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间十月是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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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的十月面馆是一对从漓江南岸而来的小夫妻所开。
据说当年他们的祖辈遭逢战乱,举族搬迁而来,只是到了西江城没多久,族人们便染上了一种怪病,在以后的数十年间接连死去。
他们这一对远房的堂兄妹却幸运的活了下来,在这举目无亲的西江城里摸爬滚打,索性也就结为了夫妻。
他们的面馆很小,在这繁花似锦的西江城里也算不得有多出名。
只是在偶然一次苏长安与青鸾逛街时所发现,向来对于吃食并不挑剔的青鸾,在吃过这家的阳春面后却对之赞不绝口。总是时不时要让苏长安陪她到此处吃上一碗。
苏长安对于青鸾这样的要求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来二去,便也与这对已经五十多岁老夫妻们熟络了起来。
时间已至亥时。
按照这对夫妻以往的习惯,此时已经差不多快要打烊。
但那位正在收拾桌凳的老头远远的看见苏长安与青鸾的身影,心头一动,又让老妇人点了灶火。
“南小子,翠丫头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我和你家婆婆都准备收摊了。”待到二人走近些,老头便赶忙收拾好一张桌子,让苏长安与青鸾坐下。
这老头姓叶,老妇人的姓氏却未曾听他们提起,故而苏长安与青鸾便也就唤他们叶爷爷、叶婆婆。
“这么晚来,给叶爷爷添麻烦了。”苏长安不无歉意的说道。
“哪里,南小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们愿意来老头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叶老头做出一脸很是生气的模样。
苏长安知道这是在与他说笑,倒也不在意,只是笑着说道:“是我失言了。”
“这还差不多。”叶老头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以后别这么晚来了,你一年轻小伙子一顿两顿不吃没关系,翠丫头哪成啊?别的不说,要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到了要孩子的时候,身子虚可就麻烦着呢!爷爷我当年就是...”
话音未落,却听灶房里出来了一道老妪的咋咋呼呼的声音:“说什么呢?老头子快来煮面,水热了。”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叶老头脖子一缩,也顾不得苏长安二人赶忙转头屁颠屁颠的朝着厨房方向走去,口中唯唯诺诺的说道:“来啦来啦。”
见他这般模样苏长安与青鸾不由相似一笑,这叶老头什么都好,就是说起话来口无遮拦,让苏长安二人招架不住。
“小南、小翠,你们来了?”这叶老头方才进了厨房,一位老妇人便走了出来,她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坐到苏长安与青鸾身前,神态慈祥,一点都无法想象,方才那声大喝是由这样一位老妇人所发出的。
“恩。”青鸾少见的回应了一句,苏长安能感觉到,向来对于外人漠不关心的青鸾,对于这对老夫妇很是上心,这或许也是她长长拉着苏长安来这对夫妇这儿吃面的原因之一吧。
“这老头子就是嘴臭,你们不要往心里去。”老妇人说着,画风一转,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不过这理却是这个理。小南你年轻小伙子无所谓,但是人翠儿可是女孩子。跟着你兵荒马乱的来到西江,你可得待人家好点。若是真有什么难处就给你叶婆婆说,别的我帮不上忙,但是这阳春面可是不少这一两碗。”
“是是是。”苏长安赶忙点头,丝毫不敢有半分反驳的意思。倒是一旁的青鸾却斜着眸子瞟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符合叶婆婆的一番话。弄得苏长安愈发觉得尴尬,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来咯!热腾腾的阳春面。”就在这时,叶老头捧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走了出来,将之分别放在苏长安与青鸾的跟前,笑呵呵的靠在老妇人的身旁坐下,嘴里说道:“快吃,这阳春面要趁热吃才好吃。”
苏长安先前便有些饿意,有与那尤清纠缠了好一会,如今这样一碗香气逼人的面条摆在面前,自然是食指大动,自然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叶家老夫妇做的阳春面真乃西江城的一绝,说不出的好吃。
苏长安又喝下一口面汤,暗觉得其中滋味当是美极了,他忍不住转头看向一旁乐呵呵的两位老夫妇,问道:“叶爷爷、叶婆婆,你们这阳春面是如何做的?能教教我吗?我想以后可以做给翠儿吃。”
这应当是很忌讳的事情,毕竟叶家老夫妇便是靠着这一碗阳春面在这西江城里谋的生路,若是随意外传,岂不是自砸招牌。
只是苏长安不明了这其中道理,随口便问道。而这对老夫妇也奇怪,脸上丝毫没有半分恼怒。只是笑着说道:“这一碗面的哪有什么学不学的,你们若是想吃,随时来找我们就好,反正我们这把年纪,待在这西江城里,哪儿也不会去。”
苏长安闻言脸色一暗,说道:“过几日,我们就得离开西江了。”
“啊?”两老者有些诧异,不禁问道:“这好好的你们要去哪里?外面现在这兵荒马乱的...”看他们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一副真心为二人感到担忧的模样。
这让苏长安的心头一暖,他想了想,觉得若是将从军之事告诉了二老,恐怕又免不了惹得他们担忧,故此微微犹豫,方才说道:“找了个营生,需要离开西江一段时间,不过应该很快便会回来。”
听闻苏长安还会回来,这二老脸上的担忧又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那位老妇人又说道:“你这出门营生可是个苦行当,难不成让翠儿也跟着你?我和你叶爷爷膝下无子,要不,你就让翠儿住在我们家,也免得与你去受这雨打风吹的苦啊。”
苏长安不禁有些为难,倒不是不放心两位老者,只是一来青鸾定然不愿意,二来他们的身份又岂是寻常百姓那般简单。可这两位老人一脸热忱,他又不知如何拒绝。
倒是一旁向来安静的青鸾却以为苏长安在犹豫是不是要留下她,她赶忙放下手中碗筷,一双美目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俏生生的说道:“我要跟着你,你答应过我的。”
苏长安愈发尴尬,暗道青鸾这时来倒什么乱。真踌躇着不知道如何拒绝老两口时,一旁的叶老头倒是一脸埋怨的看了自己老太婆一眼说道:“你这懂什么,人家小两口在一起,那苦也是甜,哪有你这样非得要人家分开的。”
老妇人神情一变,方才的一脸慈祥就此唤作怒气冲冲,他冲着也老头便大声说道:“什么苦也是甜,我还不是心疼小翠儿!”
看得出,也老头其实打心眼里挺害怕的这叶婆婆的,方才那几分气势在此刻尽数散去,被她骂得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只能小声的嘟哝两句:“年轻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苏长安看得有趣,他朝着青鸾眨了眨眼睛,悄悄在桌上放下十多两碎银,拉着青鸾便趁着二人吵架的空隙从一旁溜走,否则等上一会,待到叶爷爷辈叶婆婆制服,再提起收留青鸾的事情,苏长安还真不知该如何回应。
待到二人走远,那刚刚还在一个劲数落叶老头的妇人忽的停了下来,她似乎还有些生气的坐到了一旁,口中不满的嘟哝着:“为何不让我留下那丫头。”
叶老头方才那畏畏缩缩的神情亦随之散去,他走到老妇人的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看那姑娘的模样,又哪是留得住的。”
“怎么就留不住了?”老妇人的脸色一变,“留住了她便可以让她帮咱们留住那小子,难道还真要看着他们去西凉啊?”
“呵呵。”叶老头冷笑一声,“你以为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就能留下那小子?大丈夫胸怀天下,又哪会被这些儿女情长所牵绊。”说着,叶老头脸上的神色变得肃然,一副与苏长安惺惺相惜的模样。
当然,他这样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只还带着面汤的碗底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脸上。
“还胸怀天下,那当年怎么就跟着老娘跑到这儿来了?”老妇人白了他一眼。老者也在这时从地上爬起了身子,他呵呵一笑,却终于没有再出言反驳些什么。
“我不管,你们天机(是天机,不是天玑!!!)一脉最擅长算计,你给我算算,他们此去到底是吉是凶?”老妇人又说道。
那老者闻言,面露苦色。
“那孩子命格诡异我算不透彻,那小丫头更是断了命线,破了命星之人,你这要我如何算?”
“那就看着他们去送死?你忘了玉衡那小子如何与你交代的了?”老妇人不依不饶。
“慌什么?不是还有北通玄那孩子在西凉待着吗?死不了人!”老者宽慰道。
老妇人闻言脸上的郁色稍缓,但仍有些不放心的叹息道:“但愿这天岚北斗一脉不要再步了你们苍羽门南斗一脉的后尘。”
第十九章 死士当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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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并没有急着带青鸾回到军营,他想了想朝着陷阵营去到的牢房方向走去。
今日那些副将们脸上的神情再加之最后那些陷阵营士卒所去到的与寻常士卒不同的方向,让苏长安隐隐猜到陷阵营应当便是那些被观沧海强行从死刑犯里拉起的士卒的集中营。
这样聚在一起的士卒无论是从整体纪律、还是修为强弱比起一般的士卒定然都要差强人意得多,既然如此,苏长安就越发要在战前好生了解他们,才能知道自己这手下的千把号人究竟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这么想着,不觉已经到了西江城看押死刑犯的大牢前。
一位负责看守大牢身着甲胄的护卫走了上来,大声喝阻道:“前方西江城大牢,闲人止步!”
苏长安一愣,暗道自己忘了这茬,这好歹也是关押一些重刑犯的地方,定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去得了得。不过他忽的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铸成的令牌,上书一个大大的观字!
那护卫一件令牌神色瞬间变得恭敬,更不敢有所阻拦,侧着身子将苏长安与青鸾二人领了进去。
这令牌是观沧海给他的,说是有了这个令牌,在大魏军部,除了那位深居长安的太尉大人,无人敢不听从他的号令。苏长安本以为这只是观沧海的戏言,但今次一用却出乎意料的好使。他的心里不由泛起阵阵疑惑,他与观沧海不过萍水相逢,若是之前为他疗伤可说是为了让苏长安替他守住莱云,倒还是说得过去,可这令牌若真有那般好使,这就显得有些不妥了。
不过很快苏长安又摇了摇头,这些护卫不过是些寻常士卒,大魏第一神将的令牌在他们这儿吃得开倒也不奇怪,可若是指望着凭一张令牌便可以调动其余的神将,那就未免太过天真了一点。
忽的,鼻尖忽的传来一阵极为难闻的气味,就像是潮湿的棉被被放在阴暗的角落数月后所发出的那股味道。酸得令人作呕。
就连一旁的青鸾也不由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是极不适应这样的气味。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借着大牢里昏暗的烛光看清了牢房里的情形,西江城是个大城,而相应的他的牢房自然也会很大。可现在却又显得很小。因为那些牢房里躺满了密密麻麻人,甚至有些人因为地方太过狭小,只有倚着墙,半躺在地上。
而这些人的脸色更是苍白,显然数月来的高强度训练加之没有良好的休息环境,让他们的身体已经极为吃不消。
苏长安的眉头在这时皱了起来,那些副官的今日在训练场上的神情已经让他隐约猜到了这陷阵营千夫长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让他想不到的是,这情况比他所想的还要差上百倍。
“将军,你有什么吩咐?”那领着苏长安的护卫见苏长安的眉头皱起,暗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未有照顾周全,赶忙问道。
“都叫醒吧。”苏长安想了想,如是说道。
“唉。”那护卫赶忙点头,周围几个看模样是他下手的家伙也在那时动了起来,也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面铜锣,砰砰砰的大力敲响。
巨大又刺耳的声音在密封的大牢中来回响彻,那些睡得本来就不太踏实的刑犯们应声一个接着一个的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待他们稍稍清醒一些,一道道喝骂身便在那时响起。
这些人终除了那一小撮最后撞在观沧海枪头上的那些倒霉鬼,大多数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依照大魏的律法,杀人偿命!这些人既然身为死囚,那身上怎么也是背负了一两条人命之人,自然便也不是那么好管教,对于这些护卫也无一点惧怕之意,张嘴便骂。
显然从安睡中被吵醒让这群亡命之徒极为不悦,这些护卫们几番敲锣喝阻都未有成效,一阵有一阵的骂声山呼海啸般传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倒有些愈演愈烈的意思。
苏长安的眉目一沉,冷着眼睛环视牢房中的诸人,灵力运转,然后一道如洪钟大吕般压过所有嘈杂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我是你们陷阵营的千夫长!”
“我叫南苑!”
或许适应苏长安这夹杂着灵力的声音太过洪亮,但他的声音落下时,方才闹哄哄的牢房在此刻安静了下来。但是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是一阵难听的喝骂声传来。
不过这次的喝骂却不再是针对那些护卫,更多的是指向苏长安。
其内容自然污秽不堪,但苏长安倒并不在意,毕竟在知晓到这陷阵营是由重刑犯组成的那时起,苏长安对此情形便有所预料。只是他并未有过任何服众的经验,或者说在他这不算长的十七年的光景里,更多的时候,他所扮演的角色应该是“众”的一员。
为此,他不得不低头陷入了沉思。
他虽然未有上过战场,也不甚了解行军打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好歹他的父亲出身行伍,而且在军营一待便是十多年的光景。没吃过猪肉,但他好歹也见过猪跑。
想到这里,他暗暗觉得这样的比喻似乎有些不恰当。
不过,道理却是这个道理。
这自古行军打仗,以寡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不再少数。但是却从未听说过一盘人心向背的散兵游勇能干出些什么事来了。
合则成,分则死。这样简单的道理苏长安还是懂的。
可道理这东西又向来是说来简单,做起来难。观这些犯人们的神态断不是他只言片语所可以说通的。
“哟!南将军你身边带的这个小妞看模样很是不错,莫不是知道兄弟们在这牢房里苦闷得很,带来与我们解馋的?”在这时们也不知是哪一个刑犯眼尖忽的发现了苏长安身旁站着一位女子,口中的荤话便脱口而出。
这句话混在那嘈杂的声音中并不显眼,但苏长安还是分辨了出来,他的眸子一冷,身子豁然转向那位口出狂言的刑犯方向。
他眸子里的寒意让那位是刑犯身子一顿,但他很快又想到自己本就是将死之人,何必惧怕一位毛头小子?他方才要说些什么狠话为自己涨涨气势。
可下一刻,苏长安的身子便已到了他的身前,他的瞳孔在那时赫然放大,到了嘴边的话便生生给止住,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发出半分声音。
在一道道忽然响起的惊呼声中,他的身子缓缓倒下,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似乎看见苏长安的手中正握着一样正在跳动的事物。
那似乎...是一颗心脏...
