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我叫摩青翎
(ps:今日第二更,稍后还有一更到两更送上)
苏长安顿感到一股凌冽的杀意袭来,他自然不敢大意。左手一拍轻轻的让摩青翎的身子退到离自己数丈远的地方,右手抽出九难,身子一转,对上那杀意袭来的方向。
待到看清来者的身影,苏长安的心头一震诧异。
那是一位身高一丈开外身影,半裸着着上身,两臂胸口的肌肉皆是高高隆起,手持一柄巨斧,寒芒霍霍。他胯下有一头凶兽,似马非马,似虎非虎。但獠牙外露,四足生风载着这如同人形猛兽的来自直扑苏长安的面门。
这样的打扮与行头,苏长安自然一眼便认出这男子是蛮族中人。
他心头一骇暗以为他如同最开始那些蛮族士卒一般是被袁兴松所操作的死尸,但很快,他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同。男子的杀意虽然凌冽,但眉宇间却有灵动的生机。
而更重要的是,他连同他坐下的凶兽都浑身浴血,但是他这一击的气势却格外强悍,端不是寻常士卒所可以拥有的。
当然苏长安并没时间去细细观察与揣摩男子的修为,因为那把巨斧的斧刃转眼已经到了身前。
他的眸子里寒芒一闪,长刀一荡,生生将男子这一斧荡开,而自己的身子也因为那斧上所传来的巨大的力道而倒退数步。
苏长安顿时感觉自己手臂发麻,虎口甚至已经裂开,一丝丝鲜血顺着他的刀刃不住的往下淌。
但反观那男子,虽然对于苏长安能接下自己的一招很是惊讶,可以下一刻的攻势不停,再次杀来,以手中巨斧直取苏长安的面门。
相比以先前那一斧这一斩的气势更加凌冽,伴随而起还有铺天盖地的威压。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不敢托大,一道灵压便在那时自他的体内荡开,将男子笼罩其中。
那时他头顶七星与天伤,手中刀亮,匣中剑鸣。
一场大战,眼看一触即发。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娇小的身影却突然冲了进来,拦在了二者之间。
无论苏长安还是那男子显然对于这突然出现的身影都颇为在乎,二人心头一惊,赶忙收起手上的攻势。
“你!”苏长安又惊又怒。
“公主!”那男子的脸上却满是担忧与惶恐。
“你们给我停下!”摩青翎一跺脚,没好气的说道。
男子似乎对于摩青翎很是敬重,因此就算不明就里,却依旧收起了手上的兵刃,而他胯下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凶兽也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而苏长安心头亦是震惊,男子的打扮、身形以及胯下的坐骑无比确凿表明着男子是蛮族无疑,而他称呼这少女为公主,那么这个被他所救的少女的身份自然也是昭然若揭。他眸子里的光芒顿时变得愈发警惕,虽未收起手上的长刀,但周身的气势却弱了几分。
摩青翎见状虽然心头紧张,但现在的情形比起方才二人的刀剑相向却要好处许多,她朝着苏长安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转头看了看浑身浴血的男子,关切又惊喜的问道:“摩叔叔你没事啊?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男子见少女询问赶忙翻身下马,神态恭敬的说道:“谢公主关心,有蛮王大人保佑小的才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只是小的有伤在身又得避开那些活死人的耳目,故此救驾来迟,险些让公主受了人族走狗的侮辱,还请公主恕罪!”说着,男子还回眸挑衅的看了苏长安一眼。
这样的情景落在摩青翎的眼中,她不由摇头苦笑,但最后还是不得不转头看向苏长安,微微犹豫之后,说道:“此地不方便说话,若是动起手来,到时候引来那只怪物,我们都得遭殃,不如我们先找个隐蔽之所,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你说清,再做打算。”
苏长安皱着眉头看着摩青翎,直到这时,他才想起少女大得出奇的力道,古铜色皮肤,以及眼角的纹饰无一不是蛮族的特征,只是当时自己救人心切,之后又遭逢各种意外因此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却是有些可笑。废了这么大的劲最后救到的却是这莱云城之变的罪魁祸首,苏长安的心里不由有些五味陈杂。
但他分明觉得少女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中带着祈求,加之若是强行动手,且不说自己究竟是不是这男子的对手,光是引来袁兴松这一条,也足以够他们死上百遍。因此,苏长安最后还是心头一软,收起了兵刃,点了点头。
苏长安对于二人不放心,那男子对于苏长安同样不放心。
在摩青翎的撮合下,相互警惕的三人终于还是一同来到莱云城一处偏僻的房屋中。
“摩叔叔,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他说。”方才进屋摩青翎便吩咐道。
这样的话语让苏长安有些惊讶,人族与蛮族的仇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堆积而成的了,在知晓了互相身份的情况下,她竟然还敢与自己独处,苏长安不得不暗自佩服这少女的胆量。
而摩海耶同样很惊讶,他赶忙说道:“公主,他可是...”
但话才说道一半,便见摩青翎脸色一寒,冷声道:“你还知道我是公主?”
摩海耶一时话结,木讷了半晌之后,最后还是妥协了下来,只是在他出门的前一刻,却忿忿的看了苏长安一眼,神情中的威胁与警告自然不言而喻。
苏长安对此却不置可否,这一路上他已经知道了男子的身份便是之前线报中所说将要领军袭杀莱云城的蛮族将领摩海耶——蛮族王族的巫咸,问道境强者。
有他在屋外守着,苏长安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杀人,怎么看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摩青翎。”待到摩海耶走出房门时,摩青翎转过了头看向苏长安,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一扯,将那一件白色的纱裙扯去,露出身下野性十足的装扮——一件淡黄色的用不知名野兽毛皮所制成的围胸,一条露出小腿的毛草短裙,而剩余的部位就如此坦然的展现在苏长安的面前。
但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羞涩,反而她的神情也在那时变得庄重与严肃。
她继续说道:“我是蛮王摩南羽的女儿,蛮族下一任的女王。”
第四十九章 合作
大魏的民风还算开放,寻常女子行走江湖,抛头露面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但是,对于女子衣着,无论是江南还是北地,讲究上不露肩,下不露腿。而摩青翎这样近乎是半裸的装束落在苏长安的眼里,对于他的冲击可谓是极大。他的脸色不由红了起来,撇开头不敢去看她一眼。
可当摩青翎说出后面那一番话的时候,苏长安却不得不收起自己的不适,再次转头看向眼前这位带着异域风情的少女。
他固然知道少女的身份很是显赫,可满足九大氏族每个氏族的王族后裔女子都可以被称为公主,而眼前这个少女却与之不同,他不仅仅是公主,若真如她所言,她还会是下一届的蛮王。这是何其高贵的身份。
苏长安莫名想到了西江城外如潮水一般的难民,想到莱云城里累累的白骨,甚至还想到刘长玉年迈的老母。
或许,杀了她,便可以在不远的将来结束这一场永无止境的纷争。
虽然苏长安不能肯定她在莱云城这场屠杀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但是杀一个人若是可以换来天下太平的话,那么苏长安觉得或许这应该是一笔很好的买卖。
这样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苏长安来不及衡量,但至少在那一刻他的身体内确实涌现出了杀机。
“怎么你想杀我?”摩青翎瞟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道,似乎对于苏长安此刻的反应早有预料,只是她眼角的余光却有意无意的瞟向屋外。
苏长安很快意识到了,她实在警告,或者说提醒他。
以他的修为想要在一位问道境大能的手下取下一人的性命,绝非易事。
他的心头一骇,终于还是收起了这些心思,但他再次看向摩青翎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他意识到这个一路上被他保护,看似无害的少女绝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苏长安问道。
摩青翎的脸色变了变,她确实没有必要告诉苏长安这些,但她就是说了,似乎是为了得到某种她希望得到的答案,但是遗憾的是,她所得到的与她所期望的恰恰相反。
她不免有些遗憾,但很快又遮掩下来,再次问道:“是因为我的父亲杀了你的...”她顿了顿,因为不知道曾经的天权天枢究竟与苏长安有何关系,所以一时难以继续说下去。
苏长安微微一愣,倒是很快明白了摩青翎话里所指之人,也知道自己身份已经完全袒露在少女的眼中。
“他们是我的师叔祖。”苏长安说道,随即又摇了摇头,“但却不是为了他们,他是他,你是你,若是有机会,我会亲自找他复仇。”
“那是为了什么?”摩青翎赶忙问道,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这样显得不够矜持,有失公主的仪态,莫名的,她想要在苏长安面前保持自己以往并不太在意的形象。
但苏长安却似乎并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问道:“你让他离开,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把莱云城里的事情再和我说一次吧。”
摩青翎闻言,不禁些生气,她讨厌苏长安这样的态度,明明与她年纪相仿却偏偏要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但最后,她还是在一阵沉默之后,开始将莱云城里所发生的事情愈发详细的不漏细节的一一道来。甚至连他们来的目的都未有半分隐瞒。
因为她知道,此行最大的变故皆是因为黑袍人所要取的“药”,而苏长安似乎对这个“药”比他们都要清楚。而目前的状况,她们需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对抗他们此时共同的敌人,任何隐瞒都可能造成某些极为关键的信息被遗失,从而失了先机。
“情况就是这样,这莱云城的封印最多几个时辰之后便会消失,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而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想办法躲避那怪物的追杀。”说完这些,摩青翎再次看了看苏长安,似乎在等待他给出些有用的计策。
苏长安却在这时问道:“我为什么要帮助你?”
摩青翎的心头一震,她心底某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幻想在苏长安冷漠言语中终于收了起来。她在一段不算的沉默之后,嘴角上扬,苏长安忽的感觉到,这时的摩青翎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你想要活下去吗?”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毫不避讳的直视向苏长安的眸子。
苏长安愣住了。
我想要活下去吗?他在自己的心里,这样问自己。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他的学院还在长安等着他去夺回。
他的父亲还在北地等着他衣锦还乡。
他的女孩还在远处或身旁等着他的答案。
他的敌人们的项上头颅还在等着他去取下。
在这些未有做完之前,他怎能死?
所以,他皱着眉头朝着摩青翎点了点头。
摩青翎脸上的笑意在那时更甚,她说道:“那我们就可以好好谈一谈了不是吗?”
她脸上笃定的笑容让苏长安一阵不喜,这种感觉就好似面对曾经的司马诩,似乎无论你的下一步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都会落在她或者他的算计之内。苏长安向来讨厌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却又不得不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你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苏长安沉着声音问答。
“关于那个药。”摩青翎毫不掩饰的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之事。
“药?”苏长安愣了愣。不过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神色古怪的看了摩青翎一眼,问道:“你们想要用他救蛮王?”
“曾经想,但现在不想了。”摩青翎如实回答道,她并不是傻,自然能够看出袁兴松的一系列变化皆是因为那所谓的药而起,她并不想看着自己的父亲变成那般模样,所以也就打消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不是药。”苏长安的声音忽的低沉了下来,他冰冷的眉宇间在那时染上了一层浓郁的煞气。
“那是神血。”
“是往昔世界的主宰者。”
“是如今死亡的散播人。”
第五十章 恶灵与刀鸣
(ps:今日第一更,虽然晚了点,但是四千字的大章,可以理解对吧。晚点还有一更。)
苏长安很是认真的将自己所知的关于神血的一切都告诉了摩青翎,当然他所说的只是他对神血的了解,却未有提及自己体内藏着真神之血这样隐秘的事情。
“这么说来这世上真的有神?”摩青翎显然还没办法接受这样骇人听闻的言论。
“自称为神罢了。”苏长安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其实并不多,想要如何在封印解开之前躲避他的追击,我也不知道。”
“唔。”摩青翎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关于那个“药”的真相比她想象中还要骇人。
甚至还从苏长安口中得知一旦袁兴松完全被神血吞噬,他的力量甚至会远远凌驾于一般的星殒之上。这是何其可怖的事情。在苏长安讲述这一段事由的时候,他眉宇间浓密的煞气,让摩青翎隐隐约约猜到了那位号称世上最强星殒的雄狮是如何死去的。
她走了过去,轻轻的坐到了苏长安身边。
苏长安感到一阵不适,不仅是因为对方蛮族公主的身份,更因为她对于苏长安来说过于裸露的衣着。他赶忙往旁边轻轻的挪了挪,避免与她发身肢体上的接触。
摩青翎看着苏长安方才还冷冰冰的一张脸上浮现出的慌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明明与她相仿的年纪,却总爱装作一副冷冰冰的大人模样。
可有些东西,欲盖弥彰。
你越隐藏,就越明显。
她不禁来了兴趣,嘴角又一次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她问道:“你以前见过他们是吧?”
