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死不入关
蛮族人口相对于人族并不算多,但身为蛮族真正意义上的圣地,王庭光是驻扎的守军都有足足三十万之重,更有帝江氏族的三位大巫咸与蛮王整整四位星殒坐镇。加之帝江一族统治蛮族数百年所积累下来的底蕴,莫说一个九婴氏族,就是其余七大氏族尽数出动想要吞灭王庭,也决计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已经在蛮族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圣地。却被拓跋元武带来的几个孩童,挥手之间,尽数屠灭。
也难怪已经成为星殒数年的虎偃会有如此作态。
即使身为局外人的苏长安在听闻此事时也暗觉震惊,心中对于神族的强大又有了一番重新的估量。
他不禁问道,“整个帝江氏都死了吗?”
虎偃摇了摇头,提及自己族内的困境,他本就上了年纪的容貌此刻显得愈发苍老。“帝江的摩陀司大巫咸见舍身掩护了摩青翎公主带着一部分妇孺逃了出来。”
“摩青翎...”苏长安叨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毕竟摩青翎将那般贵重的帝江精魄送于了自己,苏长安下意识的对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蛮族公主,心头有些挂念。
“那现在呢?你们有何打算?”苏长安又问道。
虎偃一愣,他沉默了下来。好一会之后,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方才又说道:“蛮族除却九婴的八大部族,帝江、句芒、强良作为九婴氏族的首要打击目标损失惨重,我们带着残余的部族逃出之后,为了以防目标过大,分成了三股。而剩余共工、祝融、招司、钦原、夸父五族皆臣服于了九婴氏族。我们在昨日已经收到了公主的消息,他们已于句芒取得了联系,要我们三日后去大漠中的一处与他们汇合。”
“恩?然后呢?”苏长安疑惑,雁不归大漠一片荒凉,又有人族大军在永宁关上虎视眈眈,苏长安并不认为那里会是一个繁衍生息的好地方。
虎偃再次停了下来,半晌之后又才说道:“公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去西凉...”
苏长安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但很快又疑惑了起来。他不太清楚其他两族的情况如何,不过观这虎偃的情况,想来应该也相差不大。若是虎偃拼着老命不要,倒是可能打下永宁,但那时他们便不得不面临人族与九婴族前后夹击处境。以虎偃的状况,他们决计不可能能在西凉站稳脚跟。
从苏长安的脸色中,虎偃便明了了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赶忙解释道:“以我们的三族的情况,曾经的六位星殒只剩我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骨头还在苟延残喘,自然不可能去干攻打西凉这样以卵击石的事情。我们...我们是想要...投奔人族...”
投奔异族,还是曾经刀剑相向,彼此视为死敌异族。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太过愉快的事情。
尤其是像虎偃这样的星殒。
他们的内心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可他们的族人却需要繁衍,需要活下去。
众生膜拜着星殒,星殒亦背负着众生。
无论人族,还是蛮族,皆是如此。
这样的决定,莫说虎偃难以接受,身为人族的苏长安闻言也是一惊。
“投奔人族。”他从这苦涩的四个字中大约能明白如今蛮族的处境当是如何的艰难,更能隐约的了解到,那个被神族控制的九婴氏族又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境界。
“那你们联系好了吗?”苏长安又问道。这既然是投奔,自然不能是一厢情愿的事情,至少需要取得人族朝廷方面的认可。
虎偃又摇了摇头。
“九婴取缔帝江氏族之后,便穷兵黩武,将族内所有能用之兵源源不断的派往西凉,光是如今的永宁关外便已经聚集了五十万大军,而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增加之中,已经将永宁关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无法越过重兵的把守见到人族守将。更不敢轻易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到蛮军的眼中。”
“恩?”听到虎偃如此说道,苏长安的终于恍然大悟,这虎偃将自己叫到大帐之中一番闻言细语,将蛮族族中之事毫不隐瞒的告诉自己,究竟是图谋何物了。
“你是想让我去当这个信使?”苏长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虎偃点头又摇头。
“你身手不凡不假,但是你有信心孤身一人来回于五十万大军之中吗?”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知道虎偃说的是事实,他的修为相比于之前确实有了质一样的提升,但若是说道一人对抗五十万训练有素,又以勇猛而著名的蛮族大军。莫说是他,就是星殒,恐怕也会最后力竭而亡。
“我们本打算静待时机,等着人族大军击退蛮军之时,找机会与你们接触。但是如今看来却是不行。”
“蛮军五十万兵临城下,但是永宁关的守军却不见增加,似乎没有一点出兵增援的意思,如此下去,永宁关被破便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尚还有雁不归大漠作为天险掩护,待到永宁关被破之时我们恐怕便再没有与人族接洽的可能。”
“所以近日便打算以我用强良一族的法门带着三族余部强行冲破蛮军封锁。只是苦于若是到了永宁关城下,人族守将不愿开关放我们进城,到时腹背受敌,我们便是那板上鱼肉,任人斩割。”
虎偃说道这时,他转头看向苏长安,脸色无比郑重了起来。
“因此,老朽想请苏公子带我族人入关。”
苏长安一愣,他在听闻老者方才那一方话时便隐隐感觉到了,虎偃所图。
但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说道:“不可。”
他并非冷血之人,虽然二族交战已久,但在面对可怕的神族时,苏长安是很清楚二族是应当同仇敌忾的。若是继续这样彼此争斗下去,最后的结果无非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担忧。
蛮族勇猛好战之名自古有之。
强良虽然破败,但随军所行的那些士卒也不乏善战之人,尤其是方才那位被老者称作玉山的蛮子,即使是现在的苏长安与之打起来也不得不使出三四分力道,方才能将之擒下。
而剩余两族之中若再有数位这样的好手,加之他们本就带着的些士卒,到了永宁关内与关内守军百姓起了冲突,到时候再被关外虎视眈眈的蛮军钻了空子。这样的后果,苏长安不敢承担,也承担不起。
他同情蛮族的遭遇,但他却是人族的人,他不得不将西凉百姓的安危放在首位。
虎偃似乎在提出这个提议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了苏长安会有这样的顾虑,他的脸色并没有丝毫的意外,他只是站起了身子,对着苏长安说道:“你随我来。”
苏长安心头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随着这个老者慢悠悠的步伐走到了帐篷之外。
那刚刚已与苏长安打过一场的男子见虎偃出现,他赶忙走上前来,恭敬的伸出手,搀扶着老者。
二人之前的谈话,并未有刻意回避些什么,这就候在帐外的男子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虎偃,像是在询问些什么。待到虎偃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后,他方才极不情愿的搀扶着他,带着苏长安来到这营地的正中——一片巨大的空地
相比于苏长安一开始所见到的外围,这片空地上聚集了更多的妇女与儿童,加之一些数量极少的士卒模样打扮的青年男子。妇女们三五成群的围着一口口铁锅,烧制着一些看模样并不美味的饭菜。而孩童们却似乎并不太了解自己的处境,相互追逐与打闹。
见到老者到来,他们皆是面露喜色,但很快又发现虎偃的身后跟着一个打扮古怪的人族少年,他们脸上的神情顿时一滞。妇女们下意识的开始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而那些士卒也在开始警惕起来,他们将手中的刀戟一转,指向了苏长安。
“无碍。”老者朝着族人们示意。
虎偃在强良部族中的威望自然不用多说,但是这些蛮族人在这数日的逃亡中已经有些杯弓蛇影,加之国破家亡、前途未卜的种种困顿。使得老者的话并没有起到太大的安抚作用,他们脸上依然堆满了慌乱。
虎偃对于族人们这样的反应虽然心有悲戚,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如苏公子所见如今我三族的余部尽是这老弱妇孺,入关只求一条生路别无他想。”
苏长安沉着眉头,环视了那些同样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蛮族百姓。
他看见,母亲颤抖的身子。
看见孩童既好奇又恐惧的双眸。
看见士卒因为用力握着武器而已经发白的指节。
苏长安在那时忽然觉得其实蛮族与人族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那本就不够坚硬与冰冷心在那时确实有些意动,但很快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担心的不是她们。”苏长安指了指那些妇孺们,而一直紧张的注视着他的那些妇女与孩童在苏长安做出这个动作之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数步,脸上的神情也愈发慌乱,就好似苏长安是那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一般让人害怕。
“而是他们。”苏长安对于那些妇孺的反应皆看在眼里,但他却强迫自己压下自己心底柔软,这是事关西凉百姓的大事,他不敢,也不能有哪怕半点马虎。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忍,而铸成大错。
他的手指在这时指向了那些手持刀戟,警惕的看着他的那些模样很是年轻的士卒们。
对于不知晓苏长安与虎偃之前谈话的诸人,苏长安的话自然有些模棱两可,但是玉山与虎偃却是在那时脸色一变。
“我可以不入关,但是他们还只是孩子,修为也并不出奇,完全不可能对你们造成威胁。”玉山很快领会到了苏长安意思,他也顾不得虎偃就在身旁,上前一步便大声说道。从他说话的语气,以及有些赤红的双目,看得出他的心头定然憋着一股恶气。
“是,他们的修为确实很低,可同时他们也很年轻。”苏长安如此说道。
他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的冷静。
但当他说出这样一段话时,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实际上已经断送了他眼前这数百位看样子与他年纪相仿的蛮族少年的生路。
“你!”玉山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的迈出一步,看模样似乎就要与苏长安出手。
但是,却在那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的虎偃却忽然伸出了手,拦住了玉山。
玉山熊熊的气势一滞,最后还是无法鼓起勇气忤逆虎偃的意思,闷闷不乐的退了下去。
虎偃的身子也在那时似乎变得挺拔了些,他环视他周围的那些族人,目光缓慢又极为有力的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然后他对着以玉山为首的那些士卒,说道:“你们给苏公子跪下!”
那些士卒闻言都是一愣,但当他们看见虎偃脸上那不似寻常的严肃之色时,却不得不压下心底不解,朝着苏长安跪下。
只听扑通一声,虎偃的身子竟然也在那时随着诸人一起跪了下来。
“老朽深知人蛮二族历代征伐,恶果累累。但说到底这些都是掌权者的贪欲与野心所致,苍生无辜,我三族余部整整十万妇孺无辜。老朽恳求苏公子网开一面,带我十万族人入关。若是苏公子能成此愿,我虎偃以祖神之名发誓,我强良一千二百名武蛮绝不如关!”
此言一出,不仅苏长安一愣,那些还摸不着头脑的士卒们也是一愣。
族人突围之时,他们身为强良部族剩余不多的武蛮,自然需得保护族人,但虎偃却说,他们绝不入关。
可以想象到时蛮军在后,前面又是永宁关如同天堑一般的关隘,不得入关的他们,其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再联想苏长安方才的一番话,他们终于明了了这其中的缘由。
两族之间的积怨实在太深,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尽数化解,唯一的办法就是其中一方给出足以让另一方满意的诚意。
而他们的命便是这份诚意。
一份入关蛮族绝不会霍乱西凉的诚意。
不可避免的,在得知自己的命运被决定之时,这些士卒的脸上露出悲切之意,但很快他们互望一眼,心头皆有了决断。
“请苏公子带族人入关,我强良一千二百武蛮,愿为苏公子断后,死不入关!”
他们齐声说道。
那时,隆冬未去,旱木岭上忽有鹅白纷然而下。在枯黄的土地上铺出了一层白霜。
而他们的声音便在这漫天雪花之中荡漾开来,久久不息。
第九十四章 阿难
苏长安看着那些士卒。
他们的眼神中有对死亡的恐惧,对生人的诀别,亦有一种言语难表的坚定。
国之将亡,匹夫难逃。
他看着强良的困境,亦想到待到蛮军入关时,西凉、甚至大魏的惨状。
终于,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他说道。声线沉重,亦坚决。
那些强良族人的脸上在这时浮出一抹悲喜交加之色。
虎偃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一旁的玉山赶忙起身将其搀扶。
从他的模样,苏长安大概能猜到,这位星殒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朽谢过苏公子大义。”虎偃拱手说道,他脸上的神色以及他说话的语气,都是那般诚恳。这让本就心中有愧的苏长安,心里愈发难受。
但是,他却知道他必须做这个坏人,他不能再给本就风雨摇曳的西凉,再添上一道极为不确定的危险因素。
因此,他沉默了下来,不敢回应虎偃的夸赞。
虎偃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
出乎的意料的,他如同长辈抚摸后辈一样,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摸了摸苏长安的头。
以二人现在的关系,这应当是一件很不合礼数的事情。
但莫名的苏长安的鼻子却忽然一酸,他想到了他的师叔祖,想到了那位为了人族同样鞠躬尽瘁的玉衡。
他的心底第一次,生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人与蛮要打来打去,为什么要有人为了满足极个别人无止境的**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觉得这样不公平。
“苏公子若是不弃,这几日就由我来安排你的住所,三日之后我们一同动身,前往雁不归大漠与公主汇合。”虎偃说道。
心中思绪万千的苏长安点了点头,接受了虎偃的安排。
......
虎偃将他安排在了一个单独帐篷,虽不大,但在强良如此窘迫之时,能腾出一个已属不易,加之苏长安对于这些外物向来不甚在意。所以倒不觉有什么。
经历过天道阁异常紧张的一场大战后,轻松下来的苏长安渐渐感到一股倦意。
他也不疑有他,便躺在帐篷中的虎皮之上沉沉睡去。
待到他睡醒之时,已是酉时。
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响动。
苏长安站起身子,有些疑惑的掀开帐篷的帘布,转目望去,才明了,原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妇女们三三两两拿着一个木盆模样的事物在给那些士卒与孩童分发食物。
说是食物,其实苏长安看来,更像是一些树枝配着一些米糠熬着而成的东西。
可以想象,匆忙逃离的强良部族并没有带上太多的食物,而这雁不归大漠周围又是一片荒芜,很难找到什么能够用食之物。
这或许也是虎偃急于带着族人们赶赴永宁关的原因之一吧。
苏长安的眉头在这时又皱了起来,依虎偃所说,这三族余部,足足十万之众,去到永宁关中,他们的衣食住行又将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若不处理妥当,恐怕又得滋生暴乱。
“恩?”就在他皱着眉头,立在营帐口思考这些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看模样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有些蓬头垢面,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好似能滴出水来,极为可爱。
他似乎对苏长安有些畏惧,有些扭捏的站在他的跟前,并不言语。
而随着他的到来,一些他玩伴模样的小孩子也聚了过来,他们都瞪大了双眼看着苏长安,既好奇又恐惧。
苏长安蹲下了身子,他极力让自己笑得看起来足够无害,然后他伸手就要抚摸小男孩的脸庞。
但那小男孩却往后退了退,看得出,对于人族,他们的心底依然有着不小的畏惧。
而在这时,那名叫做玉山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的神情冷漠,对于人族,显然并没有多大的好感。
“给!”他这般说道,然后从手里递出一样事物,苏长安一愣,下意识的将之接住。
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一只烤鸡。
虽然做工并不精细,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被烤焦,但是相对于那些蛮族人的食物,他手中的烤鸡可以说得上是美味佳肴。
“大巫咸叫我给你的。”玉山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去。
苏长安答应他们待他们入关,这蛮族十万余人的生死都悬于苏长安的身上,虎偃此举也是想尽可能的拉近与苏长安的关系。希望他在以后,好生照料他的族人。
想通这其中关节的苏长安,脸露苦笑,这当真说得上是一鸡值万金啊。
他摇了摇头,倒没有退回此物的想法。
就在他要撇下一只鸡腿放入口中的时候。
“咕噜!”
