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五章 身价
就这样，到底还是有一刺客没能抓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其翻墙跳进了那荒芜的前朝亲王的废园子里……
青竹得了崔奕横示意，将脚边七窍流血的杀手挣脱后，便紧随那逃脱的杀手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对老钱缠斗的那位也被诛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打斗彻底结束。
崔奕横指挥人去找官兵报案，找兵马司帮忙，找大夫过来，去郡主府通报准备接应……
打扫战场发现，对方共死了六个，伤了四个，逃了一个。而受伤的四个全部自尽了。
姚氏等人倒无大碍，可这会儿却依旧惊魂未定抓着手中长箭不肯放。沈沐手臂倒是受了不少伤，想来是抓住那杀手时，被他当时手中的长刀所刮伤。
老钱身上皮外伤居多，不过左臂却挨了一刀。
可笑言伤得很重，打斗一结束便倒了下去，仔细一查她的伤，这才发现她的腹部，大腿和手臂全部受了重伤，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伤口更是遍布了她的全身。
好在沈默云那马车里有不少止血散和金疮药，此刻赶紧拿出来先给几人用了。
道路需要清理，马车没了马也走不了，他们只能暂时等在了原地。
崔奕横扯掉了那些尸体的蒙面，又拉开了一具具尸体的外衣细细检查。
“怎么样？是死士？”这么不要命，只能是死士吧？
“不！死士可不会这么用！况且死士容易暴露幕后之人身份，这些是杀手！”
崔奕横冷笑着，指着一具死尸后颈上的一个特殊的花纹。
“这是大周境内最负盛名的一个民间杀手组织，存在了上百年，只对银子不对人，给钱就办事！看他们今日这状态，应该是接了死命了！他们若任务失败被抓，便是死路一条！”
哦？这倒是奇怪了！
沈默云顿时想到了今晚一二三的种种疑点。
“这样的死命价格不低吧？”沈默云冷冷笑着。
崔奕横看了她一眼，跟着笑到：“自然！你是郡主，身价自然不菲！身边又有侍卫护着，对你的行刺还是有不小的风险的，要让这些杀手接下这一单，怎么也得一人得个三千两银子吧？”
“那总价就得三万多两银子了？哼，可这颗红宝就值三万两银子，竟然这么精打细算的！若将得到的红宝再一转手，银子不就又回来了？那本郡主的命岂不是不值一文了？”
“不，不是这么算的！”崔奕横站起了身。“这样的买卖这都是有一算一！一桩归一桩！杀人越货那得要分开结算！明显他们是除了杀人，还要劫财！那这红宝应该是还要付一笔款！这个价格就不好说了。”
“这么说，这笔买卖统共要好几万两银子？”
“至少！这红宝既是太后的大婚之礼，那么应该还有不小的附加价值！”
“好个财大气粗！”
沈默云自嘲一笑，看进了崔奕横的眸子。“你说，是我本人值他们花大价钱来杀，还是我死后发挥的余热能值这个价？”
崔奕横收起脸上的笑意，修长的手指将她被风吹散的几缕发丝勾到了耳后，低沉柔和的声音如春风拂过，熨平了她心中的那点怒怨。
“这会儿别多想，一会儿回去先好好休息，然后将白日到此刻的种种好好捋一捋，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开口。”他手一扇，一只飞过的苍蝇便落到了地面，死得透透的。
“这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
他将她再次纳入怀中……
喧哗声和脚步声接连而至。
负责夜间巡防的兵马司北城编队和接到了报案的顺天府官兵手举火把，几乎是同时到达。
兵马司众人骑马而至，而今晚当值的顺天府府丞则坐了软轿，在一众官兵的簇拥之下稍晚了一步。
尸横满地，血流一片，连无辜的马儿都惨死在眼前……府丞一见现场这死伤惨状，吓得双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直到见到安然无恙站于角落的沈默云，他才大舒了一口气，抹着一脑门的汗赶紧边请安问伤，边又着人去请了府尹。
随后这往日里摩擦不断的两组人马竟是少有地交头接耳起来。
这桩大事，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谁都逃不开责任。
而他们最庆幸的，是郡主还活生生站在跟前。若是郡主在他们防卫下被人刺杀，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皇上必定震怒追责，再加上此刻云阳郡主那如日中天的声誉，只怕就连百姓们的口水也都能淹死他们！到时候今晚他们这帮当值的可就在劫难逃了。
再加上被劫的红宝，那可是先帝与太后的大婚之礼，是太祖皇帝的赏赐，到时候他们得去哪里追回这巨宝？这样一来，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多少部门！
而对他们个人来说，别说逃开责罚，就是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都是个大问题。
所以不管是喜形于色的府丞，还是强装镇定的指挥使，两人都早已汗流浃背，将那不开眼的幕后主使在心中骂了个千万遍。
于是当看见郡主无恙，保全了那“赃物”，说不定还有机会追到最后一个活口时，他二人差点就跪了！
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天降大喜，鸿运当头！
尤其是阻止了惨剧发生的崔奕横，此刻不论兵马司，还是顺天府，都把他当作了再造恩人来看待，纷纷对崔世子的热心表示了感激和感恩，表示定会请示上级，好好褒奖世子，将世子今晚的大义之举散播出去云云。
指挥使和府丞这会儿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上来安抚郡主，生怕这遭惹怒了这位天之骄女，万一其跑去圣上面前告上一出御状，他们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指挥使拿了东城廖春林出来攀亲戚，府丞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感叹这更深夜重官兵的不易，沈默云听了又好笑又好气，哪有心思来应承他们，只言急着回府处理伤情，让他们要录口供便抓紧了时间！
那两位异口同声表示案情已相当清楚，就是郡主遇刺！
又说郡主留下个丫头帮助他们了解案情就可以了。郡主受了惊吓，还是赶紧回府好好休息才是正事！
……
第一零九六章 严防
这帮人的巴结功力都是一等一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府衙忙着为她收拾马车，兵马司则贡献出了他们的骏马套到了马车上。
临上车，沈默云指了一具死尸，表示红宝在那尸体手中，既是证物，但请他们两组人马定要好好保存。
然而可笑的，是两组人马异口同声地回绝了。
这种时刻，谁愿意接下这烫手山芋。
郡主不要，他们更不想要！
在他们看来，这红宝已经引来了刺客不要命的暗杀，他们今晚还要忙着查案，应付上级，商量对策……万一再遇上什么被偷被窃，被盗被栽赃……想想都头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物归原主最好。
郡主府不是有皇上安置的御林军吗？若今晚再出事，就让那帮皇帝的亲兵负主责最好了。
于是两只老狐狸齐声表示，此刻人赃俱获，又有世子做证人，自是确凿得很，这证物贵重，还请郡主收回。
不过为保郡主府安全，他们打算各自拨出了一队人马护送郡主回府，并将人马留于郡主府外，五步一岗，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点小九九，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这便打道回了府。
将沈默云送回郡主府后，崔奕横便赶回了案发之地。
几位大夫也都到了，整个郡主府忙乱不堪。
好在笑言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伤筋动骨，至少需要休养三五个月。姚氏胎儿稳固，沈沐都是皮外伤，老钱也并无大碍……总算是有惊无险。
沈默云沐浴更衣后，便等去了前院。
一个时辰后，崔奕横回来了。
青竹并未追到人。
对方布局严密，准备充分，那个前朝荒园早已被他们踩点摸熟，那刺客闪了几次便再寻不到人影。
此刻即便兵马司与官兵都已开始排查那荒园子，可真要在那处找到蛛丝马迹并不容易。
对此，沈默云早有了心理准备。
既然对方动用的是响当当的杀手，那帮人自然是有操守的。即便追到了也未必能抓住，即便活捉了也很难套出话来，多半只是徒劳。
“你可受伤了？”他轻声问着。
沈默云摇头。
“幕后之人的身份，你可有数了？”
“是！”
沈默云静下心来后，已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捋顺，将所有疑点在脑中里过了一遍，又将所有可能对自己出手之人细细排查，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她轻声将怀疑在他耳边道出，崔奕横闻言也是眉头一紧，忍不住将眉抬了又抬。
“找到突出的疑点了？”
“嗯！其他人我都只有一二成的怀疑，只这一位，五成的可能！”
“动机呢？”
“这就要你帮忙了！你帮我查一个人……”
崔奕横闻言再次挑眉，忍不住低哼一声才点了点头，“我这就去！你只管好好休息。”
他眼神宠溺，伸出了手刚要揽她入怀，低头蹙眉却见他衣摆和衣袖满是血迹，那伸出一半的手便又收了回去。
沈默云笑着去抱了他的腰，“多谢你！又救我一次！”
这么个洁癖之人，为了自己忙到此时尚未换去这一身酒气又沾染了血迹的衣袍，她如何会嫌弃他呢！
他轻声哼哼。
“这么个赐婚你我的好日子，爷本打算散宴后与娘子小酌两杯的，却不想叫这么帮一肚子坏水的腌货败了兴致，费了时间！当真可恶至极！”
“来日方长！时间么，有的是！”
“嗯！还有十一个月！”
他低低亲了她的额头，轻轻推开了她。
“我走了！打听到消息再来！距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你先休息！”
“好。”
“那帮杀手刚刚失手，已经惊动了太多人，官兵都虎视眈眈，想来今晚不会再来了！”
沈默云点头。
目送他离开，沈默云并未回后院。
她呆呆看着头顶亮月出神。
她只想求一方天地可以安宁过日子，夏红绸，夏恒，平南王，嘉和，太后……她曾视作仇敌的这帮人几乎都已得到了报应。
她曾以为大仇得报便可以简单安稳度日，原来不是！她站得越高，做得越多，只怕也就不小心成了他人的眼中钉，成了阻挡他人前行路上的障碍，又或是成了一枚举足轻重足以影响局面的砝码！
这一次，只怕正是如此！
……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沈默云在前院的软塌上才刚眯了一小会儿便有丫头来报，说是顺天府府丞大人已经带人在郡主府外亲自督阵“严防死守”。
而兵马司也不甘示弱，说是那位副指挥使也已经带了不少人，在郡主府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留了一小队人，不间断进行巡守。
呵呵！