他这么想着,眼睛也终于在那时,永远的闭上。
第二十章 我把你们当人
(ps:五千字大章,不拆了,算两更吧。今天下午去面试了,更新晚了点,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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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昏暗的烛火还在摇曳。
少年手中的心脏还在跳动。
或许因为此刻的牢房太过安静的缘故,甚至在隐约间,人们还能听到那一声声极轻微,同时又极清晰的跳动声。
一丝丝看不真切的黑气至那位少年的体内溢出,他眸子红芒一闪。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心脏便猛地爆出一团血光,被他生生捏碎。
刑犯们脸露惶恐。他们是死刑犯,也知此刻侥幸捡得一条命,但无非便是换过死法而已。陷阵营,顾名思义,也知道究竟是做何事的。去到战场终究免不了一死,所以他们消极、跋扈。但是,若真是让他们现在就去死,又有谁真的能坦然处之。
青鸾的眉头也在这时皱了起来。她自然不会去在意那位刑犯的生死,这世上之人,无论是何种族,无论姓甚名谁,生死在她眼中都无关紧要。她在意的只是眼前这位少年,他身上所发出的淡淡的戾气。
神血的反噬终于已经开始了吗?又或是早已开始,只是他与她一直未有察觉,到了现在才闪现端倪?
想到这里,青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所有人都退开了,无论是刑犯还是护卫。他们想不到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如此凶煞,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
当然,方才声音嘈杂,他们也并未听清,这位犯人究竟是说了何话,刺激到了这位年轻的千夫长大人。
但他们依旧本能的退开,这千夫长大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戾气,足以让这些穷凶极恶的刑犯们感到心颤。以苏长安为中心的三丈之内,竟然就这么被腾出了一个巨大的空地。
但有一道身影,却不退反进,她走到了他的身前。
他身上的戾气,未有给她的眸子里带出哪怕一丝的恐惧,反而是平添数道柔情。
她伸手,穿过他的发丝,抚摸到他的脸颊。一双眸子,紧紧的注视着另一双眸子。
她从那里看到了嗜血、挣扎与迷惘。
“没事,我在呢。”青鸾说道。
声线温柔,就像是万籁俱寂的夜里被敲响的铃铛,清脆、动人。
苏长安周身的戾气在那时一阵翻涌,似有不甘,但最后,却还是像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指令,尽数收敛于苏长安的体内。
苏长安在那时长舒一口气,他不着痕迹的檫去自己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迹,方才那一瞬间看似极短,实则凶险无比。
那刑犯出言羞辱青鸾固然可恨,但以苏长安的心性也决计无法干出因为口角之争,而取人性命之事。
方才出手的初衷无非是想教训他一番,可方才至那人身前,苏长安却忽然觉得那人面目可憎,心头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火焰想要宣泄而出,当下,变掌为爪,竟然就如此掏出了那人的心脏。可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何问题,甚至隐隐间有些喜欢这样的血腥味。若不是青鸾及时出言,恐怕他便着了体内神血的道。
但就算清醒,他也不能露出丝毫疲态,这次倒不是为了所谓的面子。
因为他从周围诸人的眼神中看到的畏惧,他忽的意识到这是一个立威的好机会。
至于那位囚犯的死,虽然不是出自他本心,但死了便死了,经历如此多的种种变故之后,苏长安早已不会为了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出言重伤他所在意之人的恶人的生死而耿耿于怀了。
他再次环顾诸人,那些方才还气势汹汹、污言秽语不绝于耳的刑犯们此刻只觉得背上一阵寒意,但凡被苏长安目光所照之人,皆下意识的向后退去数步,神情中的恐惧自然是一目了然。
“他已经死了。”苏长安指了指躺在他脚下的那具尸体,声线冷冽,犹如自九幽之下的黄泉中而来。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你们还活着!”苏长安又再次看向诸人。“活着,便有希望。”
“无论你们以前干过什么,以后想干什么。无论是找人复仇,还是洗心革面。我都不管。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首先你们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你们才能去干你们想干的事情。”说到这儿,苏长安的声线渐渐变得高亢,眼睛里的光芒也愈发明亮,这话,他不仅仅是说给他们听的,亦同样是说给自己听的。
亦不知是被苏长安方才的气势所骇,还是这番话真的让他们有所触动,牢房里的气氛愈发安静。
直到数息之后,一道粗狂却又夹带着懒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南大将军,你就别给哥几个扯淡了。我们是什么人?死刑犯。待的什么营?陷阵营。这哪是活命的勾当?无非便是早死晚死的事。”
苏长安目光一转,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这位声音的主人——一个须着浓密络腮胡的中年大汉。
“你叫什么名字?”苏长安的眸子里寒芒一闪。
那大汉的身子明显顿了顿,显然对于苏长安方才的凶悍尚心有余悸。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身子,排开人群,向前走出数步,大声说道:“胡八,这西江城里的兄弟,都唤我胡子。”
“胡子?”苏长安愣了愣,觉得这个名字有些意思。“那胡子,我且问你,为何这陷阵营便不是活命的勾当?”
胡子闻言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苏长安的意思,他下意识的问道:“南将军不知道?”
“不知。”苏长安隐隐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但嘴里还是如实回答道。
“看来南将军是第一回从军吧。”胡子的脸上在这时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苏长安的脸色一寒,问道:“那又如何?”
“呵呵。”胡子笑了笑,脸上的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被苏长安身上的气势所影响。“小的不才,曾在边关做了几年兵头,这陷阵营,说得好听,实则便是敢死队。大魏素来有这个传统,两军交战前,若是摸不准敌军深浅,便会派出这所谓的陷阵营去试探敌人的实力。而若是不敌,大军想要撤退,这断后的活,也是落在这陷阵营的头上。试想,这样一只军队,在那些蛮子的铁骑下,又能有几人存活?”
苏长安听闻胡子这一番话后,眉头一皱,他倒是大概能猜出这陷阵营定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却想不到竟然凶险到了如此地步。
但他还是说道:“可这却多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总好过秋后问斩,死路一条吧?”
可胡子却又摇了摇头,说道:“陷阵营虽然生机渺茫,但却有活命之机,但可惜的是,镇西关大人却不愿意与我们这些阶下囚半分机会。”
苏长安一愣,问道:“此言何意?”
胡子脸上的笑意更甚,他问道:“南将军来时可曾见我们所据何处,其余士卒所据何处?”
苏长安又是一愣,大抵明白了他所说之意,但胡子的话却并未就此止住,他接着问道:“南将军可曾见那些士卒所吃何物?而我们又所吃何物?”
“他们的兵甲何物,而我们的兵甲又是何物?”
一连三个问题,直问得苏长安无言以对,只有眉头越皱越深。
直到数息之后,就在诸人暗以为这位有些愣头青的千夫长会灰溜溜的离去时,苏长安却猛地转过了头,看向一旁的护卫,问道:“每日给他们的饭菜是何物,拿来与我一看。”
那护卫显然对于苏长安颇为畏惧,微微犹豫,便赶忙命令属下从不知道那个角落里掏出一个木桶。
苏长安走到跟前,掀开盖子,往里面看了看,顿时眉宇阴沉了起来。
苏长安自问自己并非什么富家子弟,对于吃食向来并不将就,可这木桶里的东西却着实令他反胃,说是饭菜,倒还不如说是泔水。
他今日见那些士卒所吃的饭菜虽然清淡,但与眼前之物比起来,说是美味佳肴亦不为过。
一旁的护卫似乎也看出了苏长安的不悦,他赶忙说道:“这都是按神将大人的吩咐做的,小的绝没有半分克扣啊。”
苏长安却只是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并未理他。反而再次转头看向那位满脸胡渣的彪形大汉,问道:“如今陷阵营有多少人?”
胡子一愣,虽然不知道苏长安为何有此一问,但嘴里还是如实回答道:“八百九十三人......”说道这里他又看了看那具已经失去气息的尸体一眼,重新说道:“现在是八百九十二人。”
苏长安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说道:“去,叫伙房准备八百九十二人的饭菜与我送来,他们给其余营做的什么,这八百九十二份就是什么!”
立在苏长安身旁的护卫一愣,他很快便明白苏长安这番话是对自己吩咐的,他的脸色在那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正要说些什么推诿一番。
但却在那时,一道寒芒闪过,一把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叫你去,你听不到吗?”青鸾冰冷的声音也在那时随之响起。
那护卫脸色一变,这位一直跟在这千夫长大人身边的蒙面女子,看修为并不出奇,却不想出手亦是如此狠辣,观她眼神中的冷意。这护卫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敢从嘴里蹦出哪怕半个不字,这把剑便会毫不犹豫的斩下自己的头颅。
他赶忙说道,“大...大人...不是小的不去,只是小的位卑言轻,伙房之事哪是我能管...管得了的?”只是因为心中惊惧他这番话说起来,有些断断续续。
“恩?”苏长安转头看了青鸾一眼,示意她收起手中的剑,青鸾自然对他言听计从。而后,苏长安又问道,“那此事,谁能管?”
“后勤之事,向来...是...神将的副官尤清大人管辖。”那护卫哆哆嗦嗦的回应道。
“哦?”苏长安的神情在那时变得颇为古怪,但落在那护卫眼里,却以为这位年轻的千夫长大人应该会知难而退,毕竟与尤清比起来无论是修为还是官职,苏长安都差得太远。
但谁知,苏长安却忽的说道:“那你便去找尤清吧,就说是我南苑要他办的。”
说到这里,苏长安顿了顿,又才说道:“如若他不肯,你便问他是否想再尝尝我剑锋的滋味!”
那护卫一直负责看守大牢,自然不曾知晓方才在军营中所发生之事,只是他也并非毫无眼力之人,听苏长安的言语,便知此事他定然有所依仗,当下也不敢再有疑问,吩咐好手下伺候好苏长安,便转身急冲冲的朝着军营方向跑去。
大牢内的陷阵营士卒们皆不明所以,苏长安才来这儿一天不到,而且是被安排在陷阵营做千夫长,由此不难猜出,他在镇西关的高层中应当是不受待见的,但他却如此笃定的让人向尤清传话。在场诸人不由都暗暗觉得这位新来的千夫长莫不是太过自以为是了吧?
以尤清的地位与脾气,如何会听他一个毛头小子之话。
但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事情便有了答案。
只见先前那位护卫急冲冲的赶了回来,他脸色潮红,看样子是很是来回奔波了许久。诸人暗以为他是在尤清那里吃了瘪,故而才如此模样。正要看苏长安如何收场,却不想,就在那时,他的身后出现了数道甲士的身影。他们手提木桶,又或是二人合抱一个巨大的蒸笼。
即使相隔数十丈,这些吃多了令人作呕的泔水的士卒们也能闻到那股干净的米饭喂。
“南...南将军。”那护卫有些气喘,看样子这通忙活是累坏了他。“东西给你带来了,尤将军让我给你带个话,说他军务繁忙就不来看你了,这日后陷阵营的伙食将与其他士卒一视同仁。”
此言一出,本来已经被眼前的情景震住的陷阵营士卒们猛然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新来的千夫长竟然有此能量,这有一顿像样的饭菜已是意外之喜,若是以后能顿顿如此,光是想想便让这些士卒们感觉如置仙境。
但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分的诧异,就好像这样的事情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他点了点头,说道:“发下去吧。”
“好。”那护卫点了点头,满脸喜色的吩咐起下面的人开始分发食物。
虽然只是寻常的白饭米粥,但对于这些士卒来说却是这几个月来唯一一顿还像是人吃的东西,自然在纷发之时少不了一阵哄抢。
苏长安眉头一皱,但最后却还是没有出言阻止,这样固然不好,但凡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今天我既要立威,也要立信,更要让在场诸人都服他,至少在表面上都服他。
这么想着,他又从身旁的护卫手中借过一碗米粥与两个馒头,走到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的胡子跟前,将手中之物递了上去。
“吃吧。”他这么说道。
胡子的身子微微一怔,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接过那两样事物,抬头颇有深意的看了苏长安一眼,最后却还是抵不过手中食物的诱惑,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又是半刻钟的时间过去,这些士卒们差不多都已经将手中的食物吃得干净。但这一次,他们却未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盯着立在场中的苏长安,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再次走到胡子身前,说道,“你的武器呢?取来与我看看。”
胡子一愣,但很快猜到了苏长安想要做什么,他连忙从身后取出一把长刀递到苏长安手中。这一次,他是双手奉上,态度相比方才,不知道要恭敬多少倍。
苏长安将刀放在手中轻轻掂量一番,便觉察到有些不对,随后他抽刀出鞘,将长刀放于眼前一阵细细打量。
他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这刀看上去似乎与寻常的战刀并无区别,但方才的一番掂量后他便觉察刀这刀太轻,而这刀锋亦是太钝,刀身上的色泽更是不纯。
苏长安虽然刀道天赋不高,但好歹先后得到过莫听雨与楚惜风两位绝世刀客的传承,如今修为亦是不俗,这样的差别他还是能够看出的。
他这么想着,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运集些许灵力,在那刀身上轻轻一弹,那把刀便在诸人诧异的注视下应声化作两段。
“所有的都像这样吗?”苏长安转头看向胡子问道。
“所有?”胡子却是一笑,“这把刀已经算是我们陷阵营数一数二的好刀了。”末了他不满的看了苏长安一眼,小声的嘟哝道:“却被你给败没了。”
这样的话自然逃不过苏长安的耳朵,但他却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再次在人群中扫荡。然后,他伸出手指向人群中的某一个身影,说道:“你,出来。”
那瘦弱的身影似乎有些畏惧,但在数息之后还是鼓着勇气走了出来。
苏长安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来回打量,却见他的甲胄褴褛,几乎已经到了衣不遮体的地步,而他手中的长枪更是枪身弯曲,枪头锈钝。
“你们犯过错。大错!”苏长安的声音亦在那时响了起来。
他清澈又坚定的声线如绕梁余音,在诸人的耳畔久久回荡。
“自然,你们该死。”
“所以,镇西关不把你们当人看。”
“但我不管你们以往做了什么,但现在和以往自此一笔勾销!”
“从今天起,从现在起!”
“他们吃什么,你们吃什么!”
“他们住何处,你们住何处!”
“他们用何种兵甲,你们便用何种兵甲!”
“我并不能保证你们每一个都能在西凉活下去。”
“但我能保证的是,我把你们当人,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能让你们白白去送掉性命!”
第二十一章 无人可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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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落,牢房中愈发安静。
这并非苏长安看过的侠义小说,亦不会有人因为他的振臂一呼便从者如云。
苏长安知道他们并不信任他,就连一旁的那位护卫也小心翼翼的凑了上来,说道:“大人,这后勤吃食与住宿都归尤清将军管,以你与他的关系自然是没问题。可是这军备...向来都是握在神将大人的手上,这可...”