一道轻响传来。
苏长安一愣,手上的动作顺势停住。
他转头看向身旁那些孩童,只见他们正睁大了自己的双眼,眼巴巴的望着苏长安,或者说望着苏长安手中的那只烤鸡。
他们的喉结蠕动,显然是在吞咽口水,已经吃了数日米糠的孩童们,光是闻着这股久违的肉香,便已经生出止不住的馋意。
苏长安笑了笑,将手中的烧鸡撇下一小块,递到那男孩手中,问道:“你要吗?”
那男孩一愣,有些迟疑,但是对于食物的渴望最后还是战胜了那股迟疑,他怕生生的伸出手,眼睛不住的瞟向苏长安,似乎在害怕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一样。
这样的情景落在苏长安的眼里,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好笑之余,又莫名有些心疼。
“拿去吃吧!”他鼓励道。
男孩在这时,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闭上了双眼,一咬牙,猛然伸出手。那气势,倒是有几分慷慨赴死的味道。然后他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从苏长安手中拿到了那一小块鸡肉,又好似生怕苏长安反悔一般,他的身子在那时飞快的退去,钻入了人群之中。
他这样的收获,自然让周围的孩童有些眼红,他们看向苏长安的眼光愈发炙热了起来。
苏长安也是洒然一笑,蹲下身子说道:“你们要吗?”
回答他的是那些孩童如小鸡一般上下点动的小脑袋。
“来,都给你们。”苏长安将烧鸡分成小块,那些孩童见状,又有了之前的榜样鼓舞,顿时一拥而上。
“别急,别急,小心点,都有都有。”孩子们对于鸡肉的热情远远超出了苏长安的预期,他赶忙说道,但是依然不能改变那些孩子恶狼一般的速度。他好端端的地灵境修士,竟然就差点在这些孩子们的围堵中,一头坐倒在地。
不小片刻的时间,他手中的烧鸡便消失不见,连个鸡骨头也未曾给他剩下。
苏长安站起了身子,拍了拍有些油腻的双手,也不讲究,提起衣角便在上面摸尽油脂。
他看着那些拿着小块鸡肉吃得狼吞虎咽的孩子,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在拽动他的衣角,他低头看去。却见一开始那个小男孩此刻正睁着自己乌溜溜的大眼珠望着他。
“恩?怎么了?”苏长安有些奇怪,这孩子一开始还对他颇为惧怕,怎么这会又自己跑了过来。他摆了摆自己的双手,说道:“没有了,下次再给你。”
“......”男孩并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伸出自己一直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递出了一样事物。
那是一碗那些蛮族人所吃的食物,树皮配上些米糠,加上清水熬成的叫不名字的粥。
“吃...”他这般说道,声音有些不同于一般这个年纪孩童的沙哑,甚至还有些吃力的样子。
苏长安看着那双小手递上来的东西,知道是这男孩见自己分完了鸡肉,怕他饿着,才给他送来的。
“你吃过没有呢?”苏长安心中涌出些许感动,他再次蹲下了身子,并没有接过那碗无论卖相还是味道都并不好的清粥。
“没...没有。”男孩摇了摇头,但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极其艰难,又断断续续的说道:“吃...吃肉...不饿。”
苏长安这时终于察觉到了男孩的异样,似乎他的喉咙有些异样,导致他说话很是吃力。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道。
“阿...阿难。”男孩回应道。
“阿难?”苏长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不过却也未做多想,“阿难,你的父母呢?”
“浮木?”阿难似乎并不能理解这两字意思,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脸上满是疑惑。
“就是爹爹和妈妈。”苏长安解释道。
“哦~”阿难拖着长音点了点头,似乎是理解了苏长安的话。但脸上的神情随之一暗,“阿大...阿妈都死了...阿姐...陪...阿难。”
这并不算长的一番话,阿难却说得很艰难。
他又伸出了手,第二次将那碗清粥递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吃...不饿...”稚嫩的脸上,倒有几分固执的味道。
苏长安心头一动,他站起了身子,将那碗清粥接了过来,在男孩期许的眼中,将之一饮而尽。这清粥的味道就如同的卖相一般,难以下咽。但曾经有过如月熬的汤药的磨炼,苏长安一咬牙,便还是将之饮尽。
然后他抱起了阿难说道:“还想吃肉吗?哥哥带你去吃肉。”
阿难闻言,乌黑的眼珠一亮,连连点头。
“哈哈,走!”苏长安一笑,脚下蹬地,抱着阿难身子便如飞燕一般朝着这部落之外的夜色跃去。
第九十五章 来,吃肉了。
作为整个强良部族中的异类,人们自然会将自己的注意力或多或少的放在苏长安的身上。
而他忽然带着阿难飞身跃出的举动也就随即引起一阵惊呼。
甚至一些士卒,下意识的就握紧了手中的刀戟,但还不待他们有所行动,玉山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朝着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他对于苏长安同样抱有戒心,亦同样没有丝毫好感。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以苏长安这样的修为,绝不会那一个部落中的寻常孩子做些什么手段。对于这一点,他还是颇有信心。
而另一旁,被苏长安抱在怀里的阿难也发出一声惊呼,他的双眼紧紧的闭上,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苏长安的衣襟。
他听着耳畔响起的呼啸的风声,从未经历过这样阵势的暗暗,本就有些瘦弱的身子愈发的颤抖了起来。
苏长安很敏锐的感应到了阿难这样的变化。他轻轻的说道:“没事,放心吧。”
或许是之前苏长安赠与他烧鸡的事情让他对苏长安产生了足够的信任,又或是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情景。
他终于鼓起了勇气缓缓的睁开自己的双眸。
然后,他的眼睛就再也舍不得合上。
他看见大漠、族人、旱木岭都开始渐渐变小,他将他们都尽收眼底。
他看见星辰闪烁、看见鸟雀在他们的身旁飞过,他朝着他们挥手,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喊叫,虽然那些鸟雀并没有正确的感受到他的善意,反而被他惊走,但他依旧很高兴。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在飞。
是的,是飞。
虽然飞,准确的说是凌空虚渡,这是问道境大能才能有的特俗能力。
但或许是因为修炼仙道的原因,苏长安也可以以消耗一些灵力为代价,勉强做到这一点。
当然,他不能飞得太高,也不能飞得太久,这一点上,和问道还是有所区别。
他本是想用这一招,带着阿难赶路,但当他发现阿难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时,便索性带着他又在百丈高的天际翱翔了一圈,直到阿难这股兴奋劲平复,方才找到一处灌木丛落了下去。
旱木岭虽然叫做旱木岭,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少绿植,毕竟靠近雁不归大漠,其荒凉程度比起雁不归其实也就好上一丝丝而已。
但生命却又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
北地的寒冷,西凉的荒凉。但却依然挡不住生命步伐,即使是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这贫瘠的土地上依然长出了一些稀疏的绿林。
而苏长安带着阿难所落之地便是这旱木岭上为数不多的密林之一。
既然要带阿难吃肉,自然便得寻些野味。
苏长安虽然没有什么捕猎的经验,但是还是知道这绿林之中的走兽定然比那光秃秃的山头要多出许多。
而事实上以他的修为、神识,想要捕获一些寻常的野兽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他带着阿难来到一处泉眼,一群不太识相的恶狼便围了上来。
这些恶狼天生便有些灵力,寻常九星修士想要与之对抗都颇为吃力,加之野兽与生俱来的嗅觉,他们通常可以避开那些强大的存在。但是苏长安却刻意隐藏了自己的修为,让这些野兽一位这一大一小两人是送上门来的美餐。
谁知却是恰得其反,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这狼群的便尽数毙命于苏长安的刀下。
阿难见此自然惊讶万分,而苏长安却对着这数十头头恶狼的尸首发起了愁来。
他本想接着这些恶狼试一试身手,本已压制了自己的修为,奈何即使不动用灵力,他的肉身依然强得可怕,不觉便将之尽数斩杀。可如何将这么多的狼尸带走却又成了问题。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的灵光一闪,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但又念及那些孩童的眼神,最后还是做了决定。
只见收刀归鞘,而后背上剑匣内一声剑鸣,苏长安的神情在那时肃穆起来。
“十方剑阵!”他一声暴喝,周身灵力涌动。
在阿难睁得老大的眼珠子的注视下,无数长剑从夜空中涌来,将他的身子包裹。
数息之后,那些长剑再从中散开,自他的两肋出生出一道巨大的剑翼。
他笑着走到阿难的身前,将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住的男孩抱起,然后脑中念头一动,无数长剑涌出将那些狼尸一个接着一个的卷起。
“回去了。”他伸手摸了摸阿难的脑袋,背后剑翼一震,四周罡风骤起。
他便御使着数以千计的长剑包裹着狼尸,带着男孩朝着强良部族的方向飞去。
此时的营地已经渐渐安静下来,逃亡的疲惫,食不果腹的饥饿让这些妇孺们早早的陷入了梦想。只有那些士卒依然还在巡逻。
而这时,他们有人忽的听到一阵破空之音。抬头望去,便见一道张着巨大翅膀的生物正缓缓朝他们的营地飞来。
这些士卒心头大惊,赶忙吹响了警戒的笛声。
本来已经陷入梦乡的营地,嘈杂了起来,无数人走出了帐篷,看着那只奇怪的生物离他们越来越近,脸上顿时写满了惊恐。
玉山作为整个部族除了虎偃仅有的魂守境强者,在这时也组织起了士卒,就在他准备让人射杀那只奇怪生物之时。
虎偃却来打了他们身前。
虽未有言语,但已经跟随虎偃多年的玉山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心底疑惑,但他还是示意那些已经引箭待发的士卒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大巫咸...”玉山走到了虎偃的跟前,有些迟疑的问道。
虎偃依然不语,只是示意他看向那只生物。
而这时,那只引起骚乱的生物又近了许多,玉山也终于是看清,这生物便是带着阿难离去的苏长安。
只听一声轻响,苏长安的身子便落在了地上,他轻轻的将怀中的男孩放下,背后的剑翼随之散去。
玉山心头升起一抹怒意,暗觉得苏长安此举是有意为之。他正要上去与之争辩两句,但这时,随着那剑翼的散去,数十只巨大的恶狼尸首纷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苏长安似乎还没弄明白眼前这些士卒如临大敌是所谓何事,他只是笑着看向那些随着父母们一同走出营帐的孩子们,说道:“来,吃肉了。”
第九十六章 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苏长安这话与众人心中所预想的差别太大,他们脸上的神情皆是一怔,一时未有反应过来。
但那些孩童却纷纷发出一阵雀跃之声,一股脑的围了上来。
大概是之前纷发那只烤鸡而赢来的信任,这些孩子对于苏长安倒是没了大人们的戒心。
孩子永远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他们没有成见,没有官别。
他们只是单纯的对那些在他们看来好的人报以信任,对那些在他们看来不好的报以疏远。仅此而已。
苏长安见此景,只是笑了笑,他勾下了身子,来到一具狼尸的身边,刀锋一闪,从那狼尸身上切下一直大腿,然后他转头看向还在愣神中的玉山说道:“叫些人把这狼人分了吧,虽不多,但也够大家一人吃上两口了。”
说罢,他一手提着狼腿,一手牵着阿难,便要朝着一旁走去。
但那时,阿难却拽住了苏长安的手。
“怎么了?”苏长安低头看向阿难,问道。
“那边...”阿难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哦。”苏长安点头,倒也顺从了阿难的意思,任由他带着他走向这部落的一处营帐中。
这才刚到门口,阿难便甩开了脚丫子,一路小跑到营帐前,掀开帘布,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苏长安暗以为这是阿难的住所,倒也未做多想,提着狼腿便跟了进去。
待到走进之后,却发现这帐篷之中竟然还立着一道人影。
看身形那应当是一位蛮族女子,此刻正背对着苏长安与阿难,正在一个土堆搭起的简易土灶中熬制些什么东西。那自锅里升起的烟雾,已经将整个帐篷熏得是雨里雾里。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觉得有些怪异。
这熬制食物,应当在帐外才是,若是放到帐内,烟雾难以散去,终究让人不适。
阿难对此却好像已经适应了,只见他一阵小跑,来到女子的身前,嘴里欢快又吃力的喊道:“阿...阿姐...阿姐...”
那女子闻言,也在这时转过了身来,她轻轻的蹲身,抱起了飞奔而来的阿难。
苏长安也在这时看清了女子的容貌,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面容姣好。说不上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但却有几分蛮族女子少有的小家碧玉之感。
“跑哪去了?小调皮。”少女轻轻的刮了刮阿难的鼻子,有些责怪的问道。
“肉...哥哥...肉...阿姐...吃。”阿难很是艰难的试图表达出他的意思,不过他自己也意识到这并不容易,所以他伸手指了指苏长安。
少女这时才发现,营帐口竟然还立着一位少年。
看他的打扮,自然不会是蛮族之人,再一想听族人提及的今日有一位人族之人来到部落。少女便很快猜到了苏长安的身份,她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便将怀中的男孩紧紧抱住。
“你...你是谁?要干什么?”她如此问道,即使强做镇定,但声音里的颤抖却已然将她内心的紧张暴露无遗。
苏长安哑然失笑,他倒是记起了阿难曾与他说过,自己有一个阿姐。想来眼前这个少女便是阿难口中的那位姐姐。
他观这女子的神态,自然也知晓对方对于自己颇为忌惮。这样的反应对于一位寻常的蛮族少女,倒也是正常。苏长安亦没有任何不满,他将手中的狼腿轻轻放下,然后伸出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而身子也在这时慢慢的朝着帐篷外退去。
他用自己的态度表明自己并没有恶意,带着阿难打来狼肉其实也是出于一时对于这些强良族人的同情,并非贪图什么回报,亦未曾想过会因此改变蛮族对于自己的看法。如今他的目的已经到达,倒也没有再在此逗留的理由。
但却在这时,阿难却不满意的在少女怀里扭动起身子。
“哥...哥...好人...吃肉。”他嘴里说道,或许因为太过着急的原因,嘴里的言语愈发断断续续。那少女的注意力都放在苏长安的身上,不想阿难却忽然挣脱了她的怀抱,跳落在地。
只见阿难一阵小跑,来到苏长安的身边,他伸手拉住了苏长安的衣角。在苏长安疑惑的眼神中固执的将他拉到少女的身边,指了指地上的肉,说道:“哥哥...好...好人...阿姐...烧肉...吃。”
被阿难强行拽在一起的二人一阵愣神,苏长安最先反应过来,他冲着少女示意,就要伸手拿开拽住自己衣角的小手。可那时,那位阿难的姐姐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一般。她说道:“你...坐...我去烤肉。”
她并没有如阿难一般失语的疑难杂症,说话的结巴皆是因为第一次面对人族的紧张。
不过在最后,她还是选择相信阿难的判断,她留下了苏长安,然后提着被苏长安放在地上的狼腿,走了出去,看样子是要处理一下狼肉。
对于这样的结局阿难很是开心,他示意苏长安在一处座位上坐好,当然这说是座位,其实也就是在外面寻得的一块相对平整的是块而已。
苏长安到不介意这些,他坐了下来,指了指眼前那口锅中正在熬制的东西,问道:“这是何物?”
