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遗诏
(ps:今日第二更,书友群:346162676喜欢本书的朋友欢迎加入)
同样是在寅时。
一位身着黄色锦缎的中年男子神色慌张的敲开了丞相府的大门。
他似乎是这丞相府的常客,所以一路上并没有任何人出手阻拦他们,甚至那些护卫仆人在看清来者的容貌时,还都得停下脚步,对此人低头行礼。
但显然,这位中年男子此刻并没有丝毫心情去回应这些下人们的尊敬。
他一路小跑,终于是来到那一座书房。
他几乎想也不想的推开了那座书房的房门,而昏暗的房间,亦在他推开房门那一刻猛地烛火亮起,将漆黑的房间照得灯火通明。
男子显然未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他心头一惊,下意识的用手中的长袖遮住自己的眼睛,直到数息之后方才适应了这突然亮起的光亮。
而后,他猛地抬起头,望向书桌的方向。却见一位老者正好似对方才之事一无所觉一般,正低着头,手持一支紫竹羊毫在一卷白纸上写着些什么。
而他的左侧立着一道周身裹着黑袍,看不清容貌的身影。
右侧立着一位发丝散乱,环抱一把鬼头大刀的刀客。
男子似乎已经适应这两位的存在,故此他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瞥,并未有在二人身上驻足半刻。只见他快步走到那书桌前,对着那位老者急声说道:“亚夫!不好了!”
“今日寅时早些时候,太尉穆连山带人劫走了天牢之中的吕建柏送入了皇宫。吕建柏不知何故竟然改了供词,父皇当场便释放了五弟,现在正让他带人去天岚院阻止山将军与廉院长!”
这自然是万分火急之事,既然吕建柏番了供词,那到底是谁指使他干得这一切自然也得被他和盘托出。那五皇子之前的遭遇,想来便是他即将要面对的事情。
为此,他在接到这个消息之时,便急匆匆的感到丞相府,想要与眼前这位老者商量对策。
但令他不解的是,这位老者在听闻这番消息之后,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一脸专注的在那一卷白纸上慢悠悠的写着些什么。
男子似乎很清楚老者的某些习惯,故此在说完这一番话后,见老者没有半分回应的意思。虽然心里着急万分,却依旧只有沉默的站在一旁,等待着老者完成手中之事。
这其实并不是一段特别长的时间,但男子却是度日如年。
就在男子焦急的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时,老者终于是在那卷白纸上勾勒出了最后一笔墨痕。
他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看向那位男子,沉声说道:“太子不必惊慌。”
看得出来,老者在男子心中的分量极重。他那只是聊聊数字的一番话,却让男子心中的乱麻微微的平复了一些。但男子仍有些担忧,他看向那位老者,说道:“可是此事一旦败露,以父王的脾气...”
但老者却在此时微微抬手,阻止了男子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他转头看向立在自己右侧微丝不动的那位刀客,说道:“他们快到了,你去吧。”
那刀客闻言,他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猛地爆出一道精光,他朝着老者微微躬身,恭敬的说道:“是!”
然后,已经渐亮的夜空中忽的有一枚星辰亮起,那道暗紫色的星光透过老者书房的房门。直直的洒在男子的身上,他身上的气息亦在那一刻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还是他,但却又不是他。
他立在那里,背后却好似立着一方世界。
而后,他身上暗光一闪,他的身影便在那时变得模糊起来,直到数息之后,方才彻底消失不见,就好似他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般。
这般诡异的情形落在难为黄衣锦缎的男子眼里,他的心里自然是免不了生出一阵惊骇,只是当他抬头望向夜空中那颗星辰之时,方才幡然醒悟,明了了男子的身份。
那位男子他曾不止一次在这位老者的身边看见,他一直暗暗以为只是被老者青来的一位伸手了得的护卫。却不想他竟然是那一位消失多年的星殒,更想不到的是,他这位身份显赫的皇叔。竟然甘愿在这老者的身旁当一名护卫,而这一当便是三十载。
为此,他转头看向老者的目光里愈发敬畏。
但老者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在他这般漫长的生命中,对他报以这般目光的人何止千万?他们中有腰缠万贯的富商,亦有坐拥天下的帝王,甚至还不乏那些不可一世的星殒。
而区区一位太子的敬畏,对他而言,不过尔尔。
这时,老者终于站起了身子。
他走到男子的身旁,说道:“走吧。”
“恩?”男子一愣,显然并未有领会到老者的意思,他不由得问道:“亚夫要我与你去往何处?”
“进宫面圣。”
男子闻言心中的疑惑更甚。
“去见父皇干什么?”
圣皇方才知晓自己通过吕建柏一事嫁祸于自己的五弟,恐怕现在正在气头上,以他对自己父皇的了解,他并不认为现在是一个见他的好时机。
“去帮你取一样东西。”老者这样答道。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男子敏锐的察觉到,无论面对何事都向来云淡风轻的老者,在说此话时,言语中竟然带着一股寒意。
“遗诏!”
男子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眸子里的瞳孔在那一刻猛地放大,就像是听到了某些骇人听闻的言论。
或者说,这确实就是一道极为大逆不道的话。
圣皇还未死,要取他的遗诏,那背后所蕴含的意义也就自然不言而喻了。但这样的话,却又被老者如此平静的说出,那言语中的笃定,让人恍惚间生出一些不真实感。就好像他要去取的并不是那位统治了人族近百载的帝王的遗诏,而只是寻常的如衣衫、如蜡炬一般的物件
但很快,男子身子开始了颤抖,这种颤抖从一开始的极其细微的抖动,到后面渐渐变得肉眼可见。而他脸上的赫然也渐渐被一种极为扭曲的神情所替代。
就像是被镇压于浮屠之下数千载的恶魔,在得见天日时,心里所生出的那种对于自由的近乎狂热的向往。
“走吧。”
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男子的身子一震,然后随着老者与那道黑袍人的身影,踏着长安城黎明前的最后一抹夜色走向了那座名为朱雀的宫门。
而尚未完全隐没的圆月亦在此刻透过老者书房的纱窗,射下一道月光,照在他书桌前那一卷白纸之上。
隐约间可以看清几个苍劲有力的小篆。
那小篆如此写到。
威德八十九年。孤星入苍龙,紫薇归星海。
第五十二章 逆转
天色方才微微亮起。
天岚院外,已是残骸满地,血流成河。
苏长安长刀杵地,半跪于天岚院门前的台阶之上。
古羡君三人一退再退,不觉已到了苏长安的身前,他们皆身负大大小小的伤势,神情萎靡,但剩余的几百修士似乎看出了他们已无再战之力,对他们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徐让四人与两位问道境强者的战斗也开始渐渐落下帷幕,他们身上的伤势愈来愈重,又岂是独立对抗廉半城的徐让,此刻他白色的长衫如今早已残破不堪,鲜血顺着那些裂开的血肉不住的往下淌。他浑身浴血,发丝散乱,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
山力行一方人的嘴角终于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们知道,这场恶战的胜利终究是属于他们。
天岚院的传承,苏长安手上的神兵,都将是他们的。
光是想到这一点。诸人的心中就涌出一抹近乎狂热的欣喜。
为此,山力行一方的进攻愈来愈猛烈,本就身负内伤的古羡君与修为较弱的夏侯夙玉终于在这时无力再支撑下去,一声闷哼,便双双身形暴退,倒在苏长安身前。
殷千殇看出了形势危急,他心头一寒,不得不再次放出自己领域,然后手中大剑一扫,将趁势想要冲入天岚院的诸人尽数逼退。但本就消耗过度的他,这一次强行外放领域,更是让他伤上加伤,一口逆血便在此刻自他口中喷出。
而几乎是在同时,廉半城与山力行的招式忽的变得猛烈起来,徐让四人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强行抵挡了数息之后,终于是纷纷发出一声闷哼,身形暴退。
“贼人皆败,尔等随我入天岚院查获歹人通敌之证!”山力行一声轻喝,便要领着诸人攻入天岚。
诸人的脸色一喜,廉半城的眸子里更是在此刻燃起一抹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们都知道,查获物证是假,瓜分天岚是真。
廉半城亦在这时走上前来,伸手朝着苏长安方向在虚空一握,苏长安的身子猛地开始颤动,一股吸力忽的涌现。他手中的九难,背上的十方,便在此刻不由自主的要朝着廉半城方向飞去。
“此二物皆乃天岚院传承之物,我八荒与天岚素来交好,不忍见此物落入妖邪之手,廉某斗胆,便替玉衡圣人先保管此物。”廉半城笑呵呵的对着身旁的山力行说道。
山力行心头冷笑,暗道这廉老头厚颜无耻,当了婊子,却偏偏还要立座牌坊。但此事乃是八荒院与司马诩事先约定好的,他虽然心底也垂涎这把宝刀与那柄神剑,但却万万不敢违背司马诩的意思。所以,他的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刻变得极为庄重,他拱了拱手,语气里满是敬佩的说道:“廉老院长深明大义,山某佩服。”
“哈哈!好说!好说!”廉半城满脸笑意的回应道,八荒院两代人的夙愿就要在他的手中实现了,他心里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
为此,他体内的灵力涌出得愈发猛烈,而苏长安所感受到的那股吸力也在此刻强大了几分。
但他依旧死死的握着手中的刀,护着背上的剑匣。
这是莫听雨与玉衡留给他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天岚院的宝物那般简单,他们已经死了,他们所留下的,便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苏长安带着他们,就感觉他们似乎从未离开。
所以,他不愿意放手。
他也顾不得体内的伤势,一咬牙,再一次运转起体内的灵力,与廉半城手上所发出的那股吸力相抗衡。
但他体内的伤势却因此愈发严重,嘴角亦再次溢出鲜血,但他却强压下来,将涌在喉咙里发甜鲜血,生生给咽了下去。
他的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廉半城,就像是要用自己的目光将之削肉古剥皮一般。
廉半城对此自然是毫不在意,他只是在心底暗暗惊讶,自己已经动用了三分力道,竟然依然无法将那两柄神器从苏长安手中夺走,他的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怒意,他的眉头一皱,脸上浮出一抹煞气。手中的力道再次加了两分。
这突然提升了近一倍的力道,让本就难以支撑的苏长安终于是再也无力抵挡,他一声闷哼,身子跪倒在地,那九难与十方便化作一道流光,奔向廉半城的手中。
苏长安的身子在跪倒那一刻,几乎下意识的就要站起身子朝着那刀剑飞去的方向追去。但他方才用力,身子便是一轻,再次跌倒在地。
他的伤势已经太重了,先是被廉半城破去领域,重伤心神,又是耗尽灵力一人独战十八位强者,接着更是不惜性命运转仅余的,用于护住心脉的灵力与廉半城抗衡。
如今他心脉尽损,灵力枯竭。没有一头栽倒昏迷过去已是不易,又哪还有余力去追回两把神兵。
而徐让四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两柄神兵事关重大,他们纷纷想要站起身子,但同样因为受伤太重,而难以调集起周身的灵力。
廉半城的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重,他看着那两柄愈来愈近的神兵,即使以他的心性此刻也不免有些激动。
但就在他快要触摸到那两柄神兵之时,一阵金戈铁马之声,伴随着一声怒喝响起。
“逆贼廉半城、山力行一等勾结妖邪,蒙蔽圣听,残害忠良。罪大恶极,还不束手就擒!”
诸人心头一惊,皆转身望去,却见一位男子领着数道身影,身后更是带着近千精锐甲士,正在此刻,赶到他们面前。
为首的那位男子,剑眉星目,眉宇含煞,他身后那数道身影更是神情肃穆,气息凝练。
“五皇子!”山力行与廉半城心头一震,对视一眼,显然都不明了为何被囚禁东宫的五皇子夏侯轩会在此刻忽然出现。
而苏长安脸上的神情终于是在看见那位忽然出现的皇子时而变得轻松了几分,他朝着跟在五皇子身后的穆归云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而后者则冲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告诉他一切顺利。
“父皇圣谕在此!”夏侯轩见山力行一行人依然一脸疑惑的样子,心头一寒,将手中之物高高举起。
那些山力行与廉半城带来的甲士与学生见此物,顿时面如死灰,心底那一丝丝侥幸在这一刻尽数破灭,纷纷弃了兵刃,抱头跪地。
圣皇统治认真近百载,其威名自然不是这些寻常士卒与学生敢于挑衅的。
但山力行与廉半城却在这时再次对视一眼,他们知道五皇子带着圣谕出现便意味着司马诩一行人的计划被识破,而他们身为同党,此等谋逆大罪,自然是免不了一死。
故此,二人心里很快便有了决断。
他们的身形一闪,化作一前一后的两道流光,竟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远处遁去。
第五十三章 星光之下,人若神祇
(ps:今日第二更,晚点还有一更!!)