说得好听，做得好看！
真真都是老油条！
这姿态做得绝对漂亮！
如此这般尽心负责，百姓看在眼里，郡主府看在眼里，主要是皇帝也看在了眼中，这劳苦功高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吧！
当然最重要的，他们还想要在自己入宫前截住自己吧？
按着他们的估算，天一亮，自己一定会入宫！
或诉苦，或乞求，掉几滴眼泪，求圣上做主……他们这是怕一会儿被惊涛骇浪拍到，让自己将那势头调控一下？
沈默云睡不着了，索性便泡了壶茶出来。
她原本的确是打算进宫撒趟气的，不过此刻她改主意了。
卖这两位一个人情只是顺手，她既然已经猜到有人瞄准了自己，自然不能让自己沦为了一把被他人控制的刀子！
索性，沈默云让人把府丞和指挥使一齐请了进来。
一番问候后，府丞笑得狗腿，半真半假说他除了来巡防，最主要是府尹大人听闻郡主遇刺，放心不下，一定要让他前来探视一番。
指挥使则说今日他们有所疏忽，心存愧疚，打算用实际行动弥补这疏忽对郡主产生的损失和困扰。
沈默云看着两人有些无语。还真是一个在情，一个在理，就像是提早演练过了一般。
而且听这话，似乎只要她松一松口，便将有大量好处会送到她的嘴边。
她也就直接挑明，说自己天一亮就会入宫，但她不想牵连过广，她会适当禀明这次事端，不会将火势扩大……
第一零九七章 强盗
沈默云这话说得很明了了！
兵马司北城指挥使王奕和顺天府府丞宋功州此刻看向云阳郡主的眼神几乎是带上了崇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刚过去的两个时辰简直不堪回首。他们各自被顺天府尹和兵马司总指挥使请去狠狠喝了一壶。
最后他们被告知若不能在郡主入宫前将其摆平，今晚的锅就由他们个人背！愁容满面的两人在郡主府外一碰面，发现两个部门对他二人的指示竟这般如出一辙。
摆平？怎么摆？如何才算平？
背锅？也要他们背得起啊！
目标一致的两人在郡主府外商量了几十个来回，在他们正犹豫是该打苦情牌，找和事佬，还是将稀泥活到底时，他们竟被悄悄请进了府。
瞧瞧头顶亮月，这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
这郡主果然是有魄力的！
他们小心翼翼，还未想好如何开口，便已被郡主飞来的坦言砸了个受宠若惊。
郡主既然这么说，便算是应下了。
这是要大事化小吗？
两人赶紧行了大礼，表示这次事端过去，若有机会定会好好“报答”郡主今日之恩。过几日他们会找机会代表各自衙门亲自登门致谢……
而沈默云则笑着让他们赶紧将人带回老本营去，这般兴师动众围着郡主府，待到天一亮被传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后，再想要按下此事便不易了！
两人面面相觑，听懂了话中之意，适才还留存的一丝犹豫，经由这话一点拨，顿时烟消云散。
凶手全部死光，郡主是最大的受害者，只要她不追究，他们的脑袋便保住了！只要她愿意吞下这口气，那这锅怎么甩，也就都到不了他们头上了！
他们怎么也不曾想到郡主能做到这一步，当即便跪下代替兄弟们致了谢，又言他日若需要帮忙，只要郡主一声令下，他们绝不推辞……
沈默云笑着请他们一人喝了杯热茶。
她愿意这么做，自然不是为了他们。
她既已看穿了对方的手段，自然不会让那幕后人再利用自己一丁半点！对方不仁在先，这会儿又不义地想借她的手做事？做梦！
昨晚这事她不但不会闹大，还要将那把火能按多低就多低！
这一次，她要让对方血本无归！这个哑巴亏，对方不想吃也得吃！
就这样，两路人马很有默契地趁着夜黑又各自撤回了一大半人手，只各自在郡主府外留下了七八个官兵以作保护。
天亮前，崔奕横假借与沈沐说事为由，光明正大入了沈府。
兵马司与府衙众人倒是眼观鼻，鼻观心都犹若未见地撇开了眼。这个面子，不管是冲着崔奕横，还是因着郡主，他们都是要给的！
而沈默云见了崔奕横之后便入宫了。
这一次，她执意依旧只带了两名丫鬟入宫，令得包括官兵在内的所有人都吃惊不已。这胆魄，当真不可小觑。
同时两路人马更多的是大舒一口气，这么低调行事，郡主的确是要按下此事了！他们个个暗赞郡主说到做到，有魄力，有气势，有能耐，还有担当，心中更对这份肚量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为何郡主在见了崔世子之后，那神情这般不好？
不是那种装腔作势，而是一股从骨子里散发的阴鸷气息，那种不满和愤怒，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兵马司与府衙的官兵都主动要求护送郡主入宫，沈默云却只象征性各留了两位带在身边。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路上，她让穗儿特意在早市转了一圈，结果发现昨晚寿宴众家族买宝和云阳郡主遇刺之事已经被宣扬开了。
这令沈默云的脸色再次一紧。
她所有的猜测都是正确的！
有人比自己更加迫不及待要做大这件事！
现在她已经很肯定了，对方这多半是要栽赃了！
哈！
要知道天才刚亮，即便抛开她被刺杀之事，可昨晚子时才散宴，宫中那些事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出来了？这会儿各家的主子都还没睡醒呢！百姓们又如何将各家族买宝箱之事如数家珍，传得绘声绘色？
果然，这次的阴谋还真不是针对自己，自己就只是其中的重要一环。死不死，都是被个被利用的道具罢了！
这看似松散，实则绵绵密密的谋略，果然是那位的手段！
只差一点，一点点，自己便也被算计了进去！
沈默云没料到的，是她一入宫便被请到了乾清宫的后殿等着。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散朝后，除了皇帝，跟来后殿的还有整个内阁。
她这才知晓，适才在朝堂上为了昨晚行刺之事，已有不少“耳聪目明”的朝臣发声了。不少人要求彻查，要求追根究底，要求揪出幕后之人……
不知不觉间，她的证词便突然举足轻重了起来。
她稍微说得不慎，便将引起轩然大波。
轻则牵扯进一个家族，重则被人以此做筏子，后患无穷。
正因如此，她的这一趟竟然还能惊动整个内阁！
呵！这幕后那位果然是想要借她的手扇巴掌啊！
沈默云将那颗红宝放到了龙案上。
红宝石依旧璀璨夺目，可在场所有人看见它都只觉得头疼。
“没有，都是误会！哪有什么行刺！昨晚就是一群江洋大盗来盗取宝石！我带着人拼死相护，而后幸得崔世子，兵马司王指挥，府衙宋府丞带人及时赶到，众人合力下，这才将太祖爷留下的宝石得以保全！”
原本垂首若有所思，紧蹙眉头的几位阁老闻言均是猛一抬头，就连陈老爷子也没料到她会这般开口。
“郡主再说一遍，昨日无杀手行刺？是强盗，不是死士？郡主，您的证言至关重要！说了就不能反复啊！”
几位不敢相信，皇帝也是同样一脸震惊看着她。
昨晚那点事，他们都已了如指掌，这女子分明差点命丧黄泉，此刻竟然能放得下？即便她心巧能看破利害，可如此大好机会，她该紧咬对方才是，怎么可能如此豁达？
“没有！没有杀手！也没有死士！只是些见钱眼开的强盗罢了！若有人行刺，我带的人怎会没有伤亡？对方若是杀手，我一弱女子还如何活生生站在这处？”
沈默云笑看众人，云淡风轻。
……
第一零九八章 银子
陈阁老闻言哈哈大笑，其余几位阁老也都表情松快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郡主心明眼亮，自然不会看错弄错！既然郡主肯定对方是盗匪，那必定错不了了！那帮老秃驴，道听途说，搬弄是非！此刻郡主已出面澄清，若再有人胡言乱语，就是诽谤和大不敬了！”
“既如此，这事便依旧交由刑部处理！”
皇帝面部一松，政令也跟了下来。
“宣刑部司马侍郎入宫，让他亲自为郡主录一份供词！再传令下去，此事将由刑部跟进，何人再敢置噱多言，按律论处！……”
陈老爷子也不避讳，上来轻拍沈默云的肩膀。
“这世间从不乏聪明人，但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却如凤毛麟角。你若是男儿，必能再展你外祖当年风采，完成其夙愿一展宏图，你身为女儿家，到底是可惜了！”
陈老对她留了个赞赏的眼神，便带了内阁众人告退下去，临了还不忘留下句感慨：“到底也是我陈家也是没福分啊！”……
殿中只剩了皇帝与沈默云。
皇帝按着太阳穴，坐到了御座里。
“朕又欠你一份情！是朕疏忽在前，此刻又委屈你在后，云阳，对不住了！不管这事是不是聂家所为，朕都要谢你！你为大周和朝廷做的，朕会放于心中，绝不相忘！”
皇帝的确是欠了她一份情。
此时此刻，只怕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要将行刺自己的凶手锁定在聂家身上。就连沈默云，在遇袭的第一瞬，差点也以为这事与太后或聂家脱不开干系！
毕竟昨日太后一整日都在各种受气状态，而那红宝更是个导火索。
红宝落入她手之后，太后面黑离席在先，聂家夫人从慈宁宫出来后古古怪怪，而后聂家人等更是齐齐拂袖退场，怎么看，太后与聂家都有几分恼羞成怒。
而在一个多时辰后，便发生了行刺事件。
至少在表面上，只有他们有这个动机和时间！
“皇上，可否告知云阳，昨日聂家在慈宁宫究竟出了何事？”
皇帝没有瞒她。
“你可还记得上月，母后奸计被识破，朕软禁她那日，曾命人将慈宁宫从里到外都搜了一遍吗？”
“是！”
“朕搜遍了她的寝宫，却一共只搜到了五百两银子！堂堂太后宫中，只这个数字的银两，难道是她清贫？”皇帝深呼了一口气。
“母后处于尊位那么多年，不计她的嫁妆，不计我父皇和我多年来给她的赏赐，宫中的月例，也不计她曾吞了我父皇一大半的私库，就是她的每年从各宫，各命妇处拿的孝敬和好处也绝不会低于几千两银子。
还有，她通过聂家在外边既是做买卖，又是放利钱，就这一条，一年的利润也绝不会少于几千两银子。
过去那些年，朕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可此刻不行！她的银子，朕必须拿到手！
倒不是朕觊觎她的银子，而是她此刻被软禁，这笔银子她绝不会给朕，反而是早晚要拿出来贴补聂家！与其让聂家一夜暴富，有东山再起之机，不如放到朕的手边，以备大战之需，也好为朝廷出一份力！
可朕即便是这么想的，却还是顾念了母子情分，本打算与她好好谈一谈的！哪怕她只拿出个万两银子表心意，朕也会感恩不已，绝不会再过为难她！
朕十日前去找了她，口水都说干了，明示了此刻局面，隐晦表明了缺银子，让她出手相帮。
可她只是笑。她说：既然江山已交到了皇儿的手里，那这些事自然是该皇儿自个儿去操心的！皇儿这么大的人，这种小事还要与娘亲诉苦不成？站在至高地位上，连银子都弄不着，还要向娘亲伸手，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呵呵，她说得不错！当真是朕感情用事了！这样的小事，的确该朕自己处理。所以朕便自己动手了！朕使了出计送给了母后与聂家！”
皇帝自嘲地笑了又笑，悲凉四现地说着昨日。
这也是深处高位的无奈！
本该同心的嫡亲母子，身处立场不同，便不得不相互算计，相互提防，不得不渐行渐远，再难回头。
原来昨日从一开始，林雅茹对太后的刁难和痛踩一定意义上都是皇帝的示意。
从刻意削减寿宴规模，到大寿的贺礼简单过头，凤袍被拆得七零八落，再到最后买箱环节，一步一步都在刺激着太后。
而这一切，实际却都只是皇帝计策中的铺垫。
太后除了怒火中烧，果然还如坐针毡！
