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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徙徒     三千纪txt下载     三千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六章 摩尔德加

    当我看到

    苍鹰飞扑往大地

    老藤纠缠着大树

    就思念起你

    夜空里

    珂斯达玛月光依旧清冷

    只有迪亚百合淡淡绽放

    清香流溢

    是什么岁月落入眼帘

    让泪花凝结

    是什么沧桑融入心田

    让呼吸停歇

    我在你窗前徘徊

    任花儿在手中凋谢

    昨rì冬阳里费尔纳兰弹奏的玛雅琴安详平淡得让我感慨。加斯多夫人的离去让科林王子与贵族们议论纷纷:“摩尔德加的聚会少了许多sè彩。”我看着身边拥簇的侍卫与一行赶往主城的人们心里却想着昨rì的琴声。

    晚上sāo乱的起因恰好被我言中,拉克代思将军与阿巴鲁索城主所在的驿宫奇怪失火,可事情似乎并不如此简单。西石城门口除了科林王子的士兵与迪凯莱佣兵外还有些英尔曼的士兵,一起盘问着过往的路人。科林王子一再向伊莎贝尔与菲尔致歉,一早阿巴鲁索城主便赶到了他的府邸使得他延误了行程。不过他的口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城主看来惊吓不小,据说还有些士兵莫名其妙地受了伤,可要是因此责备摩尔德加那也未免有失公正。英尔曼军队威震欧卡亚大陆,谁能想到有人会敢去偷袭他们。希望昨夜的sāo乱没有惊扰两位公主。”

    菲尔恰倒好处地表达了理解与感激——sāo乱过后迅速有队摩尔德加士兵前来保护印莱特人的驿宫。他随口说道:“大领主的威严与声望让英尔曼领主不得不派遣使团来表达他的敬意,出现这样的事情让人遗憾。”

    “毫无疑问,摩尔德加以及我的父亲配得上英尔曼领主的敬佩,阿巴鲁索城主也提醒我不要被这些该死的暗杀者影响了两个大领主的关系。可我们都知道那些人只有可能是多诺万城的后人们,对于他们的勇气我不得不表示钦佩,因为复仇从某个角度也可以说是一种正义。”

    由于这个话题实在不合时宜,菲尔轻巧地转移开了。

    事实上昨天晚上让印莱特人紧张了许久,腾歌将军将我与伊莎贝尔也请了去。随着打探消息的人不断回来,首领们还是摸不着头脑,甚至连费尔纳兰也一脸疑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这些天——让我意识到,欧卡亚大陆上除了赤焰山、圣国与各大领主还有另外一股势力的存在。安卡拉首领、费尔纳兰、阿玫莲·加斯多夫人与神秘的奥克古历亚王朝第一剑士兰特,还有曾经是赤焰圣国第一圣骑士的亚克,他们自称为“流风”散布在欧卡亚的各个角落,甚至各不相识。可除了在亚克口中我并没有听闻过这个隐秘的组织,他们又是代表着谁?我所能知道的是他们被赤焰山、英尔曼当作了敌人,而腾歌将军与达丁将军又默认了他们的存在。

    只是在欧卡亚大陆,我又该属于谁?或者我被当作了谁。

    摩尔德加四城处于肥沃的平原之中,据说这千多里的土地上有几十万人,单单摩尔德加主城就有十多万人,是欧卡亚大陆上最繁华的石头城。冬季一样封冻住了土地,沿途接踵的路人、随处可见的房屋、宽阔的道路将西石城与主城衔接在了一起,时不时有嬉闹的人群聚集在路边。那些拿着木刺枪、木剑的人们的确与约纳城有很大的不同,欢乐、骄傲与zì yóu随处可见,比科林王子的话更有力地说明了摩尔德加人独有的禀xìng与富泽。

    在一位埃思波西亚陪同下一起受邀请的玛蒂公主时不时发出了惊叹,将沿途的路程填补得更加让主人欢喜,而跟随其后的班勒塔·约纳并没有象他堂妹那样欢乐——如果不是他一直苦着脸,甚至我都不会注意到他。失望的是即使我象他沉默着,可怎么也没有那么好的效果。总有几名贵族绕过侍卫与伊莎贝尔过来搭腔,话题也总离不开类似天气之类的东西。偶尔也有人低声地提及我对于他们送来的礼品,可是头疼的是我根本不记得哪些是谁送的,回答起来更为吃力。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冷漠,也很愿意与伊莎贝尔一样言辞恰当彬彬有礼。因此当霍亚领主说起时,我很高兴还能记得那根发带。

    “它很美丽,非常jīng致。”我想了又想,可脑子里的词语贫乏得让我自己也吃惊。

    “我很高兴您能注意到它,原来那上面镶嵌的是颗翠冷琉亚红宝石,可我觉得魔晶石会对您更有用处。而蓝sè代表一种沉静的美,那正好与您相配。德桑克蒂商团从哥豪拉雅山那边的人手里买来转送给我,要我说山那边的人同样值得尊重。”最后一句话,他将声音控制在只有我和伊莎能听到。

    我有些疑惑他为何提到哥豪拉雅山与高岗高地,只能含糊地照例用单音节回答了他。

    “我非常希望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能看到你佩带着它,如果这个要求过于冒昧的话请您原谅。”他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可我坚持认为那样的话您会更加美丽。”

    幸好在这样的路途上留给人们单独交谈的时候并不多,或者有太多的人注意到了我们之间的低语。“霍亚领主,听说今年您也派遣了武士参加剑士比赛?但愿他们不会让您失望。”侧前方达特夫曼骑士大声说道。虽然他的声音傲慢得让人生厌,可也解了我的围。

    “我也这样希望。听说您父亲达特夫曼领主新近招募了几名剑士,想必他们也会让您的哥哥满意。”年轻的领主反唇相讥。

    关于摩尔德加每年都要举行的剑士、魔法师与骑士的话题迅速引起了贵族们的关注。趁这个机会伊莎贝尔满是俏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她侧了侧马匹靠近我偷偷说:“你能觉察到别人情绪最细微的变化,可却无法欣赏别人说的话。这也太浪费霍亚领主的智慧了,真可惜。”

    我确实还没有学会他们那样的交谈方式,如果不是下定决心去面对现实的一切,我甚至想逃得远远的。我苦笑了一下:“伊莎,我可没有想到这会这样吃力。”

    “你太过紧张了。就象以前我所说的,这里所有的人——也许除了玛蒂公主——无一不想博得你的好感,他们更关心自己在你眼中的印象。美丽在你看来固然有许多坏处,可好处就是它能让人们忽略其他所有的一切,甚至得出让你自己都惊讶的结论。所以你就心里想什么就回答什么好了。”她顿了顿,接着问我:“现在我倒是好奇,你会如何回答霍亚领主。”

    “一定要说出来吗?”

    “我想知道,而且保证绝对不告诉其他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我可不想象马一样在脑袋上栓根绳子。”

    “绳子?”她使劲瞪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大神保佑,幸好你没有回答他。我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话,看来你做得很正确。不过,那也是一根价值连城而且‘美丽jīng致’的……绳子。”

    摩尔德加人的骄傲也体现在了宏伟的城墙上,远远就能看见箭楼高高耸立,层层叠叠的各种拱型白sè屋顶隐隐显露。城门楼下伸出的副楼如张开的双臂撑开,走得近了才能发现副楼下远处看来瘦小的柱廊都是如此巨大,让城外五箭宽的空地也显得局促起来。暖阳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涂抹上了亮sè,冬rì独有的蔼气袅绕在远近的建筑间,更显得迷幻般的雍容与恢弘。人群一簇簇地各自散布在城前三面围合的空地上,几千个衣着鲜亮宽大的人并没有让这儿显得拥挤。西欧卡亚人与摩尔德加王子的到来也没有让人群有多大的变化,人们依旧或者围观着珍奇的动物,或者为打斗嬉闹中的武士叫好,或者高声辩论着。

    一队百人摩尔德加近卫军在城门口迎接着我们的到来,出乎意料为首的是泽曼王子。与他的兄长相比,泽曼王子脸上的轮廓更为鲜明,具有更多的摩尔德加血统的特征。这位深得大领主喜欢的王子剑术高超,四年前的聚会上便击败了迪凯莱佣兵团的一位著名的剑士,从而在二十岁的时候便出任摩尔德加近卫军的首领。据说高傲的xìng格让他并不如何受到那些中小领主与商团、佣兵团的喜爱。的确如此,自席多瓦城以来他与西欧卡亚人保持着距离,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珂斯达玛大神在上,我代表摩尔德加城与大领主欢迎菲尔殿下以及三位公主。卡索拉长老、克拉夫玛长老、安德鲁长老与霍塔长老一早就请大领主前去会面,因此领主特意嘱咐我在此等候西欧卡亚的客人。”泽曼王子的欢迎干瘪直接得让他的兄长也深感无趣。寡言少笑的泽曼王子与紧随的护卫士兵让贵族们也拘谨起来,一直到抵达驿宫之前,队伍中少了路途上的欢洽。

    摩尔德加城的格局与约纳城并无不同,只是大了许多倍,也更加繁华与jīng美。驿宫门口有许多摩尔德加近卫军的士兵守侯着,等到陪同的人群怏怏散去,泽曼王子才再次开口。在表达了对印莱特领主与约纳领主的问候之后,他说:“菲尔殿下,我的妹妹娜娃公主自从见到月儿兰公主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她非常想再次看到公主。因此我代她邀请月儿兰公主一起小住领主宫,我的父亲临行前也嘱托我务必将公主尽早接入宫中。”

    他脸上神sè不动的表情让我无从揣摩,可我知道娜娃公主并没有急切到那样的地步。自席多瓦城堡到昨rì的分手,如果说她想见的话我觉得更应该是伊莎贝尔。而摩尔德加领主为何特意提及我呢?为何他不邀请伊莎与边上脸sè难看的玛蒂公主?菲尔与伊莎贝尔一脸的错愕,更没有想到泽曼王子这样直接地发出邀请。菲尔迅速地恢复了冷静,将转而对着我说:“大领主与公主的邀请让印莱特城深感荣幸,不过这恐怕要让她自己来决定。请原谅,我不忍心让我的妹妹伊莎贝尔与月儿兰承受即使是短暂分离的痛苦。”

    我还在想着摩尔德加邀请的原由,泽曼王子难得地笑了一下,这让气氛有些缓和。他继续面对着菲尔说道:“我父亲前往东石城除了应四位大长老的邀请之外,也是为一位远方的客人送行。这位客人想必您也知道——阿玫莲·加斯多夫人。摩尔德加城传言四起人员混杂,时局并不象往rì那般平静,恐怕只有领主宫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都是摩尔德加的客人,希望我这么说没有惊吓到三位公主。”

    他说的理由几乎不能称之为理由,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将客人们全都安排进领主宫?不过他提到的加斯多夫人却让我明白了,这或者是她——也是亚克的安排。也许在加斯多夫人见了我之后认定了,与印莱特人相比,如果有人有所图谋的话更会指向我,而我的离开更会让印莱特人安全。我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只是王子公主们都看着我,让我来不及思考得更加清楚。既然这是亚克的安排,我想我应该信任他,将自己纳入摩尔德加大领主的保护中。

    我点了点头。隔着面纱,我看到伊莎贝尔怅然若失。可是伊莎,你不明白,这样对你与菲尔更加安全,我可不希望看到有人再为我受到伤害,更不想看到受伤的是你们。

    菲尔脸上的无奈与失望一闪而过,他迅即唤来再也无法发出声音的侍卫长奈达——在他伤势稍好能行走之后便立即回到了我身边——低声吩咐起来。而伊莎贝尔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那种伤感的情愫让我也有些感慨。

    “伊莎贝尔公主,我非常能够理解您的心情,说实话我也不能理解我父亲这一举动。不过您如果想念您的妹妹的话,欢迎随时来摩尔德加领主宫。我父亲决定于明rì亲自为菲尔殿下与几位公主接风,希望殿下与公主能够接受邀请。”泽曼王子这几句话依旧冷淡,不过还有些人情味。

    分离比陌生更让人厌恶,我审视着自己内心有些控制不住的波动——本以为我再也不会如此,可还是出现了。所幸的是身侧并马而行泽曼王子并没有任何搭讪的打算,我也不用为回应他的话而担心。这时候我想得更多的反而是加斯多夫人与亚克。多么奇怪的两个人,比如亚克。我知道他是南亚里巴桑王子,颠沛流离了万里来到了欧卡亚,我曾经以为他一心想着回到亚里巴桑夺回王位,可事实上也许并非如此。对于这个人我越来越不了解,或者说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在欧卡亚他似乎已经并不存在,可又是处处出现,若隐若现。他又有什么样的过去?而加斯多夫人则让我更加疑惑。如果以前我对她是好奇与同情的话,现在占据我心灵的是一种亲近与悲伤。“我可不希望你成为又一位加斯多夫人。”伊莎贝尔的话还在耳边,可我所见到的加斯多夫人平和真实得让我震撼。

    “希望我的傲慢与无礼没有让您难堪,月儿兰公主。作为一个主人与导游我并不称职,我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向您介绍着路上的胜景:比如这儿是摩尔德加魔法学院,那边是马匹驿站等等。”边上的沉默者看着前面忽然开口说道。

    忽然响起的声音而不是他所说的“傲慢与无礼”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他是个什么样子才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事实上与距离相比我更害怕没有距离。摩尔德加的繁华并不需要我的赞誉来印证,而且要让我发出与玛蒂公主一样的惊叹声实在有些困难。我说:“请原谅,我在想着一些事情。”

    “这么说应该是我请您原谅,希望没有打断您的思路。”他看了眼我脸上的面纱又转过了头去。

    本来我还没有意识到沉默的尴尬,可一旦有了这种感觉就很难抹去。真见鬼,我宁愿他什么也没有说过。如果换成伊莎贝尔或者玛蒂就好了,他不是称职的主人与导游,我更不是个合适的客人与游客。我只好假装去注意路边被士兵排开的拥挤的路人——我才发现他们与泽曼王子单独并行更引人注目。在印莱特的中营里我听到过不少这个“孤傲自大”的王子的传言,甚至有些还隐晦地说到王子并不喜欢女人。可这种道听途说的传言是多么的不公平,被传言的人或许用尽一生也难以洗请别人的断言。我尝到过其中滋味,也绝对不会去相信了。

    领主宫位于城北中心,议事厅硕大的拱型屋顶鹤立鸡群远远就能看见。远离了各种驿站以及士兵的把守让人群少了很多,我们下了马匹依旧静默着绕过前殿,在各种巨大的石廊中穿行,一直到达后殿的入口。这儿席多瓦将军的妻子斯卡琳公主领着许多侍女在等候,邀请我来的娜娃公主并不在其中。

    泽曼王子皱了皱眉毛正要开口,却被能言善笑的斯卡琳抢在了前面:“没有想到您居然能够将欧卡亚大陆最美丽的公主请到这儿来,这可让我都惊讶了。月儿兰公主请别见笑,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弟弟主动去邀请过任何女士,他总是这样骄傲,骄傲得与众不同。”

    她的神态毫不掩饰显露出了自豪,如果没有看到过在席多瓦城她面对着科林王子时同样的表情,我一定会信以为真。她的在场有些奇怪,我听说过摩尔德加有个传统:摩尔德加所有成家的王子与公主都必须离开领主宫,没有领主的召见都不允许再进入宫中,就象鳞虎成年之后就要被驱逐出自己的家园一样。据说百多年前的一次宫变之后这个传统便就确定下来。被赞美的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说道:“娜娃呢?父亲不是要求她在此等候的吗?”

    “我在这儿不是也一样吗。我们调皮的妹妹听说佣兵站将要举行场决斗,一位来自北欧卡亚科穆安的剑士挑战迪凯莱首领之子——英勇的冈德夫·迪凯莱,胜者约定将胜利献给我们的娜娃公主。如果要责怪就请责怪我与您自己吧,是我放她前去,也是您让我们觉得不可能邀请到月儿兰公主。好了,我亲爱的弟弟,将月儿兰公主交给我吧,我会将公主安排妥当。”

    “我很高兴您能帮助我,如果不是父亲一再要求必须由我来亲自安排月儿兰公主的话,我很乐意这么做。”他犹豫着说道:“亲爱的斯卡琳姐姐,您知道摩尔德加的传统,没有得到召见您不应该到领主宫来。”

    “我只是想来看看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看自己的父亲与弟弟妹妹。” 斯卡琳公主的脸sè黯淡下来。眼见着她的神sè我都有些不忍,但愿我能说些什么话出来。

    “您还是回去吧。”王子的脸上似乎抽动了一下,往前走去,在宫门下头也不回地轻声说:“请放心,我不会告诉父亲。”他再不理睬自己的姐姐,只是回身伸手向我作出个请的姿势。

    我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随他走入宫中。我应该为摩尔德加人的保护感到高兴吗?应该为这些奇怪的传统而感到厌恶?还是应该为泽曼王子的冷酷而痛恨?我不知道。

    沿途的走廊过道都用白玉石铺就,铜质的饰物随处可见,造型优雅的花台散布在各个角落与拐角。每个门口都有带着摩尔德加印记的士兵与魔法师守护,一间房屋又是一间,一个院落又是一个,一段走廊又是一段。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在一个僻静而戒备森严的院门口,泽曼王子停下了脚步。他第一次转过身来面对着我说:“这是我父亲指定的地方,但愿您能喜欢。这里没有他与我的允许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搅您。如果您有任何需要请告诉这里的侍卫长,我不得不离开——因为一些事物需要处理。”

    按照欧卡亚的礼节,我向他行了个屈膝礼,低着头等着他离去。

    “当然,您也可以派人告诉我,侍卫们知道我在哪里。”他又加上了一句话,停顿了片刻才在护卫的拥簇下走开。奈达与印莱特十位侍卫侯立在门口,另有一些摩尔德加侍女在葛娅的指挥下将我的行李搬运进小院。随后那些侍女也默默告退,一切归于寂静。

    面对陌生的场景我已经习惯,就和从前的疼痛一样只需忍受就可以了。这个院落并不如何奢华,处处都jīng巧得可以慢慢鉴赏而度过时间,只是除了人的本身我很难被其他事物所吸引。有那么瞬间我想叹出口气,可那是多么无用而颓废的举动,不能让自己这么下去了。

    我摘下面纱解去大麾掏出那颗灵石,放出灵觉小心翼翼地探测周围元素的流动,不多时便沉静在冥想与元素的吸纳中。

    附近各处摩尔德加侍卫在窃窃私语,葛娅在外室收拾物件发出了悉嗦——偶尔也有因为过于寂静的跺脚声,我也能听见风在冬青树叶上的滑动,听见了院子的泥土下不知名的生命的翻动。偶尔会想起伊莎贝尔、亚克与其他人,一闪而过。外面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着,不过那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彷徨,这种宁静是如此珍贵与令人满足,即使也许会很短暂。

    除了送来jīng美的食物,果然没有摩尔德加人来打搅我。下午的时候那个王子曾来到过院门口,不过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声后又离去。不知不觉中,空中的火元素逐渐稀少起来,离开了阳光的照shè,元素少了些躁动凝滞许多。

    落夜不久,摩尔德加号角呜呜响起将我惊醒,这是在欢迎自己的领主归来。不多时我便听到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院子门口,一个粗重浑厚的声音说道:“你们给我守住这里,任何人都不得进来。”可还有哼哼声音阻拦着他的脚步,那是奈达。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外室打开房门。黑夜没有阻碍我的视线,闯入者的颧骨与额头一样高耸,眉毛又粗又重,公牛一样的后背与粗壮的身躯将深sè武士服撑得满满的,倔强的头发只有前面的微秃才有些与他的年龄相配,除此之外我看不出领主已经有六十岁的年龄。他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急得奈达满脸通红地在后面追赶。

    “你有一个很好的侍卫长,在摩尔德加可没有人敢拦我,除了兰特。”摩尔德加领主大声说,径直走到我面前,转身对着奈达:“不过你要象他那样练好剑术斗气才成。”

    奈达见了我行了个礼才退了出去。

    领主不等我答复直接跨入了房间,坐在了椅子上。他对着葛娅吩咐:“出去把门关上,我要单独见见你的公主。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人会让阿玫莲动容,也让赤焰山那帮老家伙这样关注。”

    我无奈地站在那里,任他的眼光上下打量。传言——我不得不又想起这两个字——中的摩尔德加领主并不是这个模样,现在面前这个人直截了当得让我吃惊,可这样让我反而没有了局促。

    “难怪。”他大声叫嚷起来:“难怪这些天我的耳朵里满是你的名字。有人说你是亚里巴桑的公主,有人说你是印莱特人与jīng灵族的女儿,有些人说你单纯得可笑,又有人说是骄傲得瞧不上任何人。”

    “传言总是人们的臆想。”我迟疑了一下,加上了个称呼:“领主陛下。”

    “叫我摩尔德加叔叔,也可以象一些人传言中的那样叫我摩尔德加老头。如果你想让我开心的话就叫名字——菲尼克斯,这样我可以感觉年轻点。”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十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期待见到一个人,上一个是阿玫莲。不过现在还有一种很确凿的传言,据说你将成为赤焰山什么见鬼的圣女。圣女,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称谓。坐下,和我这个老头说说话。”他给我指定了张椅子。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传言以及这个称呼。这些天以来我也大致了解了赤焰圣教的职务分配:至高无上的大长老、主管各系魔法的长老、黑袍**师、**师、法师以及普通教徒。他们给予世俗的人们只有圣骑士的称号,那也必须是赤焰圣国中剑术高超的人才能担任。我不由微笑起来说:“那么这个传言未免有些夸张了。”

    “有些夸张?”领主倒是没有笑:“实在是非常滑稽可笑。但是如果你知道这个传言是四大长老亲口告诉我,你还会这么认为吗?”

    “那它就不应该被称为传言。”

    这次他反而笑了起来:“你说得对,这不应该叫传言,它已经成为事实。”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摩尔德加大领主并非在说笑,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就和我现在公主的头衔一样,也与亚克的“第一圣骑士”一样,对于我而言什么事情也没有改变。也许变的是类似今天一样的宁静恐怕会更少了。

    “不错不错,你这小姑娘很有意思。”他点着狮子一样硕大的头称赞道:“我即没有看到担忧,也没有看到欣喜。”

    “他们想给我的东西,恐怕我也推不掉,虽然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改变。”

    “不错,这些赤焰山的人就是这样讨厌。不过有一个权力你肯定会喜欢,那就是除了大神与赤焰长老们你不用向任何人行礼。我现在很想见见狡猾的印莱特领主在你面前的样子。说实话,我还期望你会大吃一惊呢,现在这样很好。”

    话虽如此,我还是疑惑地问道:“可是……摩尔德加叔叔,他们为何这样做呢?”

    “这很简单。就跟三百年前领主这个称号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奥克古历亚一世逼迫他们承认了领主继承权,恐怕没有人会再给他们卖命。这说明你对于他们非常有用,让他们不得不来拉拢你。对于一个有威胁和有用的人最好的做法就是将他们拉拢过来成为自己人,其次就是除掉。因此他们不惜违背几千年的传统创造了这么一个名衔给你。”

    确实,这道理被说破之后就简单多了,就如同我的印莱特公主一样。

    “由此看来,你的存在正如阿玫莲说的那样——影响到了赤焰圣教生存的根基。摩尔德加老头让他们讨厌的地方就是我知道比一般人更多的事情,比如我们神圣的珂斯达玛大神是另外一位神的仆从。如果不是赤焰山的神迹如此确实,我想他们早就篡改了事实。更何况那位真正的主神还是一位女xìng。”

    “神迹?”

    领主点了点头:“传说之中大神的确是从赤焰山顶的珂斯达玛月亮降临欧卡亚大陆,赤焰山本也不叫赤焰山。在那些肮脏可恶的兽族的传说中,几千纪年前大神的降临让东欧卡亚乌云密布焰火滔天。一直到现在赤焰山还留着深达数里的神道,在神道低部遗留着一个无人能理解的神迹,其中有一个类似印石一样的投影,我们的大神就卑屈地站在主神的身后。当年向我泄露这个秘密的人听说你也认识,他为了救你而死。”

    皮亚路克。可神迹如果真是这样确实的话,那皮亚路克还要不停地说着那句话?“格林,这个世界没有神,欧卡亚大陆没有神,亚里巴桑大陆也同样没有。”

    “我已经老了,月儿兰。我的领地上有几百万的子民,每年还要新出生好几万,属地上还有几十个中小领主,有八个夫人——那都是年轻时候见阿玫莲之前干的蠢事,有十几个儿子女儿,其中有好几个为了领主的继承权打得头破血流。我已经够忙的了,现在还要伺候那帮赤焰山上喜欢在黑暗中发呆痴想瘦得干瘪的老头,而那些人却想着不着边际的圣战与掌控欧卡亚大陆,实在让人讨厌。我想欧卡亚大陆上包括印莱特与其他大多数领主都和我一个想法,甚至英尔曼那只野兽也是如此。因此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是不是?”

    领主收起了嬉笑慎重地凝视着我。他的话是期望我回答是抑或否?我只能再次摇摇头。

    过了许久他才收回了眼神,长长地呼出口气:“当然,应该如此。无论怎么说,珂斯达玛大神……那家伙的确会挑主神,难怪几千几万年不腻味。赤焰山的人尽是在痴心妄想,欧卡亚人的根已经扎在了这块大陆上,赤焰圣教的根也同样如此。假如主神真的来了,赤焰圣教就将永远不再存在。赤焰山的人尽管口口声声说欧卡亚的人们堕落了,我看首先堕落的就是他们。因此如果有可能的话,到时候恐怕第一个想杀主神的人就是默克桑斯大长老,五十多年前的阿哥诺提卡就是明证。”

    他后面的话简明有力,让我根本没有去注意前面的调侃。可是假如真的这样,他愿意保护我岂不是给摩尔德加自找麻烦?

    “当然我得先申明,我就是这样被阿玫莲说服的。”他话锋一转忽然问我:“听说你认识那个亚克?”

    我点了点头。

    “很有趣的一个小伙子。听说他先是伪装受到默克桑斯大长老蛊惑将流风收到自己帐下,后又将那些人全都带走,几年前还让英尔曼在雅辉尔平原吃了暗亏,了不起啊。欧卡亚大陆上我看就他、伊拉宁的儿子以及我的泽曼还有些出息。可惜我早生了几十年,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较长短了。”

    我不由笑了出声来:“您如果晚生了几十年的话,那泽曼恐怕也得晚出来几十年了。”

    他怔了一下,也随我一起笑了起来:“这我倒是没有想到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与历程,我该知足了。”

    “摩尔德加叔叔,那流风又是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他奇怪地看着我,似乎这是决不应该的事情:“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有谁能不因为这样的笑容告诉你呢?十九年前,不,二十年,英尔曼在梅努奈特城杀了二十三位中小领主,这你应该知道吧?流风就是其中一些人的后代与部属联合起来刺杀英尔曼的组织。这几年时间没有了他们欧卡亚大陆寂寞了很多。据说昨天晚上多诺万的阿巴鲁索城主与拉克代思受到的袭击就是他们所为,不过这如果是亚克所为那也太让人失望了。”

    “不,这不会是他做的。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看来你倒是很了解他啊。”他微笑起来,意味深长得让我发窘:“这真太糟糕了,我本来一心想见见这个能被阿玫莲认可的年轻人,顺便将我的女儿嫁给他。现在我的娜娃恐怕只能指望小伊拉宁了……”

    正说着,院门口忽然传来喧哗声。

    “看看,说到谁谁就来了。在摩尔德加敢这样违背我的命令的只有我这个宝贝女儿。”他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让我深有触动。他站起了身子说道:“明rì我让她和泽曼带你去各处看看。摩尔德加这几天才有些生气,如果阿玫莲还在那就更好了。唉,人老了就是怕寂寞。”

    领主不等我答复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门外是娜娃公主与古亚达王子、泽曼王子,只有公主的笑声响着,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声响。

    我听着他们逐渐远去的声音,第一次希望能有个人在身边,即使不用说话也好。可是伊莎贝尔不在,她安歇了吗?

    亚克呢?

    ;

第三十七章 脆弱的荣耀

    如果不是欧卡亚大陆都能看到的珂斯达玛月亮悬挂在赤焰山的上空,让所有欧卡亚人都无可辩驳地相信大神的存在与对赤焰山的庇护,也许赤焰圣教早就分崩离析了。神的存在现在只存在于人们心底莫明的恐惧与传说之中,可当人们遥望天空中的月亮时,谁敢去指责与否认它的存在?事实上在我的心中,它是否存在与我并无任何关系,或者说那些传说中的罪与罚即使有也被我淡漠了——更何况我来自于另外一个大陆。我更相信,也许很多年前当终于有一个欧卡亚人有了荒诞的念头而没有被神惩罚时,这种念头便象瘟疫一样散布到了那些具有怀疑勇气的人的心中——也许也散布到了赤焰魔法宫的一些人的心里。

    在两个大陆上,我看到了人们心中完全不同的神。亚里巴桑的神虚幻而永不可及,欧卡亚的神却是如此的具体,有生死也有争斗。与现实世界的人们不同,作为掌握了神秘而强大的元素力量的魔法师更愿意有神这样生灵的存在,否则那些运用元素力量的契约式的魔咒从何而来?只是欧卡亚魔法师更愿意在魔咒前面加上“珂斯达玛大神”,亚里巴桑人则加上“生命之神”或者“光明之神”。在凯格棱特我才意识到那些魔咒单独存在着,并没有受到神灵的掌控。

    这些,实在太过遥远,我转而想起了欧卡亚大陆的纷争。

    据说很多个千纪年前,人族与兽族在欧卡亚东北部的一个山脉附近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争。战争的结果众说纷纭,人们只知道,从此人族不再被允许跨越那座山脉,而兽族也答应永远不会南下。根据欧卡亚人族的传统,当时赤焰圣教大长老的名字被用作命名那座山脉与那个新的契约。于是分布在欧卡亚大陆各处的各个兽族部落逐渐都迁移往格莱蒙多山脉以北,据说这个迁移历时千多年。原本大陆上数以百万计的兽族,现在只有在偏僻的山区沼泽还有些零落的部落存在。

    大陆历二八三年,依据兽族与欧卡亚人族签定的格莱蒙多协定,应赤焰圣教的要求,兽族联盟各自派遣圣战骑兽兵团。七月,来自最北方的一支五百人骑兽兵团翻越了格莱蒙多山脉。八月,这支军队取道赤焰城前往更南方的赤焰山脉中的赤焰山,然后历经了四个月的跋涉到达斯巴达斯特隘口。那时英尔曼正是这支骑兽兵团的首领。在红土之战前,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兽族会在以后的二十年时间里成为欧卡亚高傲的领主们的噩梦。

    在与英尔曼领地接壤的五大领主中,以摩尔德加、印莱特、伊拉宁最富盛名。

    在菲尼克斯·摩尔德加历经过三次圣战长达三十多年的领主生涯中,摩尔德加成为欧卡亚大陆上最繁华的地方。尽管有些人说这个自称“摩尔德加老头”的人更应该被称为摩尔德加老狼,可他给我的印象又是如此亲切与直爽。也许人们对于其他人的评判是出于他绝无仅有的漫长的领主生涯——那些三次圣战前与他一起登上领主宝座的人早已经变成了尘土。

    而伊拉宁的英名最初来自于对于赤焰魔法宫的忠诚。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新近去世的伊拉宁领主却以唯一公然反对英尔曼领主的大领主而闻名,据说英尔曼领主是赤焰魔法宫最忠实的拥护者——否则一个“肮脏愚蠢”的兽族决无可能违背格莱蒙多协定成为大领主,无论他具有什么样的智慧与勇猛。可惜老伊拉宁已然逝去,新伊拉宁被大多数人认为 “更讨妇女小姐们的欢心”。奇怪的是在摩尔德加老头的口中似乎对穆里尼亚·伊拉宁评价颇高,令我不解。

    至于在印莱特人口中忌讳的巴腾斯·印莱特,在红土之战的同年成为了大领主,对于他我却知道的更少。因为同行的人们与伊莎贝尔我很自然对他有了一种亲近感,虽然摩尔德加领主将他称为“狡猾的印莱特”。十六年前,领主违背了赤焰魔法宫关于“大领主不得离开自己领地”的禁令,掩藏在腾歌将军的队伍中遍游了欧卡亚大陆,并促成了四年一度的领主使团的聚会。如果不是他在印莱特第一次叛乱中受得可怕的血禁术,也许印莱特人不会象现在这样被其他领地的人们忽视。我只知道在那以后印莱特领主一直居住在印莱特城西南百多里外哥豪拉雅山支脉的黑石堡中。

    其他还有十三个大领主,几百个中小领主,与他们、还有赤焰圣国一道统治了欧卡亚大陆上数以百万千万计的人们。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让我晕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无论他们给我冠以什么样的头衔与称谓。我想理清其中的关系,到后面却更加迷糊了。

    我将那些神与领主排遣出了思绪,可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当人声消退,寂静中只有夜鹫隐约的鸣叫时,有一股熟悉而遥远的嬗动慢慢涌现。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它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胸口,无可捉摸。我喜欢平静,渴望这样淡然如水的安宁,这不就是现在这样的时候么?静而安全得有些凝滞的周围没有喧哗与sāo乱,血族的血液嘶嘶流动声清晰得胜过了心脏砰砰地跳动。我知道这样的安宁也许可能是短暂而宝贵的,可沉积在记忆深处的疑虑却极不恰当地翻腾上来。一个一个名字不停出现,有时又忽然一起都来了。皮亚路克、亚克、伊莎贝尔、阿玫莲,伴随着这几个名字的又是各种奇怪的念头,纠缠不休。

    你是皮亚路克吗?我对身体深处运转不止的那个奇怪本原说。我极少想起这个名字,那往往随即会牵动起大段大段黑暗、血与火的记忆。可他已经死了,就那样忽然消失了,只有纯而又纯的奇怪力量在缓缓转动。你死了,却固执地留下了我这样的生命,让我无从反对。我知道那是出于他同样固执而深厚的爱。这样寂静的夜晚,我忽然理解到,一个rì夜冥想修炼灵觉的魔法师才会荒诞地拥有同样荒诞而强烈的感情。从本质上来说,这种不可理喻的情感——与以前十年我对蕾丝的执念一样——与其他人并无不同,或者人的一生都是在寻找自己内心深处某种情感的宣泄,而皮亚路克也欣悦地因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那么亚克呢?他有着不同的过去,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有一次我意识到了他深深埋藏着的情愫。“那孩子还是忘不了……”,他忘不了的是什么?那又是谁?自从走出黑雾森林之后,我一直避免想及这个名字。很可笑,我为何不敢想起他呢?又为何这样在乎他的想法?在以为他猜疑我的时候,我曾那样的失落与孤独。也许,我自己解释道:也许在我新的生命开始时,是他给我染上了底sè。想起来也奇怪,在我的记忆中他总是那样沉默,而他的一举一动又是如此清晰。给我留下烙印的并不是摩尔德加领主所说的那些壮举与荣耀,而是他每个细微的举动。他任由着我自己慢慢沉积,只有询问时才会给我冷静而客观的建议。如果不是黑雾森林前的那次战斗,如果……

    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遇见伊莎贝尔。一想到她就有一种微笑泛漾开来。虽然始终有着害怕她过于接近我而受到伤害的恐惧,可我还是禁不住有丝温暖,馨人心肺。我怎能忘记和她一起的每个时候与每个夜晚的窃窃私语?她是那样的温暖与热烈,我已习惯了她散发着清香的卷曲松软的长发,习惯了在每个夜晚与清晨被这样的气味环绕,习惯了她的微笑与每个亲昵,就象很久很久以前的蕾丝。

    我心里忽然一沉。

    过去了,那已经过去了。我提醒着自己,摇晃着脑袋努力挣脱开去。黑暗中萤石早已经黯淡,白rìjīng致的陈设无可避免地被掩盖住了。我忽然想到,这个院子,是否是摩尔德加领主为阿玫莲而准备?