“病...药...”阿难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有些艰难的解释道。
苏长安点了点头,他有些好奇的凑了上去,用本就挂在一旁的木勺伸入锅中搅拌了一下,却见那里面大都是些他并不认识的草药。他本就不通医道,见里面的事物他皆不认识,也就失了兴趣。他又问道:“为什么不去外面熬煮?”
“外面...坏人...抢。”阿难解释道。
苏长安一愣,随即了然,看样子阿难姐姐用来帮助阿难治病的药材还是相当名贵的东西。尤其是在强良一族如此窘迫之时,免不了这些族人之中有那么一些会铤而走险,抢夺这些东西。而阿难与他的姐姐都是些没有修为的寻常蛮族,自然还是得小心一点为妙。
就在苏长安想着这些的时候,阿难忽然伸出了手,摇了摇苏长安的衣角。
“恩?怎么了?”回过神来的苏长安看向眼前这个小男孩,笑着问道。
“阿难...哥哥...飞。”阿难说道。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并没有太听懂阿难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阿难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有些着急的指了指苏长安说道:“哥哥...飞...”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说道:“阿...难...飞...”
苏长安心头一动,联想起方才他带着阿难凌空虚渡时,阿难那一脸的兴奋劲,暗以为这男孩是想要自己带他再飞上一次。
他笑道,“下次吧,下次哥哥再带你飞。”
刚刚他张开十方剑阵落下,那些强良的族人与士卒眼里的恐惧,他看在眼里。也明白眼前这一群人已经是惊弓之鸟,他不愿过多的刺激他们,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谁知道听闻此言,阿难却脸露焦急之色,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满意苏长安的回答,试图再说些什么,却在这时,那少女已经将狼肉剥皮洗净,然后提着狼腿走了进来。
大概是因为对于苏长安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缘故,她冲着阿难递去一个眼神,阿难似乎对于自己这位阿姐很是惧怕的样子。他嘟哝着小嘴,不知从何处翻起一个木头削成的小碗,从那口正在熬制的锅中盛出一碗汤药,苦着脸色将之一饮而尽。
少女见此状,脸色的神情稍缓,然后她说道:“来帮忙。”
声线轻柔,倒是颇为好听。
阿难闻言,也忘了方才缠着苏长安的事情。他又从房间的一角抱出一捆早就在那里放好的干枯树枝,然后随着少女一同走到屋外。
苏长安见状,也不好就坐在屋里等候,便也随着二人走了出去。
看得出这少女应当也是经常操持家务的人,她极为娴熟的架好了一个架子将那狼腿置于其上,随后又用一把简陋的小刀在那狼腿上割开一道道小口,撒上一些苏长安并不认识,但却很香的佐料。然后点燃了架子之下的柴堆,便烧烤了起来。
三人便在这时坐到了火堆旁,火光映在了三人的侧脸,但诸人却在这时陷入了某种沉默。
少女是因为对苏长安的畏惧,而紧张。
苏长安看出了她的紧张,倒也不想说些什么来再加剧少女心中的害怕。而阿难,说话本就有些问题,与他聊天,显然是一件并不太现实的事情。
约莫一两刻钟的时间,在少女的摆弄下,那狼腿渐渐变得金黄,一股香味四溢开来。
咕噜!
阿难咽了咽口水,显然对于这近在咫尺的肉食很是垂涎。
咕噜!
苏长安也咽了咽口水,在天道阁中,因为那方天地神奇的缘故,即使待了七八个月的光景,他不食一物也无大碍,但现在离开了天道阁,自然又有了口舌之欲。方才的烤鸡他全部分给了那些孩童,自己就喝了一碗米糠树皮熬成了清粥。如今面对这香味四溢的狼肉,自然也是食指大动。
这一大一小眼馋的模样落在少女的眼中,她不禁噗嗤一笑,心中也暗觉得人族似乎与蛮族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心中倒是少了些疏远之意。
又过了不消半刻钟的样子。
“能吃了。”少女笑着说道。
她伸手就要割下一块狼肉,但却忽略了这狼肉方才烤熟,自然温度极高。
她的手方才触及那狼肉,便触电一般的收回,另一只手握住自己触摸到狼肉的手指,眉头微皱。
苏长安见状站起了身子,他走到少女的跟前,笑道:“我来吧。”
说着,便从少女手中接过了那把粗制滥造的小刀,这个过程中,无意触碰到了少女的指尖。苏长安倒不觉有他,但是少女的身子却莫名一怔,退去数步。
苏长安有些奇怪的看了她的一眼,暗以为是对方对于自己还有些防备。
他对此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走到那狼肉其暗,伸手便阁下一块狼肉。他的肉身如今极强这样的高温对他来说并没有半点的伤害可言。
他将那一块肉递到已经眼馋不已的阿难手中,口中叮嘱道:“小心,烫。”
阿难闻言点了点头,但又哪抵得过这美味的诱惑,张嘴便大口的要下一块肉来。
一时油脂四溅,滚烫的食物入口,他脸色一变,想要吐出,但满嘴的肉香又让他不舍。一时取舍难断,让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模样甚是可爱。
那少女见状责怪的看了阿难一眼,说道:“别急,没人和你抢。”
苏长安也笑了笑,又割下一块狼肉递到少女的手中。那少女微微一愣,忽的沉默了下来,但还是伸手接下了那块狼肉。
而后三人便又一次坐到了火堆旁,开始的大快朵颐。
或许是之前的接触,让少女对于苏长安少了些戒心,她忽然低着头说道:“谢谢你。”
轻柔的声音中,让苏长安感觉到了女孩发自内心的感谢。
他笑道:“没事,举手之劳。”
说完了这些,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毕竟不是一个族群,甚至二族之间还有数不尽的血仇。能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已经实属不易,想要再聊些什么,确实很难找到共同的话题。
倒是阿难歪着脑袋看了看低着头的姐姐,又看了看正在沉默的苏长安。眼珠子一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站起了身子。
走到苏长安的身边,指了指自己的姐姐问道:“阿姐...漂亮?”
苏长安一愣,他下意识的看向那位少女,火光中她似乎意识到了苏长安的目光,头低得更深了。
“漂亮。”苏长安如实回答道。虽然少女的容貌比不得青鸾、羡君。但也称得上是中上之姿,担得起漂亮二字。
得到这个回答的阿难顿时笑了起来。
“阿难...喜欢...哥哥...”他似乎准备说些极为重要的东西,稚嫩的笑脸忽的严肃了起来。“阿难...喜...喜欢...姐姐。”
“嗯?”苏长安一愣,并没有理解到阿难的意思。
倒是一旁的少女脸色一变,她忽的站起身子,想要说些什么,但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一暗,又坐了回去,只是将自己的头低了下来。
“哥哥...阿姐...结婚...阿难...一直...在一起。”
阿难满脸兴奋的说出了一个让苏长安目瞪口呆的提议。
第九十七章 向死而生
一脸疑惑的苏长安听闻阿难之言,他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即面露古怪之色。
但阿难的脸色却异常的正经,他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等待着他的回答。
就在苏长安一时之间,不知但如何拒绝阿难之时,一旁一直低着头的少女忽的站起了身子,她瞟了苏长安一眼,然后抱起一脸不情愿的阿难,说道:“睡觉了。”然后在苏长安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目睹这一切得苏长安,不免有些觉得莫名其妙。阿难说出那番话固然唐突,但说到底只是孩子的戏言,可那少女态度却多少有些古怪。
苏长安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再细想。
他看了看那尚还在飘着肉香的狼腿,但自己却没有多少食欲,他目光转动很快便看到不远处一些孩童正有些怕生生的望着他。他脸露笑意,指了指那狼腿,示意那些孩子过来。
强良的营地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些士卒的脚步声与某些篝火燃烧时发出的脆响还在静静的回荡。
抵不过这美味诱惑的孩童们一拥而上。苏长安从人群中抽身,摇了摇头,独自回到了虎偃给自己的安排的帐篷中,倒头睡去。
夜里的旱木岭下起了小雪。
却并不嘈杂,反而使这夜色愈发静谧了下来。
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睡过觉的苏长安,睡得很是安稳。
这样的安稳,持续了很久,直到,他的耳畔传来了某些响动。
他的意识俨然清醒,却并未在第一时间睁开双眼。他从那响动中听出这声音应当是某个人闯入了他的帐篷。
会是谁呢?苏长安有些疑惑。玉山?还是虎偃?
他放出他的神识细细感应,想要弄明白来者的身份,又闭着眼睛不去打草惊蛇。
很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觉得这位不速之客,似乎并没有修为,潜入的动作也很笨拙。
莫不是那些饿极了的强良族人,想要来他房中偷些食物?
他这般想着,那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前,苏长安心头一动,他的双眸猛然睁开,一道星光爆出,他的手顺势摸到了自己放在身边的长刀。
就在他要抽刀出鞘之时,他也看清了来者的容貌。他手中的动作在那时生生停了下来。
“是你?”苏长安下意识的问道。
“是我。”来者回应道。
声线低沉,带着一股女性特有的柔美。
是的,这来者是一位女子,准确的说是一位少女。
那位方才与苏长安有过一面之缘的阿难的姐姐。
此刻这少女脸上的神色很是古怪。
她的面色潮红,像是有些羞涩。
她的眸子里光芒清澈,像是做了某些决定之后的坚决。
苏长安觉得她来到这儿应当没有恶意,或者说即使她有什么恶意,以她那毫无灵力的修为也很难干出什么能真正威胁到苏长安的事情。
这般想着,苏长安收回了已经按在刀柄上的手。他不禁问道:“你有什么事?”
“......”少女沉默,她的脸色愈发红润,然后,她猛地一咬牙,颤抖却又坚定的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放在了她包裹着身体皮毛所制成的衣物上。
只见她轻轻解开了一道纽扣,再用一拉腰间的纽带,身上的衣物便在那时尽数脱落。她身子,便不着片缕的暴露在了苏长安的眼前。
帐篷外的篝火,穿过夜色,透过帐篷帘布的缝隙照了进来,随着火光的摇曳,那光芒忽暗忽明,映在少女古铜色皮肤上。
少女的容貌自然比不得青鸾羡君之流。
但也称得上是中上之姿。
而她的身材,或许是因为蛮族生活习性的关系,即使方才二八年华,却已然出落成熟。
咕噜!
苏长安咽了下口水。
到现在为止,他与异性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是在长安时,与古羡君那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一吻。这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女身体,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你...你要干嘛...”他的声音因为紧张与羞涩,而变得有些断断续续。
少女不言,她的眼睛在那时终于直视向苏长安的双眸。
她的目光里带着柔情、恳求以及一股如同壮士赴死的决然。
然后,她的身子轻轻压了上来,压倒了苏长安的身上。
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萦绕在苏长安的鼻尖,同时还有两人身体紧密靠近时所带有的让苏长安血脉喷张的奇妙触感。
苏长安的手举了起来,脑袋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空白,他呆若木鸡,不知当如何是好。
“要我。”少女在他的耳畔呵气如兰。
那声音里的羞涩与魅惑,让苏长安心乱如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涌出了某些冲动,那冲动让他难以自已,又让他感到害怕。
他想推开她,但她**的身体却又让他不知当从何下手。
这样僵持了数十息的时间,少女见苏长安迟迟没有动静,她的心底一横,抬头便要朝着苏长安的双唇吻去。
而苏长安也在那时意识到了少女想做之事。
他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愣愣的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红唇,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某些画面。
长安城里,漫天风雪中,那位少女身着比那风雪还要白净几分的衣衫。她踮着脚,亲吻他的嘴唇,她告诉他,她会在北地等他。一直等他。
破败道观中,一位少女一身青衣,她苍白着脸色,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中,她说:“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苏长安的眸子在那时猛地爆出一道精光,他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双手猛地一用力,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在少女的唇离他不过半寸之遥时,将少女的身体推开。
而后他赶忙站起身子,看着瘫倒在地的少女,心有不忍,拿下虎偃为自己准备的毛毯轻轻的披在了少女的身上。
“为什么?”少女问道。
她再次抬起头时,神情悲切,又似乎很是不解。
这个问题让苏长安也是一愣,若说为什么,也应是他问。这少女莫名其妙跑到他的房间来,赤身**压在他的身上。
他自问与她并没有多少接触,甚至连名字也不曾知晓。她如此做,又所谓何事?
“是我不够漂亮吗?”少女又问道。
苏长安沉默了好一会,却并不回答少女问题,反而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少女一愣,随即面露苦笑。
“我想嫁给你。”她这么说道。
“嫁给我?”苏长安愈发疑惑,阿难倒是之前说过,不过那只是小孩子的戏言岂能当真,更何况,苏长安自问自己与她并没有哪怕半点的感情,这想嫁给他又当从何说起?