她也感觉到了，皇帝这是看上了她的私房，在处心积虑挖空心思想要变卖她的私产。
危机感一生，太后自然要有应对！
要知道，寿宴很快就将结束，到时候她便将再次被软禁。她下次再见娘家人还不知将是何时，太后如何能淡定。
她要保住慈宁宫仅剩不多的宝贝，要让她私藏的银子和宝贝发挥光热，便只剩了这一条路。
太后下定了决心。
果然，她的作为完全在皇帝的预料和算计中。
她支开了所有宫女，将皇帝找不着的私藏一股脑都给了聂家几位夫人，托她们带出宫去。
她愿意拿出里边一半资产助聂家复业，剩下一半若她到死还未获自由，便由聂家全权处置。
就这样，这一大笔太后的私产自然而然地到了聂家几位夫人的身上。
从慈宁宫到慈宁花园只半刻钟的脚程，谁能料想，就这么近的距离，依旧生出了波折。
夫人们还未行至慈宁花园，便被一帮献艺完毕正欲出宫的“杂耍女艺人”拖到了某个角落抢了。接着只几个眨眼间，这帮“艺人”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了她们的眼前。
皇帝笑得苍凉，说足足有四十五万两银票，张张都是五千两和一千两银子一张的通兑票子。还有几枚古董珠宝，两件小号北宋瓷器，一件唐三彩……这个大周最尊荣的女人到底还是不愿留一两银子给国库，给朝廷，或是给儿子，都偷偷藏到了娘家，伺机以图他日再起了……
第一零九九章 爪牙
而另一边，聂家夫人们被抢了也不敢吱声和呼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伙儿心知肚明，能在宫里明目张胆抢东西，这岂是一般艺人能做的？即便有本事能抢到，又如何将东西带出宫？
皇帝就是看准了聂家人没法开口，才敢这般光明正大用了抢的手段。
聂家人若敢多说半句，好，那么，被抢了，是被谁抢了？犯人在何处？往哪儿跑了？可有人证？有物证？
没有证据又交代不清，那就是诬陷和质疑宫中的防务，贤妃的安排！是诽谤！
抢了哪些东西？银票？哪个票号的？一共几张？面值各是多少？开具的时间日期呢？她们身上何来这么多银票？是不是偷的？
若不是偷的，适才竞价买宝箱时，聂家买的那箱子珠宝为何也以未带够银两为由不支付银票，反而要明日与户部结算？是不是有欺君之嫌？
古董？她们随身为何带有古董和珠宝？从何得来？那是慈宁宫之物，未经允许怎会在她们身上？……
这些乱糟糟的她们一条都说不清……
所以，当时她们吃了大亏之后，并没敢声张。
所以，当时聂家几位夫人都是浑浑噩噩，狼狈不堪回了座席。
所以，昨晚她们一个个苦不堪言，欲言又止的。
而后知晓夫人们被劫又受辱，聂家男主子们可不得一脸怒容拂袖而去！可这分愤怒落于所有人眼里意味就不太一样了！……
原来如此！
皇帝之前对太后的所有刺激都只是铺垫，只为了让其乖乖将银子交出来。兜这么大一圈子，皇帝收获颇丰，几乎是达到了他所有预想的目的。
可有人却忍不住也顺手牵起了羊！
沈默云咬了咬牙。
哈！有了这番前因后果，果然皇帝也被设计进去了，他竟也认为这次刺杀行动的主谋多半是聂家无疑吧？
毕竟，聂家的表现和动机都太明显了。
这天底下，谁又能忍得下这样一口气呢？
聂家人与被软禁多日的太后交流后，必定已经知晓他们之所以沦落到此时这一步，皆因当日自己揭穿了太后，又将真相**裸血淋淋地呈现到了皇帝的面前。
聂家人必定早已恨毒了自己，他们对自己做出什么都不奇怪。而到嘴的几十万两银子丢了，红宝又再次落于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手中，他们咽不下这口气，便索性狗急跳墙，一边将自己杀之而后快，一边将那红宝石抢回手中！
所以他们没用自己人暗杀，反而选择了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
好一出置身事外，栽赃陷害的奸计！
这幕后高人倒是半点脏水没碰着！
而此刻杀手已死无对证，那唯一可以指证聂家的便只剩了自己！
于是，包括皇帝和内阁那几位都有这一共识：逃出生天的自己定会不依不饶，咬死了聂家与太后不放！甚至还极有可能制造出某些证据来将对方置于死地。
这可急煞了他们！
这事若经由声名在外的自己一设计，一散播，一扩大，大部分的朝臣和百姓都会站在自己一边，对聂家进行声讨。
聂家的声誉是不值钱，可聂家是皇亲，伤了聂家的名同样也害了皇帝的名声。
到时候为难的是皇帝。
不处置聂家，经由有心人一挑拨，皇帝绝对会因此事更弄得声名狼藉，同时也将这一把柄送到了朱景炽手中。“纵容皇亲为非作歹，包庇皇亲逃避责罚，无视百姓声音……”这些罪名可不得让朱景炽乐坏了？
而处置了聂家则更糟。聂家这棵百年大树下有不少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此刻时局敏感，牵一发动全身，打压可以，但若因着对付聂家，而将不少暗中的关系送去了朱景炽手中那便不划算了。
于是当沈默云只淡然将这件暗杀定性为“江洋大盗盗取红宝”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不追责，强吞下这委屈，大事化小还真是最好的结果。
事实上，若不是沈默云找到了破绽，又让崔奕横连夜找到了线索，将主使已经在心中扒出……她今日多半定会入宫兴师问罪的！
可既然这事确与聂家无关，她自然也不打算无中生有地棒打落水狗，反帮了对手一个大忙！
她早已想通了所有关节，所以，这事她只能自己扛了！……
“云儿，你说真是聂家所为吗？聂家应该没那么蠢，没那么冲动，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他们自然不敢找朕撒气，所以他们选了你，又有什么不可能？”皇帝幽幽问着，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沈默云看了眼皇帝，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可即便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他们，朕依旧只能保他们！没法子，他们是朕的外祖家！聂家再不堪，为了颜面，为了声誉，他们也必须好好存在着！
不过还是那句话，不管是不是他们，朕都多谢你！多谢你撇开了恩怨，站在了大局一边！朕对你有愧，只能他日再报了！”
沈默云摇着头，皇帝每次的坦白总让她无地自容，她刚要将一切和盘托出，那之前皇帝传唤的刑部司马侍郎已经到了。
她写了份供词，表示那大红宝她愿意捐回国库，也算是她对朝廷的一点心意。
皇帝张了张口，没有阻止。
而后皇帝这里开始有朝臣陆续求见，沈默云见状便只能告退。
罢了，那个真凶，还是待她确认之后再说吧！
之后沈默云便去了贤妃所在的咸福宫。
然而她的脚尚未跨入咸福门，便被宫女拦住了，说是贤妃娘娘昨日操劳过度……
沈默云低哼一声，一把将其推开，径直绕过了木屏门影壁，往后殿而去。
在前殿门前，她再次被拦了下来。
“郡主，咱们娘娘尚未起呢！郡主若是有事，不如改日再来，若有话要带，老奴愿为郡主代为通传！”
沈默云认识这老婆子，这是林雅茹的奶娘，之前她在林家的赏春宴上见过，竟不知其何时也入宫了！这应该是贤妃得了后宫协理权之后的手笔了，倒是一典型的爪牙！
“不忙！本郡主只是来探望贤妃，既然娘娘未起，那我便去后殿等一会儿就是了！”
……
第一零一零章 过招
夏日的咸福宫一片生机盎然，美得让人陶醉和侧目！
可美景终究只是美景，若是迷失了，醉过了头，看走了眼，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嬷嬷依旧一脸恭谨拦在了沈默云的跟前。UU小说 Ｘ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既然郡主只是探望，不如再改一日。娘娘昨晚操劳过度，一夜未眠，御医说了，娘娘这一胎……”
“打住！”沈默云收起脸上最后一丝客气和忍耐，“你去与你们娘娘说，我得了些上好的湖北洛神花茶，问她要不要！若是不要，我就去拿给皇上了！”
“什么湖北洛神花，咱们娘娘有身孕了，哪能吃那些……”那婆子猛地一滞，蓦地抬头，一丝惊恐从她眼中闪过。
这一细微的小表情自然完完整整落在了正似笑非笑看着婆子的沈默云眼里。
若之前尚只有九成九的把握，那么此刻，绝对已是十成十的笃定了。
“快去！她只有三十息的时间做决定！三十息之后，她若还不见我，我这就离开！”
她此言未毕，便见眼前身影一闪，那婆子已提起裙摆冲了出去老远……
沈默云摇着手中美人团扇，静静站在了百年梧桐下。
在兰心的数才刚到“十”时，那婆子已一脸逢迎出来请了沈默云入殿。
“郡主来得刚刚好，咱们娘娘正好刚起……”
沈默云冰冷的眸子扫了过去，瞬间堵上了那婆子的口，令其一脸谄媚的笑僵在空中。
呵呵，刚刚还说正在睡，这会儿就起了？
得了吧！
林雅茹一手策划了这漂亮的一局，可不是忙得一夜没睡？到了这会儿，前边在上朝，这厢自己又入了宫，她能睡得着就怪了！
来的路上，沈默云三人远远就瞧见了从咸福宫匆匆忙忙往南面去的俩宫女，看那方向，应该是乾清宫无疑，多半是在为林雅茹探听皇帝和前朝的消息。
一个孕妇，这么忙！
何必呢！
贤妃有什么不知又想知的，就由自己来知无不言地告知吧！
沈默云一把推开了那正讪讪赔笑的婆子，直接入了前殿。
皇帝对林雅茹着实是不错的！
她这咸福宫从格局到装饰都与西六宫其余五宫大为不同，前后两进，东西配殿，雕梁画壁，奢华精致，是西六宫最特别的一处。
看这满墙的旧藏字画，想也知道都是皇帝赐下。
穿过前殿，沈默云一眼便瞧见了正坐在同道堂前的井亭里亲手沏着茶的林雅茹。
细细看她，表情娴雅，依旧一副安然如素，无可挑剔的笑颜，典型一张大家闺秀的假脸。
“云儿来的真早！”她抬眸冲着沈默云笑了笑。“来，喝茶！上好的云雾！”
“是早，早了太多了不是吗？”
沈默云就这么直接在她面前的石椅上坐了下来。“让贤妃失望了吧？依着贤妃娘娘的打算，咱们该到了阴曹地府再见面的不是吗？”
“大胆！”
贤妃身边的女官呵斥了起来。“郡主见到娘娘，该要请安屈膝行礼才是！娘娘未叫起，未赐座，郡主就该恭谨站在一边。可郡主不但无礼，还言语冲撞，您这可是大不敬！”
“倒是没错！本郡主就是不敬了，你奈我何？”
沈默云瞥了那咄咄逼人的女官一眼，依旧摆着手中团扇。
“贤妃娘娘倒是有后宫协理权，可本郡主却不是后宫之人。你们若是要处置我，只怕要跑一趟御前了！反正本郡主正闲得慌，倒是乐意奉陪！”
沈默云又接着冷哼了一声，“不过，说到大不敬……眼前倒有一桩！”她将手中团扇冲着林雅茹的奶娘指了过去。
“这位嬷嬷，不是说贤妃劳累在睡？又说贤妃刚起？是本郡主眼浊看错了人，眼前这位并不是贤妃？还是贤妃练了道家法术，能在十几息时间内穿衣打扮飞来沏茶？又或是本郡主人微言轻，实在入不了您的法眼。为将本郡主赶走，您便随口扯了个谎？”
沈默云欣赏着几人的慌张，神情语调愈冷。
“你看不起本郡主就罢了，可你将你的主子置于何种地位？你这么拉低你主子的品行，就不怕你主子也叫人看低了？
大不敬？你这狗奴才才是真正的大不敬！
贤妃生龙活虎坐在这儿，你却说她劳累过度，说说看，你是不是在诅咒她和她肚子里的龙子？……”
沈默云话才说一半，那嬷嬷便已绷不住，趴在地上捣蒜般磕起头来。
“给我好好教训她！”沈默云冷冷出声。
穗儿领命，上前左手揪起那婆子的衣领，右手便狠狠来回扇了上去。
“贤妃，您的嬷嬷对本郡主大不敬，依律该处杖刑，此刻我就只简单教训她一番，您不会介意吧？”
林雅茹脸上终于收起了那份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假笑，闪过一丝痛色，随后转成了深深的苦涩。