    嬗动还是止不住,如果伊莎在就好了——只有她真实温暖得可以触及。

    我长长吸了口气,将思绪溶入无尽的元素中,周围迅速幽暗下来。

    次rì晨号过后不久,院外响起几个人的脚步声,伊莎贝尔熟悉的气息让我打开了房门。正是她,院门外还有正在与泽曼王子、娜娃公主进行着礼节xìng交谈的菲尔,可另外一个人却是我没有想到的霍亚领主。

    “昨天你就那样默默走了,现在又这样安静地倚靠在门边上,”伊莎贝尔撇下了众人急急向我走来,秀美清澈的眼中却没有一丝嗔怪,热切的让我说不出话来。她握紧了我的手,紧得生怕遗失了一样:“这样安静,让我想好的责备和想念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一定要笑话我了,是不是?我才不在乎呢,尽管笑话吧。”

    一股热流从心中涌出,激荡起身周元素一阵波动。她一定觉察到了,尽管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更没有她所说的笑话。她的脸庞慢慢柔和下来,眼中泛起的雾气湿润而欣悦。

    “你这奇怪的家伙。为什么你不用说话就能让我这样满足?你很开心,我就是知道。如果没有其他人在的话,我一定好好抱抱你,我发誓。”

    红霞忽然在她脸上升起,她身上散发出的思念与满足的气息让我一阵心跳。是的,我愿意和她在一起,单纯宁静而温暖。我暗自拂平了波动,说:“伊莎,我仍然是印莱特人。”

    “是的,月儿兰公主。”俏皮的神sè又出现了,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是否在暗示等我们回到印莱特城的时光?我现在倒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

    幸好随后走来的四个人解了我的围。菲尔一如既往微笑着,高傲的泽曼王子见了我也仅仅滞了一下又恢复平常,而一身红艳眩目的娜娃公主却颇为羡慕地看着我们,倒是霍亚领主大声叫嚷起来:“一个好的天气总是让人们心情愉快,一个美丽的公主更让人赏心悦目,更何况这儿有欧卡亚大陆上最美丽的三位公主。这样美好的清晨,请千万原谅,因为我的好奇心让我不得不想知道什么事情吸引了两位公主?”

    这个场合照旧是由伊莎贝尔来应付的,她暧mei地看了我一眼转而用寻常的神态回答:“我们在谈论有关语言的问题。我发现一些人并不需要言语的烘托,甚至让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而另外一些人却长于言语的表达,使人不忍心折磨他的好奇心。”

    我们都听出了她话中喻意,只是她说得轻快活泼,连霍亚也不禁笑了起来。

    “赤焰圣国与兽族联盟以及费德南斯领主、库亚特领主的使团都于今rì抵达,我的父亲抽不出时间来。大领主倒是非常愿意亲自陪同各位西欧卡亚的贵客一同游览摩尔德加城,因此他请我与娜娃公主向各位道歉。”泽曼王子依旧是一副慎重其事地神态说着。

    “得了,泽曼。”霍亚满不在乎地说:“如果是他老人家在场,那我可不敢多说话了。大神保佑,但愿我这话不会让大领主听到。我得请伊莎贝尔公主与月儿兰公主原谅,泽曼在别人面前就是这副模样,娜娃公主可以证明。”

    霍亚有些肆无忌惮的话让我惊讶,更让我惊讶的是泽曼并不以为怪。或许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友谊,据说霍亚的父亲是摩尔德加领主的一个将军,十多年前战死于讨伐红甲流寇的战役中。此后领主便将霍亚收留在了身边,为他修建了霍亚城,并为他讨得了小领主的封号,两年前才离开了领主宫。

    出于礼节,菲尔还是对此表示了理解与感激。与昨天贵族们的簇拥相比,今rì的人们倒是非常合适。霍亚侃侃而谈正好遮掩了泽曼王子一贯的冷漠,菲尔出sè的礼仪谈吐又不会让主人觉得宾客冷淡,伊莎贝尔则乐得如从前般牵着我的手——如果霍亚没有经常将话题扯向我就更好了。而且伊莎贝尔又是如此细致,她巧妙而谦逊地与娜娃公主攀谈着,更没有让她觉得丝毫被冷落。摩尔德加小公主并不象她的兄长那般高傲,她自然而然地被伊莎贝尔吸引,自然而然走在伊莎的一侧。除了紧紧随着的侍卫以及不停驻足观望的人们,这确实是很好的一个早晨。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为身处在这样场景而不安,那种时刻相随的局促就这样不见了。

    我在想着人们因为我们包裹的衣服而将我们视为一类人——仅仅二个月前我还在一个驿站小小的窗口里看着伊莎。思绪奇怪地游离在外,美丽豪华的摩尔德加城与总算称职的向导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那些偷偷端详着我们的人的视线也不再干扰我。或许他们都在比较着三个公主,可以想象传言从西欧卡亚流传到了这里之后被放大成了什么模样——那些目光之中大多是shè向我的面纱。在三人之中如果要我来选择一个仰慕的话,我肯定会选择伊莎贝尔,她是那么聪慧大方,或者是同样美丽而富有活力的娜娃公主。相比较而言,我是这样单调而苍白。有她们在身旁,无疑让我觉得安全和自然得多了,但愿人们的想法与我一样。可有时候伊莎贝尔看我的目光又让我有些忐忑,她的眷恋让我不由自主心生温暖。可除了这副身躯,我值得她这样的眷恋吗?这让我疑惑。

    阳光融融,jīng美宏伟的建筑、干净整齐的街道与华丽繁扰的人们总让我觉得细致得有些脆弱。因为伊莎贝尔的目光偶尔我也会惊醒过来,可在他们谈论的往来的使团、摩尔德加魔法学院的传承以及每个城墙上的特殊历史时,我又会滑开而去。不停有身着各个商团、佣兵团标志的人们远远施礼,奇怪的是那些路途中的贵族们却很少见。

    “三百年前一直到四年前,西征的骑士们都是由东门而入西门而出,可当他们回来——如果能的话都不愿意从耻辱地西门进城,更不愿意从南门进入。摩尔德加的东门是欢歌之门,西门是战歌之门,可都比不上南门。自从当年可古德大长老与伟大的奥克古历亚一世在此庆祝白衣凡度的离去之后,这便被称为了欢乐之门。摩尔德加的盛会都在此举行,昨天还进行了一场公平而高尚的斗剑,据说jīng彩几乎及得上四年前泽曼那一战。大神保佑,因为娜娃的慈悲,两名英勇的剑士丝毫未损地握手言和并成为了朋友。要是我没有记错,那位与冈德夫打成平手的北欧卡亚剑士的名字是齐格飞·克利。”霍亚以一段jīng妙的叙述作为我们即将登上这个宏伟城门的开场白。

    我注意到霍亚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并没有将王子与公主的头衔时刻挂在嘴上,他不动声sè地将历史未经渲染地呈现在我们面前,然后巧妙地奉承了正看着人群川流不息的城门而若有所思的泽曼和正与伊莎窃窃私语的娜娃公主。

    那位被奉承的公主立即被他的话吸引住了,她说:“如果你将他们的高贵品质归功到我身上,那对他们也太不公平了。我亲爱的哥哥,听说您的近卫军中有个副千人骑士长的空缺,为什么您不将这个职位赐予齐格飞剑士?迪凯莱首领对他的评价非常高,连父亲也听说了他了。”

    “娜娃,这样的安排对于摩尔德加剑士也太不公平了,他现在仍然是一位投奔摩尔德加的客人。”霍亚替她的哥哥解了围:“摩尔德加近卫军有自己的传统。不过据说他是名北欧卡亚没落的贵族,迪凯莱首领愿意为他作担保。”

    “我听说过他。如果他的忠诚、勇猛与智谋象他的英俊程度一样高,我愿意将这个职位封给齐格飞剑士。”泽曼不无尖刻地说:“但是现在适合他的还有一个十人骑士长的职位,如果他愿意屈就的话。”

    “您不应该怀疑一名贵族的忠诚,更不应该存着偏见。”娜娃公主叫了起来,脸上飞起的红晕让我不由看了菲尔一眼。

    “好吧好吧。同女人——我的意思是娜娃,”泽曼无奈地笑了笑,向我们解释到:“与我的妹妹谈论理智的问题那是我的不明智。为了不存在偏见,我愿意提供一个百人骑士长的职位。我要提醒你,对于一名高尚的剑士进行讨价还价那也是对他的侮辱。”

    在他们讨论一个人的前途时,我们保持了适当的沉默。这个话题就此打住,霍亚转而向我们介绍起来城墙上的各种巨大的攻防器械与城外的护城。“那些投石机、弩车大多从英尔曼那里学来,至于那些绳枪机与坠石车则是山那边的人的杰作。我可不认为摩尔德加有朝一rì会用到这些昂贵的摆设,当然我们的泽曼王子并不这样认为。如果他将这方面的担忧放在自己的谈吐上,毫无疑问他会比现在讨人喜欢得多。”

    “亲爱的霍亚领主,优雅的谈吐与讨人喜欢并不能保证领地的安全。摩尔德加城漏洞太多,实在不堪一击。”

    王子的话让霍亚耸了耸肩:“得了,我的泽曼王子。在三位美丽的公主面前谈论这种悲观的前景实在很煞风景,我得请您原谅,月儿兰公主。我们泽曼王子甚至还有一个奇怪的言论:摩尔德加城的城门太过宽大,会成为敌人的投石车与攻城槌的最爱。我想象不出摩尔德加有一天会面对那些投石车与攻城槌,危言耸听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居安思危却是领主的重要品质。”许久没有说话的菲尔插言道。

    这种讨论让三位王子与领主兴致勃勃,甚至连泽曼也变得话多起来。在以前我还是一个旁观的流浪者时,我对这些贵族们非常厌恶。可在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之后,我才意识到他们身上并非一无是处。只是让我溶入到他们其中实在有点勉强,虽然在别人眼中我已经是一个公主。

    城墙上的士兵并不是很多,稀稀落落的与城外下面拥挤的人群对比显然。可以容纳万人的广场中,人头拥动,或聚或散形成了不断变幻的图案。嘈杂的喧哗在近十人高的城墙上听起来被混合成了嗡嗡声,只有正在比试骑兵刺枪的那种巨大的木刺枪撞击的声音清晰可闻,间或还有人们巨大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一名士兵匆匆过来禀报:“王子殿下,迪凯莱首领邀请您与西欧卡亚的客人一同观看佣兵团的剑会。”泽曼在征得客人的同意之后才作出答复。我知道大佣兵团的传统,每年他们都会举行类似的剑会,从而推举出各条商路的头目。也正是这样的传统让佣兵团保持了dú lì与勇武,也许在印莱特这样的传统因为佣兵团的叛乱而要改变。

    等我们走下城墙,早已经有一群人等候在那里。为首的老人高大壮实带有与特德首领一样的沉稳与威严,他身边站着两名与他面目相似的年轻武士,另外一个没有佣兵团标识的年轻剑士的气度同样引人注目。“摩尔德加军中第一剑士泽曼王子与各位王子公主能够参加迪凯莱佣兵团的剑会,那是迪凯莱佣兵团的荣幸。请允许我为各位客人介绍迪凯莱佣兵团的各位剑手。”首领大声说着,将他的两个儿子与那位穿着简朴的英俊剑士齐格飞·克利向我们一一引见,然后是其他的几位剑手。

    霍亚充当了合适的礼仪,他依次报诵出了菲尔、伊莎与我。不出所料,首领在听到我的名字时,眼睛不易觉察地眯了一下。不过幸好有面纱的遮掩,让我没有得到更多的关注。纷扰的会见之后,首领亲自陪同我们走向广场,侍卫们将过往的人群纷纷排开,甚至连正在进行的骑枪比赛也暂时停了下来。在巨大的拱廊翼侧,几百名戴着佣兵团标识的武士、弓箭手与法师围出了个五十步见方的空地,外围才是更多的围观的人群。

    “珂斯达玛大神在上,感谢大神让摩尔德加今年风调雨顺,感谢大神赐予我们伟大的摩尔德加大领主,感谢大神赋予迪凯莱佣兵团以忠诚、正直、勇猛与无畏……”迪凯莱首领一直说到佣兵们几乎热血沸腾了才停了下来,宣布剑会继续进行,两名剑士拿了硬木阔剑走入场中。相比较而言,印莱特佣兵团之间的争斗要直接简明得多——那两名剑士也相互行礼并宣誓了一番才开始较量。

    伊莎贝尔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忽然探过头来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问:“那时候你在哪里?在亚克比试时?”

    我有些奇怪她也想到了那个时候,随口回答:“在人群的后面,牵着马匹。”

    “藏在大麾的下面?就象那边的那个人?”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人群中果真有个披了灰sè斗篷的人注视着我们,一匹马儿遮住了大半个身子。我点了点头,心中忽然一动:那会不会是他?一转眼那人就不见了,即使我沉下心放出灵觉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气息。可我忽然发现元素中有几丝的凝重若有若无地锁定在我的身上,让我怵然一惊。

    “……我们差点就把你错过了。我们一直在寻找印莱特城北山上那个孤独、凄哀、美丽的女孩,那个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jīng灵,就那样忽然消失不见了。我们可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在佣兵团里出现。”

    她的话让我无法凝神去捕捉那些窥视,我不知道那会是谁。我隐约觉察到那似乎是来自三个不同的方向——事实上还有几股更加直露的关注分别来自于边上不远处的那几个贵族,可不是他们。那三股凝重细小得几乎无法觉察,被掩藏在人马带动的滑动下,喧哗声的震动也与之不同。

    “怎么了?”

    我一抬头,伊莎贝尔正满是关切地看着我。我不想让她担忧,这个美好的早晨让她是如此美丽与欢悦,对于印莱特公主这样的时候很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眼中的询问,只得若无其事地握住她的手,释放出一股安宁。

    “我忍不住想赞美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霍亚走了过来。那边首领与几个剑士正陪同着两位王子正议论着,而齐格飞剑士的什么话吸引住了娜娃公主,让他有空溜了过来。他继续说着:“这样的场合下,一般夫人小姐们通常都会表现得矜持而高贵,事实上却是想吸引更多的目光。她们婷婷而立用以表现自己优美的身段,或者浅声低语说明自己的风华。”

    “听起来我们似乎象是后者。”伊莎贝尔接过了话题。

    “大神作证,我想说的恰好相反。我看到了你们身上的宁静与安详,以及两位公主之间深厚的姐妹之情。看在我如此买力赞美的份上,您一定不会将我刚才那番风评传出去,那可要大大损害夫人小姐们眼中我的形象。”

    “这您大可放心,既然拥有您说的这么好的形象,我们也不忍心去破坏它。而且这种小小的事情还要劳烦大神,那么欧卡亚的大神也太过忙碌了一些。我倒是怀疑您风评的含义,那是否想说明自己的与众不同。明智如您的人一定知道宽容更值得人们的赞美。”

    我得说伊莎贝尔对付这样的时候总是游刃有余。乘这空隙我凝聚心神,身边持续着的谈话声消隐了,阳光黯淡了,人群随着景物一起模糊起来。有一股木元素的涉动在空中摇摆不定,隐隐透出我所熟悉的气息。那是席多瓦城堡森林中的法师,既然那时候他并不想杀死我,那么就不值得我去关注。还有一股更加诡秘与遥远,含糊不清得难以解析,如同我的灵觉的查询一般。当我终于触摸到它时,一双淡灰sè的眼睛在我脑中一闪——他同时也发现了我的探视,忽然就消失了。而另外那个气息则直露得多,来自于几个柱廊的背后一个瘦小的身影。虽然他尽力控制着自己,可火元素还是被他的本原隐隐鼓动——就象是凯格棱特山顶希斯塔的窥视。这个气息也是陌生的,那种运行的方式却和高岗高地jīng灵族剑士很相似又有些略微的不同。他们找到我了?在这几千里之外的中欧卡亚?不,那是一个人族。jīng灵族的人们催发火元素更象是一种本能。

    温暖柔软的手轻轻紧了紧,将我从冥想中召唤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泽曼王子也走近了过来,身边的人的话题变成了眼前佣兵团的争斗。霍亚正在对着我说:“……我很疑惑,月儿兰公主。您似乎也对眼前jīng彩的表演并不感兴趣。”

    他说的是迪凯莱佣兵团剑士们的嬉斗?他们彬彬有礼得并不象真正的斗剑,我甚至看不到他们之间的杀气。那似乎是一场早就安排好的表演,比席多瓦城的小丑都还不如——我也不知道为何有种抑制不住愤怒让我有这样尖刻的想法。我回答道:“您也认为这是一种表演?这就是原因。”

    也许我的话太过直接,让提问的人有些措手不及,也让我自己吓了一跳。

    “没有想到您能让摩尔德加最灵巧的舌头也说不出话来,月儿兰公主。”我正在担心我的声音是否会被边上迪凯莱佣兵团的人听到,泽曼王子说道:“我很荣幸向您解释。武技是佣兵团最久远的传统之一,也是维持佣兵团的dú lì最根深蒂固的一个因素。只是作为一名佣兵团的首领或者头目除了拥有武技还有必须具备其他许多才能,忠诚、智慧、威望与胆略有时候比勇猛更加重要。”

    其实不用他解释我也都能明白。正如大神一样,在珂斯达玛月亮的照耀下那些最具有权势的人的心中,早已经没有了大神位置,可大神还得时刻挂在嘴上。而所谓的佣兵团的传统也早就面目全非了。那些正在比斗的人有自己生存的法则,有自己的需求与愿望,我能理解。我的愤怒并不是来源于此,我只是想要一些安宁的时光,可似乎并没有人愿意满足这微不足道的愿望。如果,如果那个人果真是高岗高地派来的呢?

    一个声音响起:“摩尔德加魔法学院穆林桑克斯·狄努大长老到。”

    出于对于魔法学院的尊敬,斗剑停了下来,首领们也不得不去迎接。在欧卡亚大陆,魔法学院的地位极其特殊与微妙,无可否认的是在每个大领主的领地上,大长老拥有仅比大领主少一些的威望。大长老只带了一名仆从,他站在了老首领的身侧。看到我时,那种眼光只有我能清楚地明白到,他也知道了我已经觉察到了他的窥视。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见过或者没有见过的贵族随后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科林王子、埃斯波西亚商团首领与他的儿子、席多瓦将军、达特夫曼骑士等等,让迪凯莱首领也有些慌乱。各个贵族带来的侍卫与仆从将原本井然有序的斗剑场混乱起来。

    这时候,隔壁骑枪试练场忽然惊叫起来。几匹战马不知道为何忽然发起癫来,挣脱了缰绳在人群中引起了更大的sāo乱,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我关注的是那个瘦小的人影悄悄靠近。

    他象猫一样滑溜地从丝毫没有觉察的侍卫中穿行,时而停留时而借助巨大的柱子掩护。如果他是高岗高地的人族呢?感觉着他慢慢逼近,可这个问题也越来越紧地纠缠住我。我都能看清楚他的眼睛并不是黑sè的——可我宁愿他是,那样我就可以悄然地等待他的来临。近了,更近了,只要他再拐过一个柱子就可以取出长袍下冰冷的剑。我身后只有奈达与几名印莱特士兵,可他们阻拦不了那已经在他身体内鼓动起来的斗气。

    身边的伊莎忽然向我微微一笑说了句话,那是在安慰我——她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我忽然jǐng觉到,伊莎离我太近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她也受到伤害。

    可我已经听到贯注了斗气的长剑在空气中发出的嗤嗤声。等我转过身来,看到闪烁着微芒的剑尖与其后满是杀气的淡棕sè眼睛,那原本是一双非常秀气的眼睛,握剑的手也同样纤秀。我只想告诉他一句话,那剑快得让我无奈,甚至连念动魔咒的时间也没有。恍惚之中,身体里那股不受控制的本原猛地散发出股震动,平静而蕴涵着哀求的震动。这让我自己也觉得可笑,死神总是如此冰冷,我却要向它哀求。

    微芒奇怪地停滞了一下,那双本一直专注地盯着我的小腹的眼睛忽然抬了起来,杀气下掠过一丝惊异与犹豫。就这么微小的停滞,一个含糊不清的嘶吼声响起,奈达粗壮的身影向他撞过去。与此同时另一个闪亮的光芒亮起斜砍向那柄如jīng灵族一样的细剑,空中的木元素也忽然被抽取一空,随着魔咒声响划着诡异的曲线攻向偷袭者。

    细剑在身前近到我几乎都能感觉到剑身的寒意时被击落。偷袭者也许知道即使他能刺中我,自己也无法脱身了,泽曼王子的速度快得连他回剑的时间也没有。jǐng觉过来的侍卫们才纷纷抽出兵器,在他们有时间围合之前,那个瘦小的身影早已经消失无踪。

    我怔怔地看着弯曲成了弓的jīng灵族的剑,小腹传来一阵隐痛。剑身蕴含的斗气已经侵入了身体,直接烙在了那个本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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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伤与害

    元素的鼓噪让我几乎要失去对它们的控制,身体里婉转流动的本原也凝涉起来,牵得胸肺之间隐隐作痛。那股斗气中有着奇怪的火元素的气息,这非常奇怪——即使是高岗jīng灵族的剑士也只能鼓动自己身体内的本原而散发出斗气,我也不曾听说过剑士能将元素的力量蕴涵到斗气中去。我知道魔法师与剑士的区别在于,魔法师是感受并召唤周围元素的力量,所有其本身都是借用的媒质。而剑士的修炼是通过鼓动壮大生命的本原,发散出强烈而具有强大力量的震动——也就是斗气。魔法师可以自如地运用单一或者几种不同的元素,可剑士却只能鼓动起所有身边元素的力量。这也是魔法师与剑士最大的不同。

    金木水土四元素慢慢平息下来,可火元素却依然躁动不安,一点一点从身体内泄露出去。这在越过哥豪拉雅山脉后还是第一次,即使是那些余崩也与此不同。在余崩中我能感觉到身体中的元素被本原吸收凝练,从而才产生了难耐的疼痛,可也从未失去过对于元素的控制。这会是谁?我能确定的是,即使他不是我以为的那些高岗人也一定与他们有着密切联系。现在他逃脱了,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引起的混乱很小,除了身边的几个人与侍卫并没有太多的人觉察,贵族们纷纷的来临与边上马匹引起的sāo乱将这种混乱掩藏了起来。慢慢显现的疼痛与火元素流逝带来的寒冷,让我除了伊莎与菲尔关切急促的询问注意不到其他人的表情。趁她不注意,我轻轻抽回了手。对于疼痛我已经可以不动声sè地隐藏起来,但我不想让她注意到我手上的冰冷和若有若无的嫣红,不想让她知道我已经受了伤。

    “伊莎,我很好。你看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是我还有有种禁不住的后怕,要是那柄剑刺向她而不是我怎么办?要是她觉察了不顾一切地档在我身后怎么办?或者长剑中途转向她,我只能如此眼睁睁地看着吗?

    那边泽曼王子与迪凯莱首领、霍亚领主、狄努大长老——我有些奇怪他为何也出手阻拦暗杀者——匆匆商议了几句,随着他的几个命令士兵如同泼入沙地的水一样渗漏进人群中,随后他才走过来:“摩尔德加城出现这种事情令人震惊,也是我护卫不周全的责任,让公主受惊是我的失职。请菲尔殿下与公主原谅,摩尔德加城绝对不会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与大领主绝不会容忍损害领主友谊的事情继续存在。”

    他的语气表明确实在为刚才发生的刺杀而遗憾与自责。事实上如果不是他,那柄长剑已经刺入我的身体。他的话让我忽然意识到,如果真的那样,也许我的内心是安宁了,可接下来呢?一名印莱特公主在摩尔德加被刺杀,那么关系到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伊莎与菲尔,还有所有的印莱特人与摩尔德加人,还有八大领主的联盟——即使这个联盟是如此脆弱。

    也许我太自私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印莱特城相信泽曼王子的诚意,也请大领主放心,此事不会影响印莱特人对于摩尔德加的尊敬。也希望王子能够早rì抓到刺客。”

    欧卡亚的礼节不再让我厌烦,菲尔自如地应答着觉察过来的贵族的询问,并没有显得如何焦灼,除了眼看着我的时候抑制不住地关切。狄努大长老挥手招来一辆驮车,就在不久前他正是在这驮车中窥视着我。“月儿兰公主恐怕也累了,王子殿下不如送她回去休息吧。”大长老说,眼中绿芒早已经隐去,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只有他与泽曼王子知道我受的伤,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强撑下去只会让伤势更加严重,而我也有些无法抑制住冰冷与疼痛的蔓延。

    我向众贵族屈膝行了个礼,在颤动溢出前离开了伊莎贝尔的搀扶。

    脚步声将我从漫无边际的冥想中惊醒。缓缓转动的晶石散发的rǔ光将四周照亮,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昏暗下来。作为一名魔疗师,我知道本原受损对于魔法师而言是最难以医治的伤,这是以前凯格棱特山的人们无法度过血崩的原因之一,也是魔法师终身孤独的原因。奇怪的是印石在我嵌入灵觉之后,变成了活物一般将本原中的凝滞一丝一丝地抽去,那仿佛成为了我第二个本原。

    “霍亚,公主现在好些了吗?”那是泽曼王子的声音。

    在我进入冥想前就一直留在外室的霍亚的声音响起:“亲爱的泽曼,您知道没有得到允许我是断然不会进入公主的房间,那不是一名高尚的贵族的行为。”

    “要是圣教的长老们与您一样高尚就好了。霍塔长老派了赤焰宫的魔疗师在领主宫外等候,而他本人已经在摩尔德加城外等着召见公主。”

    “这不合情理,泽曼。您不应该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霍亚的声音有些忿忿不平,却被打断了:“我不允许也不能容忍发生的是上午的事情,赤焰山的人们我可阻止不了。”

    “如果您父亲在场他可绝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出现!”

    眼见着摩尔德加人即将爆发的争吵,我有些无奈地将元素中的灵觉收了回来。按照腾歌将军的判断,赤焰山的长老们至少会等到去印莱特探听消息的人回来才会召见我,最快的行程那也得十天以后,难道情况有变?我暗自觉察了一下,伤势已经好了一半——这已经出乎我的意料,可还未能行动自如。对于以前与我并无多少关系的赤焰圣教,不知不觉中我有种深深的厌恶。那些赤焰山的魔疗师们的到来无非就想表明霍塔长老非要见我的意图,即使可以我也不愿接受他们的治疗。我念动血系魔法中的护卫术,让元素的力量将受伤的本原一层层包裹起来。虽然这只能将伤势强行压制下去,可也比赤焰山人们假惺惺的恩惠好多了。

    葛娅为我披上了厚厚的大麾,打开了房门。正在对视着的两个摩尔德加停了下来,有些发怔地看着我走出。霍亚眼看着我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来,而泽曼凝立了会儿转身走在了前面。欧卡亚大陆上没有人敢公然违背赤焰山,即使是大领主。霍亚的话让我感激,可那并无多大用处。

    一队百多人披着赤焰山标志的风衣的骑队在领主宫门口候立着,几个黑袍魔法师拥簇了辆宽大的驮车,四周影影绰绰亮着的魔法萤石让气氛格外压抑。法师与骑队的人们都违背了欧卡亚礼节向我行礼,一位黑袍法师随后撩开了驮车上的帘布。这时候我才开始去想那位霍塔长老召见我的原因,可还是得不到任何头绪,只是身后紧紧跟随的奈达与印莱特侍卫让我不由暗自叹气:如果长老们想如戈苏湖畔的人们一样对我的话,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

    夜幕并未将摩尔德加人全从铺砌着石块的街道上赶走,只是车轮辚辚,所到之处都鸦雀无声。驮车内覆盖着厚厚的毛皮将路面的颠簸藏得隐隐约约,路边时而亮着的火光与萤光从帘布的缝隙中钻了进来,照得车内一闪一闪。就如同这车子一样,也许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已经被装载进命运里,无论我是否愿意都得这样前进。不知道这次我又会被献祭给谁,那些在远处等候着的人又想将我推向何方?我有些奇怪地想象着即将到来的会面,那会是怎样的慎重其事,那人又是怎样思索着我。

    心中一片平静。

    车子慢慢颠簸起来,帘布缝隙中的闪光少了许多,已经出了东城了吧。在帘布被掀起来时我才清醒过来,已经到了。

    一顶黑sè的帐篷矗立在空地上,远近凝固了似的荧光在黑夜的背sè中勾勒出帐篷巨大的拱弧。我宁愿这里闪耀着的是火把,那种被风摇动的光比现在萤石的凝固更有生命,也会在守护着的百千个护卫与魔法师僵固了的表情上涂上生气。这夜已经够黑了,可他们还批着黑sè的斗篷,了无趣味。空中元素的涉动更让我意识到了这里人们对于大神的虔诚,如同英尔曼军队一样,这里散发的是凝重与压抑。我毫不怀疑每个来觐见的神的属民都会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这是神使者的威严?只是这威严再威压也并不与我相干,何况这里站立的每个魔法师与卫士都能轻易地杀死我。我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体内受伤的本原被隐隐牵动,只好召来游离的灵觉让它恢复平缓。

    大帐内也铺设着毛皮,与帐篷的革皮一道将这里候立的三个人笼罩在yīn影中。最深处也最不起眼的那个人在我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竟然有种完全无法把握的虚无——即使是奥克古历亚王朝第一剑士的兰特也仅能阻止我的窥视。这种虚无在我看来比另外两个人身上固若坚石的元素的力量更让我注目,而他们的肃立与那人的距离也让我知道他们具有同样的崇敬,或者畏惧。

    欧卡亚的礼节,我应该向无上的圣教长老行礼。我照做了,等候着。

    离我比较近的那个人朝我走过来,我才发现他身上穿着是一件普通的灰sè魔法长袍,那双眼睛如同他的长袍一样的淡灰sè。他以出乎我意料的印莱特下属的礼节向我行礼:“公主殿下,十多年不见可好?”

    他的恭敬与礼节让让我惊讶,更惊讶的是他的话。我知道他是在刺杀之前窥探我的那个人,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他那张干瘦苍老的脸上的任何表情。十多年前,以及那双灰sè的眼睛让我忽然醒悟过来。可是我不解的是,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他应该知道我并非是印莱特公主。我也不知道伊莎与菲尔知道这个人在这里会是怎样的感觉,因为他便是科曼大师——那个在十四年前发动印莱特第一次叛乱的人,也是杀害我“父母”的人。我应该怎么做?仇恨还是害怕?还是让本原散发出这两种混合的气息?事实上我只是直直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双灰眼睛并不看我,这反而有一种无可捉摸的惊恐。他为何要承认我是印莱特的公主?我知道古安特·印莱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但那已经在那次叛乱中丧生,他不可能不知道。何况我的肌肤并没有印莱特人一样的血统——更象是jīng灵族的人。

    一丝寒冷慢慢涌现,牵动了伤势让被掩藏的本原有些颤动起来。也许他的承认是让一直有所顾及的赤焰圣教放下心,如同腾歌将军在席多瓦城堡所言,因为我的存在让赤焰圣教放下了原本的企图。早年印莱特大领主的受伤与我的“父亲”过早的亡故让印莱特家族的血脉只剩下菲尔一人,如果菲尔有所变故、以及大领主亡故的话,印莱特的继承权将由赤焰山来决定。那双毫无感情而冰冷的灰眼睛让我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

    是的,我害怕。我害怕不是印莱特公主,那我就不知道我是谁。我害怕我是印莱特公主,那我过去现在的罪孽就会由他们一起来承担。除了害怕,还有一丝无奈的嘲讽。这真可笑啊!因为我的躯壳。因为我jīng美的衣裳,人们将我归为尊敬的贵族;因为我高贵的同伴,人们将我视为公主;因为我被赋予的容貌,人们相信我是他们心中希望或者不希望的人物。可人们看不到也从不去关注到我的灵魂——我现在倒是确定它的存在,它让我心里忽然再明晰不过了:我就是过去那个人。

    远处那个人点了点头,没有带起空中元素的一丝滑动。可灰眼睛与另外那个穿着黑sè长袍的法师——我这时候才注意到他长袍上木系长老的标识——却将这个微小的动作当成了神的意旨,他们齐齐向那似乎并不存在的人施礼,惟恐因为自己的动作惊醒了那人的存在,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于是这个古怪的人就向我走来,在他经过的地方,火元素依旧活跃,水元素仍然沉静。我已经习惯了用灵觉去看待人们,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就象是印石中的一个幻影一样走到了我面前。而我,我感觉到自己在对方眼里也几乎是透明的,我的一举一动,每个本原的颤动以及涉动起的元素的波动都被一个无法觉察的灵觉收集、分解。

    “你受伤了。”声音非常温和与优雅,却在我引起的震撼却又如此之大。那不象是从一个人口中发出的声音,更象是一直存在于空中的元素的碰撞摩擦而自然产生,带动起帐篷内一阵温柔地cháo水般的拥动。我认识这种震动,安全、宁静充满了抚慰——如果不是已经学会了制造这样的震动,我几乎就被迷惑住。可在他说话间,我隐隐觉察到了震动的来源,虽然依旧虚无缥缈。

    虽然这让我有了些许踏实,可还是让我不由回答:“是的。”这是顺从吗?我不禁对自己有些生气。

    “源海苦修会的jīng灵卫士居然在欧卡亚大陆上有了传人。时间太久了,让我想想。他们把自己称为‘光明圣卫士’,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最后那句话是以非常纯正的亚里巴桑语言说出,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与深长。随着声音,元素在我身边聚集,溶入我的身体,将我本原中的凝涉如河水卷沙一般刷走。声音继续说着:“我得向他们表示敬意,他们这样忠于自己的信念,这正是欧卡亚大陆圣骑士们所缺少的信念。”

    我被深深地疑惑住了,甚至不知道应该表示出什么样的神态。眼前这个人的法力让我惊讶,因为我没有听到魔咒的咏唱,也没有灵觉调动元素的那种凝重。不仅仅如此,他在举手之间就不露痕迹地将我医治好了,而所提及的“源海苦修会”与“光明圣卫士”在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所知道的源海,那是高岗高地与列科德高地之间的一个湖泊,在哥豪拉雅山脉的南端。亚里巴桑和两大高地的人们据说都是从那里走出来,如同欧卡亚大陆的赤焰山。眼前的人是谁我已经知道了,只有大长老才能让赤焰山长老如此恭敬,只有他才拥有灵石魔法师这样高深的魔法,也只有默克桑斯大长老才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知道了这个之后,我反而安静下来。

    眼前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在我的感觉中就象一个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有了本原、气息与身躯。只是元素中隐隐的翕动让我知道他仍然是周围的主宰,也随时都可以从我的灵觉中消失。他让声音也脱离了涉动,说:“对于他们,你似乎并不感到愤怒。我看到你身前的手松弛下来,眼光也散发出柔和的光彩。这让我很好奇,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与你一样的人了。”

    “因为您不需要任何人的恭敬来证明您的权威,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畏惧来恭维您的力量。”我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说。

    “当然,我不需要。更不希望人们相互戒备,那会影响自己的理智与判断。”

    我有一种将自己生生从身体上剥离出来的怪异,思觉似乎已经浮游到了自己身体的上空,冷静而敏锐。就象以前所痛恨与无奈的那样,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了如指掌着,只有思觉还由着自己的控制。我说:“戒备是弱者的一种本能。”

    大长老大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既不用人们的恭维来证明自己的美丽,也不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智慧——这和传言倒是相反。请原谅,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享受过语言的乐趣了,何况你似乎在责备我不该这样对待其他人。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为什么人和人相遇就一定要戒备?”