诸人的心头一震,似乎没有料到这两位在大魏成名已久的宗师级人物,说跑就跑。
苏长安的心头更是大惊,九难与十方还在廉半城手中,以他半步星殒的实力,若是真想藏起来,那就是星殒出手,也得费些手脚方才能将之找到。
他自然想要去追,可却力有不逮。
却在这时,夏侯轩身后数道身影窜出,他们身着黑衣,速度极快,每一个身上的气势竟然都是问道宗师。
只是数息的时间竟然便已经来到山力行与廉半城身后。
但诸人的神情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山力行倒还好说,虽然修为高深,又常年正在,对战经验丰富无比,可毕竟也只是问道。但廉半城可不一样,他这半步星殒之名可绝非自诩,而是他确实已经摸到星殒的门槛。寻常问道莫说十个,就是再多上两三倍,也未必能是他的对手。
而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三名问道境的黑衣人围上山力行,不出五招便将之擒下。而另一边七八名问道境的黑衣人合围廉半城,可一番下来。廉半城游刃有余不说,还生生将两名问道境的高手给击退。
就在诸人以为廉半城就要逃出生天之时,那几位问道境的黑衣人互望一眼,为首的一位眉目一沉,竟从怀里掏出一物,却是,一副看上去极为寻常漆黑的锁链,但不寻常的是,那漆黑的锁链之上竟是有星光流转。
在场诸人中便在那一刻猛地认出了此物。
“缚星锁!”
那自然是一声极为赫然的惊叹。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这样的惊叹,只见那位为首的问道境强者将手中锁链一抛,那漆黑的锁链如有灵性一般,锁身上星光大作,随即化作一道流光射出。
正在与几人缠斗的廉半城似有所感,他回头望去,却见一把锁链正从远处飞射而来。他固然一眼便认出了此物,心头一震,显然对于此物深有顾忌。
他赶忙手中长剑一震,不惜耗费巨大的灵力震退那些围堵他的黑衣人,体内灵力运转,便要朝着远处遁去。
但那把缚星锁却在那位黑衣人的催动下速度陡然加快,狠狠的拍在廉半城的身上。
廉半城如受重创,口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脸上的神色也随之萎靡下来。还不待他在做些什么,那锁链的链身便开始绕着他的身子一圈又一圈的将之缠绕。
咔擦!
然后,一声脆响。缚星锁的锁身将廉半城的双手死死锁住。这位号称半步星殒的强者便在此刻,周身灵力猛然退去,也似乎因此他亦无力在维持自己在半空的身子,他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便在此刻猛地向地上坠去。
这位方才不可一世的半步星殒强者,此刻,便如同死狗一般倒在地上,浑身锁着锁链,动弹不得。
这转折与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苏长安等人根本毫无预料,他们互望一眼,皆被这缚星锁的强大与诡异所震惊。
而这时,擒下这两位问道境强者之后,夏侯轩与身后诸人来到廉半城身前,将那两把即使到了现在依然被廉半城死死抱住的十方与九难自他怀里拿出。
然后,在苏长安一行人警惕的眼神中,夏侯轩命人将天岚院诸人扶起,又叫来他带来的数位医师给众人上药。做完了这些,他方才走到苏长安身前,将手中之物恭恭敬敬的奉上。
苏长安此刻已经调息了好一会,有吃了些医师给的药物,此刻虽说伤势依然极重,但至少已经可以勉强站起身子。对于夏侯轩的突然举动他不由得还是有些诧异。
对于这个夏侯轩,起初苏长安对他颇有好感觉得他是如古宁一般的翩翩公子。待人和煦,做事光明磊落。却不想自己却连番遭其算计,心中对他更是变得满是恶感。
此番设计救他无非是想着顺势而为,为天岚院找出一个足以与司马诩一行人抗衡的大树,倒不是真的对他有所改观。
本来方才见他取走了两柄神兵,心中还隐隐担忧他会以此要挟自己,但不曾想他竟然如此干脆的,甚至态度还如此恭敬的在诸人面前将之双手奉上。苏长安的心里不免惊讶,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未有出手去接那十方与九难。
夏侯轩却对此犹若未觉,他将自己的身子佝得更低,口中说道:“夏侯轩谢过苏先生搭救,之前多有得罪是轩之过,望苏先生海涵。”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洪亮,似乎有意让在场诸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这话里所表明的意思,也自然让人心中一凛。
这其一,先生的称谓并不简单。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是晚辈对前辈,或者是初学者对达者的尊称。但很明显夏侯轩比起苏长安都快大出一个苏长安了,而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称其为先生,其中意义在明显不过。
这其二,五皇子突然获释,重掌大权本来就是一件极其让人意外的事,而如今听他话语,诸人方才知晓,竟然是苏长安才其中运作。
除了穆归云与龙骧君这样知晓内情之人,在场诸位看向苏长安的眼神中皆是一怔,显然都未有预料到这位在长安出了名的愣头青,竟还有这般本事。
而一旁的徐让他那一脸的阴冷更是少见的一变,眼色中露出些许挣扎的味道,但很快却又被他压了下了,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
苏长安在微微的沉默之后接过了十方与九难,再一次将之负于背上。但他却没有去回应夏侯轩的感谢,并非是他对于夏侯轩以往所做之事心里还有所芥蒂。之事他觉得自己救他无非是为了天岚,并非真心想救他。故此,他并不知道如何去回应此刻一脸诚恳的夏侯轩。
不过幸好一旁的夏侯夙玉一眼看出了二人之间的尴尬,她快步向前走到苏长安的身边,说道:“长安,原来你与我说要救出五哥是真的呢!”
看得出夏侯夙玉很是开心,天岚院的危机解除,自己敬重的五哥也获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刻变得完美。
为此她脸上的笑意更深,她正要对着夏侯轩说些什么。
但在那一刻,本来已经泛亮的夜色中,忽的一颗暗紫色的星光亮起,夏侯轩脸上和煦的笑意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然后,一条血线自他的眉心浮现,由上至下的蔓延开去,直至贯穿他的整个身体。
他眸子里的的光芒在那一刻变得赫然,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还为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一道血雾便在那一刻猛地爆开。
他的身子亦在那一刻被一分为二,化作整齐的两半。
而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夏侯轩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立着一道身影,他发丝散乱,环抱一把鬼头大刀。看模样像极了一位落魄的刀客。
但他的头顶,却有一道星光自那颗突然亮起的星辰中射下,直直的照耀在他的身上。
他沐浴于星光之中,虽然未有释放出任何灵力,却让在场诸人生出一种如见神祇的错觉。
第五十四章 恭送陛下
(ps:今日第三更!!!恩,多更了一章,终于有底气求月票了,你们给不给呢?)
苏长安还在想着应该说些什么来化解此刻的尴尬。
夏侯夙玉还在想着应该趁着此次机会解开苏长安与自己五哥之间的恩怨。
但很突然的,一团血雾,自夏侯轩的身上爆开,毫无准备,且离得最近的苏长安与夏侯夙玉自然被溅了一身的鲜血。
这样的变故,没有一丝丝预兆。
以至于在场的诸人都愣在了那里,都开始怀疑发生在方才的那一幕究竟是否是真实的。
知道数息的寂静之后。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自夏侯夙玉的口中发出。
她捂着嘴,脸上满是鲜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中亦是布满了不可置疑。她的身子不住的外后退,嘴里的惊呼一道接着一道的响起。
诸人在这时方才回过神来,但谁都没有去关心夏侯夙玉的意思,即使苏长安在此刻也生不出这样的心思。
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道忽然出现的身影。
头顶星辰,发丝散乱,怀抱一把鬼头大刀。
这样的特征,很容易便让苏长安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大魏英王,江东楚家的世仇——夏侯渊!
他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背后的刀柄,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位男子。
“怎么?你要与我动手?”夏侯渊侧过身子,轻轻瞟了苏长安一眼。他的声音亦在那一刻响起,不咸不淡,亦不悲不喜。
苏长安的身子一顿,夏侯渊并没有发出任何的气势,亦未有释放半分灵压,但只是那样轻轻的一个眼神,他便觉得心神动荡,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运转在那一刻也是一滞。
他心中赫然,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星殒究竟是如何强大。
场上诸人心头亦是骇然。
星殒!
传说之境啊!
他们可以追星赶月,移山覆海。
与问道虽差一境却如隔天堑。
这世上以星殒之下,击败星殒的,除了三年前那位刀客,便再无二人。
似乎为了验证他们心底的绝望,夏侯渊的眉头忽的一挑,转头看向那数位问道境的黑衣人,问道。
“你们便是,夏侯昊玉圈养的那批死士吧?“
夏侯昊玉。这是一个已经快被世人遗忘的名字。
却并不是因为他已经死去,亦不是因为他渐渐沉寂。
而是。世人更习惯他的另一个称呼——大魏圣皇!
那群黑衣人中为首的男子向前迈出一步,沉声说道:“夏侯渊,你敢加害五皇子!就不怕陛下怪罪下来,你性命不保吗?”
这自然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就算司马诩已经渐渐架空了圣皇,就算三公九卿、二十四神将中已有半数隐隐的站在了司马诩一边。
可圣皇毕竟还是圣皇,他只要还在世一日,便没有人能真正完全去忤逆他的意思。
山力行不敢,所以他选择了逃跑。
浮三千不敢,所以他一直龟缩在西凉。
夏侯渊也不敢,所以他看着江东的刀客们一天天长大,看着那颗熄灭的星星再次被点亮,而自己却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躲在司马诩的家中,为他看门护院。
但现在,事情却有些不一样了。
因为没有人回去在意一个死人的感受,即便那个人是圣皇。
“怕。我自然怕。”夏侯渊的声音在那一刻响起,带着戏谑与嘲弄,“可我怕的只是活着的他。”
他的声线陡然变得阴森,就好似蛰伏在密林中的野兽,终于在某一天决定露出自己的獠牙一般,那样森然,亦那样可怖。
此言一出,诸人心头一震,几乎下意识的他们抬头看向已经泛亮的天际。
那一颗自大魏立国便一直照耀着世间的星辰,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暗淡无比。
就像是一颗即将燃尽的蜡烛,还在挣扎、闪烁。但任谁都知道,到最后,它都逃不掉熄灭的命运。
紫薇,将灭了。
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女在长安城的上空跳跃。
她有一头乌黑又漂亮的长发,亦有一张同样漂亮的脸蛋,更有一双比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漂亮的眸子。
那双眸子,好似明镜。
干净,明亮。无尘,亦无垢。
但她的脸色却并不好看,甚至有些苍白,而她腰间那支玉箫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细微却几乎贯穿这个箫身的裂缝。在那光洁的表面上,看起来竟是如此的扎眼。
她坏了规矩。
坏了某些即使是星殒,即使是送葬者也不能坏的规矩。
所以她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幸运的是,她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强行压下体内的伤势。
但这需要一些时间。
而不幸的是,她没有时间。
一些事情出现了变故。
星辰阁那边传来了消息,今天,会有许多颗星星熄灭。
比如紫薇。
比如伥鬼。
比如天伤。
亦比如破军。
恩,破军。是一颗很奇怪的星星。
他是传闻中的凶星之一。其凶煞之名比起贪狼不让毫分。
但他却从未出现过,又何谈陨落?
当然,虽然心中疑惑,但青鸾却并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她需要的便是尽快赶到紫薇那里,那颗星星已经熄灭在即。
她要敢在他的英魂逃离之时,将之送往星海。
是的,是逃离。
作为葬送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片星海,与其说是英魂们的归宿,倒不如说是星辰阁为这些曾经呼风唤雨的大能们建造的囚笼。
但不管怎样,她都得将他送往星海。
否者其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么想着,身形一动,终于是来到了那座宫殿的上空。
而端坐于宫殿中的那位男子也若有所悟的站起身子,他看了看身后那名一直跟随着他的老太监。想了一想,方才低沉着声音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那名老太监的身子闻言,微微垂首,满是褶皱的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因此而生起丝毫的变化。
“陛下放心,七皇子那边微臣已经安排妥当。”
“唔。”男子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点了点头,这般说道:“以后的事情便麻烦你了。”
“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之福。”
“那朕现在便去会一会,这天岚院的第一代守望者!”萦绕在男子身上的死气在那一刻忽的消散,他身上的气息陡然开始升腾。如同山岳一般的威压亦在此时弥漫开来。
那低着头的太监,看着那男子走向殿外的背影,不觉竟有些恍惚。
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位挥斥方遒,睥睨天下的君王。
他的心头一震,身子猛地跪下。伏首于地,最后一次用他那如同公鸭一般尖细的声音说道。
“恭送陛下!”