她如何能介意？就事论事，眼前这一桩确是自己理亏。嬷嬷为了替自己挡人，的确大不敬在先，若沈默云真要追究到底，只怕这奶嬷嬷不死也只能半活。更何况打都打了，自己介意还来得及吗？
穗儿是习武之人，那手力岂是寻常？
三五下，那婆子两边脸颊便高高耸起，六七下，牙齿松动了，到第十下，那嬷嬷直接吐了两口血水出来，还外加两颗大白牙……
“够了！”林雅茹咬着唇一脸痛惜喊了停。
知道痛就好！
沈默云就是要她尝尝至亲眼前受苦难的痛！
沈默云很久没与人过这种低段位的招数了！
她向来不喜欢斤斤计较，什么“大不敬”她也不在意，可她就是很愤怒，很气恼，还有一丝难过。
这些巴掌，依旧难泄她心头十分之一的怒气和怨气。
“嬷嬷年纪大了！有什么冲我来！”林雅茹正了神色，指了宫女们将那奶嬷嬷搀了下去。
“娘娘果然宅心仁厚，是个心疼身边人的！却不知您可懂得推己及人的道理？”
沈默云到此刻还记得昨日杀手破门入了马车后，那杀手双眼放光，看大肚子的姚氏就如一大堆的银子放在了跟前……当时她便知晓，就连姚氏的命也被算计了进去！这可是一尸两命！
“你们都下去吧！”林雅茹吩咐了一圈，“我与郡主有话要说！”
……
第一零一一章 价值
林雅茹亲手给沈默云斟了杯茶，递了过来。UU小说 Ｘ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沈默云没接。
“你以为我此刻还敢喝你递来的茶？”
林雅茹的手顿在了半空，没有落下，却是收回放到了她自己唇边，一抿而尽。
“你我单独聊聊？”她终于收起了笑，看了眼穗儿和兰心。
“可别！贤妃娘娘身怀龙子，还是多些人照看着好！万一有什么碰撞或不妥，云阳可担待不起，更负不了责！穗儿，兰心，你们可给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些，好好看护着贤妃和她的人！”
“是！”
林雅茹倒是没纠结这一点，只继续摆弄着面前的茶具。
“你都知道了？知道了多少？”
“虽不知你瞒了我多少，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云儿，不管你信不信，从心底里，我并不希望你死！”
沈默云无语瞪眼看她。
“你都买凶杀我了，还不希望我死？”
“我……”林雅茹自嘲一笑，“我知道我解释不了，但知道你没死后，我大松了一口气，我很庆幸！”
“那是因为你怕受良心谴责！”
“事已至此，我说什么都是多余，随你怎么想吧！”
她眯着眸子，一口口啜着杯中清茶，“良心谴责？站到了我这位置，若是再讲良心，那就是个笑话了！你我立场不同，有些事，身不由己，只能不得已而为之！总之，对不住了！”
“其实按理，这一趟我是不该来的！你我认识时间不短，你该知道我的为人！我既已推测出你，按着我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即便没有证据，我也会想方设法将你揪出来！而绝不会如此刻这般坐在你面前开诚布公失了先机！
可我想着，我你曾真心相交。冬日在慈宁宫，你曾为我挡了不少太后的刁难。就在上月，你也曾救我于水火，保住了我的命！
你为我做那么多，我也一直把你引作了朋友，甚至知己，我自然也得要顾念咱们曾经的情分，我还是得听你一句解释，所以我来了！”
林雅茹低着头，摩挲着指甲。
“说说，你怎么猜到我的？枉我还自以为天衣无缝了！”
沈默云摇着头。
“是的！你计划得很好！你将聂家竖成了靶子，所有人都不曾，也不会往你身上猜，包括我，包括皇上！
可你恰好设计的人是我！昨天这一整日，我有太多地方不明白了！那些疑点留在我心头，挥也挥不去。待我一串联，一求证，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林雅茹撑头端着茶盅，示意沈默云继续。
“这桩刺杀行动，怎么看都是聂家最有嫌疑。他们的动机太明显，几乎所有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将主谋联想到他们身上。
可这未免也太过天衣无缝了。
正好太后过于珍视珍爱那颗红宝！正好太后开箱之后毫不掩饰那愤怒！正好聂家昨日吃了不少闷亏！正好聂家提前退场！正好只有聂家有时间去布置安排！
所有的一切，都太好猜了！
可培养出精明狠辣太后的聂家即便真有那血性，耿直冲动过了头地想要谋财害命，但他们竟然都不知对自己的恶行有所掩饰？就这么大咧咧将所有动机曝光于天下？
这份不合常理就是第一个疑点。
而后，是杀手。
几万两银子来雇凶杀人抢劫？红宝虽有价值，可我自认不值什么价！聂家要杀我，有的是便宜的法子！别忘了，聂清与我都快成妯娌了，他们若真有想法，随便什么时候让聂清找个由头对我下个毒手并不难，何必花这冤枉银子？同理，他们何必急在一时，巴巴在这一散宴就动手？
况且那些杀手动手时太有选择性了。可笑！姚氏是他们的目标，可我爹却不是！为什么？我差点就想不明白！聂家若是主使，干脆利落地杀人灭口不是更方便更安全？何必杀一个放一个？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他们不想完全灭口！
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留活口！
因为幕后那位需要留下幸存者来声泪俱下地进行指控！
为什么杀姚氏，留我爹？
因为姚氏怀了孕，足够惨！一尸两命！多震撼！
而我爹呢？恰好是个一无是处，只会写几篇酸文章的文人！这样的文人别的本事没有，口诛笔伐却是一流，且我爹还有个特质固执！
他好不容易春风再起，若再看着妻儿亲人惨死眼前，他可不得拼尽最后一口气与聂家战斗到底？平南王他都敢当街指控，何况乎一个日渐式微的旧族？这样的人若是利用好了，效果绝对事半功倍！
‘郡主和其孕母惨死街头，只剩下了一个鳏寡孤独，声泪控诉的老头儿’，这么惨烈的大案，若是没个交代，如何安朝臣和民众之心？首先朝廷那边便不敢怠慢！再加上天子那雷霆之怒呢？
而舆论方面，只需群众情绪煽动得当，百姓相信就够了，证据不证据，可不是百姓考虑的。有受害者的指控和民心的所向，聂家即便长了百张嘴也说不清！对吗？”
林雅茹笑着，再次示意沈默云继续。
“我推测到这个地步时便已经明白，这刺杀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聂家！是为了嫁祸，为了栽赃！真正的目标是太后，是聂家！
而我，与那颗红宝石一样，都只是棋局中的一颗重要棋子罢了！我是那颗处在关键位子上，可攻可守可牺牲的棋子！而红宝石则从头到尾都只是用来吸引他人注意力的诱饵！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幕后之人愿意花大价钱来做这么一场成功率只有五六成的刺杀！
因为成与不成，这刺杀都值这个价！”
沈默云缓了口气。
“成了，正如我之前所说，到时候郡主府只剩我爹一人，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加上皇上，崔奕横，秦家，郭家等人的努力，当然，还有你！你肯定还准备了后手！聂家必定完蛋！”
“若不成，我没死，效果也不会差！因为你已将这个任务交到了我的身上！是吗？”
沈默云站起了身，将眸子对上了林雅茹。
“今早你听闻我天一亮就入宫，很兴奋吧？你是不是在猜测，我是不是要闯朝堂控诉？会不会跪在乾清宫前边等散朝？我会不会拦住百官？我会不会直闯慈宁宫？”
……
第一零一二章 识破（加更）
阳光已斜入了井亭，可清晨温和的日光并不足以温暖这深宫的幽冷。UU小说 Ｘ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沈默云不喜欢后宫，因为那种凉气是从脚底窜出，慢慢侵蚀游走全身，最后在不知不觉间将心脏冰封冷冻，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贤妃依旧一口接着一口轻啜手中清茶，沈默云则一句一句，将她的盘算剖个一清二楚。
“你从一开始便不看重刺杀的后果是不是？成了最好！若是败了，也有我来接手你的计划！你太聪明也太了解我了，你知道我与太后有大仇，太后要杀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一定会入圈套！而这个仇若由我来报，下手绝对不会留情面！
在你看来，即便我对聂家和太后是否真凶有所怀疑，我也会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亲口指控聂家与太后以报私仇是不是？到时候聂家一样跟着完蛋！
然后，一旦我咬上了，假的也便成了真的！即便我有怀疑，即便我很快发现真相，即便将来我发现你才是主谋，我也没法开口，没法反悔，没法向皇帝，向众人揭穿你！因为这是我自作孽，这是欺君之罪！我罪不可恕，到时候我依旧只能闭上嘴与你合流，是不是？
而你这个罪魁祸首，一切水到渠成，手上却连一滴血都没沾到！付出代价的，只有我，聂家和太后！我说的可对？”
“还有，我若是报仇心切，很有可能在打击太后的过程中捏造出一二不利太后的证据。作为主使的你自然在幕后看得一清二楚。
你洞悉这一切后，我这莫须有的证据将来便可以成为你拿捏我的把柄是不是？哪日我若不听话，你还可以将这把柄漏给皇帝，到时候我污蔑当朝太后和皇上的母族，皇上对我情分再深，也抵不过害母之恨！我也就完了！是不是？”
林雅茹眸子晶亮，兴致盎然。
“真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内，你竟然想到这么多！还发现什么了？说下去！你知晓了聂家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目标，可又是如何猜到那幕后之人就是我的？”
沈默云摇了摇头，心下失望。
刚刚这最后一条完全是自己往最坏的方面去大胆猜测而来，可林雅茹竟然没有反驳，她这表情是默认了！
沈默云一直在仔细盯着林雅茹，却始终未从她眼中找到一点点的懊悔。
“不难！排除了聂家之后就好猜多了！
昨晚子时才散宴，那么觊觎红宝又知晓其落于我手中之人必定是在宾客之中，可从买宝箱的游戏结束到行刺发生之间只一个多时辰。除了先一步离席的聂家有买凶杀人的时间，其他家族都不可能！
这只能说明那幕后人早就有了部署，早就有了详尽的计划和安排。可你说，谁还能未卜先知猜到你与皇上要拆凤袍，要卖珠宝，要将这宝石送到我手中？
那疑犯便只剩了两位：你与皇上！你俩人都不是我愿意去怀疑的！可你的表现，却让我早早将视线锁定在了你身上。”
林雅茹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惊讶。
“我做什么让你怀疑的事了？”
“你可记得以前的你吗？你虽是大家闺秀，可你坦率，真诚，可爱！而作为贤妃的你，承宴人的你，完美，却带了几分客套和疏离。说难听点，就是虚伪！我一踏进慈宁花园看见你时，就感觉你很陌生！”
“当然这不算什么！可之后呢？我一直引你为知己，你该明白我要什么不要什么！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那枚我不想要的红宝强塞给我！宴席上的我自然只把这一步当做你的好意！可在被刺杀后，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你必走的一步关键之棋！”