“我不...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苏长安尽可能的将话说得委婉一些,并不愿伤及到少女的自尊。
少女摇头,她不甘心如此一般,再次**着身体压了上来。
这一次,她将自己的身体愈发妖娆的展现在苏长安的眼前,甚至用手托起自己身前的那一团柔软,让之显得更为诱人。
她的唇贴近苏长安的耳垂呼气如兰。
“我不在意。”
她声线中的魅惑之意在这时愈发隆重,似乎她的身体也因此变得滚烫了几分。
苏长安嗅着那萦绕在鼻尖的香气,感受那具年轻身体的炙热与柔软。
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件很好的享受。
但他的心底却莫名的在这时生出一股厌恶与怒气。
他再次伸手推开了近在咫尺的美妙身体。
“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苏长安强调道。
少女本就没有修为,在苏长安的一推之下,即使苏长安已经尽可能的控制住力道,但她的身子依旧还是免不了一头栽倒在地。
过了半晌她方才坐起身子,似乎是因为苏长安的连番拒绝,这一次她没有再扑上来。倒是因为某些苏长安不曾知晓的缘由,而用双臂紧抱着自己,发出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哭泣。
苏长安沉默半晌之后,终于心生不忍。
他轻声说道:“回去吧。”
说罢,便从地上捡起方才女孩褪去的衣物,递到了她的身前。
那少女也在那时停止了抽泣,她接过了苏长安递来的事物,然后将这些事物放于包裹着她身体的毛毯之中,随后一阵让苏长安不适的穿衣声从毛毯中传来。
待到女孩再次站起身体,她已经穿好了衣衫。
苏长安瞥了一眼,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些失望。不过这样在他看来有些可耻的情绪很快便被他收敛了起来。
少女也在这时看向苏长安,她眸子映着屋外的火光,显得格外明亮。
她咬了咬牙,像是鼓起了某些勇气,她对他说道:“只要你愿意到了人族之后照顾我与阿难,我随时都是你的。”
说罢,她低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苏长安一愣,他终于恍然这少女为何要这般对他。
“你不必如此...”苏长安试图劝解道。
但他的话方才说道一半,少女脸上的神色忽然激动了起来。
“不这么做,难道去到人族之后,你会如现在一般好好待阿难吗?”少女问道。
苏长安沉默,他今天带着阿难无非是一时兴起,若是要他一直将阿难待在身边照料,却决计不可能,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不知道大巫咸是如何想的。但去到人族之后,一人蛮二族的关系,到了那边我们的日子绝不会好过,我所求不多,只希望不要再让阿难受苦...”少女说道,神情悲切。
苏长安闻言,愈发沉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少女的担忧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所谓一点便可窥全貌,苏长安大抵明白了此刻大多数蛮族人心底的担忧。
而这样的担忧,他虽理解,却无法去帮助他们承诺太多,毕竟人族是大魏的天下,他尚还在被夏侯皇室通缉,如何又能帮到他们。
他只是伸出手,温柔的抹去了少女已经垂下的泪珠,用一种不符合他这年纪的声线感叹道:“活着,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有些捷径看似捷径,实则死路。有些死路,看似死路,实则生路。”
唯有向死,方能得生。
蛮族如此。
苏长安亦如此。
第九十八章 再相见
这三天日子过得很快,苏长安每天晚上都会带着阿难去到营地外为这些蛮族人打些野味,虽然数量不多,但好歹也够这些背离家园的人每人一块。
这样的行为也为他多少赢得了强良部族的尊重,至少不再如以往那般,见他如见洪荒猛兽那般惧怕,而部落里的孩童对他更是喜欢,无事时总是喜欢缠着他。
而阿难的那位姐姐,苏长安也在后面的接触中知晓了姓名。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玉婵。
只是对于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二人皆是均口不提。
而今日傍晚,便已到了动身前往雁不归大漠与摩青翎所带领的帝江、句芒部落会和的日子。
整个强良部族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开始打包自己的行礼,但很多诸如帐篷之类的东西却被留了下来,因为他们即将面临的是突破五十万大军封锁这般危险的事情,带得杂物太多,到时候这些东西说不准便会成为拖垮整个队伍的累赘。因此不到一万人的强良部族轻装上阵,几乎丢弃了一大半的东西。倒是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味道。
但苏长安所见到的,却是一股背井离乡,四处流离的凄凉。
这是如今的强良,但很有可能,也是日后的西凉。
不管怎样,队伍终于上路了。
玉山作为整个部落除了虎偃最强的战力,他走在队伍的后面,以防有哪些蛮军的斥候。而苏长安则与虎偃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的身后跟着阿难与玉婵两姐弟。
“阿难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长安望着已经出现在眼帘中的那一处大漠,皱着眉头问道。
正如他之前所说,他不可能永远照顾这个小男孩,他有更多自己的事情需要去做,可是经过了那一夜之后,他的心底难免觉得对于玉婵与阿难有所亏欠,所以他想着找些办法治好阿难的病。
而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有刻意回避些什么,他身后的二人自然听得真切,玉婵更是脸色一喜,竖起耳朵愈发专注的听着苏长安与虎偃的对话。
虎偃闻言,他身后捋了捋自己下巴处长长的胡须,大有深意的瞟了玉婵一眼。随即回应道:“此乃心病,非药石可医。”
“心病?”苏长安一愣。
虎偃颔首,又接着说道:“小时候那孩子受了其父母意外身亡的刺激,从此便无法开口说话,这几年在玉婵的好生照料下,倒是好转一些,若想全部治愈,还是得根除他的心病才可。”
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玉婵也随即底下的头颅,阿难的恶疾向来是她最为在意的事情,如今听闻大巫咸此言,心中难免失落。
倒是小阿难仰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伸手想要安慰她,可惜他年岁太小,身子未有张开,即使踮起脚尖,也难以触摸到玉婵的脸庞。
“阿姐...没事...阿难...好起来。”他有些艰难的说道。
“嗯。”玉婵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她点了点头。
苏长安也在这时转过头,他抱起小阿难,对着玉婵说道:“等到入关后,我会让关内的大夫看一看,或许他们会有什么办法。”
玉婵颔首,只是“嗯”了一声,却不敢去直视苏长安的双眸。
倒是一旁的虎偃见此状,脸上忽的漫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转眼,诸人已经步入了雁不归大漠,到处都是黄沙,就像是望不到边际的海洋一般,而这近万人数的队伍,相比于这茫茫的大漠,更像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好在虎偃似乎有些什么特别的神通,他指引着队伍,向着一个方向前进。夜晚的大漠虽然没有灼灼的艳阳,但却十分寒冷又干燥,这让许多没有修为的强良族人感到不适,若是以往,一路的长途跋涉,加之食不果腹,恐怕许多人便会倒在这路上。
但好在苏长安这几日为他们多少寻到些食物,才让大多数人又气力坚持下来。
但他们赶到与摩青翎约定的地点时,那里已经有密密麻麻的人影浮动。同样那些人影也注意到了正缓缓靠近的强良部族。
他们朝着他们挥手,呼喊。
原本已经有些疲乏的队伍在这时忽然焕发起了活力。
背井离乡之人总是会在遇见同族之人时生出些喜悦,而这样的喜悦,同时亦会让人生出些气力。
队伍的速度加快,不小片刻便已经来到了那处人影晃动的聚集地。
强良部族的诸人涌入人群,人群中的其他人也脸露欣喜之意。
而人群中,三道人影也在这时排众而出。
为首的是一名少女,而这少女苏长安认得,便是在莱云城有过些接触的帝江王女——摩青翎。
她还是那般模样,只是身上多了些风霜,脸上的神色有些疲惫,想来也是,一位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女,初逢大变,一族兴亡此刻尽挑于双肩之上,怎能与以往一样?
“强良巫咸,虎偃见过蛮王。”虎偃年迈的脸上也在这时浮出一抹激动,数月流离,此刻终于与大部队会和,他的心底多少亦有些异样。
“大巫咸辛苦了。”摩青翎扶起作势欲跪下的虎偃,脸上的神情庄重,颇有几分王者威仪。
与苏长安之前在莱云城所见判若两人。
“这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阻碍?”摩青翎又问道。
“倒是没有什么阻碍。”虎偃说道,但随即脸上的神情一暗,“只是许多族人受不了这一路上的饥寒交迫,两万强良族人如今只剩下一万余人。老朽,愧对祖神啊。”
说道这儿,这位老人的浑浊的眸子里,像是有泪水涌动。
摩青翎的眸子中的光芒也是一暗,她叹息道:“帝江句芒二族,九万余人如今也只剩下六万的样子...这一路上......”
“蛮王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这时摩青翎身旁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子出言安慰道,此人苏长安亦认得,便是与摩青翎一同闯入莱云城的帝江巫咸——摩海耶。
“是啊,我们能活到现在,不被那拓跋元武赶尽杀绝,全凭蛮王大人的果决。”虎偃也赶忙安慰道,随即他话锋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指了指苏长安说道:“老朽这还有一人要与蛮王大人引荐......”
他的话方才说完,却见摩青翎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她望向苏长安,原本在脸上刻意为之威严在那时尽数消散。
她有些欣喜,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怔怔的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第九十九章 武蛮不入关
“嗯...好久不见。”苏长安脸上的神情未免有些尴尬。
脑中不由浮现起北通玄所说的话,她将蛮族最宝贵的传承之物赠与了他,这件事情苏长安如何也想不明白。
但是,现在他以用帝江精魄修成了蛮魂,此物已于他的身子连为了一体,他是如何也无法再将之还给摩青翎。此刻相见,多少让苏长安生出一些拿人手短的愧疚感。
虎偃听闻二人的对话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即问道:“你们认识?”
还不待二人点头,一旁的摩海耶便走了出来,他不忿的看向苏长安,说道:“就是他,抢走了蛮王的帝江精魄!”说着,他体内的灵力涌动,看模样就要上前与苏长安动手。
虎偃一愣,这时才明白,原来苏长安便是摩青翎在莱云城中遇到的那位人族少年,他的脸色不免有些怪异,暗道这世上尽又如此巧合之事。
苏长安见摩海耶来者不善,他脸上的神色也是一冷,周身灵力涌动。即使摩海耶已是问道之境,但若是真的打起来,他也不见得不是他的对手。
“摩叔叔!”但摩青翎却是脸色一变,她一声轻诧,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严肃。摩海耶闻言,不敢忤逆,只得恨恨得看了苏长安一眼,转头回到摩青翎的身后。
一旁的虎偃看出了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也赶忙上前,说道:“苏公子已经答应我带族人入关。我相信以他天岚院传人的身份作保,此行应当会顺利得多。”
摩青翎脸上的神情一喜,她看向苏长安,带着某种她也说不上来的期许问道:“真的吗?”
苏长安见状,想要点头,却又有些犹豫。
他固然是答应了虎偃带蛮族入关,可这入关却是有条件的。
这个条件,在苏长安自己看来也颇为残忍,甚至不通情理。面对虎偃,他与他从未相识,他自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摩青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他有恩,再让他说出那样的条件,未免有些恩将仇报之嫌。
可是,若是让这些蛮族的士卒特别是如虎偃、摩海耶、玉山这样的大能一同入关,苏长安也不得不考虑之后西凉百姓的安危。一时间,他脸上的神色变幻,陷入了沉默。
“哼!”走在队尾的玉山也在这时走了过来,他听闻诸人的谈话,冷哼一声说道:“答应是答应了,但却有个条件。”
摩青翎能在蛮王走后取得诸人的信任接替蛮王之位,自然不会是什么不谙世事之人,她很快便从玉山的语气中读到了些什么。她望着苏长安问道:“什么条件?”
或许是她眸子里的光芒太过耀眼,又或是她曾经的馈赠让苏长安感到愧疚。
苏长安的目光躲闪,半晌也未曾答话。
“条件是武蛮不得入关!”这时,一旁的玉山见状,一声冷笑,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是脸露震惊之色,随即摩海耶方才压下的怒气再次涌上心头。他对着苏长安怒目而视,“武蛮不入关?那这些妇孺之后当如何在你们人族之地活下去?”
“真有此事?”摩青翎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她望向苏长安,求证似的问道。
“嗯。”苏长安沉默着点了点头,摩青翎的目光太过炙热,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好似背叛了什么似的。
得到了苏长安的承认,摩青翎的脸色一白,身子往后退去一步。幸得一旁的摩海耶眼疾手快将之扶住,但与此同时,他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中更是涌现出浓烈的杀机。
“此事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而跟在摩青翎身旁的另一回男子,此刻走上前来说道,相对于摩海耶的人高马大,这位男子长得倒是要瘦弱许多,看模样,若不是那一身蛮族的装束,反倒像过哪些长安城里的读书人,多过这些五大三粗的蛮子。
苏长安不语。
“苏公子可有想过,我们三族长途跋涉,投奔人族,所求不过是一安身之地。若是武蛮不入关,那这些剩余的妇孺在人族何以为生?而我们如此此行的艰险又是为何?”
“我知你们的苦衷。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三族蒙受大难,我亦深表同情。但是,西凉的局势也无需我多讲,五十万大军压境,永宁关危在旦夕,我身为人族之人,却不敢因一己私情,将西凉百姓置于危难之中。”苏长安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说道。
那男子闻言一愣,他与苏长安所站得立场不一,所以二人的想法自然也不一样,他们都需要为自己的诸人争取足够大的利益,可是这个利益之间似乎有一道不可调和的矛盾。
无论对于哪一个种族,想在这方天底下繁衍生息下去,武力是最重要的一个凭证。
若是武蛮不入关,那些入关妇孺之后的遭遇可想而知。可武蛮若是入关,以二族之前的关系,定然得不到人族的信任。
因此,这场谈判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
“哼!大不了就不入关,我们先杀了这个人族小子,再掉转马头,杀回去与拓跋元武同归于尽!”摩海耶说道,周身的杀机愈发隆重。
“胡闹!”却在这时,原本沉默下来的摩青翎一声轻诧,打断了摩海耶的话。
“你置我蛮族七万妇孺族人于何地?你要送死,难道也要带上这些还在女人与你一同陪葬吗?”摩青翎厉声质问道。
“这......”摩海耶一时语塞,他半晌之后,才愣愣的回了一句:“总好过去到西凉,被这些虚伪的人族所欺......”
他的话还未说完,摩青翎便冷眼看向他,这位人高马大的问道境强者,似乎对于摩青翎极为畏惧,他的话在那时生生被打断。
“你们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与苏公子说。”摩青翎说道。
诸人闻言,皆是拱手而退。只有摩海耶似乎还有不满,只是在又被摩青翎冷眼看过一眼之后,最后还是讪讪的退下。
“你要与我说何事?”苏长安皱着眉头看向眼前这位少女,他亏欠她不假,但若是她想以此为要挟就未免太天真了一些,他苏长安如何也干不出引狼入室这样的蠢事。
“你不让武蛮入关,无非是忌惮我族的武蛮,害怕我们在西凉站稳脚跟之后喧宾夺主,可我有一办法,可以完全摒除你这样的顾虑。”摩青翎说道,此刻的她再次变得严肃起来,脸色冰冷,丝毫看不见本应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孩应有的活波。
“什么办法?”苏长安不禁问道。
“联姻!”
第一百章 帝江传承
“联姻!?”苏长安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
这蛮族之人怎么都想着以女色谋求出路,但这样的念头方起,却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国之将亡,若非迫于无奈,谁又会愿意做出如此之事。
摩青翎倒是不知苏长安心中思绪,她接着说道:“我与你结为夫妻,从此你便是蛮王,只要你不作出有负于蛮族之事,我蛮族绝不相负。”
苏长安一愣,他本以为摩青翎的意思是找一位人族皇室和亲,却不想她口中和亲对象竟然是他。
“怎么?你不愿意?”摩青翎见苏长安半晌也未有回应,她问道,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满。倒不是生气,反而带着一股娇嗔的羞意。
但反应过来的苏长安却很是果决的摇了摇头。
“我有喜欢的人了。”或许因为前几日玉婵的事情,让苏长安不想再与其他人纠缠不清,他很是肯定的回应道。
光是青鸾与古羡君,甚至樊如月和夏侯夙玉那便他都还没有想明白,如何还敢再招惹其他女人。更何况,即使摩青翎长得极为漂亮,但苏长安对于这种只是为了利益的联姻,内心是极为抵触的。
“而且,虽然我是天岚院的传人,但处境却并不如你们所想的那般,我现在还是大魏皇室的通缉犯,若是你真想在大魏为你的主人谋求一安身之地,我觉得寻那些皇室后裔,应当更为合适一点。”苏长安提议到。
摩青翎闻言,脸色一阵变化,似有某种失落之色在那时爬上她的眉梢,但又很快被她压了下来,她再次看向苏长安时,也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只有你。”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愈发古怪,他又想起北通玄所说的那句,摩青翎愿意将如此重宝送与他,其心思岂不是昭然若揭。苏长安虽然对于摩青翎送出帝江精魄之事心中不解,但是北通玄之言,他却只是当做玩笑话,从未放在心上,此刻听闻摩青翎的言语,却莫名的又记起了此言。
不得不说,被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喜欢却是是一件让人极为舒服的事情。
可同时,常言道,这世上最难消受的便是美人恩。
莱云城里,摩青翎给了他帝江精魄,有恩与他。
现在,摩青翎族人蒙难,需要他施以援手,但他却又不得不提出一个极为苛刻的要求。
这世上之事有时便是这般无奈。
“只有你来坐这个蛮族之王,方才能让族人信服!”摩青翎见苏长安不语,便又接着说道。
苏长安一怔,这才知自己会错了意,他脸色一红,轻咳一声,故作镇定的问道:“为何?”