苏长安一愣,摩青翎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那些所谓的“神”们。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苦涩的回应道:“恩。”
想必那定然不会是什么特别愉快的体验,摩青翎很快便从苏长安的脸色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可以说给我听吗?”鬼使神差的,摩青翎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以二人之间身份。
一位是天岚院的传人,一位是蛮族的公主。
他的师叔祖曾以一剑十方重伤他的父亲,令他伏蜇西域数十年不敢出世。
她的父亲亦曾斩杀过他的两位师叔祖,致使天岚院凋敝如今。
问出这样的问题,无疑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
但摸清了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她只是忽闪着自己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惜的是,苏长安却丝毫很在意这些。
他摇了摇头,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们是如何知道此地有神血的?”
苏长安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起先摩青翎是有些生气的,但下一刻,她忽的意识到苏长安话里所透露的意思,她的心头一怔,像是意识到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脸上的笑意在那时顿时收敛,她望向苏长安,说道:“是九婴氏族的王柱听闻父王病重而与我觐见的事情。”
“他告诉我,他知道在这莱云城中藏着一种可以治疗我父亲伤势的药物,并且派出了一个裹着黑袍的男子与我一同前来,帮助我取药,只是,在那个怪物夺走神血之后,被那个怪物所杀。看得出他似乎对神血也颇为了解,若是他还活着,说不定能想出些什么办法。”摩青翎不无遗憾的说道。
“黑袍人?”苏长安的心头一动,他追问道:“他生得何种模样?双眸可有红芒?”
“模样倒是未有见过,但眼睛却是红色不假,我也听那怪物曾经唤他作骨大人。”摩青翎看出了苏长安的急切,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关于那个黑袍人的一切,却发现对于这位跟随自己一路从蛮地来到西凉的黑袍男子,自己的所知竟然少得可怜。
苏长安的脸色在那时一变。
他想起了他与楚惜风在蓝灵镇所遇见的那位自称骨道人的神侍。
他也是身着黑袍,也有着一双赤红的眼睛。
虽然楚惜风曾说过,他已亲手斩了他,但神族的死而复生之术,苏长安见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二人既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一个被称作骨道人,一个被称作骨大人。苏长安暗以为很可能二人便是同一个人。
又有杜虹长曾经所说,他曾在丞相府见过此人。
那......
想到这里,苏长安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难不成,司马诩的爪牙已经渗透到了蛮族,他们引诱蛮王服下神血,其目的,昭然若揭。既人族之后,他们想要将蛮族也握于手中。
“你得小心那个九婴氏族。”他的话方才出口便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九婴氏族他也有些耳闻。是蛮族这些年来突然崛起的一个士卒,如今已经跻身蛮族九大氏族之列,是推动蛮族东进西凉的主要战力。如此中流砥柱之臣,他一个敌对外族之言岂能被人相信。他因此收起了声音,缄默不语。但在一段沉默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他们让你的父亲服用神血居心叵测,甚至很有可能,这个部族都已经被神族所控制。”
摩青翎闻言一怔,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对于苏长安的话不置可否。
虽然她也不喜欢九婴氏族,也暗觉得他们行事风格太过残忍血腥。但毕竟他是东进西凉的最大功臣,无论她怎么想,但如今的九婴氏族已在蛮族中声望极高。若不是帝江氏族有整整四位星殒震慑,恐怕已经有人会开始推举九婴氏族坐上王族的宝座了。
所以,即使摩青翎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问题,以她现在的修为与地位也难以真的做出些什么去改变身为九大氏族之一九婴氏族目前的地位,反而还会为自己招来不小的麻烦。
但这样的反应落在苏长安的眼里,却是对方对于自己的好心提醒并不放在心上。
其实这样的回应他在说出这样的话之前便有所预料,只是,他觉得这九婴氏族与司马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推动两族大战背后也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所以,他想要通过摩青翎来试着阻止这场大战。
可实际上,蛮族为了这场战役已经经营了数十年,即使明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没有人会去相信。这场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非有一方选择妥协,否者绝无停下的可能。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还是就这样一直躲到封印消失?”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沉闷,这让摩青翎颇为不适,她出言问道,试图打破这样的沉默。
“恩。”
但她得到的回应却让场上的气氛越发沉默。
即使是苏长安对于神血的了解也是所知甚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所能选择的只有如丧家之犬一般龟缩在阴影之下,静待时机。
又是近一刻钟的相对无言。
苏长安与摩青翎都有些尴尬,这样的身份的二人能在机缘巧合下凑在一起以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要想真的说些什么,倒也是难为他们了。
好在这时,一直在门外放风的摩海耶急匆匆的走了起来。
他见二人坐得极近,脸色顿时不喜的横了苏长安一眼,又赶忙朝着摩青翎拱手说道:“公主,城里的那些活死人活动变得频繁了,我恐事情有变。”
苏长安与摩青翎闻言皆站起身子,“我去看看。”苏长安说道,也不待二人回应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摩青翎心头一紧觉得此行凶险正要跟上,但一旁的摩海耶却拉住了她。
她正要斥责对方冲撞于她,却听摩海耶这般问道。
“公主,你的血鸦呢?”
摩青翎心头一紧,但她很快记起关于她的血鸦实则是帝江精魄所伪装之事,只有那么一两个人知道,因此,她压下心里的慌乱,故作镇定的说道:“死了。派出去查探情况的时候死了。”
“哦。”摩海耶点了点头,血鸦虽然珍贵,但却也并非独有一只,相比于血鸦,公主的性命自然更为重要。
“别说了,快出去看看!”摩青翎急切的说道。
摩海耶对于公主如此在意一个人族小子多少有些不满,他本想反驳几句,但看着少女温怒的脸色,却还是收起了这样的想法,随着苏长安的步伐走了出去。
他们所藏身的地方,应当还算得上是莱云城中的一个大户,房前尚有一戳不小的院子用粉墙绿瓦围着。放在以往自然令人艳羡不已,但现在,在这犹如炼狱的莱云城,却也不过尔尔。
待到摩青翎与摩海耶来到苏长安身前时,苏长安身子一跃,便立到了围墙之上,他朝着摩青翎二人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之后,猫着身子,便开始朝远处望去。
莱云城里的夜色已经浓郁得有些不正常。
夜空着还有星辰闪耀,但笼罩着莱云城的黑雾就像是如有实质一般,将一切星光都屏蔽在莱云城外。
如今的城里,昏暗得几乎难以视物。
苏长安倒是可以唤出体内的灵炎照耀周围,但这样必定会惹来那些行尸们的注意,得不偿失,他只能凭着肉眼尽可能的看清某些情况。
说来奇怪,分明是如此浓重的夜色,但他的视野却好得出奇即使相隔数十丈的远方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但这终归是好事,而苏长安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索这样的变化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开始静下心来细细分辨自己所看见的情形。
很快,他便发现了摩海耶口中的这些活死人的不同。
他们空洞的眸子不知在何时已经睁开,他们的行动越发敏捷,喉咙里发出的声响不再是无意识的嘶吼,而是某种极为痛苦,极为可怖的哀嚎。身子他们身上隐隐约约开始有一些能量波动,不同于一般的灵力,那能量晦暗、阴森,弥漫着一股死亡与腐烂的味道。
苏长安皱着眉头正疑惑这样的变化究竟因何而起,他也曾见过百鬼唤出的恶鬼不断变强,但那是以吸收生灵的血肉为代价。
而这莱云城里除了他们三个哪还有其他的活物?
正在疑惑间,苏长安背上的那把名为夏侯血的长刀却忽的发出一阵清鸣。
苏长安心头一紧,赶忙抽刀出鞘,将之握于手中。
这把楚惜风留给他的刀,自那一夜洗刷冤魂之后便失了以往的那份灵气。与寻常刀刃比起来也就是锋利一些,再也没有当年号称夏侯血那般的威名。
但因为这是楚惜风的刀,所以苏长安一直把他留在身边。
他喜欢楚惜风,所以也喜欢这刀。
此刻它忽的开始清鸣,苏长安觉得定然有些什么原因。
因此,他将它放于身前仔细的端详一阵。
这把刀,长三尺又一寸,通体雪白,无沉珂杂质,是一把与九难一般的好刀。
但与九难一般,这两把被世人称道的好刀落在苏长安手里除了锋利无比却丝毫没有显现出任何特异之处。
远不及玉衡留给他的十方来的好用。
这也是他常常为之苦恼的地方,虽然他喜欢刀,却不得不在临阵对敌的时候以剑为杀招。
此刻的夏侯血,变得与以往有些不同,他通体开始泛着淡淡的光芒,刀身上下不断的颤动,似乎在某处,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
苏长安又看了看莱云城里密密麻麻四处游荡的行尸,心里忽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将夏侯血握于手中,身子一跃而下。
但他跳下的方向却不是屋内,他去到了屋外。
是的,在摩青翎与摩海耶惊异的眼神中,他朝着屋外跃下,而且落地的一瞬身子不停,竟然就这样直勾勾的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处行尸的聚集体掠去。
“苏长安!你疯啦?”摩青翎见状,就要跟上去阻止苏长安这般在她看来无异于找死的行为。
“公主,他要去找死,与我们何干!”一旁的摩海耶赶忙拉住摩青翎。
摩青翎的身子一顿,也觉得自己这样跟上去有些莽撞,但她很快又想了想,觉得苏长安并非什么冒进之人,他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
心里衡量一番,她再次看向摩海耶说道:“这样躲下去,迟早会被发现,或许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助我们脱险!”