“此外你的计划想要成功，有一点是必须要确保的！那就是我郡主府一行人必须与其他宾客分开出宫。
昨日，我们一行人确是最后一批出宫的家族。我记得当时是你上来跟姚氏请教了几个怀孕初期的注意事项，这才致使我们晚了几步离开。
可事实上在场有的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既有各位公侯夫人，也有恭候一边的御医，即便这些人你不好意思开口请教，还有你林家几位夫人不是吗？说到底，你就是想要拖慢我们一行人的脚步。”
“之后便是那只突然窜出的野狗，成功将我们的队伍打散。当时我以为是意外，可原来这是一道双保险。既再次拖慢了我们的出宫的脚程，又削弱了我们的防守力量。而有能力在宫门安排野狗之人，不多！你恰好又对上了！”
“还有，我虽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对太后那般恨之入骨，但你从掌权那日起便在全力对付她，这我是知晓的！从你对付太后的手段来看，你对她的恨绝对不比我来得少！那么，既然你的恨那么深重，那你出手对付她与聂家便更没什么奇怪的了……”
“此外，皇上将你们昨日设计太后银两之事告诉我了。正因为你早知聂家会吃大亏，会被激怒，会按耐不住，会提前离席，所以你才能将这段时间差栽赃成买凶杀人所需的时间对吗？这样一来，除了他们，在场再无人可怀疑了！”
林雅茹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会儿的她靠在了引枕上，倒是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她抬了抬眉，浅笑着：“精彩！还有么？”
“有！”沈默云看去，“有一点是我最不明白的！据我所知，太后对你一直不错，她唯一对你不地道的，便是逼你入宫！可单凭这一点，为何能让你一直这般怨愤于她？
所以这里边要么是有我不知晓的缘故！要么，便是太后对你做了什么不堪之举来逼迫你！可即便如此，自由对你怎会那般重要？让你时至今日都不甘不平？
自由的确是每个人都渴望的，可这种东西，世间有几人能真正寻得？作为女子，更是难求！你那般聪明，怎会不知这么浅显的道理？
尤其是你已入了宫，成了他人妇，成了手掌大权的宫妃，除了为你自己，你还需要为家族效力，那你便更该歇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可你并没有！为什么？是不是宫外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之处？”
……
第一零一三章 旧爱
听到这处，始终保持淡定优雅的林雅茹略微有些坐不住了。UU小说 Ｘ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对面的女子依旧不改神色，可言语里的尖锐犀利和咄咄逼人却已经开始显露。
林雅茹有种预感，今日她深藏心底的秘密会一点一点被扒开！
结果如何，她不知！
“对了，你的孕事也来得太巧了！宫里的平安脉请得勤，最多不会超过三日一请。你真就忙得连身子都不顾了？若不是你有意瞒下，两个月的身孕，你如何能不自知？这是大喜事！你竟然还瞒着皇上！为何？你是不想要他的孩子？”
“郡主，注意措辞！这句话本宫能治你好几条罪！”林雅茹将手中茶盅往桌上重重一顿，今日第一次打断了沈默云。
沈默云笑了笑。
脸皮在慢慢撕破，撇开虚情假意，称谓终于也从“云儿”终于变成了“郡主”，“我”变成了“本宫”。
“好，先不说那个。我离宴回府前与你说了几句，当时我在恭喜你，可你却并不开心！你肚子里的，是你嫡亲的孩儿，健健康康的龙子龙女，每个后妃的巴望，你家族将来的倚仗！也可能是你一辈子的陪伴和依靠！你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还有皇上，你与他朝夕相处有半年了，这些日子也总该有些感情了吧？可为何始终留不住你的心？别的都撇开不提，皇上那九五之尊的身份也不论，就单说他这个人！”
一提到皇帝，沈默云的心气又有些不平了。
这个林雅茹，这次的算计不但对不住自己，更是对不起信任她的皇帝！她的心里究竟是装了什么秘密，还是与太后她们一样，她的心早已如顽石般坚硬了？
“皇上哪里不好？长相俊朗，身体康健，正值春秋，不好女色，又没有不良嗜好，是个仁君，是个地道的君子！
午宴上，尚未牵扯选妃之事时，小姐们便一个个对他暗送秋波。你一定也注意到了，抛开里边的野心，其中也有不少爱慕吧？这么个魅力十足的男子，半年的情分，加上你肚中的孩儿，却始终让你开怀不起来，为什么？
以上种种，我翻来覆去地想原因！后来我明白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与陈君言有婚约，而我身边的丫鬟都觉得我二表哥更加好。可我倒是不在意，觉得无论他二人其中哪个为我夫君都可以。
不过后来我认识了崔奕横，那时我才发现，我再接受不了陈君言和二表哥了。而后是皇上，郭珏，甚至那个疯狂的王慈，我依旧一个都入不了眼了！
不是他们不好，而是我只有一颗心！我只想将心给我喜欢的那个人！
你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别说了！”林雅茹眼眸低垂，那笑颜早已消失……
沈默云看着她。
她不想听，是因为受了触动，所以不敢听吧？这才是她心底的秘密。
“皇上对你不错了！他每月只在后宫过夜最多十晚，除了按例初一和十五在皇后那儿，其余时候在你这至少五六日，你这都快赶上独宠了！你看看你这儿，放眼都是姹紫嫣红，古玩古画古本，可这还是收不住你的心。
我思来想去，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别说了！”林雅茹一反常态有些愠怒，她慌了。
“你有爱慕的人！你的心不在皇上身上，所以他对你再好，你也不会从心底受触动！于是……”
“别说了！”林雅茹倏地站起了身，一脸怒容拍掉了面前茶盅。
“孙举子，是不是？”
沈默云眼皮都未眨一下，定定看向了她。
空气一滞，只剩聒噪的蝉鸣还在继续。
林雅茹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到底还是闭上了眼帘，无力坐了下去……
夜半时分，沈默云请崔奕横去查的人就是当日她被汪玉婷绑架后，那位有勇有谋，跟踪到了荒院，适时在林中点起了一把火，企图引来官兵，将沈默云从绑匪手中救出的那位举人。
当时他的救助虽然最终未曾取得大效果，可为他自己赢得了一个大名声，成了个见义勇为的救火英雄，得了许多高官的举荐……
然而，孙举子三月时并未参加春闱，当时似乎说是他家中父母病重还是过世，总之在一月中的某一日，孙举子为了举孝，放弃了春闱，匆匆忙忙回了湖北老家。
当时的沈默云忙着对付一众牛鬼蛇神，并未放在心上。而此刻想来不由心生愧疚。
湖北离京城上千里，这封家书如何到他手中的？
通过信客？可孙举子家中条件并不好，能付这个银子？
老乡捎带？当时正值年节，赶路的异乡人又有多少？
再有，那孙举子家中分明知晓他还有几日便要春闱，怎会在这当口上将家书发出来？若是家中老人病重，他的兄弟姐妹想法子拖也该拖过这几日吧？
要知道，考中再举孝不管从利益上，还是声誉上，都比这一事无成回老家要强了许多。
这么巧，多半是有古怪！
孙举子临行前，还给沈默云送来了一包洛神花茶作拜别，说是湖北特产，是他母亲亲手所晒。她喝过两回，颜色鲜艳，滋味尚可，却不是她喜欢的。
昨晚的沈默云想起来，那一阵在慈宁宫暖阁侍奉太后时，有次林雅茹突然让宫女停了她以前惯喝的云片，改喝起了这洛神花茶，当时她还被太妃好一顿打趣，说她终于生出了女儿心思，可是与那洛神一般，贪恋起了人间美景，想要下凡了？……
这样一看，到时候的太妃还真就歪打正着了。
“你怎么猜到他的？”一提到他，林雅茹的脸上再没了一丝的伪装。
“后宅女子，本就没有多少机会能与男子接触，而你们林家更是注重礼教的大族，所以平常的你，应该是接触不到多少男子的。
此外，都知你是太后内定入宫之人，就这一条，仰慕你的男子也得歇了大半的念头。
我又想起，千金宴那日男女组队，你与孙举子共处了好几个时辰！那日你们配合默契，若不是你有所保留，夺个第一是轻而易举。
那天的你很开怀。我依旧记得当时你笑着谢我，在夕阳下，你绚如桃花，光彩夺目！那日之后，我便经常被太后请去慈宁宫，那段日子，你我经常见面。那时的你，周身洋溢的都是温暖和幸福……
昨晚我想起来后，不禁开始思量，或许你的开怀，你的追求，你求而不得的，并不是自由，而是爱？”
……
第一零一四章 相配
昨晚的沈默云将这些蛛丝马迹一串联，脑中浮现的便是那个一身青衣，笑起来干净爽朗，待人真诚，有勇有谋的年轻举人孙向全。UU小说 Ｘ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与林雅茹……除了门当户对这一条，的确配得上“才子佳人”四个字。尤其是孙举人万中挑一的人品，林雅茹选他，的确很有眼光！
不过这到底只是猜测，所以她让崔奕横去打探了一番，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端倪。
崔奕横的效率不错，在天亮前便带回了不少消息，确认了沈默云的猜想。
首先，千金宴之后，孙举子参加过的几场宴席都有林雅茹的参与。林雅茹参宴很正常，她毕竟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正炙手可热的后妃人选。
可孙举人不一样，他即便成了不少显贵的座上宾，正需结交名流，可毕竟春闱才是他的正事。按着那孙举人的人品和性格，应该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和求教才是正经。
孙举人救火成名后，便搬去了顺天府的配房里居住。那里除了他，还住了十几位全国各地前来赶考，又有些小名号的举人。崔奕横的人昨晚找到了当时住孙向全隔壁的一位河南举人。
那位仔细回忆了一番，说是千金宴之后，孙向全确有几次春风得意地一人去爬山上香，而后一连多日，他晚上都是一人去赏花灯来着，引得他们一众举人都取笑他，一入夜就开始忙，莫不是看上哪家花楼的姑娘了……
而林家那边，由于林雅茹的此刻身份贵重，崔奕横自然没法随意打探。他带回的是整个林府算不上秘密，却又很有深意的一个消息：
上元前夕，当时尚未入宫，一向温柔娴雅的林雅茹曾与家中大闹过两场。起因竟然是十四那日天未亮，想要逛早市而偷溜出府的林雅茹被门房抓住了。
说是当时的林雅茹打扮成了丫鬟模样，随身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婢……
林家门风严，家长勃然大怒，直接将她关了起来。
林雅茹求也求了，哭也哭了，说只想在入宫前多看看世间百态，闻闻人间烟火，如此而已。
林祭酒回复她，想要体验也可以。市井之地，不是她该去的！她若愿意，可以坐着大马车拜佛烧香去，带四个丫鬟，两个婆子，两个小厮，这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做派。
林雅茹赌气没应，林家也未允她再出门……
第二日是十五，上元宴后册封圣旨便下了。
十六那日，林雅茹入宫了。
这事也就没人再提，在奴才们看来，这无非也就是小姑娘在出嫁前闹性子罢了……
听完这些，沈默云便让婆子去库房查了记录，结果发现，孙向全送洛神花来的那日是元月十三的傍晚。
换而言之，元月十四是孙向全的离京之日。