第五十五章 江东有猛虎,天岚有长安
(ps:今日第一更!!!今天至少三更,望支持,求订阅,求收藏,求红票,求月票!)
紫薇星,快要熄灭了。
这个念头在诸人的心头猛地炸开。
如同在平静的海面上扔出一块庞然大物,瞬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那些问道境的黑衣人面色更是一白,他们跟随圣皇多年,能成为圣皇身边的死士,自然都是无比崇拜圣皇之人。
在他们大多数人的心中,圣皇便是一尊神祇。
现在,这尊神祇便要轰然倒塌,而伴随着一起倒塌的还有他们一直以来引以为支柱的信仰。
他们眼睛里的神采在那一刻开始涣散,一些人甚至开始摇头,口中自言自语的说道。
“不可能!”
“不可能!”
“圣皇怎么会死?”
夏侯渊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情景,他的嘴角勾勒起一抹森然的笑意。
“他自然会死,而且死得想必并不会太轻松。”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用目光环视了这一圈黑衣死士,眉头一挑。“不过看样子,你们似乎很舍不得你们的皇帝。那...”
“我便送你们下去陪他的吧!”
他的声线在那一刻陡然变得阴森,一股说不出道不明却又强横无比的气势在那一刻破体而出。
夏侯渊的身子似乎在那一刻动了一动,但又似乎没动。
又或者说他的速度太快,快到从出刀再到收刀,不过一瞬,以至于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在数息之后,一道道血雾爆开,那十多位问道境的黑衣强者便在此刻,如之前的夏侯轩一般化作齐整的两半,栽倒在地。
“江东那群逆贼还有些时候才到,在那之前,我应该再杀点谁呢?”
男子戏谑的声音,在那一刻忽的响起。
而也在这时。
天岚院的门外终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无论是五皇子一方,还是已经束手就擒的山力行一方。
他们都安静了下来。
星殒!
这便是星殒!
这是传说之境,亦是神人之境。
从古至今,除了三年前那位负刀而去的刀客,这世间再也无人能以星殒之下的修为斩杀一名星殒。
他们的灵力浩瀚如海,用之不竭。
他们的命运系于百万里之遥的星空之中,凡人望之不及,何谈斩灭?
所以,世上早有这么一个道理。
星殒之下皆蝼蚁。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认同的道理。
而当一个道理,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那他就不再是一个道理。
他叫公理。
但显然,这世上,总是不乏一些不认公理之人。
哐当。
一道脆响忽的在万籁俱寂的天岚院外响起。
那是一把刀,被抽出刀鞘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大。
当但所有人都沉默,都不敢发声时。
任何轻微的声音,都会在那一刻变得震耳欲聋。
“恩?看样子你确实想和我打?”夏侯渊的眉梢一挑,转头看向那位立在天岚院外的少年。
他那般瘦小,那般稚嫩。
身上带着伤,体内的灵力几近枯竭。
但他的眼睛那般明亮,就像是燃烧的火焰。
他握着刀的手那般用力,就像是握着整个世界。
这个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躲藏了三十年的男人忽的出现,大言不惭的等着楚惜风。
苏长安有理由相信,他定然有十足的把握,对付楚惜风。
但是。
莫听雨死了。
玉衡也死了。
他不希望再有人死。
可今天却似乎还需要死上更多的人。
但,至少,在他死之前,他并不希望还有人死去。
所以,他拔出了刀。
他运转起了自己仅剩不多的灵力,他要试着将自己的刀斩入眼前这个男子的头颅。
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太可能的事情。
但至少十多年前,莫听雨试过。
那作为他的徒弟,总不能像这些人一般,束手待毙吧。
这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而面子,对于刀客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楚惜风的道理。
现在,亦是苏长安的道理。
夏侯渊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他第一次,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少年。
他觉得他和他们很像。
和百年前,那一群刀客很像。
他们用同样的握刀,就好像握住了刀,就能握住整个世界一般。
他们亦用同样的眼神注视过他,那是一种让他很讨厌的眼神。
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这样的眼神,他三十载来辗转反复,侧夜难眠。
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遥远到,他都有些记不真切。
他只记得。
那一年,东吴新败。
天伤楚萧寒带着江东帅印进京献降。
他与自己的兄长,同为星殒的夏侯攘驻守江东郡城建业。
东吴称臣,西蜀独木难支,这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他与自己的兄长却并不这么想。
吴魏交战多年,数不清的族人死在这群刀客之手,此番血海深仇怎能因为楚萧寒一句投降便不了了之。
于是,那一日,他们引兵入城,屠尽建业百姓。
而后,二人归京,楚萧寒回到江东。
于是,东窗事发。
那位曾经的江东之主,招尽江东仅余的三千甲士,渡江而来,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至长安城中,三千甲士所余不过百名刀客。
但他们却并没有停下。
他们顺着那一条朱雀长街,一路刀光血影,直至朝堂之上。
当着满朝文武,十余位星殒之面割下了夏侯攘的头颅。
然后一场鏖战,血流成河。却无人能奈何这位生怀死志的刀客。
直到那位他曾经无比崇敬族兄与楚萧寒承诺百年之内不兴兵东吴。
这位江东猛虎方才当着众人之面,引刀自刎。
他刀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仅剩的十余位刀客,带走那把沾染了楚萧寒鲜血的长刀离去时,曾对着说过的那么一句话。
“百年之后,江东后人,必雪此深仇。”
于是,自此以后,那把刀有了一个令人心颤的名字——夏侯血!
而他,亦多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所以,他讨厌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神,亦讨厌交给他这样的眼神的那位刀客。
“你叫苏长安,对吗?”他这么问道。
“对。”那位少年点了点头。
“他是你师父?”
“对。”少年再次点头。
“等会,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的刀下。”他的眼神里在那一刻闪过一丝幽光,仿佛看到这个少年再见证那位刀客死在自己眼前时,眼里的绝望。
那应当是相当刻骨,亦相当美妙的绝望。
一如当年,他看着自己的兄长死在自己的面前那样。
他期待着那时少年的模样,亦期待这听闻这番话后,此刻少年眼中无可奈何的愤怒。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
这位少年,却在这时,摇了摇头。
然后,他很认真的,用格外笃定的语气说道:“我看不到。”
下一刻。
那位少年的身子猛地跃起,将他的刀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双目充血,他的发丝散乱。
他那般虚弱,那般渺小。
但那一刀。
却忘却生死,决绝如虎。
一如十年前那个刀客。
又一如百年前那只猛虎。
第五十六章 江东楚家,来赴百年之约
(ps:今日第二更,晚点还有一章加更!就问一个问题,我大惜风,值不值几张月票!)
他自然看不到那一刻。
夏侯渊心里这么想到,因为他敢于向自己挥刀,那便是心中已存死志。
可他并不想让这个少年如愿以偿。
正如他方才所言,他要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位新晋的天伤星殒,恩,亦或者当着天伤星殒的面,杀了这个少年。
虽然这样的报复似乎完了一百年,而当年那些真正与他有怨之人要么魂归星海,要么早早的化作了一赔黄土。
但,夏侯渊觉得,总要做些什么,才能为他这百年的惶惶不可终日画上一个他自认为圆满的句号。
所以他只是轻轻的抬手,准备接下这一招,却不伤苏长安毫分。
可惜的是。
苏长安的“我看不到。”与他所理解的似乎有所差异。
是的。
苏长安并不打算现在死。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但在死之前,他决定为楚惜风做点什么。
比如,帮他手刃眼前这个想要杀他的男子。
他并不清楚,楚家与这位英王殿下究竟有何仇怨。
可他也并不需要弄清楚,他只是知道,这个男子想要杀了楚惜风,而恰好楚惜风也想要杀他。
这对于他来说就足够了。
他的体内住着一只怪物。
一只屠灭半神都信手拈来的怪物。
他与那只怪物有一个约定,这个约定,他并不想动用。哪怕是方才身临死境,他也没有想过动用。
因为死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山力行与廉半城不会,亦不敢对那些他在乎的人真的做些什么。
但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
紫微星将灭,大魏面临这一场腥风血雨。
而这位英王殿下,方才已经展现出了司马诩对于这些曾经的王侯将相之后的态度。
即使身份尊贵如五皇子,也不过说杀就杀。
那夏侯夙玉、古羡君、穆归云、殷千殇以及如今还昏迷不醒的樊如月的下场该是何等凄惨?
更何况,他还指名道姓的说道,他要杀了楚惜风。
苏长安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在那一刻便下定了决心,要替他们杀了他。
就算神血的力量会影响他的心智,就算他可能会因此成为一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苍生太远,他们太近。
无论如何,苏长安都不愿意再看见有人在他之前死去。
所以,在他的刀,离那男子的手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时,他的眉目一沉,就要唤醒心底沉睡的神血,给这个毫无防备的男子致命的一击。
但却在那时,一道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得对,他看不到。”
苏长安的刀势豁然停住,那位英王殿下的瞳孔亦在那一刻忽的放大。
几乎同时,在场诸人皆顺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去。
却见,不远处的马道上,在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群人。
他们头戴蓑笠,一袭素缟白衣,腰跨长刀,风尘仆仆而来。
他们的面容体型皆不相同,但却给人一种,他们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错觉。
他们立在那里,就好似一把把藏锋于鞘的刀。
而刀客的刀,在未出鞘之前。
没有会人知道,藏在刀鞘之下的刀锋当是如何的锋利。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都会好奇,亦都会害怕。
而星殒,虽然强大,但说到底却终归还是人。
所以,当那名为首的刀客的马靴踩着长安城青石板铺就的马道,发出一阵不急不缓的哒哒声,漫步走上来的时候,夏侯渊的心头莫名的紧了紧。
他害怕了。
就算他如何不愿意承认,就算他自以为自己这一次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可当天空中,那颗熟悉的星星开始闪烁,那与百年前如出一辙的刀客出现时。
他确实害怕了。
终于,那名刀客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掀开了头上的蓑笠,很是随意的将之丢到一旁。
而这时,人们终于看清了,这位刀客,藏在蓑笠之下的容貌。
这是一位年纪已经三十五六的中年男子,他的发丝随意的披散着,嘴角的胡子拉碴,像是许久未有打理。他的眼睛淡漠,却时不时的有紫芒闪过。
说到底,这只是一张很寻常的脸搭上了一副很寻常的装扮,这模样的中年男子,在那些烟花柳巷中随意可见。
但不同的是,这男子的头顶,有一颗星辰闪烁,身上有一道星光普照。
不言而喻,他是一位星殒。
而这世上的星殒屈指可数。
那么。这位刀客的身份自然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我来了。”他这般说道。
却不是对着那位大魏的英王,而是对着他身旁的那位少年。
“恩。”苏长安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的嘴角忽的绽开了笑意,眸子里忽的光芒闪烁,隐隐间似乎还有波光流转。
就像是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在这时终于找到了可以诉苦的长辈。
苏长安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正如那些曾经诽谤过他的人说的那样,他真的就只是一个来自北地的乡下小子。
在遇到莫听雨之前,他见过最厉害的人是来往于北地与长安的镖头刘大宏。
他受过最大的挫折是接受沫沫喜欢古宁这个事实。
但现在,他却需要独自一个人面对长安这座城市,面对那些在大魏呼风唤雨的人物。
他也曾在夜里辗转反复,彻夜难眠。
他也曾暗暗担忧,有朝一日,自己就那么死去。没人知道自己,亦没人记得自己。只留下自己的老爹,一个人在北地的风雪中孤独终老。
他有着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有的挣扎与迷茫。
但他却有着他们所没有的坚定与决然。
他其实很想一头扎进楚惜风的怀里,告诉他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多么艰难。
但是他却不能,他记得他交给他的那个道理。
面子,对于刀客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自然不能丢自己的面子,亦不能丢他的面子。
所以,他只是看着他,沉默不语。
楚惜风似乎读懂了他眼神里所包含着的复杂至极的意思。
他对着苏长安歉意的一笑,似乎在抱歉,在这样艰难的日子,他却未有陪在他的身边。
然后,一股轻柔的力量自他体内传来,那股力量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仪拖着苏长安的身子,将他轻轻的放在了天岚院的门前。
“等我杀了他,再去为玉衡大人报仇。”他这么说道,语气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那位抱着鬼头刀的男子,说道。
“江东楚家,应百年之约,来取你项上头颅!”
第五十七章 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ps:今日第三更!!求月票!!!)