这般说完,她的身子一闪,便朝着苏长安的方向追去。
摩海耶心里不满,但却放心不下摩青翎孤身涉险,他赶忙唤来在一旁伏蜇的凶兽,跨坐其上,也随之追了上去。
第五十一章 我以苍生名,我以先贤志
待到摩青翎与摩海耶赶到苏长安身边时,苏长安的身前已经站着数十只双眼泛着幽光的行尸。
摩青翎的眉头也在这时皱了起来,失去了帝江精魄,又身受重伤,她在这么近的距离处才感受到这些活死人身上的变化。他们有了力量——虽然薄弱,但却是有了某种力量,而且这种力量还在不断的增强之中。
而最可怖的是他们的眸子里闪着的幽光。
这并不是只是单纯的外形上的变化,摩青翎很肯定的意识到这些行尸们有了思想,有了灵魂,再也不似亦开始那般只知按照本能行事。
比如现在,枉死的他们虽然对生灵怀有无尽的恨意,但是他们却也敏锐的感觉到苏长安三人身上所散发出的灵力波动极为强横,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因此退避到一起,只是不断的朝着他们发出警告似的的吼叫,却无法与以往一般,悍不畏死的扑杀过来。
而越来越多的行尸也因为这些吼叫而被吸引过来,就是摩青翎二人赶到这一小会,便又有十多只行尸加入他们的队伍。
可苏长安却依旧没有半分出手的意思。
因为背对着二人,摩青翎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是他持着刀,站立的身影却莫名的让她感到心安。她停了下来,等着苏长安,等着即将要发生的某些事情。
但是一旁的摩海耶却没有这样的心思。
这些行尸并不可怕,即使再多上十倍以他问道境的修为,也不过一招之事,他所害怕的是这样的响动会招来拿头不知蛰伏在何处的怪物。
“喂,小子你究竟要干嘛,你想要找死,别拖上我们!”他见摩青翎并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他自然也不敢僭越,只是嘴里还是忍不住说道。
而他的战斧也被他紧紧握住,警惕的看着周围,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掩护摩青翎逃跑。
或许是因为莱云城里的气氛实在太过阴森,又或是因为那只怪物给他留下的影响实在太过深刻。这位帝江氏族的问道境强者的额头不消片刻已经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汗迹。
这时,苏长安前方的行尸已经聚集了近百之数,他们嘴里的嘶吼声越来越大。几乎传遍了整个莱云城,而行尸聚集的速度也随之快了起来。
摩青翎心里的担忧也重了起来,她固然对苏长安有一股莫名的信任,但是这样下去,很快那怪物便会闻风而至,她实在想不出苏长安有何办法与之对抗。
或许是感受到二人心底的恐惧,苏长安手上的刀在那时忽的亮了起来。
那是一道并不特别明亮的刀光,但在黑暗得几乎不能视物的莱云城里却显得如此耀眼。
随着刀光亮起,苏长安的身子也动了起来。
但出乎摩青翎与摩海耶预料的是,他并没有冲向那些活死人。
他只是将自己的刀高高举起,然后,就像是如有灵性一般,那把刀身上的刀光大作,明恍恍的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摩青翎本能的遮住了眼睛,而一旁一直对苏长安颇为不满的摩海耶却在这时面露震惊。
他的一双灯笼大的眼珠子直直的看着苏长安,或者说是看着苏长安手中的那把长刀。就好像那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瑰宝一般。
摩青翎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光芒,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身旁这位男子的异样,“怎么了?”她这般问道。
“那...那是...刀灵...”摩海耶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出于对摩青翎本能的听从,他举起手,指着苏长安那把刀,断断续续的说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刀灵?”摩青翎一愣,不过很快,她的脸色也是一变,她赶忙看向那把被苏长安所举起的刀,心里同样溢满了骇然。
人有灵,故人之所以为人。
蛮有灵,故蛮之所以为蛮。
万物有灵,故万物皆可以为妖。
而若是刀剑有灵,则...堪为神器!
眼前这把刀有灵?摩青翎有些疑惑,她身为蛮族公主眼界自然不低,可是她是如何也未有感受到这把刀的灵在何处。
摩海耶似乎也感受到了摩青翎的疑惑,他赶忙解释道:“这把刀曾经住着刀灵,但不知为何,刀灵又离开了。但是现在,看这把刀的情形,恐怕又要再次生出新的刀灵!”
“再出新灵?”摩青翎脸上的神色越发震惊,有灵的神器天下少有,即使放眼整个蛮族也不过双手之数,如今,在她的眼前便有一把神器出世,摩青翎怎能不惊。二人终于不再言语,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等着见证这世上比成就星殒还要罕见的奇迹发生。
夏侯血身上的光芒愈来愈亮,几乎将整个莱云城照得恍若白昼,那些还在呻吟着、游荡着的行尸们在这样的光芒下皆停了下来,他们眸子里的火焰跳跃,看着那道光芒,就犹如沙漠中的旅客看见了绿洲,悬崖边上的坠崖者抓住了稻草。
他们渐渐安静了下来,而一道清澈的声音也在那时响了起来。
“我有一个师傅,他叫楚惜风,他有一个先祖,叫楚萧寒。”
“他的城池曾经被屠满门,二十三万冤魂不散,聚于他的刀中,他与他的氏族背负这份怨毒整整百年,终于为这些冤魂雪恨!”
“我叫苏长安。”
“我是天岚院第九代守望者。”
“我没有他们那么高的修为,也没有师叔祖们悲天悯人的情怀。”
“但我曾经是莱云城的守军,我有义务保护你们,可惜,我没有做到。”
“所以,我想为你们报仇。”
“但他很强,我不是对手。”
“所以,我请求你们,聚我的刀锋之上,与我一道斩下那些曾经践踏过你们性命的人的头颅!”
他的话音方落,那些行尸的嘴里顿时发出一道道怒吼,他们眸子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化作一道道光点疯狂的涌向少年手中的刀身。
那时,少年立于万千尸骸之上,他们朝着他跪拜,他傲然持刀,眉宇冷冽,神态威严,宛若君王。
而天际,一颗暗紫色的星辰忽的亮起,他带着无比耀眼的光辉杀向莱云城,照在少年的身上。
“楚前辈?是你吗?”苏长安的眼眶在那时莫名的湿润起来。
第五十二章
莱云城外,一群士卒打扮的军伍正蛰伏在灌木丛中,他们死死的盯着那座布满黑雾的城池,等着烽火亮起,然后引兵而动。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他们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了,但烽火未亮,莱云城犹如死了一般,没有哪怕半点的响动传出。
所以人群中难免有些骚动,难免有些不安。
幸有顾牙朗、胡子、刘长玉以及袁动坤四人不断的安抚,方才稳定住军心,但这样的安抚作用并不会太长。
人心越来越躁动,但苏长安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诸将领将这些看在眼里,却急在心里。
却在这时,夜空中忽的有一颗星辰亮起。
它带着一道决然的星光,犹如利剑一般破开笼罩着莱云城的黑雾,笔直的照了下去。
这应当是很罕见的场景,人群中不免发出一阵阵惊呼,就连顾牙朗一干将领也抬头看着眼前的情形,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青鸾的眉头在那时一皱,她认识那颗星星,它叫伥鬼,曾经大魏英王夏侯渊的命星,如今却住着楚惜风的英魂。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楚惜风的英魂不顾星海的桎梏,再次显现在人世。
而这样的事情,定然于苏长安有关。
青鸾心头一震,她猛然意识到苏长安有危险。
“胡八、刘长玉!”她沉着声音说道。
还在愣神的二人闻言赶忙来到青鸾身前,拱手说道:“属下在!”
“去永宁关,找北通玄!”她如此说道。
二人一愣,此去永宁关有数百里的距离,一来一回即使他们拼掉老命不要,也得数个时辰,且不说北通玄是否愿意来援,就是这个时间,恐怕也是耽搁不起啊。
青鸾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西凉眼下,武王浮三千龟缩不出,请他救援不过痴人说梦。
苏长安虽然向来与北通玄不合,但是在离开长安城时,花非昨与罗玉儿曾有言让他们去找北通玄,想来这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如今之计,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来试一试了。
方才久等未有消息,青鸾已经试过进城,却发现莱云城被移到封印所遮掩。如今伥鬼星星光降下,青鸾发现这笼罩着莱云城的封印渐渐有了散去的迹象。
她知苏长安若是不敌,定会从城门处逃出,故此当下便开始安排人手准备再城门接应。
另一边胡八与刘长玉也被配上最上好的马匹,赶往永宁关。
莱云城里,少年手上的刀光终于渐渐暗了下来,但他身后二人看着他的目光却越发明亮。
周遭的行尸们再次失去了灵魂,他们的身子犹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跪倒在地,再也没有半分声息。
苏长安轻抚着手中长刀的刀身,抬头看向那颗即将隐没的星辰,嘴里轻声说道:“谢谢你,楚前辈。”
他莫名感到一阵温暖。
即使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赶赴星海,即使他需要一个人守护他的承诺。
但他却并不孤单。
他们始终都在那片星海中望着他。
即使相隔千里万里,只要他需要,他们的英魂便会穿越这层层桎梏,开到他的身边。
他们从不曾离去。
他们就像是这漫天星辰一般,他们一直都在。
他忽的笑了起来,那是自心底泛起的笑意,灿烂得足以与那漫天星辰媲美。
但有人却并不高兴。
他方才召回的子民,就在刚刚忽的全部离他而去了。
在感应到这件事的时候,郁垒猛地从地上站起,他布满鳞甲的脸上浮现出近乎狰狞的怒意。
他不明白,他赐予了那些灵魂永恒的生命,赐予了他们可以行走的躯体,为什么,他们还要离他而去。
永生难道不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吗?
他觉得自己遭到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背叛,他决定复仇,他要让僭越者,以血来偿还他对君王的羞辱。
于是,他背后的骨翼一振,满天星斗在那时隐没,方才有些光亮的莱云城在这时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苏长安三人只觉身前响起一声巨响,然后,一道一丈高的,浑身裹着鳞甲与黑炎的恶魔便自天而降落在了他们的身前。
他周身所溢出的犹若实质一般的晦暗气息,让摩青翎与摩海耶二人感到一阵不适。
那是何其可怖的力量,即使是族内贵为星殒的大巫咸也无法给予摩海耶如此大的压迫感,放眼整个蛮族,恐怕也只有全盛时期的蛮王大人能与之匹敌。
摩海耶与摩青翎二人怎么也想不到,这趟取药之行竟然会招来如此恐怖的一个怪物。这样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了。
“是你?”郁垒的眸子里血光闪烁,很是渗人。
“恩?”苏长安愣了愣,他自然感受到郁垒周身那股可怖的灵力波动,即使有夏侯血中聚集的数万亡灵之力想要与之对抗也绝非易事。但他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惧意,他只是有些奇怪。
眼前这个人已经完全被神血所吞噬,他无论是外貌还是灵魂早已与袁兴松没有了半分关系,那他为何还认识自己?
“你是神吗?”苏长安问道,他的神情很是轻松,就像是两个萍相逢的陌生人相互攀谈一般,看不出有半点临阵对敌时的紧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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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这次轮到郁垒一愣了,他们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以为这世上再也没人认识他们、知道他们,但从这个少年口中知道自己,他莫名来了兴趣。眸子里的血光一阵闪烁,他朝着苏长安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苏长安又问道。
“郁垒。”他毫不掩饰的回答道,眼前这个少年的实力在他眼里不过蝼蚁,他只是...只是很久没有与人聊过天了。所以他不介意与他说些什么,然后再将这个可恶的僭越者,碎尸万段。为此,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而显然苏长安似乎有与他一样的想法。
他与神族的接触算下来也有四五次之多。但他对他们的所知却不过尔尔。
他们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一个接着一个的复活,既然活了,为什么又不愿意好好活着,总是想着复仇、杀戮。苏长安觉得这样的事情毫无道理可讲。
所以,他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望着他,用带着孩子气的口吻一般说道:“我们聊一聊吧。”
第五十三章 一命换苍生
似乎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苏长安收起了自己的刀,他看向那尊恶神,眸子里秋水无波。
郁垒一顿,他也收起了自己背后如利爪一般张开的双翼,随之收敛的还有他周身骇人的黑炎。
他望着苏长安,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想要聊什么?”
聊什么?这对于苏长安来说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并不太聊天,这主要归功于他所认识的人都并不太擅长此道。
为了不再一位神族面前落了他天岚院的面子,他很认真低着头的想了许久,方才觉得似乎从一个两人都认识的人聊起,比较妥当。
因此,他抬头问道:“你认识天照吗?”