这样一来，一切都对上了。
什么逛早市，她一个千金小姐逛早市买菜吗？
林雅茹分明是知道孙向全那日要离京，便起了个早。
她偷摸打扮出门，要么是想与孙举子告别，要么便是想与他私奔。
而适才在外殿，沈默云被拦住后，便特意抛出了“湖北洛神花茶”，“贤妃若是不要，便给皇帝送去”的这番言论。果然，林雅茹一下就上钩了。
私相授受，欺君之罪，皇帝若是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林家看管不利，家教不严，同样要负大责！
林雅茹她赌不起！
她的婆子得了示意，赶忙出来将沈默云急急请了进去。当时沈默云心头最后的一点没把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因你心底那个人是孙向全，所以不管皇上如何出色，你心里都始终容不下他！所以你与他的孩子，并不能让你开心！你对皇上无情，所以你不惜利用他！……”
“你知道什么！”
林雅茹红着眼眶吼了一声。她可以安静听沈默云将所有发现和推测道完，却不愿听沈默云作接下来的分析。
“是！我属意于他！从我第一眼看见他，我就喜欢他！在千金宴上，他与我配合无间，默契非常，什么困难在我们面前都形同虚设。我们似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日我们若有心夺魁，完全是易如反掌。
可正需才名的他听闻我不想做魁首后，却没有一丝不满和要求，只陪我静静看美景。
他随手摘一片树叶能吹出好听的小调，他随意折几枚红叶便有小动物乖乖在他掌心看着我，他能用鲜花挽最漂亮的花环给我，他能在湖边架起野火给我烤鱼……
在深林小径前，他始终挡在了我身前为我驱蜂赶虫，告诉我哪里有坑，哪里不平，小心头上有鸟窝，小心地上有虫有蚁……”
林雅茹闭眼回忆当日，脸上漾着的，都是幸福的笑。
“他化腐朽为神奇，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我无趣无聊的生命竟能这般充实和美好！那日是初六！当太阳渐渐西沉时，他摘了两朵鲜花插到了我鬓边，而我则赠给了他一片鲜艳无比的火红色心形枫叶。
我特意无意中向他透露说隔日会去上香……当时我想着，他若也去了，便必定是对我有意思，若没去，那我便早早歇了那念头。
可第二日，太后一早便宣我入宫将我狠狠骂了一顿，出宫已是午后，我匆匆忙忙赶去了白云寺。刚入山门我便瞧见他一袭青袍站在了一棵老树下冲着我微微一笑……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他等了我足足三个时辰，他不敢去如厕，不敢去用膳，不曾离开一步，唯恐与我错过。那日的午后寺中寥寥无几人，可我们依旧发乎情止乎礼，只远远看了几眼，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便各回各处。”
“由于当时皇上已经指了你入宫，家中对我的管束也没有那么紧了。那几晚如普通闺秀一样，我也被允许了出宫看灯。我穿上件粗衣，买上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与他执手共游了几晚灯会！我让他好好准备春闱，到时候，我会想法子助他平步青云……”
“然而，变故出现了，那封家书到了他手中，那日恰好是正月十三！正月十四我想见他最后一面，我没有私奔之意，我只是去看他一眼。我不能连累族人。”
……
第一一零五章 痛恨
林雅茹依旧闭着眼，可她面上的痛苦却渐渐变成了痛恨。UU小说 Ｘ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正月十四，那日我与家中闹腾了许久，我母亲一直在哭着劝我。她与我说了许多，无非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让我为了家族，就此认命。随后太后又派人来请我了，我入宫不久，你就到了，你可记得？你被关抄佛经，我却在那打起精神陪着打牌。
牌局中途太后向我明示暗示了多次，让我死心，让我想法子抓紧皇上的心！她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皇上的妃位，依旧是我的！”
“当时的我并未往深处思量。我开始认为，或许这就是我的命！他与我，注定是一南一北，各奔东西，各走前路。我死心了！于是上元那日我便乖乖跟了皇上，成了贤妃。”
“而贤妃的身份最大的好处就是带给我很多权利，也能培养自己的人手。一段时日后，我将心腹派去了湖北他的老家，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可我带去的银子被他扔出了家门，我送去的笔被他折断，砚和墨摔了个碎，他当着我心腹的面将我赠他的红叶撕了个粉碎。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惹上了我这个丧门星！他与我恩断义绝！
后来随从告诉我，他瘦得快没人形了，整个人萎靡不振，不思进取，他已经被毁了……”
林雅茹蹙紧了眉，深深抽了两口气。
“我那俩随从在他左右邻居家细细打听才知，他的父亲是被人乱刀砍死的！他的母亲被人灌下了一副毒药，那封他收到的家书，是他大哥被黑衣人胁迫着写下带走的！
他在京城老实本分，什么人都不曾得罪，谁要害他？而这手段，分明是有权有势的大族作为，为的就是让他赶紧回乡守孝，不让他在京城待下去！若我是他，自然也只有将怀疑的视线放在林家身上！
同时他一打听，发现这才过了几日，我便已经成了贤妃。于是，他的猜测便成了确认！
所以他恨毒了我和林家！他甚至把我视作了仇人！可我林家世代书香门第，从我爷爷到我爹，都是本分做学问之人！既没有那份狠辣，也没有能力往返八百里加急！”
“沈默云！八百里加急！我仔细将所有时间掐算了，他爹死的那日到他拿到书信之间的时间差，除了八百里加急根本做不到！
而有能力做这种事的，除了那个丧心病狂永远意欲掌控全局的老妖婆，还有谁？”
“我去质问了她！她承认了！我太天真，一直低估了她。原来从我没能在千金宴脱颖而出，她便开始怀疑我了。她在查我，然后她就这么默默动了手！你成了县君，我做了贤妃，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
“他说的对，是我害了他！若我们不曾遇见，此刻的他一定已经已入了翰林，以他的人品，官运一定一片光明！他们全家都会搬来京城，他还会娶一房美娇娘，那样幸福的日子才是他该拥有的……”
林雅茹终于睁开了眼，滚滚热泪从她脸上滴滴坠下，跌落在石桌，留下一片片幽黑。
“所以，你便恨上了太后？你对付她是为了报仇？”
“也是，也不是！”林雅茹深吸了口气，拿了帕子细细将眼泪擦干。
“她说，我没有别的路可选，她能扶我上位，也能让我瞬间消失于人世。我若听话，我若有使用价值，自然能做人上人，和我的家族一起荣华富贵。否则，我的下场，我林家的下场，可以参考孙举子。
当时的她还笑着跟我说，我那刚出生才三个月的小弟弟真是可爱，他后臀上那颗豆大的胎记更是有意思！”
“我吓到了，传召了我娘身边的嬷嬷，一核实，我那小弟弟的右臀真的有颗豆大的胎记。嬷嬷惊讶不已，说这胎记位置私密，所以从未外传。这事就我娘，她，还有两个奶嬷嬷知晓，问我如何得知。哈，我只能说是做梦梦到了！你看看，这事连我都不知，我父亲都不知，可太后却已经拽在了手中拿来对我作胁迫！”
林雅茹勾着嘴角，昂起了下巴。
“孙向全和我弟弟这两件事让我认识到了一个道理。要想不被她控制，想要我的家族不受胁迫，平平安安，就只有一个法子！我必须站得比她高，或是直接取代她！
而除却她太后的身份，想要真正击败她，要第一步要毁灭的，就是她身后的聂家！她之所以那么有恃无恐，之所以能想杀人就杀人，想要消息就有消息，有人有权有银子，全都得益于她身后的聂家！
聂家太厉害了，连皇上都忌惮他们，更何况我们林家这种文官世家。我们若真要对上百年武将家族，还不是鸡蛋碰石头？
没办法，我只能徐徐图之。我的第一步要到手的，便是后宫大权。”
“于是我谨小慎微在她身边服侍，还好当时她的注意力在你身上，皇后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后宫大权还真就顺顺当当到了我手上。我么，也就抓紧了机会在暗地里四处安插了自己人，以备不时之需。”
“而让我真正下决心定要将聂家消灭干净的，就是你被抓入宫那次。我与皇上在门外听得很清楚，老妖妇拿你全家性命做威胁，让你为她做大逆不道之事!当时我再次深刻意识到，你沈默云的今日就是我林雅茹的明日，若不能将她连根拔起，即便她本尊倒了，可仅凭她是太后，她是皇上亲娘这一条，同样随时可以势起。”
“皇上仁慈，一定会对他的母亲和母族手下留情。所以要对付聂家，不但不能指望皇上，还得让皇上迫于压力，不得不严惩他们！”
“我一直很努力，这些日子我努力让太后苦不堪言，我也一直在谋划如何将聂家一举歼灭。机会终于来了，皇上也在算计聂家，那我既然有了先机，自然要好好布局和利用，顺手牵羊的事不难！后边的事你也都猜到了！没错！既然话到了这份儿上，我也不打算再抵赖，之前你对我的猜测全部成立！可我的苦衷你也都听到了？我也是受害者！”
林雅茹又一次笑了。
她再次恢复成了那张假脸，慢慢斟起了茶……
第一一零六章 算账
林雅茹轻啜茶水，淡淡笑着。UU小说 Ｘ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就是我与太后的宿怨！既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自保！我是想为我心中那人报仇！为我抓不住的幸福报仇！为我缺失的人生报仇！
只要没有了太后和聂家，那这后宫便再也没有可以威胁我，让我做事之人了！我的母族不但安全，还可以更上一步。
既没了自由，我便为家族而活！我有身孕作保，晋位指日可待！皇后那半死不活，我可不放在眼里！聂家倒了之后，我若想对付皇后，也更是轻而易举。只要我愿意，那个最高的凤座我也未必得不到！”
沈默云一直未插嘴，她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孙向全那么个风采出众的正人君子，竟然被毁了！
别说林雅茹忍不了，就连自己也心痛不已。
太后草菅人命，作孽太多，当真死不足惜。即便她命带凤格，她也不配寿终正寝！
林雅茹有一句说对了，要对付太后和聂家，皇上那里是指望不上的，必须另辟蹊径。
昨晚沈默云猜到孙举子家里出事或许与太后脱不开干系，但她没想到，太后竟然对林雅茹也用了那屡试不爽的下三滥招数。
拿目标的家人做胁迫，这法子老妖婆用了又用，在自己身上就已玩了两次，虽用的次数多，可效果确实出奇地好！谁叫她手掌大权，有这能力攥紧你全家的小命呢？
就这一点来说，林雅茹并未做错！
若不反击，她早晚也都是太后待宰的羔羊。
可即便她可怜可悲可叹，她就值得自己原谅？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大开杀戒？
“那我呢？我继母呢？我的丫鬟和车夫呢？我们这些人就该死吗？为了达成你的目的，我们这些人凭什么来给你垫背？”
沈默云最愤怒的就是这一点。“这样的你，与那老妖婆又有何区别？”
林雅茹抬起眸子，“对于你继母，你家的丫鬟和车夫，我是得道声对不住！他们死了，我自然会给他们烧成堆的纸钱，念整月的佛经。他们的家里，我也会找人好好照应一番。