伴随着一阵厚重又沉闷沙哑声,太和殿的大门终于在此刻被推开。
那位从汉室手中篡得天下的大魏圣皇缓缓从那座幽暗的大殿中走了出来。
他虎背熊腰,器宇轩昂,分明正值盛年,那又有人会想到,他的星星会在不久后隐没。
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便是天命。
而天命不可违。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便有了结果。
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他戎马半生,曾想着救黎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
他亦曾挟天子以令诸侯,篡前朝而立大魏。
他曾在大战之前高歌作赋,亦曾在兵败后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曾在年少时与人煮酒论英雄,亦曾在功成名就后,将曾经的好友尽数碾碎在他的铁蹄之下。
他这一生。波澜壮阔,光怪陆离。
足以让那些说书人说上几宿,也难以说尽。
亦足以让那些开口之乎者也的史官们研究数载,也难以看个通透。
许多人称他为千古一帝,亦有许多人对他恨之入骨。
他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当他成为星殒,黄袍加身那一天,紫微星开始闪烁。
星殒。帝王。
这几乎已经达到了,或者说已经达到了这世间权利与力量的极致。
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
因为在那时他对这个世界的本质有了更加深刻,亦更加透彻的了解。
而越是这样的了解,就让他越发不安。
细数他这一生,历经无数场杀戮,自然也就免不了险象环生,每每置于死地。
可冥冥之中,却似有有什么东西护佑,即使再险恶的处境他每每总能化险为夷,一路披荆斩棘,成就帝王之位。
起初他以为这是他的天命,他常常引以为傲。
但到了最后,他知道,这确实是天命,却每每以之为牢笼。
于是他穷兵黩武,西出西岭,北出幽云。他想要征服他所知的所有世界,亦从这些地方搜刮来所有他能搜刮到的古籍孤本。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将自己关在自己的寝宫一本有一本的查看这些古籍的内容,试图找出这个世界的真相。
但他最后失败了,他是从这些书中了解到了许多他不曾知晓的辛密。
可知道得越多,他就越感到可怖。就好像这方天地间,冥冥之中似有一双大手将其牵引。
似乎这方天地间的每一个生灵,无论是帝王还是走卒,是星殒还是凡夫。
只要那双大手的主人一个念头升起,生老病死,荣华富贵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自然是一件很悲伤的故事。
因为任何的努力在那一刻都是徒劳。
所以他试着改变些什么。
但他都失败了,甚至冥冥之中有天罚降下,他的寿命一次又一次被剥离,以至于到了最后不得不依靠玉衡的命星而苟活。
但他从未放弃。
他决定另辟蹊径,以一个极度恶毒的办法,打破所谓的天命。
观星台的太白真人精通天数,他以极其昂贵的代价求得他的一卦,算得大魏命里有八百岁。
可他偏偏不让。
他继续着他的穷兵黩武,他杀死了那位本来命中该继承他大统的三皇子,又配合着那个目的不明的丞相将一个个良臣猛将送入死地,他在有生之年,几乎耗尽了足够大魏挥霍八百载的雄盛国力。
当然,这并不够,但天命已临,他无力抵抗。
为此,他看向自那漫长的台阶之下缓缓而来三人。
目光深邃,却无半分惧意。
“参见陛下!”
“参见父皇!”
待到三人自他身前,两道声音便在此刻恭恭敬敬的响起。
“唔。”他沉着声音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们的来意,而他们亦明晓他的死期。
所以,在下一刻,四人之间变得有些沉默。
最后,这位大魏的帝王看向他的那位已经两鬓生出些许白发的儿子,少见的,语气慈祥的问道:“你等了很多年了吧?”
已经年近五十的太子殿下脸露惶恐之色,赶忙伏首跪下。
“儿臣不敢。”
他这一跪,便一直跪了下去,因为他得那位及时到了将死之时依旧让他惧怕的父王丝毫没有扶起他的意思。
这位帝王,在这时转头看向了那一位毛发皆白,却又半眯着眼睛的老者。
二者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电光火石,不让分毫。
直到许久之后,这位帝王才渐渐软下自己的目光,犹若叹息一般的问道。
“司马丞相,我是称呼你为守望者好?还是称呼你为天玑更为合适呢?”
那位老者终年不曾变色的脸上终于在此刻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他将自己的眼睛眯得愈发深邃,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流转一般。
“只要陛下喜欢,怎样的称呼,老朽皆不在意。”
“唔。那我还是继续叫你司马丞相吧。叫了三十载,突然改口终究还是有些不适。”男子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忽的饶有兴趣的问道:“临死之前,可否问司马丞相一句,究竟目的何为?”
老者却摇了摇头,说道:“老朽要做的事情,陛下去了那片星海之后自会知晓。”
“可我去不了那片星海。”男子的眼睛也在那一刻眯了起来,里面的光芒闪烁,似有烈焰升起。
“恩?”老者一愣,他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位男子一番,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方才说道:“老朽虽不能告诉陛下老朽究竟所谓何事,但有一事却可以想陛下保证。”
“恩?何事?”
“十载之内,大魏国运尽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老者的声线在那一刻陡然变得阴森,就连这方天地间的温度似乎也在此时下降了几分。
男子闻言脸上的肃然在此刻换作了笑意,就好似了却了所有疑虑一般,他朝着这位老者拱了拱手,既认真又诚恳的说道:“如此,有劳司马丞相了。”
“能为陛下分忧,实是老臣之福!”老者恭敬的还礼。
但谁也不曾注意,亦不会注意到,那位俯首在地的太子殿下在听闻二人这番诡异的对话后,身子如置雪地一般,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寡人便去了!”男子说罢。
他将自己的腰在那一刻挺得笔直,身上的气势亦陡然变得磅礴,他的毛发张开,像极了发怒的雄狮。
然后,他看向那位他俯首跪地的儿子,说道:“从今天起,你便是大魏的主人,这江山社稷,寡人便托付于你手了。”
说完这些,男子哈哈一笑,他的身子便在那一刻化作一颗颗碎裂的星光朝着远方散去。
而那位老者亦在此刻恭恭敬敬的跪下,双手伏地,口中高呼道。
“恭送陛下!”
于是,在威德八十七年,大魏太祖,宣德威武皇帝夏侯昊玉驾崩。
其长子夏侯翎得紫微星认可,登基继位。
但谁也不知道,那颗换了主人的紫微星,从他普照于这位新帝的身上那一刻起便已生出了些许不易被人察觉的暗质。
第五十八章 不归星海
青鸾可这那消散的星光,她知道,紫薇的肉身已去,是时候将他的英魂送于星海了。
她的眸子冰冷。
这样的事情她已见过无数次,比之不甘的有之,比之壮烈的有之,比之强大的亦有之。
所以,她并不在乎在他是什么身份。
她只是拿出腰间的那一只玉箫放于自己的朱唇之上,眉脚轻佻,就要将一只魂曲送出。
所有的星殒都应当回归星海。
就算那只是一座囚笼,但也比如孤魂野鬼一般在世间游荡来得好得多。
但当那只魂曲的音调方起,青鸾的眉头却微微一皱。
她感觉到了某种抗拒。
就像是一只困兽在挣扎,他垂死时所爆发出的气力,往往比寻常更加惊人,亦更加让人措不及防。
青鸾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
星辰阁曾经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寻常人在失去肉身之后,灵魂会毫无意识的游荡,直至彻底消散。这段时间并不会太长,少则数日,长则半载。
但星殒不一样,他们太过强大,强大到他们的英魂就是百载也难以散去。
可这绝非幸事,越是强大的力量,就越会受人窥视。
特别是那群在世间蛰伏,做着再次君临天下的美梦的遗族。
而三十多年前,便有一位送葬者被一位将死的星殒所杀,他的英魂如今被握在了那群遗族的手中,成了如今星辰阁的心头大患。
星殒是很强大一群人,他们的强大远超于世人对他们的理解,亦远超于他们自己对自己的理解。
只是碍于某些规则的限制,他们的力量被压制。
而当一位星殒死去,他此生因果尽断,世间的规则再也无法加持他身,那时的星殒,方才足够强大。而这样的强大,是世间不容的,或者说是星辰阁不容的。
当然这样的事情,青鸾所知不多,她只是想要将眼前这位紫薇的英魂送于星海,这是她的使命。她不容有失。
所以,她的眉宇间少见的凝起一抹煞气,她将自己周身的灵力牵动,她要奏出一道魂曲,如若这紫薇英魂还不肯罢休,那她便只能将之灭杀。
是的。
这是星辰阁的规矩。
有道的星殒可归星海,无道的以及至死依旧执迷不悟的,那就只好让他魂飞魄散。
送葬,送葬。
顺者送,逆者葬!
于是,幽远绵长的魂曲再起。
云雾涌动,星辰齐明。将本就泛亮的天色照耀得恍若白昼。
一道敕令自天地间涌来。
像是万物意念汇集的怒吼,又像是众生祈愿联成的劝解。
隐隐之间似乎又一道声音响起。
“紫薇今日,魂归星海!”
那一句话的每一个字节,都在此刻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敕令,一道接着一道的拍在那位帝王的英魂之上。
他的魂魄翻滚,就如同被烧得滚烫的清水,不住的冒出阵阵青烟。
青鸾玉箫中传来的魂曲愈发急促。
如同暴雨打梨花,金戈碎铁马的音调在天地间猛然回荡。
似乎为了回应这样的曲调。
星辰的闪烁愈发耀眼,云海的翻滚愈发狂躁。
就像是一尊发怒的神祇,正在对着那缕魂魄作着最后的警告。
紫薇星辰上传来的吸力也愈来愈大。
夏侯昊玉的魂魄在此刻不断的被拉扯,就仿若要被撕裂了一般。
但他并没有屈从。
他的魂魄对着青鸾怒吼,亦对着这方天地咆哮。
但可惜的是。
却没人能听见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魂魄是没有声音的,又或者说,人是听不见魂魄的声音的。
青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能感觉到紫薇的魂魄越来越虚弱,如果他再这样坚持下去,那他的魂魄要么会被魂曲之中蕴含的天地伟力给彻底击碎,又或者会被紫微星晨上传来的拉扯之力撕成两截。
这是一件她很不能理解的事情。
为何即使魂飞魄散,却还是不愿归去。
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她并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她所需要的只是,继续她的使命。
于是,她的眉目一沉,玉箫中传来的魂曲一变,杀机涌现。
那时,所有的敕令猛地散去,又在瞬息之后再次汇集,化作一个巨大的,闪着金色光芒的字眼。
“灭!”
星辰渐灭,云海渐息。
昏暗的天地间,只有一个金色的字符,裹狭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冲向那抹英魂。
夏侯昊玉的身形被星辰上所传来的吸力生生定住,他无法躲闪。
他的魂力在与那些天地伟力的角力中几乎耗尽,他亦无力抵抗。
于是,他只是看着那枚越来越近的金色字符。
等待着那里面所裹藏的杀机将他的英魂尽数搅灭。
那一刻,他再次将自己的身子挺得笔直。
他是人间的帝王。
他金口玉言,生杀夺予。
他肆意妄为,行一切自己想行之事。
所以,上天给了大魏八百载国运,他偏偏要在百年之内,将之耗尽。
所以,星辰阁要他魂归星海,照耀世人,他偏偏要留恋人间,不愿归去。
只应他是人间的主宰。
是天子,是万众敬仰的圣皇,是前无来者的千古一帝。
他的事,只有他自己说了算。
任何想要为他安排去路的人,无论这条路是好还是坏,他皆不会遂了他的心意。
即使就算要死,要魂飞魄散。
他也要如同一个帝王一般,站着死去。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侯昊玉的眼眸缓缓闭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终究没有让天人如愿,只是无法看到十载之后的天下乱世,他的心那面觉得有些遗憾。
但却在这时。
一道红光乍现,那位一直匍匐在地老者不知在何时站起了身子。
他的半眯着的眼睛在那一刻豁然睁开。
“破。”
他这般说道,声音低沉,却又无比的清晰的传入青鸾的耳中。
她的眸子里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然放大,似乎感受到了一些极为可怖的东西。
她方才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她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缝针一般一阵摇晃,最后暴退数丈,口中喷出一抹鲜血。
而那一道金色字符,也因为失去了她的牵引而唤作一颗颗破碎的流光,在天地间散去。
回过神来的夏侯昊玉微微一愣,他转头看向那位毛发皆白的老者方向。似乎很是疑惑对方为何会出手救下自己。
但他并不能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见,也感受不到。
所以,他只是很郑重的朝着老者点了点头,身形一顿,化作一道寻常人根本看不见的流光,朝着远方遁去。
第五十九章 千里孤坟万鬼哭
天岚院外。
山力行与廉半城身上的束缚被解开。
那些放下刀刃束手就擒的甲士与学生再次看到了希望,重新提起了自己的武器。
五皇子一方因为五皇子与他带来的黑衣死士的身亡而战力尽失,所余的不过不知深浅的龙骧君与堪堪地灵境的穆归云。
而天岚院一方更是在方才的一场大战中,皆负重伤,难以再战。
如今,能与之对抗的便只剩下那群从江东赶来的刀客了。
所以,夏侯渊很是认真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年轻的星殒。
他看上去还很年轻。
三十岁出头的模样。虽然是依靠着传承星灵的力量成为星殒,可这样的年纪依然可以说得上是相当的年轻。
他的发丝散乱,但却气息凝实,一看便知绝非易与之辈。
而最让夏侯渊感到厌恶,或者说感到不安的是。
他的那双眼睛,与百年前那位刀客竟是如此相似。
但很快他压下了自己心底的不适,他成为星殒已有百年之久,而眼前这个后辈,成为星殒半载不到。于情于理,他都不认为,他有与自己抗衡的资本。
更何况,他的怀里还有着那样一件事物。
那是极为可怕的东西,即使强如玉衡也曾命陨于其上,虽然他怀里的那样事物比不上当初杀死玉衡的那东西,但想来对付眼前这个后辈,应当是毫无问题了。
他这么想着,眸子里的光芒亦随之冷了下来。
“百年之约?取我头颅?凭你?”他寒着声音这般说道。
“凭我。”那位刀客,很是认真,亦很是笃定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的身子向后退去几步。
哐当!
