一无所知。
这份姑且称之为密报的黄纸还是太尉穆梁山托寻常往来宫中负责采购的太监带进来的,几近转手与波折,方才避过司马诩的重重耳目,送到了他的手中。
他的身子忽然开始了一阵轻微的颤抖,瞳孔随之放大,漆黑的瞳仁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白。
他又一次仔细的阅读了那黄纸上的内容,似乎想要确定是否是自己看错了些什么。
但待到他确定无误之后,他身子的颤抖愈发剧烈起来,他像是看到了某些让他极为害怕的事情,脸上的神情一阵变化。
从震惊到骇然,从骇然到惧怕,最后从惧怕化为了恍惚。
约莫一刻钟之后,似乎是因为他的手颤抖得他过于厉害,那黄纸从他的手上掉落了下来。
呜!
一大沙哑的响动从太和殿的大门处传来。
男子顿时从木讷中回过神来,他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兔子,下意识的便要躲藏起来。
但那被打开的大门的缝隙中传入一个人影,他迅速再次将大门合上,似乎也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踪迹一般。
他朝着大殿的正上方望去,一眼便发现了那位试图躲藏到案台之下的声音。
“父王。”那人影这般喊道。
男子身子一顿,他小心翼翼的露出头,看向那人影,待到他确定了来者的身份,方才如释重负的抬起身子,重新坐了起来。
“明儿,你怎么来了?”台上的男子问道,神情中既有欣喜,亦有担忧。
那人影快步走上前来,接着男子身前点起的烛火,那来者的容貌终于变得清晰。
竟是一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生得浓眉大眼,鼻挺唇红,虽带着些稚气,但也颇为俊俏。
或许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看起来还有些瘦弱,但瑕不掩瑜,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在谈吐间展露无遗。
“儿臣夏侯明见过父王。”他脸上的神色也有些激动,看模样似乎有许久没有与眼前这个男子相见了。
而事实上也是确实如此,自他登基以来,司马诩便以各种理由将他囚禁,对外宣称他受了风寒正在养病,这一养便是近一载的光景,莫说那些大臣,就是眼前这个儿子想要见他都是千难万难。
“不必多礼!”男子赶忙上前将少年扶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这一问,自然是废话。
他作为皇上尚且如此,由此可想他儿子的生活但是如何艰难。
但少年似乎很能体谅父亲的处境,他摇了摇头,说道:“父王放心,虽然少了些自由,但却无人敢让孩儿受半分委屈。”
“那就好。”男子闻言宽慰的点了点头,他伸出双手抓住眼前少年的双肩,仔细的上下将之打量了一番。
相比于他登基之前,这个孩子虽然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脸上的稚气却退去了许多。他不由感叹道:“你长大了。”
方才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忙问道:“这一路耳目众多,亚父...司马诩又不许外人与朕见面,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要多亏宗正大人帮忙从中斡旋,这才避开了那些耳目,得于父王相见。”少年的说道这里,声音也小了下去。
他们一人贵为天子,一人贵为太子,却受到一位丞相的制约,连与彼此见面都需要遮遮掩掩。念及此处,不由悲从中来。
少年这样的神情自然逃不过男子的眼睛,他的心底愈发愧疚,忍不住自责到:“都是寡人无能...”
“父王莫要自责!”少年见状赶忙规劝道,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递到男子的跟前。
男子一愣,下意识的将之接过,却见此物境是一张折叠后的信纸。他心头虽然疑惑,却还是将之打开。
“如今蛮军压境,西凉百姓苦不堪言,父王应当励精图治,扫除奸邪,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予苍生一个太平人间。”
少年也在此刻躬身极为恭敬的说道。
男子将那信纸上的内容一一看罢,他脸上的神情愈发难看。
“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他问道。
少年一怔,但嘴里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这是龙犼神将北通玄托观沧海将军送入长安的,几经转手到了儿臣的手中,儿臣又在宗正大人的帮助下递给的父王。”
少年显然对于自己的父亲极为信任,一下便将这其中的事由全盘托出。
“北通玄?”男子皱了皱眉头。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年的北通玄可是靠着做了司马诩的上门女婿方才坐上大魏神将的宝座,坊间甚至还有传闻说是为此,北通玄甚至杀了自己以为红颜知己。
按理说,他应当是司马诩的人,此时为何又开始向自己示好,这一点上,他不由有些怀疑。
“此事当真?”他向着自己的儿子求证到。
“有武王浮三千作保。”少年回道。
武王浮三千?男子听闻这个名字,脸上的神色一喜,但又在转瞬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随即又沉下了脸色。
他沮丧的将那张信纸放到了一遍,摇了摇头。
“不行。”他这般说道。
“为何?”少年闻言脸色一变,有些激动的问道。
北通玄的信他已经看过,如今五十万蛮军兵临池下,永宁关即将失守,到时候西凉沦陷不说,中原唯一的屏障西岭关也会就此暴露在蛮军的铁蹄之下。那里虽有武王浮三千坐镇,可是浮三千的畏敌之名可又是大魏人尽皆知的事情,一旦西岭失守,那整个大魏也就危矣了。
男子对于少年命线有着僭越之嫌的举动并不在意,他只是将放在案前的先前他曾看过的那一张黄纸递到了少年的手中。
少年一愣,疑惑着接过那张黄纸,低头看去。
这上面的内容让他的心头一震。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男子的时候,脸上是与之相比丝毫不遑多让的恐惧。
“蜀地集结了三十万大军于汉中?帐下星殒足足有十余人之众?”少年问道。
他很清楚的记得整个大魏已知的所有星殒加在一起也不过七八人而已。蜀地除了那位蜀山的剑仙雁归秋,以及这些日子忽然崛起的青玉夫人,何处又冒出了这么多星殒?
那可是星殒。是这世上力量的巅峰,怎会突然能多出如此之多?
少年再看完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便是不信,蜀地想来便心系前朝,这一点人尽皆知,可也正因为如此,若是蜀地有数量如此之重的星殒,又何须一直隐忍到现在。
“穆太尉何须骗我。”男子摇了摇头,他起初的想法与自己的儿子并无多大的差别,但是此刻他不过是一位手无半点实权的傀儡皇帝,他实在想不出,穆梁山如此铤而走险带入一个假消息,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因此,他断定这个消息应是真的无疑。
少年的心思想来敏捷,他从男子的话里很快便想通了这一层关系。
自然,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司马诩现在定然把精力都放在了对抗蜀地叛军身上想要让他发兵救援西凉,绝无半点可能。”男子摇头说道。
少年颔首,他想到近来朝廷中的兵马神将大批的调往南部,想来司马诩对于此事也是知道,只是不想引发朝堂大乱故而被他压了下来。
“可是...西凉那边的可是蛮军啊!”少年又说道,蛮军的残暴他素有耳闻,被他们所擒获的百姓能活命者少之又少。
男子闻言,叹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轻重缓急。
蜀地的叛军自然不可忽视,但是至少可以通过某些手段拖延,但蛮军与人族却是死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西凉之乱,远大于蜀地之乱。
只是,他现在莫说上朝,就是奏折都已经完全被司马诩截下,他这个皇帝,说到底只是司马诩手中的傀儡。
“我也知晓此事,只是司马诩行事想来我行我素,而我...”男子低头叹息道。
“......”少年亦沉默了下来,自嘲道:“北通玄将军想尽办法将这密信送入我手,却不想,我们空有皇族身份。说话的分量却比不过司马诩身边的一个走卒。”
“皇族身份?”男子闻言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自己的儿子,“皇儿我且问你,你现在能出宫否?”
少年一愣,随即点头道:“司马诩只是不让我与父王相见,出行倒是未曾相阻。”
男子脸上顿时浮出一抹喜色,他赶忙周会案前,拿起笔墨,便要写些什么,但笔锋方落,又似乎觉得不妥。他一咬牙,猛地撕下一片衣角,然后在少年诧异的目光下。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开始在那衣角上奋笔狂书。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岚院苏长安
(二合一,晚点还有四千到五千字)
苏长安对于北通玄的行为多少有些不解,拓跋炎四人乃是蛮军最重要的四位将领,虽然被北通玄重伤,但是,他们都是被神血侵染过的人。只要不死再重的伤都有可能复活过来,所以苏长安认为,应当斩草除根。
但是北通玄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待到那位送葬者奏响魂曲,送走虎偃英魂之后,他便提着苏长安在五十万蛮军的注视下,堂而皇之的飞回了永宁关上。
苏长安正要询问其中缘由,哪知北通玄的身子一怔,一口逆血喷出,在周围将士的惊呼声中,他的身子豁然倒地。
......
北通玄的伤势极为严重,前些日子中了拓跋炎的诡计,一番调养下来,方才有所好转,今日为解苏长安与蛮族之危,不得以再次出手,让本就虚弱的身子,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虽无生命之忧,但却需要调理很长一段日子。永宁关上的事宜便全权交给了神将红玉负责。
第二日。
好生歇息一夜后的苏长安,出了房门。
他来到了北通玄的屋前,正想着要去探望一番。北通玄的伤本就是为救他所致,于情于理,苏长安觉得自己是应当关切一番。
但就在他要敲响房门时,那房门却忽的从里侧被打开,一道红色的身影便在那时冲出,撞了苏长安一个满怀。
昨日的苦战让苏长安消耗巨大,经过一夜的修养虽然伤势已无大碍,但体内的灵力尚还未完全恢复,措不及防之下,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看清了这道红色身影的模样。
那是一位女子。
女子的容貌当真称得上是眉目如画,虽然生得极为漂亮,但是这漂亮,却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美,反而带着几分男子才有的英气,但这英气同样也丝毫不影响她美感,反而是带着一股让人着迷的野性。
此刻她穿着一袭红色锦衣,将她玲珑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红玉?虽未曾谋面,但只是一眼,苏长安便断定了来者的身份。
能如此随意的出入北通玄的府邸,又是这样武将打扮的女子,放眼整个永宁关,恐怕也就这大魏神将红玉了。
苏长安打量着女子,女子同样也打量着他。
“你就是苏长安?”她问道,声线倒很是轻柔,与苏长安想象中有所不同。
苏长安一愣,这才注意到红玉的眼角似乎带着泪痕,脸色也很是不郁,他不由联想到听人提及的关于红玉与北通玄的某些传闻,但却很识趣的没有多去询问。
“嗯。”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红玉的问题。
“通...北将军说那些入关蛮子的事情需要与你商议,事不宜迟,你与我走一趟吧!”红玉说道。
苏长安一愣,此等军国大事,他向来不甚了解,也兴趣缺缺,但那些蛮族说到底还是他一手带进关内,于情于理他倒是需要走上一遭。但他的脸色却忽然一沉,面露犹豫之色,最后还是一咬牙,上前一步,拱手朝着门内大声说道。
“北师叔好生修养,待长安忙完此间琐事,再来探望。”
这应当是第一次,苏长安称呼北通玄为师叔。
他对于北通玄当年杀死如烟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但是北通玄却又三番两次救他,甚至他怀疑,在西江城中,也是北通玄托观沧海救他性命,这一句师叔,苏长安叫得并不愿望。
门内之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苏长安的话。
直到约莫十来息的沉默之后,方才有一个声音响起。
“好!”