    我讨厌他语气中毫无掩饰的温和,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嘲弄与戏谑,可现在的温和与其他任何时候相比更让我觉得刺耳。我抬起头来毫不示弱地说:“那要视乎强者,在弱者这方没有选择的权利。”

    眼前的人的脸庞优雅、清瘦而苍老,却没有传言中的苍白也不象声音里的那般年轻。他饶有趣味地咀嚼着我的话,并没有因为我的无礼而不快。他的眼睛非常澄净——以至于让我有些失望,甚至说着话在我身边踱起步来:“我得先提醒您,月儿兰公主,您忽略了大神至高无上的权力。不过在这个帐篷里,我愿意忽略这一点,也希望您不要将它视作威胁。我想,您也许不会对您的父亲有所戒备,同样您也不会去戒备您的伯父巴腾斯·印莱特——希望他是一个不值得您去戒备的人,那么能否请您告诉这其中的原因呢?您也肯定会希望有——也许已经有了一个不用去戒备的人,或者这就是所谓爱情被歌颂的原因。”

    他提及的名字让我不得不觉察到惊醒之后的冰冷。可我不愿意就这样被压制住,转而让自己思索起他问题的内容起来。那个不用戒备的人,我脑子里闪过了伊莎与那双鹰眼。我说:“如果不是人生来的父爱与亲情让他们表示出的善意,子女未必会用同样的善意去回报。”

    “善意,我们就来说说这个词吧。在这里我不想举不确实的事例,而且越多的事实只会证明你说的大抵正确。对于公主而言,有这样明智的结论足以让欧卡亚大陆惊讶。”大长老微笑起来说:“在约纳城和拉可夫城之间,你认为谁的善意可以得到另外一个人的善意?在塞班城与约纳城之间谁的善意更加重要?当然这么说对忠诚的塞班领主与拉可夫领主非常不公平。我想问你,如果赤焰圣教不存在了,是否欧卡亚大陆就会充满善意?”

    我jǐng觉地停了下来。可恍惚之间,这种jǐng觉又有些成了我的借口。

    默克桑斯大长老注意到了我的疑虑:“信奉神灵的人们不应该回避一切疑问,对于神灵的诘问最终也将导致对于神灵的忠诚。你已经意识到了那会是什么样的场面,领主们互相争斗,大小领主相互猜忌,欧卡亚大陆陷入纷争。这是因为人与人xìng,失去了神的执念的人们会何其贪婪与残暴,你有直面问题的勇气,那么你一定会有承认的勇气。”

    在他说这番话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翻越哥豪拉雅山的rì子不过几个月,可在我却已经有了一个千纪那么长。佣兵团的明争暗斗、领主们的互相猜忌、兄弟间的相互倾轧让我相信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可这不能作为借口,就象蕾丝不能作为我在凯格棱特山的借口,象戈苏湖的长老不能以我为借口一样。我不知道这是否正确,只是我更痛恨神外衣下的罪恶。而惊觉之后,我想的是他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他是至高无上的赤焰圣教大长老,而我只是欧卡亚大陆也许几十位的“公主”之一——我应当感恩戴德或者诚惶诚恐地接受他的任何说教。可我身体里除了血液还流淌着的另外一种东西让我说不出话来。

    默克桑斯大长老也沉默下来,在没有调动身周无所不在的元素时,他更象是一个普通的魔法师——连他穿着的黑魔法袍也如此普通。而且,沉默得有些孤独。“当然,我应该想到。你是一个很倔强的人,甚至比她还倔强。”好一会儿,默克桑斯大长老点了点头象是自言自语:“听说,你曾经放走一名敌人,一名魔法师。这让我更加好奇,也是我最难以理解的地方。我不认为你的同情心足以使你这么做,如果我的身份让你难堪的话,希望在这个时候你可以忽略它。”

    他的语气在这时候是如此诚恳,而“她”?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张曾经秀美绝伦的脸。但愿我能够向他解释,虽然我知道那名魔法师是他的属下,甚至就在帐外的某个地方。可那如同与过去的自己交谈一样的场景也是我竭力想忘记的。我为何放他走?也许,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我是在渴望将来的某一天我也可以被如此原谅。这可能吗?希斯塔的长剑已经将我推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而我确实还在奢望。默克桑斯大长老以前的问题我不敢回答,而现在的问题是我无法回答。

    “我将它理解为,在亲眼见到过血腥之后,你不想见到更多的罪恶——即使是为了保护自己。这种情感在我看来非常高尚,尤其现在我知道你的智慧和勇气之后更加确定这一点。”大长老的结论让我错愕,他接着说:“千纪年是神留给欧卡亚大陆的记载,我经常在想,过去的一千年中欧卡亚大陆留下的是什么样的记录。在神的传说中,据说曾经有过百纪年的记录方式,可大神在大陆上最终留的是千纪。我想这是告诉我们,不要过于关注人的一生,而是永生。在千年中生与死都被缩小了,人们记得永生的英雄们的业绩,而不会去关注其背后的血腥。可在这三百年来,你看看都记录了什么?混乱与背叛、权谋与战乱,欧卡亚大陆没有了安宁。我认为你同样有足够的智慧与勇气意识到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那个可笑的继承权。它打开了人们yu望的闸门,赶走了神的执念与眷恋,使欧卡亚大陆的人们再也没有了共同信念,使居住在相隔一座山那么远的人们都相互害怕。你想想看。”

    大长老的语气从头至尾都平和冷静。我想,如果我不是自小在亚里巴桑大陆流浪,也没有在戈苏湖和哥登堡饱受折磨的话,我一定会被他打动。我从来都不善于交谈,更不用说是去与他辩驳,也不允许我辩驳。除了我自己一些简单的执念,他所说的我全然没有去想过。我值得他这样大费口舌吗?他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可我一无所有,除了愈加明晰的灵魂。

    “至于血腥,这确实很令人厌恶。有时候它会向蛆虫一样在良知里蠕动,让人作呕。可与背叛、贪婪、骄傲、*、猜忌相比哪个更无知?失去了神的执念,失去了道德的约束,凡人的各种yu望都会被无穷释放——这便是欧卡亚这三百年来的历史。上个千纪年大神用凡度来惩罚欧卡亚那时的堕落,可人们反而没有反悔,那么这个千纪年将会是什么样的惩罚!把罪恶放到千纪年去评判吧,让神去评判,你会知道某些时候的血腥那都是神的旨意,让这时候的血弥补那时候的罪。将心归神,其身永无罪孽。”

    “将心归神,其身永无罪孽。”我不由喃喃重复道。忽而惊醒空中充满了元素的鼓动,庄严而欢欣,如此地蛊惑人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长老又变回了初见时候的模样,高深莫测。他眼中满是热切的眼神,闪烁着神圣的亮光。我确信他执着地信奉着大神,并祈望将这种执着传播给我。这种神态我似曾相识——在皮亚路克凝视着古黛儿时曾见到过。可惜主宰亚里巴桑大陆的神灵并非珂斯达玛大神,我在凯格棱特山的行为也非它能决定。更何况我即使愿意承认自己的无知也还是知道:如果不能恰当地了解一个人,那么就从他的敌人与朋友身上去判断。亚克的脸庞无比清晰地映了出来,那双鹰眼默默地看着我。

    我忽然不禁有些好笑,因为很多年前在阿勒斯古山下古马道上听到的一段歌谣:古兰多花儿很美丽,年轻的恋人要牢记;不要对它脉脉含情,因为它忘了长眼睛;不要对它倾诉衷肠,因为它一直没心房。

    默克桑斯大长老眼中点燃的火焰与蕲望随着身边的元素的sāo动一起慢慢黯淡下来,我几乎能看到原本热切的cháo水冷却下来缓缓退了下去。他一定失望了,因为我是如此不识抬举。可我即无法欺骗他,也无法欺骗自己,更无法做到的是在他面前掩藏住自己——我银sè长发上最细小的颤动他也能清晰地知道。如果他没有强大得令我觉得无法抗拒,没有如此敏锐的灵觉,我愿意因为印莱特人的安全而让他满意。现在我只好索xìng将自己交给了“大神”,等候他的发落。

    “您的嘴角浅浅弯曲起来,而眼中显现的微笑zì yóu惬意,显然想起了一件俏皮的事情。这很美,甚至比很多年前的阿玫莲还要美。”他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用得却是“您”这个字眼:“即使我很失望,还是忍不住希望多品尝一点时间。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在指责您——事实上您也并没有逾越任何欧卡亚大陆的礼节。大神既然将长舌也列入了罪恶之一,那么大神也必将谅解你的沉默。现在就让我做我该做的事情,让您做您该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没有带动起一丝元素的波动,甚至连原本应该有的波动也没有:“仅仅一天时间,与你身份不符的传言已经传遍了摩尔德加城,也传到了所有来摩尔德加的人的耳朵里。我相信其中有一些连你本人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比如你是主神。这个传言非常险恶,也将你置身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今天上午你已经体会到了。其他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传言。幸好科曼大师随兽族联盟使团赶到了摩尔德加,这会使情况好许多。关于传言的来源您可以随意臆测一下,这不需要我的提醒。

    “谣言止于智者,但谣言也能惑众。愚昧的凡人们总是无视大神的存在,愚昧让他们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谣言。在欧卡亚大陆的这个时候,我不允许任何意外出现。而您的出现不但引出了那些应该在五十多年前就消失的光明圣卫士,也可以让这个大陆与赤焰圣山恢复信念与勇气。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我的弟子皮亚路克传授予你了魔疗术,你也可算是圣教的教众。因此除非你拒绝,依照大神赐予圣教的权力,我与其他六位大长老授予你圣女的职位。当然你不会拒绝,明智如你的印莱特公主不会拒绝这个职位。”

    我拒绝不了。而且,我接受这个称号的话,那么对于我是主神的传言是最好的回击。那些因为我的相貌而心存疑虑的赤焰教众与长老们也都尽可放下心来——没有一个主神会甘愿去做仆从神的仆从,无论这个称号多么荣耀。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既然珂斯达玛大神都如此神通广大令人敬畏,为何对付“我”却需要如此大费周章?默克桑斯大长老授予我那个称号的三个理由都有些可笑,尤其是皮亚路克的叛逃也被忽略了。

    我应该在这个时候表示顺从与尊敬了。

    “按照圣规,本应该在赤焰圣山举行仪式,而且我应该念起长长的祷文。”大长老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毫不忌讳地说:“可你我都知道祷文的长度与人们忠诚的持久并无太大关系。我将在明rì派遣信骑通告摩尔德加城与各大领主,不过可笑的是,你的圣袍与信旗却尚未制作好。我相信你不会在意的。”他忽然笑了笑温和下来说:“你不会在意。那么月儿兰,除去圣教大长老的职位与魔法大师的身份,仅仅作为一名长者,我想告诫你几句话。第一,理智有时候让人短视,人需要在一些时候听从心灵的召唤。第二,不要做无谓和伤害自己的事情。第三,印莱特人与摩尔德加人一样,并非如何高尚。”

    他的告诫比他前面所有的话都让我有感触。是的,这个时候很奇怪,我被触动了。但是我想,如果我是以前那个人,他还会这样告诫我吗?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发出这样的告诫,比所谓神灵的戒令更让我感触。

    可是没有如果。

    沉默良久之后,默克桑斯大长老长长叹了口气,说:“月儿兰,你真的是一个倔强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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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身躯的河岸

    很奇怪,始终有处在欧卡亚大陆暴风雪中心的感觉在我心头徘徊。这种感觉如此难以描述,先是印莱特人,而后是摩尔德加人与赤焰圣教。更奇怪的是,我始终无法将伊莎、亚克、阿玫莲与他们归类到一起。这次召见出乎了我的意料,默克桑斯大长老的话让我愈加混乱,我很难不将他与摩尔德加领主、阿玫莲进行比较。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都坚信自己的行为与信念。我说不上来谁对谁错,这让我有些悲哀。以前我只是一个魔疗师。那些冥想并没有让我拥有可以刺穿迷雾的眼睛,也更没有解读黑暗的心灵,有的只是这具躯体与恍然而醒的灵魂。我是格林吗?可又不一样了,原来的格林更象是一个孩童,骄傲与孤独的近似乎幼稚。

    过去了,那些过去。可笑的是,每次我都以为将自己已经看清,而经历的事情又让我有了新的感慨与觉醒。我记起了一句话:“事情没有发生之前都不能作为最后的结论,而应该根据出现的新的情况不断修改完善我们的推测。”

    赤焰山的骑队与魔法师们将我送回了领主宫,那里泽曼与霍亚还在神sè不安地等候着。等到护送的军队去远了,霍亚压低了声音急急说道:“达丁将军与腾歌将军请您务必前往驿宫。”

    我忽然意识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伊莎与菲尔,会不会是他们出了意外?这个念头让我心不由霍霍地跳起来。

    “信使刚刚递来约纳城的讣告,约纳领主于五rì前去世。”泽曼王子接了过来:“事情发生得极其突然。而下午班勒塔将军陪玛蒂公主在商站游览时忽然受袭,不过公主请放心,班勒塔将军当时并无大碍。我想达丁将军与腾歌将军前来请公主是另有要事商量吧。”

    要事?我想应该就是赤焰长老的召见。恐怕他们也不会想到召见我的人会是谁。在欧卡亚大陆,至高无上的赤焰圣教大长老除了圣战的时候极少离开赤焰山。我忽然想到:他决不是因为我而来。赤焰山此去千里,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一个月,而摩费长老召见我也不过才十多天。现在赤焰四长老齐聚摩尔德加本身已经是百年难见了,更何况是大长老?赤焰魔法宫在摩尔德加想图谋的是什么?而大长老莅临的话,欧卡亚大领主必须出迎百里,可……

    眼见着驮车侧面默默相随的泽曼王子与霍亚,这个话几次在嘴里盘旋。

    驿宫门口有许多全身盔甲的印莱特与约纳士兵守侯着,霍亚远远前去交接信旗。趁着泽曼合乎礼节地邀请我下车,盘旋已久的话终于被我吐了出来:“王子殿下,今晚见我的是默克桑斯大长老。”

    泽曼脸上摩尔德加血统的脸颊微微一耸,除了眼中微芒闪烁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sè。他也低声说道:“多谢公主提醒。我与霍亚在前厅等候您,现在的摩尔德加恐怕就领主宫还算安全。”

    我的话并没有让他如何惊讶,可他的话却有些让我奇怪。摩尔德加白天的光环还在我脑中闪耀,可如果将我受的刺杀算在内的话,这是摩尔德加城近rì发生三次类似的事件了。没等我仔细想,脸sè焦灼的菲尔与伊莎已经迎了出来。在后堂大厅里,达丁将军与腾歌将军以及其他首领都在,惟独没有见到玛蒂公主与班勒塔将军。人们脸上彷徨与束手无策的表情让我知道他们并不是为我而担心,只有伊莎与还有些尴尬的凯西更关注于我。

    “月儿兰公主,”达丁将军神sè严峻没有了一贯的从容,他斟酌了片刻首先对我开口:“约纳城传来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利斯德尔·约纳领主病故了。非常感谢印莱特城各位首领与约纳人一起承担这个噩耗。您知道约纳城必须马上有一个新的大领主。不幸的是我们推举的班勒塔·约纳将军今天受到一个不明来历的魔法师刺杀,伤势令约纳城魔疗师都束手无策。因为一些原因我们无法去求助于圣教,所以希望您或许能帮助约纳人。”

    我点了点头,达丁将军便引着我向后面寝宫走去。

    “你要向我保证不要伤害到自己。”身侧的伊莎贝尔轻轻对我说。

    我无法作这样的保证,既然两大城邦的魔法师们都束手无策的伤势那一定非常棘手。那些凯格棱特城堡中最深奥的魔咒施用起来并没有这么容易,更不用说如何恰倒好处地运用。对于班勒塔将军我丝毫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恶。可这是达丁将军与印莱特人希望我做的,他们一定有他们的道理。隐约传来的哭泣与摔砸东西的声响恰好可以让我转移了话题:“伊莎,那是怎么了?”

    伊莎贝尔脸上露出了丝奇怪的表情,她沉吟了一下才回答:“但愿那是玛蒂公主因为过度悲伤。月儿兰,你知道有些事情我们都身不由己。为了让约纳城传承下去,也为了不让玛蒂公主失去地位与财富,大领主临终时候命令班勒塔将军必须娶玛蒂公主为妻。”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在这沉默的路上还是能被所有人听到。人们越加沉默了,我也说不出话来。就这一路上的所见,那两个堂兄妹即使不是相互嫌恶也决无好感。我想到,班勒塔将军一路的沉默也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这样的安排。在以前这样的事情只会让我更加厌恶,可现在我只有股无奈和悲哀。这种情感让我觉得那两个本无好感的人也值得同情了——我们都身不由己。不知为何身边的人忽然都陌生起来,脚步声在回廊中荡悠的空寂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伊莎贝尔默默牵过我的手。

    寝宫里,一群约纳与印莱特魔法师围着那张jīng美华丽的床。这真可笑,因为床的再jīng美也无法让躺在上面的人更好些——班勒塔将军脸上sè泽极其黯淡。在黑雾森林边的木寨里他曾那样渴求着领主的职位,现在他得到了,而且还得到了这张床、权贵与权贵的孪生兄弟——yīn谋。莫桑克图大师也在人群之中,他的神态一样地焦灼与关切。在看到我走进时他浮现出的微笑让我不禁有些自责:面对一个垂危的生命时,我实在不应该这样嘲弄他。大师将魔法师们都召了出去,让房间里只剩下他、两位将军还有两位印莱特城继承人。

    那具身体除了气息有些古怪没有任何外伤,甚至用一般元素的探测术去看也觉察不到任何异常。依旧活跃火元素覆盖在他的肤表上,与血液中的水元素中肌肉的木元素中一起混杂着沉淀下去,只是骨骼中的土元素有一些凝滞。凯格棱特山与戈苏湖的经历让我知道了元素在人体各个部分的秘密,在两个大陆之间这种秘密或许只有我和皮亚路克知晓。对班勒塔将军施用魔咒的那个人,他即使不知道这么全面,也肯定非常清楚的知道土元素魔法在施用的部位。这是一种土元素中最深奥血系禁术,它会阻隔元素与本原的融合使得被施用的人无法行动。皮亚路克曾经将这种禁术施用在兽人族的身上,我身上的一部分肌体就是这样而来。如果不知道这样的法理与没有敏锐的灵觉确实很难找出,这也是两大城邦通常只用元素探测的魔法师束手无策的原因。

    皮亚路克的名字与那段时光从脑海里一掠而过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在“我”的身体上我见到过如何解除这种禁术,也见到经过那些骨骼与其他组织融合时血淋淋的过程。那时候我麻木地看着,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几千里之外再次用到它。这种血禁术非常yīn毒,而解禁也非常隐晦深奥,难怪亚里巴桑的人们要将它们称为“黑魔法”并禁止研究与使用它。那个施用者召唤的元素能量很少,不过从他施用的手法上我也能断定他与皮亚路克一样出自赤焰魔法宫。

    赤焰魔法宫,不久前那位大长老循循劝告的真诚还让我感触。我都能想象出这个过程:他若无其事地对一个土系魔法大师下达了刺杀的命令,随后又安排木系长老召见我并决定和善地对待我,也许还安排了其他我不知道的yīn谋。如果以前我还不算如何厌恶赤焰山的话,现在已经厌恶到了极点。我厌恶这样随意主宰别人生死的yīn谋,更厌恶从亚里巴桑大陆一直跟随到欧卡亚的无奈以及自己在听到默克桑斯大长老告诫时的触动。他的三个告诫是否是在暗示我不要过问此事?可既然血崩与戈苏湖六长老的折磨都不能让我屈服的话,他的威逼对我又有何用?

    只是我不知道身体能否承受住施用魔咒所需要的元素能量。

    “班勒塔将军是受了土系血禁术,一种复合型魔法与赤焰宫的魔法很相似。”犹豫了一下,我对身边一脸关切的莫桑克图大师说。

    大师脸上的皱纹松懈了下来,与其他人一起舒出了口气。他说:“知道这是什么魔法就好。公主想必也知道解救的方法,这里有两个城邦的魔法师可供调用,请公主尽管调派。”

    我暗自苦笑,魔法师的修炼最大的障碍是灵觉感知的范围与强大,而我的问题恰好相反。通过光明晶石确实可以将魔法师法力融合,可治疗时候的能量必须通过我的身体释放出去才能把将军身体里的其他元素调配好,否则那就会引起伤者身体里元素的混乱而加重伤势。而且那些繁奥的魔咒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首领们满是希望与殷切的目光让我无法将这些告诉他们,我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身体因为元素蠕乱变异的样子,只得说:“大师请放心,我知道怎么解救。其他人恐怕也帮助不了我,这个过程非常复杂也不能被中断,否则伤势就很难控制。您与其他人能否在外面为我守卫?这期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月儿兰,你能行吗?”伊莎贝尔着急问道。她的询问更多是一种关心而非怀疑,这我知道,至于行或者不行我并无把握。

    一直没有沉默着的腾歌将军忽然开口:“公主,您知道这事关约纳城的将来,也关系到整个西欧卡亚的局势与两城之间的关系……”

    “腾歌将军多虑了,”达丁将军打断了他:“我是约纳使团的首领,在回到约纳城之前这点不会改变。我愿意相信公主,无论结果如何其后果都由我来承担。”达丁将军的话让印莱特人都不再吭声,除了伊莎贝尔其他人都随着他走出了出去。

    “好吧,我拗不过你。可你要知道在我心里十个约纳城也比不上你,所以你不许伤害到自己。”看着她慢慢走出去,我忽然想了起来:“伊莎,请转告腾歌将军:默克桑斯大长老到了摩尔德加城。我还看到了那个人,科曼大师。”

    伊莎贝尔猛地回过了头,眼中闪烁着亮光。我开始以为那是惊异,可不是。惊异的眼神不会这样柔和,也不会这样惊恐与害怕。她急急向我走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在耳边急促地说着:“不,月儿兰,我不告诉他。我要你自己告诉他。我不喜欢这样,真的。象是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一样,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她搂得那么紧,将我深深地埋进环绕里,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一阵细密绵长的波动伴着熟悉的暖香将我淹没了。这种cháo水一样的波动激荡起了身体里的本原,在胸口团起的热流牵引着心尖的不住颤动。可,可默克桑斯大长老那么高深的法力也没能侵入的心神就被她轻易地牵动了。这种感觉又是熟悉又是陌生,随着它,一股难以抑制的酸疼让我不禁希望被她这样拥着,希望同样拥着她。不,这情感的确很美妙,但是对于凝聚心神却没有任何好处。魔法师就是应该孤独,这也是我在凯格棱特山之前被称为医疗师而非魔疗师的原因。

    “我确实快没有机会说话了,伊莎。因为我快要被你闷死了。”我轻轻对她说,拂平了心中的波动。

    “可你还没有答应我。”

    她似曾相识的嗔怪搅起了更大的波澜。见鬼,我咬着牙才抵抗住这种波澜的侵扰而没有让它泛开。无奈之下,我只好说道:“伊莎,从今以后都绝不伤害自己,我答应。”

    承诺象是起了点作用,还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我放开。她定定地看着我,秀美的眼睛中的水雾慢慢凝聚下来:“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人们都说男人的承诺还不如半个钱币那么值钱,可谁叫你是公主呢,这应该更加值钱些的吧。记住我就在门外,如果你不信守诺言我就会冲进来的,我保证会这样做。”即使不用保证,我也相信。她的嘴唇在我脸颊上微微一触,轻巧地转身走到外面,带上了门。

    我不由呆立了半晌。

    “神圣伟大的光明之神……”我忽然想起,在欧卡亚大陆上也许该起吟珂斯达玛大神,而且伊莎贝尔曾经将它称为“那位大神”。怎么会忽然想起了这个?我使劲摇了摇头,赶跑了脑中伊莎的俏皮神情直接吟诵起了静灵咒。

    幽暗慢慢笼罩,静水进入灵觉,胸口的纷扰收缩下来结成了冰晶。空无的寂静缓缓浸透了全身,一丝不可捉摸的拂动逐渐显现出来。我用灵觉努力地捕捉着它,追围着它。在肌肤的深处,一个微小的火元素结界被感知,顺着这股火元素的引导,如大幕忽然被拉开一样,我进入了无所不在的元素中。这是我熟知的世界,只有纯净的能量,无穷无尽。灵觉所到之处都有一种被轻轻挤压的感觉,元素微一抵触便如海绵一样被吸收了进来,融为了一体。

    灵觉小心翼翼地感知着火的雀跃、水的凝动、木的韧劲、土的滞重以及金的搏动,通过晶石的印道慢慢延伸进幻化成能量的躯体去寻找那股凝涩的源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无形无状的本原外不同元素的融合,能感觉到它因为失去了土元素而慢慢虚浮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这样细致地去觉察一个人族的本原。因为现在无比敏锐的灵觉,我忽然发现,这个本原也在吸取着元素。那些元素能量如同四根极为细微的触角一样不停地在缠绕着本原,不停地吸收吐纳。与这些触角相比,我现在身体内的过程明显要强大快速几百上千倍。奇怪的是在以前,在所有的大陆上我都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可它就是这样确实。难道说这就是本原与元素关系的法理?

    在那个本原与土元素应该接纳的地方,现在胶着上了团巨大凝涩的异体,这便是使班勒塔将军动弹不得的原因。可如果这个法理存在而且那个施用者知道并能找到这个衔接的地方的话,他根本不需要使用这么多的法力——对于我的身体而言这或许已经太过强大了。我现在要做的是将这团异体驱逐出去同时安稳住本原与其他元素,然后再召入土元素将这种衔接续上。这个过程必须同时完成,否则即使本原恢复了吸纳,也会造成很糟糕的后果。灵觉紧紧锁住了那个能量,接触着,估摸着它的大小与我所要召唤的范围。

    我催动起本原咬破舌尖,空中手结挥舞,血系魔咒响起,蕴涵着本原的鲜血飘洒而下,慢慢渗进了眼前的身躯。我要用它在那个能量周围凝结出一个结界建立元素力量的桥梁。随着一组远古魔咒的念诵,我的身体传来阵阵被寸寸碾压的疼痛。这已经习惯了,我害怕的是身体无法支撑到最后一个手结的完成。

    那么,就不要去想疼痛与是否能够完成了。

    灵觉仿佛剥离开了身体,也剥离开了疼痛。慢慢地,那具身躯混杂的元素中建立好了元素的通道。熟悉而久远的魔咒一个一个被打出,我看到了自己身体里沉积的元素如流沙一般被冲刷而走,失去了元素的机体仿佛被放生的囚徒一样雀跃欢畅。我忽然想起了凯格棱特不知来历的魔法书典记诵的一段诗句:

    魔法师的荣耀啊

    世代在人们口中传唱

    谁知那妖艳美丽的火光

    是生命的燃放

    被冲积的是身躯的河岸

    留下了灵魂的疲惫不堪

    为了这荣耀啊

    黑夜中

    只有自己默默疗伤

    荣耀,但愿是为了那种火光的荣耀。如同其他任何权力一样,魔法师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可在每次施用魔法时都是对自己身体的摧残。那位赤焰山的魔法师摧残了别人同时也摧残了自己,现在又轮到我来弥补他对别人的践踏。思觉在游离,只有元素与力量存在。记忆的深处,偶尔被思觉触碰时激起了阵阵剧痛。我不记得了对伊莎的承诺——在魔法师的世界中,没有世俗的约束。

    在那个最关键的土系魔法打出时,我只感觉到眼前的黑暗阵阵袭来。在黑暗与疼痛的交错中,我执拗地追逐着那股力量。神智有些模糊,只能本能地与那个力量进行着搏斗。魔法师在运用魔法时必定是平静与冷漠,可为何我还是如此的愤怒?我愤怒,是的。那股该死的力量是这样可恶,从月儿兰谷一直追到了凯格棱特山,追到了戈苏湖,追到了欧卡亚大陆。以前我不曾意识到,可我现在一定要战斗!

    你可以打倒我,可以刺穿我,可以将我的血肉碾磨,可以夺走我的一切,可你休想让我屈服!

    终于,土禁术的能量被我牵动。四周如海水般的暗cháo涌动,推攘着我,诱惑着我依顺它,想将我从元素的空间中脱出来。与元素的那丝联系如风中的蛛线一般难以捉摸,我用尽最后那点理智挥出了最后的一组魔法,看到空中的手指如很久以前一样四处扭动。

    眼前一黑。

    静。

    嘶嘶的声音。

    那不是风声,不是月儿兰谷口的潘古特信风,更不是凯格棱特山顶的呼啸。我知道是什么,那是我的血液的流动。还有崩动,那是我的骨骼的扭曲。黑暗中忽然燃起艳丽的阳光,金星四闪,刺目的我无处躲逃。黑暗与耀光的闪烁中,在各种疼痛的冲击中,我竭力寻找着灵觉。逐渐,耀光与黑暗模糊成一簇融化的光团,又慢慢凝聚成墙壁上的荧光,而身下是茸茸的毛皮。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还无法动弹。我在等肌体的鼓噪慢慢消褪。身边没有人,地上铺设的毛皮掩盖了所有的声响。如果有的话,我想,一定会被我现在的样子给吓坏了。我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侧手臂上的异状,嫣红的血肿时隐时现,臂骨在奇怪地隆起凹陷。

    如果现在有人进来怎么办?那又如何。既然我不在意自己的“美丽”,那就不应该关注同样的丑陋。

    我应该感到难过吗?不,不是的,有一种畅快,淋漓的让我舒畅。

    可我还是担心有人进来,我担心被关切与同情、惊讶与感恩的目光包围,我担心伊莎的难过。我回到了这个世俗世界,世俗的疑虑也就不可避免。不过我也知道只要能找到一个手指,那么我就很快能站立起来。我知道这时候该如何站立,也经历过。

    等拉着床沿绒被勉强站立起来的时候,我才记起这个房间还有一个人。班勒塔将军勉强微睁着双眼正看着我,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了泪水。那是感激吗?不,我不需要。我根本忘记了你的存在,你是谁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还不知道将你医疗了多少,所以你不用感激我。

    我裹紧大麾,等着可以走动。

    外面的人群依旧候立着,只有轻微的议论声。可这里,这个驿宫不知道为何让我觉得厌烦。这种情绪强烈得让我自己也觉得吃惊,我不是已经习惯忍受了吗?那些情感,我以为早已经消逝了,早已经麻木而永不再来了,可现在又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胸口——甚至可以的话我会立即离开这里。

    我该去哪里?

    时间、寂静与床上的人折磨着外面的人,也折磨着我,让我决定不再去思考,让我无法等待因为土系魔法大量施用后骨骼异动的平息。在我能走动的时候,便前去打开了门。

    不,伊莎,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脸上颧骨的挫动。就让大麾将我紧紧遮掩吧,至于其他人的表情,我不在乎。我想离开这里,不在乎我的行为是如何怪异,更不在意我的脚步是否蹒跚不稳。我只想离开这里,至少是今天这个晚上。腿骨些微的晃动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奔跑,身后只有伊莎隐隐的呼唤。

    等一头冲进驿宫门口的驮车时,我才长长舒了口气。摩尔德加人与西欧卡亚人的礼节没完没了,我也悲哀地发现——无论我怎么理解还是无法抑制地厌恶这种礼节。等到菲尔赶出来将我的失礼一一忽视、弥补,并将我又托付给泽曼王子之后,驮车才开始启动。

    掩藏在大麾下的抖动与寒冷终于蔓延开来。

    可还有糟糕的事情。驮车的轮辙在地面上滚动那么富有节奏,就象是几个月前菲穆钦伦森林当木的敲击声。

    “当,当,当……”

    这声音击打在我的回忆里,让我紧缩在驮车的一角。这,不是疼痛,我说不上来是什么。这也不是疲惫,虽然我已经疲惫不堪,可我从未如此虚弱过。虚弱的想起了很久以前从凯格棱特城堡到戈苏湖的途中背后坚实的依靠,与菲穆钦伦森林里夜晚充满平静气息的拥抱。

    我习惯于被忽略,也知道与约纳城的命运相比我的微不足道。他们或许不知道我的受伤,也不知道默克桑斯大长老的召见。他们希望得到我的帮助,作为一路上的善待的回报,我也提供了帮助,就这样而已。我尊重西欧卡亚首领们,知道他们想得是更多人的命运。这便是我急切想离开驿宫的原因,他们将两个毫无好感的人捆绑在了一起——虽然我不喜欢那两个人,可这与戈苏湖畔长老们对我的对待有任何区别吗?这种难道不是借口吗?我厌恶这种借口,也知道,这种借口将大多数人的命运无情地决定了。或者将来的某一天我也将被如此决定。

    看着车外有些沉默的两个摩尔德加人,听着类似当木的声音,我不禁想起了亚克。他面对这样的抉择的时候会不会象他们一样?不,我宁愿相信他不会,我宁愿这样相信。

    而我,这时候只是深深地怀念起那些虚弱到不能动弹时亚克的怀抱。可是,我有这个权利吗?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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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暖阳下的缺口

    愤怒与渴望都成了记忆深谷的回响,偶尔在心灵暗处引起波澜。被元素洗涤过的身躯也慢慢沉积,只有少许颤动在身体各处隐隐跌宕。这些引起虚弱无力的感觉让我觉得厌烦又时不时让我迷惘。梦想?我早已经没有了梦,也决定不再妄想。可有时又有些闷气冲到嘴边,又被我生生咽下。昨天仅仅是一个普通的rì子,仅仅是我在摩尔德加城的第三天,虽然有些难熬可毕竟已经过去。

    再也不要因为过去而叹气,我告诫自己:那行为多么令人沮丧。

    院门口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在寂静的领主宫这种声响尤其奇怪。透过白云石窗台上的橡木格栅,从绿sè天鹅绒帷幔缝隙中我看见娜娃公主与古达亚王子被一群男女贵族拥簇着走来。那群贵族中照例有达特夫曼骑士,昨rì见到过的齐格飞剑士与迪凯莱首领的一个儿子也在其中,还有原本围绕在玛蒂公主周围的两个埃斯波西亚。摩尔德加的阳光将这群可人儿映衬得越发光彩照人,我都能看到娜娃公主因为奉承与自豪而显得娇红的脸。只是奈达不识趣地将这群贵族拦了下来,达特夫曼骑士甚至为此挺直了身子。

    这个景象印证了我的想法,他们只是在品尝着眼前的时光与荣耀,而并不知道昨天在他们怀着各种梦想沉睡时发生的一切。也许这样反而明智,与他们相比我也并不显得如何高明,况且娜娃公主也有带领客人游览自己宫殿的权力。不同的是我看见了一些事情而他们没有,这让我觉得这群人也同样值得怜悯。正是这种怜悯让我面对他们时可以不再局促,事实上也是,昨夜赤焰宫大长老也没有让我感到畏惧何况他们。

    奈达见我出来后便退开了,可达特夫曼骑士兀自喋喋不休:“这是一种无礼,在摩尔德加城与达特夫曼城绝不可能出现这种举止。我不能想象一名侍从竟然敢阻止高贵的公主与王子,如果达特夫曼城的部属我绝对不会饶恕他这个行为。我相信同样高尚的诸位一定会认同我的见解。”我不知道他的最后一句话变得轻柔是否是因为见到了我的容貌,与伊莎贝尔的交谈让我知道,他不过是在表达对娜娃公主的维护与情义。

    “行了,达特夫曼骑士。月儿兰公主是我的朋友,我才不会去计较这些呢,而且忠于职守也是一种值得称赞的美德。”年轻的公主并没有承情,她亲热地跳过来挽起我的胳膊快活地说:“齐格飞剑士与迪凯莱首领对昨天你受到惊吓抱着深深的歉意,以至于他们非要一早过来表达他们守护不周的愧疚。真可惜你没有看到后来的比试,如果齐格飞剑士不是另有安排的话,相信那会更加jīng彩。”

    娜娃公主的举动让我有点不适应,除了亚克与伊莎贝尔还没人和我这样亲近过。她提及的齐格飞剑士用一种沉稳和诧异的眼光而不是其他人的沉迷与惊叹打量着我,这让我对他有了些好感。他合乎礼节地向我行礼,在表达了问候后低声询问道:“请问公主,班勒塔将军现在可好?”

    我几乎已经不记得那个名字了。在我含糊回答了之后,娜娃公主不乏骄傲地说:“昨天幸好有齐格飞剑士在场才使得那个可恶的人没有刺杀成功,否则摩尔德加城肯定要乱作一团了。今天霍亚领主与几个贵族领了一队人开始在各个驿站进行盘查,不过我看他更关心你昨天的惊吓。古达亚,听说你也加入了他们?”