一声脆响乍起。
他背上的刀就这么被他抽了出来。
然后他身后传来一阵如出一辙的声响。
他背后的那群刀客亦在这时抽出了他们的刀。
那时,刀亮如昼,光寒如雪。
一股刀意在那一刻自他们的身上升腾,他们就在那一刻,化作了一把刀。
一把出了鞘,便要饮血的刀。
楚惜风将自己的刀伸了出去,直指夏侯渊的面门。
“你与我江东血海深仇,这仇得报,否者先祖亡灵不息,江东千万百姓民意不平。”
“但夏侯昊玉与我楚家百年之约,给我江东百载休养生息之机。这是恩,我亦得还。”
“我江东之人恩怨分明。”
“所以,我让你三刀。三刀之后,便是你人头落地,去到星海与我先祖伏首认罪之时。”
此言一出,夏侯渊的身子一怔,随即开始一阵极其不规律的颤抖。
却不是因为感动,而是愤怒。
三刀。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特别多的数字。
但到了星殒这种境界。每一招,每一式,都含着天地威能,虽不至言出法随,但却可动乾坤,可撼山岳。
三刀,足以让两位修为相差百载的星殒胜负逆转,生死相易。
可眼前这个后辈,竟然胆敢扬言让自己三招。
这是何等的狂妄。
或许是气极了,夏侯渊的嘴角竟然忽的露出一抹笑意。
他咧着嘴,露出森然的牙齿。
“好!好得很!比起你的先祖,你还要狂妄几分!”
他这么说着,身子却摆开了架势,只见他大手一挥,裹着他那把鬼头大刀的刀鞘便猛的飞出,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射入一侧的墙体之中,稳稳当当的插了进去。
“三刀之内,我便让你魂归星海,与你的先祖团聚。”
夏侯渊提着刀向前迈出几步,他金丝镶边的长靴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之上,在寂静的天岚院外,嗒嗒作响。
就似鼓锤敲打在人皮做得鼓面上一般,那声音来回响彻,渗人心魄。
他说道这里,嘴角的笑意忽的收敛,就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他一拍脑门,很是懊悔的说道:“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一个没有星星的星殒,你去不了那片星海。”
“你不过是裹着楚萧寒的尸骨,披着天伤星殒外衣的可怜虫罢了。”
说着,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就像是即将品尝到可口血肉的豺狼一般。
“不过,没关系,马上我就会结束你这般可悲的一生。然后带着甲士,渡过漓江,将你们江东屠得寸草不生!”
他的嘴角再次浮现猖獗的笑意,就好似已经看到那醉人的一幕。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年纪还没有他的年岁的零头大的刀客,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只是提着刀,冷眼望着他,就像是望着一位正在哗众取宠的小丑。
然后,他淡淡的吐出了一句话。
“索性我的星殒是传承自先祖,否则,若我先祖亲自,你恐怕又得去司马诩的府上在做上一个甲子的看门先生了吧?”
夏侯渊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豁然止住,他如同被人踩住了痛脚鸭子一般,脸色骤变。
“牙尖嘴利,不知你的刀能否及得上你嘴上功夫的三成。”
“及不及得上,你试过便知。”
夏侯渊终于不再说话,他并不傻。
楚惜风能成为星殒,那自然也不傻。
他敢于让他三刀,便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取下他的头颅。
所以他才说了方才那一番话,想试着激怒这位年轻的刀客,但很可惜的是,却适得其反。
既然如此,那剩下的便只有手底下见真章了。
想到这里,夏侯渊的眸子忽的闭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刀竖于自己的身前,刀身暗紫,犹若他头顶那一刻星辰。
他的刀锋与刀身连成一条笔直的线,而这条线犹若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一般,将他的脸一分为二。
左侧映着星光,光怪陆离。右侧藏于夜色,漆黑如墨。
一道罡风在这时以他的身子为中心四散开来,卷起满地的尘沙,吹开铺就在二人之间的血肉残骸。
“千里!”
一道犹若九幽之下而起的恶鬼之音忽的响起。
夏侯渊的眸子在那一刻豁然睁开,一道暗紫色的光芒自他眉心浮现,他的身子亦在那一刻猛然向前。
他拖着刀快步向前,速度快得宛若天际闪过的流星,在场诸人几乎无一能捕捉到他的轨迹。
但一道灵压却在这时铺天盖地的袭来,天际中那颗暗紫色的星辰光芒大盛,伴随着他的灵压瞬息便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其中。
似乎正如那恶鬼所言,这一式,覆野千里。
方圆千里的地底都在那一刻传来一道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从那下面涌出。
而此刻,他的刀也终于到了楚惜风的身前。
或许是因为他的速度太快,快到他的刀就好像是突然从虚空中浮现一般。那样突兀,那样让人措不及防。
那暗紫色的刀身裹藏则浓烈的杀机,直扑楚惜风的面门。
就在诸人心颤,苏长安就要惊呼出声的时候。
铛的一声轻响在官道上荡开。
只见他将头颅往右一侧,刀身往左一挡,便将这凌冽的杀招,轻描淡写的接了下来。
“一刀。”他寒着眸子,这般说道。
夏侯渊一击不中,身子往后一撤,他的脸色阴沉,方才那一招虽然只是试探,但他却依然感觉到了这位年轻星殒不下于他的实力。
但他却还是暗暗压下心里的诧异,随之,恶鬼之音再起。
“荒冢!”
方才那地底之下的悸动在此刻愈发明显,以他为中心的千里之地,一阵剧烈的摇晃,无数坟头、棺椁、死尸在那一刻自地底涌出。
一丝丝黑气自那些死尸中涌出,聚集与他的刀身。
那把暗紫色的鬼头大刀,在那一刻被黑气缠绕,隐隐约约之间似有鬼哭狼嚎之音传出。
夏侯渊的身影再动,他的速度依旧那么快,刀上裹挟着的黑气,犹若黑炎,在他的刀身上越烧越旺。
这一次,他的刀不再从侧翼而来,而是如剑一般直直的刺了过去。
楚惜风的脸色依旧淡漠,他将自己的刀横于胸前,轻松无比的挡下了这样一刀。
“两刀。”他的声音亦在那时响起。
但夏侯渊的嘴角却在这时浮出一抹笑意。
恶鬼之音亦在此时再起。
“万鬼哭!”
此言一出,星光大盛。
那些孤坟、棺椁甚至死尸之中顿时响起阵阵如泣如诉的呜咽声。
那些声音汇集在一起,犹若恶魔的呢喃一般蓦然在长安城里响起。
而夏侯渊的身子在下一刻高高跃起,无数道孤魂野鬼在此刻尽数化为一道道黑芒再次涌向他的刀身。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慢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此刻望向天际,望着那位拿着鬼头大刀,高高跃起的刀客,望着无数的鬼气汇集于上的刀身,那上面所蕴藏着的可怕灵压,令人心颤。
即使楚惜风亦在那时感受到了这一刀所蕴含着的可怕威压,那种威压即使身为星殒的他亦感到胆寒。
他有心想要阻止,但正如方才所言,时间变慢了。
他的速度无比缓慢,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念头也变得无比缓慢。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豁然睁大,他想起了方才夏侯渊的那一式“荒冢”所汇集起的黑气,那并非灵力或者鬼气,那一式的威力比起第一招还隐隐差了些许。
方才那一式,他汇集不是这些骨灰野鬼的灵力,而是时间!
是的!是时间!
这是一种极为玄妙的事物。难以理解,更难以捕捉,即使强如星殒,也逃不脱在光阴的爪牙之下化为黄土。
而只要有人掌握了时间,那永生不死对于他来说便成为了可能,那他便是真正的神祇!
可是眼前这个刀客是如何做到的?
若他有如此天赋,那百载之前又何须被自己的先祖杀得丢盔弃甲,惶惶不可终日?
或许这里面有所猫腻,但楚惜风却以来不及去想。
因为时间又快了起来,所有的鬼气也在这时汇集到了他的刀身,那股巨大的黑气几乎遮天蔽日,笼罩住了整个长安城的天际,然后直直的朝着楚惜风的面门袭来。
第六十章 三刀已尽,头颅予我
夏侯渊的速度又快了起来,这一刀比起方才的两刀更快,快得不仅苏长安诸人看不真切,就连楚惜风也在那时眼前一花。
他知道那一刀绝不简单。
夏侯渊这一式“千里孤坟万鬼哭”看似三刀,实则只有一刀。
这第一刀,是借力。
这第二刀,是借时。
两刀都是为这第三刀的聚力而出。
说明白一点,前两刀都是虚招,唯有这第三刀是实招。
而且这第三刀一出,便是雷霆之势。
犹若熊熊天火自九霄外而降,又似银尾流星从穹顶上而落。
其声响若惊雷,其势锐不可当。
楚惜风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想要躲闪,但刀锋已至身前,自然是退无可退。他想要提刀挡下这一击,但很明显,此刻夏侯渊的速度比起他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或许他还未将刀提自胸前,他的头颅便已被夏侯渊的这一刀彻底斩落。
夏侯渊的嘴角在这时终于浮出了一抹笑意。
他这一式“千里孤坟万鬼哭”是他最强的一刀,而亦是凭借着这一刀,他勘破问道,成就星殒。
这一刀是他的刀,亦是他的道。
可这一式在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或者说,在司马诩将那样事物交给他之前,并不是这样的。
那是一滴血。
一滴金色如琉璃一般的血。
他把那滴血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那滴血便如蛆虫一般的附着在了他的胸口,然后他的那一刀便成了现在的这一刀。
起先这一刀也是三式。
第一式,借力。第三式,聚力。
与现在这一刀不差毫分。
但这第二式却有些不一样。
他这一招的威力固然巨大,甚至可以说只要让他聚集起足够的力量,即使他那位已经死去的族兄,曾经的大魏君主,夏侯昊玉也不敢说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之接下来。
但如方才所言,他需要聚集起足够强大的力量。
可真正的高手过招,谁又会给他那么多时间去聚集如此磅礴的鬼气呢?
故此他的第二式,却是唤起那些幽魂拖住自己的敌人,为自己这一斩争取时间。
所以这样的时间并不会太长,而他聚起的力量同样亦不会太大。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一如楚惜风所想的那样,时间,是一个很强大,同时却也很玄妙的概念。
夏侯渊能成为星殒,不可否认他的天资卓越,但同样,这样的天资在古往今来的星殒之中也就是中上之资。但这些星殒中能真正领悟那么一些关于时间规则的皮毛之人,数来却不过数人。
比如那位开创了蜀山剑派,但却早已坐化的剑仙太苍玄。
又比如在那一夜回光返照,一剑斩灭半神的玉衡圣人。
古往今来的历史长河中,出现过的星殒数以万计,但真正能触摸到那个门槛之人,却不过寥寥数人。
以夏侯渊的资质,以往的他定然无法从那些鬼魅手中抽出那么一息时间,将之汇集己身,然后在用这多出来的那一段时间,聚集力量。
但现在不一样了,当那神血入体,他的身体吸收了些许神血中所蕴含的力量后,他有了这样一点点的能力,而这样一点点不多的能力。
却让他可以斩出更快,更强亦更让人措手不及的一刀。
故此,当那位江东来的后辈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时,夏侯渊的嘴角却笑意更深。
他知道,他赢定了。
这似乎是一件不太有异议的事情。
因为就连楚惜风自己也怎么觉得。
无论是从速度,还是从灵力的浑厚程度,甚至对道的理解上,他似乎都无法与这一刀抗衡。
但同样,束手待毙却也不是一位刀客的对敌之道。
至少在楚惜风的字典里,从未有过,亦绝不会有这样的四个字。
所以,这位年轻的星殒眉头一沉,他头顶的星辰猛地光芒大作,将一道耀眼如白昼的星光撒向他的身子。他手上的那把长刀似有所感,在那时发出一阵冲天的刀鸣。
似乎,在那一刻。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刀中醒了过来。
时间忽的再次慢了下来。
而那些苏醒的东西亦在这时涌入了楚惜风的体内,他眸子在微微疑惑之后,忽的闪现出明悟的光彩。
他看向夏侯渊那般近在咫尺的刀,看着他脸色忽然浮现出的惊骇。
楚惜风却这般说道。
“这把刀。天下人叫它夏侯血。”
“因为我的先祖曾用他,斩下过一位夏侯氏星殒的头颅。”
“世间盛传,我的先祖自刎于漓江岸边时,曾留下一抹英魂于其上,故而此刀通灵,乃是世间难得的宝刀。”
“但!”