他们死后还能发挥余热，他们死得有价值，他们是惩恶除奸，死得其所。若能成功拉下聂家和太后，他们的死何尝不是挽救了许多人的小命？这对他们来说，或许还是功德一桩！我不后悔。”
“那我呢？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是知己。你竟下得了杀手？”
“算了吧！朋友，知己？沈默云，我曾经的确是试着与你真心相交的！”林雅茹的眸子顿时深了起来，里边竟有着浓浓的怨愤。
“可你总让我失望！即便我帮你这么多，可你对我都做了什么？你的手段和心机太多了，一次次都偷偷背着我，踩着我就往上爬了！可我不忍伤害你，还总是劝诫自己，你过得不易，不该与你太计较。
可这样的次数太多了，我已经不想忍了。就如昨日，又是这样！可我还是给你机会了，我反复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但你始终都对我不坦白！你……”
“等一等！”沈默云开口打断。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实在不明白，究竟自己都做了什么，竟让她怨恨至此。“昨日我做什么了？”
林雅茹冷嗤了一声，挪开了眼。
“还装？你真以为这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每个人都能被你算计，为你所用？
呵呵！昨日聂清与崔奕平那事能瞒得过别人，怎么能瞒得过我？外人不知你与崔奕横的关系，自然你说什么信什么！可从你一出来指证崔奕平我就知道，那聂清原本的目标绝对是崔奕横！后来这偷龙转凤，绝对与你脱不开干系！
可你分明知晓，昨日寿宴是我一手负责！这么件丑事被抓，第一个要负责的就是我！你是没想到这个呢，还是根本不在乎我的立场？皇上对我冷哼连连，一众嫔妃等着看我好戏，而太后，更是一下子便揪住了我这小辫子。
这么好的把柄，她岂能放过！差一点，我便要被发落，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后宫大权将再次旁落！你为我做什么了？作为‘知己’，你可有为我开口求情了？
还好，我从来没指望过你！我没办法，只能提前甩出了怀孕这张王牌！”
沈默云似乎有些明白了，贤妃这一身孕，只怕原本是要用在踩死太后这一目的上的，却因为昨日事端，她不得不提前将孕事爆了出来。
“即便如此，你不仁，我却还是个明理的！我想着你不会是有意来害我，只是在反击中不小心，不得已而差点误伤到我！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可我不能忍的，是你事后始终不曾与我打个招呼，没有对我说声抱歉！说到底，你还是没把我当成朋友放在心上！
你若真当我知己，你就该在事发第一时间通知我！那样我即便帮不上你的忙，也好有个准备，你我可以皆大欢喜的。可你还是没有！我这个承宴人竟然与其他人一样，只能懵着看你们唱大戏。
所以，昨晚你们回府前，你若与我知会一声，说句对不住的话，或许在路上等着你的，就不是杀手，只是劫匪了！”
沈默云愕然，这一桩她的确是疏忽了！
是的，她这才想起，昨晚她原本是要与林雅茹解释这事的，可后来她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那颗烫手的红宝上，就将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却不想这一忘差点成了自己一行人的催命符！
“这事是我不对，我的确要向你道歉。昨日那事突发，我根本没时间通知你，后来的确是我忘了找你解释。可除了这一点，什么叫作我偷偷背着你，将你踩在脚底下？我还做什么了？”
林雅茹一脸好笑。
“太多了！沈默云，我真看不懂你，也不知真是我每次都被误伤，还是你心计过甚，每次都顺手推了我一把！除了刚刚那两桩，这样的事几乎一直都在发生！
你不明白，咱们就说个明白！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审问我！看看你到底欠了我多少！”
……
第一一零七章 伤害
沈默云呆呆看着林雅茹，心中有几分惊讶。UU小说 Ｘ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自己不知不觉间做过许多伤害了她的事吗？
“我想想，那些个小事我就不说了，我就挑几件！好，那便按着时间来吧！你怎么成名的？不就是那幅《福禄千寿图》吗？当时你那幅字一夜之间响彻了京城，风头顿时盖过了我赠与太后的《千福图》。谁都看得出，你那幅字分明是就是冲着我而来，或者说是冲着我那‘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而来。
你或许不觉得有什么，可我家中却如临大敌，为什么？因为太后不高兴了。她的贺礼还不如一个从四品官员的生辰礼，你知道我在族中的压力下，花了多少功夫，熬了几个晚上，做了多少事，最后才平息了太后那一肚子的火气吗？”
“但其实我一点都不不介意也不在意，我反而喜欢你，我希望你可以取代我！你真是厉害，单枪匹马短时间便有了人上人之势，于是我主动认识你，帮助你！
可每次我得到了什么？你一到慈宁宫，便会被太后刁难。我总是不计回报帮你说话，给你眼色或是打个圆场，你可知为此，我受了老妖婆多少责骂？被老妖婆在我祖母跟前告了多少状？害我母亲在祖母面前受了多少气？
而后你成了县君，我成了贤妃。你得了太后的允婚，我却被许给了皇上。你有崔奕横全心的疼爱，可我的夫君却是一大堆女人共有的男人。
你有没有发现，每次你的大喜之日，都是我的落难之时？
哦，对了，你册为郡主之日，四两拨千斤，在外边派起了米，赢得一大片好口碑。可我在宫内，迫于皇上给的压力，不得不出来作表率，不但捧出了我嫁妆银子里最大的一张票子，还得罪了一众后妃去筹款。我生生砸下去整整五千两银子，却连个小水花都没溅起来，没人道我一句好，我还成了各宫各院暗地里唾骂的恶人！
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
而最让我痛心的是昨日，你谋划了半年多，终于得到了那张赐婚的圣旨，你与崔奕横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我呢？受了责罚，爆出了孕事。我爱的人又在哪儿？
你与崔奕横凭什么能在一起，你可有想过？你可有愧疚？”
“你什么意思？”沈默云是真不明白。
“千金宴我为何找你？我向你提出请求是希望你取代我。我看你有实力，有野心，可身处的环境并不好！我想要让自己脱离困境的同时帮你一把！
可我后来才知，你的心机真不一般。你明明早就与崔奕横勾搭成奸，你明明早就与皇上相识，你明明满肚子都是计划，可你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当时的你巴不得拿魁首吧？其实从你我这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已经在骗我了！你根本就不会入宫为妃，可你却在我的请求下选了那枚玉珏，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你将是个准宫妃。
正因为你的这个小算盘，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道宫墙。你可知我有多开心，可当时的我哪里知晓这是你编织的一个谎！”
林雅茹手指远处宫墙，竟又有泪划下。她眼神里有恨！
“若我早知你的心思，我怎么会，我怎么会与他再近一步！你若不选玉珏，长公主若没有当众定下你，我如何会与他约定第二日再见？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不会被太后瞄上，他的父亲不会死，母亲不会病，他的前途也不会失！
他这个人不但不会被毁，还将前途无量！
你可知此刻活在懊悔和痛恨中的他，比一具行尸走肉还要难捱，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所以说到底，他之所以有今日下场，你，沈默云，你脱不开干系！太后与你，一个直接一个间接，是你们联手害了他！毁了他！
正因为你没有对我不坦诚，才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空气凝滞了。
沈默云无言以对！
她说的有道理！
当时的自己为了自保，在崔奕横的建议下，不得已选了那枚玉珏，之后的事，她没有想太多，也没法预判到。
但她说的没错，若是这样推理，孙举人的今日与自己确实脱不开干系。
林雅茹说的这些条条总总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份仇也不是无缘无故，她对自己的积怨那么深，说到底还是自己在疏忽中对她有过伤害。
“就算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孙向全和他的家人，我再次向你道歉。湖北那里，我会派人跑一趟！我会好好帮他一把！
可皇上呢？他总没有对不住你吧？他是你的夫君，你孩儿的爹，你就能这么下手去利用他？你可有想过他的立场？你昨晚的作为可能带来的后果你不可能没有考虑到！”
“行了！你我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此刻又没有观众，你又何必装得这般大义凛然！皇上的手段你我也都知道，聂家再怎么出事，再怎么引发动荡，都影响不了他的根基，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多些头疼事罢了！
我为他出手剪除了个毒瘤，这利弊究竟如何，也要到他日才能评判。不过，你不提皇上还好，你一提皇上，我的火气便又上来了。
你说说你，你既然从没想过要跟他，那你就该早些绝了他的念想！你害我坐在妃位上，得到的却是一个巴望着你的男子。他可是时时都设身处地为你想了又想。他只记得你的好，给你升位，给你赏赐，给你名誉，却忘了我也为他做了许多！
你可知，正月十六我与他洞房，他看着我说，我与你竟还有几分相像！真好笑！就冲这一点，即便此刻的他对我再好，即便我为他生下十个八个孩儿，他也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还有，你可记得昨晚，崔奕横买下了三只箱子，你与我也各得了一个？可皇上一个劲儿地给崔奕横使眼色，结果你那只箱子里边的珠宝比我和聂清加起来还要多！当时大伙儿都在打趣崔奕横，说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咱们几个都明白，这真正做了这肥水不流外人田事儿的，是皇上而不是崔奕横！对他来说，我是外人，你才是他心底里自家的田！……”
……
第一一零八章 强压
林雅茹滔滔不绝地将她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怨恨一一道出，沈默云一直知她活得不开心，却从不知晓原来她有那么多的恨！
她所言虽有几分的臆想，揣测和误会掺杂，却也很一大部分都是事实。UU小说 Ｘ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沈默云沉默的同时也忍不住回想，那段自己出手凌厉的日子里，除了林雅茹，可还有其他人也被自己不小心误伤过？……