“天照?”漆黑的夜色中郁垒的眉头皱了皱,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些什么。“似乎听说过,他应当也是神族中的一员。”
“他死了。”苏长安这般说道。
“恩。”郁垒点了点头。
“被我的师叔祖杀死的。”
“哦。”郁垒再次点了点头,他的神色无常,就好像死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苏长安不禁有些奇怪,既然他们认识,既然都同为神族,那为什么郁垒对于天照的死竟然是如此的淡然。这让他颇为不解,甚至隐隐有些生气。对于其他生灵如此漠视也就算了,为何对于自己同伴的生死也是如此不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这场聊天似乎也因此陷入了僵局。
双方沉默了下来,而一旁的摩青翎二人更是焦急的看着苏长安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些什么药,竟然与这怪物攀谈起来。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何妨?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为何你们还是如此虚伪的生物。”郁垒嘲弄道。
苏长安眉头皱了皱,他决定郁垒混淆了礼貌与虚伪的关系,但他并不打算纠正他这样的想法。
“天照不是你的同伴吗?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在意呢?”他这么问道。
“我们看待生死的观点似乎与你们有所不一样,在我们的眼里,没有什么任何生命会真正死去,除非这方世界被毁灭。”郁垒如此回应道。末了,他的眸子忽的血芒一闪,又说道:“更何况,天照那家伙根本不是我们的同伴,他是叛徒,是背弃了真神的堕落者。”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凛,他猛然察觉到,似乎神族内部也绝非铁板一块。
“收起你愚蠢的试探吧,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问出你想知道的事情,然后我会撕开你的头颅,放尽你的鲜血,让你为你僭越而付出你应付的代价!”郁垒如此说道,他背后的蝠翼被他再次伸出,那股令人胆颤的可怖灵力波动在他的体内咆哮,似乎下一秒便会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
苏长安的脸色并没有因为郁垒的话而生出半分惶恐与沮丧,他只是收起了某些念头,直视这自称为神的怪物的双眸,问出了埋藏在他心底许久的问题。
“你们是谁?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要复活,又为什么要对生灵复仇?”
郁垒脸色在那时阴沉了下去,似乎因为苏长安的话让他回忆起了某些令他极为不愉快的往事。
“我们是神!”但他还是回答了苏长安的问题。
“我们生于世界诞生之初,我们从未离去,故而谈不上从何而来。”
“我们曾被封印,被杀死,所以我们要复活。”
“而既然被杀死,既然被封印,那活过来的我们自然要复仇!”
郁垒的眸子的光芒在这时亮了起来,他方才收敛的气息在这一刻愈发猛烈的爆开,汹涌而来的死气压得摩青翎几乎喘不过气来,需得摩海耶张开自己的领域方能将之护住。
苏长安抬头看了看天际,一抹红光正在以方才那伥鬼星星光射下的地方为中心飞快的朝着四周退散,那是莱云城正在被破开的封印。
但这样的速度还是显得太慢。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一咬牙,再次大声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郁垒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戏谑的神情。
“你想要拖到那封印消散是吗?可惜,我并没有再满足你求知欲的打算了。”他摇了摇头,背后的蝠翼又是一振就要朝着苏长安三人袭来。
“等等!”苏长安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汗迹,看得出现在的他格外紧张。“有些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
说着,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心头一横,本来已经被压制住的戾气再次破体而出。
郁垒很快便从这股戾气中感受到了某种令他心生敬畏的力量,那是真神的力量。
“你体内怎么会有真神之力!?”他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急切的神情。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告诉你!”苏长安说道,他眼睛的余光朝着摩青翎二人递去一个含义莫名的眼神。
“什么问题?”郁垒有些急不可的问道。
“你听说过九婴吗?”苏长安的声音在那时响起,声线有些怪异,就像是刻意的在拉长,就为了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一般。
“九婴?”郁垒想了西,随即道:“那是一位半神,我与他并无多少交集。”
此言一出,苏长安的脸色无常,似乎这样的答案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摩青翎二人却是脸色一变。
九婴是蛮族近年崛起的一个氏族,在东进西凉的战役中扮演着重要地位,甚至可以毫不过分的说,这场战役完全是由九婴氏族一手推动的。
苏长安拖住郁垒并从他的口中套出这么多话,与其说是他想知道,倒不如说是在告诉摩青翎与摩海耶二人九婴氏族推动这场大战背后所隐藏的可怕阴谋。
苏长安已经开始背对着他们向他们摆手,示意他们逃跑。
即使拥有了刀灵,以苏长安的修为也决计不会是这尊恶神的对手,他要自己拖住他,并且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机会。
摩青翎向来冰雪聪明,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想要让他们弄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然后回到蛮族,去阻止这一场可能会导致两族两败俱伤的大战。他想要他的命去救她们的命,去救这西凉苍生的命。
她莫名有些悸动,她看着少年不露痕迹的将自己的身子挡在了他们的身前,方才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摩海耶却也意会到苏长安的意思。他一声怒吼,也不顾得尊卑之分,一把抓起还在愣神的摩青翎,跨上马背,朝着莱云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神在何处吗?”
“他在我的体内!”
苏长安清澈的声音在那时响起,他的身子也在那一刻高高跃起,他手中的刀,犹如这世界上最耀眼一般的艳阳一般灼伤摩青翎的眼眸。
虽然很刺眼,但摩青翎却极力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幅不断在她眼帘里缩小的画面,就好像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一般。
她想要记住这幅画面,记住这个在昏暗的莱云城里,让她感动的少年。
那一年,他们相遇。
她十八岁,他也十八岁。
她是蛮族的公主,他是天岚的传人。
他们以为他们的故事在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却不知这个故事,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漫长,还要悱恻。
第五十四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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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着莱云城的那道血红色的封印终于彻底消散。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城门内出来。
青鸾举起了手,示意身后的众人按兵不动。
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诸人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他们的手因为过于用力的握住手中的兵刃而有些发白。
“轰!”
一声巨响传来,那巨大的木制城门便在那时被人从内部轰开。
然后,一只似马非马,似虎非虎的凶兽便载着一位壮硕的男子与一位身材姣好的少女从城门的破口处一跃而出。
“是蛮族!”一旁的顾牙朗一眼便从对方的装束中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坐下的凶兽乃是帝江王族所特有的坐骑——戮马。
那也侧面的说明了这来者的身份定然极高,他脸色一喜,就要命诸人合围上去,将之生擒。
但他的话方才到了喉咙,他身前的青鸾便皱着眉头伸出了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不仅有些疑惑,这戮马速度极快,若是错过了实际,想要再追上他们可就是痴人说梦了。但出于对苏长安的信任,他按下了心底疑惑,只是看着青鸾希望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青鸾的性子想来淡漠,除了苏长安,她与旁人说上一句话都是欠奉,又怎会与他解释。
她只做她认为对,或者苏长安认为对的事情。
她的修为虽然从星殒跌落到了繁晨境,但她毕竟曾是星殒。
她的眼界自然不是顾牙朗这些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这两位忽然冲出的蛮族人虽然神情狼狈,但青鸾却一眼便看出,那男子周身的气息凝练,乃是问道境的强者,虽然不知为何身负重伤,但想要以自己手下这干人马强行留住他们,却也得浮出不菲的代价。
青鸾自然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她留下他们,只是想着苏长安如今生死不知,她需要保存最多最完整的力量去救他。为此,她不惜他人性命,亦不惜自己性命。
苏长安的身子高高跃起,他的刀,将昏暗的莱云城几乎照耀得恍如白昼。
他的脸色狰狞,就如盘踞在他刀身上的恶灵一般。
他们呼啸。
他们张牙舞爪。
他们向着将他们堕入深渊的罪魁祸首发出最撕心裂肺的嘶吼。
郁垒没有动。
说不清是不屑还是震惊。
他的身子如同雕塑一般立在那里,他的瞳孔中映着那把刀的刀光,映着那刀身里狰狞的恶灵们。
这是让他似曾相识的场景。
他似乎在何处见过这般的景象。
在他漫长得几乎聊无止境的生命里,凡人向他举刀的场景并不多见,所以他觉得他理应记得这样的场景。但是,他偏偏忘了。
这让他感到苦恼,更感到愤怒。
他的手猛地伸出,轻描淡写的将那把刀的刀刃握在了手上。
这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苏长安的境界太低,与神比起来,不过蝼蚁。
但郁垒却并没有急着了断他的性命。
他只是望着这个少年因为愤怒而充血的双眸,问道:“告诉我,真神之血为什么会在你的体内!”
“......”苏长安沉着眸子,并不理会郁垒的质问,他背上的剑匣内长剑清鸣,一道剑光便在那时破匣而出。
“怎么?还想用这把剑在袭杀我一次?”郁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却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在他还未完全吞噬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的魂魄之前,苏长安曾出其不意用十方神剑刺破过袁兴松的眉心,这让袁兴松受到重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帮助了郁垒更快的吞噬袁兴松的灵魂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占据了这个身体,虽然他的力量还未有恢复到他所能达到的巅峰,但哪怕是有如夏侯血、十方这样的神兵相助,以苏长安地灵境的修为想要伤到他,却也决计不可能。
为此,他几乎看也不去看他忽然遁去的长剑,脸上的神情愈发不屑。
“告诉我,真神之血为何会在你体内?”他再次问道。
“......”苏长安依旧沉默,只是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迹却将他此刻内心的紧张尽数暴露。
“不说吗?”郁垒似乎并不急着逼问苏长安,他的眉头一挑,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笃定。
“还是说你是在等着他们来救你?”郁垒忽的伸手指向城门方向。
苏长安在那时心头一紧,他赶忙回头看去,却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正带着一群身裹甲胄的士卒从城门方向杀来。
苏长安自然认出那冲在诸人之前的那道身影,他大急,就要冲他们喊道些什么。
但郁垒却在这时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看样子,他们很在意你吗?”