他这么说着,手上却将刀慢慢的横于胸前,对上夏侯渊的刀锋。
“却不然。”
此音方落,方才慢下来的时间再次流淌,夏侯渊的刀锋带着无可匹敌之势狠狠的撞在了那把夏侯血之上。
夏侯渊脸上的惊骇被他压下,他不知道楚惜风为何方才能停住那么数息的时间。
但很显然他这样的能力同样很薄弱,只能作用于己身。
虽然他抽出了刀,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但夏侯渊并不认为这样的楚惜风能接下自己这浩荡的一刀。所以他面露疯狂之色,他要用这一刀,结束这位天伤后人的性命,亦结束自己这百年的惶惶不可终日。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两把刀相遇的那一刹那。
他预想中的崩碎,击飞,震退都未有发生。
甚至,楚惜风连手臂都没有丝毫的弯曲,他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接下了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量的一刀。
似乎为了回应他心底的疑惑,楚惜风冷如寒霜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把刀里,确实藏着魂魄。但却不是先祖的英魂,而是...”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他的眸子在这时第一次,直直的望向这位祖祖辈辈一直渴望杀死的仇敌。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个很值得激动的时刻,家族百年的夙愿就要在他的手里实现。
但很奇怪,楚惜风的眸子与他言语一般寒冷、阴沉、甚至淡漠。
而这样的淡漠,更多的时候,是用来看那些无关痛痒的死人的。
很显然,在现在的楚惜风眼里,夏侯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住在这刀里的是百年前被你与夏侯攘屠戮殆尽的二十三万平民的亡灵!”
楚惜风的声音在那一刻陡然放大,他手中的夏侯血猛然一震,一道比起夏侯渊处心积虑所凝聚而成的鬼气还要磅礴百倍的黑气就在此刻猛地漫出!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亦在此刻自那些黑气中传来,而夏侯渊的脸色也终于在那时变得异常难看,一颗颗冷汗随之浮现在他的额头。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些百年厉鬼体内所包含的怨气,而这些怨气的目标,很显然的,便是他这位罪魁祸首。
几乎下意识的,他身子一动根本无暇在与楚惜风比拼,他刀上的鬼气豁然散去,他的身子一动竟然便要朝着远方遁去。
知道这时,他才明白。
这百年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让他惶惶不安,侧夜难眠。
不是那些住在漓江岸边刀客,亦不是百载前那位星殒冷冽的眼神。
而是这不知如何藏在刀中,亦不知如何活下百载的厉鬼们,昼夜不停的对他的咒怨!
他在此刻早已顾不得什么大魏英王的显赫身份,亦顾不得身为星殒的天骄之资。他的心已经被恐惧填满,他所知所想无非是在此刻,逃离这儿,逃离那二十三万亡灵的纠缠。
但。他方才遁出不过数百丈的距离,他的身子却在那一刻猛地僵住。
然后,一道阴冷的声线再次在他的耳畔响起。
“三刀已尽,汝之头颅,予我如何?”
第六十一章 亡魂安息,英魂不散
青鸾终于站起了身子,她被那位老者伤及到了心神。
这让她失去意识了好一会时间,才回过神来。
那是一位很强大的老者,究竟强到什么地步,青鸾也说不真切,但她却隐隐感觉到那位老者的身体里住着很多具灵魂。
而每一具灵魂,无一例外都强大得可怕。但庆幸的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位老者却似乎并没有与她再继续动手的意思。所以,她也才侥幸捡得一条性命。
紫薇的英魂逃脱了,而未有将之送回星海,这样的失误,给青鸾的身体遭来了这方天地的反噬。
这时星辰阁的规矩,亦是这方天地的规矩。
每一位英魂都需要被送归星海,又或者被当场灭杀。而一旦出现了这种失误,那作为负责送葬的送葬者自然便会遭到星辰阁的惩戒。
所以青鸾腰间的那只玉箫上的裂纹又多了几条。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但她却不能停下。
今夜还有更多的英魂需要送葬,她不能再出现差池,否者,下一个需要被送葬的星殒,可能就是她自己。
故此,她强压下体内的伤势,闭上眼睛,微微的感应,只是数息不到的时间,她便找到了下一个需要被送葬的星殒的位置。
那是一个她很熟悉的地方——天岚院。
而那颗星星,她常听他提及——天伤!
但那道扬言要取他头颅的声音再次响起时。
夏侯渊的心底对于这位年轻的后辈再也生不出半天怀疑与轻视。
他的身子被不知道是何种的力量所束缚。
他不能逃跑,不能躲闪,更不能提起他的刀。
他只是怔怔的转过头,看着恶鬼翻腾的黑气中一位年轻的刀客,提着一把曾经沾染过他兄长鲜血的刀,一步又一步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求饶,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在他不算短的生命里,这样的事情他也曾干过不少。
但这一次,他却如何也没有办法开口。
因为眼前这个男子的眼睛是那般的淡漠。
那是一双只属于真正刀客的眼睛,意决则去,生死不论。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刀客,是真正的刀客。
他们的决定是不会被任何外物所干扰。
夏侯渊了解这样的眼神,亦了解这样的刀客,所以他的心在那一刻生出了绝望。
那些觊觎他百年之久的厉鬼在这时终于冲了上来。
百载的光阴是何等漫长。
尤其是对于这些寻常人死后所化作的魂魄来说,更是如此。
若非当真怨念滔天,若非有一把神兵作为宿主。这些厉鬼的魂魄早就已经在这幽幽的岁月中消散。
但即使现在他们侥幸留存了下来,可他们的神智早已散尽,心里所剩下的也只有对于血肉的,出于本能的追寻。
而夏侯渊这位他们日夜所诅咒的星殒,便是对于他们来说超越世间一切的最美好的食物。
所以即使夏侯渊周身外放的护体星光也注意将他们剿灭,可厉鬼们却依旧源源不绝的用到他的身前,将他包裹,不住的试图将之的血肉一片接着一片的撕裂。
这样的攻击对于一位星殒来说似乎不疼不痒,甚至一些厉鬼还时不时的被夏侯渊的护体星光所杀,被打得魂飞魄散只余下一道道怨气涌入夏侯惇的体内。
这些怨气每一道都是厉鬼们百年来沉淀而出,自然雄浑无比,但对于一位星殒来说,一直百年厉鬼的怨气自然依旧算不得什么。可是当年在建业被他与夏侯攘所屠的平民足足二十余万,而这些找他索命的恶鬼也就足足二十余万。
但涌入他体内的怨气达到某种程度之时。
他周身外放的星光终于变得暗淡,在一次次的撕咬中终于有一只厉鬼找到了机会,咬下他的一片血肉,那空气中所弥漫的淡淡的血腥味,就像是某种可怖的催化剂,将那些厉鬼们的眼睛染得通红,然后他们愈发舍生忘死的冲向夏侯渊的身体四周,一次又一次的撕下他身上的血肉。
这位星殒被厉鬼们所包围的身子终于缓缓跪下,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而这时楚惜风却终于走到了夏侯渊的身前。
似乎是对于那把刀的主人带着一股天生的畏惧,在楚惜风走进的那一刻,那些厉鬼们竟然在微微犹豫之后。或者说是在对血肉的渴望与对那把刀的主人的畏惧之间挣扎之后,它们终于还是纷纷退到了一旁,但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依旧双眸血红的对着已经跪倒在地的那位男子不住的嘶吼。
楚惜风在这时终于看清了这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大魏英王的模样。
他的身上的甲胄早已被撕裂,而露出的身体却也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血肉。
而带着一丝金色的鲜血也在这时,随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不住的往下淌。
这是相当凄惨的一幕,尤其是对于一位星殒来说。
“当年,我的祖爷爷,为了江东百姓,收了兵戈,伏首向夏侯昊玉称臣。”
“江东一片骂声,说他怯战,说他贪生,说他数典忘祖。”
“但他愿意背负这些骂名,只为结束数十年来的纷争。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楚惜风站到了夏侯渊的跟前,如此说道。
他的语气那般平静,听不出半分怒意,就好似二人并非百年的世仇,而是一位陌生人正在向着另一位陌生人,讲述着一个与他们皆不相干的故事。
“可是你们却偏偏要将两家的仇恨发泄于百姓身上。”
“那一日,建业城中尸堆成冢,漓江水中血染成红。二十三万亡魂聚于江东之上,斥骂我祖爷爷卖祖求荣。”
“为消心头恨,为平亡灵怨。我祖爷爷将二十三亡魂皆聚于刀中,以天伤命星发下毒死,倾我楚家遗老,必取你夏侯氏兄弟性命。”
“为了这个誓言,祖爷爷自刎于漓江。”
“爷爷虽成星殒,却碍于百年之约,在漓江一畔苦望长安,一世不得渡江郁郁而终。”
“父亲命里多舛,早早便被这刀中二十三万亡灵的咒怨所害,不疾而终。”
“终于,这把刀传到了我的手中。”
“而也终于,我不负先辈所托成就星殒,来到了我族人百年未有踏足的长安。”
说道这里,楚惜风蓦然抬起了自己的头,看向夜空中的那颗星辰,那颗照耀了江东近百载的星辰。他的声音在这一刻陡然变得高亢。
“如今百年之约终至,先祖之志终遂,二十三万亡魂之冤终了!”
他的刀在这一刻被他高高举起,然后毫不迟疑的豁然向着夏侯渊的颈项处斩去。
而后,那位大魏英王的头颅便在这时与他的身子分离,落在满是血迹的马道上。
身后的近百的刀客亦在这时猛地跪下,面向那天际数以万计的亡魂,高声说道。
“江东罪人,楚家之后,终成漓江畔上之约,请诸位安息。”
“江东罪人,楚家之后,终成漓江畔上之约,请诸位安息。”
“江东罪人,楚家之后,终成漓江畔上之约,请诸位安息。”
那道声音在天地间来回响彻,天际之上的恶灵们在这时眼中的血光渐渐散去,他们的身上的黑气退去,露出那裹藏在其之下的身形,竟然只是些衣着寻常的百姓。
当戾气散去,他们的脸上终于不再狰狞,他们朝着这群刀客盈盈一拜,然后身子便在这时化作一道晶莹的流光渐渐散去。
这些沉沦与苦恨的江东亡魂终于在此刻,随着夏侯渊的死去而从黑暗中解脱出来,归于安息。
黎明中的长安城便被这些魂魄散去时的光芒照得雪亮。
那自然是一副很少见亦很美丽的画面。
以至于苏长安等人都看得有些呆滞。
终于,在一刻钟之后,那些亡魂尽数散去,而长安城的天色也在这时亮了起来。
楚惜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浊气,他转头望向苏长安,对着他一笑。
说道:“现在,我要去为玉衡圣人报仇。然后我带你一起回江东好吗?”
苏长安愣了愣,为玉衡报仇?那就是杀司马诩。
可司马诩的身份不明且很有可能与神族有关,他如何能放任楚惜风去铤而走险,正要说些什么,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在这时瞟到了楚惜风脚下的那一摊从夏侯渊尸体中溢出的鲜血。
那些鲜血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金色。
他的心头猛地一震,几乎下意识的,他抬头看向天空。
或许是因为天色已亮的缘故,星辰在这时都渐渐隐没,看不真切。但苏长安却依然在隐约间看到了那么一丝应该熄灭的光芒——来自伥鬼星的光芒!
而在看清了这一点的那一刻,他脸上神色一变,猛地转头朝着楚惜风方向大声吼道。
“小心!”