那声音这般说道,即使声音的主人已经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但是苏长安还是敏锐的从中察觉到了这一个音节中极为细小的颤音。
他会心一笑,大抵能明白北通玄此刻心中所想。
孤身漂泊,隐姓埋名。
他唤他一声师叔,他便又有了名,亦有了家。
念及此处,苏长安难免觉得有些荒唐。
祸国之人,堂而皇之,高居庙堂。
救国之人,隐姓埋名,杀妻求将。
这世道,当真好生荒唐。
他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索性不再去想,他转头看了红玉一眼,说道,“走吧。”
......
来到永宁关下的一处营帐,待他步入其中之后,便发现里面早已坐着数人尚在等候,其中不乏苏长安的熟悉的面孔。
比如曾经便是他的部下的顾牙朗,想来他去到天道阁之后,他的旧部也被北通玄打入了永宁关的守军之中,顾牙朗的修为不俗,又从军多年,如今永宁关又是用人之际,北通玄将之提拔作为守军中的头目倒也是情理之中。
待他看到随着红玉一同走进的苏长安时脸色一变,一抹喜色浮上了眉头。
而反观另外几道苏长安熟悉的身影却显然没有顾牙朗这般好的心情了。
他们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一边,与营帐内的其他军官之间保持着一道泾渭分明距离。
这几人便是,被苏长安带进关内的摩青翎、玉山、摩海耶、宇文平四人。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哪又不低头。更何况人蛮二族之间的仇怨向来不是之言片语所能言尽的,说不准在场诸人之间还曾有过交手,也就难怪此刻众人间的气氛如此尴尬了。
或许是虎偃的死给了苏长安很大的触动,又或是本着将蛮族带入关前的承诺,苏长安想了想,然后便在诸人的注视下,坐到了摩青翎的身边,
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双方都是一惊,红玉的目光顿时玩味了起来,而摩青翎等人却在诧异之余,朝着苏长安投来的感激的目光。
作为除了北通玄之外永宁关军中唯一的神将,红玉当之不让的坐上了首座。
她轻咳两下嗓子,让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样吧,先听听摩公主的想法。”她说道。
蛮族入关,投降人族的事情少有耳闻,即使是红玉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摩青翎一愣,不敢有半点非议,好在在来之前她便有所准备。因此她的身子微微前倾,说道:“我三族已认天岚院的苏公子为主,此间事由皆由他一人处理,我们绝无半点异议。”
此言一出,可谓满座皆惊。
这其一,关于这位北通玄一直护着的少年的身份向来是众说纷纭,其中让人诧异的莫过于,他是朝廷要犯,害死玉衡圣人的妖族奸细苏长安。
摩青翎此话自然便是坐实了苏长安的身份。
但好在,如今北通玄帐下的士卒对于那位高座长安城中的丞相都没有多少好感,对于苏长安的身份倒并不怀疑。更何况据顾牙朗所说,莱云城一战,还多亏了苏长安一人挺身而出,方才避免了蛮军在西凉腹地插入一道眼中钉。
这其二,却是更为让诸人吃惊的地方。
蛮族,认一位人族为主,这事无论是发生在谁的身上都多少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但以摩青翎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也不可能作假。
因此,诸人这时皆尽数将目光投向了苏长安。
突然成为场上焦点的苏长安,不免有些不适,他转头有些诧异的看向摩青翎,但摩青翎却投以他一个极为暧昧的笑意。这样的情景落在旁人眼里自然免不了浮想联翩。
苏长安心中暗暗叫苦,大抵明白了这摩青翎的主意。
她将自己的身份做低,以此抬高苏长安的身份,将苏长安置于风口浪尖。
让他以一个人族的身代表蛮族与人族交涉,避免了方才缓和关系的二族因为一些口角琐事而再次变得僵化。这一点,可以说是如今寄人篱下的蛮族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当然,她敢如此做,其实笃定了苏长安的人品,若是苏长安食言,甚至以此作为筹码,那对于她们三族来说便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不过好在,她们确实赌对了苏长安的性子。
他是断然做不出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的人。
即使心中对于摩青翎此举有所不满,但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在诸人的注视下,说道:“帝江、句芒、强良三族,妇孺七万,需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末了。他还不待诸人接话又补充道:“这个地方只能是在西凉境内,入了中原,朝廷愿不愿给不说,各州郡定然忌惮,也决计不会答应,所以只能是在西凉。”
此言一出,一位中年武将便站起来反驳道:“兹事体大,不向朝廷上报,我们怎能做主?”
“司马诩把持朝政,西凉求援多次也不见回应,报与不报并无差别。”一旁的顾牙朗立马站起来说道,很显然,他是站在苏长安这一方的。
“顾将军此言差矣,诸事不报,那我等与乱臣贼子有何区别?”又是一人站了出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事事都听朝廷旨意,我西凉早已落入蛮族之手。”
......
正题尚未开始,一时间诸将便为了蛮族入关之事是否上报朝廷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眼看诸人之间的争吵愈演愈烈,红玉眉头一皱,猛地一拍桌面,大神呵斥道,看得出她虽位女将,但在军中威信极大,她一发怒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诸人顿时噤若寒蝉。
“莱云城方圆百里已无人烟,蛮族可去此处休养生息。我们予你族人三个月的粮草,春日将至,你们开耕务农也好,去到狼牙山中捕猎也罢,但且记住,不得再生祸端,否则我定当率军屠你满门!”
说罢她美目圆睁直直的看着摩青翎诸人,很难想象,如此漂亮的女子却能说出如此杀气凛然之言。
对于红玉的话,摩海耶自然不满,但是却也只是一声冷哼,并未出言反驳,显然还是接受了她给出的条件。
“此事兹事体大,确实不能不报,朝廷怎么说是他的事,但是木已成舟,通知便可,不用求策。”红玉又说道,目光还有意无意的扫了方才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苏长安的人。
那人若有所觉,顿时低下头连连称是,又赶忙取来笔墨,开始代笔写下要上报朝廷的事宜。
“苏公子,觉得红玉如此安排可有问题?”
苏长安眉头微皱,红玉既然愿意给出粮草又划出一块地皮,按理说应当是接受了蛮族。可是却偏偏只答应三月粮草,这让苏长安不禁有些奇怪。他微微沉吟,很快便领悟到了些什么,他说道:“这春种秋收,三个月的粮草恐怕捉襟见肘,不若再予上六个月的粮草,我部还有八千武蛮,留一千保护族人,可出七千余人助红玉将军守城。”
“好!”似乎早就料到苏长安有此一说,红玉几乎想也不想的答应了下来。
七万人的六个月的粮草自然不是什么小数目,但好在永宁关存粮充足,短时间内无粮草之忧,以这些粮草换来七千战力不俗的武蛮,肩上摩海耶、宇文平这样问道境的高端战力,到是一个很是划算的买卖。她方才只应允三月粮草便是等着苏长安这句话。
苏长安得到红玉的首肯,转头看向摩青翎。
摩青翎微微苦笑,本以为自己暗算苏长安一遭,搏了先机,却不想被其反将一军,有苦难说,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于此刻的蛮族倒也并非不能接受,更何况若是拓跋元武的军队朕的打入永宁关,那他们这些在拓跋元武眼中的叛徒自然也是难逃一死。正所谓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摩青翎还是懂的。
故此,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苏长安与红玉交涉的结果。
而这时,方才那位正在书写上报奏折的武将走到了红玉的跟前,指了指自己已经写得差不多的奏折,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这苏公子的名号...”
不管如何说,苏长安还是朝廷的逃犯,他暗觉得写上他的名讳多有不妥,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询问红玉。
未曾想到这一点的红玉,也是一愣,她正要说些什么,让男子在奏折上瞒下此事,以免给苏长安与北通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却在这时,苏长安说道:“就写天岚院苏长安!”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等着我
苏长安不明白。
北通玄在躲。
从长安逃出去的花非昨与玉灵儿在躲。
他一路来西凉也在躲。
他们是天岚院的传人,是苍生的守护者,他们做的事是正确的事,为什么要躲。
躲有什么意义,躲到最后,北通玄杀了如烟,他失去了青鸾。
他不知道长安城里那些达官显贵,三公九卿究竟在想什么。
但是蛮军兵临池下,永宁关难保,与司马诩一丘之貉的蛮军铁蹄即将踏破中原贵族的锦绣衣冠,他并不为这些达官贵人们感到难过。
他只是难以释怀那些流离的百姓,难以释怀如阿难一般的孩童,或许摩青翎族人的现状便是西凉百姓的明天。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现在他想通了,他要站出来,他要以天岚院守望者的名义站出来,他要告诉那些还活在美梦中的人,西凉的困境。
玉衡没有教过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所以他不懂。
他所知道的不过是山河破碎,苍生何辜。
“这个奏折我来帮你写吧。”苏长安的手猛地张开,男子手中的笔墨与信纸便猛地飞入了他的手中。
“没用的。”红玉摇了摇头。她似乎意识到了苏长安想要做的事,说道:“我们已经前后给朝廷发过数十份求援的奏折,但都如同泥牛入海,得不到回应。现在的永宁关,与其说是西凉最后的屏障,倒不如说是朝廷的弃子。”
苏长安不语,只是沉默的继续在那张信纸上书写,诸人也知道这少年身份特殊,虽然都觉得他此时所为都是无用功,但却没有一人真的将之打断。
直到半刻钟的时间过去,苏长安收笔。
他抬头环视众人,隐约猜到了诸人心底的想法。
“这信不能递给朝廷。”苏长安的手指微屈,轻轻一叹,信纸便飞入了方才那位将领的手中。
那将领一愣,下意识的问道:“那应当送往何处?”
“太尉府,穆归云。”苏长安道。
男子一愣,有些迟疑的看向红玉。
红玉目光却停在是苏长安的脸上一阵打量,最后沉着眉头说道:“按他说的办。”
......
之后得到红玉许诺的摩青翎等人急匆匆的赶了回去安置族人,并承诺半个月之后必定带着武蛮来永宁关与众人汇合。
其余将领也在红玉的安排下各司其职,转眼方才还热闹不已的营帐中便只剩下苏长安与红玉二人。
“方才你在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红玉坐在首位,看着立在一侧的苏长安的问道。她的峨眉微挑,嘴角翘起,似笑非笑,似乎对于苏长安颇有兴趣的样子。
关于这位天岚院传人的从传闻有很多,撇开那些妖族奸细的无稽之谈不说,其中关于这少年人们用过的最多的词应当是如愣头青、不自量力、胆大妄为这样的辞藻。
但是红玉却并不这么觉得,在她看来这个少年能在玉衡死后的长安待上那么久的日子,又能一路从长安逃到西凉,更是神奇的坐上了那七万蛮族的首领,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若是真要用些辞藻来形容他,红玉更愿意用秀外慧中、大智若愚这样的辞藻。
她并不认为苏长安所寄出的那封信只是简单少年心性,更可能的是,或许这少年有些自己的打算。
“求援。”苏长安神色寻常的说道。
“求援?”红玉有些诧异,“这我们试过许多次,朝廷向来对此置之不理。”
“我倒是听闻你与太尉之子的交情不菲,但是如今的朝政皆握于司马诩之手,穆梁山说话根本做不得主。”
苏长安却摇了摇头,神情淡然的说道:“我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问朝廷要兵。”
“不问朝廷要兵,那你问谁要兵?”红玉愈发疑惑。
“江东。”
......