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
粮食营帐虽然对于军队很重要,但说到底也只是外物,而且西江城本就富足,**百人的粮食想要弄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军备却不一样,且不说价格昂贵,而且朝廷对此想来把控严密,可不是随意就能调度的。
再者说,虽然不知为何尤清对苏长安的要求来者不拒,但神将大人却不同。镇西关可是出了名的恪守严谨,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从他手上,想要多掏出半文钱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别提为数百人更换军备了。
苏长安闻言却只是点了点头,他看了那些士卒一眼,又说道:“把牢房都打开吧。”
“恩?这.....”那护卫脸色一变,赶忙问道:“这是为何?”
“他们镇神将手下的兵,自然就要住镇神将的兵营,哪来什么为何不为何的?”苏长安答道。
“可...可...”那护卫的脸色愈发难看,额头上更是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迹,直往下淌。“可他们是死囚,不比那些正规士卒,这样贸然放出,若是逃了...”
“逃了,自然由我担着,与你何干?”苏长安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
那护卫听闻这句话,也放下心来,当下不敢耽搁,连忙命人一一打开牢门。
但显然那些士卒们仍有些迟疑,似乎不敢相信这位千夫长真的敢将他们放出去。
“我说过,我会把你们当人。”苏长安的脸色寒如冰霜,“但前提是你们得把自己当人。”
他这么说完,便再也不去看诸人一眼,转头便朝着牢房外走去。
这些士卒们的脸色一变,相互看了一眼,眸子里的迟疑更甚。但却在这时,方才出言反驳苏长安的那位名叫胡八的男子却是一咬牙,随着苏长安身后走了出去。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很多事情,第一个总是你推我攘,但见尝到甜头,这第二个便争先恐后。
就在那些陷阵营的士卒们涌向门口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胡子却转过了头。看得出他在这些士卒之中还是颇有威望,那些士卒涌动的身影因为他的目光而停了下来。
“列队!”他一声大喝,那些士卒们微微迟疑,但最后还是按着白日里训练的行列排好,方才随着胡子走了出去。
军营与大脑的距离并不算远,胡子领着士卒,苏长安与青鸾在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军营前。
很显然,有人已经通风报信。
当苏长安与那些士卒来到军营的时候,以包括尤清在内的三位副将,八位千夫长都已经立在营帐的门口等着他们。
待看见苏长安以及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士卒,尤清身旁那位身材修长的副将皱了皱眉头,问道:“南将军,这是何意?”
苏长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回声道:“带我手下的士卒归营!”
“归营?陷阵营的营地可不在这儿!”另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的副将寒声说道。
“不在这儿?我们陷阵营难道就不是镇将军手下的士卒吗?”苏长安同样寒声回应道。
“是,自然是。”身材修长的副将忽的向前走了一步,脸上换做一副好心规劝的神情。“我知南将军仁慈,不忍看着底下的士卒受苦。可他们的出身,我想我也不必多说,之所以把他们放于牢房之中,怕的便是这些人寻衅滋事,甚至逃逸。”
话自然是好话,但言语中那股威胁甚至挑衅的意味却是在场诸人都听得明白。
苏长安的脸色一寒,他自然知道以自己身后这些人的品性,出了大牢,定然少不了给自己捅出些纰漏,甚至铤而走险做了逃兵也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若是还让他们如以往一般睡着那样的牢房之中,还未至战场,恐怕这些人便早已被累得半死。带着这样一群士卒上战场,苏长安觉得与找死无异。但他不想死,所以,他不能让这些士卒这样下去。
“出了事情自然由我担着,与你何干?”苏长安瞟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那副将显然未有料到苏长安胆敢用这样的口气与他说话,他的面色一变,但还是极力压着自己的怒气,说道:“既然南将军对自己的御下之术如此有信心,顾某便不便多言,只是这若是真出了逃兵的乱子,南将军要如何自处呢?我看不若当着大家的面立一个军令状吧。”
说完,这顾姓副将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从军多年,这样由死囚组成的陷阵营自然也见过不少,逃逸之事可谓是层出不穷,他倒要看看这位南大将军立下军令状之后,当如何收场?
苏长安知晓这是顾姓男子在给自己下套,他虽然不了解军中之事,但也明了逃兵之事决计是免不了的。但事到如今,他已无退路,故此,他寒着声音看向男子问道:“那顾将军以为这军令状当如何立呢?”
顾姓副将闻言,以为苏长安年轻气盛,着了自己的道,他面色一喜,但又很快压下这抹神色,故作严肃的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军令状自然简单,南将军只需承诺在出征之前手下士卒无一人逃脱,若是因将军监管不善,发生此等事由,那便依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苏长安的眉头一挑,又问道:“只是不知这按军法处置,到底是如何一个处置之法呢?”
“呵呵,南将军说笑了。”顾姓副将的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森然:“纵使士卒逃窜,按律自然是...当斩!”
“当斩啊?”苏长安了然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很是苦恼的说道:“那看来这个军令状,我是无法立了。”
顾姓副将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暗以为苏长安是被这军法唬住了。
“既然南将军不敢立军令状,那边带着你的士卒们回去吧。”他笑着说道,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满是嘲弄。
但苏长安却又摇了摇头,声线平静的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个军营里,没人斩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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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我们有仇吗?为什么你要推倒我,还把我搞穿越了!穿越了也就算了,临走还砸我身上个紫了吧唧的破光!随身b超啊?为了回去揍你,好赖我得活着。幸好我精通窃技,偷灵探宝,偷香窃玉,偷天机造化,偷万古气运,哥就是这么威武,不服你咬我啊
第二十二章 逃兵
苏长安的话掷地有声的落在在场诸位的耳中,诸人心头一震愕然。
那位顾姓男子的脸色更是一变,一道难以遏制的怒意便在那时爬上他的眉梢,但很快他又将这股怒意压制了下去。
他是天听境不假,修为比起尤清只强不弱。但他也决计无法如苏长安一般,那样干净利落的击败尤清。
所以,从很大程度上来讲,苏长安这句话说得并没有错。可他却不愿意就这样被一个小辈唬住,他的脸色因此一阵青白交替,最后说道:“南苑!你莫要猖狂!这儿可是镇神将的军营,你如此胆大妄为,置神将于何地?”
“神将?”苏长安脸色忽的一变,声音也随之大了几分。“原来顾将军也知道还有神将!”
“那我且问你,此事神将可有反对?”
“这...”顾副将一愣。
“可有吩咐你阻挠于我?”
“这...”
“可有授权于你让我立下军令状!?”
“这...”苏长安三问如连弩之箭一般向着顾副将袭来,本想接着神将之名震住苏长安的他却不想被苏长安反将一军,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更是浮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当然这说到底只是口舌之利,而真正让他感到心颤甚至害怕的是,苏长安的话里所透露出的意思。
先前在饭桌上尤清挑衅苏长安,镇西关未出言阻止,在他看来,是镇西关默许他们打磨打磨苏长安。但苏长安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镇西关仍没有半点出面的意思,那这其中的含义就得让人好生思量思量了。
顾姓副将,本名顾牙朗,说起来也是世代在边关为将之人,对于这军营里那些或明或暗的规矩自认为已是了如指掌。
而想要在军营里长盛不衰,这最关键的一条,便是揣摩上意。
他的上,便是镇西关。
苏长安的一番话,让他意思到,很可能自己误解了镇西关的意思,他不出面阻止诸人挑衅苏长安,换个角度来看,很有可能是给他一个在军中立威的机会。而既然要他在军中立威,他很可能紧接着便是要重要他。
一想到这里,顾牙朗的脸色便愈发难看,额头上的汗迹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但苏长安却并不知道他想得如此之多,他只不过是随口胡诌,不想倒是敲中了顾牙朗的命门。
他看了看脸色奇怪的顾牙朗,亦不愿与他纠缠,嘴里说道:“若是无事,那便请诸位让开吧!”
其余的将领皆在这时转头看向顾牙朗,但却见他在微微犹豫之后,竟然真的便让开了身子,他们心头惊骇,更是不解。但最后,还是随着他一道,给苏长安众人让出了一条路。
这些平时素来被看不起的陷阵营士卒们皆是心头一震,少见的昂首挺胸的随着苏长安朝着军营中走去。
出征在即,虽然对这一直囚犯组成的陷阵营,镇西关一直抱有戒心,但实际上一旦离开了西江城免不了还是得让他们与大军同吃同住,因此,他们的营帐其实早就准备妥当,就在离苏长安营帐的不远处。
而苏长安将他们带到此处后,转身看向他们。眉头也随之再次皱起。
这些士卒虽然穿着甲胄,可看上去依旧衣衫褴褛;虽然列着队列,可却歪七竖八。也难怪其余营帐的人看不起他们,相比起来,这支陷阵营确实上不得台面。
可数日之后便要出阵,苏长安并没有时间来训练他们,而且,更重要的是,苏长安也并不会训练军队。
他想了想,指了指队列前的胡子,又指了指那位瘦弱的名为刘长玉的士卒,说道:“你们出来。”
二人闻言,微微迟疑,但还是走了出来。
“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我的副官,刘长玉你负责传令,胡子负责调度,还有,我需要九名百夫长,人选就交给胡子,你想一下,明天告诉我。”
说道这里苏长安又顿了顿,目光再次在人群中扫视。
“我说过,我会尽力让你们活下去,但是,如果你们有谁胆敢逃跑,姑且可以试一试。是你们的脚快,还是我的剑快!”
“好!今天就到这里,胡子安排他们住下,明天卯时三刻,这儿集合!”
说罢苏长安转身领着青鸾便朝着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去。
镇西关帐下的这场闹君终于渐渐落下帷幕,随着陷阵营的士卒们各自被分配到自己的营帐,这嘈杂的军营中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时不时在夜里巡逻的官兵还在来回走动,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官兵所巡逻的范围始终未有将这陷阵营的营帐包括在内。
有心人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一点。
特别是那些固执的认为去到西凉便是死路一条的陷阵营士卒。
待到夜深之时,这其中的某些人便开始蠢蠢欲动。
陷阵营角落处的一个营帐中响起一段极为轻细的对话。
“杜老三,你真要跑?”一个声音问道。
“是啊,老三,别跑。被逮着了就没命了!我听说咱们这个新将军挺厉害的,连尤清都败在他手上了!”一个相对沉稳的声音规劝道。
“不跑!不跑到了西凉咱们能活命吗?”声音听上去有些慌乱,他的主人似乎即将去干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可是...南将军不是说了会尽力让我们活下来吗?”这个声音与前三道不同,有些稚嫩,有些胆怯。
“呸!你个小屁孩知道个屁,反正老子不会在这里等死!”说完这句话,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营帐中钻出,朝着四周一阵张望,在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之后,他的身子一弓,便朝着远方狂奔而去。
而在他不知道的暗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偷偷的注视着这一切。
待到他的身影跑远,那双眼睛方才收回他的目光,转身走向军营中的某一个营帐。
“怎么样?”营帐中点着烛火,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正盘膝坐在地毯之上。待到那黑影走进营帐的一瞬间,他的眼睛豁然睁开,沉声问道。
“一共跑了三个人了。”那道黑影半跪在地上,恭敬的回答道。
“好!”那男子的眸子里精光一闪,嘴角随之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南苑,你以为没有军令状我就治不了你了?纵使士卒窜逃,这次就算有镇西关护着你,我也得叫你吃些苦头!”
第二十三章 破局
清晨,卯时三刻。
陷阵营的营地内便响起了一阵号角声,叫做刘长玉的少年憋红了双腮,抱着一个比他的头还要大上两号的号角,死劲的吹着。一旁的满脸络腮胡的胡子也开始骂骂嚷嚷的吆喝起尚在营帐中贪睡的士卒们起身。
苏长安带着青鸾冷眼站在一旁,看着懒散的士卒们。
约莫半刻钟以后,这些士卒们终于睡眼朦胧的在苏长安面前列好的队列。
苏长安正要说些什么,但远处却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南将军可真是勤奋啊,这么早便开始训练士卒了,顾某人惭愧啊。”
众人转头望去,便见顾牙朗正带着那位脸上镶着刀疤的副将与数位护卫模样的士卒,一脸笑意的走来。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已经打探过,镇西关手下的士卒一般是在卯时六刻集结,如今离那时还差上小半个时辰,这个时候顾牙朗一行人穿戴如此整齐的出现,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看模样定然又要使些什么阴谋诡计。
“顾将军有什么事吗?”苏长安不咸不淡的问道,他毕竟阅历尚浅,面对昨日还恶言相向之人,才隔了数个时辰,终究做不到这么快便如顾牙朗一般笑脸相迎。
“瞧南将军说得,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老弟?”顾牙朗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苏长安脸上的不悦,自顾自的说道。
苏长安却不答他,只是冷眼盯着他,等待着他下文——这虚与委蛇的事情,以苏长安的心性始终做不来。不是不想做,而是不会做。
顾牙朗见苏长安这般神情,讨了个没趣,当下也就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神色一正,说道:“实不相瞒,老哥我昨日接到有人举报,说是南老弟你玩忽职守,懈怠军国大事。”说道这儿他顿了顿,斜着眸子瞟了苏长安一眼,却见苏长安面色如常,他不由为之气结,暗暗道,我看你还能撑多久。这般想着,他又继续说道:“说是南老弟你,纵容手下士卒逃逸,甚至连一个巡逻的士兵都未有布置。”
“巡逻士兵?营帐的巡逻之事不是向来由顾将军负责吗?”一旁的胡子也是在军营混过多年的人,一眼便看出了顾牙朗是故意找茬,他害怕苏长安不知其中事由,吃了暗亏,便也顾不得僭越,出言提醒道。
那顾牙朗闻言脸色一寒,“我与你家将军说话,有你何事!”言罢,掏出腰际挂着的长鞭就要朝着胡子挥去。
胡子说出此言之时便知有此结果,倒也不曾有半分惊惧,只是暗暗希望苏长安能明了自己的意思,莫要着了顾牙朗的道。
毕竟他这个千夫长对他们陷阵营比起以往要好得多,若是他出了事端,那他们陷阵营恐怕又要被打回原形,回到以前那般苦不堪言的日子。
而就在胡子运起灵力,抵抗那一鞭的时候,一只手却在那时伸了出来稳稳当当的接住了鞭身。
胡子心头一惊,有些感激,又有些疑惑的看向苏长安。
接下这一鞭,自然是让胡子心生感激,但同时也意味着苏长安将与顾牙朗彻底撕破脸皮。这其中得失,明眼人自然都能看得真切。
但苏长安却想不到那么多,他听出了胡子有心帮他。而以他的心性,向来便是人不负我,我不负人。所以,他断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胡子在自己的面前吃上顾牙朗这一鞭。
“南将军这是何意?”顾牙朗的神色亦是一变,却没有想到苏长安当真会为了一个士卒与自己翻脸。
“顾将军这是何意?”苏长安反问道,手中灵力一震,那长鞭便这般被他送了回去。
“下人不懂事,我代南兄弟好生管教...”他的话未说完,便被苏长安生生打断。
“我手下的事,我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来管教!”苏长安这话说得自然是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跋扈。
顾牙朗的脸色也因此一阵青白交替,他咬了咬牙,强制压下自己心底的火气。说道:“好,是顾某人多事了,那我们现在来好生说一下昨日南将军不布置巡逻士卒,纵容手下逃逸之事吧!”