说完,他忽的大了一个响指。
清脆的声音犹如某种敕令在黑暗静默的莱云城中如涟漪一般荡开。
然后,在苏长安惊骇的眼神中,那些失去了灵魂,本意枯倒在地的死尸们在那时又忽的眼露血光,猛地站起了身子。
那些行尸比起之前,愈发迅速,愈发强大,也愈发具有攻击性。
他们几乎就在那响指响起的瞬间豁然站起身子,然后山呼海啸的冲向那一群方才杀入莱云城的身影。
那山呼海啸犹如恶犬一般的行尸们,很快便将青鸾一众的身影淹没。
苏长安心头一惊,就要冲过去营救他们,但是他的身子却被某种力量完全禁锢,除了发出一阵阵无用的呼喊,他几乎什么也做不到。
郁垒脸上的笑意在那时越发浓重,但很快这笑意又在他的脸上凝固住了。
一道青色的光芒在那些行尸中爆开,一位少女浑身染着鲜血持剑立于人群中,她一声轻诧,那些方才被这些忽然出现的行尸们打得措手不及的士卒们,在她的指挥下开始进退有序的接下这些行尸们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这些尸骸说到底大多数身前都是些毫无修为的百姓,如今受了郁垒的控制其战力比起正在的士卒仍是相差许多。只要这些士卒们克服了一开始心底的空军,这些尸骸短时间内是不肯能能对这样一直军队造成多少实际上的伤害。
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郁垒阴沉的着脸色,他的身影豁然而动,化作一道漆黑的影子,直直的杀向那道青色的身影。
苏长安的脸色大变,他的眸子因为愤怒而充血,因为充血而变得血红。
他猛地转头看向莱云城的某一处,口中几乎嘶吼一般的喊道:“镇西神候!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那时,一道剑光忽的在天际亮起,它如同一颗流星,直直的朝着莱云城坠下。
而他坠下的方向,赫然是曾经供奉镇西神候的那一处庙宇。
第五十五章 仙
星殒。
天命所归之人。
生。
命,上接星辰。
运,下连众生。
死。
肉身葬于大地。
英魂归于星海。
这是道理,是规矩。
即使莫听雨,也不得不以自己的死去遵循这个道理。
自然,其他人也不例外。
当伥鬼星带着楚惜风的英魂照亮莱云城的那一刻,苏长安忽的醒悟了。
摩青翎曾告诉他,他们在那座庙宇里看见了容颜数十载未曾改变的镇西神候的尸体。
大魏曾经有五王十三候,他们都是星殒。
既然镇西神候的肉身还在,那他就一定没有死。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活到现在,亦不知他为何要躲藏在莱云城的棺椁之中。
但他确实没有死。
苏长安决定赌一赌。
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十方神剑,带着凌冽的剑意,带着苏长安希冀,如同流星一般狠狠的朝着那废墟中的棺椁刺了过去。
那是很快,却又很慢的一个过程。
郁垒的身影离青鸾只有一丈不到的距离了。
但十方神剑仍在那棺椁的输丈之外。
“快!”苏长安在心底怒吼,他的模样狰狞,双眸充血,宛如狂怒中的雄狮。
似乎感应到了他心中的怒火,十方神剑的速度快了几分,它切开周围的空气,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火光,直直的向前。
但这似乎仍旧不够。
“再快!再快!”苏长安将自己体内的灵力戾气尽数催动,他不想让青鸾死,不想再让任何人死。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那只沉睡在他丹田中的怪鸟发出一声清鸣,似乎为了回应这声鸣叫,他周身的灵力忽然开始激荡,一道屏障就在那时猛地裂开。
人有三魂七魄。
修士所为,无非超脱凡境,逆转生死。
而三魂七魄乃人之根本,要超脱凡尘,必要让三魂七魄升华。
太一、地灵、天听三境,便是将原本的三魂重铸为星魂、地魂、天魂。
他已是地灵,星魂、地魂已成,如今那怪鸟一声清鸣,困扰他许久的屏障应声而破,天魂铸成。
一股浩瀚如海的灵力在那时涌向他的身体,他眉头一喜,再次疯狂的催动这股力量。
天际中那把仍在飞速下坠的神剑发出一声高亢的剑鸣,他的速度再次快了起来,他就像一道奔雷,快到旁人几乎看不真切他的影踪。
狠狠地,奋不顾身的砸在了那座棺椁之上。
但。却没有想象中的轰鸣。
在触及到棺椁中那具尸骸的前一刻,十方停了下来。
或者说,所有的人与事都停了下来。
青鸾的脸上还带着发现郁垒来袭时的诧异,郁垒的脸上还弥漫着狰狞的笑意。
士卒们的嘴大大张开,手中的利刃悬于半空就要刺下。
行尸们的身子高高跃起,张牙舞爪的就要向着生者们释放内心的杀戮。
但现在,他们都停了下来。
不。
应当说是,时间在那时停了下来。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他不知道为何他并没有受到时间的束缚,他意识到这样的异变的根源在何处。
他的头猛然转了过去,看向远处的那座棺椁。
因为体内那只怪鸟的缘故他的视力好的出奇,即使相隔数百丈,他的目光也能穿过层层夜幕,看清那里的情形。
而也在那时,躺在棺椁之中的那位男子,他静谧的脸庞上的一对眸子,猛然在这一刻睁开。
一道星光忽的亮了起来。
那是一颗苏长安从未见过的星辰,它应当已经沉睡在那片星海中许久,直到他的主人再次召唤。他方从不知几万万里的穹顶之上赶来,投射下一道灿烂得几近刺眼的光芒。
好像是一瞬,又好像是一万年。
因为时间的停止,苏长安对于时间的流失变得模糊。
但那个男子却忽的坐了起来,他沉默着仰头看着穹顶之上的星光,他眸子里的光彩与天上的星光相映成辉。
他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思考。
直到许久之后,他终于发出一声含义莫名的喟叹。
然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盯着自己身前的那把长剑,脸上忽的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弹,那让天下人垂涎的十方神剑就在那时发出一声悲鸣,他剑身一颤,就像是受了欺辱的孩提一般,化作一道流光,飞快的遁回了苏长安的剑鞘。
而男子的目光也随着这道剑光而动,最后,终于落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二人的目光就在那时穿过这层层的夜幕,在半空中相遇。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一颤,男子的目光就犹若实质一般,即使相隔数百丈,苏长安也能感觉在那时,自己就犹如赤身**一般,被男子看了个通透,在他的目光下,自己的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而恰好,他的身体里藏着太多秘密。
男子的眉头皱起,又舒张。脸上的神情从淡漠无奇,变得饶有兴趣,又很快化为一抹浓郁得可与这夜色媲美的震惊。
他的身子终于在那时一闪,出现在苏长安的身前。
他穿着一身青衣,身高七尺开外,眉宇间有几分镇西关的模样,但却又不同,比起镇西关,他更为深沉,亦更为阴晴难料。
“你是仙?”他低着头,看着苏长安,这般问道。声线深邃,宛如穿越千万年的岁月,从洪荒宇宙中而来。
“仙?”本就在男子的目光下颇为紧张的苏长安,听闻他的话,微微一愣。
仙?
仙是何物?
苏长安从未听闻过这个字眼。
他脸上的疑惑让男子很快明了了一些事情。
“你是哪位七星的传人?”他又换了一个问题,目光也随之落在了他背后的刀剑之上。“天枢?天权?亦或是摇光?”
“......”苏长安摇了摇头。“我的师傅,叫莫听雨。”
“莫听雨?”男子一愣,他努力的在脑子回想了一下,却如何也记得曾有这样一个名字。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头猛地抬起看向夜空。那笼罩在莱云城上空的黑雾在那时豁然散去。
他的目光闪烁,在那里寻找些什么。
但到了最后,他也未曾看见他想要看见的东西。
“原来,你们都死了...”
他恍然大悟,神情悲戚又寂寥。
第五十六章 好久不见
人就是一种如此奇怪的生物。
当曾经你有许多对手的时候。
你们相互欺瞒,机关算尽。
可等到某一天,他们都死了。
你却忽的又觉得孤单,觉得这世上好像再无懂你之人。
因为,在这世上,真正懂你的。
不是所谓的爱人,亦不是你自己。
而是那些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仇敌。
比如现在的男子。
他忽的开始想念那七颗星辰。
想念他们的苍生社稷,想念他们的大义凛然。
心里就在那时,莫名涌出些愁绪。
“按理说,我应该杀了你。”男子望向苏长安,而也正如他的话一样,就在那时,他周身的杀机涌现。
他的话里似乎尚有回旋的余地。
但苏长安却是还没有因此感到半点的轻松。
他的额头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汗迹,他望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像极了砧板上的鱼肉,生杀夺予皆凭食客在那时的喜好。
苏长安固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他却又毫无反抗之力。
“但,这满目疮痍,遍地蝼蚁,总归是需要些什么人来救上一救。”男子的目光忽的深邃了起来。“而你们天岚院向来喜欢这种勾当。”
男子的话丝毫没有让苏长安变得轻松起来。
他唤醒他的初衷是为了救青鸾。在他看来,无论这镇西神候为何会躺在棺椁之中,无论与他一同长眠的会是一滴神血。但不管这样,那群想要灭世的怪物应当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但现在,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苏长安感觉到自己似乎错估了些什么。
他心头大骇,就要说些什么。
但那男子却似乎感觉到了苏长安心中的想法,他冲着他笑了笑,温文尔雅,像极了长安城柳岸湖畔上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
“念在你是故人之后,临走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男子说罢,忽的转身。
在那时,静默的时光再次开始流淌。
行尸们的嘶吼响起,他们的身子跃起,落下,然后在士卒的刀剑之下化为粉剂。
士卒们的喊杀声依旧凌冽,他们的刀剑染血,脸色紧张,眉宇肃然。
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在方才那说不清长短的时间里,有一个人,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对此无知无觉。
至少,那尊神似有所感。
他袭杀青鸾的身影在那时猛然顿住,本已意识到那道身影所蕴含的可怕威能的青鸾,心头一震,不知为何他又停了下来。
只是,她敏锐的意识到,那道巨大的身影在那时似乎开始了极为细微的颤抖。
神,也会恐惧?她的心底难免泛起阵阵疑惑。
当她还是星辰阁的送葬者时,她曾经杀死过不止一头的半神与次神,无论是怎样的战斗,无论是否即将面临死亡。
在青鸾的印象中。
神们,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
他们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将所有的生灵,皆视为蝼蚁。
他们只曾死亡,却不曾臣服。
那究竟是何物,让这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半神感到害怕。
很快青鸾便知道了答案。
“神血,可以吞噬一个人的灵魂。”男子开始向前迈出步子。
他脚上的黑色的长靴,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极为细小的声响。却在昏暗的莱云城中,清晰的回荡。
哒!
哒!
哒!
那声音就如阎罗催命一般,敲打在郁垒的耳膜,他的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布满鳞甲的额头上更是开始浮现出血色的汗迹。
郁垒并不太记得这股气息究竟是什么,但他只是本能的感到害怕。
按理来说,这世上除了那些伟大的真神,不应再存在任何让他感到恐惧的事物。
可偏偏他的灵魂开始了不由自主的战栗。他闻到了一股比死亡更可怕的味道。
“但同样,只要你的灵魂足够强大,你也可以吞噬掉神血。”
男子又向前走出几步,他的声线平静,却又如同惊雷一般在苏长安的脑中炸响。
神血可以噬人,人亦可以噬神?