之后的苏长安又与红玉交谈了许久。
有关于西凉,亦有关于长安,甚至北地与西蜀。
待到苏长安回到北通玄府邸的时候,已是傍晚,他本想去看看北通玄的状况,但是却被司马长雪告知北通玄服了些汤药已经入眠,他自然不能叨扰,便向司马长雪拱手,退回了自己的住所。
是夜。
西凉又开始下起小雪。
苏长安头枕着手臂,躺在床上,透过纱窗的缝隙看着屋外纷纷而下的雪花,怔怔的出神。
他开始整理这些日子来所获得的信息。
这段时间他所经历的实在太多,又应接不暇以至于让他根本没有空闲将之好生思量。
如今,终于算是告一段落,方才有了这闲暇。
他闭上了眉头,思绪开始飘荡。
首先,是莱云城里那位死而复生的镇西神候,他的死而复生必然有所蹊跷,而最让苏长安在意的是,那一日他所看到紫薇双生,一颗星辰竟然连接着两位星殒的命线。而镇西神候口中的陛下,在苏长安看来也应当另有其人,又或是圣皇根本没有死?毕竟他也曾听青鸾提及过,她并没有送走圣皇的英魂。
可问题是,他又去了哪里?苏长安能够想到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北地。毕竟那里有他的旧部,更有他的女儿和皇子在那里。只是苏长安想不明白圣皇是如何活下来的,更想不通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或许待到此间事了他,他应当回一趟北地,算起来他离开那里已有两年之久,也不知自己的老爹如今在干些什么,亦不知羡君如今过得怎样,这么久没有自己的消息,她应当很是担心吧。
而后,他与徐让之间的恩怨还要有一个了断,天岚院,他一定要拿回来!
师叔祖亲手交给他的东西,他怎能轻易送于人手?
再然后,便是自己另一位师叔祖开阳,他到底想做什么,苏长安一直没有头绪,还有司马诩与那几位蛮族圣子谋划一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苏长安的心头。
最后,还有青鸾。
苏长安想到这个名字,不觉心中一痛,他伸手放入自己的怀中,在其中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一个玩偶。
那是一个女孩模样的木偶,一袭青衣,煞是可爱。
苏长安将之放到自己的眼前,看着这个木偶不觉会心一笑。
“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他这般呢喃道,却再也抵不住沉沉的倦意,倒头睡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她死得意义
第二日,早早起床的苏长安来到了北通玄的门前,他正要敲开房门,却听房内传来一阵争吵之声。
那声音应当是司马长雪与北通玄的声音,他本觉得偷听夫妻俩吵架是一件极为下作的事情,正要转身离去,但是二人争吵的内容却让的脚步生生停住。
“我说了,我不回去。”这是一道女声,想来应该是司马长雪的声音,她似乎有些激动。苏长安很难想象像司马长雪这般温柔的女子,生气时应当是何种模样。
“留下来只有死。永宁关守不住了。”反观北通玄,他的声音倒是冷静得多。
“那又如何,我司马长雪,是你的妻子,你在哪我便在哪。”司马长雪回应道。
屋内忽然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之后,北通玄有些苦涩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
“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北通玄的话明显让司马长雪愣住了,她的声音也小了几分。
“等我又能怎样,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当初既然要娶我,现在就别想甩了我。”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苏长安大约能想到北通玄此刻内心的纠结。
“那只是权宜之计...而且这一年,我与你并无夫妻之实。不要因一时意气之争,而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别人。”北通玄好言劝解道。
“权宜之计?”司马长雪似乎在笑,但那笑声中却带着一股冷意。“我一介妇人,不懂你们男人间的家国大事,但我自嫁于你那时起,三从四德,自问从未有过逾越。你休不了我,也赶不走我。既然你想让我离开这里,既然你说永宁关守不住,那就带着我一起离开。”
似乎是听出了司马长雪言语中的决心,北通玄的声音也因为内心的某些愧疚而大了几分。
“我不能离开永宁关。我答应过师尊,要守住西凉,永宁关被破之日,便是我北通玄命陨之日。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何苦为了一个死人送命?人应当为那些爱你的人而活,不应为死人而活。”
或许是这一句话触及到了司马长雪的某些痛处。
这位咋苏长安眼中一向温婉的女子,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原来你也知道,人不应该为死人而活啊?”
“这一年来,你我虽共处一室,却不曾同床共枕。”
“可你又怎知道我每天都会被你在梦里念叨的‘如烟’‘如烟’所惊醒,你让我为爱我的人而活,自己却对一个死人心心念念。你不觉得可笑吗?”
说完这句话后,屋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北通玄的房门便被司马长雪从里侧打开。
她看见立在门前因为被撞破偷听墙角而满脸尴尬之色的苏长安,先是一愣,随后低头绕过苏长安,快步离去。
而在那匆匆一瞥间,苏长安看得清晰的是,司马长雪眼角的泪痕。
“长安吗?进来吧。”而这时,北通玄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长安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走了进去。
他合上房门,在北通玄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此刻的北通玄与那日在永宁关前,一人独挡四位问道时,判若两人。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此刻显得几近病态,向来猩红的嘴唇也变得有些清浅。身子半靠在床头,眸子里有一抹浓重的倦意。
苏长安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对于方才自己的行为,多少感到有些难为情。
但是北通玄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极为勉强的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问道:“何时从天道阁出来的?”
“五六日前吧。”苏长安如实回答道。
“唔。”北通玄颔首,“成功了吗?”
苏长安自然知道北通玄所问的究竟为何事,他点了点头。
“唔。”北通玄再次点头。
然后他低头沉吟了好一会,方才再次说道:“那就离开永宁关吧。”
苏长安一愣,不解道:“为何?”
“方才我与司马长雪的话你应当都听到了,永宁关守不住了。但天岚院却需要传承下去,更何况你已入仙道,天岚院的希望如今竟放于你身上,你不能死。”
“拓跋炎四人已被你重伤,带你养好伤势,你我二人加上摩海耶、宇文平面对蛮军的四位问道境修士,我觉得并不是没有胜算,何必如此悲观?就算他拥有蛮军五十万之众,但是我们有永宁天险,又粮草充足,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苏长安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
北通玄闻言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看了苏长安一眼,说道:“若是蛮军仅仅只有四位问道,我又何惧哉?”
“九婴一族背后与神族的关系我相信不用我多言你也知晓,这四位问道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已经开始收集星殒,看模样手上定然拥有不少半神之血,以他们的能力,能在如此段的时间里覆灭帝江一族近千年的统治,你觉得他们所拥有的力量真的会如此简单吗?”
苏长安不由想到了虎偃口中的那几位圣子,顿时心情也沉重了下来。
但他仍有些不解。
“既然九婴的实力如此之强,为何还迟迟不肯攻城?”
在苏长安看来,以那圣子挥手便可以屠灭蛮族王庭的实力,只要愿意出手,莫说西凉,就是中原恐怕也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们只是在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举攻破永宁,再开西岭直入中原!”北通玄寒声说道。
“我已与朝廷递上奏折数十份陈明其中利害关系,却无一人回应。司马诩如今把持朝政,即使我想尽办法书信与天子,也是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倒也不再隐瞒将自己对于司马诩的猜测一一向着北通玄道来。
“你是说司马诩与九婴皆为神族爪牙?”北通玄一愣,脑中联想起司马诩对于神族的态度,心头对于苏长安的猜测便信了几分。
在他看来司马诩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行事自然有他的目的。
司马诩如此费尽心思,助太子登上皇位,如今好不容易把持朝政,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还或许可以篡位为皇。但有江山的皇帝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皇帝,否则即使登基,蛮族却已夺了大魏的江山,这样的皇帝要来又有何用?
北通玄一直认为司马诩是看得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不由余力的向着朝廷谏言,请求援兵。他替司马诩守住西凉,于司马诩无半点坏处,至于最后谁才是天下正统,对于北通玄来说也无大碍,他是为苍生守住西凉,而非某个君王。
但如今听苏长安之言,方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的那般简单,若是这一切从一开始便是司马诩与九婴勾结,那么莫说永宁关,就是长安,也迟早会落入九婴之手。也就难怪向来精于算计得司马诩对于西凉之事不闻不问。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苏长安问道。
如今求援不得,虽然他也试着通过穆归云为西凉找些援兵,但如今看来却是大势已去,蛮军之力,除非倾大魏国力,否则根本无法预知抗衡。永宁关被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并不觉得北通玄应该依旧死守,退回关内,集聚力量再做谋划在他看来才是正道。
“我退了,西凉的百万百姓当何以自处?”北通玄看了苏长安一眼问道。
“自然一起带走。”苏长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北通玄闻言一笑,他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自然是不能走的。”
说道这儿,他又顿了顿,像是叹息一般的接着说道:“更何况,去到中原,难道就会更好吗?”
苏长安闻言一愣,随即便想到了西江城头那密密麻麻的难民,风尘仆仆,饥肠辘辘,如孤魂野鬼,无处可依。
他忽然又些明白刘长玉那位老母亲的话,西江是她的家,离开了西江,她该去何处,又能去何处?
或许对于此时依然在西凉的老百姓来说也是如此。
与其在外流离失所,不如就待在自己的家中,至少死后有一方棺木相葬,不至于做了孤魂野鬼,连寻家都得孤零零的飘荡千里万里。
苏长安想到这里,脸上的神色一暗,低下了自己的头。
“至少你应该走,不应这样白白送死。”苏长安忽然抬起头说道。
北通玄闻言,他向来如万载枯井波澜不惊的脸上浮出一抹怒意。
“然后呢?”
他这般问道,声音忽然大了几分。
这样的变化让苏长安有些诧异,他暗觉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触及到了北通玄的心事。
“然后再召集人马在西岭或是西江,打着护佑苍生的幌子,将西凉的百万苍生送入死地?”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北通玄渐渐平复下来,声音再次变得淡漠。
“我已经受够了天岚院以数量衡量生灵的逻辑。”
“为了西凉的百万苍生,我杀了如烟。”
“若是在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再杀了西凉的百万苍生,那如烟,又是为何而死?她的死又有何意义?”