“方才我这副官不是说了吗,巡逻之事都是交由你负责的,出了事情与我何干?”苏长安寒声回道。
“南将军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当初神将大人将营地巡逻之事交由我手,那是让我看管除了陷阵营以外的其余八营,可从来未有说过这陷阵营也归我管。而既然不归我管,那自然就得由你这个千夫长亲自负责了!”顾牙朗笑着说道,显然这样一套说辞他早已准备妥当。
苏长安闻言脸色变得颇有几分难看,他说道:“可是昨日我未有立下军令状,这就算跑了...”
顾牙朗见苏长安面有郁色心底莫名畅快了几分,他一脸严肃的打断了苏长安的话:“这逃兵之事,现在向来是屡禁不止,南老弟没有立下军令状,按理说自然不能责怪于你。可是你连巡逻都不曾布下,这可便是失职了。”他如同规劝一般的言语里,却是藏不住的得意。
“不过,我是相信南老弟既然敢不布巡逻,自然是胸有成竹,但是为了以防别人说三道四,所以不得不带人来清点一下人数。”说着,他也不征求苏长安的意思,转头冲着身后的护卫使了一个眼色,便让他们走到陷阵营集结的方队中,清点人数。
苏长安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少见的声音缓和的问道:“那不知这若是真有了逃兵,会如何处置...”
“这...”顾牙朗一脸为难,但眉宇间的笑意却将他此刻心中的得意暴露无遗。“这若是逃兵被抓住,自然处置逃兵便可,若是跑了,倒也无碍,最多被神将大人喝骂几句。可是,老弟你这既没有逮住逃兵,又未有布下巡逻,这样的失职落入神将大人的耳中...你也知道,咱们这神将大人的眼里向来是容不得沙子的。”
顾牙朗昨日回去好生思索了一番,觉得若是镇西关真的想要重用苏长安断不可能将之安排到陷阵营。而昨日闹出那么大的事情,他却未有出面,想来是因为这苏长安是由观沧海带来的,故而不敢明面上与之为难。所以,顾牙朗思来想去,倒觉得收拾苏长安不仅不会得罪镇西关,反而可能还遂了他的心意。
也因此,才有了现在这样的戏码。
说着,这边清理人数的护卫也走了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顾牙朗的授意,这护卫的声音在这时格外洪亮。他这般说道:“启禀大人,陷阵营共有八百九十二人,如今到场八百八十三人,少了九人!”
顾牙朗闻言眉头一挑,昨日听人回报是少了三人,今日竟然又跑了六人,他不由心头一喜,暗道今次倒要看看苏长安当如何收场。但脸上却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他看向苏长安,期待着这位嚣张跋扈的千夫长跪地求饶的模样。
但令他想不到的是,苏长安在听闻少了九人之时,却像是送了一口气一般。
顾牙朗的心头没来由一紧,隐隐生出一些不安,但嘴里还是说道:“南老弟,此事你当作何解释?”
苏长安却是一脸不解,“这事有什么可解释的?”
顾牙朗一阵冷笑,说道:“这一夜逃出九位士卒,在神将手中可是从未发生过得事情,到时候怪罪下来...”
“此事有何可怪罪的?”苏长安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顾牙朗暗以为此时的苏长安自知百口莫辩,故而开始耍起无赖。但神将镇西关的为人向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他苏长安仗着自己战力超群可以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但顾牙朗却不信,他敢连镇西关都不放在眼里?
他这么想着,脸色也随之阴冷起来,寒声说道:“南老弟如此蛮不讲理,那老哥也就只有得罪了,押你去到神将大人面前由他定夺了!”
说着他一使眼色,身后的护卫们应声而上,就要围过来。
但苏长安身旁的青鸾却也在那时走上前来,长剑出鞘,剑锋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生生逼退众护卫。
顾牙朗的脸色愈发阴寒,但心底的得意更甚。
“怎么?南老弟要拒捕?难不成还想兵变?”一顶大帽子,就这么扣在了苏长安的头上。
苏长安伸手阻止了青鸾,一脸疑惑的问道:“拒捕我自然不敢,只是也不能由人平白无故的就将我擒住。莫不是以为我南某人好欺?”
顾牙朗愣了愣,心底倒有些佩服苏长安这耍无赖的本事。但嘴里还是说道:“南老弟,你这陷阵营昨天一日便跑了九位士卒,我抓你也是为了让你给神将大人一个交代,若再是这样颠倒黑白,可就与那街头撒泼妇人无异了!”
“少了九人?”苏长安闻言,脸上的不解更甚,他想了想,然后猛地拍了拍脑门,说道,“难不成顾将军指的是他们?”说着,他转头指向身后,在顾牙朗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中,六位士卒正押着三道神色萎靡的身影缓缓朝着这儿走来。
第二十四章 归心
(ps:今日第二更,后面还有一更,至于第三更后还有没有,就看第三更的预告吧。)
待到那九道身影走近,顾牙朗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某个护卫,那护卫脸色难看的冲他点了点头。
“想不到南老弟早有准备,倒是我顾某人多事了。”顾牙朗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难听。
“那既然如此,若是没有其他事情,顾将军就请回吧!我还有事!”苏长安倒是丝毫没有给他面子的意思,直接出言送客。
顾牙朗的脸被涨得通红,却又无处发作,最后只有冷哼一声,转身带着诸人灰溜溜的离去。
陷阵营的营地也在这时安静的了下来。
这些士卒们暗暗心惊着这位年轻千夫长的气魄,不仅丝毫不惧那位凶名赫赫的顾副将,更是接二两三的让他吃瘪。而相比于这些更让他们心惊的是,那三位分别被两名士卒押着的逃兵。
他们自然认识这三名逃兵,都是他们陷阵营的士卒。
而这陷阵营士卒中的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起过逃跑的念头,而没有一个巡逻士兵的昨天自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越是这样,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越是迟疑,并未有敢有所行动。
当然,依然有人铤而走险,而这些人此刻便神色萎靡的跪在他们的身前。
他们暗暗心惊,不知道苏长安是如何发现并且逮捕到这三人的。当然,不可避免,他们的心里,在这时,还生出些许庆幸,暗叹自己幸好没有在昨日鲁莽行事。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彻底打消了他们逃跑的念头。
“把与他们同营之人拉出来。”苏长安看了胡子一眼,吩咐道。
虽然不知道苏长安究竟要做什么,但出于这一日时间苏长安在众人心底所建立起的威信,胡子几乎毫不犹豫的便按照苏长安的话,从人群中找出九人。
陷阵营的营帐不大,一个只能面前挤下四人,虽然有些拥挤,但是比起大牢中的处境却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苏长安的目光在那九人的身上一扫,其中有一位年纪看上去还颇小,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也不知道这样年纪的少年究竟犯了何时,竟然也会被当做死囚,发配到陷阵营。
但苏长安却没有一点去了解他身世的打算。
因为,这些,对于一位死人来说,都无关紧要。
在下一刻,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利芒闪过,然后血光乍现。
十二颗人头,就这么,扑通一声落了下来。
那是很突然的一剑,就如同那十二颗人头一般,很突然的便与自己的身体分离。
陷阵营的营地中变得愈发安静,安静得哪怕最轻微的呼吸声都似乎停了下来。
直到许久,或者说在众人感觉下的许久过去之后,方才渐渐响起一阵阵惊呼声。
就连见惯沙场死尸的胡子也是脸色一变,虽然昨天夜里已经见识过这位千夫长大人的铁血手腕,但仍不想,他小小年纪,杀起人来竟然是如此果断。
那一旁的刘长玉瘦弱的身子更是一颤,甚至开始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起来。
只有青鸾的脸色如常,在她看来,苏长安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自有他的道理。
“我说过!我把你们当人!”苏长安冷着眸子扫视了一眼噤若寒蝉的诸人,寒声说道:“但前提是你们得把你们当人!”
“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陷阵营的千夫长吗?”苏长安问道。
自然,并没有人会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不是人。都是活在这大魏阴影下的恶鬼。只要踏出这个军营,便会有人追捕我,猎杀我。所以我得去到西凉,守住莱云,这样,我才能洗脱我的罪名,才能重新像个人一样活在这世上。才能不用隐姓埋名。惶惶不可终日!”苏长安这段话半真半假,却也直戳在场诸人的内心。
“你们要逃!可以试试,他们便是你们的下场!”苏长安指了指身后那一排死尸,“而同帐之人若是对此隐瞒不报,罪同此人!”
“当然,你们中或许有人可以侥幸真的逃脱。但是你们可以试想一下你们以后的日子,死囚加上逃兵,从西凉到幽州,从北地到江南,每一座城池都会贴上你们的画像,哪怕只是出去饮酒吃饭,都不得不隐藏自己的容貌,生怕被人认出!这便是你们以后的日子!”
“但是,去到了西凉!固然,那里很危险,蛮子们的铁蹄无情,死在那里的神将都已经过了双手之数,但至少,你们可以昂首挺胸,如同一个人一样活着。”
“而我也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我活一日,便待你们如兄弟一日。如违此誓,五雷轰顶,人神共诛!”
“我会珍惜你们每一个人的性命,努力将你们从西凉带回来。然后是去是留,皆由你们自己选择!”苏长安的声音大若黄吕,清晰又震撼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心中。
那些士卒们的眼神中也在此刻燃起一阵阵火焰,目睹了从昨夜到现在的变化,他们的心里对于苏长安不可置否的生出了信任,当然同时还有惧怕。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选择!”苏长安再次说道。
这是一个并不太好的问题,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但诸人仍旧有些迟疑,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命这般轻易的交到一个相识不过一日的人手中。
可好在胡子是一个很上道的人,他环视诸人,接着苏长安的话说道:“我不知道南将军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但我胡子却是长着眼睛的人,没有南将军,我们现在还睡在那如同狗窝的牢房中,还吃着那猪食不如的泔水!相比于镇西关、相比于尤清、顾牙朗之流,我胡子更愿意相信南将军!”
说完,他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苏长安,单膝跪下,说道:“请南将军带领我等!”
一旁的刘长玉亦在这时跪下附和道:“请南将军带领我等!”
那些士卒见状也知毫无退路可言,不管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他们都在此刻跪下,口中高呼道:“请南将军带领我等!”
第二十五章 西凉过后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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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镇西关的军营里消停了下来。
也不知是否是苏长安锋芒太露,自从顾牙朗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于找他麻烦。
就连他去到镇西关那里寻要兵甲也未有丝毫阻碍,镇西关只是微微思索,便让人为他带来了一千套兵甲。
而陷阵营的训练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是时间太短,虽然未有什么太大的成效,但是相比于以往,这些士卒的精气神却是要好出许多。
终于,明日便是大军开拔,赶赴西凉的日子,苏长安早早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仍有士卒休息,只是规定不许饮酒,更不许离开军营。
然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却见青鸾尚还在修行,直到他走进营帐,方才睁开双目。
青鸾的修行速度很快,快到匪夷所思。
从他们逃到道观,青鸾修为尽失,到现在也才两个月出头的时间,青鸾的境界便已到了繁晨境。虽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本身天赋异禀,又曾是星殒。可同时也与她这段时间来近乎不眠不休的修行有关。苏长安看在眼里,自然是心疼无比,虽然也曾说过青鸾几次,可青鸾每次虽然很是乖巧的答应,但最后依旧我行我素。
见到苏长安走进来,青鸾站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只手绢,如同妻子一般为他擦拭了额头上的汗迹。虽然这样的事情,青鸾在这些日子以来,并未少做,但苏长安还是觉得有些不适,脸色更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昨天,你没睡好。”青鸾满意的看了看苏长安干净的额头,出言说道。
“恩?”苏长安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他与青鸾同住一个屋檐下,许多事情,自然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为什么?”青鸾不解。
苏长安摇了摇头,却不知如何说起。这几日,他总是梦见那天的那十二枚人头,特别是那位年纪轻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眼睛总是在梦中注视着他,让苏长安不得安眠。
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在那之后,苏长安还是忍不住让人拿来卷宗,仔细的查看了那十二人的身世。其余诸人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死了便是死了,苏长安倒未有觉得有丝毫不安。可那名比他还年幼些许的少年,却是因为偷了些许东西,便被急于招兵买马的观沧海看上,强行送往了陷阵营。
杀他固然是为了严肃军纪,杜绝以后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一个人的命,换去更多人的命,这是很合算的买卖。但,人命,又岂能用交易来衡量,尤其是相对于那些穷凶极恶之徒,那位少年更为无辜。
这样的事情,青鸾自然不会懂,苏长安也自觉有些矫情,所以也不愿意说。
却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道有些怯懦的声音。
“南将军,你...你有空吗?”
苏长安听出这是那位被他仍命为传令官的刘长玉的声音。
“何事?进来说吧。”苏长安道。
得到苏长安的许可,那少年便唯唯诺诺的走了进来,还未待苏长安问他究竟所谓何事,那少年便抢先扑通一声跪在苏长安身前。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明天便是军队开拔去到西凉的日子,这个时候,刘长玉跪倒他的身前,他想要做什么,苏长安自然也就能猜到一些。
这刘长玉不比胡子,胡子是有真本事,而且在那群士卒中威望极高,苏长安用他是看重了他的本事。但这刘长玉不同,苏长安升他为副官,是因为他年纪尚小,而且观他那日在牢房中的模样想来定是没有少受那些士卒的欺辱,故此起了恻隐之心,才将他待到身旁。
这些日子,他做事勤快,又机灵,所以苏长安对他还算很是满意。
可若是他要是以为如此,便可以让苏长安放他离开,这就未免太天真了一些,毕竟陷阵营的士卒可没有一个是真正自愿上战场的,若是开了这个先河,恐怕好不容易稳定的军心,又得大乱。
这么想着,苏长安的脸色一变,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说道:“你有何事,站起来说吧。”
但刘长玉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连磕数个响头,每一下都用力极大,碰碰作响。“小的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成全。”
苏长安的面色愈发难看,但嘴里还是问道:“你有何事说来便是,这般苦肉计,与我无用!”