摩青翎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你体内的帝江精魄了吗?”
“自然记得。”苏长安颔首。
“那是蛮族的传承之宝。”摩青翎说道,然后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苏长安,却见他的脸上丝毫没有诧异之色,便知他定然已经知晓了帝江精魄的来历。在念及他之前所提出的要求,以及方才拒绝她联姻的提议,摩青翎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满。
她也知此刻不再是耍她公主脾气的时候,她如今担负这数万族人的生死沉浮,因此,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住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帝江精魄是每一届蛮王身份的象征,而也只有拥有了帝江精魄之人方才能成为蛮族之王。但是,帝江精魄需要帝江王族的蛮魂牵引方才能彻底炼化,你拥有帝江精魄,虽然可以发挥出其中的几分威力,但永远无法展现出帝江精魄的完全力量,更无法召唤出帝江祖神的真身。”
“而我是帝江一族王族之女,王族正统。只有我俩联姻,才算真正的同时拥有帝江王族以及帝江精魄两重身份,也才能真正的统治蛮族,让族人信服。”
摩青翎解释道,虽然她极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足够冷静、客观。可是说道最后,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威逼利诱苏长安与自己结为夫妻一般。不禁脸色微微有些红润。
苏长安倒是未有注意到摩青翎这细微的神色变化,或者说以他对男女之事极为木讷的反应,就算看见了,也不会理解其中的深意。他的脸色只是在那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是蛮族,只要能彻底炼化帝江精魄,得到他的认可,便可以成为蛮王?”
“自然。”摩青翎颔首。
苏长安闻言,脸色愈发变得奇怪,他又问道:“帝江精魄既然如此宝贵当初你又为何将他留给我?”
这是他一直不解的一个问题,此时面对摩青翎本人,终于让他有机会问出此事。
谁知听闻此言的摩青翎又是白了他一眼,说道:“当时在莱云城,我受了那怪物的暗算,只有依靠你。而你又受了重伤,你若是死了,我当自然也活不下去。百般无奈之下,只有渡给你帝江精魄,以精魄之力,方才保你一命,本想着事后将之取回,谁知道那怪物又忽然杀出,若非你挺身而出,我恐怕...”
说到这儿摩青翎的声音越来越小,脑海中又不由得浮现出,那一日,苏长安拔刀而出,高高跃起的背影。
“原来如此。”苏长安恍然,那一日他确实因为强行调用体内的戾气而身受重伤,差点被神血反噬,可事后又奇迹般的好了起来,现在听摩青翎说起,才知道原来是她救了自己。他不由得看向摩青翎,说道:“谢谢你。”
摩青翎见他一脸正经,脸色一红。撇过头,故作生气的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联姻之事,你究竟答不答应。”
“你不怕我做了蛮族之王,对你族人不利?”苏长安却反问道。
摩青翎一愣,随即转头直视着苏长安的双眸,笃定的说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好!”苏长安颔首,“那我便来做这个蛮族之王!”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又说道:“却不需要与你和亲。”
说罢,还不待摩青翎说些什么。
他周身的灵力涌现,一声怪鸟的嘶鸣响起,那声音如黄钟大吕,在这空旷的大漠中回荡。
他的背后也在这时猛然浮现出一道巨大生有六翼却无面目的怪鸟虚影。
此刻,他的身子缓缓升起,摩青翎与那些注意到此间异象的蛮族中人的注视下,一股帝王般的威严自他身上溢出,将诸人笼罩其中。
“吾乃帝江祖神传承之人,天命之子,尔等还不叩拜!”
第一百零一章 明日冲关
大漠里的黄沙被卷起。
它们在从苏长安体内涌出的罡风中肆虐,在夜色中沙沙作响。
那些蛮族的族人都在此刻看向他。
或者说看向他身后那道巨大的帝江虚影。
这是极为让人错愕的事情。
须知帝江的化身只有真正的拥有帝江精魄的帝江王族才能将之召唤出,甚至在绝大多数的蛮族人心中,能召唤出帝江化身之人,便是蛮族之王。
可眼前这个少年无论怎么看都是人类,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新蛮王。
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在此刻陷入了震惊与迟疑。
摩青翎同样很惊讶,甚至可以说她心中的诧异比起那些族人只多不少。
她身为帝江的王族比谁都清楚帝江精魄只有真正的帝江王族血脉才能炼化,她是如何也想不明白,苏长安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她压下自己心底泛起的疑惑,身子猛地朝着苏长安跪下。
“王族遗女,参见蛮王!”她这般说道,或许是有意为之,她的声音极为洪亮,犹若惊涛骇浪一般在夜色中荡开传入在场没人蛮族人的耳中。
这让那些本就疑惑的蛮族族人愈发惊骇,他们的蛮王竟然向着一个人族少年俯首称臣。
而摩青翎作为蛮王的后裔,理应不会认错帝江真身,她的姿态从某种程度上很好的坐实了苏长安拥有帝江传承的事实。
最先反应过来的虎偃也是一愣,他在摩青翎那一道跪拜声之后,眸子里光芒一闪。身子也在那时猛地跪下,口中恭恭敬敬的高呼道:“强良大巫咸参见蛮王。”
他作为三族中仅余的星殒,威望可以说与摩青翎不相上下,而这两位领导者的先后臣服,无疑给这些蛮族人的心中加上了一道极重的筹码。
几乎就在那时,蛮族的族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跪下,他们双手伏地,口中高呼道:“参见蛮王!”
他们的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响起,在这夜色中荡开,即使对于苏长安分外不满的玉山与摩海耶二人在这样的变故下也不得不跟随着众人跪下,嘴里极不情愿的高呼道,“参见蛮王。”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
他或许会在面对某些变故时惊尤不定,但当绝大多数人选择相信的时候,那他自己也会选择相信,而这样的相信亦会随着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后,而慢慢变得坚定。最后,连他自己也会忘记自己曾经有过的顾虑。
这些流离失所的蛮族人的呼声越来越高,他们一次又一次的高呼着“参见蛮王。”
或许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他们的面色变得潮红,变得兴奋。
在他们大多数人的心底,都盲目的相信,只要有真正的蛮王存在,那么他们便不会再如以往那般前途未卜。而在这些越来越狂热的人群中,玉婵的脸色却是一白,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前几日竟然妄想勾引一位蛮王,这几乎是足以屠尽她三族的大罪。
当然,苏长安并不知晓她此刻的想法。
他见这些跪拜的蛮族人脸上的神色,便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收起了背后的帝江虚影,并示意虎偃诸人好生安抚这些族人,而后他的身子再次落在了摩青翎的身旁。
“蛮王大人有何吩咐?”摩青翎笑颜如花的走到苏长安身前。
苏长安闻言白了摩青翎一眼,他神色冷峻的说道:“我帮你们入关,你得派你的手下助我守住永宁关。”
末了,苏长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如今西凉群龙无首,若是守住了永宁,我可以帮你们在西凉寻得一安身之地,若是西凉被破,你们就得跟着西凉百姓继续流离失所。”
苏长安对于权势这东西素来不感兴趣,对于蛮族之王这样位置也是亦然。
之所以登上此位,其实不过是心中不忍这蛮族数万性命就此送葬。如今大军压境的蛮族军队,与其说是那位拓跋元武的大军,还不如说是神族的爪牙。
他们与司马诩里应外合,一个蚕食蛮族,一个祸乱中原,这其中定然又席卷天下的大阴谋。
而朝廷之中那位帝王不知作何想没有半点出兵西凉的打算,而整个西凉唯一的星殒武王浮三千也是整日醉生梦死龟缩在西岭关中,引兵不出。只靠北通玄手上的八万大军想要守住西凉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苏长安不愿看着西凉百姓再受离乱之苦,他想要纠集起一切可以纠集的力量,守住永宁关。
而这蛮族中的数千武蛮自然是一股生力军,苏长安在听闻虎偃想要投奔人族之时,其实心底便已经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但是,这逃亡的三族同样也可以是埋在西凉的催命符。
若是不能保证自己能完全掌控这三族,那与其用来心惊胆战,不如将之完全摒弃。
“全凭蛮王大人做主。”摩青翎态度恭敬的说道,若非她嘴角那一抹揶揄的笑意,苏长安还真以为对方已经完全认同了自己的身份。
他摇了摇头,懒得与这机灵古怪的蛮族少女争辩。
“只要守下西凉,我便将这蛮王的位置还于你。”
谁知听闻此言摩青翎却是脸色一正,极为严肃的说道:“你既得帝江传承便是我蛮族名正言顺的王,传于我难以服众。”
苏长安一愣,也不知摩青翎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青鸾等着他去救,古羡君尚在北地,天岚院还握于徐让手中,他着实没有半分心思来做这个莫名其妙的蛮王。
只是现在,也确实不是争论此位应当归谁,毕竟现在,他确实需要这个虚名,来控制整个蛮族。
因此他话锋一转,问道:“说说你的计划吧,准备如何冲关?”
摩青翎的脸色也是一正,收起了与苏长安斗嘴的意思,她望了望那边已经直直的看着二人的那些族人,说道:“蛮族大军中有投降于拓跋元武的帝江族人,他们拥有夜鸦,在晚上的视野极好,白日与夜晚冲关并无差别,反倒是我们需得你与人族守军沟通,让他们放我们入关,白日视野极佳,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我们所带的食物不多,事不宜迟,就明日辰时冲关!”
摩青翎脸色一寒,斩钉截铁道。
第一百零二章 只进不退
腊月十三。辰时,天色微亮。
距离苏长安去到天道阁已有八个月的光景。
永宁关外驻扎的蛮族大军越来越多了,他们如同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列在关外虎视眈眈。而他们所在的那片土地,曾经也属于西凉。
西凉三关,西岭、永宁、远云三关。
远云数年前失守,导致人族与蛮族之间的天险雁不归大漠失去战略意义。蛮族大军不用再忍受着大漠的干旱与人族对峙。他们把驻军放于远云与永宁之间,既增大的所派驻军的数量,同时也可以拉出一条更为安全快捷的粮道。
如今的远云关内再也找不到半点人族的踪迹,有的尽是蛮族的豺狼。
这一天,一群衣衫褴褛的队伍,缓缓的走出了雁不归大漠,他们小心翼翼的避开蛮族斥候的耳目,在一处丘陵中隐蔽了下来。而后数道身影从中跃出,朝着蛮军的方向靠近,然后,他们在离蛮军数里之遥的地方站定。
“从这儿冲过去?”苏长安皱着眉头看了看远处密密麻麻的蛮军营帐,问道。
“嗯。”身旁的摩青翎点了点头。
“此处正对着蛮军主力,若是冲关定然引来蛮军的围剿。”苏长安回应道,心头不解。他虽不通军事,但也知道如军摩青翎手下的蛮族旧部虽有七万之多,但大都是些没有战力的妇孺,真正的武蛮不过八千之数,且长途跋涉,如此正面撼敌,在他看来实为不智啊。
摩青翎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她摇了摇头说道:“冲关之事本就九死一生,我们何尝不曾知晓,只是若是从侧翼进攻,以那些妇孺的体力定然会被武蛮远远甩在身后,到时候我们又得掉转马头救援他们。一个不防便会腹背受敌,进退维谷。不若......”
说到这儿摩青翎顿了顿,她眸子里的光芒闪烁,决然道:“与其如此,不若险中求生,从正面出击,以最快的速度突破敌军防线,向死而生!”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凛,他大抵明白了摩青翎的意思。迂回突进自然可以避开蛮军主力,可是妇孺们定然受不了如此高强度又长时间的奔袭,到时候要么武蛮回头与蛮军展开拉锯战,而这样定然会引来更多的蛮军,要么便是武蛮只管突进,置那些妇孺不顾。相比于此,摩青翎选择正面突击,虽然此举或许会更加艰难,而且势必会损失更多的武蛮,但却同时可以更多的保证妇孺的生存机会。
想通其中关键的苏长安不再言语,沉默着点了点头。
两道身影互望一眼,他们再次化作两道光影退回到远处的人群之中。
而族人们早已在那儿焦急的等待。
看到二人归来,虎偃诸人便围了上来,而身后那些族人自然不敢与这些他们眼里的大人物靠得太近,但耳朵却一一竖起,听着他们的对话。
摩青翎环视诸人一眼,随后看向虎偃,说道:“此处与预想的一般离关门最近,但同样有重兵把守,若是之前的情报无错,镇守此处的应当是九婴族的巫咸,问道境强者拓跋炎。”
“唔。”虎偃颔首,他苍老的脸上如今更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他们带着数量如此众多的族人,能在一夜之间走出雁不归大漠,其中最关键的便是这位星殒运用了某些秘法,加持于那些寻常族人的身上。
而这对于虎偃的消耗自然是极大的,他本就虚弱的身子如今愈发不堪。
“那事不宜迟,我们冲关吧!”虎偃不着痕迹的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迹,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虚弱。
其实这样的行为自然瞒不住在场诸人的眼睛,但他们并不想去点破。
摩青翎看了苏长安一眼,然后排众而出,走到族人身前,说道:“武蛮出列!”
“在!”数千士卒在这时排众而出。
虎偃也在这时挺直了自己的腰板,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一股磅礴的气息涌动,而后他脸上的神情猛然变得狰狞,他干枯的身子也在那时如同海绵一般不断的放大。
不出数息的光影,他便化作了一只巨大的如有百丈高的白色猛虎。
“吼!”他发出一声长啸,大口一张,那些妇孺便在那时被他尽数吞入口中。
“这是虎偃大巫咸的祖神真神,他将族人放于自己的里世界中,此法虽能保证族人的安全,但是却极为消耗灵力,并不能长久使用。同时,这时的虎偃大巫咸的战力也会严重退化。需要我们为他开路。”摩青翎转头对着苏长安解释道。
苏长安点头,他虽然看不透彻虎偃的情况,但也知道这位星殒受了极重的伤势,否者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此刻他唤出祖神真身想来已是拼尽了全力,实属不易。
“蛮王、公主,虎偃大人这祖神真神坚持不了多久,事不宜迟,我们还是速速破关吧!”一位那只走上前来,说道。
这是句芒一族的巫咸,那位看着极像书生的男子,苏长安在事后也知晓的他的姓名——宇文平!
“好!”摩青翎颔首,然后看向苏长安问道:“蛮王大人以为何人为先锋最为合适?”