“我不能让她这样白白的死去。”
“我做不到。”
“我离不开西凉,我只能死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河拱手,社稷让人
从北通玄住所出来后的苏长安心情并不太好。
生离死别这样的字眼,永远是这世上最沉重的话题。
北通玄想要死在西凉。
准确的说,是他想独自一人死在西凉。
他要苏长安离开,要司马长雪离开,要他麾下仅余的八万大军离开。
只余他一人一关独挡蛮军百万雄师。
这事听上去固然壮丽,但实则悲凉。
苏长安并没有答应北通玄让他离开的要求,但同样,他也没有拒绝。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现在死。
北通玄没有牵挂,死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但苏长安有。
他不能死。
如今西凉的局势已经明了,苏长安与北通玄都明白,这永宁关是如何也守不下去了。
他给穆归云的信,或许能起到些作用,为西凉拉来一些援兵,但相对于如今的西凉,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约莫就是这个道理吧。
北通玄既然做了决定,苏长安没有劝。
他知道,想要赴死之人,便有赴死的决意,常人根本难以更改他们的想法。
莫听雨如此,北通玄亦如此。
曾经他不了解北通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如此狠心手刃苦等自己十载的女子,却为了那素不相识的百万苍生。
直到方才,他才豁然明白了一点。
其实北通玄,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想到这里,苏长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爬满了不应当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惆怅。
他漫步来到关前,却忽然发现关上的人员调度似乎颇为频繁,像是有什么异状,他心头一惊,体内灵力运转,身子一震朝着百丈高的关头跃了上去。
这样在寻常士卒眼中极为惊世骇俗的出场方式,自然免不了众人的一阵侧目,不过好在很快他们便认出了苏长安的身份,在确定并非敌军后,那些士卒也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站到城头,看着外面,似乎那里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苏长安快步来到那城头,随着诸人一道低头望去。
或许别人看不真切,但是苏长安因为炼化过帝江精魄的缘故,倒是看得极为真切。
一位蛮将打扮的男子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永宁关的关门前叫阵,他的修为不俗,即使高约百丈的永宁关上,也能清晰的听见他那如蛮牛一般的巨大声音。
“城里的鼠辈们听着,你爷爷我完颜黄沙在此,谁敢出门应战!”
“无胆匪类!”
“我看你们还是乖乖开关受降,等到爷爷进关,倒可以留你们一道全尸!”
那蛮将见无人应他,倒也不觉得自言自语无趣,反倒是越骂越有了兴致,一时间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辞不绝于耳,让这些城头驻守的士卒们皆脸露愤恨之意。
“南将...苏将军。”却在这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苏长安一愣,转头看去,却见一位身着甲胄的士卒正站在他身前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刘长玉?”因为换了一身行头,苏长安也是好一会之后方才认出这个正在冲着自己傻乐的男子。
真是当初跟随他一路从西江城来到西凉的刘长玉。
“嗯。”刘长玉见苏长安还认得自己显然极为高兴的点了点头,“当初被将军说苏将军受了重伤需要休养,这一养就是八个月的光景,不知将军的伤势好了没有。”
刘长玉显然是那种极为感恩之人,当初苏长安看在他母亲的份上曾放过他一马,对此他感恩戴怀,对于久久不见苏长安也很是担忧,甚至还莽撞的跑到北通玄的府上说要探望苏长安。
但那是的苏长安人已身在天道阁,北通玄又哪能变出一个苏长安来个他探望,因此几近碰壁,不过如今见苏长安无恙,他是打心眼里替苏长安感到高兴。
“无碍了。”虽然未曾听北通玄提及此事,但苏长安也大概猜到这是北通玄掩人耳目的托词,他自然没有揭穿的道理。
“你这是?”他又打量了一番明显打扮比起一般士卒要好上一些的刘长玉有些疑惑的问道。
“呵呵。”刘长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说道:“将军病重后,北将军将我等打入了永宁关的守军中,他见我还算勤快,便让我做了百夫长,负责着一片白天的巡逻。”
“这样啊。”苏长安颔首,了然的点了点头,“近日可有与家中母亲来往书信。”
提到母亲,刘长玉的脸上的笑意更甚,“有啊,家母告诉我她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让我无需挂念好生在此地侍奉将军,报效国家,这说来还得多谢将军你。”
“谢谢我?”苏长安闻言一愣,他倒是知道刘母身上有些旧疾。当初刘长玉就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寻找药物方才,失手杀了药童,锒铛入狱。只是却不知这病好,与自己有何关系。
“将军莫要再瞒。”刘长玉一脸笃定的说道:“家母来信中便已告知,是将军里托人让观沧海将军照料家母,说来也怪,这观沧海将军不但用兵如神,医术也是了得,家母的病落在他的手中,只是两三副药的功夫便好得差不多了。”
苏长安好生回想了一下,当初他离开之时,本想着放了刘长玉,只是留下了些盘缠,到没有嘱托过观沧海,想来这其中或许还有北通玄的暗中帮助。
但他也不去深究,毕竟刘母的病好了是好事,因此他笑道:“那就让你母亲好生养病,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与我言语。”
“不用了,不用了。”刘长玉闻言,有些惶恐的连连摆手。“将军帮我已经够多了,况且我现在做了百夫长,除却自己的花销用度,还能剩下许多银两,家母衣食无忧。”
“将军大病初愈,一定有许多琐事要处理,若是的了空闲不若来寻我等,我与胡子等人都对将军很是想念。”
“好!”苏长安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那关下叫阵的蛮将愈发蛮横起来,其所用的辞藻也愈发污秽不堪。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看了刘长玉一眼,问道:“这蛮子叫阵,无人理会吗?”
刘长玉闻言面露苦笑,他说道:“每日都来,烦不胜烦,可是北将军早有军令任何人不得理会蛮子的叫阵,更不能擅自出关迎战,否者按军令处置。”
苏长安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蛮子的叫骂声不绝于耳,苏长安今日与北通玄谈话之后,心中本就憋屈得紧,听多了那蛮将的叫骂心底难免生出一股怒火。
况且他观这些守城士卒们脸上的不忿,暗觉得被那蛮子如此骂下去有损士气。
“他日我不管,但既然现在我在,便由不得他这般嚣张。”他寒声说道,眉头一挑,周身灵力涌动。
只听他轻喝一声十方剑阵,无数长剑便在那时自远方破空而来。
而后在周围士卒惊骇的目光下,他的背后猛然伸出一对闪着寒芒的剑翼。
“我这就去会会这厮。”苏长安冷笑道,背后的剑翼一震,作势便要俯冲而下。
“尔敢!”却在这时,一道娇诧响起。
“弓箭手听命,苏长安有违军令,擅自迎敌,如若不止,与我乱箭射杀!”
那声音里的怒火与杀意不似作假,以至于让苏长安已经跃出一半的身子生生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去,却见那位红玉神将此刻正满脸怒意的看着他。
他大为不解,暗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是为了挫一挫漫举的锐气,不明白眼前的红玉为何如此生气。
“难不成就让这蛮子一直叫嚣下去。”
说到底苏长安还是一位堪堪十八岁的少年,他今日与北通玄谈话之后,心底本就压着一股邪火,这蛮将一味叫嚣,让他正好找到了发泄的端口,可是这红玉却又忽然蹦出来阻止他。
这让本就颇为不开心的苏长安也起了怒气,少见的大声与红玉反驳道。
“他叫嚣是他的事,我只是按照北将军的军令行事。你不要仗着背后有他给你撑腰便胡作非为,军令之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胆敢逾越,我红玉手中长剑决不轻饶!”
说罢,她抽出手中的长剑,一股浩瀚的灵力奔涌而出,竟然也是问道境强者。
苏长安眉头一皱,倒不是惧怕红玉,以他的修为全力施展,问道境中,罕逢敌手,他只是能明显的感觉到红玉眼中的杀意,似乎自己只要真有半分违背,她便会真的出手一般。
如今大敌当前,苏长安不愿与红玉生出内讧,他一咬牙,强行压下心底的怒意,周身灵力散去,背后的剑翼随之消散,身子一跃再次落回到城墙之上。
他斜着眸子不满的看了红玉一眼,也不理会周围诸人的目光,独自转身离开了城楼。
......
时间过去半晌。
苏长安来到大军驻扎的营帐中,吃过午饭,心头的怒气倒也消了大半。
只是心里仍有不解,他想不明白北通玄为何会仍有那些蛮军每日前来叫阵却不予理会。
他想着这些,不觉有些无聊。
他的身份在这营中有些尴尬,自然他还算是朝廷的将军,毕竟镇西关曾封他为千夫长,当然,这是以那个南苑的身份得来的官职。
但好在朝廷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西凉,北通玄现在倒也算得上是这西凉的土皇帝,他要护着苏长安,自然没有人敢质疑他半分不是。
只是,他的人马已经被北通玄打乱编入各个将领的麾下,他在这军中虽然挂着一个千夫长的名头,但手下却没有半点兵马。所以在这营帐之中却无半点事情需要他来做。
看着营地中,热火朝天训练着的士卒,来来往往搬运军资的征夫,他想着今日与北通玄的谈话,心头不愉,提不起修炼的心思。
就在他百无聊赖,正想着会府邸的时候,以为士卒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是苏长安,苏将军吗?”
男子的态度极为恭敬的问道。
“正是。”苏长安一愣,但嘴里还是回应道。
“红玉神将有请。”得到苏长安肯定的答复,那士卒又说道。
“嗯?”苏长安有些疑惑,暗道莫不是红玉还要借着方才的事情与他治罪,但转眼又一想,觉得红玉又并非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因此,他微微犹豫之后,便向着士卒问清楚了红玉所在之地,迈步走了过去。
红玉所在的地方,便是昨日他与摩青翎等人议事的营帐。
待到他掀开帘布,步入其中,那位生得极为漂亮的女将军已经在营帐中等候他多时。
“坐。”看到走进来的苏长安,红玉指了指了座前的座椅,说道。
苏长安落座,却不言语,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苏长安这样有些孩子心性的举动,落在红玉的眼中,这位素来以果断、铁血著称的女将军忽的展颜一笑。
那自然是极美的一道风景,但苏长安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
“唤我来,究竟所谓何事?”他皱着眉头问道,也尽可能的让自己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足够严肃。
但红玉脸上的笑意却因此更甚。
苏长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心底方才散去的怒意又涌了上来,站起身子便要离开。
好在红玉眼疾手快,伸手将他甚至摁了下去。
“好了。不笑了,说正事。”女子说道,脸色一正收敛起了自己的笑意。
苏长安见她这般作态,倒也收起了离开的心思,耐着性子,坐了下来,等待着红玉的下文。
“你今天见过他了?”红玉这般问道,不知为何,眸子里的光芒在提及她口中的那个他时,变得暗淡了几分。
苏长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红玉口中的他定然指的是北通玄无疑。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红玉的问题。
“他与你说了什么?”红玉追问道。
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不知但如何回答女子的问题,难道要告诉她西凉是如何也守不住的?留下来的都只有死路一条?又或是告诉她,北通玄死意已决?