刘长玉知道苏长安的脾性,所以也赶忙站起身子,说道:“小的的修为将军是知道的,去到西凉,九死一生。”
“所以呢?”苏长安的眸子愈发阴冷。
“不瞒将军,小的自幼家境贫寒,我母亲一手将我拉扯大,还送进武馆学了些本事。本想着某个差事好生孝敬母亲,只是却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的母亲因为常年劳累染上了恶疾,小的无钱财与她养病,只得铤而走险,去到医馆偷药。可却被看管药房的护卫发现,失手...失手将之打死。”
“小的自知有罪,去到西凉从军也算是戴罪立功。只是...我家母亲年迈,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想求将军网开一面,让我临行前能去看她一眼。若是将军成全,小的以后定然鞍前马后,结草相报!”
说完这些,刘长玉再次跪下,双目含泪,又是几个用力极重的响头扣出。
苏长安听完这番话,眉宇间的冷意淡去,但这刘长玉的一番话究竟是真是假,他也难以分辨。
本想要拒绝,但脑子里又不由得浮现出那位被他杀死的少年模样,心底一软,他很认真的想了想后,终于是说道:“好!我与你一道去。”
刘长玉一愣,随即面露喜色,当然他也知苏长安与他一道有监视之意,可他并不在意,毕竟苏长安能应允他此事,已是法外开恩,其余之事他并不在意。
他本想着询问苏长安自己能否换一套衣衫前去,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记起自己出了这身甲胄,剩余的便是囚服,也就作了罢。
倒也就不再多言,领着苏长安便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刘长玉的家在离城西不远一处贫民窟里,与他所说的相差无几,是一处很是破烂的木屋。
或许是应了那句近乡情怯之言,原本一路急促,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家的刘长玉,站在了家门口,身子却莫名的颤抖了起来,几次抬手敲门,却似乎又在害怕些什么,最后又都将手放了回去。
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未有出言催促。
直到好一会之后,刘长玉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房门。
“谁?”屋内之人好像已经入睡,听闻声响,如同被惊醒了一般的问道。
那声音很是苍老,里面的甚至带着些许警觉。但刘长玉的鼻子却是一酸,声音有些颤抖的回应道:“是我。”
“玉儿?”那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而后破旧的房门被打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模样不过五十岁上下,但或许因为太过劳累的缘故,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更是密密麻麻。
但待她看清眼前男子的模样时,身子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玉儿,玉儿。你总算回来了!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里了!”
老妇人似乎是在责怪刘长玉,但脸上的神色却是掩不住的高兴,以至于喜极而泣,两行浊泪顺着脸颊便流了下来。
刘长玉的身子在那时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一般的说道:“是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刘母刚忙将之扶起,口中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而这时她发现了在一旁立着的苏长安,她见他一身甲胄,再观自己儿子亦是如此,不免有些疑惑。
“玉儿...你这是...这位军爷又是...”
刘长玉的脸色一暗,说道:“母亲,外面风大,我们进屋说吧。”
刘母这时也才觉得将苏长安放于屋外不是待客之道,赶忙点头说道:“好好,进屋说!”
待到去到屋内,苏长安才发现这刘长玉的家中比他想象中还要潦倒几分。
本就狭小的主厅中,只放着一张缺角的木桌与几张破旧的竹椅,边角还有一个木桶,里面放着米糠参半的食粮。墙头挂着些泛黄的腌菜,中间一块孤零零的腊肉显得格外刺眼。
待到二人落座,刘母赶忙走到苏长安的跟前问道:“军爷,我家玉儿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我家玉儿自小乖巧,如果干错了什么,那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管教好,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为难他啊!”说着,这年迈的妇人就要跪下。
这段时间,观沧海拉着犯人充军之事在西江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刘母虽是妇道人家,但见自己的儿子消失数月后身着甲胄归家,自然也能猜到几分。她也不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受苦,也就顾不得所谓的脸面了。
刘长玉的脸色也是一暗,自己犯了命案,不仅未有尽到孝道,还让母亲蒙羞,想到这里,他愈发愧疚。
苏长安哪受得起如此大礼,他眼疾手快的将之扶起,笑着说道:“大娘何出此言,长玉可不是犯了事,是一声本领被观沧海大人看重,招入军营,与那些囚犯怎能相提并论!”
本来低头不语的刘长玉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苏长安的眼神里,先是不解,随即便是一抹浓重的感激。
刘母闻言也是一愣,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玉儿、玉儿没有犯事?”
“自然没有。不是你也说了长玉素来乖巧,又怎会犯事?”苏长安依旧笑呵呵的回答道。
他一脸和煦,而且对于刘母喋喋不休的询问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模样,这让见惯了苏长安杀伐果断一面的刘长玉不禁生出一些不真实感。
“那玉儿怎么会突然就从了军呢?”刘母似乎还有些不信。
“长玉兄机灵能干,自然逃不过观沧海大人的法眼。再说了,你见过哪个发配充军的囚犯一个月能有八两银钱的?”说着苏长安便从袖口中掏出一些碎银塞入刘母的手中。“这些都是长玉这些日子不舍得用的,叫我存着孝敬你的,你可得收好了,到时候长玉可指着他娶媳妇呢!”
“这么多钱啊?”刘母看着手里的纹银,她这一辈子或许也未曾见过如此的银两,心里惊讶的同时,也对于苏长安的话不再怀疑。她赶忙将之收好,连连点头,又看了看一旁的刘长玉,笑着说道:“我儿子有出息了,当大官了!”
“对啊,所以大娘你就不要担心了,安心在家等着我们从西凉回来...”
苏长安的话方才说道一半,那刘母的脸色一变,“去到西凉?你们要去西凉,明日要出征的大军就是你和玉儿?”
“......”苏长安自知失言,观刘母神色方才放下的心定然又悬了起来。可又不知道当如何安慰,故此只有沉默了下来。
倒是一旁的刘长玉反而是走了过来扶起自己的母亲安慰道:“母亲放心,我这去也是建功立业,而且有南将军照顾定然不会有什么事的。”
刘母一阵迷茫,她一个妇道人家,只知嫁夫从夫,夫死从子,许多事情都是听人道听途说,向来少有主见,只是知道担忧自己的儿子。
而刘长玉的话在她心里分量自然极重,她虽然还有担忧,但却不好再说什么话反驳。只是嘴里不住的叨念着要刘长玉一定要活着回来,甚至还给苏长安连连作揖,让他好生照顾自己儿子。
刘长玉虽然一直信誓旦旦的宽慰着自己的母亲,但苏长安还是隐约间看见他眼圈红红,似乎极力忍住,才能使里面的东西不掉落下来。
而后刘母又留着二人吃饭,更是将家里唯一一块腊肉取下,为二人弄了一桌虽不丰盛,却美味至极的饭菜。待到后来,刘母仍然依依不舍,几次想要规劝自己的儿子留下,但最后都还是被刘长玉反驳。直到时间到了亥时,老妇人才撑不住,在刘长玉的伺候下去到屋内沉沉睡去。
刘长玉收拾好桌椅,本想给自己的母亲留下一份书信让她照料好自己,却转念一想自己的母亲大字不识,倒也就做了罢。
做完了这些,他虽然心头不舍,但也知是到了离开的时刻,低着头随着苏长安便出了房门。
却不知为何,走在前面的苏长安忽的停下脚步,刘长玉心头疑惑,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苏长安正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某一处,他亦赶忙随之看去,却见不远处正躺着一道身影,他赶忙走上前去查看,却见那是一位乞丐模样的老者,他下意识的伸手探查他的气息,却发现他早已断绝生机。
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在繁华的西江城里也不算少见,他冲着苏长安摇了摇头,正要向他禀告此人的状况。却见苏长安的手忽的一抬,那具尸体便猛地飞入他的手中,而后刘长玉感到一股灵力涌动,那具死尸便在那时猛地爆开,变得血肉模糊,除了尚还能看清人形,却决计无法分辨出他身前的模样。
刘长玉心里不解,他觉得这老者死了已是可怜,又与苏长安无冤无仇,何必再糟践他的尸体。
“今日亥时一刻,陷阵营传令官刘长玉趁夜色逃脱,未果,处以凌迟而死。”苏长安冰冷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刘长玉先是一愣,随即变明了了苏长安的意思,他脸色一变,不可思议的看着苏长安。
“南...南将军...我...”或许因为太过激动的原因,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苏长安却不理他,提着那具尸体便要离开,但方才走出几步,他又像是忽的记起了什么一般,转头看向刘长玉说道:“带你的母亲离开西江吧,西凉守不了多久了。”
说罢,便再也不去看刘长玉一眼,转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第二日,天色还未彻底亮起。
包括陷阵营在内的镇西关九千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大军出征,自然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所以全西江城的百姓夹道相送,神将观沧海亲自于城门为大军壮行。
镇西关当着诸人之面饮下一碗壮行酒,策马扬鞭,领着近一万大军就要朝着西凉方向奔去。
苏长安的陷阵营落于队尾,他见前方士卒都已开始奔走,正要下令陷阵营跟上大军,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南将军!等等我!”
苏长安一愣,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眼熟,他转头望去,却见刘长玉身着甲胄一路气喘吁吁的小跑而来。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有些不解的看着已至身前的刘长玉问道:“你为何来了?”
他想不明白,昨日自己明明已经放他一条生路,他又何必出现?就算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也当好好想一想他那年迈的老母亲。
刘长玉对于苏长安的不悦视而不见,他笑着看着苏长安,有些憨态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说道:“我的母亲不愿意离开西江。”
“她说,西江是她的家。”
“做儿子的,得帮她守住这个家。”
第二十六章 不负苍生意,独负一人心
九千大军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至少在这方世界,这应当称得上是大军。
毕竟并非每一个人都可以从军,在这个武道儒道皆可通神的世界,寻常人在战场上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不到万不得已,也很少有统治者会干出,拉起寻常人上战场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这近一万的大军虽不能左右西凉战局,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生力军。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这支大军还可以守住西岭与永宁关之间的要道——莱云城!为永宁关上的守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而这一天,一只白鸽扇动着翅膀,来到了永宁关的上空。
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正负手立于关上,他面容俊美,唇如染血,但眉目却紧紧皱起。
那天上的飞鸟在这时看见了那位男子,它似乎与他极为亲近,嘴里便在那时发出一阵“咯咯咯!”的鸣叫。
那男子闻言抬头看去,猩红如血的嘴角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他伸出手,那只白鸽便扑腾两下翅膀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上。
“辛苦你了,柳儿。”男子说道,然后伸手抚摸起它的羽毛。白鸽极为享受的眯了眯眼睛,用嘴轻轻啄了下他的手掌。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他伸出手取下它脚下裹着的信纸。用手轻轻捻开,放在眼前,待到看清上面的字迹,他的皱起的眉头稍缓。
“将军,前方探子回信了。”这时,一个有些中性声音传来。
男子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着甲胄的身影正缓缓而来。
那是一位女子,剑眉水眸,唇红齿白,虽不着一丝粉黛,却尤胜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千百倍,背后披着一张大大红色的披风,随着她的走动而飘起,猎猎如风,灼灼似火。不消片刻,她便来到了男子跟前,将一张密封的信纸递到男子跟前。一双灵动的眸子却在那时直直的盯着男子,不曾移开半刻。
但男子却又若未觉的接过那信纸,将之拆开,然后细细看了看里面的内容,方才稍缓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女子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信中所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她忍不住出言问道:“上面写什么?”
男子却也没有丝毫隐瞒她的意思,他皱着眉头说道:“蛮子那边已经决定派军绕过狼牙山,大军奇袭莱云,只是带军将领与人数尚不清楚。”
“那我们是不是...”女子也是一惊。
男子却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我们派军支援莱云,蛮族大军定然大举攻城,到时候得不偿失。”
“可是,若是莱云被破,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女子依旧尚存疑虑。
“观沧海已令镇西关带领九千大军奔赴莱云,不日便可抵达。”男子答道。
“可是...镇西关虽然为人正直,但却是匆忙被朝廷册封,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我担心他...”女子不无担忧的说道。
男子再次摇头打断了女子接下来的话。
“危难之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女子闻言终于是沉重的点了点头,而后,她的眸子又豁然抬起,里面的光彩闪烁,耀眼无比。她望着他,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般,说道:“还有一事。”
“何事?”男子问道,神情淡漠。
“你娶我过门吧。”她这么说道,两颊生霞。说出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需要莫大的勇气,哪怕她是大魏的神将,是西凉战场上曾一度令蛮子闻风丧胆的铁娘子,可这时,也依旧难免觉得羞涩。但很快她收起了这样的羞意,她喜欢他,这是在他数次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后便确定的心意。
她本想着跟随他,等待他。直到某一天,他明了了她的心意。
但是,现在,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要镇守永宁关,为了他口中的天下苍生,不惜一死。
她自然得陪着他。
只是她想就这么死去,至少在死去之前,她希望,能成为他的妻子。
所以,她方才在数个夜晚的辗转反复之后,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这番话。
剩下的,她便只有睁大自己的眉目,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她觉得,他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她。
她很漂亮。比起他那位一直躲在关内的夫人也不遑多让。更何况,他与她并肩作战这么久,就是日久生情,也应当到了这一步了。
她这么想着,两颊愈发绯红,但眸子却不避不让的依旧看着眼前这位男子。
男子很木讷,至少在这方面他很木讷,比起在战场那个所向披靡的杀神,现在的他好似判若两人。
她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但这样的感觉在下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因为他摇了摇头。
很缓慢,却又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女子的身子一怔,似乎不敢置信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为什么?是因为夫人吗?”女子问道,然后强制在自己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不介意的...”她自然是介意的,只是他们就快死了,那又何必再争些什么。
“不是因为她。”男子看了女子一眼,眸子好似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那是因为什么?”这句话,到了女子的嘴边,却终于没有问出来。
既然不是因为他的夫人,那原因便出在自己。
说到底,是他根本不喜欢自己。女子这么想着,将那句会自取其辱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坦然,足够镇定,甚至她嘴角的笑意也因此更加灿烂,然后她恭敬的低头,拱手,说道:“红玉告退!”