苏长安的瞳孔在那时豁然放大,男子这些话显然是对他说的。
他体内的真神之血一向是他的心病,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他如何也摆脱不了。
强如梧桐玉衡等人也只能勉力将其封印,但这些都是望梅止渴,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如今听闻男子所言,苏长安似乎看见了某种希望。
即使这希望极为缥缈,甚至捉摸不定,但却胜过以往的只能等着神血慢慢觉醒,然后吞噬掉他的心智要来得好得多。
早在幽云岭上,神血入体那一天,梧桐便告诉过他,活下去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苏长安曾经不太懂。
但在经历过许多的事情之后,他开始懂了,活着却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他从未想过放弃。
无论面对的是星殒亦或是真神,他都拼尽全力的活下去。
为此他付出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可那又怎样,至少他还活着。
而既然活着,那便要努力的活着。
无论在前方等着他的究竟是刀山火海,还是繁花似锦。
总归要去看一看,才不负来这世上走的这一遭。
他如此,人亦如此。
男子还在向前,一把剑在那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剑。
长三尺一寸,剑身雪亮通明,上有紫色光华流转。似与穹顶之上的那颗星辰相映成辉。
他终于走到了郁垒的背后,他看着他,停下了脚步,静默的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而郁垒也在那时似有所感,他身子的颤抖在那时忽的止住。然后,他开始颤颤巍巍的转过自己的身子。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他却做得很慢,就好像,他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个男子那般简单,还有那隐藏在他心底,他不曾记起、亦不想记起的恐惧。
但最后,他还是看清了背后那位男子的容貌。
在星辰的照耀下,男子宛如刀削一般的模样,让郁垒巨大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像是臣子见到了自己的君王一般,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跪倒在地。
“郁垒。好久不见。”
那是久别重逢的唏嘘,却带着君王一般的威严。
第五十七章 紫薇双生
郁垒的瞳孔在那时放大到了极致。
灵魂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他在那时终于记了起来,在他漫长的生命里究竟是谁曾向他举起过手中的刀剑。
他眸子里的光彩在开始变得涣散,他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男子的身前。
那高傲的头颅渐渐低下,身子忍不住的开始颤抖,却不知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羞辱。
“主人。”他这般称呼这男子。
低沉的脸上是触怒了帝王的诚惶诚恐。
这是极为骇人听闻的一幕,无论是青鸾还是苏长安都为眼前这样的场景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惊。
一位神,竟然向一个人俯首称臣。
即使那个人是这世间最为高贵的星殒,但以他们对神族为数不多的了解里,这依旧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唔。”男子点了点头,他的神情淡漠,似乎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来吧。”他说道,然后伸出自己的手,轻轻的放在郁垒低垂的头颅之上。
郁垒身子的颤抖在那时停了下来,或者说,他的身子在那时忽的僵住了。
然后,一道血光弥漫上来,他一张开外的身子就在那时化作一道虚影,自男子的掌心涌入他的身体。
而随着郁垒的消失,那些被他所操作的死尸们也在这时像是失去了提线的木偶,只听一声声重物着地的声响,它们便尽数栽倒在地。
方才嘶吼声与刀剑声弥漫的莱云城,忽的安静了下来。
士卒们两两对望,眼里的疑惑渐渐化为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他们还来不及欢呼,亦来不及庆祝。
因为一道无比阴冷的气息在这时席卷而来。
它犹如此时天上的星光一样笼罩住整个莱云城,任何人在这样的气息之下都无所遁形。
他们终于将自己的目光投向那位男子。
他一袭青衣,手持一把三尺青锋,眉心处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黑色的,如火焰一般的纹饰。虽然神情淡漠,但周身却弥漫着一股如帝王般的威严。
仿佛不止是人,连同天与地,甚至这天地间的万物都是他的臣子。
所有人都在这时安静了下来,他们对他感到恐惧,同时亦感到敬畏。
但男子对于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却视而不见。
他整个人忽的安静了下来。
只见他眉头一皱,天地间的星光随之隐没。
下一刻,他又像是想通了某些事情,脸上的神情随之舒展,而天地间的星光也在那时再次明亮起来。
青鸾的瞳孔却再目睹了这样的异象后猛然放大。
这是言出法随,是星辰阁的至宝《太上忘情录》修炼到最高境界时方才能有的威能。
男子的一言一行便可以牵动一方天地的气机变化,星斗升沉。
那是超脱星殒之境方才能拥有的可怕力量。
这样的力量,青鸾曾暗以为只有那位星辰阁的阁主能够掌握,后来多出了一位她只曾见过一面,却真真切切救过她性命的那位师傅。而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又多出了一位。
只是,这两位,一位是握有《太上忘情录》这等至宝的星辰阁大能,一位是天岚院惊艳绝伦的修行天才。
可这镇西神候与前两者相比,究竟何德何能,能登临如此神境。
这让青鸾百思不得其解。
但很快,她便没了去一探其中究竟的心思。
男子脸上的山水忽的活络了起来,但他再次将目光转向苏长安的时候,他的眸子里透露出古怪的神采。
“对不起。看样子我要食言了。”他摇晃着脑袋不无遗憾的说道。
尚在震惊的苏长安一愣。
他的震惊与青鸾。他的修为虽然高出青鸾许多,但眼界却远比不上已经活了三百载,甚至曾经登临过星殒之境的青鸾。
自然,他能感觉到男子身上的气息变得又强了许多,但究竟强到何种境界,他却看不真切。
他所感到惊骇的是,这镇西神候竟然真的降服了那尊恶神。
原来人,真的可以战胜神。
他的心,在那时猛烈的跳动起来,就在他几乎忍不住要询问男子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时候,男子却说出方才那一方话。
苏长安感到疑惑,不知男子所为的誓言究竟所指何言。
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的不解。
“我得杀了你。”他这般说道。
苏长安再次愣住了,他并不是感到害怕亦或是别的什么。
只是男子的声线太过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他所说的只是一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小事。以至于,让苏长安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方才,郁垒告诉了我许多事情。”男子指了指自己眉心的那一枚印记,说道:“他告诉我,你体内的那个东西,似乎和寻常的神血不同,比起他们还要强出数百倍不止。”
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食言,男子出奇的很有耐心的开始与苏长安解释。
“而陛下,便差这样一枚神血。我得为他取回去。”
男子话里所透露出的某些信息,让苏长安短时间内几乎忘了,他即将被杀这个事实。
“陛下?”他忍不住问道。
圣皇已经死了。
虽然星海中那颗紫微星依旧在闪烁,可是以男子的修为定然可以分辨出那颗星星已经换了主人。
那么,他口中的陛下,究竟是何人?
苏长安并不认为,那位龟缩在长安城里,受司马诩摆布的新皇会得到眼前这位在棺椁中蛰伏数十年的镇西神候的效忠。
“唔。”男子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理解到苏长安的疑问。
“哪个陛下?”或许是因为心头的震惊,让苏长安忍不住追问道。
“这天下难道还有两个陛下...”男子的话方才说道一半,便生生止住。他一拍脑门,有些歉意的看向苏长安。“似乎现在是有两个陛下。”
说着,他的手忽的抬起,朝着夜空中轻轻一挥。
那片星海中本就不多的乌云在那时散开,星辰变得清晰可见。
苏长安几乎再同一时间下意识的看向那片星海,看向那颗名为紫薇的星星。
确实只有一颗紫薇星。
苏长安疑惑,但或许是因为体内那只怪鸟的缘故,他的视力好得有些出奇。
他终于捕捉到了某些他以前不曾注意,也无法注意到的细节。
那道被耀眼光芒所包围的星辰中,有两颗光粒在如同阴阳双鱼一般转动。
那是一颗紫微星,却包裹着两位星殒的命线。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那时浮上苏长安的心头,他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很快。便会只余下,一位陛下。”
男子的声音亦在那时,带着一股几乎狂热的崇敬,在苏长安的耳畔幽幽响起。
第五十八章 长刀落,凤凰鸣
是啊。
当年大魏五王十三候何其雄载。
一位神候知道假死脱身,逃离送葬者的追捕,那身为大魏的帝王,号称千古一帝的圣皇又怎会甘心死去。
苏长安恍然大悟。
“现在我可以杀你吗?”镇西神候的态度很诚恳,诚恳的就像是在真心询问苏长安的意见。但他手中的剑,却忽的明亮,周身弥漫出浓郁的杀意。
“我不想死。”苏长安这么回答,他眸子里闪着星光,在黑暗的莱云城里异常明亮。
那不是卑躬屈膝,亦不是摇尾乞怜。
那是坚定,是决然,是不妥协。
所以,他拔出了自己背后的刀,周身灵力涌现,领域散开,将男子笼罩其中。
那时,他头顶七星,面色冷峻如千年枯井,双眸含霜如万载坚冰。
他仰着头望着眼前这如同神祇一般的男子,刀鸣剑吟,人去如虹。
镇西神候的眼里漫出古怪的笑意,就像是壮汉看见一只蚂蚁在对他张牙舞爪,他并不因此感到害怕,或是愤怒。只是觉得有趣。
是的,苏长安在他的眼里,便是一只有趣的蝼蚁。
但无论有趣或是无趣,蝼蚁就是蝼蚁。
虽然心里难免觉得有些遗憾,但他的剑还是在那时举了起来。
那是看上去很慢,但实则却比起苏长安的身影快出千倍万倍的一剑。
他直直的去向苏长安的眉心。
没有任何虚招遮掩,亦没有任何灵力加持。
不急不缓,却又不偏不倚。
有道是大道至简。这一剑,便是汇集了镇西神候大道的一剑。
无需招式,亦无需灵力。
只需一剑出,则万法相随。
苏长安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剑所蕴含的巨大威能,他想要避开,但周身的气机却在那时被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所锁定。他避无可避。
转眼,男子的剑已离他的眉心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
按理说,这时,苏长安的刀也应当到了男子的身前。
但,实际上,男子虽然立在那里,但他的身影却宛若在万里之遥的星海,苏长安的刀却根本触及不到哪怕是男子的衣角。
星殒的命,在星辰。
成不了星殒,变斩不到星殒的命。
这便是道理,亦是规矩。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懂了。为什么,凡人永远不可能杀死星殒。
男子的剑离他更近了,他甚至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那剑锋上的寒意,以及那股随之而来的,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
他感到一阵不甘。
他不愿死去,不想死去。
但即使突破到了天听境,比起眼前这位吸纳了神血的男子,他与他之间依然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所以,他似乎只能死去。
那把剑,终于抵达了他的眉心。
或许是因为这剑太过锋利的缘故,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他却很清晰的知道,那把剑已经刺入了他的眉心。
我要死了。
苏长安,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出乎意料的,他莫名的觉得一阵轻松,就像是终于卸下了自己身上的担子。
什么天岚院传承,什么苍生社稷。
在这时终于不再与他有关。
他毕竟只是一个还未到十八岁的少年。
在一年多前,他几乎不谙世事,脑子里最重要的事情,不过如何吸引沫沫的注意,与如何逃过书院里繁重的功课。
而现在,他却不得不背负起沉重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就好像他背上的刀剑。
每多上一把,责任便重上一分,他稚嫩的脊梁早已不堪重负。
说不上幸运还是不幸,现在,他似乎终于可以放下这一切了。
他在那时,仰起头,看向夜空中的星辰。
那片星海里,有他日夜所思恋的英魂。
“师傅、师祖。长安真的尽力了。”
他用几近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
哐当一声脆响。
他手上的刀,终于落在了地上。
他的身子也在那时,向后缓缓倒下。
这是一个说来很长,实则却很短的过程。
以至于青鸾方才看真切眼前的一切,她还来不及惊呼,苏长安的眉心便开始渗出泪泪的鲜血。
然后,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苏长安的身子缓缓倒下。
周遭的一切似乎在那时安静了下来。
天地忽的失色,这世间除了那少年倒下的身影,在青鸾的眼里再无他物。
咚!
那是一声不算大的响动,但落在青鸾的耳中却是黄钟大吕,震耳欲聋。
她的心里,也有什么东西,在那时轰然倒地。
“嘤!”
一道不似人声的长啼忽的在那时响起。
那是声嘶力竭的一声鸣叫。
仿佛唱尽这世上所有的悲恸与绝望。
裹狭着,无边的愤恨与怒火。
在莱云城里来回涤荡,久久不息。
然后,在镇西神候与那些士卒诧异的眼神中。
青鸾的身体开始不断的膨胀,青色的衣衫寸寸碎裂,一枝枝青色的、晶莹剔透的羽毛在那时自她的体内伸出,只是数息不到的时间便将她的身子尽数覆盖。
她的玉足化为了锋利的长爪,双臂张开,化作数丈开外的羽翼,脸上的神情渐渐扭曲,进而狰狞,最后竟伸出一只长长的鸟喙。
“嘤!”
又是一声绵长的啼鸣。
那个冷若冰霜的青鸾,在这时终于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浑身裹着青色羽毛,身高数丈开外的青色凤凰。
方才还在为苏长安的死而感到震惊的顾牙朗诸人,在这时陷入了更为深刻的惶恐。
“妖...妖...!”一些修为稍弱的士卒,在这只青色大鸟巨大的威压下开始颤抖,嘴里不住的发出无意识的惊呼。
相对于蛮族,更为神秘,也更为强大的妖族,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更为可怖的存在。
“有趣,有趣。”你竟然是一只凤凰。
男子对于眼前的变化丝毫不感到惊骇。
他甚至拍了拍手掌,就像是台下的看客,正对着台上戏子们精湛的演技而喝彩。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便忽的凝固。
因为,那只凤凰猛然振翅,翔于天际,她再次发出一声悲恸的长鸣。
然后,她的眸子忽的燃起了青色的火焰,而很快,那青色火焰便将她整个身体尽数覆盖。
“凤凰真身?”