红玉看着眼前这个男孩脸上的沉默,便已经将其中的事情猜得**不离十了。
“他也是天岚院的弟子?”红玉又幽幽的问道。
苏长安昨日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曾但这红玉的面唤过北通玄师叔,以她的聪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
因此,苏长安又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也对你说西凉守不住了,让你离开西凉?”
“嗯?”苏长安有些诧异,暗暗奇怪红玉怎么知晓此事。
虽然苏长安这一次没有正面回答苏长安的问题,但从他的神情中,红玉亦知晓了答案。
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幽怨。
“你知道为何他会下令任由蛮军叫阵,而不准士卒们出城应战?”
“害怕蛮军有诈?”苏长安猜测道。
红玉闻言摇头,“他比谁都清楚,蛮族在等着他们的星殒到来,在那之前,决计不会真的攻城。仍由蛮将叫阵,而不与之交战,一时无碍,久了却只会坏了自己的士气。”
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这样的道理他也明白,按理说行军打仗多年的北通玄没有理由不懂。而这也让他的这道军令显得尤为奇怪。
“他手下这八万人马都是征战多年的悍卒,算上他之前麾下的三万,从长安带来的十万,以及各方整合的军队,曾经有二十万之众,这短短一年的光景,与蛮军屡屡交战,虽是胜多败少,但每一次都损失惨重,到了现在,只余八万。”
“他在很早之前便已经与我们吐露过永宁关难以守住的事情,并且也曾单独与我说过,让我带着这八万百战之师退守西凉。自己...自己却要留下来。”
“他平日里待士卒极好,那些士卒也不愿离他而去,纷纷表示愿意与他战死西凉。”说道这儿红玉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似乎北通玄此时是一件极为让她感到自豪的事情。不过很快这样的笑意散去,她的脸上浮出一抹疑惑的神色。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像是认定了西凉必失一般,想尽办法让我们离开,虽然后来因为我们的反对而再也未有提及此事。但却开始坚守不出,又下了方才那道军令。让八万士卒在这些日子来越来越失望,士气也是一跌再跌,时不时的开始又逃军出现。他嘴上虽然说着要严惩不贷,但实际上却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反而大有鼓励这些士卒离去的意思。”
“你与他既是叔侄,不若帮我们劝一劝他,永宁关依仗着百丈天险,只要我们能取得武王浮三千的支持,既是蛮族星殒来袭,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这大好江山,百万苍生,岂能如此拱手让人?”
红玉这番话显然是在心底憋了良久,如今道来一气呵成,即使是苏长安也不得不暗暗对这位女将的家国胸怀而感到钦佩。
但是,在红玉满心期待的眼神中,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我劝不了他,我也希望,你能带着八万士卒离开西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汝卫苍生,吾卫故乡
苏长安曾经看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书。
他喜欢书里的侠客、将军、壮士。
喜欢他们的侠肝义胆,忠君报国。
喜欢他们的坦然赴死,慷慨激昂。
而通常,这些将军、侠客、壮士都会有一群不知名的追随者,他们被他感染,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最后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作者少有提及他们的姓名,读者亦记不得他们的姓名。
苏长安很喜欢这样的东西。
总觉得,一人去,百万雄师相随,虽是赴死,却波澜壮丽。
但当那八万士卒真正的摆在他的面前,而他也知道,他们即将去面临一场必败的战争,他才发现。
这并非小说演义,八万士卒便是活生生的八万性命。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爹娘,心里或许都藏着一个苏沫,家中或许都有一个古羡君在牵挂,远方或许都有一个青鸾在等着他们去抢回来。
他们与自己并无差别。
苏长安不想死,那他们或许也不想死。
所以,苏长安觉得他们应当离开。
这并非怯战或是懦弱。
西凉败局已定,何须再拉着八万人白白送了性命。
北通玄如此想,苏长安也如此想。
想要真正的救苍生,根源不在西凉,而在长安,在那位老谋深算的丞相司马诩的身上。
苏长安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但红玉却想不明白。
她站起了身子,颇为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问道:“为什么?”
苏长安摇头,给出了与北通玄如出一辙的答案:“西凉守不住了。”
这句话明显触及到了红玉的心事,她猛地站起了身子,带着质问的口吻冲着苏长安说道:“守不住?没有守过你怎知守不住?既然守不住,当初又何必待着十余万大军来此,跟我们讲什么苍生大义,如今我们信了,他却退了。那十余万已经失去的将士英魂但于何处,作于何想?”
红玉此话虽然是对着苏长安说的,但是这满腔的怒意,苏长安却清楚,是对着北通玄的。
他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红玉所言并没有错,永宁关如今的形势虽然险峻,但只要能得到一两位星殒的支持,却也绝非完全没有胜算。
但苏长安与北通玄想的却是,司马诩明显与九婴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坚守,或许能再拖延一年半载,但之后呢?
司马诩不发兵,蛮军势头一日强过一日,此消彼长,永宁关依旧逃不出被破的厄运。
红玉所言,是现在。
而苏长安与北通玄所预见是将来。
所以,他们不想如此熬下去,也不想让更多的士卒白白送了性命。
“那之后呢?之后又当何如,我带着这八万残军退守中原,是解甲归田,等着蛮军铁蹄踏破中原,还是在西岭枕兵?”
“若是西岭也守不住呢?再退西江?再退长安?”
红玉的问题一连串的砸了过来,直让苏长安哑口无言。
她问到了痛处,苏长安与北通玄的痛处。
如今天岚院,开阳成了忘情的太上,即使他的弟子青鸾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用于交易的筹码。
剩余的后辈,徐让归顺了司马诩。
花非昨与罗玉儿长安一夜之后失了踪迹。
剩余的只有他与北通玄二人。
外有九婴氏族咄咄相逼,内有司马诩机关算尽。
他们比红玉看得更远,所以就越绝望。
他们比红玉知道得更多,所以就越迷茫。
“我不知道你们天岚院到底有何考量,但是你们不是素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吗?北通玄他可以为了他的苍生死在永宁,那为何我们不行?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大的气量,但我们有我们的家人,有我们的故乡,西凉之后便是我们的故乡。”
“你们卫你们的苍生,我们卫我们的故乡。何须将你们的重任压在我们的肩上!”
红玉的话犹如某种钝器一般敲打在苏长安的心上,他的身子一震,脸色忽的变得煞白。
你们卫你们的苍生,我们卫我们的故乡。
这寥寥十余字,忽的让苏长安茅塞顿开。
红玉与那八万士卒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在守卫永宁关,永宁关便是西凉,西凉过后便是故乡,说到底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故乡,也是为了自己。
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他们不愿意走。
而他与北通玄呢?
苏长安扪心自问,所谓的苍生,真的在他们心中那般重要吗?
恐怕不是,他们所守卫的是天岚,是先辈们留下的训诫。
红玉知己欲,故而一往无前,誓死不退。
苏长安与北通玄,却不知,所以他们迷茫。
他们为蛮族的势大、司马诩的城府而感到害怕。
害怕,守不住苍生,害怕,见不得列祖列宗。
他们的心中顾虑太多,因此只能做出一个稳妥却不见得是正确的选择。
苏长安的头在那时抬了起来,他看向红玉,眸子里的光芒变得极为清澈,像极碧净的潭水,一尘不染。
“谢谢,我懂了。”他朝着红玉极为郑重的拱手一拜,脸上的神情也极为严肃。
红玉本还颇有些怒意,但见苏长安这般的态度,莫名脸色一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这是何意?”她有些怔怔的问道。
“你点醒了我。”苏长安一脸认真的回应道。“山河不可让,西凉不可丢。”
红玉一愣,大抵是听懂了苏长安话里的意思,她的脸色愈发红润,忽的没有了之前那般英姿飒爽,有些忸怩的小声呢喃道:“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嗯?”苏长安一愣,不解的看向红玉。
“我想...与他在一起,哪怕是死,也想...死在一起。”红玉低声说道。
苏长安闻言会心一笑,他又朝红玉拱手,然后转身便要大步离去。
红玉一惊,约莫猜到苏长安想要做些什么,她的心中惶恐,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女儿态。她不禁朝着苏长安的背影问道:“苏公子,这是要去到哪里?”
“去骂醒该骂之人!”
苏长安掀开营帐的帘布,头也不回的说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苏长安再次来到北通玄房门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他没有通报,没有询问就这样径直的走了进去。
而屋内的情形,让他就在嘴边,快要破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司马长雪正扶着北通玄坐到屋前的桌椅旁。
看到苏长安走进来,二人一愣。
或许是因为苏长安的脸色过于严肃,司马长雪本能的意识到将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的头低了下去。
“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汤药好了没有。”说着便退了出去,也顺势将屋子的房门轻轻合上。
“有什么事吗?”北通玄瞟了一眼脸色怪异的苏长安,问道。
“如烟并非因苍生而死。”苏长安望着北通玄,如此说道。
这样话自然是很突兀。
因为如烟,是北通玄的心病,也是他与苏长安之间芥蒂的由来。
所以二人都在谈话间有意无意的回避这件事情。
并非因为如烟不重要,恰恰相反,她太重要,无论是对于苏长安,还是北通玄,都是如此。
此刻的苏长安毫不避讳的谈及此事,即使是北通玄也不得不脸色一变,低头沉默了起来。
苏长安对于北通玄这样的反应早有预料,倒也并不奇怪,他继续说道。
“你说你要让如烟死得有意义?那如烟为何而死你都不知道,你如何让她死得有意义?”
苏长安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甚至隐隐带着一些怒意。
北通玄的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苏长安的话字字诛心,他转头看向苏长安时,眸子里竟然浮现出了杀机。
“你再胡言,我现在就将你赶出西凉!”
北通玄寒声说道。
“我有说错什么吗?”苏长安对于北通玄的威胁却视而不见,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冷意。依然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如烟死于苍生,不过是你自己安慰自己的幌子罢了。”
“如烟哪知什么是苍生?哪知什么是天岚。”
“她知道的也只有你北通玄而已。”
“她为了心心念念的活了十年。”
“死,也是死在你的苍生大愿之中,说到底,如烟是因为你北通玄而死!”
苏长安这番话说得是毫不留情,声音亦愈来愈大。
丝毫不曾在意北通玄的脸色愈来愈来难看,本就苍白的脸色,在苏长安说完最后一句“因为你北通玄而死”时,忽的浮出一抹潮红,随即一口鲜血豁然喷出。
这样的变故让苏长安措不及防,而同时也带来的巨大的响动。方才被关上的房门,在这时被猛然推开,司马长雪的身影一跃而进。想来,她也是察觉到了某些异样,并未走远。此刻只见他快步走到北通玄的身边,扶起已经神情萎靡的北通玄,有些愤恨的看向苏长安,质问道:“他有伤在身,你何必出言伤他。”
未有料到会有此番变故的苏长安脸色也是一变,这自然并非他本意,见北通玄如此,他尚还没有说完的话,也生生止住,沉默的站在一旁。
“你没事吧?”司马长雪轻轻拍了拍北通玄的背,又伸手极为小心又认真的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去床上歇息吧,有什么事,等伤养好了再说。”说着,她就要将北通玄扶到床上。
苏长安也暗觉自己唐突,歉意的看了北通玄一眼,便要低头离开。
却在这时,北通玄伸出左臂摆了摆手,阻止司马长雪要做的事情。
他抬头看向苏长安,虚弱的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一直再骗自己。”
或许是因为伤势再次加重的缘故,他的声音很小,但语气中的诚恳却不似作假。
这样的坦然让苏长安与司马长雪皆是一愣。
“所以,我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只要我闭上眼睛,都能再看见她浑身浴血的质问我,为什么不曾去娶她?为什么要杀了她?”