“看来我这趟还是来得很值。但我必须解释一句，不管你怎么想我，在我心底，我是一直把你当成朋友来看待的！我那些因为自保或反击而带给你的伤害都不是故意的，我向你赔个不是！
至于皇上，我与他早已有了共识！你大可以安心，我与他不论是名义，还是实际，都只是兄妹，也只会到兄妹为止。既是兄妹，那你口口声声所谓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并没有错！你想多了！
你这次的计划的确完美，你或许算到了我早晚会将你这罪魁祸首找出来，却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这么快洞察了你的阴谋而找上门。只怕你最想不到的，是我竟放弃了对太后与聂家落井下石！是吗？
想来你的人已经得到消息了，我没有将脏水泼在聂家和太后身上，他们依旧安全！对于这一点，我也向你说声抱歉吧！我再次破坏了你的计划！对不住了！”
林雅茹闻言忍不住再次冷嗤了一声。
“沈默云，说你聪明你又糊涂，说你善良你就精明！这次的机会这么好，我都将那肥肉塞到你嘴边了，你竟然还不咬，你真是不争气！你忘了那老妖妇是怎么对你的！这次机会丢了，等到下次，还不知要什么时候！你真是扶不上墙……
罢了，反正我也栽了，你既如此心善，以后你就自个儿慢慢跟她斗吧！咱们说正事吧！
此刻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么，接下来怎么办？我跟你去向皇上认罪？还是跟你去前朝？或是你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反正只要你开口，有没有证据，皇上也一定会站在你那边！我么，反正肚子里有龙种，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那我便睁大了眼瞧着，但愿你能争口气，在我死之前能斗垮太后与聂家！
还有，你若是可以，念在我曾对你的相助，还请稍微手下留情！毕竟我之前管束后宫，得罪了不少人！此刻我这一栽下去，只怕有不少人都要急着对付我肚子里的孩儿！还有我家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会将这事抖出去！”
沈默云打断了她。
“上次我被太后抓住，若没有你的相帮，我早已成了一堆白骨。你昨日杀我，我便只当这条命已经还你了！看在孙举子的面上，看在我父亲，继母，车夫，丫鬟都未有性命之忧的份上，看在你肚中孩儿的面上，看在你林家是正经世家的面上，你对我家人的暗杀我便也不与你追究了！
这次的事就这么过去，我只当不知，不会透露给皇上！但你我的情分便到此为止！今日起，你我只是陌生人！
你要继续斗太后斗聂家也可以，你在宫中翻天覆地也随便，但我请你不要再牵扯到我和我的家人，不要牵扯到皇上。我请你对所有无辜之辈手下留情……
还有，你若依旧对我有放不下的恨，想要斗垮我，想要我死，那就来吧！但还是那句话，不许动我的家人！
若是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我会将这次的债一起讨回来！
林雅茹，我最后奉劝你一句，你恨太后，无非是她用权势去伤害了无辜之人，把他们脆弱的生命当作了手段。那刻骨铭心的恨你既然在感受，自然应该知道那有多让人痛苦！
你千万不要走偏了，成为第二个太后！为你腹中孩儿积点福吧！否则今日太后那如若鱼肉，任人刀俎的下场就是你的明日！”
沈默云起身，从兰心手中接过一只小木盒推到了林雅茹面前。
“这是我几个月前就备下的，提前给你！希望我这小侄儿能平安长大！你，好自为之，珍重！”
沈默云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打开盒子，里边是一枚质地温润的和田玉锁。正反双福吉祥，由流云和茹草围成……
林雅茹盖上了盒子，深吸两口气，抚摩着肚子，抬头呆呆望去了天空……
沈默云就这么出了宫。
这样岂不是最好的结果？若将林雅茹推出去，她，她肚子里的孩子，她的家族，只怕得要遭了反噬，反过来被聂家踩在脚下。聂家可不是林家，若被他们抓到了机会和把柄，那注定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如就此刻这般，由自己强压下这场风波。
大战当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京中稳定才是正理。
而太后和聂家虽未被追究，可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心中却早就把他们当作了罪犯。这样，至少也是在加速聂家覆灭的过程中又狠狠推了他们一把……
于是这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被掩了下去……
“江洋大盗”注定是抓不到的，刑部很聪明地将视线转移到了一个盗匪组织头上，专门组建了一支队伍在京城周边进行剿匪，倒是博得了百姓的一致赞誉。
宫里宫外至少在面上又恢复了一片祥和。
皇上又找了两个妃嫔给贤妃分忧协理，可后宫各项大权依旧牢牢掌握在了林雅茹手中。
太后那场寿宴，让不少人都病倒了。
第一个病倒的是太后，巴望了好几年的大寿被毁得面目全非，制作了半年的凤袍被拆，积攒了十几年的珠宝被卖了个精光，还眼看那颗她最爱的红宝落到了她最恨的人手中……她只要一想起这些，心都在滴血啊！
寿宴当晚，她的头疼病便犯了……
而聂家更是因那被劫的几十万两银子几乎憋出了内伤。
太后再次被软禁，他们没法找太后商量对策。那到手又飞走的几十万两银子如恶鬼一般日夜纠缠他们，让他们长吁短叹，夜不能寐。
不到三天，聂家便病倒了三位夫人，两位老爷。
……
第一一零九章 头痛
同样病倒的还有郑家那位老夫人以及永宁侯夫人郑秀英。UU小说 Ｘ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两桩婚事，降等丢爵，银子被骗……几桩糟心事同时发生，令得两位痛心地无法自拔，肝火旺盛，郁结于心，忧思过重，恶疾顽疾一起发作……
尤其是郑秀英，她人生一半的时间都在想办法为儿子将继子头上的世子之位夺过来。此刻世袭成了降等，即便儿子将来成了永宁伯，也就只能保一代，之后爵位就将被收回，那儿子的子子孙孙到头来不还是什么都没有？那她还争这世子位做什么？
还有聂清，那就是个笑话！分明是那个狐狸精勾搭了完美的儿子，可却被这贱货逼得要娶她！那天大的误会偏还落在那么多人眼里，儿子的口碑怎么办？儿子会沦为京中的笑柄，儿子完美的人生以后将留下这个污点……
最麻烦，最糟心，比吃苍蝇还恶心的一条那是聂家的女儿！这个将成为儿子前途最大的障碍！
聂清，这是他们为崔奕横选的人啊！
皇上架空了聂家，清理了聂家在后宫的势力，昨日连太后都当众没下来台。皇上的作为意味性很强！聂家要完蛋了！
今时今日，谁敢明目张胆摊上聂家的女儿！
还有还有，躺在床上的郑秀英忍不住浮想联翩，聂清是从宫中放出来的！宫中的女子，可不就都是皇上的女人？听说，她还曾被皇后向皇上举荐过？怎么举荐的？举荐她做了什么？是荐到了床上吗？
那这聂清，是不是已经被皇上睡过？玩腻了？
会不会是皇帝故意将玩过的聂家女人赐婚出去，就是想要狠狠打脸聂家？
是的，肯定是的！
正经的大家闺秀，出了那事哪还有脸见人？赶紧躲回家才是！可她却依旧神采飞扬坐那参宴？
看她那妖媚的样，一点矜持羞涩脸红都没有！分明就是个身经百战的荡妇！若真如此，那儿子娶的，岂不是一只破鞋？……
郑秀英的胡思乱想一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
不对，这还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女人转手到了儿子手上！将来皇上会不会心里不舒服？看儿子时会不会咯眼？做皇帝的心眼都小，到时候会不会认为儿子不识时务，抢了他的女人？那岂不是更糟糕？
而且，那聂清还是个既风骚又厉害的狐媚子！到时候若在侯府作妖，岂不是要气死自己？
不行！不能让她进门！
不对啊，太后老狐狸还将聂清的人身安全交到了他们侯府，这是想要灭了她都不行啊！那该怎么对付她？硬的铁定是不行了！软的？怎么来？
郑秀英的头疼如海水般一波接着一波袭来，让她周身发寒，浑身发颤，额头也一阵烧过一阵。
作妖？聂清？不对！不止啊！
只怕到时候作妖的还不止聂清一个！
还有那沈默云！
她与聂清会不会联手，万一她们狼狈为奸怎么办？那遭殃的可不是自己？侯府会变得乌烟瘴气吧？那自己苦心运营十几年的一切岂不成了泡影？
想到沈默云，她头更疼了！
郡主？好不容易将那兔崽子头上的将军名号弄下去，这会儿又来了尊大佛，这是要她的命啊！
到时候那兔崽子只怕要更嚣张了，他有郡主做靠山，而那郡主的靠山是皇帝……
郑秀英感觉除了头疼，胃疼，胸口疼，五脏六腑都开始绞着疼了起来，一口口的腥甜都开始想要往上冲了……
再一闭眼，她又看见了继子手一挥，豪掷出了一把银票，她与老爷跟在后边追。眼看着那八千九百两银子便都落在了对面沈默云和聂清的怀中，而那俩小贱人正捧着一堆银票冲着她咯咯地笑……
那些银子是她的心血，是她多年来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那个畜生果然是贱人所生，做事也是这般龌龊！自己与老爷只早离开了一个多时辰，他便做出了这般不忠不孝之事！
她上前去抢，却是刚迈开步子便脚下一松，整个人掉落了悬崖……
高烧不止的郑秀英惊吓过度，眼猛一睁，一个激灵坐起了身，再压不住胸口如石块压着般的沉闷，一连吐出了好几口热血……
而因着孙举人，那日与林雅茹交谈回府后的沈默云心中异常憋闷。
她找来了崔奕横，将她两人的谈话原原本本说了。
崔奕横喝了一整壶的酒，心里也不是很好过。
贤妃的话中只一点是他两人都认可的，便是那孙举子因他二人的无意之举受了牵连。
孙举子心思细腻，自然知晓林雅茹是太后相中的，若不是当时沈默云将她的名头占了，将入宫之事板上钉钉，他又怎会胆大包天与林雅茹真爱一场呢？
而当时让沈默云假意先拿下玉珏做护身符的主意是崔奕横所出，此刻这事他自然也要负大责。
当日孙向全见义勇为，崔奕横便顺手帮了他一把，暗地里将他的英雄事迹扩大了好多倍散播出去。而后又有意无意为他指点了一二，其实依着当日孙向全的能力，加上他得到的那些引荐，推举和赞誉，他取个进士是绝对没问题的。
而从云端落到泥里，这更是令其恨上加恨了吧？
上元前后，崔奕横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那时他正准备北上，所以孙向全那事他也半点不曾注意。
没想到这事最终成了个火种，差点就引发了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大火。
崔奕横与沈默云商量后，当即便找了手下几个得力的跑了趟湖北。
他写了一封开解和鼓舞人心的亲笔信，又捎去了一些银两。怕伤其自尊，他信中表示这银子是吊唁以及资助其参加三年后下一场春闱所用。
他又封了几笔银子，嘱咐随从带去给他的左邻右里，望他们往日能多照应其一二。就连当地的县官那处，他也托人找了有名的乡绅去打了个招呼……只愿在美好环境下，他能早些放下仇恨，重获新生。
接下来几日，沈默云得了圣上的指令，一连多日都在外城派米。
可她这次的声势也越发浩大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