    在人群中一直局促不安的小王子涨红了脸,蠕动着嘴应承了。

    “对于约纳城班勒塔将军的不幸全摩尔德加人都深感不安。可霍亚这也太小题大做了。要我说那一定是那些对西欧卡亚抱有成见的人所为,即便如此也没有必要弄得满城风雨,何况月儿兰公主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一旁被冷落的达特夫曼大声借此表达不满。

    “公主是好好的,不过将军则未必了。尊敬的达丁将军已经知会我的兄长泽曼王子,因为领主的去世与班勒塔将军的伤势他们不得不提早返回,三天之后就起程。我的父亲因为这事已经大发雷霆,你们可不要在他面前再提及这个了。”娜娃善意地告戒了贵族们。忽然她又将我拉到了一边:“看我把什么给忘记了!请允许我将一位朋友介绍给印莱特小公主,尤妮雅·克利小姐,齐格飞剑士的妹妹。”

    我的确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中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姑娘。她有着与兄长一样火红卷曲的头发,也有一样和谐美丽的五官与轮廓。也与她的兄长一样,没有因为摩尔德加公主慎重其事的引荐而受宠若惊,没有处在贵族们之间的局促不安,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尤妮雅·克利小姐垂下了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行了个平民的觐见礼。这时候伊莎在就好了,因为我无法象她那样显得雍容自然,对于其他人我倒不介意被当成傲慢。幸好娜娃公主的热情将这点时间遮掩住了,没等我的尴尬显露出来她就对贵族们说:“朋友们,你们见到了,这里就是领主宫里我亲爱的父亲最喜爱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太冷僻,我也会愿意在这里住一阵子。”

    “毫无疑问,娜娃公主,这里配得上任何一位美丽的公主下榻。”一位埃斯波西亚用极其优美柔和的声音附和。

    “的确如此。可如果那些奇怪的传言有一半属实的话那就未必合适了。全欧卡亚只有赤焰山才适合一位‘圣女’的居住。至于另外一个更加荒谬的言论,那恐怕要住到珂斯达玛月亮上了。”众人的哄笑尤其是娜娃公主的微笑让达特夫曼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将左手贴放在后臀上,右手抚在挺起胸口抬头继续说道:“我愿意相信这和其他一些没落贵族的谣言一样,无非都由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为了抬高自己地位而故意散布出来。这么做并不高尚,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合适的地位、身份与举止,高贵的血统可不能胡乱编造的。我相信也正是因为血统让您娜娃公主,以及月儿兰公主,可以拥有美丽、学识与财富。”

    我愿意原谅他的无知与愚昧,也根本不想花时间去计较这样的话,何况在最后一句话中他还将我也算进了“高贵”的血统中。齐格飞骑士脸sè变得有点苍白,他反唇相讥道:“如果高贵的血统真如您所说的话,那么请问奥克古历亚王朝为何还会延续不下来?请问一位马枪兵又如何成为达特夫曼领主?”我得说,他的反击固然犀利,可在善于言辞的贵族们中肯定讨不了好。

    果然,达特夫曼不慌不忙地说:“齐格飞剑士,我的朋友。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要有自己合适的地位、身份与举止,这是一个人高尚与忠诚的象征。而高尚与忠诚也是高贵血统的标志之一。大神赋予了人们各种不同的血统,让一些人可以统治另外一些人。同时大神也奖励那些高尚与忠诚的人们,处罚那些身份、言行不恰当的人们,这就是您说的原因。作为您忠实的朋友,我愿意原谅您的卤莽。”

    娜娃公主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人对答,丝毫没有觉察到剑士脸上隐藏的激动与悲愤。大神?就在刚才达特夫曼还漠不关心提到了大神神圣的府邸珂斯达玛月亮,现在又表现出了对大神的无比虔诚,可见大神不过是他口中的一个辩论工具。或许在剑士心中还是承认高贵与等级之分才会语塞,不同的是我莫须有的“高贵”让我自己也觉得可笑。我不由微微苦笑,宁可刚才不要拦住奈达。

    达特夫曼以胜利者的姿态谦和地巡视着众人,眼光掠过我的时候不由呆滞了一下。他沾沾自喜地向我微微颔首说道:“连西欧卡亚最美丽的月儿兰公主也赞同了我的说法,毫无疑问印莱特人与摩尔德加人一样同样值得尊重。我倒是非常希望听到一个同样高贵的公主对此的看法。”

    这次轮到我愣了一下——他将嘲讽当成了一种赞同在品尝着。我不由嫌恶起来,牵起了昨夜驿宫中还未消失的厌恶。我只想赶紧将他们打发走好恢复这里的平静。也许不置可否是明智的选择。可达特夫曼紧紧盯着我不放,让我无法躲避。我想了会儿,说:“请问达特夫曼骑士,您是否认为人和人的差别在于他们的血统,因为这种差别而造成了人们身份、地位与相貌等各个方面的差异?”

    “确实如此。”

    我斟酌着用词,想着如何尽快结束着一切,说:“那么您所认为的血统包括人们身体的哪些部分?血液还是肌肉、骨骼、心脏、肌肤,还是这所有的一切?还是身体某个特定的部分?”

    “如您所说的这一切。” 骑士微微弯了弯腰回答我,越发彬彬有礼。

    这实在厌烦透了,也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我径直说道:“那么能否请您将您身上所认为高贵的部分割下一小块来,从门外士兵身上相同的部分也取一小块下来,我想您一定能分辨出看看高贵的血统与普通的血统之间的不同。一点点就可以,比如一滴血。我略微懂点魔疗术,可以保证决不留下任何伤痕。”

    本来仅仅期望获得一点认同,也没有指望我能发表多高深见解的达特夫曼骑士愣在了那里。其他刚刚还顾自私语或者注视我的人都思考起来,包括那位尤妮雅·克利小姐。可娜娃公主在这时候不恰当地笑出了声来,这让达特夫曼骑士有些挂不住了:“人与人是有区别的,这我想您不会否认。即便不是高贵的血统,也会是灵魂,人们独一无二的灵魂。”

    “那么,灵魂是什么样子,什么颜sè?它如果在人的身体里,请问它在哪个部位?如果它不在人的身体内,那么请问它又在哪里?”我想他答不上来,因为我曾经寻找了十年。

    达特夫曼骑士涨红了脸,我要感谢所谓的贵族血统,它让骑士又慢慢恢复了冷静。沉默了段时间后,骑士笑眯眯地反问:“那么恕我冒昧,月儿兰公主,您用您巧妙地回答是不是想说明人与人之间是没有什么区别呢?”

    “无论我是谁,我都不认为我拥有与众不同的血统与灵魂。我也没有高贵血统带来的学识,所以才希望您能解答我的疑惑。”疲倦与厌烦让我将最后一点礼节的顾虑也扔开了。

    一阵鼓掌声传来,接着是霍亚的声音:“这是我这几年听到过的最jīng彩的辩论了。我得向达特夫曼骑士致谢,不是您的话,恐怕我也没有这个荣幸听到。而且这还是出自一位西欧卡亚小公主之口。”他、泽曼王子陪同伊莎贝尔与几天未见的费尔纳兰正站在院口。如果不是疲倦,我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在这里,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口舌。

    贵族们纷纷向王子行礼,可泽曼王子却走到我面前恭敬地施了个贵族礼。众人被这个以不苟言笑著称的王子的动作惊呆了,他脸上庄重的表情也让人无法以为这是在恶作剧。泽曼掏出了一支赤焰山大长老的信旗与一卷羊皮卷,双手捧到我跟前:“珂斯达玛大神在上,赤焰山魔法圣教长老会赐封印莱特城月儿兰·印莱特公主为赤焰山魔法圣教圣女,职同赤焰圣国之圣骑士。摩尔德加领主之子、摩尔德加城近卫军首领泽曼特此向圣女月儿兰公主致敬。”

    这真糟糕,我头皮一阵发麻,脸上一阵一阵的滚烫。我知道这终究要到来,可也不用这个时候,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刚刚因为这个“传言”而被嘲讽过的时候。我手足无措地接过了信旗与象征身份的羊皮卷,不知道是否该还礼。

    在我刚想屈膝弯腰时,那个摩尔德加领主之子、摩尔德加城近卫军首领兼王子偷偷摇了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您得把信旗还给我,我还得用它去回复赤焰长老。”

    我大窘,赶紧将信旗往他手中一塞。

    幸好这个王子还没有可恶到无可救药,他拦住了那些还有点犹豫不决的贵族们,将他们与娜娃公主一并打发。临走时,娜娃公主向伊莎贝尔约定:“明天将在摩尔德加艺宫举行一个美妙的聚会,摩尔德加所有玛雅琴的演奏者都会出席参加。请西欧卡亚以琴艺闻名的伊莎贝尔公主与欧卡亚大陆最著名的玛雅琴演奏者费尔纳兰先生务必参加。”

    “非常感谢公主的抬爱,欧卡亚大陆最出sè的玛雅琴演奏者现在恐怕不是我,而是圣女月儿兰公主了。”费尔纳兰这样回答道。

    娜娃公主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才随贵族们而去。人群中,齐格飞剑士微微向我点头致敬——与达特夫曼将嘲讽当赞赏相比这我还能接受,虽然我只是想让他们快些离开。两位摩尔德加人眼送着贵族们的离去,便与游者谈论起来。而印莱特公主,我所熟悉的伊莎贝尔以一种陌生而缓慢的步子走来。

    “我应该向你行礼,是吗?月儿兰。”伊莎贝尔停在我身前几步,声音中的轻柔与一丝不安让我注意到她脸上的削瘦。如果不是阳光的照shè,那张秀美的脸上一定会很苍白,jīng丝镶边的天蓝sè宫袍让她尤其楚楚动人。我黑夜中默默忍受着的疼痛,我想,同样也默默折磨着她。我也知道有时候这种情感上的折磨甚至比身体上的更为残酷,而我让她经受的痛苦更加的加倍了。何况约纳公主命运的暗示也让她无奈。想到这里,我不由一阵愧疚。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伊莎,你和其他人不同。你知道该做什么,该想什么。”

    “我将你的话当成一种应承与暗示。”她慢慢走到我身前,拉起我放在身前的手握在怀里。我能从她动作与眼睛深处感受到那种牵动人心的颤动,可她的语气又偏偏如此平静。她说:“你知道我想和想要做的,可我不知道你。所以我决定还是将它说出来。我想看到那双黑sè的眼睛,有时候它是那么脆弱,有时候又是那么坚硬。我想听到那个声音,有时候它是那么动人,有时候又是那么冷冰。我想看到那个jīng灵,在她美丽的时候让人着迷,在她难看的时候更加悸动人心。现在我要做的是,我要将她搂在怀里,这样才能让我知道她是和我如此接近。”

    有一刹那,我忽然想远远逃离。我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裙摆会微微颤动起来,不知道手为何会僵硬,也不知道那颗龙人的心为何不自觉地鼓动。莫明的惶恐席卷而来,让我想去求助,那边不正好有三个人在交谈着吗?可她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施展了魔咒让我开不了口,那再轻柔不过的动作却似有强大的力量让我无法动弹。虚弱与疲倦,这是虚弱与疲倦的原因,我知道。是它们让我这时候无法抗拒。是虚弱与疲倦在我心里挖掘开了口子,让我各种情感奔泻而出,疼痛的回响、深处的愤怒、残酷的无奈与近于绝望一样的渴望全部涌了上来,翻腾着争夺着。我不喜欢自己的软弱,更害怕让其他人看到这种软弱。可刚碰到那个柔软温暖的身躯时,我还是禁不住一阵哆嗦。

    当眩晕的光耀淡去时,我发现自己倚靠在伊莎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摩尔德加人已经离去,费尔纳兰在一边看着棵冬绚叶树。我不应该这样软弱无力,这不是我。我轻轻一动,伊莎贝尔象是知道我所想的一样放开了我,除了仍然紧紧握着手。她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你真是个倔强的公主。”这个词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与她嘴里相比,那个赤焰宫大长老的话现在听起来更象一种威胁。倔强,我应该在她怀里哭啼?昨rì施用魔法没有触发第四次余崩,只是受伤过后本原和元素的倾力运用使得这具身体格外虚弱,以至于在她怀中灵觉稍一松懈便有了晕眩——这已经让我觉得难堪了。

    见我默默不语着,伊莎贝尔叹了口气:“你当然应该责备我们,虽然你没有。你应当对一直以来给予你不公平的猜疑生气,应当对为印莱特人做的这么多事情而还招受指责而不满,应当为竭力救了班勒塔将军还被认为是默克桑斯大长老的yīn谋而悲愤。原谅他们吧,月儿兰,原谅那些已经不会用自己的心去看待你的印莱特人。昨天你的离去让我……”

    “班勒塔将军怎么样了?”我这才想起来应该先问问昨天那位病榻上的人。他出意外了?昨天我已经尽力了,也没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娜娃公主刚刚也提到了这事,如果他就此不治而招至了西欧卡亚人的猜疑也无可非议。

    伊莎贝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情:“他很好。达丁将军生怕再出意外,所以对摩尔德加人隐瞒了实情。可是有些人觉得既然你知道赤焰魔法宫的这些最深奥隐秘的魔咒,那么必定与魔法宫有着极其奇怪的联系,而这是他们始终想不通的环节。”

    那些环节,即使我告诉了他们又能如何?谁能相信我呢?那些猜疑确实曾经困绕过我,可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愤怒。虽然这新近的猜疑还是出乎意料,我还是能够理解他们。我被称为了“圣女”,而关于我的传言恐怕又多不胜数,谁又能真正知道真相呢?我摇了摇头说:“伊莎,那些并没有什么。我厌恶的是两个相互不爱的人硬被扯在了一起,虽然那两个人我都不喜欢。我尊重达丁将军与腾歌将军,喜欢你与菲尔,可越是这样我就越厌恶这样的事情。”

    沉默让一旁的费尔纳兰也注意到了,他往我们这儿瞄了一眼便又专心看着那棵树。而伊莎贝尔先是罕见地皱起了眉毛,似乎是大惑不解,而后又如看怪物一般盯着我,许久才说出话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眼前的这个jīng灵,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她。坚韧、纯洁、高尚?但是绝对不是单纯和幼稚,这我能肯定。谁面对你都会觉得惭愧,真的,月儿兰。你如此透明,容不下一点罪恶。我这才明白,你确实将自己当成了西欧卡亚人,当成了印莱特人,所以你才会为这事情而耿耿于怀。所有的罪恶都逃不出你的眼睛,可你又如此公正,这么残酷地审视着自己与你所关心的人。我应该嫉妒你,可我做不到。”

    伊莎,你不知道这是因为我的过去。对于她得出的结论,我有些无可奈何。我说:“事情并不是象你想象的那样,伊莎。我也没有你说的这么高尚,只是……”我无法解释,只能停了下来。

    “你的手还在我这里,你的人还在我眼前,这就足够了。事实上你的魅力每过一丁点时间都会让我更加沉醉下去——我都忘记谁对我说过这话,可这么形容再恰当不过了。所以我决定要逃脱片刻,将你交给另外一个人。”她转过了身子,对着另外一个人说:“绚叶的五彩足以让莰克多叔叔作出美妙的诗章,我可有些迫不及待了。”

    “冬季里幸亏有了它,我正在奇怪它为何不和其他花草一样将最美丽的时候留到chūn天。”游者费尔纳兰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了,向我们走来:“幸好这儿还有更美丽的景象。”

    “恐怕您是在想着另外一个路途上的景象吧。”

    费尔纳兰严肃起来,却用同样俏皮的口吻说道:“这样取笑你的莰克多叔叔很不对,不过我已经过了那个羞于承认自己感情的年纪了。伊莎贝尔,总有一天你会象我一样想着另外一个人,我已经看到了你眼底因为感情而流露出来的风韵,可要当心了。思念固然让少女更加美丽,可也会让更多的人为你牵心。”

    伊莎贝尔的脸立即泛起了红晕,她将我拿出来当挡箭牌:“这您就放心吧,我才不会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何况有月儿兰在我身边,这已经就足够了。”

    “当然现在我确定这点。这样的话,伊莎贝尔,你得挡住成千个欧卡亚大陆勇猛的骑士们的攻击,而且还要替月儿兰公主挡住其他也许更多骑士急切渴望的心。”

    “我说不过您,莰克多叔叔是大陆上最有名的吟游者,可我觉得另外一个头衔更适合您——大陆最尖锐的辩论者。”

    “您看,月儿兰公主。”费尔纳兰笑了起来对我说道:“我只是在描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仅仅如此就被贯以这个称号。难怪人们常说事实的真相比一百条最灵巧的舌头更有说服力。”

    伊莎贝尔终于招架不住了:“何况我的舌头还不如您的更灵巧,现在我就让一个纯净透明的心灵来对付您。我的妹妹,请原谅,我想好好看看你居住的宫殿,以便将来印莱特可以用更华美的宫殿来拴住你。”她向费尔纳兰微微一屈膝便放开了我。

    他们之间的对话让这里的阳光不再刺眼,甚至将那些摩尔德加贵族们带来的沉闷与压抑也都驱散了。这很奇怪,他们和摩尔德加贵族们用的是同样的语言与语法,可我听着只觉得亲切温暖。

    “您安然无恙真让我欣慰。”游者恢复了平和与沉静,他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尤其是听到刚才的一些对话,请原谅,我无法阻止它们进入我耳朵。这对您来说可能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我还是向您致以双份的问候。这两天我走了很多地方,所以一知道昨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后就赶来了,希望您不会责怪我迟到的关心。”

    我明白无误地理解了他话语中的含义,双份的问候让我知道他说的“我”其实是指另外一个人。这,不由牵动了一直隐藏着的那个莫明的情愫与酸疼。可那已经过去而毫无意义了——即使是昨天。我说:“非常感谢您的牵挂。经历对于一些人来说是负担,可也可以让一些人看得更加清楚。”是这样吗?我自己也不能确定。可我不想被牵挂:“我信任您,相信您做的决定都是出自您的理智与判断。请不要为我担忧,您应该做您该做的事情,而我做我该做的事情。”

    游者也皱起了眉头:“我没有听到一丝抱怨与委屈,这出乎我们的意料,也让我以为眼前的是一个沉着冷静的智者。我得说命运确实不公平,它不应该让这些话从一个年幼的姑娘口中说出来。”

    “最后的那句话是默克桑斯大长老所说,我不过借用一下而已。赤焰山不讨人喜欢,说的话却值得借用。”

    费尔纳兰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说:“的确如此。可我还是要说,你让我惊讶,而欣慰又远远大于这种惊讶。”

    他眼中的神情冷静、坚毅而欣慰,象极了另外一个人——亚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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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无声之声

    大陆历三○八年一月四rì,中欧卡亚大陆塞班领主使团到达摩尔德加东石城。

    一月十三rì,西欧卡亚英尔曼领主、印莱特城与约纳城使团及约纳属城拉可夫城使团到达西石城。

    赤焰魔法圣教三位大长老卡索拉长老、安德鲁长老、霍塔长老与摩费长老的信旗也于这rì到达东石城,同行的还有赤焰圣国七位圣骑士之一的齐历亚特。

    十五rì,伊拉宁城使团到达北石城。

    次rì,赤焰圣国与兽族联盟以及费德南斯领主、库亚特领主的使团到达,根据习俗分别下驻东石城与北石城。

    十八rì,八大领主联盟最北的科穆安城使团到达北石城。

    据娜娃公主说,这是摩尔德加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一次——仅仅客人们带的军队、佣兵、驮队就有三万多人,而那些随道而来的商队的数目比这多了一倍,加上摩尔德加各个属城派出的使队、佣兵团与各地前来看热闹的摩尔德加人,使得四城都挤满了人。“我敢说,如果现在摩尔德加的城墙上不幸掉落了一块城石,即使最偏僻的地方也会砸伤好些人。”她这么形容道。上次我没有出席摩尔德加艺宫的舞会让她专程又来了一趟,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不过经常来我这里的其他几个人并没有娜娃公主那么乐观,其中霍亚领主的形容我觉得比较贴切一些:“那些赤焰山的人们就象光临自己家的后院一样来了摩尔德加,顺便还带来了英尔曼这只野猪,这不免大大让人扫兴。如果那些科穆安们能和西欧卡亚人、伊拉宁人一样不丧失自己领主的尊严的话,如果赤焰国能象二十年前那样的话,事情就没有现在这样令人当心了。”

    我还记得泽曼王子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朋友:“亲爱的霍亚领主,您总是充满了高尚的期待和希望,可世界上没有如果。心存向往总是好事,可我宁愿将这感叹的时间用在加强防备上。”的确如此,自那次费尔纳兰来拜访过之后,这两个摩尔德加人来的频率是增加了,呆的时间却很少。因为贵族们各自的忙碌让我的院子清净了很多,后来摩尔德加大领主就只再来过一次,也是匆匆而去。可在摩尔德加老头满不在乎的脸上,我也能看到被深深遮掩的忧虑。“月儿兰,我现在倒是希望你是那个人,虽然这不可能。欧卡亚的领主们总是心存幻想,这让他们成为了一盆散沙。我们现在缺少的是一根绳子将大伙儿拧起来,可还没有一根绳子能比珂斯达玛月亮更牢固,即使是以前的奥克古历亚王朝。”说完之后他皱紧了眉头陷入了沉思,没过多久便被一名侍卫请去商议事情。

    这三天时间里,伊莎贝尔是光顾的最多的人。每天她都要上我这儿来呆上半天顺便带来各种各样新的流言,大部分是关于我以及摩尔德加的前途。据说在摩尔德加的街头巷尾现在最能争夺人们猜疑与好奇的是两条新闻,一个是关于赤焰山对于摩尔德加的各种企图,连二十多年前奥克古历亚王朝最后一个国王的离奇故去也被拿来当作了对比。另外一条则更加荒诞可笑,即使我已经成为了珂斯达玛大神的奴仆——圣女,可容貌与赤焰山奇怪的封赐让他们更为相信我是大神派来欧卡亚大陆的使者——大神不愿意看到欧卡亚大陆现在的混乱和纷争。关于我更心怀叵测地解释是,因为我,印莱特人与赤焰山结为了秘密的同盟。不过这比起另外一个新近出现的解释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大神认为我更能传达他神圣无上的旨意。

    “伊莎,人们这么说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而越是诡异难测的传言越能在更大程度上满足他们。”对于这样奇怪可笑的传言,我回答道。

    “传言固然一部分是为了好奇,可另外一部分也是在表达他们的愿望。如果非要让我作个比较,我更觉得你可比那些拥有最高权力的人神圣高尚而且讨人喜欢得多,无论是从容貌还是从高尚、公正、善良等角度比较。既然圣女月儿兰如此谦逊,那我也就不再讨人嫌了,再说我也无法承受被拒绝靠近圣女的损失。这个宁静、纯洁、透明的世界比起任何一个大陆更加吸引我,你不会残忍地将我拒之门外吧?”对于这个问题我不用作出回答,因为她说类似这番话时,或者我的手已经被她挽着了,或者她正在拂弄我的长发。而且,摩尔德加的气候与阳光让这时候四周处处散发着温暖。

    偶尔,我们也会忽然同时陷入一阵沉默中。我会想起了遥不可及的过去,那些如水中倒影一样混乱不堪的画面,可一伸手那些过往便裂成了更加杂乱的碎片。等我惊觉时,总是发现她正凝视着我,可思绪如我一样已经不知道飘离到了何方。也许她在想着那双时不时在我脑海中出现的鹰眼,她喜欢他,我知道。也许正是如此,她将这一部分情感转移到了我身上,可这时候人海茫茫。

    我们都只是飘洒在空中的几片雪花,等待着被融化,流入不同的河流。

    无论怎么说,上次那事件过去了,而激起的再大的水花也终将回复平静。除了肌体微小的鼓噪隐隐预示着新的余崩,没有什么值得我记挂了。元素逐渐回到了身体中被本原不停地吸纳沉淀,那些疲倦与虚弱以及其他的情感也都沉淀了下去。除了人们来访我一直在静修冥想着。与世俗相比元素的世界这么纯粹,在此之前我却没有意识到。

    大陆历三○八年一月十九rì,菲尼克斯·摩尔德加寿辰前的第十四天,西欧卡亚大陆约纳城使团因为大领主利斯德尔·约纳忽然的去世决定提早返城。摩尔德加大领主理解了约纳人的心情,并派遣其子泽曼·摩尔德加与几个约纳交好的领主使团一道前往送别西欧卡亚的客人。西石城里就只剩下了印莱特人与英尔曼的多诺万城及第六军团的使团。我相信正是因此而让印莱特人首领们倍感压力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出于欧卡亚的礼节我也受邀出席了这次送别,眼看着约纳人护送着两辆被约纳魔法师围着的遮得严严实实的驮车黯然离去的队伍,让人不由伤感。莫桑克图大师的皱纹因此更多了,他长叹道:“三十年前的约纳人还被欧卡亚大陆所敬重,可现在落得如此下场。”

    我知道大师是在感叹前来送别的使团之少,除了主人、印莱特、伊拉宁人与一些其他使团的信旗再没有了其他人。“为人敬重是一种荣耀,可如果因此成为猛兽眼中的猎物却不是什么好事情。”一向沉稳的腾歌将军说道。的确如此,将军的话让我想到了摩尔德加。可另外一方面,我是否也让印莱特人成为了更显眼的目标?远处珂斯达玛的月亮在阳光下远不如黑夜的时候那般醒目,依旧压得人们心头沉甸甸的。可如果赤焰圣教不存在了,是否欧卡亚大陆就会充满善意?我很想问问其他的人,尤其是那双鹰眼。

    欧卡亚大陆习俗希奇古怪,比如使团的首领没有得到主人的邀请不能离开自己的驻地前往摩尔德加。虽然这已经和其他很多习俗一样成了黑夜里的一句空文,在阳光下还是得到了尊重。

    于是在告别了腾歌将军之后,泽曼王子邀请印莱特王子与公主们一道前往摩尔德加。我想黑夜中人们早已经商议好了对策,因此菲尔很爽快地应允了。在那之前,泽曼王子将伊拉宁使团派来送行的年轻人介绍给了我们,一位几乎有齐格飞骑士那么英俊的千人骑兵长——穆亚·斯卡蒂将军,伊拉宁近卫军兼使团首领斯卡蒂将军的侄子。这个看起来只比凯西大上两、三岁的年轻骑士很快就被接纳了,因为他显得谈吐风趣幽默几乎比得上不在场的霍亚,在某些方面的见解又能和泽曼王子相比,与菲尔谈论起诗歌来也丝毫不见逊sè。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没有试图将话题引到我身上,只是有时好奇地观察一下我的面纱——这被淹没在了众多围观者更直露的目光中。

    一路上的话题不免涉及到了离去的人的身上,不可避免地从对于约纳领主的同情转移到了约纳的将来,又不可避免地提及了离去的玛蒂公主。“早在临行前我就听说了西欧卡亚两位公主的名声,伊莎贝尔公主让我知道了有时候人们的传言并不夸大其词。因此我设想善于交际的玛蒂公主是否如人们所说的那样高贵与优雅,可惜在好客的摩尔德加城的几天时间里都没有见到公主,这不免令人遗憾。”穆亚·斯卡蒂如此说道。

    “听您这么说,我倒是愿意成为那个离去的人,这样我就可以确实地知道您这是在夸奖。我也实在不知道在人们口中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您能否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将人们口中那些美妙的词语重复一下?至于那些夸奖的不够尽心的话就不必了。”伊莎贝尔倒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非常乐意,公主殿下。但是考虑到如果全部说出来至少要花上个几天几夜,所以您能否允许我只说他们没有提及的?”伊莎贝尔微笑这应允了,穆亚·斯卡蒂才接着说下去:“人们曾经用诗句来表达了您的美丽与仁慈,在那些可以用几驮车的羊皮来记载的诗句中却始终没有提及您的两个优点——坦率与尖锐。”

    “希望您说的不是粗野和刻薄。我就装得愚笨一点全当作好话来听吧。即便如此,我也只能收下‘坦率’这个词,另外一个词有人比我合适的多了。这一点泽曼王子可以替我作证,而且这个人您得准备多几倍的羊皮来记载她的优点。”

    我意识到了她的意图,可阻拦不了她。泽曼王子老老实实地举起了他的右手:“我愿意为您作证,伊莎贝尔公主。事实上因为这个人的言辞而使得摩尔德加城目前最流行的观点是,血统与灵魂并不能成为人与人之间区别的原因。”是谁说泽曼王子不善于言语来着?他将那天我与达特夫曼之间的对答重述了一遍,而且居然不差一字。

    “这个人,我想她一定出身于平民。虽然我依旧赞同那位可怜的骑士,但是必须承认我答不上她的问题。这至少证明了一点:承认自己的无知并不是一种羞耻。请饶恕我吧,我的好奇心已经开始折磨我了,那位睿智的姑娘到底是谁?”

    菲尔这时候也插了进来凑热闹:“现在您还得再承认一点:过于武断也非常不恰当。”

    穆亚·斯卡蒂转而向伊莎贝尔求助:“我记得在记载您的优点的羊皮卷中,关于仁慈占用很大的一部分,因此我有理由认为您会现在会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我认识她吗?”

    “当然,你认识她。我得先jǐng告您,不要将她的沉默当作柔弱。我就不再折磨您了:她现在骑在一披白sè的马匹上,披着白sè的大麾,有着银白sè的长发,而且就在我身边不到四步的地方。可惜面纱将她的容貌与表情一起遮掩住了,否则我就能知道她是否乐意被供诉出来,现在只好当她的默认是表示允许。”

    穆亚·斯卡蒂愣在了那里。

    这是路上唯一一次谈论到我。在摩尔德加城的西门,小斯卡蒂将军与菲尔及泽曼约定好相互见面才告辞而去。菲尔不禁对小斯卡蒂的学识风度称赞了几句,连泽曼王子也难得地表示了赞同。在一支驮队的后面我忽然发现了那个红头发的骑士齐格飞剑士,一转眼又不见了。幸好娜娃公主今rì并不在场,我也不知为何心里会有这样的庆幸。

    霍亚与马斯特骑士迎面匆匆而来,脸上紧张的神sè立即引起了正在谈论的三个人的注意:“赤焰魔法圣教安德鲁长老召请圣女月儿兰公主,请公主一道观看摩尔德加魔法学院的院试,驮车已经在领主宫门口准备好。”

    这消息最令人惊讶的不是我受到邀请,伊莎就曾说过当那个最隐秘的谣言散布到令赤焰宫的人开始担心时,他们自然会出来想办法平息它——就如当初赐封我为圣女一样。泽曼王子立即询问霍亚:“大领主是否知道这事?”

    “您知道大领主前往北石城观看杜雷逖佣兵团的剑会了。据狄努长老所言圣教长老是受科林王子的邀请,而且事出突然难以拒绝。”霍亚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娜娃公主与古达亚王子也前去了。”

    我这才意识到作为西石城城主的科林王子并没有出席上午的送别,却是由泽曼王子来代替。而且据我所知,圣教从不承认各领主的魔法学院,也从未听说哪位长老参与过魔法学院的事物,这可就真奇怪了。霍亚的话让泽曼王子脸sè沉了下来,其他神sè却丝毫没有变化。他点了点头转而对印莱特人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也去看看,请霍亚领主陪同菲尔殿下与伊莎贝尔公主返回驿宫。请公主放心,有我在。”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满脸担忧的伊莎贝尔所说。

    莫桑克图大师曾对我说起过欧卡亚大陆魔法学院的院试,这与佣兵团的剑会一样是魔法学院的传统之一,甚至比佣兵团更加dú lì。因为在院试中要选拔各系魔法的长老与黑袍**师,除非各自的大领主与魔法学院长老会的邀请,其他人都不被允许参与其中。只是这个规矩对于拥有比大领主还要高权力的赤焰圣教长老而言形同虚设,何况还有身为摩尔德加大王子的邀请作借口呢?