北通玄惨然一笑。
“我活够了,师尊交代的事情,我已尽力,我现在想要一个人死在西凉。不辜负师尊的嘱托,亦可以祭奠如烟的亡魂。有错吗?”
第一次听到北通玄如此真实的交代自己的内心,这让苏长安与司马长雪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数十息之后,苏长安才再次摇了摇头。
“有错。”苏长安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你说过,你不想让她这样白白死去,你说过你要让她死得有意义。”
“她是为你而死的,你这样糟践自己的命,九泉之下,你当如何与她解释?”苏长安问道。
“那我能如何,司马...”似乎为了顾及司马长雪,北通玄顿了顿,又说道:“朝廷不与兵马,蛮军势大,我不能再拖着八万士卒,与我一起送命。”
“你还是不懂。”苏长安又摇了摇头,似乎对于北通玄有些失望。“你欠如烟的,你要还,你欠那些跟着你守护苍生的士卒亡魂的就不用还了吗?”
“他们留下是因为他们想留下,而你既然带着他们一路走来,便有义务继续带下去。”
苏长安说道这里,他的脸色也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天岚院用数量衡量生灵的规矩得改一改了。那是他们的天岚,今天起,这天岚,使我们的天岚。每一个生灵都应该值得去守护。我要守住永宁关,不管他司马诩与九婴,甚至神族到底有什么龌龊的勾当,但我是天岚院的守望者,我要与他们斗上一斗。为苍生,也为我自己。”
北通玄愣住了。
那目光闪烁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想起在长安的那个夜里,他提着刀,来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我要为如烟讨一个公道。
那时的他觉得可笑,觉得自己这个师侄幼稚又天真,觉得迟早,他会变得与自己一样。
守卫苍生是要付出代价的,是要有取舍的。
不明白这个道理,不懂得不择手段,如何护得了苍生。
他曾对此坚信不疑,但现在,他却发现,苏长安并没有变,不管经历了多少,里子里他还是那个可以为了如烟豁出性命的少年。
不知道这究竟是幸与不幸。
他只是羡慕苏长安,羡慕他拥有他已失去的东西。
他也曾是这样的少年。
第一百一十八章 真正的十方
“蛮军迟迟不肯攻城,等的便是他们的星殒到来,如今帝江已破,遗族逃亡西凉之事,向来已经上报到了王庭,不出三个月,蛮族星殒必至,到时候,我们论并立不如蛮军,论战力,更是有云泥之别。没有星殒的永宁关,我们如何也守不住。”北通玄在一阵愣神之后,终于还是摇头说道。
他固然钦佩苏长安的胆魄,也羡慕他这股少年心性,但有时候,很多事情,却绝非秉着一股信念便可以成功的。
远的不说了,就是永宁关即将面临的那场大战必须有星殒的支持,否者绝无胜算。
北通玄的话确实有给苏长安泼冷水的嫌疑,但是苏长安在闻言之后,嘴角却微微上翘。至少北通玄已经开始考虑分析西凉的局势,而非如一开始一般,只是单纯的绝望。
不管怎么说,这都应当是一个好的开始。
苏长安欣喜之余,眉头也皱了起来。
北通玄的话,虽不中听,但却说到了点子上。
永宁关如今最大的困境便在于没有星殒的支持。
“如果可以说动武王...”苏长安有些迟疑的说道。
对于那位武王浮三千,苏长安听到最多的评价便是畏战、偏安一隅之类的言辞。
能否说动他,或者说怎样说动他,苏长安的心底并没有什么把握。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苏长安的猜想,北通玄在苏长安提及浮三千的名字时便摇了摇头。
“武王浮三千若是请得动,远云关也不至于失守。”
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情也是一暗。他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故而又想了想,接着说道:“那那位西江城的叶爷爷呢?他不是南斗传人吗?”
他早前听北通玄提起过这位老者,也就是他与青鸾曾在西江城里吃过的那家面馆的主人。
南北二斗百年前却又冲突,但毕竟二斗传人都是以守护人族为己任,如今大敌当前,苏长安觉得理应摒弃前嫌,共同御敌。
哪知北通玄闻言再次摇头,“南斗天机老人在那日救你之后,便失了踪迹,我托观沧海在西江城中寻找,却已是人去楼空,他本就精于奇门八卦,他想要躲,我们如何也找不到。”
“......”苏长安的脸色又变了变,“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苏长安有些不甘心的自言自语道。
“有!”哪知这时北通玄却忽然说道,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语气中的某些决意,却是让苏长安的心中一动,不由转头看向北通玄。
“长雪!扶我出去。”北通玄看了一旁低眉不语的女子一眼,如此说道。
女子闻言一愣,虽有些迟疑,亦有些担心北通玄的伤势,但还是依言伸手扶着眼前这个男子,慢慢的走到屋外。
而苏长安自然也随着二人走了出来。
来到屋檐下的北通玄,眸子里寒光一闪,嘴中轻声喝到。
“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他话音一落,七把长剑便自天际破空而来,带着七色的长长光晕,落在他的身前,一字排开,一股剑意冲天而起。
苏长安心底疑惑,这七把剑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北通玄唤出,更是见识过他们可以化为人形,甚至可以使出十方剑阵的升起能力。
他本来是有打算询问北通玄此事,但因为之前一直因为关于永宁关的问题而心底不郁,故此也就将此事给忘在了一旁。如今见北通玄再次将之唤出,疑惑之余也多出了几分好奇。
“借十方一用。”北通玄看了苏长安一眼,忽的说道。
苏长安一愣,倒也未做多想,他心中念头一动,背上剑匣内的十方长剑一阵清鸣,便豁然跃出,落在北通玄的手中。
作为玉衡一脉的正牌传人,十方神剑方才入手,便发出了一阵高亢的剑鸣。
而那围绕着主剑的九大剑影也豁然颤抖起来,就像是久别家乡的游子,终于遇见故人一般。
就在苏长安还未有弄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变化的时候了,那七把方才在北通玄身前一字排开的长剑忽的纷纷随之发出一阵高亢的剑鸣,化为一道道流光,飞向神剑十方。
他们就像是原先设定好的一般,每把剑遁入一道剑影之中,转瞬之后,十方神剑九道剑影中的七道便分别被这七剑遁入,那七道剑影也在这时化为了实质。
十方神剑周围的剑影便在此时变成七把实剑与两道剑影。
而十方神剑周身的剑光也在这时明亮了起来。一股浩然得足以让苏长安也胆寒的剑意冲天而起。
苏长安脸上的神情一滞,他不禁问道:“这是?”
北通玄看了他一眼,握着十方神剑的手一震,那七道剑影再次脱体而出,化作七道人影恭恭敬敬的立在北通玄的身后。
“神剑十方,一剑出,九剑随。”
“这一剑是主剑,号为十方,九剑却也并非虚物,乃有实质,眼前这七人便是这其中七剑的剑灵,分别名为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神剑十方号称绝世神兵,苏长安虽已在以往的对敌中感受到了他强悍的力量,但如今听闻北通玄之言才乎的明白,原来十方的强大远超出他的想象。不过这也从某个角度让苏长安明白了为何没有十方在手,北通玄也能唤出十方剑阵。
“那还有两剑呢?这附剑亦有剑灵,为何主剑我不曾唤出?”他不禁疑惑道。
“那日我的领域,你观有多大?”北通玄却并不答他此问,反而问道。
“八十里。”苏长安心底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
“你的呢?”北通玄又问道。
苏长安一愣,眉头一皱,认真思索了一番,方才说道:“全力施展,不过十里。”
北通玄心头一震,暗暗心惊,不过地灵境,领域展开便有十里之遥,仙道果然不同凡道。但他的表面却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寻常问道,领域极致便是十里。一旦破了十里,便已破了问道,寻常人唤之半步星殒。”
“十里一槛,至百里,领域便化为世界,问道亦成就星殒。”
“我修为不过问道,十里之域便是极限,但幸得剑灵相助,一灵便助我破开十里,故才有那日八十里领域之景。”北通玄说道。
“而十方有九道副剑,如能找到其他两道副剑,我变能撑开百里之域,届时领域化为世界,星殒,我又有何惧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取剑蜀山
苏长安一愣,他已不是当初刚入修行的少年,对于问道,星殒之间的差距他大抵还是有些了解。
即使他新人北通玄,对于他所言之事多少还是有些费解。
以剑灵撑起领域,他还尚能理解,可是,以剑灵破开领域的百里屏障以此成为星殒落在苏长安的耳中却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没有对的道的领悟,仅用力来撑起修为,以此成就星殒,似乎与大家所知的修行之道相左。
但眼下西凉的局势也不由得他想,况且每个人的道并不一样,苏长安还是相信在此事上,北通玄应该有自己的考量。
“那另外两把剑在何处?”
苏长安问道,他隐约的意识到这两把剑应当是事情的难点,北通玄有此法,若是能取得这两把剑,恐怕以他的性子早已取来,以此对抗蛮军,又何来之前那一番丧气之言。
“蜀山,剑冢。”北通玄的脸色一寒,出言道。
“嗯?天岚之剑为何会在蜀山?”苏长安不禁疑惑。
“......”北通玄闻言微微沉吟,方才又说道:“你听说过,当年圣皇与雁归秋在剑冢之战吗?”
苏长安闻言,想了想,此事倒也不是什么辛密,也曾听人提及过。
当年蜀汉败亡,遗族躲藏于蜀山之下。当时的蜀山掌门受曾经的蜀相左玉城之托,庇护这些遗族,与朝廷起了冲突。便因此,与圣皇约战于蜀山剑冢。
圣皇负双剑而去,却两袖清风而归,而当事二人却都不曾与人提及此战胜败,只是圣皇自此再也不提剿灭西蜀遗族之事,世人皆暗以为圣皇败于雁归秋剑下,故此再也不提此事。
想到这里,苏长安的眉头一挑,问道:“难不成当年圣皇带去的双剑便是我天岚院十方神剑剩余的两柄副剑?因为战败,因此被雁归秋留在了剑冢?”
北通玄看了苏长安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圣皇带去的那两把剑确实是十方的两把副剑,但圣皇却没有败,败的是雁归秋!”