做完了这些,她转身,身后的披风迎风扬起,一如她的人一般,猎猎如风,灼灼如火。
男子看着那渐渐消失在城墙上的背影,如止水一般的心里竟然荡起几分惆怅。
他发出一声喟叹,走到墙头,看着关外的满目疮痍,从怀里缓缓的掏出了一本泛黄的书籍。然后,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因为她。”
那是一个男孩送给他的书。
那书上写着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而他欠了某个人这样一个故事。
可惜的是他永远没有机会去还上这个故事。
那个故事的名字叫做。
《南翠歌》。
第二十七章 好诗好诗
镇西关的大军向西昼夜不停的奔走了十多日后,越过了西岭关,终于来到了莱云城。
莱云城自然称不上是大城,但在这本就荒凉的西凉,却也是不可多得的要塞,所以,来往西岭与永宁的商队、甚至粮草都会选择从这儿经过,也因此,莱云也就成了,连接两地关卡的咽喉。
关于蛮子将派奇兵绕过狼牙山来袭的消息传来之后,莱云城内可谓是人心惶惶。
那位上了年纪的老城主对于镇西关这一支军队翘首以盼。
如今大军抵达,老太守更是组织居民夹道欢迎。
“镇将军你可算是来了。”大军方才入城,老太守便积极的命人将军队待到早已准备好的军营处,手拉着镇西关便开始说道。
看得出这老太守还是有些威望,向来不苟言笑的镇西关在面对这位老者时,神色也颇为恭敬。
“镇某来迟,望袁老见谅。”
“镇将军哪里的话,国难当头,许多平日里夸夸其谈之辈如今避尤不及,只有将军你尚敢到我莱云,救我芸芸百姓啊!不愧是镇西神候之后,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老太守这般感叹道,神情诚恳,不似作假。
“袁老过奖了。我父辈祖辈皆战死西凉,此国仇家恨,镇某于情于理都不能置身事外。”镇西关回应道。态度恭谦,不卑不亢。
“哈哈,镇将军真有汝父之风,来,我已备好晚宴,今日定要好生款待镇将军与诸位将士!”袁姓老者说道。
镇西关闻言眉头一皱,说道:“袁老的心意镇某领了,只是大敌当前...”
老者似乎早已料到镇西关会有这番言辞,他又是哈哈大笑一阵,然后伸手拍了拍镇西关的肩膀,说道:“镇将军放心,袁某人岂能耽搁这军国大事,今日只有佳肴,没有美酒。待到凯旋之日,我再与三军将士不醉不归!”
镇西关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朝着老者颔首,领着苏长安一干将领与老者一道朝着太守府走去。
莱云城的太守府自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是这一桌桌饭菜却是美味至极。众人方才落座,与青鸾共坐一个案台的苏长安便闻到了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诸位将士远道而来,老朽在此以茶代酒,代我莱云城百姓敬诸位一杯。”老者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只见他站起身子,虽然因为年迈,身材显得有些佝偻,但精气神却十足。
诸人赶忙举杯,与之对饮。
待到诸人在此落座,坐在首座的镇西关便望向台上的老者,问道:“袁老,不知如今莱云城内局势如何?城防如何?守军多少?”
老者闻言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倒是和你父亲一个性子。”
虽是这么说,但老者微微沉吟之后,还是将莱云城中的形势一一道来。
“不瞒各位,自从蛮军将至的消息传来之后,我莱云城可说是人心惶惶,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走的走,逃的逃便已去了三成居民,且每日都有更多的人拖家带口的离开。守军不多,七百左右,但都是九星境的好手,而自从接到观将军的消息之后,老朽也未有懈怠,每日加强巡逻,又命人遣工匠昼夜加固城池。前些日子还从武王手里借来了三架神机弩。”
“恩。”镇西关闻言点了点头,七百九星境的修士虽然不强,但也算得上是一支精英,聊胜于无。至于那三架神机弩却是实打实的利器,整个西凉战场加在一起也不过百架,大多数都被浮三千握于手中。相比于那七百九星境的修士,这三台神机弩反倒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对了,镇将军,老朽还有一不情之请。”老者忽的神色一正,说道。
“袁老请讲。”镇西关回应道。
“我膝下有一犬子,本事在长安的学院中修行,可听闻莱云变故,前些日子擅作主张的带着一些同窗跑了回来,说是要帮着袁某抵御外族。这将军与众将士不远千里来我莱云助战,我袁某自然不惜犬子性命。可他们毕竟年幼,去到战场恐怕也只是白白送了性命,因此,老朽想将他们送到将军帐下打磨一番。”说到这儿,老者顿了顿又补充道:“老朽不求将军给他个一官半职,只是哪怕坐一个马前卒,也好过他自己乱来。”
“袁公子有此志向,是莱云幸事,镇某自当全力帮助。这几日我要安顿士卒,恐有不便,若是袁老不弃,就让贵公子三日之后来我军中报道。我自然会安排妥当。”镇西关少见的露出一抹笑意。
得到了镇西关的应允,老者自然极为开心,接下来的时间当真是杯光交错,主客尽欢颜。
待到宴席散去,苏长安便将安排住所之事全权交由了胡子与刘长玉负责,自己带着青鸾住进了老太守为他们安排的厢房。
这几日他渐渐感到自己的修为有了回复的迹象,这对于那场即将到来的大战至关重要。只要他重新回到地灵境,便可以唤出他的领域天岚,这样问道境以下的寻常修士他都有一战之力。
因此,他也就将这几日的事情放权下去,自己开始全力修炼,争取早日恢复境界。
但或许是因为太过心急的原因,苏长安明明感觉到自己再次摸到了地灵境的门槛,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捅不破那层砂纸。
一连三日过去,苏长安也毫无进展,对于他的焦急,青鸾自然是看在眼里,却也帮不到什么,只能时不时的劝解他一番。
第三日傍晚时间已至亥时,苏长安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一旁的青鸾似有所感,也站起身子看向苏长安。
但苏长安却苦笑着朝着她摇了摇头,青鸾便知苏长安此次又失败了。
正要出言说些什么,却见苏长安忽的站起了身子,说道:“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言罢,便推开房门,就着夜色走了出去。
青鸾也觉得这些日子苏长安将自己逼得太紧,或许让他自己静一会,会有所好转。因此,在微微犹豫之后,便坐下了身子,没有再跟上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莱云城与苏长安从小长大的长门镇有许多相似之处。
当然,长门没有莱云的规模,亦比不了它繁华。
但有一点,他们都地处边塞。
人们见多了外族与军队的厮杀,每当城里多出些守军,他们不会因此而感到安心,反而会越发惊恐,因为守军越多,那边说明这儿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几日涌入城中的近万大军,自然是瞒不过城中百姓的眼睛。
这让本就人心惶惶的莱云城,近来越发变得混乱,更多的百姓开始拖家带口的离开,士卒们忙于布仿,而不可避免的忽略了对城中治安的维持,一些抢盗之事也就发生得愈发频繁。
苏长安走在莱云城的街道中,挺人说这条名为兴福街的官道曾经是莱云城最繁华的闹事,即使过了亥时,沿街的酒肆中依然是来来往往乐意不绝的信任。
但如今酒肆却都是人去楼空,漆黑的长街里再也找不到半分光亮,更别提旁人所说的那派黑夜如昼一般
的景象。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却不止是因为这些日子的修炼瓶颈,亦不是因为即将到来蛮族铁蹄。
他想得更多,也更远。
关于天岚,关于神族,关于北通玄。
他隐隐的觉察到了些什么东西,却又一时说不明白。
就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连在一起。
他觉得他需要找到这根线,然后剥丝抽茧,最后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而在这根线中,北通玄应当是很重要的一环,因此他需要见到他,不仅是为了解除自己身上的神血之患,还因为,有许多问题,他需要从他的身上得到答案。
但在那之前,他得守住莱云。
这固然是一件很凶险的事情,他其实完全可以带着青鸾扬长而去,毕竟以他的修为,又有诸如夏侯血、十方剑这样的神器,即使镇西关亲自出手也不见得能完全留下他。
只是,观沧海毕竟救过他的性命,虽然观沧海行事多少有点乘人之危的味道,但苏长安却记得,玉衡曾经教过他,人活一世,当问心无愧。
他觉得这话说得很对,于是便把它当做一个道理,记在心中,也用在世间。
这么想着,苏长安忽的发现前方的不远处,尚还有一处酒肆还亮着灯火,他觉得这黑夜中孤零零的一家灯火,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况且这些日子的莱云城也并不太平,一家酒肆营业到这么晚,多少还是有些危险。
不过这说到底也只是人家酒店掌柜的事情,苏长安倒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他看了看天色觉得时辰也不早了,这边要转身离去。
却忽的听到那酒肆中传来一位老者如同梦呓一般的醉话。
“书剑半生黄粱梦,浮白三千青云意!”
那声音说完,又顿了顿,接着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哈哈!好诗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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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好酒好酒
“书剑半生黄梁梦,荣华敝屣本来空。三千浮白青云志,却与江流东复东!”
苏长安轻轻叨念着这句话,他对于诗书向来不甚擅长,也不懂什么对仗平仄,他只是觉得这首诗写得极好,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他的心底莫名生出些好奇,想要见一见这位做诗人的模样。
这么想着,他便转过了头,朝着那酒肆方向走去,但方才走出几步,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哎!老东西,你喝得够多了,带够钱没有!”酒肆的老板对于那位作诗的老者显然颇有些不满,说话的语气里也满是不耐烦。
“哈哈,好酒好酒!”但他得到的回应却是一段神志不清的话语。
“嘿!想要装醉不给钱是吧!”老者的话语显然彻底激怒了那位掌柜,然后一阵听令哐啷的响动传来。
苏长安眉头一皱,体内灵力运转,身子一动,便来到了那座酒肆门口。
待他看清酒肆内的情形,倒也明了了为何那酒肆掌柜会对作诗的老者这般态度。
那应当是一位很年迈的老者,毛发皆白,形容邋遢。抱着一直酒壶,就如同抱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即使浑身横肉的掌柜与瘦小的小二已经为了上去,大有一言不合便有拳打脚踢之势,可他却对此毫不在意,依旧是不是饮上两口。
苏长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喜欢嗜酒之人,更不提像老者这般似乎为了喝上一两口酒,性命当可不要之人。
方才那首诗让苏长安对他所产生的好感在这时尽数消散,他站在那里伫立了一小会,终究不愿看见一位如此年迈的老者受人欺辱。
“住手。”他大喝一声,迈步向前。
那掌柜与小二见苏长安气宇轩昂,虽然未配甲胄,但腰间却挂着一枚兵符,他们这些在边关做买卖的人,自然一眼便认得。
他们心头惶恐,赶忙退开,眼神躲闪,语气谦卑的问道:“军爷...有何吩咐...”
边关的军官,尤其是这样乱世中的军官向来是不讲道理的,这些寻常的商人哪能得罪。
“他欠了多少酒钱?”苏长安问道。
这掌柜听他如此问道,暗以为这老者与苏长安有旧,那还敢收钱,他换上一脸笑意,赶忙说道:“这军爷朋友喝酒,小的哪敢收钱?若是老爷子还想喝,再来便是,再来便是。”
苏长安脸色不喜,他低着声音再次问道:“我叫说,你便说!”
自长安到西凉,这一路上苏长安的刀下亡魂已过数百之数,只是随意气息一放,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这些寻常百姓哪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只见那掌柜与小二身子一软,便生生的跪了下来,口中惊惧的求饶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
苏长安不喜欢这样的场景。
在长门的时候,人们当面叫他苏二爷,背后称他不学无术的苏二狗。
在长安,将星会上,所有人把他当做踩了狗屎运的乡下小子,而后又视他为浑身美【肉】的肥羊,到现在更是骂声一片,说他是妖族来的奸细,害死玉衡的罪魁祸首。
即使隐姓埋名来到西凉,这寻常百姓看他的眼神又满是畏惧。
他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人们轻他、笑他、骂他、怕他,可就是不喜欢他。
他终于失了耐性,不愿意再与这酒肆的掌柜言语,扔下一两碎银,说道:“他的酒钱我付了。”
说罢也不理那小二与掌柜投来的诧异的眼神,转头就要离去。
但这时,那位烂醉如泥的老者却忽的站起了身子,疯言疯语的说道:“这位小哥好雅兴,不若与老头子我饮上两蛊,也不枉费这良辰美景。”
苏长安的身子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看天际,月暗星稀,哪来什么美景。
他只当这是老者的一番胡言乱语,并不在意,反而转头瞟了那方才站起身子,走路还有些摇摇晃晃的老者,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
“早些回去吧,莫要让家人担心。”他这么说完,转身便再一次要离去。
但那老者却不知为何,竟然摇摇晃晃走了上来,一只手提着装满酒水的瓷壶,一只手搭在了苏长安的肩上,身子一斜,整个人就这般挂在了他的身上,一股灵苏长安作呕的酒气亦在那时扑向苏长安的鼻稍。
“小哥这般急着回去干甚?这良辰美景,不饮上两壶,怎能入眠!”老者这般说着,又提起了酒壶,大饮一口,或许是因为他喝得太过急促的原因,一些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溢出,直溜溜的淌下,落在苏长安的衣裳上。
苏长安面色一变,这件衣服说来还是青鸾亲自送于他的。他的心里难免有些不满,但却又无法与一位老者发作。
他伸手抬起老者的手臂,耐着性子说道:“老先生,今夜连星星都没有一颗,何来良辰美景之说,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那老者闻言,一脸醉态中忽的浮现出些许怒意,他抬头伸手指向夜空,吐词不清的说道:“怎么没有星星,星星一直都在啊。”
本来已经不想再与老者纠缠的苏长安闻言,身子忽的一怔。
他的瞳孔猛然放大,直勾勾的看向这位老者,就要问些什么。
但老者却在那时低下了抬起的头,醉眼朦胧的打量了苏长安一番:“小哥,你有病啊。”
苏长安又是一怔,他固然有病,观沧海治疗了他的暗伤,可神血的隐患尚在。只是,他一时摸不准这老者时当真看出了自己的症状,还是随口胡诌。
“不过没关系,再大的病的喝了酒就没事了。”
老者似乎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吐字含糊,但手中的酒壶却还是被他摇摇晃晃的递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观他这般神态,暗以为方才只是巧合,就要推开那酒壶,却忽的发现自己的身子在这时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任凭他如何努力,竟然都不能移动毫分。
他神色一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酒壶递到自己唇边,然后在他惊疑的目光中,被老者生生灌下一口酒水。
说来也奇怪,这寻常酒肆的酒水,入口却如同琼浆玉露一般,丝毫不显得涩辣,反而是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怎么样,不错吧。”老者对他笑了笑,露出他两颗极大的黄色门牙。说完,他又摇晃了一下酒壶,不无遗憾的接着说道:“可惜不多了,不能再让你喝了。”
说罢,老者转过身子,摇摇晃晃的朝着莱云城的夜色中走去。
而苏长安的脸色在那口酒水入肚之后,忽的一变,他体内的灵力在那时开始翻涌,还不待他将其镇压,一股热流自小腹升起,直抵他的天灵盖。
他的口中在那时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长啸,身上的气势陡然升腾。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那层困扰了他许久的砂纸就这么被破开,他的修为从太一再次回到了地灵,而且相比以前,这时他的地灵境修为更加凝实,甚至隐隐间有触碰到天听境的意思。
他的心头又惊又喜,身子也随着修为的提升再次恢复了控制,他正要去寻找那位老者,却发现老者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莱云城的夜色之中。
只是一道悠长的喟叹,却在那时自四面八方传来,在苏长安的耳畔久久回荡。
“浮生三千日,不如一遭醉。哈哈,好酒,好酒!”