而一旁那位摩海耶听闻此言,赶忙单膝跪下,出言道:“公主,末将愿做先锋,为族人开路!”
虽然昨夜苏长安已经坐实了蛮王的身份,但是显然这摩海耶对此并不认可,他虽然不再称呼摩青翎为蛮王,可无论所行何事还是以摩青翎唯首是瞻。
谁知摩青翎却在这时撇过了头,淡淡的回应道:“此事全凭蛮王做主,你问我何用?”
她已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得极为清楚,苏长安是蛮王!蛮族之事皆以他的意思为准!
苏长安这并非她的惺惺作态,他与她都很明白,若想让苏长安放心的带着蛮族入关,那就必须让他彻底的掌握住蛮族,否者二族之间若是还有间隙,即使入关,他们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摩海耶向来只是一个武夫,对于这其中门道的了解比苏长安还不如。但他作为除了虎偃之外,整个蛮族最强的战力,自然不愿意失了这个机会,所以他极不情愿的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请...请...蛮王应允!”
可苏长安却摇了摇头,他取下自己背上的刀剑,神色冷冽了起来。
“摩海耶领一千三百武蛮左翼掩护,玉山领一千三百武蛮右翼掩护,宇文平领两千武蛮尾翼断后!”
三人一愣,虽不解苏长安为何会有此安排,但也知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各自颔首,皆领兵围着那虎偃化作的巨虎,按照苏长安的吩咐站好位置。
而此时苏长安周身的灵力猛然汹涌了起来,一道灵压荡开,诸人只觉天色已暗,穹顶便忽然亮起七颗星辰。
他环视那些士卒,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年纪比其他并大不了多少,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阵仗。
他们不可避免的感到害怕,感到惶恐,甚至一些人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的颤抖,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
“你们可能会死!”他说到,声线平静得就像在陈述某些事实。
这样的话无疑让这些本就不安的士卒们脸上的神情一滞。
就连向来信任苏长安的摩青翎也是脸色一变,但却依旧沉着性子等着苏长安的下文。
“我不能向你们保证什么,更不能说出一定会带着你们活下去之类假话。”
“我甚至并不认为,你们的死就一定能换回你们族人的生。”
苏长安又说道,声线愈发冷冽。
而那些士卒的眸子里的恐惧也愈发浓重,甚至还生出些许怒意。
“但我能保证的却是,倘若我活着,你们的族人就一定活着。倘若你们的族人死了,那我绝对会死在他们之前!”
“你们不愿意屈从于九婴,我们同样不愿意屈从于九婴,不管以往如何,但现在我们是战友!是同袍!”
“这是我给你们的承诺,我当守卫你们的族人,就像守卫我的族人!”
“我当爱惜他们的生命,如同爱惜我的生命!”
“从今日起,我为蛮王一日,西凉便有你们安身之地一日,我存一日,则两族不兴刀兵一日!”
说完这些,苏长安的周身的气势愈发汹涌起来,他稚嫩的脸庞上却弥漫着如同君王一般的威严,让人生不出半点怀疑的念头。
即使是与他向来不合的玉山与摩海耶二人也在那时脸色潮红,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族人在西凉重新繁衍的光景。
这时,苏长安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他高声说道:“我为先锋,诸将随我突围。此去,破釜沉舟,只进不退,向死而生!”
“只进不退!向死而生!”
玉山与摩海耶同时高声应道。
“只进不退!向死而生!”
那些武蛮也随之高声回应。
他们的声音犹如天际的炸雷忽然响起,声势浩大,在天地间回荡,久久不息。
第一百零三章 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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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拓跋元武的族弟,拓跋炎在整个驻扎永宁关外的蛮军中地位极高,前些日子,他更是和极为同为问道境的蛮族高手重伤了人族永宁关内的守将,北通玄。
本来按照他的意思,以他们蛮军五十万的军力,数倍于永宁关中的守军,加之那位速来难缠的人族将领北通玄重伤,这应当已是攻城拔寨的最好时机。可是自己的哥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发来军令,命他按兵不动。他哪敢违背自己那位越来越越神秘的兄长的意思,因此即使心中不满,可还是耐下了性子,虽然每日命人叫阵,却从未真的对其发起过进攻。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觉到,关内人族的士气一日不如一日,他甚至可以预见,待到他们大举进攻之时,永宁关决计不可能抵御太久。
这一天,闲来无事的拓跋炎,本来正搂着自己从族内带来的美人于帐内寻欢作乐,但不想一道令他都感到心颤的灵力波动忽然爆开。
随后外面的营帐中便想起一阵阵惊呼声与喊杀声。
他心头一动,很快便意识到这道灵力波动绝非这蛮军之中那些将领所拥有的。
莫不是人族出来劫营?他皱着眉头想到,可是以他得到的情报,如今的永宁关内几乎没有什么可用之兵,如何还敢做出主动出击这样的事情?
他心头疑惑,却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因此他一把将方才还在他怀里甜言蜜语的蛮族女子如同废物一般扔到一边,提起自己的那把巨斧,便急冲冲的走了出去。
待到他走出营帐,便将这军营之中乱成一团,后方更是狼烟滚滚,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此处杀来。
而这时,他的副将也正好急冲冲的赶到。
“拓跋...拓跋将军!敌军来袭!”那副将显然颇为着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结结巴巴。
“到底怎么回事!哪来的敌军?为何会从后方袭来!”拓跋炎脸色一寒,对于这副将的窝囊模样很是不喜。
“小的不知,那为首的是一位人族少年,后面却跟着一只巨大的虎怪,只是一个照面便杀了我军数位天听境的将领。方才,小的已命巫骨左、与巫骨铜二位魂守境将军前去阻拦,但以那少年的伸手,恐怕也只能是拖延一会时间。”那副将赶忙说道,声线中的恐惧之意,自然是毫不掩饰,或者说是已经无法掩饰。
“巨虎?”拓跋炎眉头一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拧起跪在地上的副将,问道:“我且问你,那虎怪周围可还有其他人?”
“小的...小的...不知...”那副将连忙摇头,声音却越来越小,“那敌军来得太过突然,小的想着...想着来向将军汇报...并未...并未看清。”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且断断续续,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子,这番言论也不过是推脱之言。
“将军!”而就在这时,又是一位斥候模样的士卒急忙忙的跑来,他身子砰的一下跪在拓跋炎的身前说道:“巫骨左与巫骨铜二位将军战死,那敌军先锋如入无人之境,帐中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嗯?”拓跋炎的眉头一挑,显然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巫骨左与巫骨铜在这五十万蛮军中,自然算不得凤毛麟角一般的高手,但却仗着自己所修的特殊功法,寻常问道境二人联手也可斗上数个回合,怎会如此轻易便死于敌军刀下?莫不是来者是星殒?
拓跋炎这么想到,不过很快便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此时人蛮两族孰强孰弱已不用多言,若是人族敢出动星殒,便坏了规矩,到时候蛮族星殒一至,那别说永宁,就是长安城也是指日可待。
更何况,若是星殒,又何须从后方偷袭,直接正面杀来岂不更好?
这般想着,拓跋炎一脚踢开了身前跪着的两位士卒,口中喝骂道:“没用的东西!”然后,只见他双脚蹬地,身子便爆射而出。
......
苏长安看着眼前越聚越多的蛮军,眉头微皱。
方才突然袭击效用已经慢慢消散,他们如利芒一般杀出,不出百息时间,便已深入敌军的腹地,但是这时,随着蛮军渐渐反应过来,他们开始组织起一波又一波的反扑。
相比于他们不过寥寥数千人,对方可是拥有五十万大军之众,面对这样数量巨大敌军,苏长安诸人便如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方才入水的力道一过,变没了后继之力,冲杀的速度很快便慢了下来,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些伤亡。
但好在苏长安的修为足够强悍,什么天听魂守在他的面前现有一合之敌。
因此队伍的速度虽然放缓,但却依然还在前进。
可同时苏长安也知道,这样的前进会随着那些源源不断赶来支援的蛮军而不断放缓,特别是当那些问道境的蛮族将领到来之时,对于他们必将和造成极为严重的打击。
“吼!”这时,那虎偃化作的巨虎发出一声哀嚎,苏长安心头一惊,他赶忙转头看去,却见右侧许多蛮族的弓箭手抓住了玉山的一个空档,朝着巨虎射来了一阵剑雨。虎偃身为星殒即使受了重伤寻常武蛮的弓箭也理应难以伤到,但这群弓箭手中显然隐藏着一两位修为极高之辈,他们的长箭如若无物一般刺穿了虎偃的防御,在他的身子上绽开一朵血莲。
玉山见状,心头大骇,提起手中长弓便要朝着那长箭飞来的方向射去。
“玉山!护好身前!”苏长安却在这时一声暴喝,阻止了玉山的行为。
那隐藏在蛮军中的弓箭手显然是想要以此激怒玉山,然后给近身的蛮军制造机会,若是玉山如此,定然是着了他的道。
被苏长安一喝,想明白其中道理的玉山,顿时满头大汗,他的箭锋一转,便将数位以为抓住机会的蛮军射倒在地。
那些弓箭手见一计不成,便又再次拔弓射向虎偃,与上次一般,又有数道弓箭穿过了虎偃的防御,直直的钉在了他的身子上,顿时又是数道血迹溅起。
虎偃化作的巨兽吃痛,再次发出一声嚎叫。
跟随虎偃多年的玉山与他感情极重,见此情景,他的双目顿时赤红无比,想要手刃那人群中的弓手,可又害怕顾此失彼,给了那些蛮军可乘之机,因此一时间心头烦躁,对战之中更是连连失手。
“安心守住右翼!”苏长安自然将这些情形看在眼里,他眉头一皱,一刀荡开,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数位蛮军一刀斩为两段。随即说道:“我来解决!”
只见他眸子中光芒一闪,一道星光自穹顶之上亮起。
“天权!”他如此轻声说道。
那被他笼罩着的黑暗天地间,便有一位手持笔墨的虚影忽然出现。
他以天地为画轴,夜色为墨,笔锋流转,数道墨色恶龙身影便在那时跃然纸上。
还不待诸人反应过来,只见他,伸出那如椽大笔,在那些恶龙的眸子上轻轻一点,那些恶龙便就像活过来了一般。
他们长长的身躯一阵上下翻腾,一道道龙吟之声乍起,一股如有实质的威压在那时蔓延开来。
“去!”在那时,那道虚影忽然一声轻诧。
那声音就如同敕令一般,此音方起,那些恶龙应声而动,直直的朝着右翼的蛮军袭去。
如此骇人的声势,哪是那些寻常士卒所见过的,他们几乎下意识的便要躲避,但是那些恶龙的速度极快,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冲入了人群之中。
轰!
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恶龙们的身影交错,如同绞肉机一般在人群中穿梭,所到之处,便激起一阵阵蛮族士卒的惨叫声,同时带起团团血雾。
不过百息的光景,方才围攻右翼的蛮军便被尽数剿灭,在玉山与那些偷袭虎偃的弓箭手之间生生拉出一道真空地带。
玉山的神情一愣,不过因为失去了近战士卒的遮掩,其身后那些方才偷袭虎偃的弓箭手便在这时暴露在玉山的眼帘之中。
他双目中一道怒色闪过,几乎再同一时间,他取箭、引弓、出箭一气呵成,还不待对面的弓箭手们从方才恶龙临世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玉山所射出的长箭便化作一道道的流光取下了他们的头颅。
而另一边,苏长安的攻势并没有因此而停住,他眸子中光芒闪烁。
口中继续轻声说道:“玉衡!”
一位老者虚影在那时浮现,苏长安剑匣内的长剑应声而出,被那老者握于手中。
那时,一道剑鸣冲天而起。
老者的身影一动便瞬息杀入人群之中。
“玉门关。”
“长亭暖。”
“细雨繁。”
“春波急。”
“晓风残。”
“拂柳岸。”
一道精妙绝伦的剑法在那时被那道虚影舞出。
他如同午后漫步一般,在人群中悠闲的穿梭,每一剑都可以带走数以十计的性命!但却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碰到,他的衣角。
待到六招用尽,那老者的眉宇间爆开一道神光。
“莲!花!绽!”
一道如同死神低语一般的呢喃,清晰的传入在场诸人的耳中。
那些蛮军的脸色一变,虽然剑招未出,但是那浩瀚的剑意确已犹若实质一般的荡开,在他们的甲胄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浅痕。
几乎本能的这些士卒们满脸骇然的向后退去一步。
到这一步,方才跨出,一道巨大的剑影莲花,便在那时猛然绽开。
将数十丈内的蛮军包裹其中,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便在那时被搅成了碎末。
“走!”苏长安在这时暴喝一声,带着手下的武蛮与虎偃化作的巨虎再次向前挺进数十丈。
但是,向来好战的蛮军并没有因此而被吓破胆子,一群蛮军又在某些将领的指挥下围杀了过来。
苏长安眉头一皱,体内的灵力好不吝惜的涌出。
“天枢!”
他又是一声轻吟。
一道手持双枪的虚影再次浮现。
他身影一动,手中双枪被挥舞得虎虎生风,带着风雷之势,伴有金戈铁马之音,直直的杀向前方。
他虽一人,却宛如千军万马。
一枪出,千军随。
数以百计的蛮军便在这一招之下被轰杀。
苏长安带着人群再次向前挺进数十丈。
而后。
苏长安嘴中连连轻吟。
“天璇!”
此音一出,便有剑如雨下,剑龙呼啸。
“天机!”
此音一出,便有幻境丛生,无数蛮军在那时脸露迷茫之色,愣愣的站在原地被苏长安所带领的武蛮取下项上头颅。
“摇光!”
此音一出,便有长刀轰鸣,百丈刀光斩下,所过之处,披荆斩棘,人首两端。
“开阳!”
此音一出,便有长剑低吟,一剑起,伴有龙吟凤啼之音,那时百鸟声喑,走兽伏蜇,眨眼间,千军伏诛。
苏长安此刻已经杀红了眼睛,每念出一个音节便有上千的士卒横死当场,而他所带领的蛮族也就随之向前挺进数十丈。
而这样前进同样让他们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光是死去的武蛮便有两千之巨,而剩余的大都带着不小的伤势。
此刻苏长安七招用尽,他也渐渐露出了疲态。
但离冲出蛮军的军营也不过百丈之遥了。
他提起一口气,大声说道:“坚持住!快到了!再随我冲锋!”
先前的战斗中,苏长安一往无前的气势已经在这些武蛮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们几乎已经暗暗在心中将之当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此刻听他言语,即使已经身心疲惫的众人,也都纷纷再次提起一口气。
苏长安也是眉目一沉,领着众人便要再次向前杀去。
他的身子高高跃起,一道斩下,伴随着百丈刀光,直直向着身前斩去,他要破开眼前的敌阵,带着诸人一鼓作气的杀出。
但就在他的刀芒即将斩下之时,一道一丈多高的巨大身影却忽然出现。
他手持一把巨大到了夸张的开山斧,直直的迎向苏长安的刀光。
苏长安的心头一怔,他感觉到了来者身上那股可怕的灵力波动,但此刻刀势已成,想要收回已是不可能。他心头一沉,便索性决然的斩下。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
一脸骇然的苏长安,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如人群之中。
“我当是谁!原来是从王庭逃出的余孽!怎么勾结了人族,想要去做他们的走狗?”那来者的声音便在这时响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我也有
哒!