“败的是雁归秋?”苏长安不解,若是败的是雁归秋,那为何圣皇会把这两把剑留在剑冢,而为何之后又再也没有提及过清剿西蜀遗族之事?
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北通玄笑了笑,“以圣皇的性子,若是雁归秋真的那么强,他又岂会放心让素来便有反心的西蜀遗族真的留在蜀山。卧榻之畔,岂容他人安睡。”
“他之所以能放心留下遗族,是因为当年那一战,他不仅击败了雁归秋,还重伤了他。”
“那为何他还要留下那两把剑,而这两把剑又是如何到他手中的呢?”苏长安又问道。
“师尊辅佐圣皇多年,他比谁都清楚圣皇的性子。雁归秋约战圣皇于剑冢,依仗的定然是存于剑冢的神剑。他知道若是雁归秋战胜了圣皇,圣皇定然会派大军清剿蜀山,而为免生灵涂炭,他赠与了圣皇两把十方的副剑,圣皇也确实凭借着这两把神兵之力,侥幸胜了雁归秋,并且重伤了他。”
“师尊为表心中歉意,便将这两把剑留在了剑冢,这一是当做赔礼,二是表明天岚的态度,蜀山想要庇护遗族天岚认可,可若是要再起战端,被雁归秋所伤的雁归秋便是教训。”
说道这儿,北通玄脸上的神情一暗。
“只是师尊死了,这双剑便再难取回。”
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的苏长安,眉头也是一皱,按照北通玄的说法,当年雁归秋与圣皇的一战,其实是有天岚的影子在背后支持的,天岚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是在帮助蜀山,但是或许蜀山人并不如此看也不一定。
说到底,天岚与蜀山之间,或许还有些仇怨。而随着玉衡的死去,天岚院一时也找不出足以与蜀山对话的重量级人物,想要取回双剑,确实并不轻松。
想到这里,苏长安看向一脸虚弱的北通玄,问道:“你是要自己去取剑吗?”
他不仅有些担忧北通玄如今的伤势严重,需要静养,此事因为蜀山的态度并不明朗,保不齐到时候出些状况。
“我不能去剑冢。”虽知北通玄却异常坚决的摇了摇头,“此事还得麻烦你出手。”
苏长安一愣,他倒是也正想向北通玄请缨,代他去一趟蜀山。但是北通玄所言,却有些蹊跷,何为他不能去剑冢?
不是蜀地,不是蜀山,偏偏是剑冢。
就好似那里有什么东西,是他所不能接触的一般。
苏长安有些怪异的看了北通玄一眼,但却也没有深究,以北通玄如今的状况,似乎也只有他亲自去一趟蜀山最为合适了。
“好!”他点了点头。
“此行凶险难测,当年雁归秋虽然被圣皇所伤,但近百载,虽不见其出手,但想来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而且蜀山执天下宗门牛耳千载,其底蕴深厚,你此去定然少不了被他们为难,但凡事不可强求,若是事不可为,便速速退回,以谋他路。”北通玄嘱咐道。
苏长安听出了北通玄言语中的关切之意,他再次颔首应允下来。
北通玄又想了想,又说道:“蛮子们的军集结正在加快,每一日永宁关外的守军数量都在不断增加,王庭与永宁关之间虽然遥远,但是也就三个月的光景,蛮族的星殒必定来到西凉,届时便是蛮军攻城之时。
“以你的脚程,来回西凉与蜀山之间起码得用去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你只能在蜀山逗留两个月,若是无果,便定要记得及时赶回。那时就算永宁关被破,我身首异处,你也可以代我领军退守中原,以谋后路。”
北通玄说话时这般如同交代后事的语气,让苏长安的心头一沉,他的脸色也随之一暗。
但最后还是再次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三个月内,无论成败,我必然返回西凉与你一道镇守永宁关。”
“嗯。那你今日好生歇息,明日便准备启程吧。”
第一百二十章 龙衍剑(第一更)
蜀地。
承兴元年。
圣皇宾天,为示对先皇的尊重,新晋的新皇在上年依然沿用了圣皇的年号。如今一年已过,年号改为了承兴。
时值一月,冬尽,天气渐暖。
蜀地的郡城,嘉汉郡里下起了细雨。
不大,却绵绵不绝,扰人心烦。
但嘉汉郡中的气氛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巡逻的士卒明显多了起来,而他们身上的甲胄也换了模样,与寻常大魏士卒的制式有所不同。城墙上的魏字旗也不知在何时被人换了下去,重新插上墙头的大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汉”字。它在细雨与春风中飘荡,一如百载前那段被蜀人所铭记的岁月一般。
嘉汉郡的太守府在城内数百工匠的连夜赶工下换了模样,虽比不上长安中的皇宫,但也有了几分王侯之相,至于原先的太守,如今尸体已经被送到了长安城中。
当做某种讯息,或者说战书。
这时,一位身着银甲白袍手持一把藏锋于鞘的宝剑的男子推开了太守府的大门。
他看模样已经年近半百,但周身的气息却异常凝练,行走时每一步都带着一股极强的力道,落地时却又了无声息。显然,他对于力量的掌控已经到了极为强横的地步。
太守府内自然有许多守卫,待到他们看清来者的容貌时,那些守卫皆脸露恭敬崇拜之色,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他就如此一路走到了太守府的议事大厅。
大门开着,里面坐着许多士子儒生打扮的人似乎正在商议这些什么。待到男子踏步入内之时,方才还你来我往争吵不息的大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或许是因为他周身所弥漫的气势太过骇人,以至于只是一眼,这些儒生们便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男子对于周遭人的反应视而不见,他继续大步向前,直到来到朝堂之下,方才恭恭敬敬的朝着台上之人跪下。
“臣赵宁拜见主公!”男子躬身说道。
而台上坐着的竟是因为年方二九左右的少女,她低眉顺目,模样称得上是沉鱼落雁之貌。
她怀中抱着一张琵琶,身后立着一位妇人。
那妇人年纪颇大,脸上已满是皱纹,但她的神情却异常阴冷,她就像是一颗盘根错节的老树一般立在那里,不曾有过一句话语,亦不曾露出半分表情。
少女像是对于身后的妇人颇为畏惧,她见着来者,有些疑惑的看了身后的妇人一眼,待到那妇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少女方才转头对那来者说道。
“赵将军请起。”
声线轻柔,却又带着些许的颤音,显然对于身处高位,她并不适应。
“谢主公!”赵宁起身,环视周围的儒生一眼,又接着说道:“我来时,观诸位同僚相谈甚欢,不知所谓何事?”
此话他问得极为客气,但眸子里所绽出的星光依旧让在场诸人觉得头皮一寒,一时间噤若寒蝉。
直到数息之后,一会胡须皆白的老者方才鼓着勇气,排众而出。
“老朽见过赵将军,早曾听闻过将军事迹,如今一见...”老者的话还未说完,却听赵宁忽的一声冷哼,将之生生打断。
“先生不必说此赘言,赵某不喜,还是直说方才你们谈论所谓何事吧。”赵宁说道。
“是...是...”赵宁看似面容俊朗,身子还带着几分儒生之气,但是方才说话时,周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所发出的阵阵杀气,却是久经沙场,历经过尸山血海之人方才有的东西。老者的心头一寒,收起了自己的溜须拍马之言,直言道:“我等是在商议,究竟当立谁为皇之事。”
“哦?”赵宁眉头一挑,像是兴趣颇浓的样子。“那以诸位之意,但立谁何时?”
“汉中太守,陆武成,素有显得之名,又是皇室宗亲,可为汉帝。”
老者拱手道。
“陆武成?陆向南之孙,当年魏军来袭,他祖辈望风而降,此人为帝。莫不是先生想要再让我们与他演一出归降的戏码?”
赵宁回道。
老者的额头上顿时浮出阵阵冷汗,他接着说道:“那西川陆伯,当世儒豪。蜀地之中颇有威望,可为汉帝。”
“陆伯七十有余,为人贤德不假,但守业可成,进取不足。”赵宁再次摇头。
老者额头上的汗迹越发浓密起来,他瞟了一眼台上的少女,又说道:“拢道陆长月,素来有勇武之名,十年内星殒有望......”
“哈哈哈!”老者话音未落,赵宁便大笑了起来,“先生觉得,我蜀地差那一两个星殒吗?”
言罢还不待老者回应,他周身气势一震,一股浩然如海的灵压荡开,只听一声龙吟之音乍起,赵宁的背后便浮出一条巨大的白龙虚影。
老者闻言脸色神色一滞,“那以将军之意,何人为帝最为稳妥?”老者问道。
“何人为帝?”赵宁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说道:“端端的陆皇之后放于尔等面前,尔等还作何想?”
那些儒生闻言,脸色皆是一变,为首的老者更是赶忙说道:“自商周以来,帝制已传数千载,却从未有过女子为帝之例,此行逆天,望将军三思。”
“逆天如何?”赵宁笑道,“我等从坟墓中爬起,所为便是逆天!”
赵宁说罢,一直握在手中的长剑忽的一掷,那剑便带着剑鞘稳稳的落在少女的案前。
“此剑乃是太祖当年斩蛇之剑,名为龙衍,太祖曾言,能开此剑者,便可承帝业。此女当不当得汉帝,一试便知!”
此言一出,在场方才还颇有非议的诸人皆是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坐在高台之上的少女。
少女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注视,但在赵宁鼓励的眼神中,在微微迟疑之后,还是拿起了案台前的长剑。
在诸人的注视下,她的手轻轻的扣在了剑柄之上。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
这把被放在蜀山百载未成现世的神剑便如此轻易的被少女抽了出来。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百年的孤寂,一声高亢的剑鸣自那长剑的剑身处升起,一道帝王的威严在那时自少女身上蔓延开来。
她身后妇人,见此景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赵宁的身子也在此刻猛地跪下。
“微臣赵宁,参见汉帝。”
他身后的儒生们,你望我,我望你,数息之后终于还是不甘的纷纷跪下。
“参见汉帝!”
他们齐声呼喊道。
“丞相已选好良辰吉日,请汉帝于三日后去往蜀山登基继位,继承大统,匡扶汉室!”