    摩尔德加魔法学院位于领主宫西侧后方,占据了仅次于领主宫的面积,象征其地位的主魔法会堂的拱顶也仅比领主宫的议事大厅略矮一些。“那恐怕是欧卡亚大陆上除赤焰山与赤焰圣国最大的魔法学院了。”在几rì前游览时霍亚曾远远指着那个硕大的拱弧说。那时他语气自豪而骄傲,全然不象今天这样。铺满冬青草的草坪上也没有那rì所见的人影,橡树与绚叶树下林立的黑sè魔法长袍上赤焰山的标志格外触目,也赶跑了原本冬rì阳光下的暖意。一辆巨大而豪华的驮车停立在铭刻着据说是阿哥诺提卡名言的黑大理石碑前,长老的卫队将铭文的最后一个字遮掩住了。传说五十多年前正是这句话让赤焰山不得不默认了圣国魔法学院的存在——“魔法,是大神对虔诚者的恩赐。”

    长老传召的信旗让我畅行无阻,除了脸上毫无表情的泽曼王子随行摩尔德加近卫军都给拦在了外面。满是柱式与尖顶的卫楼里倒是没有人把守,一名摩尔德加魔法师正等候在那里,带着我们穿越层层格外清净的回廊、副楼。一直到通过一扇牌楼才我又看见矗立在草坪上的圆形魔法会堂。巨大的建筑将一箭程远的草地也映衬得局促起来,反shè着耀眼阳光的白sè的拱顶只能看到一条弧线,连尖顶也消失了。几百名摩尔德加魔法学徒们正列队在巨大的镶嵌着光明魔法石的石拱门前,鸦雀无声。

    我相信,那些前来祈望大神恩赐的人一定会为这里宏伟的建筑而感到神圣,向神之心也将格外虔诚。可这与赤焰圣教大长老的鼓惑有区别吗?不同大陆有着不同的神被信奉着,但愿珂斯达玛大神原谅我,因为我每次使用他的恩赐时都忘记了记挂他。

    一队绣着圣教土系魔法标识的黑袍**师将我们引了进去。在卫殿石柱旁,一边列着摩尔德加的各级魔法师,一边列着赤焰圣教的**师。凝重的气氛隐隐涉动了空中的土元素,这可见圣教的魔法师造诣确实要高了许多。各种数量众多造型优雅的萤石魔法台散发的光也无法驱散这里的压抑,主殿的十二根足有三、四人合围的石柱一直延伸到半空的昏暗中画出的各种弧线,被起拱的小柱中泄漏下来几十条细小的阳光藏了起来。光线在空中划出的直线慢慢模糊成了晕团,落在了地上、柱身上以及中间小小的人身上,弥漫起股古旧、浓重的sè彩。

    一个穿着赤焰魔法长老袍的法师正坐在主殿的上首从两根柱子中间看着我们走近。土元素中有一丝凝涩与我散布在空中的灵觉微一接触,忽然便散去了。我知道那便是安德鲁长老的灵觉,距离这么远还能控制得如此jīng巧,的确法力深厚。我收摄心神,按照礼节解开面纱穿过了那两根主柱,一直走到足有七、八十步深的主殿中间,施礼。只是那羊皮卷上记载的烦琐的觐见语,我实在没有办法说出来——我也没有全部记着,而且默克桑斯大长老认为“祷文的长度与人们忠诚的持久并无太大关系”。

    “圣女月儿兰,”长老主动开口了,声音并不如何巨大,却带起了土元素的一阵抖动:“坐罢。”想必长老已经从默克桑斯大长老口中听说了我的倔强的名声,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他只有如此简单的两个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圣教土系安德鲁长老,从人们的口中我早已经知道了他的长相,骨骼巨大而且嶙峋突兀——修炼土系魔法的缘故。与其他长期冥想静修的人一样,他眼睛微闭,眼神澄清隐隐透出黄芒。出乎意料的是,长老的身侧低头站立着那个灰眼睛的科曼大师,身上原本的灰sè长袍已然换成了金线黑袍与我一样依旧遮盖住了全身。

    我环顾了下四周,不由有些尴尬。除了安德鲁长老其他所有的人都一直站立着,而只有在最右边的石柱中有一张高背白木椅。在大长老两侧的四个石柱间是赤焰山的黑袍**师,尊贵的穆林桑克斯·狄努长老站在了最左边,剩下的四个石柱才是摩尔德加的魔法师。科林王子与他的弟妹们正在我们走来的石柱边上。世俗的世界果然在这里没有什么地位。我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泽曼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往低头不敢看他的摩尔德加王子公主们。

    狄努长老干咳了一声说道:“摩尔德加魔法学院金、木、水三系黑袍法师已然定夺。是否进行火系黑袍法师院试还请圣教尊贵的安德鲁长老示下。”黑云石地上有些班驳痕迹,似乎已经经历过了一些时间的魔法比试。我也才看到那些摩尔德加魔法师的脸上有些激愤之sè。

    安德鲁长老微微点了点头。

    两名在狄努长老右侧拄间站立的法师走入了场中。这便是魔法学院的传统,每年的院试都有被推举出来的三名**师向原来三位黑袍**师挑战,胜者为这一年的黑袍**师。而各系长老也都如此,不同的是长老之间的比试除了主系魔法外可以运用其他各系魔法。可以想象,圣教长老的莅临让高傲的摩尔德加人之间原本的表演变成了真正的较量。两位法师依照礼节向安德鲁施礼报出了名字之后,犹豫了一下又一同向我施礼,真见鬼。

    那位名叫巴克昂的挑战者首先拿出了自己修炼的晶石——红sè的火晶石。单从sè泽而言,这位**师仍处在印石阶段。摩尔德加黑袍**师桑顿则取了颗小而晶莹得多的晶石,就这点可以知道他要比挑战者法力高深许多。“通石生热,印石生光,滤石变sè,合石神动,而灵石开窍,则鸣动天下。”我曾莫名其妙地炼出颗灵石。那可真叫灵石,它只让我灵觉越发敏锐强大,除了它能自动净化均衡元素——如同我第二个无法控制而且弱小得多的奇怪本原——似乎别无他用。

    随着金铃“叮”的敲击声,两人一起手握晶石念动了火系防御术,元素的变动立即将我释放的一丝灵觉触动。空中的火元素以两个比试者为中心慢慢被两个灵觉渗透,范围也逐渐扩大。在两个灵觉交集的地方,火元素嬗动得尤其明显,那是灵觉在争夺元素的控制。我有些奇怪他们与元素的融合是如此之慢。可,快又如何?我没有可以承受如此之大范围元素的身体。

    随着手结的打出,桑顿的晶石前方形成了结界,火元素不断附着而来,在他身前形成了个小半圆若有若无的淡红sè魔法防护罩。被抽走了元素的空中有一丝凉意,在他们周围感知范围外有十数支各种元素的探测气息,那是摩尔德加魔法师的气息。赤焰圣教的法师们的探询要微弱得多,不过仍然属于元素系的探测,并不能感知我在元素隐藏的灵觉。土元素也隐隐出现了些须波动,我却无法找寻到它的源头。有一阵子我感觉到了它要寻势而来,可又被我逃入了其他的元素中。这个过程玄妙异常,也只有我与圣教长老知道。不过我奇怪的是,科曼大师似乎对这一切并不关心,在摩尔德加南门外的接触让我知道他的灵觉也极其强大。

    另外一方的巴克昂陷入了深寂,可在他身周的防护罩不过才勉强撑起。而桑顿仿佛在等待着对手凝聚好全部的力量一般,这时候才念动爆术。那些被召唤的元素被本原鼓动着迅速聚集,穿越过身体顺着手结释放出火之刀。这比我以前还是魔疗师时确实要强多了,那时候我最多也只能释放出火球,而无法象他那样凝结成型。“啪”一声轻响,随着一道微耀,巴克昂的光罩立即支离破碎。若桑顿趁势念动咒语发动攻击的话,他便可以取胜——两个人实力过于悬殊了。可桑顿思觉依旧在火元素中徘徊,象是在等待对手恢复。

    狄努长老敲响了手中的金铃。他的脸sè有些难堪,不等吩咐便判定了桑顿获胜。可接下去的几场黑袍之仗均都如此,挑战者几乎都输得惨不忍睹——显然是与佣兵团一样早已安排好了的结果,甚至还有一位法师在随后的土系魔法比试中受了伤。一旁的泽曼王子倒是沉静下来,而科林王子则有些踹踹不安。如果不曾听说过两个王子之争的话,我还未必能看出端倪来,现在若这事情传到摩尔德加大领主的耳朵里,大王子恐怕更加不能得宠了。一场比试与决斗就世俗的眼光而言,如果没有任何公平xìng的话,那将会给向来以高尚自称的摩尔德加的声誉带来极大的危害。只是科林王子仅仅指望赤焰山的帮助能获得继承权吗?今天之事难道仅仅是圣教来存心看摩尔德加人的笑话?

    科曼大师忽然俯首在安德鲁长老耳边低语了几声,象是在请求。得到了允许之后,他踏上一步说道:“尊贵的穆林桑克斯·狄努长老,摩尔德加魔法学院四百三十名学徒,九十六名魔法师,五十三名大魔法师以及二十一名黑袍魔法师是否都在此?”

    “全都在此。”

    “阿哥诺提卡大师于六十七年前创办圣国魔法学院,并与我赤焰魔法圣教订下维拉之盟,穆林桑克斯·狄努长老身为魔法学院之大长老可知此事?”

    “禀圣教大师,确有此事。”

    “请问穆林桑克斯·狄努长老,维拉之盟盟约的第二条是什么?”

    那死灰一样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魔法学院大长老,声音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点波动。狄努长老的神sè却慢慢凝重起来,他思索了一下回答:“回神圣尊贵的圣教黑袍**师,维拉之盟盟约第二条:珂斯达玛大神在上,凡吾欧卡亚大陆之人,以虔诚奉神,心怀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jīng神、诚实、公正,皆可为大神之仆从,受珂斯达玛月亮清辉之护佑。摩尔德加魔法学院传自阿哥诺提卡大师座下第三弟子多特里大师,有赤焰圣国魔法学院信旗、印石与神鉴为证,创办五十五年来尊崇阿哥诺提卡大师所定条例,以心向神,不敢有丝毫懈怠。”据说《阿哥诺提卡魔典》起篇便是维拉之盟的三约,第二篇是七律。可那些语意含糊的陈旧条约与现在何干?我忽然记起,科曼大师曾经当了十多年印莱特的大长老,对付魔法学院他来是最合适的了。只是科曼大师因为印莱特事件而在欧卡亚大陆名声很大,狄努长老却似乎并不认识他。

    “维拉之盟指天而定,有大神为证,我圣教与圣国魔法学院一刻不敢违背。阿哥诺提卡七律之三:凡吾教众学徒,无违三约七律者皆为平等,以向神之心而定其职。七律之一:神为吾等心中执念,法力为神依执念之心而赐。狄努长老,不知道我刚才念颂的可有错误?”

    狄努长老不由微微鞠腰:“珂斯达玛大神在上,圣教黑袍**师所念一字不差。”

    “司贝斯·弗兰科,”他左手柱间的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的黑袍魔法师应声而出,一直走到了主殿中间站立着。科曼大师指着他说道:“此人出生于达特夫曼城,因此可以说是摩尔德加人。他三岁起就在赤焰山供奉大神,二十年都未曾离开过,向神之心可见一斑。教众司贝斯·弗兰科现在参与摩尔德加魔法学院火系长老之争,不知道有无违背三约七律?”

    道理,只有被强者承认过才能谈得上是道理——这句古老的话放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科曼大师的话立即招来了摩尔德加人的一阵低声议论声,可谁也找不到反驳的话。几十年来各个领地上的魔法学院都形成了各自不同繁杂的传统,可这一切的法理都出自于三约七律。赤焰圣教几十年前因此而承认了魔法学院,而现在魔法学院也同样无法否认这点。我也知道赤焰圣教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各个魔法学院的渗透,那些更古老的生存法则也让他们无法象今天这样明目张胆。可传言不是说穆林桑克斯·狄努长老与赤焰木系霍塔长老关系非常密切吗?我有些被弄糊涂了,事实上我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坐在这里,等着这场闹剧闭幕。

    摩尔德加王子在这时候已经无法产生任何影响,原本一脸好奇的娜娃公主与古达亚王子也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而变得凝重起来。最终那些议论嘀咕的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了远处我正对面的狄努长老,荧光与漫散开来的雾气将他的脸上涂抹了层无奈。等人声尽无时他才开了口:“尊贵的圣教大师,您深通魔法学院的律条,即使阿哥诺提卡大师在此也得允许教众司贝斯·弗兰科参与学院长老之争。愿神圣仁慈的珂斯达玛大神护佑欧卡亚。”声调之悲哀,连我都有些恻然。

    乌卢姆鲁,一位年老的摩尔德加魔法师随即走入了场内。他手执嵌有火系魔法石的幻叶木法杖,满脸红光须发皆白。从年龄上看,乌卢姆鲁法师足以做他对手的祖父,可赤焰山的法力之高在欧卡亚大陆世人皆知。那个年轻的司贝斯身上元素坚凝异常丝毫没有外露,象是已经jīng修了几十年一般,喜怒不形于sè。这种麻木我似曾相识,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老法师没有悲戚之sè,坦坦然对同伴大声嚷道:“骄傲的摩尔德加人,抬起你们的头来仔细看着,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只有黑夜里看到的才是月亮!欧卡亚大陆的生命是因为太阳!好好记着,高贵的摩尔德加人!”他用法杖一击地面,“碰”的一声不甚很响却重重敲在了人们的心上,也敲在我的心头。

    金铃一声,老人鼓动起了本原,吸纳着大地的火元素,连柱臂上的魔法萤石光也给牵动的摇曳起来。忽然被抽去了火元素的空中凝起了层冰雾,落在肌肤上沁凉沁凉,也让巨大的魔法会堂在荧光的照耀下折shè出妖艳绚丽的光彩。

    “谁知那妖艳美丽的火光

    是生命的燃放

    被冲积的是身躯的河岸

    留下了灵魂的疲惫不堪”

    我知道这是老法师的生命的燃放,也许是最后一次的燃放。可我没有看到灵魂的疲惫,只有本原奋力的鼓动。他甚至没有咏唱起防御魔法咒,只是燃放出一个一个绚丽的魔法,或幻化成刀,或凝聚成锤,不停向赤焰山的法师攻去。

    司贝斯·弗兰科的身前如同半个燃烧的火球,那些火焰如流动得球型光幕一样将他罩在其中,却丝毫不能进入。他使用的是个晶莹剔透的光明魔法石,每次咏唱的都是一组魔法咒语——那也是我所熟悉的组合:火、土、水。他如同我在凯格棱特切割各种肌体一样,只是不停地将火系魔法罩添入新的能量,jīng确得不差分毫。而另外两种元素,在他手结的指挥下或者填补魔法罩上的漏洞,或者如yīn毒的小蛇一样偷偷溜出去咬一口。那些被他召唤的元素,虽然范围没有老魔法师那么大,可却象是铲子一样从老魔法师的灵觉中挖走。专注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即使那身前如此艳丽的火光也没有给他带来一点生气。

    不知何时,老魔法师站立的地方上有了点点血迹。点点晕红迅速在丝毫无损的白袍上化开,嫣红得令人触目。我知道那是司贝斯释放出的水系与血系魔法组合的爆术,如一把把yīn柔的小刀穿透了老魔法师的衣裳、皮肤,在血液中绽放开来。乌卢姆鲁,这个以前我甚至都未曾注意到的默默无闻的老法师却不曾觉察一样,挥动着远古的手结,咏唱着各种爆术咒语,身体里沉积的元素如流沙般的飞逝。而,司贝斯的嘴角也有血迹,那是血咒的献祭。

    趁着老魔法师一阵力竭,司贝斯又喷出了口鲜血,一片黯淡无光的土sè从火球表面的漏洞飞出划着玄奥的曲线击在了老魔法师腿上。那是蕴涵着血咒力量的土元素,老魔法师一阵踉跄再也支撑不住攻势,摔倒在地上。

    金铃声终于再次响起。

    “穆林桑克斯·狄努!”满身血污的老魔法师在地上怒喊起来,声嘶力竭:“穆林桑克斯·狄努长老!我这个老摩尔德加人还没有死!”

    一个摩尔德加黑袍法师站了出来,他向坐在椅子上一直安然不动的圣教长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神圣尊贵的安德鲁长老,我是摩尔德加魔法学院黑袍**师高戈,本来预定由我来挑战乌卢姆鲁长老。既然现在司贝斯教徒赢了,那么请允许我向他挑战。”

    我这才看到那些摩尔德加人的脸忽然变得肃穆起来,而一直躺在血泊之中的老人喘着气连连点头。这,让安德鲁长老也有些不知所措,那个灰眼却依旧一脸的漠然。

    号声忽然响起,紧接着摩尔德加大领主急匆匆地走进了主殿,粗重浑厚的声音老远就传来:“安德鲁长老什么时候光临摩尔德加城应该先通知一声我这个老头,别是又趁我不在欺负我的子孙。我们可都是二十年的老交情了,那一次你来我还送了你十万驼粮草。下次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个机会喽。”他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到圣教长老面前,大大咧咧地行了个礼。这时候霍亚与侍卫们才出现在了门口。

    面对欧卡亚大陆最有声望的大领主,圣教长老也有了笑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圣战是欧卡亚人的圣战,大领主心为大神,大神必然会护佑大领主。”

    大领主点了点头:“我在领主宫备下了盛大的晚宴。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两个老家伙先走,让孩儿们自己去玩吧。”

    奇怪的是长老居然应允了,他转头对我说到:“圣女月儿兰,拉克代思军团长邀请圣教参看英尔曼第六军团的军会,我会派车来接你。”不等我答应便跟在了大领主身后,随后赤焰山一干人等也走得一干二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摩尔德加人这才拥上前去扶起了老法师,地上一些血迹已经魔法炎痕煅烧进了黑云石中。

    可那些魔法师们看我的眼神都露出了不屑,让我无奈。

    “忍辱负重与勇敢一样高尚。”泽曼王子在一边低声劝道。

    我这算是忍辱负重吗?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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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断掌

    【正文】

    大陆历三○八年一月二十rì。

    摩尔德加城的西门卫城边,近两人高的松木栅栏围出了两百步见方的空地,摩尔德加近卫军的二千名士兵的盔甲与刺枪的眩光布满了场地周围。靠近城墙的一侧搭建起了长长的木台子,魔法圣教与各个领主使团的旗帜高高飘扬。对着木台子的一侧,在栅栏背的二十面巨鼓的后面,四支百人重装步兵队分成两组列队而立。场地另外两侧五十步外是闻讯而来的几万摩尔德加人,厚重的气氛与不断巡视的骑兵让生xìng活跃的摩尔德加人也沉静起来。

    魔法圣教的护卫队将木台围得严严实实,侍卫们将各个领主使团的首领们引上台子,而我被安排在了魔法圣教的队伍中。在圣骑士齐历亚特的后面,两名侍卫引着我走向中间左侧的第五座椅子——我居然比那个一个月前还高高在上的圣骑士的地位还高,这让我尤其觉得可笑。已经到场的使团首领们纷纷从各自座位上站立起来向我施礼,也包括了印莱特的首领们。伊莎贝尔在菲尔的身旁向我投来关切的眼光,而其他人的目光中惊异远远大于好奇。欧卡亚大陆的礼节可比我所知道的亚里巴桑更加严格,那张椅子也表明了我现在在魔法圣教与摩尔德加的地位,这地位又通过这种方式显示在了几万人眼下,不用多久又会传遍欧卡亚大陆的各个领地。如果戈苏湖派遣来的刺杀者在的话,恐怕除掉我的心会更急切了。

    随后是摩尔德加大领主,身侧跟随着的正是泽曼王子——这种场合比任何时候表明他的继承权都要明确得多,只是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在场的摩尔德加士兵与摩尔德加人都为他们的领主到来欢呼起来,士兵们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远处的人们则鼓着掌跺着脚,一直到他们的领主高高举起了右手才停歇下来。最后出场的三位圣教长老以及陪同的拉克代思将军、阿巴鲁索城主却没有得到欢呼声。三位长老中的卡索拉长老与霍塔长老有着修炼各系魔法的显著特征,卡索拉长老的火系魔法让他的皮肤如同jīng灵族那样jīng亮,霍塔长老则有着木系魔法师的枯瘦。而拉克代思将军除了显眼的盔甲与粗壮的身材并没有更能表明英尔曼最勇猛将军之一的特征,至于阿巴鲁索城主,更象是一个商团的首领。

    每个首领们身侧都有人陪同,从娜娃公主到出乎意料被邀请来的商团首领们,除了我。也许我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如此的格格不入。那些首领们偶尔扫来的目光、远处人们的凝视与近处已经熟悉了的泽曼王子的注视还是能被我感觉到。没有如果,这里没有我选择的余地,自从踏上欧卡亚大陆的土地之后一直如此。那个将我带到这里的人呢?也许正在哪个人群中看着我吧。既然如此,我何必又有那么多的悲切,不过又是一场准备好的演出。

    在拉克代思将军的示意下,一名号兵吹响了军号。两队士兵分别从两侧的木门走入场内,分立两侧遥遥相对。走得近了我才发现右侧的那队士兵的盔甲上并没有英尔曼军团的标志,拿的武器也都杂乱不堪,许多都是高岗人所使用的刀剑。另外一侧的二百人则装备整齐,从头盔一直到护腿都闪烁着钢铁的寒光,烙着英尔曼的骑兽军印。两队士兵都排成了四行,这种对比就更强烈了:左侧第一排的士兵手持齐胸高的铁盾,第二排则握着配有钩头的一人高的长戢,腰配掷斧,第三排拿的是二人高的长枪,最后一排是三人高的长刺枪,腰间都配着砍剑;右侧没有标识的士兵大多手挂臂盾,有我所熟悉的jīng灵族白木短弓,也有龙人族的击锤。

    第二声号响起,猛然间“轰隆隆”的鼓声大作,掩盖住了场地周的议论声,将天地都罩上了萧瑟肃穆的气势。又是两队英尔曼骑兽兵驶入场内,在鼓声的伴和下,这些高大冷森的骑兽兵手拿弓箭在两队前巡游着。这便是英尔曼闻名大陆的晨鼓,在十通鼓声响起的时候,任何不服从英尔曼军规的士兵都会被这些骑兽兵shè杀,据说正是这鼓声让英尔曼的士兵变成了只知道服从命令和杀戮的机器。低郁压抑的声音震得我额前的长发都有些抖动起来。路途中我只是远远听到过,可现在仅仅只有二十面鼓便有如此威势——领主使团中的一些贵族们脸sè都有些变了。

    鼓声停歇,骑兽兵分列在了台前与对面,手上的弓箭与刺枪却没有放下,黝黑的铁枪尖森然对着场地内划分出了战斗的界限。

    拉克代思将军走到台前,对着台上的首领们大声说道:“珂斯达玛大神在上,神圣的圣教长老、尊贵的摩尔德加大领主、各位尊敬的欧卡亚使者们,英勇的英尔曼元帅命令我来到来到摩尔德加城并带来他最诚挚的敬意。几千年来,可恶的高岗人一直不信奉至高无上的大神,三百年前这些异教徒们还侵入我欧卡亚大陆——神的领土。伟大的圣教指挥着欧卡亚先烈们将他们驱逐了出去,可几百年来高岗人一直窥视着欧卡亚人的财富,一直蔑视着大神的权威。今天,我带来了英尔曼英勇无畏的战士们,也带来了英尔曼领主的承诺——高岗永远永远也别想再踏入欧卡亚大陆一步。在此,我们安排了一场公平的决斗,让二百名英尔曼士兵与二百名高岗人之间的战斗来证明英尔曼领主的承诺。”

    他转过了身子:“高岗人,你们被我欧卡亚人所俘虏,你们战斗的勇气愚蠢但是让我敬佩。现在,你们有自己称手的武器,有欧卡亚大陆最好的盔甲,有几个月来良好的食物和休息。我给你们一个公平的机会,如果你们能战胜面前的英尔曼士兵,你们就将获得zì yóu。士兵们,让我骄傲的英尔曼士兵们,你们会证明给他们看你们才是不可战胜,你们才是大神护佑下的无敌勇士!”

    被盔甲包裹着的高岗人无法看到任何表情,沉默中只有愤怒在元素中颤动。另外一边的英尔曼士兵们同样没有声息,弥漫在他们周围的是冷酷与无情的气息,正是我以前所觉察到的那种杀气。我听说过,英尔曼将那些战俘训练成了陪军,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他让士兵们与这些陪军作战。曾经有一支三百人队被高岗的俘虏们击败,那些高岗人果然获得了zì yóu,而那些战败的士兵则全部被处死。英尔曼还有一句狂妄的话在欧卡亚流传,被无数欧卡亚领主嘲笑:“给我一万个人和一年时间,我就能用他们打败所有欧卡亚领主的军队。”

    急促的短号响起,战斗开始。

    英尔曼士兵没有立即进攻,而是迅速往中间靠拢,士兵间的距离从原来的三步缩小到了一步。尘土飞扬中,刺枪兵手中三人长的刺枪缓缓降下,搁在了盾兵的肩膀上。那些枪兵则平端着铁枪,与戟兵的长戟一起从盾牌缝隙中直直地指向前面。所有的枪矛都露出队列半人多长,而那些盾牌则组成了道坚固的城墙——这便是威镇欧卡亚的英尔曼步兵方阵。我曾在摩尔德加南门城墙上听泽曼与霍亚说起过,这个方阵最适用于狭窄地形中的平原,冲击时无坚不摧:没有哪支军队的步兵能同时招架三柄长枪的攻击。台子上的长老们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神sè,而各个领主的将军们则凝神观察着英尔曼士兵的阵列与高岗人的举动。令人失望的是,高岗人几乎没有任何举动。

    一名戟兵敲响了身前的铁盾,方阵猛地发出声骇人的呼喊,士兵们慢慢移动开始穿越中间的百步空地。那些盾牌前的枪头随着行进不断伸缩着,冷冷的寒光让人胆寒。

    十步,又一声敲击,方阵开始加速。

    又十步,方阵开始小跑。

    第四声敲击声响起时,方阵开始全力冲刺。这时,一直巍然不动的高岗人忽然猛地敲响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与盾牌,杂乱的声响中,队形忽然开始乱了起来。我虽然深深厌恶这样的战争也被吸引住了,可我不知道高岗人的战略——何况我对战争一窍不通。一直站在台前的拉克代思将军并没有以为高岗人已经胆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高岗人的阵型。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看出来那些高岗人并不是毫无意识地sāo乱。他们第一排的士兵——大多手持着jīng灵族的弓箭——开始挽起了手中的弓箭没有动,而后三排的士兵急速向两端聚拢。那些声响将他们的举动掩盖了起来。

    等到两队相距六十步时,高岗人shè出了第一轮箭。弓弦响起,飞矢集中向方阵两端shè去,二名盾兵与一名戟兵倒地。二轮齐shè后,又有八名英尔曼士兵中箭,盾阵在两端出现了缺口。可这时方阵距离高岗的弓箭兵们不足二十步,阵型却丝毫没有混乱。高岗的弓箭手们作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他们扔下了手中的弓箭和长剑,如同自杀一样让过中间向满身是刺的铁桶阵冲去,让台上的首领们面面相觑。

    长矛刺透盔甲的尖锐撕裂声响起,那些自杀冲击的高岗人如同撞击在了岩石上一样。即使是我,也不忍目睹其惨状:几乎没有一个弓箭手幸免,有同时被几杆长枪刺透的,有头盔被撞开的,鲜血迸裂,扬起灰尘中的血腥让阳光也黯淡了。惊呼声从我身侧传来,娜娃公主睁大了眼睛,一只手掩住了嘴。她身侧的伊莎贝尔脸sè有些苍白,却依然镇定自若。

    “我英尔曼军队果然威猛,即使是凡度的后代们也不堪一击啊。” 一直陪伴在长老们后面的阿巴鲁索城主不由惊叹。

    “城主言之过早了。高岗人与我军争斗二十年,早已经知己知彼。” 拉克代思将军脸上没有丝毫得意:“没想到这群高岗人之中也有将军,深知我兵阵的要领。城主请仔细看那些战死的高岗人。”将军没有再多说话。

    那些死去的高岗人用身躯将方阵的行进减缓了下来,我才注意到那些人们都故意让长戟和长枪刺穿了盔甲,不但如此,还有些没有死去的人们奋力挣扎着将长戟夹在怀里。而兵阵中间没有受到阻拦的士兵们已经脱离开原本严整的阵型,拉成了道凸出的弧线,弓箭shè开的缺口正在弧线的两端。

    正在此时,聚集在两端的百多名高岗人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全部向缺口冲去,为首的几个挥舞着击锤的士兵几乎与兽兵身材相差无几,其中两个士兵的锤头隐隐散发着紫sè的斗气。这两群突击队如尖刀一样从盾牌的缺口插了进去,迅速将两端各十多名英尔曼士兵从队形中撕裂出来,被随后赶上的高岗人团团围住。可这孤立的英尔曼士兵也都是军中的jīng锐,强悍之极,各自围成了两个小圆。外侧的士兵抽出了砍剑,勉力抵挡着进攻。中间的士兵则索xìng扔掉了挂着尸首的长矛,几个士兵长纷纷拔出砍剑与腰上的掷斧。那些围攻他们的高岗人居然倒下了几乎相同数目的人才将他们消灭干净。

    中间剩余的一百五十名英尔曼士兵在最初的sāo乱过去之后,后排的刺枪兵扔掉了笨重的刺枪,与高岗人接战的士兵一起拔出砍剑,阵型又变成了圆形,将长戟兵保护在了中间。反而是还只剩下一百二十多人的高岗人围攻着英尔曼士兵。这时候才能看出长戟兵的作用,他们时而协助剑兵守住阵型,时而从阵中偷刺出去,极其歹毒。如果不是前面高岗人的弓箭手的牺牲而使得长戟只剩下十多杆的话,战事恐怕马上就要知道结果了。而给高岗人造成更大伤害的是长戟兵的掷斧。这些有十多斤重的斧子锋利无比,不断从英尔曼的圆型兵阵中盘旋着飞出,越过正在交战的士兵砸在后排的高岗人上,又狠又准非死即伤。

    相比较之下,高岗人固然与他们的对手一样勇猛,甚至更勇不畏死,可即使在我这丝毫不懂军事的人眼里也都能看出,他们缺少战术与配合。每个与英尔曼士兵交战的战士都同时要面对几柄长剑与长剑背后的长戟。有几次他们几乎已经攻进了圆圈,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被弹了出来,而且伤亡更加严重。到了最后支撑他们作战的只剩下了愤怒与尊严。

    长老们脸上的神sè舒缓下来,旁观的首领们又开始了低声议论,战争在他们眼中成了一个人数和图形上的符号。我是在奇怪自己的感触,英尔曼与高岗人一样都曾想杀害我,可我反而盼望高岗人能获胜。这种期望慢慢消失了,可我本以为会出现的痛恨与厌恶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烈,我这是已经麻木了?还是他们所争夺的东西与我没有任何相干?弥重的血腥气也没有引起我的回忆,真奇怪。有时候,我反倒有些羡慕那些在作战的士兵,他们都有一个为自己战斗的理由,就象昨天的那个老魔法师,可我没有。我忽然注意到,拉克代思将军这时候却时不时打量着我。是的,我应该表现的惊恐一些或者兴奋一些,为了这惨烈或者士兵的英勇。

    那个极富韧xìng的圆圈随着战斗不断变幻着图案,慢慢变成了两个弧形将两群残存的高岗人围了起来,最后又变成了两个圆圈,其中一个圆圈又消失了。剩下的八十多名英尔曼士兵将最勇猛的七、八个高岗人团团围住,剑与长戟的延伸又将这圆圈缩小到仅十来步见方。场地内横七竖八的尸体述说着战况的惨烈——几乎没有伤员。

    拉克代思将军举起了手,让号兵阻止了最后的屠杀。他对圆圈中几个高岗人紧紧围着的一个盔甲上满身是血中等身材的剑士说道:“现在胜负已分,再抵抗也是徒劳,而且英尔曼的士兵不屑杀没有战斗力的敌人。阁下是谁?我想没有阁下的指挥,我不会损失这么多勇猛的士兵。”

    被询问的剑士推开了身前守护着他的高岗士兵,揭下了头盔,里面的脸庞清秀、苍白而倔强。他嘶哑着回答道:“将军阁下,您赢得了这次战斗,不过这也不能让我和我的同伴们屈服。您是一名真正的将军,出于对您的尊敬我愿意告诉您。我是芩登湖龙人族族长的儿子维多·格莱蒙,四年前在斯巴达斯特隘口外被英尔曼第三军团俘虏。”我不由一愣。我曾经到过高岗的第三湖芩登湖,并在那里救治过一些病人,可从没有听说过龙人族格莱蒙族长有个儿子。或许是我记错了吧,那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了。

    将军点了点头:“我知道您父亲。既然您已经承认了失败,那么请您和您的同伴放下手中的武器。我代表英尔曼元帅与第六军团所有将士们将这次胜利献给尊贵的圣教长老,献给伟大神圣的珂斯达玛大神。依照古老的传统,请各位长老决定你们的生死。珂斯达玛大神是公平的,就让他来决定你们的命运吧。”

    “将军阁下!”维多·格莱蒙大声叫了起来:“将军阁下,您不能这么做。您是一名将军,怎么能听从那些无能无知的巫师们呢?他们只会蛊惑人心让两个大陆的人相互争斗……”

    所有在场的首领们都皱起了眉头,拉克代思将军冷冷地打断了他:“阁下请注意自己的身份,欧卡亚大陆上圣教与大神都伟大而不可侵犯,请您不用在此挑拨离间。圣明的长老们会明察是非。请记住,多诺万城还有您两千名同伴。”将军转过了身,越加恭敬地请长老们做出圣断。

    看得出来,这场惨胜已经让欧卡亚大陆的领主与首领们非常震撼,可结果与刚才那番话已经让长老们有些恼怒。出乎意料,霍塔长老却说道:“这场战争的结果是珂斯达玛大神的旨意。伟大的圣战正如这场战斗一样有许多波折,所以珂斯达玛大神要求我们必须一起同心协力,最终欧卡亚大陆与珂斯达玛大神必将胜利。珂斯达玛大神以他伟大的智慧预示了这一点,现在又将圣女月儿兰赐予了圣教与印莱特人。我代表圣教将这次胜利最终的裁决权交到圣女月儿兰的手上,您可以让他们成为您的奴仆,或者选择让他们死亡——作为对大神的献礼。”

    我不由愕然,万万没有想到这又会绕到我的头上来。而长老的话又这样清晰明了,连最后的暗示也一样清晰。台上台下几万只眼睛都注视着我,看着我站起来,走到台前伸出手。如果我的拇指向上,那些高岗人就能得救而成为我的仆从,可这会将圣教长老给得罪了。如果拇指向下,那么他们就得死,几十柄长剑已经等候在了那里。对于那些起哄的摩尔德加人而言,恐怕最好连英尔曼的士兵也一并死去,因而无数“死”字从人群中爆发出来。可接到这个裁决权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决定,我不由回头去看伊莎贝尔。她却微微一笑,告诉我,她知道了我的选择。

    我将拇指高高竖起。

    “不!”维多·格莱蒙惨叫起来,即使刚才的战斗中他也没有这么绝望。我能理解,或者几年的俘虏让他已经渴望死亡。但英尔曼的连坐法则让他无法选择死亡:如果他自杀,则与他一起的其他九人都得死;他们十人自杀的话,那么另外九十人也将被处死。他脸上一片死灰,喊了起来:“将军阁下,对于一个战士而言自杀极端可耻。既然没有战死的荣幸,我想我的战斗应该让我享有自杀的权力!”他死死盯着拉克代思将军,迸shè着倔强的光芒。

    “现在只有您的主人,圣女月儿兰有这个决定权。”将军淡淡地说。

    那个剑士终于看向了我,眼中却没有哀求,而那种倔强让我无奈。既然我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那么他的倔强让我希望至少他可以决定他自己的。

    我点了点头。

    可那几个高岗人抢在了他前面。那名最高大勇猛的龙族战士一把夺过了维多·格莱蒙的长剑:“不,现在还没有轮到您。我们总得有人回去告诉我们的妻子和族长:利昂雅多已经战死在了四年前,您知道我的家乡是在哪里。”说完,掉转了长剑划在了自己脖子上,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还有我,维多。这次该轮到我偷懒了,这种生活实在让人厌烦。看在以前我总帮助您的份上,您不会和我抢的吧?”

    一个又一个的战士,用各种理由告诉维多·格莱蒙活下去,或者自己死去的理由。刚才还在勇猛战斗的七名战士,就这样一个一个死去,让这个剑士呆立在了那里。欧卡亚人也被这种悲壮给感动了,默默地看着这些人倒下,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多么相似,就象是很多年以前的皮亚路克让亚克告诉我的话:“第一句是好好替我照顾自己;第二句是蕾丝是中了血禁术。”

    我忽然记起了,那位芩登湖的族长有一个女儿:维多利亚·格莱蒙。

    有一刹那,一种颤动抓住了我的心,让我一阵混乱。悲哀?羞愧?还是震撼?我理不清楚,只是看着他,或者她。这个高傲的战士孤独地站在一群英尔曼士兵的中间,身边都是战友的尸首。她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些她的战友们又是怎样保护着她?最后为了让她能够生存下来,他们都争先赴死而去。我只知道,那个摇摇yù坠的人的眼光让我无比的熟悉,我甚至都能知道她心中每一分的悲伤、绝望与无奈。

    过了许久,剑士终于有了动作。她神sè漠然地从从破损的夹裳上撕下片布条,凝视着地面的眼光空洞无物。我看着她将布条在自己右手腕上绑好,死死扎紧;看着她疲惫地弯腰从地上拾起沾满了战友鲜血的长剑;看着她用左手握住剑柄,让剑刃缓缓割在自己的右掌上。

    鲜血还是喷涌而出,剑士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号角声将我惊醒,英尔曼的士兵们都列队在了台前。那些栅栏后面的摩尔德加士兵与使团首领们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高傲与轻视。拉克代思将军正站在台前巡视着给他带来胜利的士兵们,最后落到了满身血迹的百人士兵长身上:“克里斯·卡曼百队长!”

    士兵长走到了队伍前面。这是个年轻而高大的欧卡亚人,脸sè苍白却毫无惧sè。

    “恭喜你,克里斯·卡曼百队长。”将军大声说道:“你的军队获得了胜利。根据英尔曼的军规,你现在是英尔曼第六军团第三千人队第一副队长。”

    士兵长“啪”地一声敲击着自己胸前的盔甲,行了个英尔曼军礼。

    “你是我第六军团中最勇猛的百人队长,今天的指挥可以看出你非常称职。我将按照英尔曼军中的勇士将你安葬,将会按照千人队长的身份给你的父母家人抚恤金,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将军的后面几句话让首领们一阵哗然,长老们也都面面相觑。

    “英尔曼军规,与陪军作战伤亡一半以上者,队长处死。我英尔曼第六军团第三千人队第一、第二百人队现在剩余士兵八十二名,作为指挥长我死而无憾。”士兵长大声说道,抽出了敌人的血迹还未干的砍剑割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如果说高岗人的慷慨就死让摩尔德加人也觉得悲壮的话,那么英尔曼士兵长的自刎则让人震惊。全场再无半点声响。

    “英尔曼第六军团军演结束,请魔法圣教长老训话!”

    霍塔长老站了起来走到了台中,声音都有些撕裂:“伟大神圣的珂斯达玛大神,你将英勇无畏的英尔曼元帅赐予了欧卡亚大陆,将无数忠诚勇猛的战士给予了欧卡亚。欧卡亚人,你们还在犹豫什么!珂斯达玛大神护佑下的欧卡亚圣战必将胜利,今天拉克代思将军给我们带来了胜利的询息,告诉了我们,无论前途多么困难,我们伟大的圣战必然会胜利。三天后,我们的默克桑斯大长老将从赤焰圣山带来大神新的明示,欧卡亚大陆将从此踏上坦途,珂斯达玛大神的富泽必将广披四方!”