哒!
哒!
马靴敲击着地面,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轻响。
既然是轻响,自然便极为细微。
但那声音却很神奇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因为,当那马靴的主人出现之后,这喊杀声、哀嚎声不觉得战场,便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来回的踱步,神态悠闲,就好似置身于某处楼台水榭一般。
苏长安终于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
他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沉着眉头看向那道身影。
宇文平、玉山、摩青翎、摩海耶都在那时靠了上来,或许是因为对于自己拥有足够的自信,那些蛮军的攻势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他们自觉的退开,在苏长安与那道身影只见留出一道空地。
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他要与苏长安来一次一对一的决战。
“他是谁?”苏长安沉着眸子问道,因为方才二人对拼时所激起的尘埃,挡住了苏长安的视线,这让他只能看清男子那具有压迫性的、如同虎豹一般的身材。
“拓跋炎。”摩青翎的脸色也并不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异常凝重。
“嗯。”苏长安点头,他能明白摩青翎心头的担忧,方才那一斩他虽未有拼尽全力,可是男子却能在如此轻描淡写间将他击败,他约莫也能感觉到这男子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等令人恐怖的境界。
咚!
男子将他抗在肩上的巨斧猛然放下,那巨斧向来绝非凡物,光是撞击地面那一下便激起一道轰响,其重量可想而知。
“摩青翎公主,你还要与你的情郎窃窃私语多久?不若赶快投降,我兄长还等娶你过门,做我们的王妃呢!”男子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调笑道。
“混账!拓跋元武那叛徒,怎配得上公主殿下!”一旁的摩海耶闻言,顿时双目充血。他提着手中的大刀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灵光直直的杀向那道身影。
“不要!”摩青翎与苏长安几乎同一时间大声喝阻道,但为时已晚,摩海耶的速度极快转眼便已到了那道身影的跟前。
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刺耳轰响乍起。
下一刻。
修为已至问道境的摩海耶的身子便在那时暴退而出,他亦长刀点地,在地上划出一道数丈长的刀痕之后方才稳住身子。但还不待诸人上前询问他的状况,一口逆血便在那时,自他口中喷出,他脸上的神情一暗,整个人便轰然倒地。
诸人的脸色也在那时变得格外难看。
相比于充当前锋的苏长安,摩海耶在左翼掩护,并未有遇到太大的阻碍,他的战力相对来说是最为完整的。而他本身的修为,也是问道境。
在这一点上,与之前摩青翎所了解到的拓跋炎应当是同一层次。
可为何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其击败,甚至如今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同为问道,这拓跋炎当真能强到如此地步吗?
“哎!我说那个人族小子还打吗?不打就自刎谢罪吧!我还要将公主带回去与我兄长完婚呢!”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丝毫未有提及方才击败摩海耶之事,就好像此事对于他来说不过寻常,根本不值一提。
摩青翎诸人闻言,虽然皆面露不忿之色,但刚刚他与摩海耶的交手着实太具有震慑力,以至于诸人根本生不起半点反抗的意思。
“此事皆因我而起,我愿意与你回去,可否放过我的诸人?”摩青翎看着身后那些已经是遍体凌伤的武蛮们,又望了望已经奄奄一息,甚至连站立都极为艰难的虎偃,终于一咬牙,走上前去如此说道。
这样的举动让诸人大惊失色。
“公主!不可啊!”众人惊呼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摩青翎却转头看了众人一眼,低声呵斥道,她那属于王族的威严,在那时展露无遗,让诸人顿时收声,不敢妄加非议。
“这可不行!这些人可都是挟持公主的罪民!我得拉回去斩首示众!”拓跋炎猖獗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尽是戏谑与嘲弄之意。
“你!”摩青翎闻言顿时满脸怒意,她是帝江王族之女,甚至在将来会继承大统,成为蛮王之人,心底怎会没有半点傲气。她为了自己的族人愿意受此侮辱,却不想反倒受了拓跋炎这小人的嘲弄。
“你若敢动他们一毫,我便自绝当场!”摩青翎压下心底的怒气,再次说道,为了这支一直跟随于她的族人的安全,她不得不又一次选择低头。
“好啊!”
拓跋炎却似乎不为所动。
他踏着马靴,悠闲的穿过了两人之间的尘埃,再离苏长安与摩青翎十丈之遥出站定身子。
然后他缓缓的生出自己的左右,一滴晶莹剔透的血色事物便在那时凝聚于他的掌心。
“有它在,不管公主殿下死去几次,我都能将你救过来。”拓跋炎狞笑道。
“这是!”摩青翎的脸色顿时一变,这东西她自然认识,那时在莱云城中引起那场屠城惨案之物,也是九婴氏族曾经试图献给他父亲的那所谓的“药”!
“这便是药!”拓跋炎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狂热的神色,“我们九婴一族便靠着这圣子们赐予的神物一步又一步将你们帝江推下了王座!怎么样?现在我将它赠与你,这样公主殿下就可以与我们一般,享用无穷的力量与无尽的寿命!”
见识过那神血所带来的灾厄的摩青翎自然不会相信拓跋炎的话,她的身子向后退去一步,就好似那拓跋炎口中的神物在她看来便是洪荒猛兽一般。
“不要害怕,只要享受过太带给你的力量,你便不会再拒绝他。”拓跋炎如此说道,语气中带着一股极为病态的蛊惑之意。
“哈哈哈!!!”
却在这时,一道在拓跋炎看来极为刺耳的笑声忽然响了起来。
拓跋炎心头莫名涌出几分怒气,他循声看去,却见那位方才被他击退的人族少年,不知何时、亦不知为何正立在一旁放声大笑!
“你这人族的鼠辈,有何好笑!”他厉声问道,手中的巨斧被他高高抡起,眸子里杀机崩现,似乎只要苏长安说出半句不妥之言,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将之砸成肉饼。
“我笑你们将毒物做神物!”
“将邪神称圣子!”
“将灭族而不知!”
“岂不可笑?”
苏长安高声说道,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是毫不掩饰。
“竖子狂妄!”拓跋炎闻言顿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手中巨斧一挥便要朝着苏长安的面门斩下。
以苏长安不过地灵境的修为,他有理由相信,这一击之下,他定然身形俱灭,化为肉末!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即使问道境修士也接不住的巨斧,这一次却稳稳的镶在了苏长安的手中,再也难进分寸。
那少年看着他,他的身材并不高大。
抬头望他,虽是仰望,却似俯视。
“我当是何物,原来不过一群被神血侵蚀的傀儡,不过有些神性而已,这东西......”
少年的嘴角在那时勾出一抹笑意。
“我也有!”
第一百零五章 问道尽出
从摩海耶被击败那时起,苏长安便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拓跋炎,凭什么能击败摩海耶。
无论是力量、修为、还是功法,在苏长安看来二人都在伯仲之间。
或许拓跋炎隐藏了某些手段,是苏长安看不真切的。
但是他与摩海耶对拼那一招,苏长安却无比确认自己的看得极为真切,他并没有动用任何其他力量,仅凭肉身便将摩海耶一击败退。
这是苏长安极为不解的地方,在他看来除非拓跋炎拥有和他一样的仙道修为,否则绝无办法如此轻松的击败即使在问道境中也是佼佼者的摩海耶。
可是要入仙道,何其困难,苏长安的仙道可是天岚院七星一代谋划,加之机缘巧合与他的险境环生方才铸就的。他有理由相信这世上,他的仙道,应是独一无二的。
直到,拓跋炎唤出神血之时,苏长安心头一动,方才明了,原来他所依仗的不过是神血中的稀薄的神性。
其实神性到底是什么,苏长安也说不明白,但他的体内确实有一道真神留下的神性。
将之炼化之后,苏长安依然无法将之动用,但是待到拓跋炎展现出他稀薄的神性之后,沉睡在苏长安体内的神性。就像是受到贱民冒犯的君王一般,猛然觉醒。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站起了身子,一把接住了拓跋炎的一斧。
拓跋炎的脸色亦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他依仗着的那股神秘力量,竟然就在这时,如同受了惊吓的豺狼一般钻入了他的体内,任凭他如何召唤都不再回应他。
似乎了解到拓跋炎此刻的状况,苏长安嘴角的笑意更甚,他手中灵力一荡,振开拓跋炎的身子。
哐当一声轻响。
夏侯血出鞘。
他左手持九难,右手持夏侯血。
身子如脱笼之兽猛然跃出。
拓跋炎心头一惊,暗道这小子有些古怪。
但常年征战的经验,让他很快压下了心头的思绪。眸子里杀机浮现,就算不能动用那股力量,以他问道境的修为,想要杀一个地灵境的修士,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举手之间便可办到的事情。
他的巨斧在那时被他挥舞得虎虎生威,浑元一体,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障,滴水不漏。
伴随着阵阵巨大破空之声,他的四周在此刻升起了阵阵罡风,巨大的气浪荡开,带着漫天黄沙,直让周围那些士卒退避连连。
而苏长安的刀亦在那时如约而至。
拓跋炎心头狞笑,暗道这一招相遇,以苏长安的修为定然会被他的力道震得五脏俱损,七窍流血。
轰!
一声巨响爆开。
那声音极为刺耳,巨大的声浪直接将周围那些靠得近一些的士卒的身形震得暴退,更有甚者竟是被震得耳鼻流血,当场昏死过去。
拓跋炎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苏长安双刀中的力道比他想象中要强出百倍不止,他的身子甚至因为准备不足而有被撼退的趋势,为此他不得不一咬牙,左腿蹬地,口中发出一声闷喝,方才稳住身形。
在意识到苏长安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出数倍的情况下,拓跋炎终于收起了轻敌的心思,他一声暴喝,周身的力量尽数涌动。
巨大的力道自他的双臂传至他的斧身,苏长安的瞳孔骤然放大。他体内的真神神性虽然压制住了拓跋炎的神性,但却不愿被苏长安所用,又一次沉睡下去,他想要击败眼前这个问道境的蛮族强者,到最后,还是得依靠自己的力量。
蛮族向来以肉身强悍著称,即使他已练就蛮魂,肉身同样强横无比,但面对问道境的拓跋炎依然自愧不如,不敢与之硬拼。
他双刀一荡,借着拓跋炎的力道,身形暴退数丈,以此卸掉大部分力道。
拓跋炎得势不饶人,身形一动,手中巨斧以盘古开天之势狠狠的朝着苏长安的面门砸来。
苏长安的眉目也是一沉,他对于那力拔山河的一斧不闪不避,双刀一振,竟然就这样硬撼上拓跋炎的一斧。
这一斧,拓跋炎没有半点藏拙的意思,他使出浑身解数,自认为其中力道,即使同为问道境的大能也决计要避让三分,但见苏长安却还敢硬接,心头暗暗耻笑他不自量力。
一旁的宇文平、玉山等人也是眉头一皱,不解苏长安怎敢硬接这一击。
即使苏长安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表现出他超出同境千百倍的战力,但与问道境的拓跋炎相比,依旧有着不小的差距。更何况方才那一战,苏长安消耗巨大,拓跋炎以逸待劳,这其中强弱明眼人一看便知。
但就在苏长安的刀,将与拓跋炎相遇的那一刹那。
苏长安眸子里一道神光爆开,他大喝一声,“天枢!”
那时,一道金戈铁马之声乍起,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起刀枪鸣。
他的身后豁然浮出千军万马一般的虚影。
领域?!!
拓跋炎心头一震,但攻势已成,他退由不及。
又是一声巨响爆开,拓跋炎的身子就在那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狠狠的栽倒在地。
......
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任谁都想不到,一招击败摩海耶的拓跋炎,竟然在与一个人族少年对拼力道之时败下阵来。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场的诸人都在这时看向那道立在战场上的声音,一时无言,只有满眼的惊骇。
但苏长安的眉头却并没有半分的喜色,与之相反,他将之皱得更深了。
“快走!”
他看了还在发愣的摩青翎诸人一眼,高声说道。
这时诸人方才回过神来,他们气势大震,赶忙掩护着虎偃,趁着那些蛮军尚还没有回过神来之时,加快速度,朝着永宁关方向奔去。
而苏长安这时却并没有随着诸人一道离开,他跟在队伍的后方,缓慢的移动,眼神却死死的盯着那道已经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拓跋炎。
他比谁都清楚,拓跋炎决计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被他击败,方才那一击之所以能将之击退,所依仗无非是忽然张开天枢领域的攻其不备罢了。
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蛮军军营的其他地方,数道身影正化作流光,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赶来。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来者都是问道境修为的大能。
第一百零六章 剑雨化龙
(非常抱歉,今天只有两更,明后天也只有两更,这三天有面试,很重要,这两更都是刚刚才赶出来的,如果工作顺利,我争取会保持每天两更。如果不顺利,后面还是会一天四更的。)
数道身影从庞大的蛮军军营各处飞了出来,他们的速度极快,在数息之后便纷纷落在了拓跋炎的身旁。
“我还想着把这擒拿公主的大功让给你,谁知你竟然连个地灵境的小毛孩都不是对手,也不知道圣子知道后,会对你们拓跋兄弟作何感想。”其中一位长相阴柔,满头白发的男子出言说道。
“我看他的气力早就使在那些小娘皮身上了,外强中干。”一位满脸脓疮,相貌可憎的男子在此刻接言道。
“不过说起来,这人族小子长得倒是细皮嫩肉,比起你们这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倒是可别伤着他,带我捉回去好好品尝一番。”另一位打扮极为妖艳的妇人看向一脸警惕的苏长安如是说道。
“呸!”却在这时,躺在地上的拓跋炎终于站起了身子,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把撕掉自己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上衣,露出其下精壮如虎豹一般的身材。
“这小子有古怪,老子差点着了他的道,一起上,小心使得万年船。”拓跋炎对于之前诸人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反而冷眼看着苏长安,杀机盎然。
“不过地灵而已,有甚古怪?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子,和你那哥哥一般,胆小如鼠。”满脸脓疮的男子嘲弄道,但却丝毫没有一人对敌的意思,显然还是认可了拓跋炎的话。
“那只虎怪应该是虎偃,等下我们出手擒下那小子,完颜满你去截住虎偃,他被圣子重伤如今唤出祖神真身,我估摸他已是将死之身,你用神药囚住他的肉身与灵魂,带回王庭,又是大功一件。”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一位老者走了上来,对着那一脸阴柔的男子说道。
“好!”叫做完颜满的阴柔男子点了点头,他望向那浑身上下沾满血迹的巨大虎怪,感叹道:“可惜一代星殒,竟然落到如此田地。”
看得出,老者在众人之中威信极重,方才还相互嘲讽的众人,在听闻老者话后,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本意,都还是应允了下来。
“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嘛,上!”已经按捺不住心头怒火的拓跋炎身子一动,手中巨斧高高抡起,便领着众人朝着苏长安的头颅杀去。
对此早有所料的苏长安知道来者不善,他不敢怠慢。
只见他双刀握于手中,背上剑匣内长剑清鸣,他大喝一声:“十方剑阵!”