第二十九章 对策
镇西关对于几日不曾出现的苏长安终于开始有所不满,这一天,刘长玉火急火燎的赶来,便要敲响苏长安的房门。
自从那件事以后,刘长玉对苏长安从一开始的惧怕,变成打心底的感激与臣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苏长安心腹中的心腹,只是他无论是修为还是能力都比胡子差上许多,所以,苏长安并未有委以重任。
而这时,苏长安也似乎正要出门,刘长玉的手方才抬起,那木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
刘长玉一愣,见苏长安一身甲胄,显然是要去到军营。
“怎么了?”苏长安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刘长玉,有些奇怪的问道。
“镇将军要我找将军你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刘长玉有些气喘的说道。
“恩。”苏长安点头,几日不去军营确实有些不妥,当下也不再多言,迈步便走了出去。
刘长玉的身子一顿,他觉得今天的苏长安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但是一时间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地方不一样。
以他的修为自然看不出苏长安已经破境,重回地灵。
但是,却也能隐隐觉察出苏长安身上气息的变化,这是一种很玄妙的变化,难以用言语表述,却又真实存在。
这天下修为分为九境。
聚灵、九星、繁晨、太一、地灵、天听、魂守、问道、星殒。
前三境为凡境,乃是修士积蓄灵力的一重境界,无论在这三境中的哪一境,终归是肉眼凡胎,寻常刀剑亦能伤其性命。
而中四境,则被称为魂境。须知人有三魂七魄,魂乃人之根本。周身精华,皆聚于魂。
太一铸星魂,地灵通地魂,天听命天魂,三境过后,三魂其明。至于魂守便是以三魂之力,点亮七魄,自此修士三魂七魄融为一体,肉身与魂相连,自然是刀剑难伤,水火不侵。这四境,每一境皆可为修士的身体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是因为刘长玉修为太弱,故此只觉得苏长安气息变化,却难以洞察其中奥妙。
待到二人来到大军营帐之时,镇西关正与诸位将领围着一个沙盘讨论些着什么。
见苏长安到来,镇西关直起身子,便要训斥苏长安一番,而那以顾牙朗尤清的为首的一干将领更是面露冷色,等着苏长安出丑。
但镇西关的话方才动了嘴边,却又生生的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出了苏长安的不同。
这才不过几日的时间,苏长安的修为竟然便突飞猛进到达了地灵,这且不论,须知苏长安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这样的修为,即使是当年的莫听雨,在这般年纪想来也绝不曾有过。
更何况,当苏长安还是太一境之时便可以轻松击败身为天听的尤清,如今成就地灵,岂不是身为魂守境的镇西关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念及此处,诸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但苏长安却似乎对于众人的目光犹若未觉,他走到镇西关身前,很是恭敬的拱了拱手说道:“这几日末将修为遇到瓶颈,故此不得不闭关修行,耽误军事,还请大人责罚。”
苏长安这番话并非虚情假意,他向来恩怨分明,而做事亦是如此。
虽然他也曾交代胡子与刘长玉负责一些事由,但是他确实因此耽搁了军务,所以,他觉得就算镇西关如果会因此而惩戒他,他也不会有所怨言。
这就和他在长门时经常不做功课,而去到书院自然免不了被先生打手心。他虽然畏惧,但也从未因此而记恨。
镇西关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打量了一番苏长安,似乎是在思量苏长安此举究竟是在威胁他,还是真如他话中所说的那般请求责罚。
当然,镇西关与苏长安接触并不多,所以,他一时也难以分辨出什么,只是觉得苏长安的神情不似作假。“无碍,既然修行有所成就,与我军也是好事。”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在思量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方才又说道:“南将军来得较晚,方才我们所说想来也未曾听到,不若让顾将军再说上一遍,然后我们继续商议。”
此言一出,诸人心头一凛,而顾牙朗的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他向来喜欢揣度上意,而镇西关这番言行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足以让他胆寒。
苏长安几日不来军营,不曾处罚也就罢了。军事要会,来晚了些,身为主将的镇西关亦是没有半分怨言,甚至还耐着性子故意让与之有间隙的自己为苏长安讲解之前他们所言。这从很大程度上说明了苏长安在镇西关心中的地位,更何况,苏长安今日忽的出现,修为暴增,想必以后在军中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这无论怎么看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一个太好的消息。
虽然这么想着,但顾牙朗还是强迫自己沉下心来,故作镇定的开始与苏长安讲起之前他们所说之事。
“是这样的。昨日前方的探子又传来了消息,关于绕过狼牙上袭击莱云城的蛮族军队有了一些新的情报。”
“此次来袭的军队主将应当是蛮族九大氏族中的王族,帝江氏族中的巫咸淋xx,此人修为高深,已至问道境,且作战勇猛,身先士卒,此次所带士卒,虽然并不清楚多寡,但莱云对于西凉战局作用极大,想来必是蛮族士卒中精英中的精英。”
“今次,神将大人唤我等前来便是为了商讨守城事宜。”
苏长安听完,点了点头,不过他对行军打仗之事一窍不通,倒是说不出个什么,但是这营帐内的一干将领却是皆转头看向他,今时不同往日,他的修为突破,镇西关又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因此,在座的诸人也不得不等着苏长安的发言,方才继续讨论。
苏长安也是在数息之后明白了此种缘由,他不免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然后说道:“行军打仗之事,我不甚明了,还是请诸位前辈说来,我倾听便是。”
包括镇西关在内的诸人闻言,都是微微一愣,但不可避免对于如此谦逊的苏长安生出些许好感。
“那好,我们接着方才的说。”镇西关也不再多言,指了指沙盘中的那座代表莱云城的位置说道。“从狼牙山绕道而来,路途艰险,且有凶兽蛰伏。蛮子势大,却也决计不可能派出太多士卒,因此,所来攻城的兵将定然是精而不多,而且山路崎岖,所以士卒定多以步卒为主。”
“而无骑兵,便意味着他们所带粮草不多,所以,这一战,蛮子所想定然是速战速决,夺下莱云,然后以莱云城中粮草补充兵需。”
镇西关的话在这儿戛然而止,他环视诸人,似乎在等待着他们提供良策。
“末将以为,蛮子远道而来,自然人困马乏,我军只需以逸待劳,坚守莱云,不日敌军自退。只是需注意的是,出了狼牙山,便地势平坦,以蛮子们狡猾多变的性格定然不会直接来攻打莱云,他们很有可能会绕道劫掠其他守军薄弱的城池,充沛军需,再修整军队,方才攻打我莱云。这一点却不可不防,蛮子们作战勇猛,我军又是...仓促成军,长久作战,定然不会是蛮子对手。”不得不说,顾牙朗虽然平日里喜欢勾心斗角,但对于军事确实有一套自己想法,所说的这一番话也是面面俱到,即使是苏长安也不得不暗暗点头。
“唔。”镇西关眉头一皱,显然也是认同了顾牙朗的一番话。只是以他们的军队的实力,能否守住莱云还是两说,如何又能分兵出去镇守其他城池。一时间,从未有过行军经验的镇西关也是有些举棋不定。
“末将还有一言。”顾牙朗指了指沙盘上的另一处,又再次说道:“诸位请看,这狼牙山一出,除了莱云城便是西头堡,此堡向来是军部屯粮之所,虽然其中粮草已被武王殿下调走,但是蛮子少有入关消息闭塞,定然不知其中真假,若是他们想要夺取粮草与我军做拉锯战,此处定然是他们的不二选择。”
“可他们若是来时见此堡范围薄弱,估摸也会心生疑窦,转而想着西凉深处挺进,到时候便是泥牛入海,难觅踪迹。所以,末将以为,不若派出一路大军镇守于此,布下疑阵,带他们攻城之时,我军再掩杀出去,打他前后夹击、措手不及。”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脸色稍缓,皆对于顾牙朗的一番话很是赞同。
镇西关不苟言笑的脸色中也少见的露出一抹喜色,他又问道:“蛮军来势汹汹,定然攻城迅捷。而西头堡荒废多年防御薄弱,一般将领根本难以招架...”
听到此言,顾牙朗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笑意,他看着镇西关,在苏长安诧异的眼神中,缓缓说道:“三军之中,论战力强弱,神将大人自然无人能比,而要说第二,便只有轻松击败尤清将军的南大将军了。”
第三十章 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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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明了,顾牙朗前面那一番侃侃而谈,为的便是最后这一环。
他的心头一凛,蛮子的战力如何他不清楚,但能将大魏的雄狮在边关杀得丢盔弃甲,甚至那位武王大人也不得不龟缩在西岭关中,避其锋芒。由此,蛮军凶残可见一斑。
顾牙朗的计策固然是没有问题,里应外合,绝非没有可能出奇制胜。
只是这样的话,苏长安就不得不担任起在援军到来前独立对抗蛮族大军的重任,以他手下的散兵游勇,正面对抗凶猛的蛮军,无论怎么看都是以卵击石。
但镇西关却有几分意动,他看向苏长安问道:“南将军以为如何?”
苏长安心里以为,自然是不好。
可是这样的话他又怎能说出口呢?
顾牙朗虽然包藏祸心不假,可这计策却没有半点问题,以苏长安在行军打仗方面几乎为零的经验,是决计想不出一个逼它更好的办法了。
而既然想不出办法,那自然也就没资格去评价别人的办法。
“顾将军纵横沙场多年,所说所言,末将不敢妄加评断。只是,以陷阵营区区九百人想要拖住蛮军,等待与大军里应外合,在下认为这多少有些痴人说梦。”
苏长安的回答让镇西关微微一愣,他本以为苏长安对于这样的安排会有所异议,毕竟去到西头堡并不是一个好差事,甚至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送了性命。但不想的是,苏长安对于顾牙朗的一番话却没有半点异议,只是对于独自镇守西头堡有所不满。
“南将军的意思是?”镇西关试探着问道。
“末将希望将军能派出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辅佐在下。”苏长安神色恭敬的说道。
此言方落,在场诸人脸色一变。苏长安这是摆明了想要拖人下水,而且他措辞也相当暧昧,说是要镇西关给他一名将领,辅佐与他。这便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去到西头堡之后,二人之间的主次关系。
在场的诸位将领最少也是在沙场混迹过十数年之人,如何会甘心去辅佐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更何况西头堡处境险恶几乎称得上九死一生。这般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这些老油条们自然不愿接下。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哪位将军愿意前去呢?”镇西关对于诸人难看的脸色犹若未见,他环视诸人,口中问道。
自然,他得不到回应。而大帐内的气氛也因为他的这个问题而变得沉默了起来。
“诸位将军都不愿往?”镇西关的脸色一寒,显然对于诸人这样的反应很是不满。
大帐内愈发安静,这些将领此刻都低下了头,不愿与镇西关的目光发生哪怕一丝的交会。
“末将以为,既然这策略是顾将军提出的,那便让顾将军与末将一同前往,最为合适!”苏长安的声音在这时想了起来。
顾牙朗闻言一惊,不曾想竟然被苏长安反咬一口,方才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但一旁的镇西关却像是等待许久,在听闻苏长安这一番话后,便抢先开口说道:“唔,顾将军老成持重,加之南将军勇猛无敌,确实是不二人选。”
顾牙朗额头上顿时浮出一阵密密麻麻的冷汗,他赶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这些同僚,希望他们为自己开脱几句。但在场的这些人可都是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心知这苏长安对于顾牙朗将自己推往火坑定是极度不满,故而才有了这拉人垫背的戏码。若是他们此时出言相救,万一把苏长安逼急,搞不好会引火上身。所以他们对于顾牙朗的目光选择了熟视无睹,依旧你看我我看你。
顾牙朗很快便想清楚了此中的关键,他自知此番是难以逃脱,索性也就不再做那无用之争。
“在下领命。”他朝着镇西关态度恭敬的拱了拱手,又说道:“只是这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我与南将军共同驻守西头堡,但若是遇到有何意见不同之处,不知当如何处理,还请将军示下。”
苏长安的眉头一挑,知道顾牙朗自知此番断无逃脱之可能,便想要与他夺权,以此获取在西头堡的主动权。
镇西关闻言也是微微沉吟,他的目光在苏长安与顾牙朗之间来回巡视一番,似乎是在权衡些什么,直到数息之后,方才说道:“顾将军沙场征战多年,我自然放心。只是此番作战,策略已定,届时只需二位坚守城池,待到我军杀到前后夹击便可,倒无什么可需商议之事。倒不如给后辈一个机会,委屈顾将军一下了。”
镇西关这一番话,按理说,应当称得上是狗屁不通。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岂能墨守成规?
这个道理,镇西关是懂的,顾牙朗自然也是懂的,就连苏长安也曾听过。
但却无人敢于反驳,镇西关此次是摆明了要偏袒苏长安,在场的诸将岂能看不明白?
顾牙朗的脸色愈发难看,但却无处发作,他再次拱手,用极为阴沉的声音说道:“在下领命!”
“顾将军深明大义,镇某佩服!”镇西关笑着说道,然后扶起顾牙朗走到苏长安身边,又道:“希望二位不计前嫌,精诚合作!此事关西凉苍生,大魏百年社稷,镇某叩谢!”