楚惜风闻言心头一震,他赶忙转过身去。
然后,一道令他头皮发麻的光景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帘——已经失去头颅的夏侯渊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站起,他举着刀,直直的朝着楚惜风的头颅斩来。
第六十二章 这次,我让你三刀
这忽然杀机涌现的一刀。
对于出刀的人来说有些仓促。
而对于接刀的人来说又稍显突兀。
所以,他这一斩贴着楚惜风的身子划过,将楚惜风的左侧衣袖从领口处划开一个豁口,甚至在他里侧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并不算浅的血痕,但却未有真正伤及到他的内腑。
而后楚惜风的身形暴退,直到数丈之外,他警惕的看着这具站立着的无头行尸,心中骇然。但又忍不住想到当初在蓝灵镇那些自称神族的家伙,他们似乎就有这般操纵死尸的能力。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了某些不一样的地方,这似乎并不是操纵的死尸那般简单。
因为眼前这具行尸那被他一刀削得齐整的颈项处,此刻正有一些血肉来回翻腾,如同蛆虫毒蛇一般向上涌动。不消片刻便在他的颈项之上形成了一颗狰狞令人作呕的肉球。
而这个肉球,便似乎是他的脑袋。
诸人警惕的看着这个夏侯渊死后所变成怪物,以苏长安一行人的境界自然看不真切这只怪物的实力,但只是本能过得意识到他身上所出来的那股危险的味道。
而楚惜风却很明白,很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只怪物的的实力。
那是一股极为可怖的力量,比起方才的夏侯渊强出不知道多少倍。他将手上的刀握紧,眉目沉下,身子躬起,像是一把上满弦弓,又像是蛰伏在密林中的虎豹。
“桀、桀、桀。”
但却在那时,一道沙哑、难听且诡异的声音自那具行尸颈项上的肉球中发出。
那声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直听得在场诸人一阵头皮发麻。
“你以为,你真的杀死我吗?”
那怪物如此说道,然后方才亮起的天色在此刻再次阴沉下来,然后一道星光自昏暗的天际中射下,照在怪物的身上。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那颗名为伥鬼的星辰并未熄灭。
楚惜风的眉头皱了起来,死而复生?
不对。
他那一刀,已经砍下了夏侯渊的头颅,同时也斩碎了他的命星。
在那一瞬间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伥鬼星的熄灭。
否者夏侯血中的二十三万亡魂绝不会安息。
更何况,人没了头,怎能活命?
即使是星殒。即使他再强,但归根结底,他依旧是一个人。
可眼前这个人,却是真真实实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他头顶的伥鬼星亦是真真实实的亮着。
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楚惜风从未听说过,亦从未见过。
苏长安的神情也在这时变得极为难看。
死而复生的夏侯渊,让他忽的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位曾经的魏灵神将之子——杜虹长!
他与眼前这个夏侯渊一般。
苏长安都曾真真切切的看着他们死过,又都真真切切的看着他们流淌着这金色的鲜血再次活过来。
毫无疑问,这和神族有关。
可苏长安真正关心的是,这样复活过来的他们究竟还是原来的他们,还是只是一位披着人类外衣,却藏着神族灵魂的恶魔?
“我们再打一场吧。这次,我让你三招。”那团肉球不断的蠕动,没有五官,所以也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说这番话时,语气中却带着一股近乎狂妄的自信。
而后,一股滔天的邪气自他体内喷涌而出。
遮天蔽日,笼盖四野。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他能从这些邪力中闻道一股极为相似的气息。
这气息在幽云岭出现过,亦在天岚院的那一个夜晚出现过。
虽然似乎其强度比起天照与百鬼身上所散发出的要弱上许多。
但同样,楚惜风比起玉衡,也要弱上许多。
他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叫楚惜风停下,但为时已晚,那位刀客,已经在此刻化作一道紫电雷光朝着那怪物的面门冲了上去。
是的。
楚惜风冲了上去。
这固然是一件在旁人看来极为鲁莽的事情。
因为这突然复活的夏侯渊太过诡异,如此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出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极为不明智的事情。
但楚惜风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不管眼前的夏侯渊是人是鬼,亦或是那自诩为神的家伙。
他只知道,他要杀了他。
他就是为这个而活着,或者说,自从江东二十三万亡魂聚于漓江不散那一天起。
他们楚家的祖祖辈辈都为了这件事而活着,而死去。
这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他不愿背负,却只有背负。
但既然背负了,那就由他与他手中的刀将之终结于此。
于是,在那一刻。
乌云忽的聚集,云海翻腾。
天色愈发黯淡,但却有一颗紫色的星辰闪烁。
他那般耀眼,这百载的光阴中,在那位刀客自刎于漓江岸边之后,这可沉睡又苏醒的星辰,再一次,发出了耀眼如昼的光芒。
然后,一道电蟒在云海中忽然出现,它上下翻滚,嘶吼咆哮。
“雷鸣!”
“雷动!”
“雷劫!”
三道如雷霆怒吼的声音自楚惜风的口中响起。
他的速度愈发的快,快到几乎无人再能捕捉到他的踪迹。
云海中的电蟒翻滚的愈发暴躁,雷光闪烁,大雨倾盆,长安城中一派末日之景。
然后,一把刀,在这个时候,自夏侯渊的背后猛然浮现。
楚惜风的面色狰狞,手中的刀芒紫光大圣。
而那天际翻滚着的电蟒亦在此刻似有所感,竟然身形一转,化作一条笔直的长龙,以万钧之势的落了下来,直至夏侯渊的头颅。
暴雨。
电蟒。
长刀。
星光。
在那时汇集在了那个男子的身上,将他与他的刀照得透亮。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气势。
让在场诸人的身子一震,暗暗想道。
恐怕就是当年的楚萧寒亲自,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而心底,亦在这时生出一丝希冀,这样的一刀,那只怪物,就算有力抵挡,恐怕也得受上不小的伤势吧。
但一只手,却在这时被伸了出来。
他穿过雷光,穿过漫天的刀意,穿过密密麻麻的雨帘。
稳稳的。
轻轻的。
将那把刀的刀锋握在了手中。
“三招已尽。”
然后,鬼魅一般沙哑的声线在那时忽的响起。
第六十三章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
(ps:今日第二更,不出意外还有两更!)
那只手,自然是夏侯渊的手。
那道声音,自然也就是他的声音。
雨还在下,但咆哮的电蟒却旗鼓偃息。
然后,一声闷哼传来,楚惜风的身子连同着他的刀,却在这时被夏侯渊狠狠的扔了出去,他的身子贴着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一阵摩擦,最后撞碎天岚院的院墙,方才停了下来。
天色愈发昏暗,虽是黎民,但却漆黑如午夜。
“你们不是一直想杀我?一直想着为那些贱民的亡魂报仇吗?”
或许因为时间过去的缘故,他的脸色的烂肉渐渐有了他以往的雏形,一双眼睛亦在此时,在那团肉球之上浮现。
他冷着眼睛环顾四周。
最后落在了那一群白衣刀客的身上。
“你们以为他们就此安息了吗?”
他又问道,渐渐浮现的嘴唇忽的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说着,他的双手猛地向上高高举起,一道灵压荡开,他头顶的那一方空间忽的有什么东西开始流动。
那是一种很难以言表,很难以说得清楚的东西。
但诸人却都能隐隐感觉到些什么。
唯有楚惜风,他方才杵着刀艰难的站起身子,待他看向夏侯渊,看向他头顶那一方空间时,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而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了他要做些什么!
“不!”一声厉吼自他的口中传来。
愤怒与悲伤交融。
恐惧与不甘汇集。
那正在流动的东西是时间,是光阴!
那是一种极为玄妙的东西,寻常人根本难以掌握。
而同样就算掌握了,更多的便是用于己身,一如方才夏侯渊停留自己的时间,然后汇集起那般浩然的灵力。又一如楚惜风等到二十三万怨灵的加持,挡下夏侯渊的一刀。再一如玉衡在那一夜,让自己身上的光阴流转,重回巅峰。
但这些都是作用于己身,切大多数都是昙花一现,但即便如此在对战之中也往往可以抢占先机,出奇制胜。
而现在的夏侯渊,受到了神血的加持,他甚至已经可以开始操作一道空间的时光,这是何等可怖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这位江东来的刀客感到哪怕半分的畏惧。
真正让他感到畏惧的是那一方开始时光倒流的空间中即将发生的事情。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他心里的猜想,那方空间中开始隐隐又什么东西出现。
那是光点,如琉璃一般的光点,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渐渐的在那空间中汇集。
楚惜风方才运转起体内的灵力就要出刀阻止,但一道灵压自夏侯渊的体内传来,将他运集起的灵力尽数打算,随后他的身子一轻,一口鲜血喷出,再次倒在了地上。
一息又一息的时间过去,不过数十息的光景。
那方空间中的光点终于完全汇集,而诸人也在这时,看清了那方空间中的景象。
然后骇然,惊恐,不可思议等神情在那一刻尽数浮现在他们的脸上。
那是一些半透明的人影。
他们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半飘在那方天地中。很明显,他们是魂体。
而这些魂体的模样,在场的诸人都曾在方才见过。
他们是江东的亡魂,是百年前被夏侯渊与夏侯攘屠戮的建业子民。
他们本已在夏侯渊死去时戾气尽散,化作流光安息而去。
但却不想死而复生的夏侯渊竟然搅动了他们方才待过的那一方空间中的时光,将这些本已安息的亡魂们尽数唤醒。
而最让楚惜风担心的一幕,亦终于在随后发生。
那些亡魂们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已经彻底散去的他们为什么又会再次复活。而下一秒,他们再次看见了那位将他们变为亡魂的男子。
消散的怨气再次漫上心头。
一丝丝黑气自他们体内涌现,原本平和的脸颊在这一刻亦开始渐渐浮出一抹狰狞的神色。
不消十息的光景,这些亡魂们再次化作了厉鬼,他们嘶吼着,哀嚎着冲向夏侯渊,似乎恨不得将他的血肉尽数咬烂,将他的尸骨尽数腐化。
但这一次的夏侯渊的脸上却再也找不到丝毫的畏惧,反而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愈发残忍。
“吼!”
一声非人的怒吼自他口中传来,然后他猛地张开嘴。一道巨大的吸力传来,那二十三万的百载厉鬼便在那一刻身不由己的化作一道道黑雾涌向他的嘴中。
不消片刻,所有的厉鬼都被他吸了进来。
咕噜!
他的喉结一阵蠕动,那些厉鬼就这么被尽数吞咽了下去。
即使今夜他们已经见过足够多的骇人听闻的情景,旦这样的一幕落入他们眼中的那一刻时,他们依旧免不了一阵头皮发麻。
而夏侯渊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环顾周围,一股愈发森然的气息在他的体内涌动。
然后,他那如恶鬼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生前,你们为我所屠。死后,你们亦要与我为奴!”
说罢,一道道遮天蔽日的黑气再次浮现,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些黑气之中时不时传来阵阵厉鬼的怒号。他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那些厉鬼炼化,将他们心底仅存的那一点灵性彻底消除,如今这二十三万厉鬼已于他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了一群只知杀戮,只有对人世无穷无尽恨意的恶鬼。
江东的刀客们彻底红了眼睛。
他们世代磨刀,只为了渡江而来,斩杀仇敌,让那些亡灵安息。
可如今,仇敌未除,那些亡灵却被仇敌所俘,化为了只知杀戮,忘记过往的怪物。
这是何等可悲的一幕。
无论对于那些亡灵还是这群刀客来说,都是如此。
夏侯渊很喜欢这样的情景。
喜欢被人用如此仇恨如此愤怒的目光看着,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为此,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他用那极为沙哑的声线说道。
“这只是开始,待到我将你们尽数屠灭,我会带着铁骑南下,将你们江东的男人尽数杀死,将你们的女人买到这街头最低贱的妓院,让他们世世代代永为娼妓!”
他这么说着,就像是已经看见了那极为有趣的一幕,所以,一阵狂妄的笑声也随之从他的口中传来。
直到许久之后,他方才收起了自己的笑意,看向那一群刀客。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些刀客们的眼眸却在这时平静了下来。
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不安,却在这时,那位年轻的星殒又一次站了起来。
他将刀收入了刀鞘,刀客们亦在此时将刀收入了刀鞘。
然后,他们迈步,踩着暴雨,向前。
最后站到了一起。
他们像是做了某种很重要的决定一般,那时一股气势开始在他们身上升腾。
夏侯渊心底的的不安在这一刻愈发浓重,他的眉头一蹙,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百年前的情景。
他心头大骇,也顾不得在继续嘲弄他们,身形一动,身后百鬼邪力随行,便要朝着这群刀客杀来。
而以楚惜风为首的那群刀客们,亦在此刻。
将自己的眼眸猛然睁大,一股冲天的刀鸣响起,直至九霄之上。
哐当一声脆响。
百把雪亮的长刀被抽出,将昏暗的雨夜照得恍若白昼。
然后。
一道曾经让天下震动,亦让夏侯渊引以为梦魇的声音在那一刻轰然响起。
“江东楚家客。”
“刀出人不还。”
第六十四章 天伤当葬,伥鬼当归
(ps:今日第三更,七月加更第十一更,晚点还有一更)
(ps:书友群:346162676喜欢本书的朋友欢迎加入)
青鸾终于赶到了天岚院。
但她的脚步却在此刻迟疑了下来。
方才星辰阁的敕令再次传来。
那是一道寥寥数字的敕令,与以往的敕令并无多少区别。
但青鸾的心却因为这寥寥数字而愈发沉重。
那敕令是这么写道的——天伤魂葬,伥鬼魂归。
它意思也很简单,天伤无道,其魂当灭;伥鬼有道,其魂当归。
青鸾很清楚那位刀客在苏长安心里的分量,所以她不可避免的变得犹豫了起来。
莫听雨与玉衡那是送,虽然依然让苏长安心中有所芥蒂,但却是顺应大道,无论如何,至少他们的英魂还活着。
但楚惜风,却是葬!