无数长剑不知从而来,灌注他的周身,不消片刻,他的背后被伸出两道剑翼。
他虚浮于半空之中,周身气势升腾。
此时那袭杀而来的诸人已至他的身前,他眉目冷峻,丝毫不为所动。
“天岚!”又是一道轻喝爆出,一股灵压荡开,将诸人尽数笼罩其中。
那些蛮族将领见此状心头骇然,苏长安这忽然升起的领域,其中蕴含的道蕴让这些问道境的强者也感到心惊。
“果然有些门道。”那位满脸脓疮的男子冷笑道。
“可惜,可不止你有领域。”男子这般说道,而后一道道灵压纷纷从诸人身上爆开。
一时间风雷水火舞动,恶兽鬼怪齐鸣。
首当其冲的是拓跋炎,他周身燃着紫色的熊熊烈火,如猛虎下山一般自天儿降,苏长安眸子里神光一闪,轻喝道:“天枢!”
一道手持双枪的虚影浮现,他身影一动,带去金戈铁马之声迎上拓跋炎的巨斧。
而后,那位满脸脓疮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巨大的镰刀,从侧面割向苏长安的颈项。
苏长安本想唤出一道七星虚影与之对敌,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战场上忽然升起一道道晦暗的琴音,那音调极为诡异,让苏长安的思绪一滞,到了嘴边的话,就然就这么生生止住。
眼看那闪着锋芒的镰刀将之,他不敢有半分怠慢,提起手中的九难硬撼这一击,因为仓促应战的缘故,加之那琴音的干扰,两者相撞之时,苏长安的眉头一皱,嘴角顿时便有鲜血溢出。
但他知道不能让敌方看出的他破绽,为此,他强自咽下已经到了嘴中的那口鲜血,双目赤红的望向战场中的某一处,却见那位打扮妖艳的夫人,正盘膝坐于地上,双膝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长琴,想来方才的靡靡之音,应当便是由她所发出。
“天权!天玑!”苏长安忍着体内的伤势,强行提起体内的一股灵力,再次唤出两道虚影。
那两道虚影方才浮现,不用苏长安任何指令,便纷纷用出自己的最强一击,杀向那位抚琴的妇人,妖艳妇人知那虚影的诡异,同样不敢有任何小觑之意。
只听那时,他手中的琴音忽的高亢了起来,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灵压自她的琴音中迸射而出,与天权天玑虚影所发出的力量绞杀在一起,一时胜负难解。
随时如此,苏长安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这些七星虚影固然厉害,但是却受限于他的境界太弱,根本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他所想的无非是用他们拖住一部分蛮将的步伐,以此给他逐个击破的机会。
而就在这时,被称作完颜满的阴柔男子也杀了过来,没了那靡靡之音干扰的苏长安正要再唤出一道虚影将之拦下。但完颜满的身子却在那时一震,速度陡然加快,直直的朝着苏长安身后已经渐渐脱离蛮军军营的摩青翎等人杀去。
“小心!”见此状,苏长安心头惊骇,一刀荡开那脓疮男子的镰刀,便要转身救援。
但他方才转身,却发现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材佝偻的老者身影。
苏长安的瞳孔陡然放大,他虽只是地灵境,但因为修炼仙道的缘故,寻常问道皆由一战之力,就好比眼下这些蛮将,以一敌数,他虽然有些吃力,但只要给他时间,胜负之数尤未可知。
但这个老者,周身气息凝敛,若非此刻悬于半空,苏长安甚至会以为,这老者只是一位寻常人。
以他的眼界,竟然丝毫看不出这来者的修为。
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苏长安感到心惊。
“你是天岚院的人?”那老者好像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他抬头问道。
深邃的眼睛在那时被他眯成了一条缝,嘴角亦勾起一抹笑意。
那应当是一张很善意的脸,但苏长安的心却在那时升起一股寒意。
“你与他说那么多干嘛,杀了便是!”而这时,一旁那位被苏长安击退的脓疮男子再次杀了过来,他对于老者的行为似乎有所不满,嘟哝着提起镰刀便再次砍向苏长安的头颅。
“摇光!开阳!”苏长安脸色一寒,一声轻诧再次唤出两道七星虚影,拦下那位脓疮男子。
而他也在这时转头,再次看向那位老者,脸上的神情极为凝重。
他已经感觉这位老者的不同,他身上的气息太过诡异,修为绝非问道这么简单。若是苏长安猜得不错,这老者定然已经触及到了星殒的门槛,属于那极少的半步星殒之境。
“那位守将与你是何关系?”老者对于正在缠斗中的同伴视而不见,他直直的看着苏长安不换不忙的问道。
“与你何干!”苏长安自然知道老者口中的那位守将指的定然是北通玄无疑,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需要与这老者交谈的必要。
他背后的剑翼一震,身子便猛然动了起来,直直的杀向老者。
老者嘴角的笑意更甚,一道灵压自他体内荡开。
正飞速移动的苏长安便在那时感到自己一股晦暗的气息涌入他的体内,他本就消耗得不剩多少的灵力,在那晦暗气息的侵蚀下,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消散。
他的心头一惊,暗道不好。
但身子的速度却愈发快了起来,他并不理解老者时如何做到如此诡异的事情的,可是有一点他却很清楚,若不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击败,恐怕过不了多久,灵力耗尽的他便会如板上鱼肉,任这老者宰割。
想明白这些,他背后的剑翼一张,无数长剑如暴雨一般朝着老者倾泻而下。
那老者眸子里寒芒一闪,这剑雨看似声势浩大,但实则外强中干,以他的修为,根本伤不了他。
这般想着,老者伸出一只手,他的身前便猛然浮出一道血色的屏障,看模样是准备硬接苏长安这一阵剑雨。
正如他方才所想,苏长安的剑雨根本不可能能伤到他。
这一点苏长安也无比清楚。
但是,就在老者张开那屏障之时,苏长安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只见他左手一握,手形变幻,那些已至老者身前的长剑如有灵性一般,微微掉头,避开老者的屏障,在老者骇然的眼神中,长剑从两侧贴着他的屏障遁去。
而后,那些长剑在老者的身后汇集,形成一条巨大的剑龙,直直的从后方的空档杀向老者。
这时一个说来很长,实则不过一瞬的事情。
那些长剑速度极快,以至于待到长剑及身处,老者方才反应过来。
他想要回身抵挡,但却为时已晚,只有满脸骇然的看着他些长剑飞快的射入他的身体,再带着斑斑的血迹从中穿出。
第一百零七章 送葬者至
(本来今天想两更的,但是时间确实不够,只有一更,后天一定补上,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一声闷哼,自老者的喉咙中响起。
他低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前密密麻麻的血洞,空洞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你们天岚院的人,果真与众不同。”老者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沙哑的声线犹如枯败的树枝在渐渐腐烂一般。
苏长安从那声音里闻到了某些异样,他心头一震,身子便猛然朝着左侧一动。
下一刻,老者的身影便豁然出现在苏长安方才立的位置,他的右手不知何时膨胀了起来,撑破了他的衣物,露出里面如小山一般高高隆起的肌肉,或许因为自己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变化的缘故,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血色。
而那手臂的前端,是如野兽一般的利爪,此刻正闪着骇人的寒光。
这条造型极为夸张的手臂,与他瘦弱佝偻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他的胸前被苏长安剑龙所洞穿的血洞还在不住的往下滴着血迹,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某种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而非一个人或者蛮。
没有人,可以再被洞穿了胸口之后,依旧活着。
至少苏长安是这样认为的。
他几乎就在这时可以肯定,这老者定然如拓跋炎一般,体内有着神血。
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震惊,老者满是褶皱的脸上,再次勾勒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很奇怪吗?”老者问道,声线低沉,如恶鬼低吟。
他所以伸手一撕,将自己已经褴褛的衣衫尽数扯落,露出里面那干枯,甚至有些血肉模糊的上身。
“我受过圣子的祝福,我永生不死!”老者的脸上浮出一抹癫狂的笑意。
他话音一落,剩余干枯的身子在那时猛然开始膨胀,他就像是一个充气的气囊,瞬间鼓了起来,胸口那些被苏长安所洞开的血洞也亦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不出十息的光景,他的身子便已生得有三丈之高,前面獠牙,周身还覆盖上了密密麻麻的青色鳞甲,眸子里更是闪烁着骇人的血光。
这般模样苏长安曾几何时见过,虽然有些差别,但是却与那百鬼极像,这分明就是神族。
苏长安的眉头一沉,暗道,观这老者的言语,定然是蛮族无疑,可为何能幻化为神族?莫不是他们口中的圣子有什么办法将人族与蛮族也转化为神族?
若是如此......
想到这儿苏长安感到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这岂不就意味着神族可以制造出一批如老者这般的怪物出来?
老者自然不会给苏长安细细思考的时间,只听他嘴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周身灵力涌动,下一秒他的身子便如流光一般杀向苏长安。
苏长安心头一紧,赶忙放下自己纷乱的思绪,他背后剑翼一震,四周罡风乍起,“天璇!摇光!”他一声轻诧,将最后两道七星虚影唤出。
天璇一出,那道他方才控制的剑龙便落入她的控制之中,而摇光虚影也在这时握住了从苏长安手中飞出的九难刀。
三人并肩而立,在老者冲入他们身前数丈之时,他们眉宇间煞气涌动。
天璇剑龙如海,呼啸奔腾而去。
摇光身子高高跃起,刀如长虹,割破天地。
苏长安手持夏侯血,裹挟着漫天雷光,直直斩向老者的面门。他头顶的那把十方神剑清鸣,亦是随着他呼啸着杀向老者。
这是石破天惊的一次对撼。
两股力量相遇时所爆出的巨大光芒,直刺得在场诸人睁不开眼睛。
而随之而来的气浪,更是直接将周围蛮军轰倒在地。
转眼又是数息的光景过去,待到光芒散尽。
苏长安与那老者化作的怪物分置而立。
苏长安唤出的两道虚影已在这时消失不见,想来已经是在方才那场对拼中彻底消散,而苏长安亦是浑身浴血,周身似乎再也找不到半点完整的血肉,但他的眸子却依然明亮,就好似夜空中的星辰一般。
反观老者,他的情况比起苏长安也越加不堪。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数百之巨,不住的向下滴着血滴,若是细细看来,便可以发现那些血液之中混杂着一些不易被看清的金黄。
他同样虽然伤势严重,但从他周身的气机中不难发现,他并未被伤到根本,而且或许是因为神血的缘故,他身上的大多数伤势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唯独胸口处的一处剑伤,与左臂处的一道刀伤却久久不见好转。
苏长安很清晰的记得,这两处伤势九难与十方所致。
他若有所悟的看了看已经回到他的手中的九难刀,心中忽然记起了些完事。
梧桐曾说过,神是杀不死的。
而在天岚院中,玉衡在临死前却御使着十方神剑,彻底击杀了百鬼。
起初苏长安并未多想,只是认为玉衡活血掌握着某些强大的法门,足以灭杀真神。
但随着修为的提升,苏长安渐渐意识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而方才这老者身上的两道伤口似乎证明了苏长安的某些猜测。
不出数息的光景,老者方才看起来极为骇人的伤势此刻已经尽数恢复如初,只是那两处由十方与九难所割开的伤痕却丝毫不见好转。
但老者所化为的怪物似乎丝毫未有注意到这些,他发出一阵猖獗的笑意,面色狰狞的说道:“圣子的祝福岂是尔等鼠辈所能伤及的?”
“待我取下你的头颅,带回王庭献给圣子,到时候便可得到更多的神物,登临星殒指日可待。”老者说着,似乎已经看见了他口中登临星殒的未来,他眸子里的血光愈发浓郁。脸上的狰狞与狂热混淆在一起,让他的整个脸看起来已近乎扭曲。
苏长安敏锐的从老者的话中领悟到了些什么东西。
他心头一动,脸上露出极为惶恐的神色,身子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步。
“你们的圣子想要...想要...杀天岚院的人?”他这般问道,因为心底的紧张,连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似乎苏长安这样的表现极大的满足了老者心底某些龌蹉的**,他极为配合的向前踏出一步,眸子里的血光更甚。
“是啊。”那怪物如此说道,声线愈发的低沉。“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五十万大军围城,却迟迟不攻,有人要保那位守将,而我们在等待一个能将之一击必杀的机会。可惜上次,差那么一点点。”
他不无惋惜的说道,在他的眼里,苏长安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所以他不介意说出一些较为辛密的话。
苏长安自然很快便明白了老者口中的那位守将指的自然便是北通玄无疑,至于谁要保他,苏长安并不知晓。
他继续向后退去一步,似乎想要与这怪物保持距离。嘴里却又极为惶恐的问道:“为...为什么?”
“圣子交代的事,我照办即可,哪用问得那么多?”那怪物说道,身子却又向前跨出几步,此刻他与苏长安的距离已经极近。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是猎豹在杀死猎物前的戏弄,他喜欢看着那些敌人死前的恐惧,他决定那是这世上最美妙的风景。
“圣子究竟是谁?”苏长安又问道,身子再次退去一步。
“圣子便是圣子。”老者的回答极为模棱两可,这是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他的身子又朝着苏长安靠了靠,这在他看来是一个极为好的距离,只要他愿意,伸手便可以拧下苏长安的头颅。
“......”苏长安低着头沉默,似乎已经被这怪物吓破了胆,连直视他的勇气也生不来。
这样的情形落在老者眼里,他有些遗憾的瞥了瞥嘴,暗以为此刻的苏长安已经失去了被他玩弄的价值。“现在,你便死吧!”他这般说道,一只巨大的手臂也在此刻被他伸了出来,直直的取向苏长安的颈项。
“不。”苏长安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仰头看向老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脸上是笃定与决然,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惶恐。
意识到不对的老者心头一震,他方才要说些什么,一道刀光却忽然亮了起来。
他到了喉咙边的话便永远的被卡在了那里,他伸出的手部也在那时如同定格一般停了下来。
下一刻,一道血光乍现,在诸人惊骇的眼神中,他的头颅被高高扬起,最后连同着他的身子一起,如烂泥一般坠落到地上,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很显然,他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至于那圣子的祝福,永生不死的美梦,此刻看来不过笑谈。
做完这一切的苏长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从老者身上那两道伤口,再联想之前玉衡御使十方斩杀的百鬼,苏长安几乎可以肯定,十方与九难这两把天岚院的传承至宝对于那些所谓的神族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甚至,苏长安隐隐有着某些直觉,这两柄神兵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屠灭诸神而铸的。
“轰!”
就在这时,一道巨响从身后传来。
苏长安赶忙转头望去,却见虎偃化作的巨虎的身子,在诸人的惊呼声中轰然倒地。
而他眼角的余光里,一位手执玉箫的男子,正从远处缓缓而来。
他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游走于战场中,却如置水袖楼台般闲庭信步。
送葬者!
苏长安心中一震,几乎下意识的便认定了来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