    应者寥寥。

    那些话语与地上的尸体、鲜血相比是多么的空洞!这两个大陆的人都一样的高尚与勇猛,也都一样的执着无畏,可……

    不知何时,长老们与英尔曼首领们都已离去,只剩下英尔曼的骑兽与士兵们在清理着战场。从欧卡亚各处来的使团首领们依然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血斗中醒来。

    “英尔曼的军队果然勇猛善战,而且纪律严明,恐怕欧卡亚的确无人能抵挡。”几个椅子外的泽曼王子低声说道。

    摩尔德加大领主的声音响起:“我的孩子,战争可不仅仅只是战斗。不过英尔曼的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喂养猛虎不能使用鲜肉,必须用最狡诈的胡狼。”

    【1、注:为了协助读者更好阅读,以后每章开头都会将一些背景资料放置章首。】

    欧卡亚大陆的民间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盟约,有些月儿兰已经知道,有些并不知道。其中最重要的有几个,分别说明如下。

    佣兵之盟:大陆历上千纪末的凡度之战时,赤焰圣国剑士菲蒙·斯科特创建了第一个佣兵团协助当时的奥克古历亚一世,此后佣兵团被各个领主与魔法圣教所承认。大陆历012年的芒月之战时(自凡度东征后欧卡亚以此作为新的第一次圣战,二十年前的红土之战为第十五次圣战,四年前的圣战为第十六次圣战),赤焰国以佣兵团代替军队出战斯巴达斯特,此后各大领主纷纷效仿。大陆历073年第四次圣战时,各领地派遣的佣兵团秘密联盟,后发展成各个领主默认的佣兵之盟。

    商会之盟:各个领主内的各个行业早已经有各自的行业联盟,全欧卡亚的商会之盟却是在佣兵之盟成立之后的第八年才成立。与之前的行业联盟不同,商会之盟以商团为代表,而不是以行业作为代表。

    魔法学会之盟:阿哥诺提卡大师于大陆历241年成立赤焰圣国魔法学院,欧卡亚大陆第一次除了魔法圣教外有了其他的魔法会组织。各地领主分别以圣国魔法学院分院的名义成立自己的魔法学院,并以此为核心成立了各自的魔法会,自然而然形成了学会之盟。学会之盟以《阿哥诺提卡魔典》的三约七律为主旨。

    流寇之盟:流寇由来已久,以凡度东征后的十多年里为盛。而流寇兵团联盟却也开始于第四次圣战之后的佣兵之盟。当年从斯巴达斯特回到各自领地的佣兵们有许多人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土地,从而加入了流寇。据说成立在大陆历087年,与佣兵之盟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凡度东征之后在欧卡亚遗留下的许多失散的士兵以及后裔也大多在其中。流寇兵团大多分布在领主势力不是很强大的地方,据说一些得到魔法圣教的暗中支持。

    流风之盟:英尔曼残杀领地内二十三名中小领主,一些领主的后裔与部下图谋刺杀英尔曼与赤焰圣教的长老。魔法圣教默克桑斯大长老定计,故意让那些人成立流风之盟以便一网打尽,并委派当时受到信任的圣骑士亚克主持此事。亚克趁机将流风的成员大多安全带到了雅辉儿平原,而流风的另外一部分人则散布在了各个领地内。另:那些中小领主的后裔并没有全部加入流风,还有一些流落在欧卡亚的各个地方。

    【2、注】古欧卡亚大陆领主间的争执通常以各派100人进行决斗的方式进行裁决。而且胜者可以决定败者余生的人的命运。英尔曼经常这样与高岗高地的俘虏进行赌约,并定下规定:俘虏们作为奴仆的话,必须砍下自己拿武器的那只手掌,并且立下永不背叛主人的重誓(那时候人们对于誓言非常重视)。

    【3、注】英尔曼重步兵阵参照恺撒大帝的马其顿步兵阵与中国战国时期的秦步兵阵设计,薄弱之处是侧翼与背部,远程攻击与机动xìng差,近程攻击力极强,一般平原战中都有其他部队掩护其背部与侧翼。在重步兵阵中,戟兵是其他三个兵种的指挥,中国古代称其为伍长,主要作用是用长戟钩开敌人的刺枪与长枪。英尔曼军队的作战军种分为:短弓兵(shè程150步以内的平shè箭)、长弓兵(shè程150至300步的穿云箭)、轻步兵、重步兵、轻骑兵、重骑兵与骑兽兵团以及机械兵团(如投石机、弩机、攻城槌等)。斯巴达斯特隘口几百年的攻防战让欧卡亚军队形成了注重步兵的传统,这让他们在以后与亚克在雅辉儿平原的作战中吃亏不少。PS:我就是查阅此类资料时中的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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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角力

    摩尔德加领主宫,我的住所。

    费尔纳兰刚刚离去,他给我带来了新的忠告。在上午的军演中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所有的一切,可我知道他带来的也是另外一个人的想法:魔法圣教越是无端宣扬大神对于我的恩宠,越是纵容着我的行为,那就越说明他们已经决定了对于我的对策。那些没有说出来的话不言而喻,他们所有的图谋都将在赤焰魔法圣教默克桑斯大长老“到来”之后揭晓。从游者沉重的表情中我看到了领主宫外欧卡亚大陆潜藏的暗流,这种暗流即使是他这样的智者也深为忧虑。斯巴达斯特隘口的英尔曼的重兵并没有任何举动,这就更让人怀疑魔法圣教与英尔曼的目的。上次圣战不过才过去四年时间,欧卡亚大陆还从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发动圣战——况且这几年时间里英尔曼也并没有更多的囤积军粮,这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反倒是好消息。

    陪同他来的伊莎贝尔留了下来,我们一起注视着那个高岗剑士,霍亚遵照我的嘱托将她送到了我这里。没有人对我宽恕高岗人的举动进行质疑,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还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现在维多利亚·格莱蒙正躺在外室的一个房间中,那原本被割断的手掌包上了厚厚的纱布,依旧穿着那身满是血迹的盔甲。我的法力还无法让她的手掌完全复原,不过总算是保住了。伊莎贝尔对我这又一违背欧卡亚的传统的做法依然没有询问。

    “伊莎,我该拿他怎么办?”我终于忍不住了。

    “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伊莎贝尔的神情有些古怪,她淡淡地说:“高岗人虽然不受欧卡亚人的喜欢,可我们都知道他们都忠于自己的誓言。毫无疑问,你会让他忘记山那边的神。”

    “我不需要奴仆,尤其是一个zì yóu的人。”

    “况且这还是一个勇敢而俊俏的剑士,”她仔细打量着那张因为疲劳与失血而显得更加苍白的脸,接着说着:“战斗让他的盔甲上涂染了鲜血,我都快被他打动了。一个受伤的战士,渴望在战场上搏杀的英雄却因为同伴而不得不屈辱地投降,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有诱惑力的处境。现在他正躺在那里无助而绝望,这很动人,要是我也会怜悯他。”

    “可这种怜悯对于他而言是种侮辱,他决不希望被人怜悯。”

    “是的,月儿兰。这更让他显得高贵了,不是吗?然后欧卡亚大陆最美丽的少女,高高在上的圣女在这时候用纯洁和真诚将他坚硬冰冷的心慢慢熔化,那些吟游诗人们一定很喜欢这个题材。”

    话里的嘲讽依旧轻快活泼,可她只是看着床上的那个人并没有向往常那样面对着我。这的确是我的不对,我的举动让印莱特城又一次陷入了为难,所以才让伊莎贝尔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可我不知道该是否该让她知道,只得说:“你一定在责备我不应该这么冲动。可是伊莎,我无法让一个人眼睁睁的在面前死去,而那死亡的判决恰好是让我来作出。无论这个人是谁,我都做不到。”

    “责备?”伊莎贝尔象是惊醒一样转过了头,脸上又是不安又是疑惑,她拉过我的手急急说道:“瞧我都说了些什么!该责备的是我的想象力。真糟糕,我不该这么对你说。事实上我一直在想着,想着什么样的人能打动你。真对不起,月儿兰,虽然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对于我而言,幸运的是你从来不会去责怪任何人,因此我可以期望得到你的原谅的,是吗?”

    她的话让我更加疑惑了,可她看着我非让要得到我的答案。我点了点头,这让她松了口气。

    “我来的确还有一个目的,我居然差点把它给忘记了。真糟糕,一定是嫉妒让我这么做的。菲尔与腾歌将军商议后让我来征求你的意见。既然现在你拥有了圣女的头衔,那么你就应该拥有自己的护卫队和自己的城堡。印莱特的领地上只有很少的中小领主,因此有许多地方可以选择。我们觉得也许你会喜欢距离黑石堡不远的黎伊斯坦河,那里秋天的景sè美极了。还好有这个事情可以让我转移一下话题。”她仔细地观察着我的神sè,确定了我真的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后,立即变得生气勃*来:“因此安卡拉首领自告奋勇愿意成为圣女月儿兰的护卫,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其实应该更加担心这个,因为假如没有一千人的领兵限额的话,恐怕全印莱特人都要争着来做你的护卫了。大神保佑,但愿印莱特城不会因此而陷入混乱。”

    军队?城堡?虽然魔法圣教的诏书上已经写明了这点,我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事情。可我更关心的是该如何安排“维多”剑士以及伊莎贝尔的“嫉妒”。过往的经历已经让我失去了享有感情的权利,而且我也无法去享有。我说:“伊莎,我不可能会喜欢他。”

    “为什么?要知道我们或许会和并非期望的人在一起,可谁也无法阻止我们的感情。”她拉着我走到了床边,细细地看着上面的人:“我承认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甚至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可,你让人将他抬到了这里,却又把士兵和侍女都遣开,你一定会原谅我这个好奇心吧。”

    我忽然才意识到了这个:一个圣女将敌对的高岗战士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而且不允许士兵们去碰他,甚至不让自己的侍女去将他的盔甲解下。毫无疑问这会让那些摩尔德加人的传言里又会多出许多遐想。这让我自己都有些糊涂了,因为我确实打算自己来做这些事情。出于无奈和她刚刚提及的信任,我只好将实情说了出来:“很多年前,我曾经到过芩登湖边,也知道他们的龙人族族长并没有儿子。”

    伊莎贝尔不解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他在说谎?可我觉得他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也不象是这样的人。”

    “那位族长没有儿子,但是却有个女儿维多利亚·格莱蒙。”犹豫之后,我终于说了出来。

    “什么?”伊莎贝尔似乎是没有听清楚我的话,愣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放开了我手。我下意识地转开了头,耳边传来盔甲绊扣解开的咔嗒声。“天哪!他真的是一个女孩。”

    她的惊呼声让我转了过来。床上的人的胸甲已经被解下,沾着血迹的内衫掀开,里面紧紧裹着层层的布条,勾勒出的曲线已经足以说明她的身份。她依然在昏迷之中,灰褐的头发枯瘦而没有光泽,被剪成乱糟糟的短发。而且龙人族的身材向来高大,除了面孔有些秀丽,没有人会去注意到被俘虏的高岗战士中会藏着一位姑娘。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在可怕的英尔曼军营里整整四年时间,真不可思议。”不出所料,伊莎贝尔的同情心将她其它的情感都淹没了,满是惊异与深深的叹息。可是伊莎,要是我和她换一个位置的话,我也宁愿战死。她的身躯被终rì掩藏在布条和盔甲之下,而我的灵魂却被禁锢在现在的躯壳之内,谁更不幸?可我不能再让悲剧在她的身上上演了!伊莎贝尔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只是看着她叹息着:“这可怜的人,她一定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受怕。”

    “不,伊莎。她担心的是会牵连到自己的同胞,我想她不会害怕。”

    “而她的同胞们则为了她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多么高尚!高岗人确实值得我们尊重。月儿兰,你能这么做真是太好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这本是我想问她的问题,我说:“也许她并不想我们知道她的身份,也许等我们回到印莱特会知道该怎么办。”

    伊莎贝尔点了点头:“我会保密的,虽然这会让无数的欧卡亚人伤心嫉妒。”她又忍不住叹道:“一个族长的女儿,是否相当于一个领地的公主?”

    这种设身处地的设想让她变的惆怅起来。我在亚里巴桑和高岗高地上从来没有见到过欧卡亚人——据说那些俘虏全部立即被处死,而普通的欧卡亚人也会被同样的对待。如果欧卡亚的公主到了那边境遇只会更糟糕,几千年来的仇恨让他们早就失去了怜悯之心。而我将她留在身边正确吗?

    “好吧。我承认你做得完全正确,要是我也会这样。不过我可要提醒奈达看紧一些,如果是一位王子我倒还放心——没有人能抵挡你的魔力。可这是一个高岗高地的公主,这我就无法预料其结果了。记住,即使所有的高岗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伊莎贝尔把我拉进怀里紧紧一搂,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可我该拿她怎么办?她的盔甲上还有几处破裂,鲜血已经凝结。我已经用灵觉检查过,除了失血过多没有更严重的伤势,也早已被我治好。她身体里元素的蠕乱也是因为昏迷而引起,这倒好办。我鼓动起本原安稳的节奏,慢慢让她身上的元素也平静下来。可一等到完全平静的时候,她又会猝然颤动——即使是昏迷中她也无法放松下来。

    我将她的内衫掩上,将胸甲重新系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她。那个时候,亚克是否也这样看着我?他又在想些什么?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可也觉察到我身体中的奇怪,知道我无法动弹,那时候他又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那些伊莎贝尔所谓的魔力在亚克眼中似乎并不存在,虽然他救了我。即使来到了欧卡亚大陆,他也从来没有露出一丝感情而只是默默安排好一切。那些细微的举止还历历在目,也许这就象那我从来没有印象过的父亲与从未存在过的兄长,应该是的。也许在他的眼里,我扮演的也是这样的角sè。我不由叹了口气,而后又深深庆幸——我决不愿意他成为另外一个皮亚路克。

    眼前的人和我有着相同而又截然不同的境遇,如果没有亚克我的遭遇或许比她还要糟糕。命运真是会开玩笑,与半年前相比我的角sè又换了个位置。只是我知道了,有一些东西只要我活着就永远不会再变换了——那就是我的灵魂,永远不会。这让我知道了该如何做,正如当时亚克对我所做的一样。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黑暗中我召来元素点亮了萤石。执拗的奈达果然带了几个侍卫站到了门外守侯着,他遵照伊莎贝尔的吩咐送来了几套男装之后就一直等在那里。寂静中,我将思觉延伸进了元素中,慢慢洗涤着身躯因为治疗带来的不适应,也观测着元素在维多利亚身体内的运行。我能看到有几次元素在她身子里的跳动,那是她即将苏醒的标志,可挣扎了几下又涣散开来。她太疲倦了。

    在夜鹫的一次鸣叫之后,我知道她醒了。四周的寂静与四年积蓄下来的习惯会让她非常谨慎地不敢乱动,她会观察着周围,判断着时间与处在的地方,等着神智慢慢清晰起来。而白天噩梦般的经历一旦进入她的脑海,那么她就会跳立起来。

    果然,只是她习惯xìng地撑出的手掌的疼痛又让她重重地跌倒在床上,豆大的汗水立即渗出了额头。她紧紧地卷缩着,象头鳞豹一样弓起身子,疼痛让她脸上的曲线扭曲起来,却依然一声不吭。而那双盯着我的晶蓝sè眼睛中闪烁着jǐng觉、顽强与疑惑。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却清晰无比地知道她的想法。那时候,亚克也是这样的明了地看着我,我知道。

    “这里是摩尔德加领主宫。”我用欧卡亚的语言慢慢说道:“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门外有几个我的侍卫,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进来。”

    我暗自鼓动的波动与柔弱无力的外貌起了作用,元素中急促微小的颤动慢慢平缓下来,虽然她的神sè没有一点变化。她忽然记了起来,用眼角扫视了一下身上的盔甲,又紧紧盯着我。那本应该不存在的手掌让她有些疑惑,可也有一丝庆幸,瞬而又被悲伤代替——她一定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同伴们。这些不断变幻的颤动分毫不差地映入我的灵觉。这时候她不会相信任何人,而我如果过分表露自己的关切只会让她更加惊恐,就象当初的我一样。

    “这个房间里有你所需要的东西,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走出这扇门。”我忽然发现我也能含而不露地表达出了那种威胁,这真可笑。

    “可惜这里没有剑。”她忽然开口恶狠狠地说道,声音依旧嘶哑。

    这种恐吓如此虚弱,因为她身上并没有散发出杀意。我索xìng站了起来走到了她面前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去拿一把来。我知道高岗人都是信守承诺的战士。”

    “没有做奴仆的战士。”

    “可你是高岗人。我听说每个高岗人都有个高傲勇敢的灵魂。无论如何我救了你一命,我不相信你的灵魂会违背那神圣的誓约。”这话让我自己也觉得耳熟,在哥豪拉雅山顶曾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她沉默了——看来奉承的确非常管用。眼光中的神情未变,语气软了下来话却很恶毒:“我知道你是谁,所谓的圣女月儿兰。那些传言、你的名字还有你的肌肤告诉我你也有一半的高岗高地的血脉,可我没有想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公主居然会支持攻打自己母亲的地方,真不知道你母亲活着会怎么想。我会信守诺言,可你休想让我做一点对不起高岗高地的事情。” 作为结尾,她狠狠地用亚里巴桑语咒骂了一句。

    我真有些哭笑不得了,用极其纯正的亚里巴桑语回答:“你的举止与你族长儿子的身份,与你战士的身份以及仆从的身份都不符合,也许我该叫人把你剥光了狠狠地打一顿。既然你知道了我的那么多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亚里巴桑的语言并不难学。”

    她的脸sè刷一下变得极其苍白,如同看见一个恶魔一样盯着我。

    这眼神,我在凯格棱特见过——那些被掳劫来的六族人的眼中,刺得我心底一阵抽搐。月儿兰,看来你实在不适合做恶魔,我有些无奈地想。眼前的人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黯然,这种变化让她立即有了占了上风的念头,更死死地看着我,甚至有些夹杂着嘲弄的同情。她的怨恨与嘲弄我应该理解,就如同我躺在哥登堡的地牢中面对戈苏湖长老们的折磨时的神情一样。可我不应该这么去对她,尤其是在她最恐惧的事情上——我对于自己早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恐惧。我恢复了欧卡亚的语言:“维多……维多·格莱蒙,别让仇恨遮蔽了自己的眼睛。欧卡亚人与高岗人一样都有自己的爱恨情仇,有自己的执念与向往,有利益与纷争。对于你来说,欧卡亚人都是邪恶的兽妖,我并不是试图改变你的想法。你是一名骑士的话,那么就让我们以骑士的jīng神相互对待。”

    “您没有必要对着一名奴仆谈论骑士jīng神。”

    奴仆?在她看来,我是高高在上的圣女,不是吗?在她眼里,我也许掌控着许多的人命运,尤其是在那些流言的推波助澜下。亚克,看来我无法做到象你这么好。眼前的人想抓住刚才的空隙让我表现出可以让她蔑视的理由,如果这能让她好受一些,我倒是不介意。这样的谈论不会有任何结果,几年时间的屈辱已经让她变得冰冷而坚硬,不过至少她让我更加清晰地看清楚自己,以及该如何决定自己以后的行为。想到这里,我不由柔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去休息了。也许我可以期望你象一名骑士一样向我说一声晚安。”

    维多·格莱蒙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将裹着纱布手放在胸甲前向我行了个骑士礼。她几乎比伊莎贝尔还要高一些,太糟糕了,照理说是应该我象她行礼才对。我微微一屈膝,阻止了这个荒诞的念头蔓延开,回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的清晨。

    经过一个晚上的沉积,身体中的元素已经恢复了正常。每多用一次魔法,第四次余崩的征兆就会更强烈一些。我忽然想到,既然如此为何我不尽量地施用法术加快这个进程?可这时候不行,领主宫厚厚的围墙也无法遮挡时下欧卡亚大陆危险的气息。奇怪的是,莫桑克图大师提醒过的修炼过程中的魔障倒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依照我的吩咐,葛娅将维多领到了我的房间,他身后倔强的奈达侍卫长站在了门外。脱下盔甲换上身厚绒衣的维多经过一夜休息显得jīng神了许多,虽然眼睛里依然满是无奈、不屈与高傲。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就根本看不出她的女xìng身份,这也是我让奈达取那些厚绒衣的原因。

    “维多骑士,请到我这边来。”我站在窗台边向那位俊俏而孤傲的剑士发出了邀请。她一直在向我挑战,试图象昨天晚上一样和我进行新的较量,那全身依旧绷得如鳞豹一样的神态让我觉得好笑。

    “你不必嘲笑我,虽然你有这个权利,可也不用处处表现出来。”她的声音恼怒而低沉,依言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怒视着我。

    恐怕我这时候发出的任何声响都会被看作是挑衅。我索xìng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然后等她坐下后,不去理会怒视的眼神直接抓起她的右手。她的力量如此之大,如果不是最后的屈服,我根本别想让她伸出手来。纱布里面断裂的手掌已经接上,断纹处又黑又肿,可比昨天仅有些皮肉相连的惨状要好多了。

    “很奇怪你居然没有昏过去,这应该是你们欧卡亚小姐们经常做的事情。”

    我凝聚起的心神没有在意她的声音,细细观察起伤口来。想让它完全复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她执意拒绝的话,这只手固然是保住了可也别想再拿武器。我也不想要她的感激,于是将元素召唤控制在不会引起身体过分蠕乱的范围下念起了魔咒,用手结指引着元素疏通着每根肌肉与经络,让土元素在骨骼中流通,让血液恢复流畅。等我忍住身体深处的微颤睁开眼睛时,正好碰上她惊异的目光。

    她扭转过头,缩回了手:“不要期望我会感激你,我永远不会忘记被这些魔法杀害的那些高岗人,永远不会。”

    “当然,我只是不想要一个只有一只手的仆人。”果然,我的话立即让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愤怒。院门传来了阵脚步声,这次来探访我的人比较多:伊莎贝尔、菲尔、泽曼、霍亚还有伊拉宁城的穆亚·斯卡蒂。我沉思了会儿对那个还在恼怒的人说:“假如欧卡亚其他领主的将军们前来询问你有关英尔曼军队的详情,你会如何回答?你是一位非常聪明理智的战士,我想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做。”

    等我迎出大厅时,正面走来的伊莎贝尔不无夸张地叫了起来:“尊贵的圣女,您身后那位英俊的骑士是谁?不知道我们是否有认识他的荣幸?”跟随她而来的几个人脸上的表情让我知道她的确保守住了秘密,除了第一次见到我面容的穆亚·斯卡蒂惊诧的表情更甚,其他几个人都不由皱了皱眉头。而我身后的人则一脸尴尬,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当然,他是我的新仆人维多·格莱蒙。”我被伊莎给感染了,故意将那两个字说得特别重。在众人纷纷见礼时,我也将来访的人一一向已经握紧了拳头拼命克制着自己的维多进行了介绍。

    伊莎贝尔借着阳光仔细打量着我,火上浇油:“我亲爱的妹妹,你的脸sè苍白。但愿不是因为担心某人而生病了吧?我得请各位原谅,维多先生一定能代我的妹妹好好接待你们。如果能允许的话,我得好好问问她,顺便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没等人们答复她便拽着我走了,将那一群人留在了大厅之中。

    我想起几个月前我第一次见印莱特首领的场面,不由担心:“伊莎,这样对维多利亚是否太残忍了?”

    她掩上了房门,满怀忧愁地说:“我太伤心了,看来美丽高贵的圣女已经被那位来自高岗的剑士擢取了芳心。难怪一路上那四位王子将军们如此闷闷不乐,真让人同情。”

    “伊莎!”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看,从来都平静如水的月儿兰居然生气起来,看来事实的确如此了。”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幸好伊莎贝尔自己终于仁慈地放过了我:“虽然我嫉妒的要命,可既然你这么为他担心,那么还是让我来宽你的心吧。你看,月儿兰,欧卡亚大陆只有我这么对你好,可你还是不动心。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了。你想想外面的那几个欧卡亚王子将军,哪个不是社交礼仪上的高手?放心吧,他们会让他安心下来的——如果他们能象我这样控制住自己的妒忌的话。”

    大厅里果然响起了隐隐的说话声,可眼前伊莎贝尔还是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而她梭巡在我身上的眼神哀怨yù绝。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伊莎,求你别这样。”

    扑哧一下,她笑出声来:“这是月儿兰有史以来第一次恳求别人,实在是我的荣幸。不过我得要表现得jīng明一些,作为不让我享受让你难堪的交换,不如过来让我亲几下。”

    “可这会让我更加难堪。”虽然我依言走到了她面前。

    伊莎贝尔眼睛骨碌地转动起来,让我心中更加不安。果然她说道:“作为骑士用要挟的手段去达成目的是非常可耻的事情,所以我也不打算做一名骑士。你要知道现在在摩尔德加城关于你的未加证实的流言有不下二十种,如果我这个印莱特公主一一进行证实的话,我想不相信的人会很少。当然,这是一种明明白白的威胁。”

    虽然我并不在意流言,更知道她无非故意在逗我,可在这方面我哪是她的对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得抬头闭眼。

    “唉,”伊莎贝尔叹了口气说:“算了,爱情是无法抢夺的。你还是好好对待那位高岗骑士吧,何况欧卡亚大陆已经没有安宁的时间了。”

    我不解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昨天,腾歌将军与摩尔德加领主、伊拉宁使团进行了会晤,也许你不想听到这个消息。他们商议觉得现在的情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赤焰魔法圣教发动圣战,而且三城约定全力支持圣战,让英尔曼和魔法圣教同高岗人忙去吧。战争,又是战争。”

    【注1】黎伊斯坦河,印莱特最大河流的支流,位于印莱特城的西南一百里。印莱特领地为“Γ”型,东接约纳,北临英尔曼,西为哥豪拉雅山脉所隔的高岗高地,东西端六百里,南北端长八百里,领土面积相当于一个法国大小。印莱特人大多聚集在Γ型的上长边东侧地区,伊莎贝尔所说的地方在转折点处,黎伊斯坦河以南大多为森林。

    【注2】欧卡亚大领主的军队分几个组成部分,主力是直属的万人军队与大佣兵团,附属部分有其他佣兵团和属下中小领主的军队。中领主可领兵3000人,小领主为300人。不过中小领主未必一定忠于大领主,例如约纳城的中领主拉可夫。圣女与圣骑士隶属魔法圣教,有1000人的领兵额度和自己的城堡,对于大领主保持相对的dú lìxìng。所有的领主只有赤焰魔法圣教才有权利封赐。一个领主确定之后不会消失,大多在争斗中由其他人取代。大领地内中小领主的多少决定了其领地的总兵力与城邦的个数,印莱特领地内只有八个小领主,因此菲尔与腾歌将军才尤其重视月儿兰的护卫队与城堡。护卫队的开支由城堡辖区内居民的赋税承担,赋税权在各个领主手中dú lì掌控。

    【注3】魔法师的修炼主要有两方面的障碍。一、灵障,每一阶魔法能力突破时的灵觉混乱。二、魔障,身体里沉积的单系魔法过于强大而引起的混乱。月儿兰当时在戈苏湖受的灵之护卫被血凝术混合入身体使得灵障不存在,而她修炼的绝无仅有五系魔法也没有了第二种魔障的危险。

    【注4】剑士的斗气是鼓动身体内部的本原,魔法师的法术是召唤外界的元素,这是修炼的两个极端,因此通常情况下剑士与魔法师不能同时修炼。源海苦修会的光明圣卫士是一个例外,后文中会提及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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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圣女之战

    据说这几天是摩尔德加城三百年来最为忙乱时刻,各种各样的传言充斥着每个角落,有关于赤焰魔法圣教,关于英尔曼,关于我以及摩尔德加的继承权、各大领主的传言等等。而那些关于维多的传言果然出现了,有说她是如何凶残的,有说她的身份的,更有一些说的却是她的外貌以及与我的隐秘流言。可恶的是伊莎贝尔带来这些流言时,总是挑着她在旁边的时候,她总是大声地告诫着我:“月儿兰,我的妹妹,对于这些流言正派的人是绝对不会去相信,可你也要注意到一个公主的声誉。”

    我相信维多更渴望知道一些外界关于两个大陆之间的事情,而我这里总是如此安静,倒是那泽曼王子与霍亚来的次数多了一些。他们还是匆匆而来,带来一些颇为关注的礼节上的问候又匆匆而去——摩尔德加现在实在有太多的事物需要他们去处理。因此伊莎贝尔光顾的时候维多总会悄悄地走近。自从那天以后,我几乎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我只是想让她先平静下来。她是那么惊恐不安,有时候又如同一只惊兽那么jǐng觉与危险,甚至我稍微靠近她一些便会拿出一副挑衅的姿态来。是啊,任何人有过她的经历并处在现在的情形之下,想的恐怕都是欧卡亚人会如何对付她。我的举动,或者说是我的安静常常让她疑惑,她总是远远的呆在能看得见我的地方,象一只黑暗中的猫。我非常清晰地理解她的每个举动。而每次伊莎贝尔大声劝告我时,我都能看出她的更多的疑惑与不安。但愿维多不会以为我的举动是真如那些传言一样,她比我更受那些传言的困绕。

    军演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魔法圣教默克桑斯大长老即将到来的前一天,娜娃公主也来光临了一次。陪伴她的是穿上了摩尔德加百人队长服饰的齐格飞剑士,英尔曼的军演让摩尔德加人紧张起来,因此剑术高超的剑士比往常更快的得到了重用。这样也好,我想,除了我这个院子里还多了个可供观赏的人。

    .

    大陆历三○八年一月二十四rì。

    赤焰魔法圣教派人送来了魔法圣袍与信旗。幻叶木纤与jīng丝织就的圣袍被染成了黑sè,在裙角绣着白sè的赤焰山标识,代表珂斯达玛月亮的白线环绕其外。维多看着我披上圣袍,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厌恶与痛恨。我心底不由叹了口气,让她留在宫里。我相信她的承诺,可我不知道她见了赤焰魔法圣教长老时会有怎样的举动。

    “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我也想见识一下神圣无上的大长老是一个什么样的德行。”她甚至有些愤怒地用亚里巴桑语质问我,幸好这时候身边只有印莱特的士兵。

    “我是圣教的圣女,同时也是几十万印莱特人的公主。”我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带了印莱特侍卫们出发而去。

    赤焰魔法圣教大长老的权威与地位从摩尔德加人的慎重就可见一斑,大领主亲自带领着几百名摩尔德加各种各样的首领、贵族,与各个领地的使者、将军、王子、公主们一起前往东石城,那些护卫与士兵络绎不绝,与好奇而激动的摩尔德加人将两城之间十多里长的道路都塞得满满的。赤焰圣教虽然在领主们私下的会晤里有诸多微词,可在一般的欧卡亚人里还是有至着高无上的地位——对着东边的那颗看得见的月亮祈祷总是会更坚定一些。

    而东石城的东门外三里处,在一个平缓的高地上已经搭起了硕大无比的帐篷,赤焰山的护卫与魔法师拥簇而立。这些神的信徒们擅长于制造神秘与崇敬,前来迎接的人们只能在坡地下远远仰视着。通往帐篷的地上撒上了细细的黑砂石,笔直的通道边每隔三五步就矗立着肃穆而虔诚的黑袍法师,一直延伸到了帐篷前,几百面各系魔法标志的赤焰旗帜在摩尔德加的暖阳中添加了沉闷与凝重。沿着东石城往东的大道上,每百步就有两名赤焰骑兵守侯,远处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两人奔回,那是在昭示尊贵的大长老又临近了百步。我站在三位大长老的身后,看着坡下前来迎接的首领们以及一直延伸到东石城的城门下的数万静默着的人们,心里平静异常。而摩尔德加大领主,我从他的脸上也找不到任何波动,这是三百年来第一次有赤焰魔法圣教的大长老偕同四位长老同时驾临一个领主的城邦,是荣幸还是威迫?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腾起的蔼气忽然重了起来,扬起的尘土低矮而弥聚。鼓号齐鸣中,一面无比巨大而金光闪闪的赤焰圣旗出现了。旗帜下面是四匹驮兽拉着的高高在上的巨大行銮,数不清的黑压压长袍将将行銮与圣旗映衬得越发巨大,外围是数目更加庞大的盔甲与密密麻麻铁器的闪光。蔼雾与尘土将这支军队扭曲得有些虚幻,可那面旗帜与空中凝重的气氛又是如此的真实。随着赤焰圣教队伍的逼近,那些摩尔德加民众们不由三三两两地匍匐在了地上。没多长时间,除了赤焰教众与首领们以及他们的护卫,大地上全都是拜倒的人。而其余的人包括三位长老也都垂下了头,恭敬地等候大长老的到来。

    走得近了我才看到,足有十步长六步宽的行銮上,身穿同样金光闪闪的圣袍头戴圣冠的默克桑斯大长老的前面还有一个镶嵌着黄金与宝石的台子,彩sè绶带缠绕下摆放着一个金匣。几天前那个晚上的默克桑斯大长老用着宽厚怜悯的眼神俯视着人们,元素中的颤动让我毫不怀疑地相信被他扫视过的人们心中肯定会涌现起感恩戴德与诚惶诚恐的感激。他神圣的目光在我身上驻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行銮便直接向那个山一样的帐篷驶去。行銮旁边是一个月前在克洛弗隘口前匆匆离去的摩费长老,他也是一脸肃穆地站到了长老们当中。那些随行而来的法师与战士们跟着行銮,排成左右各五行的队伍分列在了黑细沙石通道的两侧,将着二百步长的通道塞得满满的,百多名号手的金属长号高高扬起在通道的两侧,比其后的矛枪更具威势。

    摩尔德加大领主的威望与八大领主联盟的气势,在这里荡然无存,难怪领主们会决定推动并全力支持圣战。这都是为了生存,我知道,于是维多利亚的高岗人或者说欧卡亚战士们的噩梦就要来临。

    “嘟——噜——噜——”尖亢悠扬的金属长号猛然吹响。三声之后,一队十人的传召法师从帐篷顺着黑细沙石缓缓而下,带来了赤焰魔法圣教大长老的第一道圣喻:“大神在上,默克桑斯大长老召见圣女、印莱特月儿兰公主。”

    从人们低垂着的头颅下看不到他们的表情,我也无暇去思索这道传召的用意。可默克桑斯大长老一到来不是接见长老们,也不是召见摩尔德加大领主或者其他的领主使团,这就让人不免疑惑。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神的恩眷,这得要用什么样的东西去交换——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恩宠。我长吸一口气随在传召师身后,穿越交错林立的长角与黑袍们的虔诚,让心神紧紧守着本原。那巨大黑暗的帐口,如同张口yù噬的巨兽。

    可以容纳几百人的蓬帐里的深处有两个各十步见方的高台,褐红sè的地毯从帐口一直延伸到了渐次而高的台子上。那些两侧面目不清低头垂立的黑袍法师们与凝立的魔法荧光更增加了我心头的压抑。默克桑斯大长老端坐在最高处华贵的宝座上,那宝石黄金镶嵌的台子与金匣则放置在了中间的台子上。他挥了挥手,让传召师退了下去。

    “这是至高无上的神的旨意,他将你带到了欧卡亚大陆,让你完成神圣的使命。”大长老的声音带起元素中强劲而欢欣的鼓动,在帐篷内各处激荡。他站了起来,走到那个金匣前继续说道:“圣女月儿兰,这是你的使命,伟大的神早在三千年前就预示了这一点。过来,来看看神在赤焰山留下的神物——神之迹石,你会相信神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等我走到他身边,他躬下身子拨开匣子上的绶带,庄重地慢慢揭开匣盖。一丝强烈的亮光从匣子被掀开的缝隙中透出来,缠绕着流水一样rǔ白sè的霞光。转瞬间,一个映shè着光芒的人像跃然而起。匣子里放的是一个中间有个小孔黑黝黝的圆盘,那些光彩便是从小孔中透出。

    那熠熠生辉的人像啊,我真以为是在水镜中看到了自己。可那不是我,虽然除了身上的衣物其他都与我一模一样。那是我在皮亚路克带的黑魔晶石里看到的少女——古黛儿。她这里却是一身宽大而古怪的白sè衣裳,似革非革闪闪发亮。与魔法印石里虚幻飘渺的图象不同,这里的影像却是如此的真实,栩栩如生的就要跨步而走。银白的长发飘飘yù动,凝视着远方的眼睛宛转如生,玉白的脸颊几乎触手可及。我第一次意识到,她是美丽得如此让人震撼,尤其是眼中的悲戚、失落与寂寞。现在她凝立在那里,却让人感觉到她那嘴唇的翕合,神态也是若悲若喜无可捉摸。她每寸地方散发出的华光映亮着整个帐篷,为这里的死寂平添了生气,只是那些淡淡萦绕的流霞才让人感觉到她并不存在于此。

    三千年?这是神在三千年前留下的吗?她,古黛儿已经这么站立了三千年?她即没有神的威严也没有神那洞悉一切的睿智,就是一个孤独而美丽绝代的少女,她是谁?我一阵茫然。

    “取掉掩盖着你的面纱吧,月儿兰。无论你过去叫什么,那并不重要。仔细看看她以及你自己,这是神的预示。神之迹石在赤焰神殿里已经矗立了三千年,一直这样闪耀着光芒。除了神,谁能有如此大的法力?现在我将它从赤焰神殿带来,就是想唤醒你与沉睡的欧卡亚世人,唤醒你灵魂中沉睡几千年的伟大使命。无论以前你是谁,从哪里来,那些都不重要了。月儿兰,这便是你。伟大而神秘的圣典里早已经昭示了一切:‘古丽黛莉将从遥远的西边而来……所有的大陆上将恢复宁静与秩序。’不要去怀疑了。”一个结界凭空在我的身前出现,空中的水元素慢慢凝聚在结界上,形成了道水镜。

    可当我看到水镜中自己的眼睛时,猛然惊醒。我多么愿意去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啊!那些黑暗中的rìrì夜夜,那些挣扎与迷雾中的思索,孤独与疼痛得让我宁愿没有知觉。可正是经历了那许多才让我没有在元素的鼓动中,没有在这个所谓神的预示中沉迷——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在水镜中,我看到自己一点一点恢复了理智与澄静,正是这图象让我失去了过去所有的一切,而我也已经深深地烙下了新的印记。那不是我,无论那是谁,那都不是我。

    “欧卡亚人一直对圣战执着怀疑,这是对大神的亵du。月儿兰,就让我来告诉你这所有一切的源头吧。赤焰神殿中的神之迹石一共有三块,那是远古以来就存在着的神灵们。可是一位大神卡宙——高岗人将他称为了光明神——背叛了神的戒律。为了逃脱神的惩罚,他取走了神界印石去往了亚里巴桑的源海,并让神圣伟大的珂斯达玛大神归于沉寂,让古丽黛莉大神失散在遥远的西方大陆上。我无法向你说得更加明白,神灵之间的争斗本来就不是我们这些凡人所能知晓。于是睿智的珂斯达玛大神创造了欧卡亚人,赋予他们神圣伟大的使命去取回神界印石——它能将我们带往天国。月儿兰,欧卡亚人已经堕落了,几千年来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而你的出现正好可以唤醒他们,这是你的使命,于是现在我将从不公之于众的神之迹石带来了。”

    “您是说,我也是三位神灵之一?”我尽力将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而平缓。

    一直肃穆地注视着影象的默克桑斯大长老象是第一次意识到了我并非是那不能说话的人,我不知道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中闪现的光芒是什么样的情感。过了好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是,这不重要。我注意到了你的善良与仁慈,虽然说有时候这很不恰当。我知道你痛恨战争,可圣战与人们之间为了利益进行的战争不同,它的目的是为了和平,为了神界印石。你想象一下,当圣战取得胜利之后,人们将不再会有争斗,人们将都回归天国。你再想象一下,你的出现可以让欧卡亚人三百年来第一次团结起来,让他们真正意识到圣战的伟大意义。你不是神灵,可你的出现可以召唤他们去战斗——为了神与天国的安宁。”

    有一刹那,我几乎就被说服了。可,我说:“尊贵的默克桑斯大长老,如果天国是和平而安宁的,那么卡宙大神为什么要背叛?如果神界也有背叛与争斗,那么与人间又有什么区别?”