言罢,竟然便当着诸人的面,与苏长安和顾牙朗躬身一拜。
苏长安心里在那时莫名有些触动,他赶忙扶着镇西关说道:“将军放心,南某定然尽力而为。”
得到苏长安的答复,镇西关也好似放下心来,而后诸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又确定让苏长安与顾牙朗明日便领着陷阵营前往西头堡布防,方才结束了这场会议。临行前,镇西关却又忽然叫住了苏长安,告知他此行凶险,他思前想后,决定让这莱云城太守的儿子带着他的七百修士与苏长安一同前往,也算是为他增加一番助力。
苏长安对于那位公子自然还是有些印象,前些日子莱云太守为他们开办的接风宴上曾有提及希望将自己的儿子送入镇西关帐下历练,镇西关也曾应允。可是将人家托付给你的儿子送到最险恶的地方,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厚道。
不过能多出七百九星境的修士对于苏长安而言自然是好事,所以他倒是无心去深究其中缘由,只是朝着镇西关点了点头,感谢他的好意。
但镇西关却说道他已经命那位公子在苏长安的营帐中候着,希望苏长安能与之见上一面,毕竟即将一同上阵杀敌,相互了解,沟通一下感情总是好的。
苏长安自然是应了下来,只是他方才走出镇西关的营帐,却忽的心头一震,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一丝寒意便在那一刻自他的后背升起。
刚刚在营帐之中,镇西关的表现可谓不尽如人意。
他始终是作为一旁听者,顾牙朗说什么,他便点头附和什么。苏长安提什么,他便应允什么。虽然他坐在神将高位,虽然拥有傲视三军的修为,但不可避免的,苏长安的心底对他还是生出了几分轻视。就好像是觉得这位神将大人似乎没有半点自己的判断。
但!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的话。
这些事情真的只是在会议上才临时决定的话。
那为什么,那位公子已经在苏长安的帐中等候着呢?
亦或者说,其实镇西关在这会议开始前便已经知道结果,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再联想自从来到镇西关帐下,镇西关对他的态度便向来暧昧不明,而昨日夜里那位老者给他灌下的那壶酒亦是给外蹊跷。
想着这些,苏长安隐隐觉察到,这其中恐怕还有些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但他的思绪很快便停了下来,因为一件更加让他诧异,甚至有些惶恐的事情发生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当他走进自己的营帐时,那位正立在营帐之中等待着自己的太守公子。
这位公子,苏长安认识。
而同样,他自然也认识苏长安。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对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们在思索对方的姓名,他们见过,在很早以前,在长安。
在...将星会上。
二人的眉宇在那时舒展开来,但随后又被一股浓郁的震惊所替代。
“你是袁动坤!”
“你是苏长安!”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然后苏长安的身子一动,便来到了那位人高马大的公子身前,他猛地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位公子,便是当年在将星会上第一个站出来挑战苏长安,最后却被苏长安一刀斩飞长刀的长安学员——袁动坤。
苏长安没想到会在离长安万里之遥的西凉碰到熟人,更没有想到,那位太守的儿子竟然便是袁动坤。
他的心思流转,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则定然会引来长安、甚至神族的追杀,念及此处,他的眸子一寒,一道杀机涌现。
第三十一章 越抗拒,越孤单
袁动坤的瞳孔在那一刻豁然睁大,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苏长安的杀意。下一刻,他开始剧烈的摆动自己的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呼喊。
苏长安看出他似乎有话要说,微微犹豫之后,他冷言说道:“我放开你,但是你若是敢大声求救,我保证,在护卫进来之前,你的头颅会先离开你的身体。”
袁动坤哪敢不从,他斗大的头颅一阵猛点,而苏长安亦在那时放开了他的手。
“咳咳。”袁动坤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苏长安猛烈的动作让他的呼吸有些不畅,直到现在才微微缓过来一些。
然后,他站直身子,心有余悸的看向苏长安。
那年将星会上那个稚嫩的少年,如今脸上虽然还有未曾退去的青涩,但他身上的气息却凝实、内敛,甚至隐隐间还带有一股淡淡的杀意。
很难想象,将星会过后的一年多光景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会让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说吧。”苏长安的声音打断了袁动坤的思绪。
他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咳。”袁动坤又是一声轻咳,远超于一般同龄人的身子一顿,眉头也随之一皱。他自然想说些什么让苏长安放过他一马,但是与他身子成反比的脑袋里却是半天也想不出个什么。
直到数息之后,苏长安的眸子里渐渐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之时,他方才急忙说道:“我不会,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是很苍白的一句话,没有任何道理或者理由,便希望凭借着一句话,从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的手中换得一条性命。就连袁动坤说完这句话后,脸上也露出苦笑,暗恨自己的榆木脑袋不顶用。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随之一冷,他向前一步,周身杀意涌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袁动坤这般想到,哭丧着脸往后退去几步。健壮如牛的身体在苏长安的眼前却如同绵羊一般瑟瑟发抖。
“我没有理由害你啊!”或许是因为害怕极了,袁动坤胡乱的说道。
“没有理由?我可是朝廷的通缉犯,抓了我足够你加官进爵,封侯拜相了!”苏长安不为所动。
袁动坤心里顿时如一团乱麻,如今他已经退到了大帐的边缘,退不可退,而苏长安的身子却在一步步的靠近。他并非没有想过钻出营帐,夺路而逃。但是,在长安之时他便已经听到过关于苏长安的某些实际,一剑屠灭数百繁晨修士,又一人独挡章子雾、阴山浊、马安晏三位魂守境修士,将之一并斩杀。这样的实力,以他的修为估计连营帐的大门还未踏出,自己便已经死于苏长安剑下。
这么想着,他忽的心头一动。
魂守境!他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你听我说!”他赶忙抬手示意苏长安再等上一会。
而苏长安前进的步伐便真的随之一顿,他其实并不想杀他,或者说如果可以,他不想去伤害任何人,只是总有些人,有些事逼得他不得不去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人生在世,又岂能是是顺其心意。
但无论怎样,他依旧想尽可能的少杀人。
所以,他给了袁动坤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让他给他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当然若是在他的耐心用完之前,袁动坤依然给不出一个理由的话,苏长安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因为,他要活下去。他不能辜负那些星星。
“我告发你对我没有半分好处的。”得到苏长安的应允,袁动坤赶忙说道。他似乎也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又补充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在长安的时候曾经以一己之力独挡三位魂守境的强者。你看这莱云城,最强者便是镇西关神将,其修为也不过魂守,我若是真的告发你,这莱云城定然无一人能留住你,而且,搞不好还会给莱云带来灭顶之灾。”
苏长安一愣,觉得袁动坤说得并不无道理。
但是,说完这些之后,袁动坤的神色却是一正,话锋一转,问道:“但是,在这之前,我得知道一件事情。你究竟是不是妖族的奸细,来到莱云又有何目的?”
苏长安随口问道:“我若说我是,你当何如?”
袁动坤的脸色顿时一变,他望着苏长安好一会之后,一咬牙,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刀。这刀苏长安见过,在将星会上,他便一刀将袁动坤的这把刀斩飞,当时,袁动坤九星境,他堪堪聚灵。而如今,他已经地灵境,寻常魂守境的高手也决计不是他的对手,但袁动坤才不过繁晨。无论怎么看,现在的袁动坤都不会是苏长安的对手,所以,此刻拔刀,与找死无异。
“你要和我打?”苏长安的眉头一挑。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想试一试。”袁动坤说道,他的身子有些颤抖,甚至连握住刀的手中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迹,但很奇怪,他的神色坚定,丝毫看不出有半分的恐惧。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问道:“为什么?”
“你曾说过,莫听雨是你的师傅,他已经死了,所以,毁他名声,便是害你性命。”
“这句话,我现在可以还给你。”
“莱云,是我袁家世世代代的封地。我的祖爷爷将他传给我的爷爷,我的爷爷将他传给我的父亲。这是我的家,人不能没有家,所以觊觎我家乡,便是害我性命。”
听完这番话,苏长安的神色一暗,他莫名觉得有些悲伤。
或者说,他有些想念那时的自己。
或许旁人看来,那时的他善良到几乎天真,无畏到近乎无知。
但他喜欢那时的他,他觉得那时的他才是真的他。
现在,他很强,甚至他曾拥有过星殒的力量。但同时,他却失去了更多。
他的手上在不知不觉中沾满了鲜血,他所在意的人在他的眼前一个又一个的死去。
人总归是要长大的。
他在心底这般叹息道。
你越抗拒,便会越孤单。
终于,他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放心,我不是。”
然后,他像是又想了一会,接着说道:“整理你的人马,午时与我赶赴西头堡!”
第三十二章 冰释前嫌
(ps:今日第二更,晚点还有一更,补昨天欠的)
西凉向来以贫瘠著称,且身处盆地,四周便是密密麻麻的丘陵、山脉。
而狼牙山,便是这众多山脉中的一座。
他比不得身后的拓燕山绵延千里,亦比不得藏云山的高耸入云,但他的险峻,却是堪称西凉的一道奇观。
其形如獠牙,其险如恶狼,故称之狼牙。这是前朝一位镇守西凉的神将对于此山的评价。
而此刻,在狼牙山的崎岖的山路之上,幽暗的密林之中,有一队人马正在奔走。
他们少披甲胄,身材壮硕,且大多的胸前、脸颊之上都纹有一些晦暗难明的纹路。山路难走,他们虽然徒步,但速度却异常的快,一些密林中伸出的枝桠倒刺划在他们身上却丝毫不能伤到他们裸露的皮肤。而那些以往在这狼牙山中作威作福们的凶兽也在这时选择的蛰伏,似乎对于这一队人马很是畏惧。
“摩海耶,还有多久?”队伍的前方,有三道身影,他们坐着三头模样怪异的凶兽,似马,却足下生爪,嘴露獠牙,似狼,却身高马大,尾如金剪。为首那只猛兽的两肋处更是伸出一对如倒刺一般的凸起物,神色高傲,隐隐间似乎另外两头凶兽对于它都带有一股惧意,与它保持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它的背上,此刻正坐着一位少女,但因为密林里的光线幽暗,并看不清容貌,只是隐约能够看清,她的身材玲珑,目如星光。
而方才那一道声音,便是由她的嘴里说出的。
她的话音方落,她左侧那位生得虎背熊腰的男子便微微低头,语气异常恭敬的回答道:“还有七日左右的脚程,便可以抵达莱云城。”
“七日?”那少女的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焦急,“太慢了,我怕父王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男子的身子顿了顿,有些迟疑的说道:“可若是再加快速度,恐怕将士们会吃不消,人族以逸待劳...”
少女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不容置疑的说道:“全军加速,五日后,直取莱云城!”
男子一愣,虽然心中觉得有些不妥,但最后,还是鼓不起勇气辩驳些什么,他转身冲着身后密密麻麻的大军说道:“加快行军,五日后直抵莱云!”
见到自己的命令得到了执行,少女微微颔首,她再次转头,看向右侧那位周身裹着黑袍,身材相对于一般的族人要瘦小得多的身影。寒着声音问道:“那东西真的对父王的伤势有用?”
那黑袍人闻言转过了头,他的脸同样被黑袍所遮掩,但是那双猩红色的眸子却是在这密林之中显得格外扎眼。
“自然有用,小的怎敢欺瞒公主殿下。”黑袍人的声音很难听,就像是枯败的枝桠,嘶哑中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哼!最好如此!”少女厌恶的看了黑袍人一眼。
她讨厌这个男子,也讨厌与他一起忽然崛起的那个名为九婴的部落。
他们与眼前这个男子一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九婴氏族成为蛮族的第九大氏族之时,王族终于渐渐平息了各大氏族的你争我夺,开始向着东边那片肥沃的土地发起进攻。而且百年来,第一次将远云关收入囊中,如今人族内乱渐起,西凉已是囊中之物,而东边,有更加富饶的城市与土地等着他们。
所以,在这个时候,自己的父王一定不能有事。
少女这般想着,眉目一沉,如星辰一般的眸子里光芒闪烁。
西头堡的荒凉,比起苏长安所预料的还要差上几分。
自从武王浮三千搬空这里的粮草之后,这座作为屯粮之用的小镇也随之人去楼空。
苏长安在抵达此处之后,便令袁动坤与胡子二人开始安顿士卒,同时亦要求他们加紧操练。
陷阵营与袁动坤带来的莱云城七百士卒毕竟以往都是各自分开训练,可在不久的将来便即将面对共同抵挡蛮族大军的重任,无论这么短时间的训练是否能够起到效果,但总好过一盘散沙的去到沙场来得好。
而且,苏长安也想借此看看这袁动坤到底有几分本事,派胡子跟着,既可以一旁提点,亦可以暗暗监视他,以防万一。
而苏长安却在刚刚搭好的大帐中,召来了那位对他颇为不满的副将顾牙朗。
“参见将军!”顾牙朗走到苏长安身前,对着苏长安躬身一拜。
如今他已是苏长安的副将,自然该行的礼不能少去半分,只是从他脸上的神态,即使掩饰得很好,但苏长安也能感受到他的不满。
毕竟苏长安来到军营时日尚浅,年纪又才十七八岁,如何能让这位混迹军场数十载的顾牙朗心服口服。
“将军请坐。”苏长安对于顾牙朗的表现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他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长椅,说道。
顾牙朗一声冷哼,金刀大马的坐到了一旁,目光斜视一旁,对于苏畅没有半分敬意。
“将军可知,我为何执意要你与我同往西头堡。”苏长安对此毫不在意,他笑着说道。
“哼!”顾牙朗闻言,冷哼一声,却不做其他言语,在他看来这个答案自然显而易见。
苏长安对于顾牙朗的态度早有预料,倒是丝毫也不意外,他又接着说道:“镇西关帐下,副将三名,千夫长九名。苏某虽然不懂行军打仗之法,但却也看得出来,唯有将军你才能助我守住西头堡!”
此言一出,顾牙朗脸上神色一怔,却是想不到苏长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是,以他的个性,自然不会就此与苏长安和解,反而因为苏长安有求于他,愈发倨傲。
“顾将军从军所谓何事?”苏长安见他这般作态,依旧不恼,再次问道。
顾牙朗不语。
“为加官进爵,拜相封侯?”
“为黎明苍生,天下太平?”
顾牙朗依旧不语。
但苏长安的脸上却忽的浮出一抹笑意,“看样子将军对我颇有成见。那我便告诉将军,我为何从军。”
这一次,顾牙朗终于转过了头,看向苏长安,虽然脸上神色不善,但却是有了倾听之意。
“我两者都不是,我是为了活下去。”苏长安神色平静的说道。“顾将军无论心里想什么,对南某有多少不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得在这一战中活下去,方才有后话。你说对吧?”
“......”顾牙朗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如今大敌当前,内斗,是取死之道,还请顾将军不计前嫌,教我退敌之策!”说着,苏长安站起身子,朝着顾牙朗恭敬的一拜。
顾牙朗历经沙场多年,这样的道理他怎会不懂,只是碍于脸面。终究无法向一位后辈低头。如今苏长安这一处戏码可谓给足了他面子,虽然不至于尽释前嫌,但却无法再自持身份。
正如苏长安所言。
大敌当前,内斗,是取死之道。
而顾牙朗并不想死。
所以,他赶忙站起了身子,走上前去,扶起苏长安。
“南将军深明大义,顾某自当鞠躬尽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