赵宁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股不同于方才镇定自若的颤音。
匡扶汉室。
百载美梦,百万枯骨,如今终于指日可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白马镇
白马镇,是汉中北边二百里处一个小镇,也是入蜀地的必经之地。
此镇虽然处于要道,但是寻常时候行脚商人与镖队更愿意在距离其不过数十里之遥的武阳城落脚,因此,此镇道也鲜有人问津。
但此刻,白马镇中却是人头晃动,无数穿着大魏甲胄的士卒在镇中来来往往的巡逻,城头的守军也是密密麻麻,昼夜不息,翘首南望。
此刻白马镇中下着细雨,雨点敲打在白马镇泛黄的泥土之上,在坑洼中堆成积水,又被来往的行人踩踏,最后变成泥泞。
这样的细雨之中,镇中的一处茶馆迎来了一位旅客。
来者的身材有些消瘦,带着蓑笠,看不清容貌,但背上背着的剑匣与长刀却尤为眨眼。
茶馆的老板见来了客人,赶忙一脸热情的迎上去。
“客官喝点什么?”老板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寻常麻衣,留着八字胡,模样并不出奇。
这营生,自他祖辈传下,如今已有近两百载光景,论排场、论装潢,在这白马镇也是数一数二,按理说怎么也不至于来个客人,都需要他亲自迎接。
但这些日子却并不太平,朝廷也不知道作何想,拉来密密麻麻的大军囤积于此。
虽然对于来此的原因,那些军官们守口如瓶。但是关于要与西蜀开战的流言,却已在百姓中传开。嗅到这些异样的百姓自然是能另谋生路就另谋生路,能投奔亲戚便投奔亲戚。
否则战端一开,无论谁胜谁败,最后受伤的还是老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事情,古来同理。
他原先的两个伙计倒没有离开白马镇,反倒是趁着年轻,加之有些身手,反而是投到了这白马镇驻军,大魏神将刑满鸿的帐下,做了两名巡逻的士卒。
这人各有志,自然是强求不得。
加之镇上人少了,喝茶的人自然也少了,他也就没有再请伙计的打算,自己便张罗下了整个茶楼。
“清水即可。”来者说道。
听声音年纪似乎并不大。
老板闻言却是愣了一愣,堆在脸上的笑意也是一滞。
他暗自瞥了瞥嘴,好不容易等到一位客人,却只要清水。但嘴上还是客气的说道:“好勒,客官稍坐片刻,我这就取来。”
来者颔首,便在离屋外最近的一副座椅旁坐下。
他将头上的蓑笠放在一旁,又捋了捋自己发梢前的水迹。当他仰头看向屋外的细雨时,终于是露出了他那张埋藏在蓑笠之下的脸庞。
他是一位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也说不上多么俊俏,但却胜在干净,尤其是他的那双眸子,就好似碧绿的春水一尘不染。
这来者,便是苏长安。
他望着屋外的春雨顺着茶馆的屋檐如细线一般跌落,心底有些愁绪。
从永宁关出发已有十日的模样,再过三四日的脚程,便可以到蜀山。
只是...
来的路上他听到了许多流言,说是西蜀要立一位新皇,振兴汉室,与朝廷再起战端。
他此行虽是取剑,但也想试着向西蜀借兵,毕竟蜀地的武卒素来以能真善战闻名,而蜀山又是蜀地德高望重的宗门,有他应允,甚至能得到雁归秋的支持,永宁关之困,便迎刃而解。
可如今,若是蜀地与朝廷开战,即使苏长安也能想到,那时双方定然都顾不得西凉局势。
本来之前对于这些流言,苏长安还有些怀疑,但当他来到这白马镇时,见镇中来往的士卒,便对那流言多了几分相信。
“哎。”想到这里,苏长安不由发出一声轻叹,大难临头,掌权者不思御敌于国门之外,反而起了内讧,岂不是将天下苍生置于死地?
“水来了!”却在这时,茶馆的老板提着水壶走了过来,他这时才发现苏长安竟是这般年轻,不禁一愣,待到苏长安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他这才醒悟过来,提起水壶放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道了一声谢谢,便提起茶水倒上一杯,轻抿一口。
脸上依旧一脸愁绪的望着屋外,镇门方向。
入蜀的大道有重兵把守,他方才已经见识过,加之他身份特殊,如今的朝廷尚还在通缉他,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故而瞒过守城的士卒,跃进镇中打探消息。
却不想这镇里比起镇外也好不了几分,随处可见便是来往的士卒。本想寻家客栈,住上一宿明日再做打算,虽知道却忽然起了细雨,虽已他的修为,这些细雨并不能对他的身子造成半点伤害,但他来得匆忙,并未备上其余的换洗衣物,若是被淋湿了终归不好,所以才随意找了一家茶馆避雨。
那老板退到了一旁,店里也无他人,他终日守在店中已是无聊的紧,见苏长安孤身一人来到此地,又如此年轻,不禁来了兴致。
“小哥哪里人啊?来此地做何事?要知道最近白马镇可不太平啊!”
苏长安一愣,忽的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那老板,说道:“西凉人,来这儿寻亲。”
“西凉?”老板上下打量了苏长安一番,暗觉这番装束,倒是与西凉颇为相似,倒也不曾生疑。
“西凉如今怎么样,我听人说,远云关都被蛮子们给破了。”这老板看模样也是许久未与人说话,此刻来了兴致,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大军围堵永宁关,看样子快守不住了。我也是随着镇上的人一起逃出来的。本想着去蜀地投奔亲戚,却不想...”说着,苏长安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看了城门方向一眼。
茶馆老板见状马上意会到了苏长安的意思。
他也跟着叹了口气,“对啊,你说要是蛮族真入了关,那可怎么办啊?”
“这蜀地也是,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与朝廷开战,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啊。”
苏长安见时机成熟,他换作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小声问道。
“不瞒大哥,小子如今举目无亲,就盼着去蜀地投奔亲戚,但看这一路都被军队封锁,不知但何以自处,还请大哥告知一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抢亲
茶馆的老板一愣,他观苏长安一脸诚恳,心底莫名有些同情。
这世道艰难,他深有体会。
原本靠着茶楼的生意还可以维持家用,但这些日子,随着军官的到来,白马镇里的人越来越少,他的生意自然也是每况愈下。
他看了看苏长安,说道:“白马镇是入蜀地的必经之道,如今重兵把守,想要通过确实是难上加难。”
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眼前这男子断然不会有骗他的可能性,那如此,就只好冒险闯一闯了。
他的心底方才这么想着,却听这老板话锋一转,忽然又说道:“我观小兄弟随身带着刀剑,应当是有些修为。”
“嗯?”苏长安颔首,却也有些疑惑,不知这茶馆老板为何有此一问。
“若是如此,其实还有一条路。”老板说道。
“嗯?”苏长安脸色一变,顿时欣喜的看向这茶馆老板。
“此去往西约莫五十里有一座山岭,唤作白龙岭,相传当年的西蜀五神候之一的赵宁便在此岭悟道,成就星殒,白龙岭也就因此闻名。此地以地势险要著称,寻常人想要过岭极为凶险,若是你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信心,倒是可以试一试。”
“这样啊。”苏长安闻言赶忙拱手向着这茶馆老板拜了一拜,说道:“谢谢掌柜指点。”
“使不得,使不得。”这老板见苏长安如此认真,他赶忙摆手,又说道:“但此岭真的颇为险峻,小兄弟你定要量力而行啊。”
苏长安自然听出了这老板言语间的关切之意是出于真心,他的心头有些感动,但以他的修为雄山峻岭,却早已不在话下,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掌柜放心,小子自有分寸。”说罢,苏长安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说了这么久还不曾知晓掌柜贵姓。”
“免贵,姓郭,单名一个雀字。”茶馆老板说道,一番谈话下来,对于苏长安的好感颇甚,他不禁又嘱咐道:“白龙岭地势险要,而且地形错综复杂,若是没有常去的猎户指路,恐怕也得多谢麻烦,小兄弟,去时莫忘了多带些口粮,以备不时之需。”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倒是可以张开十方剑阵御剑而行,只是消耗巨大,根本不能长久使用。而他的时间本就紧迫,若是因为迷路耽误了功夫,就有些麻烦了。
“不知郭大哥可认识些猎户,我身上倒是有些钱财,可以...”苏长安问道。
但话音未落,郭雀便摇了摇头说道:“这自从大军来了后,无事时常去山中捕猎,那些猎户哪敢与军爷们抢食,早就纷纷搬走,另谋生路去了。”
“这样的事情,也没人管管?”苏长安眉头一皱,觉得那些军官行事有些欠妥。
“民不与官斗,这世道如此,何人能管?”郭雀苦笑道。
“......”苏长安闻言也是一阵沉默。
“若是不急,你倒是可以在我这茶馆住下,待到战乱停歇再去蜀地不迟,老哥我虽然没有家财万贯,但是管你一口饭菜倒还是不难。”郭雀又说道。
“谢过大哥美意。”苏长安能感觉到郭雀的好意,但是他所做之事,根本不容耽搁,虽然那白龙岭难走,但也就耽搁些时日,总比在这里坐等来得强。他能等,可是那些蛮子可不能等。
郭雀见苏长安去意已决,倒不多却,正要再嘱咐几句,屋外忽的又走来两道身影。
来者一男一女,女的手持一把长剑,二十五六岁上下,长得颇为俏丽,但脸上的神色却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冷冽。而男子相比女子更为古怪,他浑身上下裹着红袍,根本看不清容貌,更分辨不出年岁,甚至性别,都是郭雀从他的体型猜测出的。
而最奇怪的是,外面的细雨已经有下大的趋势,但是者二人虽从雨帘中来,亦未撑伞,但周身却不着半点雨迹。
“二位...”意识到这二人来者不凡时,郭雀脸上的神情一滞,到了嘴边的话一时也没有说出。
而这两位来者对于郭雀也是视而不见,他们自顾自的走入茶馆之中,径直坐到了苏长安的身旁。
“我们兄妹对于这白龙岭还算熟悉,若是少侠给得起价钱,不如让我等为你引路?”那女子崩着脸,对着苏长安如此说道。但嘴角分明有着一丝笑意,虽然极力忍着,但却明显已经到了极限,随时可能笑出声来一般。
反观苏长安,自二人走进茶馆那一刻起,眸子里的神采便猛地一震,目光就像是黏在了二人身上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直到那女子坐到他的身旁对他如此问道时,方才回过神来。
“啊...好!”苏长安如梦初醒一般,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看模样还有些恍惚。
这样的表现引得那女子一阵轻笑。
苏长安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看了二人一眼,这才问道:“师叔,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你在这儿,我们就不能?”女子白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苏长安赶忙摆手,说道:“长安一别之后,长安一直未有二位师叔的音讯,故此担心得紧,今日见到心中欢喜,方才说话失了分寸,师叔莫怪。”
“好了玉儿,别逗长安了。”那浑身裹着红袍之人,在这时出言道,声音有些阴柔,但却沉稳得多。
“我们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他转头看向苏长安,如此说道。
“等我?”苏长安一愣,“莫不是北师叔将此事告诉你们的?”但话才出口便觉得不对,因为若是北通玄事先知道此事,定然会提前告知,没必要瞒着他。
“他那榆木脑袋,一天到晚想的就是苍生大计,哪知道联系我们,我和你花师叔是算准了你会来这儿,因此在此守株待兔了十多日了。”女子撇了撇嘴,似乎对于北通玄颇有不满。
“算准了我回来?”苏长安闻此言,愈发疑惑。
“对啊。”女子点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个劲的眨了眨。“你那位如月姑娘就要和蜀地的剑道天才成婚,还要登基成为女皇,这样的事情,我们估摸着,你肯定会来做一场抢亲的戏码。”
“你看,被我言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