    “不要对神灵妄自菲薄,月儿兰,总有一天你会醒悟。” 大长老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动气,依旧平缓地说着:“半年前,皮亚路克告诉圣教他找到了一个姑娘。皮亚路克,我几乎已经将他遗忘了,可他在背叛了这么多年之后终究回归了圣教,这是因为他心底神圣的执念。如果不是卑劣的亚克,我曾经那么寄予厚望的圣骑士亚克,在半年前你就应该回到圣教来。这是你的归宿,所幸的是他并不知道你真正的意义。月儿兰,只有圣教能够保护你,让你免受人世间yu望的争夺与丑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从你眼睛里看到了那对于宁静的渴望,现在圣教给予你了宁静。”

    代价就是我必须成为圣教发动圣战的工具,他口中提到的两个人越加让我清晰了。

    “你是一个富有智慧而执拗的姑娘,我几乎要被你感动了。而且我很悲哀,因为你是这样相信自己眼睛,甚至都忽视了其他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劝告。有时候我甚至都在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冷静的智者而不是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姑娘,这更让我相信了神——只有神才有这样的力量让你成为现在的你。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使命,我毫不怀疑你的使命就在于此,而你自己却没有意识到。总有一天你会清醒过来,我相信。我很想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可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切准备好了,也都早已开始,历史的车轮已经被推动,而你我都无法阻止。”

    “这是我来到摩尔德加的原因。你的出现让时局更加简单明朗,本来那将会复杂的多,可谁都无法阻止。那些匍匐在外面的人们应该感谢你,因为过去的背叛与愚蠢他们应该得到惩罚,那些摩尔德加人、伊拉宁人与印莱特人。你让他们可以免受这些惩罚。我来就是要宣布:三千年来欧卡亚大陆最伟大的圣战即将开始。现在我让它成为你的圣战,月儿兰,无数欧卡亚人将为你——神圣的珂斯达玛大神指定的圣女而战斗,无数的诗歌将会歌颂你与这次圣战,欧卡亚将获得伟大的胜利。而你,圣女月儿兰将会为神赋予你的容貌而自豪,你将被铭刻在万千的欧卡亚人心中,因为这次的神喻之战!”

    那些隐隐的呼嚎声在我耳边响起,记忆深处有股血腥涌出。我的圣战?!可我只知道这以后我将被两个大陆当作恶魔——这并不是我所担心的。两个大陆之间的杀戮已经存在了几千年,这再明晰不过了:我现在被当作了一个发动战争的借口。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让我忽然开口:“如果我说不呢?如果我对着每个欧卡亚人说不。既然您只是为了找回神界印石,我相信圣教强大的力量完全可以不用通过战争,即使需要又何必以我为借口?既然是为了欧卡亚人能回归天国,那么您为何不直接向高岗人索要呢?”

    “我先回答你后面的问题吧。你想必知道源海位于高岗高地和列别德高地之间,在那里自古以来就有强大的力量保护着,他们自称为源海苦修会。事实上,亚里巴桑大陆上的魔法会都是出自那里。你一定听说过两大高地的光明魔法会、南亚里巴桑大陆的白魔法会与天之圣国的圣魔法会。几千年来,我们与三大魔法会之间已经战斗了无数次,而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二十年的筹划终于有了结果,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它。”他忽然微笑起来,放缓了语气说:“而且你也一定没有想到,印莱特领主几天前派遣了使者来向圣教表示效忠,然后是摩尔德加人以及其他各个领主的使者。你看,在神的威仪之下,那些世俗的领主们只能表示屈从。圣教将会宽恕他们,如果他们信守承诺的话。而你,我相信你的勇气,我也见识过。你一定不愿意神的惩罚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何况现在你也做不了任何事情。我愿意对你网开一面等待着你最终的醒悟。可在那之前你只需要保持沉默,或者说只需要你今天保持着沉默,仅仅如此。”

    “而且对于你,圣教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多。月儿兰,我知道你来自亚里巴桑,也知道高岗人如何对待你,知道亚克将你带到了欧卡亚大陆——这我要感谢他。我也知道印莱特并没有另外一位公主,这些我都宽恕了你。甚至你还学会了圣教的魔疗术,并让班勒塔将军免于一死,在英尔曼军团军演的时候你还赦免了一名高岗人——维多·格莱蒙。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可我还是要宽恕你,也宽恕了印莱特和摩尔德加。不但如此,圣教将带领英勇的欧卡亚战士去讨伐那些如此残暴对待你的高岗人,圣教也给予了你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而我要你做的仅仅是站在这里接受前来觐见的人的朝见,你一定会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你也知道圣教那些高深的魔法术也可以让你满足我,所以你现在的样子就可以了,月儿兰。”

    他用我的名字结束了告诫,而他提到的对于印莱特与摩尔德加的惩罚让我紧紧闭上了嘴。默克桑斯大长老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宝座上,敲响了身边的鸣钟。一队传召师应声前来,在台阶下恭谨地施礼。

    “宣召四位长老、摩尔德加领主、各领主使团、各魔法学院长老以及各个商团首领。”

    我知道,那些即将进来的人们将看到我与身侧的那个影象,散发了三千年的光芒映亮着帐篷,也会让他们最少在口头上表达出崇敬与服从。在默克桑斯大长老口中宣布的神喻之战将会被带往各方,令欧卡亚大陆为之惊慌,同时带去的还有关于我的传言。我将被各种目光巡梭,那些目光中将会有惊奇、崇尚还有仇恨,而我只有默默无言。战争,战争还会将我的名字带往另外一个大陆——或者不需要战争,几天前我就被刺杀过了。那些高岗人和亚里巴桑人会将我视作梦魇,而那些战死的欧卡亚战士的家人口中也将会世代诅咒着我。可我心里所想的,没有人会去关心,他们只会知道是我将战争带到了欧卡亚与亚里巴桑。

    我知道。

    亚克,你将我带到欧卡亚的时候,可曾会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又该怎么做?

    帐口的光亮如此刺眼,那仿佛是一个逃生洞口,而我就在这深深的洞穴下面,无可躲逃,冰冷彻骨。空中的元素凝结如石,我都觉察到身后那道目光,可笑的是它居然满怀怜悯与叹息。远处,那群认识或者不认识的首领慢慢次序井然地走进,惊骇无比。

    .

    两天的时间并不难捱,尤其是百多名赤焰黑袍**师将外面所有的一切都隔绝了起来。这种隔绝与窒息我已经习惯了,虽然从那些觊视的目光中,我也能知道摩尔德加城的流言和混乱到了何种的程度。伊莎贝尔、维多利亚以及亚克都变得遥远起来,甚至连一直跟随着我的印莱特侍卫也没有看到。如同以前一样,我知道我又被推往了命运的更深处。而看守我的这些年轻的黑袍**师们都是默克桑斯大长老用了二十年时间培养出来的jīng锐,司贝斯·弗兰科也在其中。看着他们虔诚而专注的目光,我有时候会更多的想起早已经不见了的皮亚路克。如果他知道了我现在的境地,他又会如何想呢?

    大陆历三○八年一月二十六rì。

    东石城外三十里处,在摩尔德加停留的第三天下午,默克桑斯大长老率领四位长老起程返回赤焰山。我忽然发现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站在了落rì的余晖中,那些前来送行的人们早在东门外十里处停下了脚步。我不由暗自嘲讽,在赤焰魔法圣教看来我的价值已经完全被利用干净,除了十余个远远站立的印莱特侍卫他们甚至没有给我派遣出护卫将我送回东石城。这时候如果有高岗人确实是将我刺杀的好机会,高岗人将因为这次圣战的罪魁祸首的死去而欢呼,欧卡亚的圣教则可以号召欧卡亚的人们为“美丽而圣洁的圣女”月儿兰报仇。而我的影象已经被无数颗魔法印石摄入,已经与圣战令一起被送往欧卡亚的各个角落。

    看着奈达手中高高飘荡的信旗与身上的衣裳,我摇了摇头,一名侍卫将我送上了马背。

    东石门外,原来大长老驻扎的地方篝火燃起,一队摩尔德加骑兵正在等候,领队的是齐格飞剑士。我得感谢他们,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尊贵的月儿兰圣女,摩尔德加领主正在召集所有的摩尔德加首领们商议,所以泽曼王子委派我前来迎接您。”黑暗中剑士在马背上向我行礼,他看了看我身后的印莱特士兵接着说道:“腾歌将军与菲尔王子、伊莎贝尔公主都在西石城,他们嘱托我将您护送到那里去。”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圣战在即,恐怕所有的欧卡亚人都要忙碌起来了。顺着两城间大道,我们拐道沿着城墙没有进城而直接往另外一个城驰去。那些印莱特士兵脸上的表情让我稍微平静了一些,至少他们没有将我看成了怪物。可其他人呢?伊莎贝尔——想到她我心里不由一热——她仍旧会将我当成原来那个月儿兰,而其他人估计会因为我新的处境而头疼不已吧。这么多天以来,我隐隐知道了印莱特领主十多年来都刻意地保持着低调,可我的出现却让印莱特人成为欧卡亚大陆最受瞩目的领地,何况默克桑斯大长老如此坦率告诉了我印莱特人对他的欺骗。这些,都是因我而起。夜里的寒风中,我不禁裹紧了长袍。

    转过一个山脚后,身边的剑士放缓了缰绳,让马儿慢慢停了下来。我不解地抬头,齐格飞剑士两眼闪闪地含笑说到:“尊贵的月儿兰圣女,我们到了。”

    我才看这是一个山口的凹角,四处几堆燃着熊熊的篝火,暗处隐隐有锐器的寒光闪烁,人影憧憧。他带领的百多名摩尔德加骑兵将印莱特士兵与我团团围住,黑暗中走出了两个我所认识的人来,裹着长袍的尤尼雅与一身摩尔德加盔甲的维多·格莱蒙。剑士妹妹手中的剑又细又长闪烁着红茫,空中的火元素被微微涉动。我熟悉这个气息,那可不就是在摩尔德加南门外刺杀我的人。维多手里倒是没有武器——手伤还没完全好。他们间互相的微笑让我明白了一切,只是,我没有料到来得这么快——刚才我还在想着呢。真好笑,我伸手阻止了惊觉了的侍卫们。

    “您一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高高在上的圣女,是吧?”尤尼雅不顾边上奈达的低吼走到我面前,挽住了我马匹上的缰绳。也许她看到了我的笑容,这以为是误会的错觉让她更加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很愿意花上一个晚上时间和你讲述我们是如何在北石城燃起的大火,又是如何让娜娃公主将维多带出了领主宫。可怜的摩尔德加城现在一定在为他们公主的失踪而忙乱,他们不知道这些都是为你而准备,这顺利得我们自己都无法相信。”

    眼看着身边着急而愤怒的印莱特士兵,我用亚里巴桑语言说:“你们可以杀我,但是请你们放过这些印莱特人,他们是无辜的。”

    尤尼雅愕然地看着我,又转过头去看着维多。真奇怪,她居然不懂亚里巴桑语?

    “我们怎么会杀你,我们还指望能用你与娜娃公主去交换和平。至于你的侍卫,只要你命令他们不要反抗那么就没有事情。”维多走了过来用欧卡亚语说,看着我的眼睛里禁不住地露出了兴奋与痛恨。她接着用亚里巴桑语说:“我不想折辱你,因此你最好立即脱掉那身恶心的衣服。”

    我不觉有些哑然失笑,他们居然以为用两个人就可以换来魔法圣教二十年来的图谋?这至少说明圣教的表演的确非常成功,成功得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辩驳:“我会下达命令。另外,我还以为我能够去相信高岗龙人的承诺和誓言。”

    “不要提那该死的誓言!”维多身上鳞豹一样的冲动又显露了出来,她几乎是冲到我面前喊到:“维多早已经战死了!我不想把你从马背上拖下来,因此赶紧照我的话去做。”

    我越加有趣地看着她,同样用亚里巴桑语回答:“维多已经战死了。你不觉得我身上的魔法圣袍和你身上摩尔德加的盔甲没有任何区别吗?有区别吗?维多利亚?”

    红头发的兄妹和他们几百名属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的对答。可我没有想到我说出的名字让她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维多利亚忽然呆呆地站在了那里,脸sè极其苍白,看着我的眼睛中闪烁着奇怪的光芒——恐惧、疑惑、失落、绝望、痛苦。

    .

    【注1】赤焰魔法圣教的七件神物:1、《赤焰圣典》,记录赤焰魔法圣教教义的图书;2、《大魔法典》,记录魔法圣教各种魔法的书籍;3、神之迹石;4、珂斯达玛神之碎甲;5、流荧神晶石;6、神之寝木;7、归寂神室。

    【注2】魔法圣教的基础在于:1、珂斯达玛月亮;2、魔法圣教掌握的魔法力量;3、赤焰山的神迹;4、长久以来魔法师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以及神的传说;5、人们内心的需求。在此不一一赘述。

    【注3】商团在欧卡亚大陆还有的作用就是传播各种信息,这与只忠于领主的佣兵团不同,因此在每个重大的场合商团首领都会受到邀请。

    ;

第四十五章 囚徒

    夜空里只有掩上了蹄子的马匹的奔跑声。偷袭者将印莱特士兵蒙上了眼睛,大队人马将会把他们送往远处去释放,等到侍卫们徒步赶回去向印莱特或者摩尔德加人去禀报时,我早已经消失多时了。维多利亚有些粗暴地跨上我的马匹,不由分说地将我挟在怀里。在被黑布蒙上时,我甚至都看到了那两个兄妹眼中的奇怪——但原他们不会以为维多利亚是被我的外貌给蛊惑了。他们还不知道维多利亚真正的身份,那么他们又是谁?我知道他们所修炼的剑术与高岗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系,如果说是大长老所说的源海苦修会,那么他们怎么不会亚里巴桑语?

    三骑四人的马蹄声远离了大队却是向另外一个方向驶去,不再说话。维多利亚故意使劲地抽动着缰绳,坚硬的盔甲紧紧夹着我,那些动作中我能觉察出暗含的怒意。她的力量与高出我大半个头的身躯让我无可抗拒,何况我已经习惯了被各种人胁持。这真让我啼笑皆非,等我顺从地挪动身躯索xìng倚靠在她胸甲上,让她知道无法挑起我的怒火时,她又不禁放松了手臂。

    我应该感到恐惧才对,可我却反而有种松懈。我已经被囚禁了三天,或者半年了——自从有了新的躯壳开始。这让我不再去想他们将会把我带往何方。

    .

    这是个尚且不错的房间,比不上摩尔德加领主宫的奢华,可也几乎及得上约纳城的驿宫。帷幔低垂,各种摆设应有尽有,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了——我还以为会是象哥登褒的地牢一样呢。隔壁隐隐传来责骂,那是娜娃公主的声音。

    “您一定对这里很失望吧?对于一个圣女来说这儿实在简陋了一点,尤其是您这么一个欧卡亚大陆最为瞩目的公主。我得请您原谅。”尤尼雅满是嘲讽地看着我打量四周,维多利亚则有些心神不定地在一旁,门外有许多卫兵的走动。

    这应该是在一个小城堡之中,可我不知道会是在哪里。对着她的讥笑,我回到:“我确实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您能否回答我?”

    “可以,但是不要指望我能象王子贵族们那样回答得恰如其份。”

    我想了一会说:“在摩尔德加的南门外,那时候您完全有时间杀死我,可您为什么最后放弃了?”

    “这么说你知道是我了,我想答案你比我更清楚。”尤尼雅美丽的脸庞上露出恶狠狠的神情,说:“如果我早知道你也会魔法宫克拉夫玛长老的灵魅术的话,你就不能站在这里了。不要挑衅我,我可期待着将长剑刺入你的身体。你那些妖媚的伎俩对我可起不了什么作用。”

    灵魅术?看来我对于欧卡亚大陆的魔法还不是完全都知道。倒是她说这话时候的神态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仿佛是一种嫉恨。她jǐng告着瞟了沉默着的维多利亚一眼让我有些醒悟过来。是啊,勇猛的剑士在军演时候的悲壮足以吸引任何小姐的芳心了,穿着盔甲的维多剑士又是这样英俊,何况还有些古怪的传言在推波助澜呢。我苦笑着说:“可那时候您又为何惟独对我这样关照呢?”

    “如果知道我的姓氏的话你就不会奇怪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的真实名字——尤尼雅·阿诺万,阿诺万领主的女儿。”她满是骄傲地说。

    “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的确无知,如果你的智慧同外貌一样的话你就应该知道。”这位曾经的公主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看来她对于维多剑士与我共骑一匹马还耿耿于怀。她不耐烦地解释道:“二十年前英尔曼杀害了我的父亲。欧卡亚人都知道印莱特、摩尔德加与伊拉宁是该死的英尔曼野人的对头,赤焰魔法宫却支持着英尔曼。当印莱特人举着魔法宫长老的信旗来到摩尔德加时,这再明显不过地说明了印莱特人屈从了魔法宫与英尔曼,而这都是因为你的出现。我现在后悔的是那时候为何没有坚决的下手,希望现在还有机会弥补。”

    原来如此,那天英尔曼使团的驿宫受袭想来也是他们所为。可,我接着说道:“我明白了,请原谅我的无知。我还是想不明白一点,你是欧卡亚人,可与高岗人之间的圣战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可不会去相信你仅仅是……因为我的仆人维多剑士而要这么做。”尤尼雅的神态与默不作声的维多忽然让我在最后故意这么说,我想,我是被伊莎贝尔带坏了。

    “不要侮辱一个勇敢的战士!你给他做仆人都不配!”尤尼雅比维多利亚还要显得愤怒一些,她几乎就要拔出腰上的长剑来,而后者只是露出了怒sè并没有任何举动。红头发的小姐几乎喊了出来:“你一定想不到,我这么做是因为传授我剑术的老师。你和那些愚蠢的长老们找了他很多年也没有找到。虽然他已经故去,虽然他是一位高岗人,可他比你们这些只知道战争的赤焰山的人更要高尚。我们这么做是因为他。”

    愤怒,我细细咀嚼着面对着的愤怒。这些直露的情感反而让我轻松,那些礼仪与面目模糊的虚假几乎快让我窒息了。而尤尼雅这时候显露出来的再明显不过的敌意让我更觉得有意思,虽然这可能会给我带来危险。这我不怕,我不害怕这些**裸的针对我自己的威胁,默克桑斯大长老尚且还说我倔强呢。我第一次作出副柔顺的样子走到维多利亚跟前,尽情发挥着身躯赋予我的魅力含情脉脉地仰望着她,让声音在元素中波动着温柔地说:“让我看看你受伤的手,维多。我不该称你为仆人,你一定会原谅我的,是吗?”

    可怜的维多利亚怒气消失了,有些不知所措地一把将我推开。

    多么轻而易举,我让元素鼓起杂乱凄哀的波动,让眼睛中带着迷朦与绝望,让声音带着悲伤颤动继续说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身赤焰山的圣袍,你不愿意我穿着它是吗?你不愿意我被它玷污,是吗?只要你再说一次,我立即可以为你脱掉它。”

    我第一次发现我的魅惑力这么大,满是敌意的尤尼雅有一刹那也变得迷茫起来。等我的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她才醒悟过来,她的脸上一下子苍白一下子又变得通红,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真不知道羞耻!你是个印莱特公主,一个圣女……”她说不下去了,使劲跺了跺脚转身冲出门去。

    我胜利了吗?我不禁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满心滴血疼痛得想掉泪。

    “你可以不用这样,这不是你。”一旁的维多利亚冷冷地用亚里巴桑语说。

    “我不用这样,是吗?”我朝她看过去,现在轮到我满是讥讽地说道:“那么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应该是一个柔弱无力的公主?我应该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圣女?我应该不会哭笑?我应该象你以前那样所看到的那么安静而文雅,而不允许有一丝愤怒与怨恨?”

    “这至少比我以前的处境要好多了。”

    “是啊,我比你好多了。我能想象当年你满怀豪情地冲向英尔曼的军队,可以想象在阿诺万城每天的提心吊胆,可以想象你在每次军演中受的伤,可以想象看着自己同伴为了保护你与你的身份一个一个战死。我甚至都能看到,在黑暗的角落你卷缩着不敢哭泣的身影,期望着那些欧卡亚人不要发现自己的身份。你是这样绝望和惶恐,自怨自哀,如果不是英尔曼的军规你早已经自杀。那些满怀屈辱的rì子,满是绝望的时候,我能想象。所以你现在也不敢让别人知道你的真实,我知道。眼看着一个少女爱上你也不敢表露自己的身份,当然那个少女不是我。维多利亚,这些我都知道。”

    就象当初的我一样,这些残忍的话将她带进了不敢回首的rì子,她的脸sè因此没有了血sè。她象是看到恶魔一样看着我:“你早知道了……你到底是谁?”

    我知道是因为以前我度过这样的rì子。至于我是谁,这是我最难以回答的问题。我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早就确定了,我是欧卡亚大陆神圣无上的魔法圣教尊贵的圣女,是你现在的俘虏,是高岗人将来永远的噩梦,是挑起这次圣战的罪魁祸首。这不就是你们将我捉来的原因吗?”

    “这不是答案。如果不是因为你救过我……”

    我打断了她:“你就会怎样,维多利亚?用你另外一只手杀死我?或者用尽各种方法折磨我?”

    “不要叫那个名字!”

    “好吧。那么维多剑士,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歇息了。我倒是期望您能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这样的话我就不用担心被另外一个嫉妒的女人杀死,虽然这会让她更加嫉妒。到了明天她该会相信那些所有的传言都是真实的了,一个欧卡亚的公主圣女与一个高岗龙人族族长勇猛的儿子,多么激动人心的故事。”我看着自己说着这些肆无忌惮的话,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会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我这是怎么了?眼前的她就象是命运中倒错了的我,勾起了记忆深处的一种悸动。我想我是在妒忌她们了,她们可以明明白白地去嫉恨,可以去爱与恨,可我没有了这个权力。我既没有了嫉恨的权力,更没有爱的权力,这便是原因。我想激怒她们,让她们痛快地杀了我或者离开去,这都给了我一种疼痛的快感。

    可我说得越直露,维多利亚越冷静,让我失望。她说:“你救了我,而且还替我保守了秘密,甚至不惜自己的名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月儿兰,可我还是要感激你。如果不是圣战,我很愿意放了你。我的经历让我可以冷静地思索,所以你别想再激怒我了。你似乎洞悉一切却又如此平静,我知道你现在说的话的目的,这和当时的我一样,我能理解。”

    “月儿兰——你知道这个躯壳的名字,可你不知道这个躯壳里灵魂的名字。维多利亚,你永远不会明白。你不用感激我,对于我来说,了解一个人的灵魂反而是容易的事情。所以你做你该做的事情,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责怪怨恨你。”是啊,那个灵魂,即使伊莎贝尔与亚克也从不知晓,而现在他苏醒过来,又完全不一样了。一阵疲倦猛地袭来让我觉得兴味阑珊,我收起了附着在躯壳表面的那些魅惑。

    她奇怪地看着我,眼睛里幽暗得只有一簇鬼火在闪烁。

    .

    沉睡。

    这是我离开印莱特以来第一次深深的睡去,任由无边无际的黑暗将我掩埋,任由灵觉漫无目的游荡,任由往事与游风cháo水一样拍打着心灵,甚至第一次有了梦境——魔法师睡梦里极少出现的梦。修炼魔法以来就已经失去了的梦sè彩斑斓得有些触目。那些杂乱的景象如奇怪的闪回不断交替。记忆深处涌动起了各种陌生的脸,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甚至有路边偶尔掠过的人。太久远了,有一些我已经忘记——如果不是在这儿出现的话。奇怪的是熟悉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过往的场景里尽是些陌生的人,月儿兰山谷的风,潘古特的红藩林,凯格棱特山的低云,高岗高地的阳光与哥豪拉雅山顶的雪。

    可那些人和景物逐渐凝固了,就象是半年前我死去的时候那样,一张网慢慢在收缩。我成了一团丝线,那些丝线是灵魂吗?我清晰地看到了它不停地收缩着,无可逃逸。所有的颜sè都被滤成了奇怪的杂sè,变幻莫测。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那团丝线忽然开始互相缠绕起,不断扭曲着,将我的灵魂不断的搓拉着,引起巨大的疼痛。有时,它又忽然舒展开来,舒适无比,可又越拉越远,几乎要断裂。

    疼痛与窒息。

    隐约中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呼唤着我。这是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在丝线的翻滚中我竭力去寻找着它的来源。不是蕾丝,不是亚克,也不是伊莎贝尔,仿佛是个悠远的咏唱。

    我猛然张开眼睛。各处传来如余崩一样熟悉的疼痛迅速抓住了我的知觉,四周的元素中混乱不堪,墙壁上的魔法萤石中的光芒也给带得摇曳不定,让整个房间变的地狱般的诡异。身体内本原失去控制般的雷动着,元素如沸腾的水一样鼓噪起来,没有了元素安抚的肌体也雀跃舞动——这便是疼痛的来源。一双灰眼睛灰袍老魔法师在床前紧紧地盯着我,满头汗珠脸sè苍白。他正咏唱着古老的魔咒抵御着元素中的混乱,光芒在他不断弹动的手指间闪耀,身后是惊骇的发不出声音维多利亚与尤尼雅。

    元素中强大的混乱正来自于我的本原的鼓动,一唱一和慢慢膨涨!那个老魔法师如此眼熟,在他手结挥动的空中,元素凝结成了浓雾慢慢安宁下来,可其他地方又如沸水更加剧烈。他是科曼大师!

    我忽然清醒了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魔法师的灵障!

    这真悲哀,魔法的修炼又让我失去了灵觉放纵的zì yóu。如果不是灰眼睛科曼大师——我没有时间去思索他为何在此以及为何救我——勉力用他的魔法唤醒我的话,想必我已经被魔法反噬了。他就象是被元素的洪水包围着的小船摇摇yù坠,只有看着我的眼睛中散发着清明。

    神秘的元素中的jīng灵啊,请听从我的召唤,请您离开愤怒,让您的子民恢复平静。我尽力收摄着散布在空中的灵觉,让它回来紧紧守护着本原,让四周奔腾的元素慢慢休止下来。冲刷着身体的疼痛逐渐隐去,也带走了躯壳上的颤动。许久许久,魔法萤石的柔光终于安静了下来,手臂上龟裂的皮肤也都恢复了原来晶莹的光泽。除了伊莎与亚克之外我丑陋的样子被其他的人看到了。在看过美丽和丑陋的对比之后,在她们眼中会认为那才是我本来的面目——恶魔的样子。

    可这又如何?

    一时间,房间里的人都静默不语地看着我慢慢坐起来倚靠在背垫上。科曼大师应该与尤尼雅有所联系,归依了赤焰山成为英尔曼同伙的印莱特城自然成了她的敌人,而科曼大师不正是印莱特最大的叛徒么。可她是否知道科曼大师伙同魔法圣教安德鲁长老在摩尔德加魔法学院的所作所为呢?

    真复杂啊,我疲倦得不想开口。

    “你认识兰特大剑师?”科曼大师忽然说道,声音沙哑:“我是多此一问。亚克修炼剑术的方式并不适合你。”

    如果他说起其他任何事情我都不屑回答,可他偏偏提及了这两个人。我迟疑地说:“我并没有修炼过剑术。”我忽然记起莫桑克图大师曾说过他也许可以阻止我的余崩,而他说着那两个人时语气又如此熟捻,让我奇怪。

    “哦?”他随口回答了一声,过了会儿说道:“这就比较奇怪了。”

    “奇怪?这个字眼我倒是经常听到。”

    灰眼睛低垂了下去,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顾自己问道:“听说,你有颗灵石魔法师才会拥有的魔晶石?”

    “这是关于我比较微不足道的一种流言。”我依旧冷冷地回答。

    “你的灵觉强大得出乎我的意料,可并没有突破古达姆临界点。的确奇怪。”他第二次说出了奇怪,默默思考了半晌,忽然转身走了。我注意到他说的是“古达姆临界点”而并非是欧卡亚大陆魔法师常用的“场”这个字,可他就这么走出了门去没有再回来,剩下了那两个还在惊讶的人。

    “现在您可以放心了,尤尼雅小姐。我想维多剑士看到过我真实的样子后绝对不会爱上我了。”她眼中的恐惧让我说道。被我抢在了前面的尤尼雅忍不住看了看一边恢复平静的维多剑士,蠕动着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可脚依旧钉在那儿迟疑着没有动弹。我叹了口气:“请维多剑士放心,我如果想死早就可以了。不过我也不介意你在身边看护着,这可是一个骑士高尚的品格,所以尤尼雅小姐千万不要误解。”

    红头发的小姐又皱起了眉头,终于受不了地悻悻而走。

    “维多,你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呆着呢?”我对剩下的一个人说。

    相反,她关上了大理石门,走到了我的床边说:“我得承认你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人。既然你连生死都无所畏惧,想必也不会在意我在这儿吧?”

    我不再说话,默默躺下合上了眼睛。深处的疼痛又泛起了心中的虚弱,让我不禁想起伊莎。真该死。

    .

    次rì。

    隔壁休息了一个晚上被软禁的娜娃公主的吵嚷声又响了起来,摩尔德加血统中的顽强让她从清晨一直叫嚷着。除了尤尼雅,那些守侯在外面的人都没有去招惹她。有时候我好奇地将灵觉延伸过去,听到了摔砸声、怒骂声与斥责声,不过没有哀求与哭嚎。从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我大概知道她是怎么被齐格飞剑士俘虏:剑士仅仅用了一卷羊皮书信就将情窦初开满怀憧憬的公主从因为圣战而纷乱的领主宫诱骗了出来,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难怪她会如此的愤怒与委屈——有什么比被自己所信任甚至爱慕的人出卖更让人绝望的呢?相比较而言我的房间里则安静得有些过分。我无法去让他们相信我,印莱特人在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后还对我抱着猜疑呢,何况他们?何况我现在的身份与处境?

    被我假装给维多治疗伤手而气跑的尤尼雅满脸怒容地又推门进来。我知道她是从隔壁摩尔德加公主的房间里出来,娜娃高亢的咒骂声让她宁愿到这儿来忍受妒忌。而维多利亚在上午默默地配合着我,那的确是她阻止可怜的尤尼雅小姐不恰当念头的办法。剑士不由向我看来,而我则看到了尤尼雅转了转眼睛换上了笑容——这煞费苦心的姑娘,也许对她而言我们都太残忍了。我几乎都快忘记了自己囚徒的身份。

    “尤尼雅小姐,您为什么不把娜娃公主请到这里来呢?”我好心向她建议,这总比三个人互相面对要好得多了。

    于是我就看到了脸sè苍白的娜娃。在确定了我也是被囚禁以及可以信任的人之后,娜娃公主倔强的表情被一种委屈而取代。她几乎是扑到了我的身上,泪水在眼睛中打着滚儿,伏在我的肩头上发出了抽泣声。她绝望而伤心地说:“月儿兰,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甚至没有来看过我一眼。以后我还能相信谁?”

    尤尼雅不由露出了尴尬的神情。房间里的情景实在有趣,一个是现在的欧卡亚公主,一个是曾经的欧卡亚公主,一个是拼命掩盖自己身份的高岗人的公主,而我却是最清楚正在发生着什么的“公主”。谁让我自告奋勇将娜娃接收过来呢?何况她虽然一直高傲而简单得没有将我的公主或者圣女当成一回事情,可也不应该承受这样的打击。我只好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让一直安静而疲惫的元素散发出平缓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娜娃终于真正清醒过来想到了目前的处境:“你怎么也给他们抓来了?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我的父亲一定都会答应他们,可他一定在为我担心了。”

    在我放开了灵觉对于本原的鼓动正想回答她时,那本原却忽然被什么牵动了似的微微一颤动——席多瓦城堡狩猎时我曾有这样的体会,那是谁小心翼翼地触动了我不曾带在身边的灵石!那低柔的震动透出的气息非常微弱,可又那么熟悉!