在那时,男子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第一次浮现出一抹难以遏制的震惊。
第五十九章 世上再无青鸾
《太上忘情录》是这星辰阁的至宝。
讲究修炼者割去尘缘,了断因果,自身自成一片天地。从此无我无物,超脱万象,登临太上之境。
而世间因果皆由情起。
这情是爱,也可能是恨。
是嗔,也可能是痴。
了断因果,便是断绝七情六欲。
故曰,《太上忘情录》。
而忘情。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
有人枯坐数十载,大彻大悟,看破红尘。
有人偿还因果,了却身前身后事,自此再无挂碍。
亦有人,生而无情,心若寒冰。
但说到底。
情,是两个人的事。
就像是一条线,人便是这条线的两个端点。
一个端点没了,那线便没了,情自然也没了。
青鸾曾经是星辰阁最杰出的送葬者。她的太上忘情录已经修炼到了极高的境界,如果不是,当年那个雪夜,莫听雨以身犯险,救下梧桐,让她欠下了苏长安一段因果,那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天下间便会多出一位太上境的大能。
但这世上之事向来没有如果。
她终于还是机缘巧合的去到了长安,认识了那个男孩,开始了一段她在以往漫长的生命中都从未想过的纠葛。
她的那位星辰阁师傅曾不止一次的告诉过她,情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表面上雕栏玉砌、繁花似锦,实则却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这过往岁月之中,为情所困而不得善终之人比比皆是。
青鸾对此曾深信不疑。
但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
才知,情爱的可怕,并非师傅所说的那些所谓的凶险。
而是,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依然让人甘之如饴。
她为他以命易命,险些魂归星海。跟着他从长安逃到西凉,一路颠沛流离。
可她从不感到后悔,她只想要一直陪着他,去面对这世上所有的风雨。
她这漫长的一生。
前三百载,不知为谁而活。
现在,却是确确实实的为他而活。
但现在,他死了。
就死在她的面前。
那条她在这世上唯一一条线,也是最坚定的一条线,断了。
曾经,她如何也堪不破的《太上忘情录》的最后一道屏障,就在那时迎刃而解。
原来,开阳那一剑只是斩断了她的命星。
《太上忘情录》却一直藏在她的心底,却因为她对他浓郁到几乎掩盖所有的情而隐没。
她青色的眸子在那时滴下了她在这世上第一滴,也是最后一滴眼泪。
然后,夜空中一颗无比明亮的星光照了下来。
那是一颗从未有人点亮过的星星,没人曾在浩瀚的星海中见过他,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自现在起,他有了自己的名字——青鸾。
镇西神候的眉头越皱越紧。
太上。
在那个他跟随圣皇征战天下的年代,当时人族百星齐明,除了那位坐镇中庭的玉衡大人,几乎从未有人能够真正触摸到那道门槛。
他虽未星殒,但却只是其中中庸之辈,太上之境,莫说是他,即使圣皇陛下,也未必能在有生之年到达那种境界。
现在,他从数十载的假寐中苏醒,彻底吸收了神血之力,方才有了太上之力。
但,这也只是力,而不是境。却不想,因为随手杀死了某只蝼蚁,竟然就引来了一位真正的太上大能。
他不由觉得有些荒谬,荒谬到几乎不可思议。
“阁下。”他抬头望着那只浑身浴火的凤凰,说道。声音却有些干涩。“区区一个小辈...不止于此...”示弱之意,表露无遗。
他并非有多么害怕眼前这只凤凰。
论境界,他不如真正的太上境大能,但论修为,他身负神血,言出法随,并不一定比太上境大能逊色多少。
只是,他尚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愿与这凤凰纠缠。
所以,他选择了示弱。甚至也做好了做出一些让步与赔偿的准备。
在他看来,到了他们这种境界之人,理应不会为了一个凡人的生死而真的拼个你死我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回应他的却是那只凤凰的怒吼,以及一颗灼灼的巨大的青色火球。
以他的眼力自然感受到这一颗看似寻常的火球中实则蕴含着一道无比可怖的威能,那火球表面跳跃的哪怕只是最细微的火苗,也足以让一位问道境的强者当场灰飞烟灭。
没有丝毫试探,一出手便是杀招。
镇西神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身子一闪,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道火球,一声轰然巨响自他身后传来。
昏暗的莱云城在那时亮起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方才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的顾牙朗一声令下,赶忙带着士卒们朝着城外逃去。
而后光芒渐渐暗下,但当他们回首望去的时候,脸上却是止不住的惊骇。
镇西神候身后的半个莱云城就在这短短的数息间,彻底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一道数十丈深方圆数十里的巨大深坑。
那深坑里再也找不到半点莱云城曾经存在的痕迹,即使是一丝半缕的残骸败瓦也是寻觅不到,有的只是阵阵飘起的青烟,与焦黑的土地。
“阁下!”镇西神候方才想说些什么,但话音方起,有一道巨大的青色火球袭来,镇西神候心头一凛,极为狼狈的将那火球避开。
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念头一起瞬息而至千里都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按理说这样火球,他若是想要避开,应当是轻而易举。
可是,当二者如今都是言出法随、意动山摇的大能。对阵之时相互气机锁定,周围天地的规则比起寻常时候已有所不同。打斗之时,反而不如寻常时候来的潇洒写意。
镇西神候身子方才再次站定,却忽的闻道自己的发梢上传来一阵焦臭之味,这时他才发现匆忙的躲避间,他额前的一缕长发,沾染了青鸾所喷吐出的火苗,化为了灰烬。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愠怒之意。
“阁下要战,那便战吧,莫不是以为我镇天尘怕你不成!”
他手中的长剑终于在那时明亮了起来,额前那没黑色印记也在此刻绽出耀眼的光芒。
似乎感受到了他此刻心底的怒意,漫天的星光忽的大盛,将被青鸾摧毁得宛如人家炼狱的莱云城照耀得恍若白昼。
他的身影一动,一股剑意,如旱地拔牛,冲天而起。
那时,一人一剑,便裹挟着漫星光,如蛟龙出海,飘然而去。
半空中那只凤凰,见此情景,仰天发出一声悲恸却高亢的鸣叫。
然后,她周身燃着的火焰愈发浓烈,就像要燃尽这方天地,也燃尽自己一般。
她的身子也在那时化作一道青色的光影迎上那锋利的剑刃。
这便是她想要的。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给自己亦或是对方留下哪怕半分余地。
他与她,今天,只有一个能活下去。
或者,都死在这里。
这世上已再也没有那个男孩。
那亦无需再有青鸾。
第六十章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西江城,戌时将尽,亥时未到。
这是城墙上那些守军们换班的时间,方才交接了工作的士卒们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回到军营睡觉。
一天的巡逻本就枯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自然要找些乐子。
只是城西的青楼早已被那位观沧海大人拆了个一干二净,里面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也被这神将大人中饱了私囊。
放眼整个大魏,除了那深居长安的太尉大人,估摸着也没有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这些士卒们,自然也只能在心里抱怨两句,明面上还是得对他卑躬屈膝,言听计从。
真所谓食色性也。
没了美娇娘,那边只剩下口舌之欲。
说来倒也是托了观沧海的福。
每到这个时候,莱云城里的那些饭馆酒肆生意便会好上许多。
而身处城东不起眼的角落那一家十月面馆,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这面馆只是两位老夫妻弄的小营生,但好在味道地道,一碗阳春面,面条劲道,汤汁鲜美。倒是给他们留下了不少回头客。
向来对于吃食不甚在意的青鸾,也曾隔三差五的拉着苏长安前来这里,吃上一两碗小面。其味道可见一斑。
这不,方才到了换班的时辰,这家不大的面馆里便已是人满为患。
这对老夫妻自然得开始忙活。
老头在后厨里,煮着面条,老太婆进进出出,将吃食一一送到食客们的桌上。
虽才到四月,天气亦还算凉爽,但后厨里灶火正旺,老夫妻又忙前忙后,很快二人的额头上便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可是他们脸上却带着笑意。
毕竟指着这个营生过活,生意好总归是好事。
面馆不比酒肆,要吃着小菜,喝着清酒,慢悠悠的听着说书人讲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这些食客们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两三刻钟的时间过去,方才还热闹非凡的面馆便只余下三三两两的食客,还在吃着面条。
老两口也终于得了空闲,坐到了一张空桌上,相顾无言。他们已经说过太多的话,多到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更多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他们只是安静的等着这最后一波客人吃完面食,然后打扫摊位,歇业归家。
就如同他们待在这西江城以往的这数十年来的每一个夜晚一般。
但却在这时,原本星光稀疏的夜空中忽的暴起一道无比明亮的星光,夫妇二人的眉头在那时一皱,他们对视皆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震惊之色。
可还不待他们反映过来一道足以与方才那道星光媲美的青色光芒又从夜空中照下。
西江城便在那时被照耀得恍如白昼。
直到数十息的时间过去,这两道星光才再次慢慢隐没。
那些尚未离去的食客们也被这样的异象所惊呆,愣愣抬头看着夜空,早已忘记自己身前的食物。
“哈哈。”老者发出一阵牵强的笑意,走到那些尚在愣神的食客面前,满脸歉意的说道:“诸位,诸位,对不住了。天有异象,小老儿心头惶恐,想要早些歇业,这顿就算小老儿请各位的了。”
那些食客们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嘴里嘟哝着一些老头子胆小如鼠之类的奚落之言,但身子却还是站了起来,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
这个世界,星辰异象,向来便是大事发生的预兆。
每颗星辰的亮起或熄灭都意味着一位星殒的出生或死亡。自然也就关系着这些被星殒们所代表着的芸芸众生。
这些食客虽然面上不屑,但心底却还是有些打鼓,也就没有了心思为难老者。
还未到食客们走远,老头身旁那位老妇人便脸露不满之色,嘴里不断的抱怨着:“当初叫你留下那小子。”
“你偏偏不听。我看到了魂归星海那一天,你怎么去见玉衡那孩子!”
老者闻言面露苦笑,他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开始收拾桌椅。
老妇人还在一旁喋喋不休,他不免有些烦躁。
那小子命格奇异,他根本算不真切,哪会知道会有如今这事发生,心头的懊悔自是铺天盖地的涌来。
想着这些,老者不免有些魂不守舍,他擦干净最后一副桌椅,就要回身与老妇人说些什么,却在那时,一阵极为轻微,但却有力脚步声传来,一双黑色的雕花马靴就在那时出现在老者的眼前。
“这位客官,小老儿歇业了。若是想吃面还请明天再来,对不住了。”老者头也不抬的说道。
但那马靴的主人却似乎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他的脚步继续向前,自顾自的便坐到了这桌椅之前。
老者眉头一皱,抬起头便要说些什么。
可当他看清来者的容貌之时,到了嘴边的话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一名看模样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穿一件鸦青色蜀绣锦衣,腰间绑着一根同样青色仙花纹银带,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他自然的盘起,一双似藏星辰的眸子里光芒深邃,体型颀长。
“观沧海?”老者有些惊异,但话里的语气却丝毫看不出对于这位大魏第一神将的尊敬,甚至直呼其名。
这自然是很失礼的一件事情。
但观沧海却丝毫不恼,反而神色恭敬的朝老者拱了拱手,说道:“见过前辈。”
老者的脸色有些不郁,看得出他对这位观沧海大人很是不喜。
“我与你们朝廷素无交集,今日前来,有何事情?”说着,他端起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在男子身前坐下。
观沧海嘴角一瞥,脸上含着笑意,自己也学着老者的模样给自己倒上一壶茶水,倒也不为老者的失礼而感到半分恼怒。
他只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请叶前辈去救一个人。”
老者一顿,自然是知晓观沧海口中所说之人究竟指的是何人。但他却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说道:“男孩子生机断绝,已是死的不能再死,小老儿何德何能...”
“那一块上古神物若木不是尚还在前辈手中。”观沧海却丝毫没有给老者半分推诿的机会。
老者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他的声音也不觉高出几分。
“这若木乃是我苍羽门南斗一脉的传承至宝,岂能轻易予人!”