虽然也是顺应大道,可这个道,是星辰阁的道,青鸾有理由相信以苏长安的性子,他想来应该是不会太喜欢这个道。
青鸾并不想做这种会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可是她先是坏了规矩,杀了马安晏,又紫薇星的英魂逃离。若是在放任天伤不管,那她下一个要送葬的人,可能便是自己了。
这是星辰阁的道理。
不葬人,便葬己。
而就在她踌躇犹豫间,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随之,一道刀光也在那个时候亮了起来。
那是由许多把刀共同组成的刀光,或者说那是许多人将自己的刀意托付于一人之身,然后由那一人携带这刀意,而斩出的刀光。
而激发出这样的刀意的人,是真正的刀客。
青鸾就算没有见到那一群人,但却从这漫天的刀意中感受到了这些。
因为那些发出这些刀意的人,他们的修为有强有弱,强的已至问道,弱的看看太一繁晨。但无一例外,他们所发出的刀意都是那般的凌冽、决然、杀机盎然。
而只有真正的刀客,才能发出这样的刀意。
青鸾在那一刻似有所感的抬起了头,乌云里,暴雨中,天际之上有两颗星辰光芒大盛。
她莫名觉得有些悲伤,她知道,这或许是这两颗星撒向这方天地最后的光芒。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踩着一地的血与水汇集的溪流,朝着天岚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但楚惜风带着那股决然的刀意杀来之时,夏侯渊的身子几乎下意识的就要退去。
这一刀,他曾经见过。
百年那群刀客便是说着这样的话,决然的斩出一刀又一刀,取下一颗又一颗头颅。
他在这样的话中惶惶不可终日。
但就在他身子就要往后退的那一刻,他的心灵忽然生出了一抹其他的念想。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夏侯渊,他有神血护体,他现在体内的力量磅礴,磅礴到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而同样,他为了结束这一百年来的梦魇,付出了太多代价。
那些代价沉重他已经无法接受,但他还是接受了。
可若是这样他还是选择逃避,那即使他侥幸活了下来,以后的日子,甚至直到他魂归星海那一天,他也永远还活在这去刀客的阴影之下。
他不愿意!
他已经为此付出得够多了!
他不想在逃避下去!
直到这时,这位大魏英王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一抹决然。
他一声厉吼,周身的黑气邪力涌动,身后的恶鬼呜咽。他那把鬼头大刀上暗紫色的光芒大盛,他就这样裹挟这漫天杀意迎了上去。
而楚惜风的刀,亦在此刻如期而至。
直到此时,他终于看清,百年前取下他兄长头颅的那一刀究竟是何种模样。
作为一名用刀百载的刀客,夏侯渊不得不承认,那是很漂亮的一把刀。
刀身雪白,刀意盎然。
用刀的人,亦是很凌冽的一名刀客。
眼角猩红,面容狰狞。
而当这样一把刀遇见这样一位刀客,说是珠联璧合,亦是不为过。
所以这一斩,自然称得上是惊艳绝伦的一斩。
那一斩力撼山岳,舍生忘死。
夏侯渊很快便在心里有了定论。
他接不下这一刀。
不是他的灵力不比他雄浑,亦不是他的刀道不如他高深。
而是他的心,不如他狠。
他终于明了在百年那个朝堂之上,为什么十余位星殒联手却依旧接不下楚萧寒的一刀。
因为他们都不够狠。
那时天下一统,四海臣服。
曾经征战天下,浴血而成的星殒们如今封狼居胥。
有大好的光阴让他们去虚度,有大把的美人等着他们去临幸。
他们怎么舍得死?他们怎么能死?
但楚萧寒不一样,建业二十三万平民被他与夏侯攘屠戮。
大魏视他为降臣,江东视他为叛贼。
他一无所有,故而舍生忘死。
正所谓哀兵必胜!这个道理,他戎马半生自然晓得,只是却不想这个道理对于刀客,同样适用。
在那一刻,他终于心生明悟。
而他也终于找到了破解这一刀的办法,亦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于是,他将自己横于胸前准备抵挡的刀身竖了起来,然后刀锋一转,直直的朝着楚惜风的胸口刺了过去。
扑哧!
一道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楚惜风的刀毫无悬念的斩入了他的胸口,一道金色的鲜血便在那时喷涌而出。
他的心脏在那时,被楚惜风这一刀直接搅碎,自那一刻其,他便生机断绝,即使有神血护体,他也知道自己再无复生之可能。
但他却对此毫不在意,他的嘴角甚至在此刻露出一抹笑意。
因为他的刀亦在此刻直直的刺入了楚惜风的心脏。
这便是他想到的办法。
楚家的刀,舍生忘死,正如世人所说的那般,刀出人不还。
要破此刀,唯有一条路——以命搏命。
场上在这时响起一阵惊呼,而两位刀客身子亦在这时豁然倒地。
他看着这位楚家的后人,这位年轻的星殒。而这位年轻的星殒亦正看向他。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年轻的刀客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讶异。
这让夏侯渊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又想了个明白。
若是出刀之前没有死去的觉悟,又怎会斩出这样的一刀呢?
但他还是笑了起来。
他看着楚惜风这么说道:“我赢了。”
“我能去得了那片星海,而你却只能被送葬者葬于虚无。”
而也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踏破雨帘走到了二人身前。
第六十五章 汝为星殒,魂当归星海
(ps:今日第四更,七月加更第十二更,讲道理四更求个月票不过分吧。)
楚惜风被夏侯渊刺中胸膛也未曾有过改变的脸色,却在夏侯渊这简单的一句话下,微微色变。
他斩出这一刀时便有所觉悟,夏侯渊是百年星殒,而他却成为星殒不过半载,更何况夏侯渊死而复生,实力大增,能将之斩杀,了结楚家百载来的夙愿以是万幸,其他的,他从未有过太多侥幸。
只是,正如夏侯渊所言。
他去不了那片星海。
他不是一位真正的星殒。
他只是一位为复仇,而迷失了自己的道的可怜人。
这对于一位修士,尤其是像他这样天资卓越,命照星殒的修士来说,的确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但耳畔响起那靴子踏开积水的声音时,他知道送葬者来了。
他不算长的一生,也快要走到了尽头。
他抬头看向天空,**散去,天际依然还是暗沉沉的,天伤与伥鬼还依稀可见。
苏长安与诸人终于在此刻围了上来。
“楚前辈。”他扶起楚惜风的身子,带着哭腔呼喊道。
楚惜风也在这时收回了目光,他脸色苍白的对着苏长安勉力一笑。
“对不起,没办法为玉衡大人报仇了,也没办法再带你回家了。”
苏长安死劲摇了摇头,他说道:“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话,多少有些苍白,因为楚惜风胸口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而天空那颗星星也一闪一闪,即将熄灭。
说着,苏长安转头看向方才赶到的青鸾,带着类似乞求一般的语气问道:“对吧。青鸾,你是送葬者,你一定知道的,楚前辈不会死的。”
但他的希冀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复,青鸾沉着神色摇了摇头。
她不想骗他,亦骗不了他。
“哈哈,我说过,我会当着你的面杀死他的。”一旁倒在地上的夏侯渊大笑着说道,只是这样的动作也牵动他本就致命的伤势,大口大口的金色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但他毫不在意,依旧自顾自的大笑着,似乎眼前这样的生离死别在他看来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苏长安转头怒视着这位将死的伥鬼星殒,只见他浑身浴血,却脸色狰狞,他本想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却又被楚惜风伸手拦住。
“将死之人,何必与他计较。”楚惜风虚弱的说道。
虽然心里不忿,但苏长安现在是如何也不敢再去拂楚惜风的意思。
但夏侯渊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接着猖獗的说道:“对。我们都是将死之人,可我死后,能去到那片星海,我的英魂永在,而你呢?你这位只为杀我而活的可怜虫,你的魂魄该去往何处?能去往何处?”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这才响起,楚惜风的星殒来自他的祖辈,他没有自己的星星,去不了那片星海。
那他的英魂但于何处安放呢?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青鸾,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答案,但可惜的是,这位送葬者却在这时低下了自己的头,不敢去看苏长安的眼睛。
这样的举动让苏长安的心头一沉,隐隐生出了些许不安。
他正要追问,但楚惜风却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送葬送葬,有道则送,无道则葬。”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震,他叨念着这句话,“有道则送,无道则葬。”
他并不笨,所以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寒意。
但他依旧不信,他再次看向青鸾,小心翼翼的问道:“是这样吗?”
青鸾看着眼前这位少年眸子闪动的泪光,终于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她拿出了自己腰间的玉箫,时辰快到了,她需要行事她的使命了。
一旁的夏侯渊嘴角的笑意更甚,似乎是在嘲弄着这位不远万里前来杀他的刀客。
“人都有这么一天,比起那些江东的亡魂,我能安然死去已是大幸。”楚惜风伸出手摸了摸了苏长安的脑袋,声音微弱的说道。
他的命星即将熄灭,此刻就连说话对他来说都已经渐渐变得有些吃力。
但他还是强提起一口气,神色肃然的说道:“江东刀客听命!”
那背后的近百位白衣刀客闻言赶忙擦掉眼角已经溢出的泪水,在微微一愣之后,尽数跪下。
“家主还有何遗命?”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颤声问道。
“苏长安是我的徒弟,体内有我的传承星灵,我死之后,他即为江东之主,如若有谁违背他的命令。我楚家英魂,列祖在天之灵皆不容之!”
这自然是一道很突兀的遗命,将江东传于外人之手,无论怎么看都并不是一件太为合理的事情。
但楚惜风是楚家的家主,亦是为他们完成百年之约的人,他的命令不容置疑。
故此在微微犹豫之后,这些刀客调头再次向苏长安跪下,朗声说道。
“江东刀客今日起以苏公子为江东之主,此誓,楚家存一日,便存一日,如有违背,人神共诛!”
苏长安愣了愣,他明白了楚惜风的意思。如今长安大乱,江山易主,天岚院更是风雨摇曳。
苏长安有了江东之主与天岚院守望者的两重身份,无论司马诩想要再对他做些什么都得掂量掂量两方势力的想法。
这是楚惜风送给苏长安最后一道护身符。
但苏长安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他抱着怀里已经渐渐失去气息的楚惜风,低着脑袋沉默不语。
楚惜风的心情却好了一些,他在这世上所有的遗愿了却,此生再无牵挂。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那片天空,用他微不可察的声音,叹息道:“只是可惜,我去不了那片星海。”
是的,他想要去到那里。
去见到玉衡,见到莫听雨,见到他的先祖。
他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生前没有机会,遗憾的是,死后亦不得相见。
他这么想着,他的眼皮愈发沉重,渐渐的就要闭上,他知道,他的时辰到了。
但却在这时,一道稚嫩,却又坚决的声音蓦然在天岚院外响起。
“不!你能去到那片星海。”
那声音那般笃定,笃定得不容置疑。
楚惜风似有所感,已经渐渐失去意识的眼眸猛地睁开,他循声看去。
不知何时苏长安已经站起了身子,他的发丝被雨水打湿,不住的向下滴着水滴。
他低着的头在那一刻猛地抬起,背上的刀亦不知何时,被他抽出,握于手中。
他望向楚惜风,说道。
“楚前辈,这一次,让我带你回家。”
“汝为星殒,身当葬于大地,魂当归于星海。”
然后,他低着的他头颅猛然抬起看向天际那两颗即将熄灭的星辰。
一股骇人的气势猛地荡开,再诸人的惊呼声中,他的衣袂无风自动。
双目一变,一颗雪亮如白昼,一颗黯然如黑夜。
他要去做一件事情。
一件楚惜风曾经做到过,而现在他想要做到,亦必须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