观沧海似乎对于老者的反应早有预料,他浅抿一口茶水,手指敲打着桌面,轻言道:“苍羽门南斗一脉,早已灭门了。”
“......”老者沉默。
“物是死,人是活的。南斗灭门,东西二斗更是隐世不出,唯有北斗一脉尚在苦苦支撑。其中孰轻孰重还请前辈三思啊。”说罢,观沧海放下了手中的茶具,站起身子,恭恭敬敬的朝着老者一拜,然后转身,翩然而去。
只余下二位老者在昏暗的面摊前久久不语。
第六十一章 北通玄
太上,近乎是这世上力量的极致。
他太强,强大得自有史以来能到达此境的人不过双手之数,以至于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星殒之上竟然还有如此境界,而剩余的一小部分人,也大都只是将他当成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只有某些传承数千年的山门亦或者家族之中尚还保留着一些关于太上的记载。
不过或许因为太上的数量太过稀少的缘故,这样的记载大都寥寥数字,以至于极易被人忽略。
虽然这些记载因为出自不同人的手笔,故而有所不同,但若是总结起来,却也不难。
太上者,身无因果,无欲无求。地不葬身,天不收魂。千年万载,不死不灭。
但莱云城中这两位太上却有些不一样。
镇西神候不一样,因为他的太上境修为来自他体内的神血之力。他身沾因果,有求亦有欲。所以他一再对着青鸾示弱,但毕竟身为大魏的王侯,他有着属于他自己的骄傲。这一次,他终于选择不再忍让,他的剑锋无比凌厉,虽是初夏的四月,但很意外的是这方天地的温度却忽地冷了下来,就好似他剑上的寒霜。
青鸾亦不一样,她的眸子里燃着青色火焰,那是这世上最极致的愤怒与悲恸。她的身子化作了一道,青色的光影,她朝着他俯冲,拖着长长的火尾,那同样是这世上最极致的炙热,它如流星一般划破夜空,甚至割开了空间。莱运城的上空开始了一阵几位不规律的扭曲,就好像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一般,隐隐有了崩溃的痕迹。
终于,剑与人相遇,冰与火叫交汇。
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伴随着一股几乎摧毁一切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开来。无数碎石与残枝败瓦便被这股气浪所裹携,带着滚滚的陈尘烟呼啸而来,所有挡在其身前的事物,无论是人或是物都被这股气浪给撕得粉碎。
就像是某种瘟疫,无止境的漫开,其实已经荡开数里距离,却依然没有停止的趋势。
方才逃出莱云城的顾牙朗众人,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入目的便是眼前这幅宛如末日一般的场景。
“跑!快跑!”顾牙朗惊呼道,脸上是掩不住的惶恐,他身后的那些士卒根本不待他话音落下,便纷纷丢盔弃甲,朝着远处狼狈的逃窜。
但以他们的修为又怎逃得过这两位太上境大能斗法的余波呢?
不消片刻,那滚滚的气浪,便带着一股说不清是寒冷还是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惊慌失措之中,有人的身子倒了下来。
于是,哭喊声,绝望声,求救声开始不绝于耳。
人,在面对死亡时,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显现到了极致。
只是人的本性,并无懦弱与羞耻可言。毕竟真正能坦然赴死之人,着实少之又少。
顾牙朗终于放弃了挣扎。
固然,他的修为比起这些士卒高出许多,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将这些士卒远远的甩在身后。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逃生,以这气浪袭来的速度,不出数息,他也定然会死在这汹涌气浪之下。与其那般孤独死去,不如与他们同葬。
一群人,总归会相互增加些勇气,让他在面对死亡时,能足够坦然。
至少,看起来足够坦然。
他的眼睛在那时闭了起来,最为如今这只军旅最后的将领,并不想与这些士卒们一样,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嚎叫。
怎么说他也是朝廷册封的从三品武将,就算是死,多少也得留下些气节。
虽然心底这么想着,但当他闻到那股气浪扑面而来的气息之时,他的眉头依旧忍不住皱起。那是死亡的味道,他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害怕。他只是在心底暗暗希望,这样的痛苦能来得痛快一些。
他讨厌这样的等待。
但不知是否是错觉的缘故。
他觉得他等了许久,就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光景,可想象中的死亡还是未有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不禁有些疑惑,而周遭方才那些嘈杂的惊呼声也在这时渐渐归于平静。
难道说,我已经死了?顾牙朗这么想到。
他的双眼依旧仅仅闭着,他害怕睁开眼看见的却是自己倒在地上的那具冰冷的尸骸。
看见自己的尸体,光是想想这样的场景,便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但最后,他还是睁开的自己的双眼。
对未知的好奇战胜了他心底的恐惧。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尸体,亦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尸体。那气浪越过了他们,向着更远的地方开始蔓延。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震惊。
这几乎是奇迹一般的事情。
但凡是都有原因,奇迹,亦是一样。
而这个奇迹的原因,在顾牙朗看来,应当和此刻背对着他立在他身前的那道身影有关。
那是一位男子的身影,无论是从外形还是气质,顾牙朗都可以肯定,他绝非陷阵营亦或是莱云城派来的七百士卒中的一员。
因为,这位男子实在是很特别,具体怎样,顾牙朗说不真切,却只是觉得特别。
而这男子却忽的转过了身子,他看向顾牙朗,顾牙朗也在这时看向了他。
那是一位看模样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身黑色长衫,面容苍白却俊美,一双如侵染过鲜血的双唇却尤为醒目。
这样的装扮与模样让顾牙朗有些耳熟。
是的,是耳熟。
应当是这些日子常听那些莱云城里的百姓们说起的装束。
顾牙朗皱起了眉头,开始思索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是谁。而男子似乎有意为之,也不言语,静静等着顾牙朗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终于,顾牙朗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了那位镇守在永宁关的神将大人。
心头一骇,他赶忙跪下,口中大声说道:“末将王顾牙朗,见过北将军,谢将军救命之恩。”
他周围那些尚在愣神中的士卒见状,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还是纷纷效仿,口中参差不齐的呼喊道:“见过北将军,谢将军救命之恩。”
男子颔首,面色如万年枯井,不喜不悲。
“我且问你,苏长安所在何处!”他俯视着顾牙朗,用极为平静的声线问道。
第六十二章 百鸟朝凤
那道耀眼的光芒渐渐消散,那翻滚的气浪也终于在近百里之外归于平静。
随之平静的还有西凉的这片土地。
无数的村庄与城池在这股余波下化为粉剂,无数人尚沉睡在梦中,却永远没有再醒来的可能。
但身为当事者的二人对于这些凡人的生死并不在意。
镇西神候退了下来,他的虎口有些发麻,觉醒了凤凰真身的青鸾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即使拥有神血之力,他依然没能在这次交手中讨到半分便宜。
青鸾眸子里的火焰更甚,她同样在这次短兵相接中受了些伤势,可是对此她毫不在意。
她的眼中只有那位男子,她的心底,只有如她周身火焰一般熊熊的愤怒。她要用这火焰将眼前这个男子烧为灰烬,否则,她就会被之燃尽。
她又是一声鸣叫,双翼在那时豁然张开,那对羽翼如同遮天蔽日一般,掩盖了这世上所有的光芒,只余下她的周身还在燃烧着死亡的赤炎。
在那时,无数巨大的青色火球从她的两翼出生出,然后一颗接着一颗,如流星陨世一般,疯狂又决然的朝着镇西神候所在的位置砸了下去。
它们密密麻麻如暴雨梨花,它们前赴后继如壮士赴死。
镇西神候的眉头在那时一皱。
他不敢有半分大意,只见他猛地一拍手中长剑,那把清锋便悬于他的身前,而后,他额前的黑色印记光芒大作。他的手伸出,在那剑柄处轻轻一拨,长剑便在那时随着他手的移动而不断幻化出一把把与之一模一样的清锋。
不过瞬息的光景,他的身前便罗列出数以千计的三尺清锋。
在那时,他念头一动,那些长剑便似有所感一般,调转锋芒,剑锋直指半空中的那只凤凰。
“去。”他一声轻诧,声音极小,却又宛如雷霆,方圆百里,清晰可闻。虽不震耳欲聋,却又摄人心魄。
忽的,四月的西凉,风雪乍起。
他们来的如此突然,却也如此猛烈。
就像是倾盆的大雨,皑皑的白雪的便在那时纷然而下。但那并非简单的雪花,没一瓣不起眼的冰雪中所包裹的寒意都足以让一位问道境的大能全力抵挡。
但那些雪花却并未落地,他们像是被某些看不见的罡风所卷起,包裹住了那一把把长剑的剑身。
于是,那些剑,便带着漫天的风雪迎上了灭世一般的天火。
那自然是很震撼场面。
每一把剑都极为精准的对上了一道拖着火尾的流星。
不偏不倚,不多亦不少。
一道道巨大的爆炸声响了起来,无数的火球被长剑刺破,化作火花跌落在地上,久久不熄。亦有无数的长剑被熔成铁水,最后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随着冰与火的碰撞。
天地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拉开了一道线。
青色的炎与白色的雪,最浓烈的炙热与最幽冷的寒意,就顺着这条线被分割。
青白二色,如泾渭分明。
不断在这条线上相遇,然后摧毁彼此。
似乎是无法承受这样的极热与极寒,那条线上的空间开始变得极为不稳定,甚至一些地方开始出现一阵阵肉眼可见的扭曲。
而这样的扭曲,随着二人力量的对轰还在不断的加剧,
一些地方的空间开始渐渐洼陷,隐隐又奔溃的前兆。
这方世界的规则已经承受不住二位太上境强者的对拼,若如此下去很有可能会让方圆数十里甚至百里彻底陷入无边的虚无。
但青鸾却没有收手的意思。
她只想杀他。
为此,她不惜自己性命,不惜众生惜命,甚至不惜将这方世界彻底毁灭。
她只有他,没了他,便只有恨。
镇西神候却不一样,他很敏锐的意识到了这方空间中的异样。
扭曲空间,生成虚无之地的后果他从他体内那只半神的记忆中已经知晓,即使视众生如蝼蚁的他也不愿意去承担这样未知而有可怕的后果,但是他却不能停下来。
不是不想,是不能。
因为青鸾的攻势如此猛烈,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只凤凰为了杀他已经到了不计任何后果的地步,一旦收手,他定然会被她所伤。
又是数十息的时间过去。
空间的扭曲愈发严重,终于,砰的一声脆响,格外清晰的响彻在天地间。
那是某种琉璃破碎的声音。
然后,一道缝隙忽的在夜色中凭空出现,露出里面比这夜色还要漆黑百倍的黑暗。
他不断的旋转,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引力,将周遭的事物拉扯,无论是青鸾的火还是镇西神候的剑,身子时天上的星光,都被他吸纳其中陷入无边的黑暗,再也寻觅不到。
似乎是感到了这样的异动,二人几乎同时收起了攻势。
“阁下,到此为止吧。”镇西神候看着天上那只浴火的凤凰,又用余光瞥了瞥那一抹仍在缓缓扩大的黑暗,说道。
他不想再打下去,也觉得青鸾不会再与他打下去,因为一旦虚无再次扩大,所迸发出的可怕力量,即使是太上也难以承受。
可是,他却远远低估了青鸾心头的怒火。
“你,必须死。”
第一次,她用这样的形态,发出了声音。
那是极为狰狞的声音,非男非女,更像是某种野兽,从喉咙深处所挤出来的咆哮。
或者说,现在的青鸾,就是一头只知复仇的恶兽。
她又是一声绵长的鸣叫,然后一股汹涌的灵力波动荡开,方圆百里在那时尽数被笼罩其中。
那是她的世界。
当问道境的修士成为星殒那一刻起,他的域便会成为道,而道,便是规则,是可以支撑起一个世界的规则。
他低于这方天地,却凌驾于域之上。
在她灵压范围之类的天地瞬间变得炙热起来,就像是这空间也承受不起这样的炙热,那些扭曲开始不断的在方圆百里内出现。
而一团团青色的火焰浮现,他们的身体不断的扭曲,最后化为无数只火焰状的大鸟,形态各异,足足数百之数。每一个的体内都似乎隐藏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百鸟朝凤!”一声贯穿天地的怒吼响起,那些火鸟便在那时齐声鸣叫,声如洪雷,直震寰宇。
镇西神候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终于明白青鸾的收手不是因为顾忌,而是她想要用最强的杀招了结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