    那是亚克的气息,我能确定!我几乎要叫出声来。一股暖流重重击打在我心上,让我一阵晕眩。他没有扔下我,可……

    遥若远古的回响一样的震动持续了一段时间忽然断掉了。他怎么了?眼前一下子黑暗起来,心脏砰砰地跳动着让我无法思考。幸好身前并无觉察的娜娃遮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她的絮叨让另外两个人都不堪忍受地看着其他的地方。可恶的灵觉啊,这时候却混乱得不听使唤。我用指甲使劲钻着掌心,用疼痛收拢着心神。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才将那些期望与失望驱逐出思觉,再一次鼓动起本原。

    仿佛是等待了一个千纪后,在我绝望得喘不过气来时,那种奇异的震动又波动起来——微弱但是清晰、坚韧而持久。这是想告诉我:你一直在我身边吗?在我紧紧地想抓取它时,又停歇了。不一会儿,没等我失落涨起又震动起来。一下,停顿了,再一下,一下,又停顿了。震动鼓起一下然后又两下的频率一连出现了三次,消失了。你想告诉我什么,亚克?

    我猛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说的话:“假如我说的是对的,你就眨一下眼睛;假如我说的不对,你就眨两下。”

    我知道了,亚克!

    虽然我还不理解你到底要怎么做,但是我知道了该怎么问答。不,那些欢欣请等会儿再来将我攥走,我得先告诉他我知道了。于是我回答了他,用同样的频率、同样的次数。震动这次如欢乐的cháo水一样涌起,这是在夸奖我吗?虽然它随后就消失了,可这欢乐却保留了下来,让刚才还yīn郁的房间变得明媚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只有娜娃公主低低的抽泣声在响着。太安静了,让我有种被觉察了秘密的恐惧。虽然她们都没有表露出敌意,可我也知道那些血腥会让她们毫不犹豫地在我的生死与圣战之间作出选择。等我仔细观察了身边的人神情之后才放下心来。我得找一些事情,让声音掩盖住喜悦——我无法保证欢欣不出心里流溢出来。而这种欢欣说是因为看到了得救的希望,还不如说是因为我又找到了那双鹰眼。

    “娜娃,我想齐格飞剑士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是一个勇敢正直的人,一定有一个极其特殊的理由让他不得不这么做。你看,我们不都还好好的吗?”我只得先这么说。

    “你真的这么想?可他决不应该欺骗我。他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够帮助他呢?为什么他到现在都不敢见我?”娜娃终于止住了眼泪,忽然惊叫起来:“他该不会是可恶的高岗人吧?不,不会的。我知道他是科穆安的贵族,一个欧卡亚人。他应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一定会叫父亲帮助他的。”

    一边的高岗人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欣喜在心中涌动,甚至我也不想再搭腔了。她是一个自小被宠着长大的公主,就如同那位我现在同情着的玛蒂公主一样。她也终究要面对权力和利益的纷争,但是眼前的方式对于她也确实残酷了一些。与她们相比较,伊莎贝尔尤其显得可贵。我能做的就是赶紧转移话题,否则她永远别想从眼前的困惑和忧虑中解脱出来,这对我们三个人都是一种折磨。尤尼雅的表情让我知道她已经恨不得将这个公主捆绑起来塞上嘴巴。我说:“别去担心了,说不定齐格飞剑士就会出现向你赔罪。伊莎贝尔说起过你的玛雅琴弹奏的非常好,既然现在齐格飞剑士还没有来,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尤尼雅小姐一定可以帮我们拿付玛雅古琴来的,事实上她心里一定已经非常歉疚了。”

    公主想了片刻,气鼓鼓地说:“那好吧。可是他永远也别想得到我的原谅!”

    那些琴声游离在我的注意之外,在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本原再次震动时,一直沉默着的维多利亚吓了我一跳。她忽然靠近了我低声说道:“看来你确实与众不同,难以想象你仅比她大两岁。”

    “那么你呢?不是也一样吗?”我忽然意识到,当刚获悉亚克的气息时我的表现并不比娜娃公主好多少。一种复杂难明的滋味在心中徘徊而起,将快乐慢慢冲刷开去。

    “听说月儿兰圣女是欧卡亚大陆最好的玛雅琴演奏者,您为什么不演奏呢?希望我们有倾听的荣幸。”尤尼雅注意到了维多剑士与我的低语,而一直在弹奏的娜娃公主几乎已经被奉承声忘记了现在的处境,一起随声附和。那个领主宫上午的暖阳下她们都听到了费尔纳兰的话。

    可我并不会弹奏,只是不想要她们注意到我的秘密。娜娃公主可不管这些,她将古琴塞到了我的手上。糟糕的是,亚克的气息随着本原的震动恰好在这时候传递过来。一阵更加微弱而绵长波动之后是询问的频率,一下然后是两下的震动。

    亚克,你询问什么?这让我无暇向身边端坐的公主们辩解。

    真愚蠢,我不由咒骂自己。这再明显不过了:他是想知道我的方向,气息越微弱不正好说明他离我越远了么?身边的三个人都凝视着我,让我无可奈何。好吧,好吧。既然费尔纳兰认为被伊莎称为“奇怪的咒语”也算作是音乐的话,我也不在意被别人耻笑了。而且耻笑现在对于我而言又是那么微不足道。

    铮铮声响,我拨动了心弦顺着琴音送出两下生命的搏动。然后又是两声,两声。我听到了亚克的回答,他用一声微弱的气息回应我的应和。四周被牵动的元素回响绵绵,接下去呢?我多么想就此弹奏起一曲欢快的高歌,可我不会。我只会让声弦如元素一样被本原鼓动一样的歌唱。那么就这样吧。琴声开始时嘈杂难听,那不是在演奏,我只是在寻找声音与生命的唱和。当心神被触及时,的确有一种旅者所说的情感无法宣泄在淤积,快乐或者悲伤,舒缓或者激扬。生命中因为快乐而颤抖的节奏我已经掌握,这时候我也的确有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情感在涌动,这是快乐吗?它又是这样的陌生,陌生到我无法在琴弦上找到它。声音杂乱的我自己都无法聆听下去,中间又有亚克的询问传来,关切而焦灼。

    糟糕透顶。

    唉!欢乐无法同时在心中、手中和本原中找到,也许它本就不应该属于我,至少现在还不属于我。叹息声从我心底发出,拨动了本原,散发到琴声中在元素里荡漾开。快乐,是短暂的欢乐还是流逝得更快的时间?几个茫然的旋律重复响起。那是我年幼在阿勒斯古山下马帮里经常听到的歌谣,几乎已经在我记忆中消失了一样。那首歌,现在却如水一样在心中流淌,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

    “……

    喀达伦的姑娘啊,

    请递过你手中的酒浆,

    我的背囊里还有毛皮一张,

    心里还有点惆怅。

    .

    阿蓝卡拉的河岸啊,

    又看到了水边的木杨,

    我一身又破又旧的衣裳,

    顺便洗洗心头的感伤。

    .

    雅辉儿的马匠啊,

    请别停下手中的炉碳,

    我需要你补补马匹的后掌,

    还有心中些须的祈望。

    .

    伊努曼的盐商啊,

    请不要拿走那枚木像,

    虽然它已经被摩挲擦伤

    却是我心中——唯一的家乡。”

    家乡,我从不曾拥有过家乡。那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的?忘记了,都忘记了。我宁愿都已经忘记了。门口的声响将我惊醒,琴声在我手中嘎然而止。

    【注1】克拉夫玛长老,赤焰圣教灵系魔法长老,据说在欧卡亚大陆法术之高仅次于默克桑斯大长老。圣教七长老之中,唯一不曾离开过赤焰山的长老。

    【注2】魔法师修炼之后不能失去对于灵觉的控制,否则就会引发魔法的反噬,因此魔法师不会做梦。月儿兰的灵障便是因为放弃了灵觉的控制,而她的本原不属于自己,从而导致元素与她的灵觉的危险共振险些遭致不测。魔法师自解时,这也是通常使用的一个方法。另:魔法师的修炼本来就是危险重重的过程,这个过程也影响了魔法师的xìng格,特此说明。

    【注3】喀达伦、阿蓝卡拉、雅辉儿、伊努曼,亚里巴桑大陆的地名,阿勒斯古山下马帮通常经过的几个地点。阿蓝卡拉距离月儿兰山谷与芩登湖比较近。

    ;

第四十六章 山峦后的夜火

    (注释:今天检查时忽然发现中间有段文没有贴上去,特此修改,抱歉抱歉)

    在黑夜思觉的游荡中,我知道自己是在一个山丘边孤零零的小城堡里,可我不知道具体是在四石城的那个方位。有近二百名佣兵和商团模样的士兵守侯着,有摩尔德加人,也有科穆安人与印莱特人。时不时有平民打扮的人回来向尤尼雅通报各种情况,临近中午时候的琴声就是被他们给打断。据说摩尔德加的四个城市都已经被军队与佣兵们闹翻了天。当然尤尼雅在听取汇报时都避开了去,从她回来时候的表情上来看,我还是知道了那些摩尔德加军队的举动大多在他们的预计之中,何况她的兄长齐格飞剑士现在依然还在摩尔德加军队中担任着百人骑士长。

    平静下来的娜娃公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获悉亚克气息时的欣喜慢慢消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可捉摸的恐惧与失落,也许还有少许的期望,可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期望的权利。尤尼雅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里,偶尔出去一下也很快就回来。被伊莎称为魔咒一样嘈杂的琴声引起的感触慢慢在她心中消退,那时候我看不到她眼中任何的敌意,有的只是失去家园之后的人们才有的深深的怀念。当然,在她醒悟过来之后会认为那又是魔法宫克拉夫玛长老的灵魅术。我看到了她眼中的jǐng觉,如果不是维多剑士一直毫无表情的坐着,她想必早就出言提醒了。

    不知为何,我没有了捉弄她的念头。亚克的讯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传递给我,越来越清晰,房间里的人没有觉察我们之间的暗号。尤尼雅每次回来的时候我都要暗自观察她的神情,可依然一无所获。下午一次充满着安慰的绵长波动之后没有询问的讯息,那是亚克告诉我他知道了我的位置,让我静静等候着。

    是啊,我已经习惯了他安排的一切。我应该信任他,不是么?好吧,亚克,我信任你。我毫不怀疑你能将我救出去,在那以后呢?尤尼雅看着维多利亚时偶尔眼角流露的感情让我刺痛。

    透过橡木格窗,屋外阳光下的yīn翳慢慢拉长。

    “我听过那曲子。”在尤尼雅又一次出去之后,维多利亚忽然说道,用的是亚里巴桑语。

    是啊,就如我当初在约纳城听到费尔纳兰演奏时一样。

    “如果你果真是来自南亚里巴桑的公主——就象传言一样,你就不应该允许他们发动圣战。高岗人与南亚里巴桑人没有任何纠葛。欧卡亚人或许能帮助你夺回你的国家,但你不能这么做!”

    多么符合逻辑的推断!我忽然想到戈苏湖的人们是否象她一样想象着亚克,于是在南亚里巴桑使者到来时将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给驱逐走?可亚克不是曾经在雅辉儿平原击败过英尔曼的军队吗?我得说,我对于这些国家的纷争的确是幼稚得可笑。眼前的人执拗地盯着我,非要讨得一个说法。我只好开口:“维多剑士,‘允许’这个词你认为可以用在我的身上?当然你是这样认为的,否则你们也不会这么做。我来自什么地方并不重要,以前你厌恶所有的欧卡亚人,看得出尤尼雅小姐已经改变了你的看法。”

    “请不要再说她了,好吗?”她有些无奈:“她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这你知道。也许你无法阻止战争,可你为什么支持圣战并且做这个圣女?”

    “圣战与圣女,你说的是这个。听说高傲的高岗人都是宁死不降的勇士。只有战死的英雄,而没有被俘虏的懦夫,是吗?”

    我的话正戳到了她的痛处。维多利亚有些不耐烦起来:“这和现在没有什么关系。”

    “我是在提醒你,如果你杀了我就将成为高岗人的英雄,这样没有人会去追问你这些年的经历。也许这样你还可以阻止战争,赤焰圣教没准儿会因此放弃了战争的念头。”

    “这样只会增加他们的仇恨!”

    我不由笑了起来:“看来我让你为难了。我能增加他们的仇恨?这对于我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恭维。至于圣战,我的意见重要吗?你正在为你的敌人和俘虏寻找借口,维多利亚,如果尤尼雅小姐听到了肯定会认为你已经被我迷惑住了,这很危险。”

    谈话被尤尼雅的进来打断了。天xìng中的敏感让她立即觉察了我们神情的异样,可她偏偏插不上说不上话来。这种因为她带来的沉默越发让她不安,对于她来说“维多剑士”简直象一个迷一样的人物,尤其是维多剑士对我这个圣女的态度。我这个身躯被赋予的美丽与地位让她倍感挫折,她唯一可以利用的优势便是敌对的身份。

    果然,尤尼雅忽然说道:“尊贵的圣女,您难道不想知道现在那些摩尔德加人和印莱特人在做什么吗?还有其他领主的使团们。”

    可房间里除了她没有人愿意搭腔,尴尬强烈得让我都有些不忍心,而这本应该是维多剑士份内的职责。我说:“他们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情。”

    “应该?如果你认为这个‘应该’指得是为了营救您这位迷人而崇高的圣女,那你就要大失所望了!”尤尼雅立即抓住了我提供给她的折辱的机会满是嘲讽地大声说。维多利亚也从沉默中被吸引了过来,受到鼓舞的她接着说道:“摩尔德加老狼在为您与她的女儿被劫持而高兴呢!摩尔德加军队正对那些反对他的佣兵团和商团进行清洗——听说连科林王子都已经被囚禁起来,他应该对我们为他创造这么好的机会表示感谢。而其他领主使团,包括您的印莱特人都在保持着沉默。很抱歉,这个消息让您伤心了吧?”

    摩尔德加和印莱特?自从有了亚克的消息之后一下子就距离得很远,除了偶尔想起的伊莎。至于摩尔德加领主的举动,经历过了黑雾森林战役后我反而能够理解。我忽然想到在领主宫时摩尔德加大领主说过的有关流风的话,不由随口问道:“既然你如此痛恨英尔曼与赤焰圣教,那为何不加入流风呢?”

    “不要提那些胆小鬼!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逃到了雅辉尔。几年前的梅努奈特城之会我们本可以刺杀英尔曼,如果不是那个默克桑斯大长老的jiān细成为了首领。”

    “据说你所认为的jiān细还击败过英尔曼的军队?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名字叫亚克。”

    “或许是吧,可当时他为何要阻止我们的行动?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曾经他也是一名圣骑士,而且还是欧卡亚大陆的第一圣骑士。一名亚里巴桑人,难以想象他会成为首领!”她话刚一出口才意识维多剑士在场,急忙改变了口吻特意重复了一遍:“一个南亚里巴桑人。”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维多利亚并没有在意她话中的含义,忽然也参与了进来缓缓说着:“四年前,芩登湖八千名战士绕道阿勒斯古山偷袭英尔曼后方,却遇到了同样想法的三个骑兽军团近五万人。我的同伴们伤亡大半,幸好一队雅辉尔的游牧骑兵赶来。我和受伤的四百多名芩登湖战士就是在那里……被铁面兽魔抓住。后来我在多诺万城听说到了那支强大的骑兽军遭受了失败,带领雅辉尔人和芩登湖人获得胜利的正是这个名字。”

    她的话里没有更多的细节可依旧能听出对于亚克的敬重。来访摩尔德加的拉克代思将军率领的第六军团还不算是英尔曼军队中最著名的部队,那些凶猛的兽人我已经在黑雾森林见识过。早年的游历中我并没有深入过雅辉尔平原,但也知道那里地广人稀。击败整整五万人的兽兵,他怎能做得到?

    没有得到维多剑士附和的尤尼雅将我当成了争论的对象:“我们确实还不是很了解他,那次流风盟会我和齐格飞没有来得及赶到,否则依齐格飞的剑术谁是首领还未必。不过如果真象您说得那样,我们并不介意听从他。可月儿兰圣女,您应该为英尔曼——铁面兽魔的称呼更适合他——感到难过。既然你们一样的喜欢战争,他一定会很乐意见到您。不过您得小心点,听说那只野兽还没有妻子。”

    甚至维多利亚都为她最后一句话皱起了眉毛。可从她们嘴里听到了亚克的另外一些消息的欣喜让我愿意忽略它,这一切误会都将因为亚克的到来而消除。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灰眼睛科曼大师:“昨天晚上唤醒我的那位魔法师,你知道他是谁?”

    “您是印莱特公主当然应该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难道他就不怕我向魔法圣教告发?”

    尤尼雅又笑了起来:“如果你想假借圣教的手来除掉科曼大师,那也未免太晚了。你们将永远也找不到他。这也难怪,这么多年来大师一直背负着杀害你父母的罪名。大师如何挑逗起摩尔德加人的怒火你是看到的,可你不知道……”她忽然停住不说了。

    是啊,我才想起科曼大师曾经杀害过我的“父母”,看着尤尼雅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而局促不安的神情,我不禁笑着用亚里巴桑语言对另外一个人说:“维多利亚,你把我当成了个南亚里巴桑人,面前的这位姑娘则坚信我是印莱特公主,而魔法圣教让我成为圣女。人们决定着我是谁,你认为我应该选择哪个身份?”

    “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她以同样语言回答我。

    尤尼雅的脸sè立即变得极其难看,她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优势却给两句听不懂的语言完全摧毁。

    .

    我以为在某个时刻亚克会忽然出现将所有的事情顺利解决。可临近夜黑时,一名神sè紧张的佣兵将尤尼雅请了出去。城堡中随即酿动起一阵sāo乱,声音隐隐传进房间里。时隔不久,又五名佣兵过来在维多利亚耳边低语。等她走后,那几位佣兵却守在门口,时不时惊异地偷看我几眼。隔壁房间里也有了响动,那似乎是娜娃公主的斥责声,旋而消失了。

    我正要凝神倾听,刚出去的两个人又都回来,尤尼雅的手中捧着几件黑sè长袍。两个人焦灼的神sè告诉我事态发展已经出乎意料。

    “你一定很高兴吧,月儿兰。你的赤焰魔教已经发现了这儿。那些狡猾的人故意在四城搜索吸引我们的注意。不过要我要是你就高兴不起来,他们应该想到你还在我们的手里。”

    “赤焰魔教?不是摩尔德加人吗?”我有些诧异。或者是印莱特人,反正不应该是他们。

    “圣骑士齐历亚特的护卫队,还有魔教的教众。那些人身上的标识可不会错,我的部下也不会看错,幸亏科曼大师来告诉我们。”

    我心里一沉。在克洛弗隘口前游者费尔纳兰曾隐约提及那位圣骑士与亚克有过恩怨,而提醒她们的又恰恰是我并不信任的科曼大师。亚克呢?午后就再也没有过他的讯息,可我现在反而希望他不要来。在默克桑斯大长老的眼里更无法容忍他,何况他还曾经击败过英尔曼的军队!大长老知道是他将我带到了欧卡亚大陆,也肯定知道他的为人与xìng格,这一切会不会是赤焰圣教为了引他出来而安排好的陷阱?圣战在即,也只有能威胁到圣战的结果的亚克才是他们的首要除掉的对象。而,如果科曼大师果真投靠了赤焰魔法圣教的话……

    尤尼雅不耐烦地将手中的衣物往我怀里一塞:“尊贵的圣女,这里恐怕没有人伺候您更换衣裳!”

    心头各种念头一起翻腾起来,让我不知所措。我得想办法jǐng告他,阻止他到这里来!可眼前的几个人都紧紧盯着我。无奈之下,我只得再用起这个身躯的魅力,用最魅惑的声音柔声对尤尼雅说道:“尤尼雅,我并不介意你在这里看着。可我觉得维多剑士与其他人的行为应该更加高贵一些,虽然我是你们的俘虏。”

    维多利亚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急忙转身带着那几个佣兵走出门去。那位小姐却执拗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真糟糕。

    我得把她气跑。

    我一面强迫自己做出各种媚态,慢慢展现自己各种身姿,缓缓去解圣袍的各种绊扣,一面不时妩媚地瞟她一眼,说:“除了伊莎……还有维多剑士,你是第三个在这样的时候看着我的人。维多的确很有勇气,是吗?在领主宫可是我亲自为他治疗身上的伤口,拭擦各种血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难以想象他受了这么多的伤。尤尼雅,我得劝告你,象他经历过这么长时间地狱一样的生活的人,你可不能心急。”

    事实上我已经心急如焚,说着一些连我自己也觉得混乱的话。我害怕她最后没有被我气走,而我自己倒是说不下去了。幸好这次害怕没有象往常那样变成现实。尤尼雅的脸上慢慢涨得通红起来,维多剑士不在场让她又嫉又恨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与毫无掩饰。

    就在她即将发作的时候,我说:“不过,我可以对着神圣的珂斯达玛月亮起誓,我与维多剑士之间没有任何瓜葛,一点也没有。他愿意呆在我身边那是他的事情。”我故意将语调说得象是yù盖弥彰。

    “这当然不可能,他是高岗人,你是欧卡亚的圣女。你们是敌人!”

    “看来,我和他都几乎将这个忘记了。尤尼雅,你觉得爱情有大陆之分吗?人们爱一个人是爱她的外貌还是身份,或者是灵魂?我忽然想起来了,你也是一名欧卡亚人。听说那些在高岗的人厌恶所有的欧卡亚人,将来你去了那里可要当心了。”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了出来:“不劳圣女阁下cāo心!”夺门而去。

    可是无论我怎么鼓动起本原,都没有任何讯息回应。亚克,你到底在哪里?会不会……恐惧让我放弃了那个不可能的想法——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第一次开始痛恨起门外那些卤莽而无知的人们。也许,也许这些事情都是我多虑了,但愿如此!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让本原连续鼓动两次,也但愿他能看到。

    .

    等我被带到城堡的四人多高圈墙上时,一队佣兵打扮的百人骑队正好驰出城门。火把和荧光的照耀下,身着火红sè骑装的娜娃公主和一个身形与我相似穿着白sè大袍的人被拥簇在前面,黑暗中显得特别醒目。在娜娃的身侧隐约是一身灰sè长袍的科曼大师。夜雾迅速将这队人马吞没,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闪耀。尤尼雅与维多利亚正凝神注视着远方的动静,倾听着马蹄声在夜空的回音。圈墙内剩余的两百人都已经准备好,默不作声的就等一声令下随时出发。

    看到这些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安排。科曼大师率领的百多人故意暴露出行踪,如果有伏兵的话势必将他们当作劫持我与娜娃公主的流寇,到那时候我们——或者说剩余的人就可以押送着我乘乱从另外一侧山丘的方向突围。这计划不可说不好,甚至我也希望能够成功。可始终有一丝莫名的疑虑在心里徘徊,我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远去的骑队已经驰出了有几个箭程,眼看就要消失在了山的那端。蓦地,一条被几百个火把勾勒出的火线出现在城堡四围,迅速向骑队聚拢。沉闷而急促的马蹄声与呐喊声让身边所有的人都为之失sè。空中的元素里又有一种被涉动的颤动,让气氛更加肃穆。我熟悉这样的涉动,在达特夫曼城前英尔曼的军队曾引发过这种气势。

    但是,这种涉动却不是从骑队的方向传来!

    我沉下心神,放出灵觉在旷野中搜寻——那来自四面八方,已经超出了我所能感知的范围。可这不会错,我知道!隐约中有人推攘了我一下,将我的思觉从空中召回。

    “我们得出发了,圣女阁下!”维多利亚在身边大声说道,接下来却用小得多的声音问我:“你都和尤尼雅说了什么?”

    看着脸若冰霜正在走下圈墙的尤尼雅,我来不及回答维多利亚,急得指着涉动传来的方向大声喊了出来:“那边有人!是英尔曼的军队!”

    “是吗?!我想默克桑斯大长老也在那里恭候着您吧!”尤尼雅冷冷地回答我。

    “这是真的!尤尼雅,你一定要相信我!”她冰冷而愤怒的眼神让我开始觉得刚才不应该做得那么过分,也让我知道现在说任何事情都无法让相信我的话。在她眼里,我恐怕已经是一个狡猾而jiān诈的情敌了,真见鬼!我只得转而向维多利亚:“你难道也不相信我吗?维多利亚!”

    在用欧卡亚语喊出那个名字之后我就后悔了。荧光下维多利亚的脸变得苍白,眼神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恐惧,象是见了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幸亏尤尼雅和其他人并没有注意我的话,只是顺着台阶往下走。

    我不能责怪她们,我也无法去责怪她们,可她们不应该这样去送死。科曼出现与离去这巧妙的表演——我确信这是一场明白无误的表演——又这样天衣无缝,让我无法辩驳。忽然间我意识到了其中的奥秘:对于赤焰圣教而言,一个死去而忠诚比一个活着但心怀疑义的圣女更有价值,一个活着的摩尔德加公主则可以让摩尔德加人更加听从圣教,而且还或许能将圣教与英尔曼的眼中钉亚克引出来!那些英尔曼的士兵的冷酷无情我也早已经见识过。

    亚克,你到底在哪里?不要过来,这是一个圈套!

    一股热血涌了上来,也许我只能以死相求,也许还来得及。我挣脱了维多利亚的牵拉一直跑到圈墙的边上:“请相信我。这是一个yīn谋……”

    “够了,月儿兰!你想从这里跳下去?跳吧,这套把戏只能去对付你那些有眼无珠的情人们,我可不会上这当。我更不介意用你的血来偿还科曼大师的牺牲,何况那些魔教徒们可不会知道你已经死这里。”尤尼雅看着我的眼中不禁流露出深深地热切与痛恨。

    是啊,她盼望着我能死去。现在与将来又会有多少人抱着同样的期望呢?我是战争的祸首,可那也是命运的巧合——神故意让我看到了一丁点儿生命的光彩,然后现在又让我为以前作偿还,多么公平啊!也许我早就应该这样决定了。

    亚克,亚克。我只是他随手救出的一个没有姓名的人,或者几年以后他还能想起我来的吧?我不能让他来自投罗网。

    她一定会难过,伊莎,为了这个“月儿兰”——那不是我。

    悲伤与无奈浸透了心灵,我努力分辨出一个方向对迈出了一步又停在原地的维多利亚说:“她会听你的话,维多剑士。记住这个方向,让她往这边走。”那正好是科曼大师离去的方向,那边对元素的涉动最少。

    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

    一席cháo水般熟悉的翕动在心中涌起,绵绵不绝。沉寂了一个下午的讯息忽然向我袭来。亚克,那是他。我几乎都能触摸到他的气息,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依旧是那么明晰平稳,可又不一样。有一种眷恋,有一声叹息,还有一丝焦灼。我怔怔看着远方的黑暗中,在火把聚集处的喊杀后隐隐透出几声熟悉的号声,有印莱特的角号,也有摩尔德加的与伊拉宁的。更远的远处,几里外的地方有三道火线朝喊杀声响起的地方延伸而去——我没有想到那些领主的军队会在这时候出现,包括印莱特人。

    亚克,你在和我说话?想告诉我你没有离开?可为何要叹息?

    尤尼雅听到了号声脸sè大变:“月儿兰,我没有时间和你纠缠!多诺万的勇士们,上马!”她不满地看了呆立的维多利亚一眼向我走来。

    熟悉的气息阻止了我下跳,一个奇异的共振在本原跃动而起!我仿佛看见斗气慢慢被鼓动,看见了一柄长剑散发出的金sè光芒。顺着我的目光,尤尼雅看见了那个选定突围的方向火光燃起,喊声响起一片。接着是英尔曼低沉抑郁的军号!

    城堡周围里余外各种荧光猛然亮起——那是埋伏的英尔曼军队揭去了萤石上的遮布。数千道整齐有序的星光迅速向城堡涌来,马蹄声如闷雷一样席卷大地,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

    气息消失了,在火光燃起的同时。我无暇去看身边人脸上的表情,山丘隔绝了视线,我的灵觉又无法到达那里。厚厚的黑幕下,低矮的山丘被背处的火光勾勒出道平缓的轮廓。可我知道那里发生了战斗。那里会有多少英尔曼士兵?亚克要面对多少满身盔甲令人畏惧的士兵?有多少森冷的枪头对着他?他不知道在欧卡亚大陆自己身处的险境吗?

    看着他用生命点燃起的jǐng示,眼泪禁不住涌眶而出——亚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尤尼雅小姐,不能再犹豫了!在城堡里只能等死,冲出去吧!”边上一名老佣兵的话惊醒了尤尼雅。是啊,有着黑夜的掩护也许还能有机会。科曼大师故意让所有包围着的人都看到娜娃公主与“我”已经远离了城堡,那样的话其他人便不会有顾忌。圣女月儿兰在一场战斗中不慎被亚里巴桑的高岗人杀害,多么完美的结局。在这里的人们眼中随后赶来的印莱特人、摩尔德加人和伊拉宁人都是敌人,只有我知道在那些领主眼前英尔曼的军队才不敢杀害我这个圣女。现在那位圣女正在圣骑士齐历亚特的护卫队的包围中呢,而英尔曼的军队一定会在领主军队们发现真相之前完成他们的使命。

    我知道默克桑斯大长老不会允许反对他的人存在,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是这么急切地希望我死去。

    “请给我一柄剑。”维多利亚低声而坚定地说道,眼光恢复了澄静。

    “勇猛的战士应该拿着武器,战胜或者战死。”尤尼雅抽出身边佣兵的阔剑亲手交到了剑士手上,脸上的笑容欣喜而无畏:“我们手里还有她,一定能冲出去!”

    “我渴望战斗。”维多利亚低哑着嗓子说。

    “我知道。”

    “我也不畏惧死亡。”

    “我也知道。”尤尼雅的神情告诉维多剑士,她甚至比他本人还确信。

    “可是,尤尼雅,”剑士指着我说:“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她还在我们手里。英尔曼这声军号是让他的士兵格杀勿论。我在他的军营里呆过,这我知道。”

    “那又如何?至少圣女会陪同我们一起死。”

    “可这没有意义,尤尼雅,你还不明白吗?”维多利亚的声音尖锐起来:“如果这是一个圈套,就象她所说的那样,如果这是科曼与赤焰魔教早已经安排好的yīn谋,那么我们正好落入他们的陷阱!”

    “这不可能,我信任科曼大师!”

    “那么,科曼大师为何要让所有的人知道娜娃公主与她并不在城堡中?这没有任何必要。为何那个突围的方向会有埋伏?我经历过战争,那些火光表明正是英尔曼的重兵所在。为何英尔曼人会知道我们会选择那个方向?残酷的战争里没有巧合,尤尼雅,我经历过。这只有一个解释。”

    尤尼雅的嘴角蠕动了一下,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脸sè变得惨淡之极。

    维多利亚没有再质问她,转而问我:“默克桑斯大长老为何急着想要你死?那些领主们呢?”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尤尼雅的话被维多利亚打断:“这很重要。她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尤尼雅。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必须让那些领主的军队知道她还在城堡之中,默克桑斯大长老不会让欧卡亚领主们看到自己故意杀害她,这道理很简单。”

    “您的意思是我们守在城堡里?”旁边的老佣兵急切地问。

    维多利亚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们没有弓箭和檑石,城堡恐怕片刻就会被攻破。那些领主们正以为她与娜娃公主正在科曼那里。尤尼雅,让我带领你的人去吧,黑暗中没有人会想到你和她还在城堡之中。运气好的话,也许在他们找到你们之前可以有人能够告诉那些领主的军队。”

    那些闪动的荧光已经汇聚成几个团,径直向城门奔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催得人心焦。

    “我去!你留下。”尤尼雅终于开口。

    “不,这不行。”一直默默听从着尤尼雅的老佣兵忽然说道:“二十年前我们没有保护好老领主,将来也许我们也没有机会保护您了,尤尼雅小姐。现在您得听我一回。多诺万城的三千士兵就剩下了我们一百八十三人,可我们要让英尔曼知道我们绝不会屈服——就象二十年前!您还有重要得多的事情要做,这就交给我吧!”

    .

    注:最近实在是事物繁忙,抱歉抱歉。整rì在两种思维间游走——白天为衣食忙活,晚上和灵魂说话……似乎说得高尚了一些,呵呵。如果有可能,徙徒愿意整天坐在电脑面前写作(离开了电脑还不行,有些字不会写了)。

    另:有许多读者急切盼望亚克的出现,只是徙徒所知道的故事恐怕让大家一再失望了。

    再另:徙徒写东西,恐怕很坚持自己的理解,不能说服自己的东西不会写。

    再再另:徙徒另挖新坑如何?《三千纪》绝对不会TJ,只是连我自己也觉得沉重了,想在这个zì yóu的思想世界找个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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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黑暗中的舞步

    这是一个狭小黑暗的密室,密不透风。寂静中隐隐传来各处燃烧倒塌的声音。老佣兵率领一百八十三名多诺万人在点燃了城堡各处之后冲了出去,将我们三人留在这里,就在大厅地下两人深只能容纳几个人的斗室里。欧卡亚冻rì干燥的寒风会卷起房间窗帏的灰烬飘向远方,远处的人也应该能看到这里的火光。

    不要过来!我鼓动着本原,两次,又是两次。没有回应。

    维多利亚与尤尼雅手执长剑守在密道口,沉默不语。多少时间过去了?我不知道,最后只听到一声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那是大厅殿顶的坍塌,回响不绝。噼啪声与燃烧着的木条滚动声、断裂声清晰可闻,逐渐都归于平静。英尔曼士兵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涉动慢慢围拢,搅得我在元素中的触丝一阵阵颤动。那会有多少人?我不敢过于接近,在这些士兵中有几十个强大的本原——那些年轻而jīng锐的赤焰黑袍**师,只能在那些逐渐缩小的元素空间中用若有若无的思觉窥视着。如果是那些法力更加强大的长老也许能发现我散布在空中的思觉,幸好长老们并没有在这里。

    也许之前所做的这些能骗过他们,也许他们会以为我们在黑暗中已经逃逸。在又一次送出个讯号之后,我已经不敢再鼓动本原,但愿亚克能够看见。

    忽然,那些强大本原周围原本zì yóu流动的元素慢慢凝滞起来,被慢慢凝聚成道强大的网,如一个巨大的罩将这个小小的城堡笼罩其中。那些赤焰黑袍**师正在运用魔法,他们想做什么?

    一道道微小的各系魔法从各个本原中延伸出来,在元素中如黑夜里燃烧滑翔的火箭从周围蔓延进来——探测魔法!这些黑袍**师还没有强大到足以使用灵觉探测,而使用的是各系的探测魔法来搜索已经是断壁残垣的城堡,寻找那些异乎寻常的元素波动或者元素散布异常的地方,寻找也许掩藏在其中与周围元素截然不同的本原!如果有时间,我相信他们更愿意将每个地方都挖掘开来仔细搜寻一番。

    我不假思索地咏唱起一组五系魔法,光芒在手指间跳动起来,暗室大亮!

    “你在做什么?!”尤尼雅怒喝,细长的jīng灵族长剑在我身前闪闪发光。

    “他们在搜索我们,用魔法探测术。也许我能骗过他们。”

    “胡扯!这么大的地方他们怎么能搜索到这里!你又在弄什么鬼?”尤尼雅又惊又怒。那神情告诉我,她已经立即认定我一定在图谋不轨了。

    “没有时间了,他们有很多个魔法师。我没有这个把握……”

    “至少你有把握告诉他们我们藏在哪里!”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我已经能够感觉到那剑尖的冰冷。

    “尤尼雅,我知道无法说服你。可是,”我只好转向犹豫不定的维多利亚:“维多,如果你不能让这位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小姐恢复理智的话,那么恐怕我们都得葬身在此。所以我尽力做我能办到的事情,你做你能做到的。”

    但愿我能承受那么多的力量。随着魔咒的咏唱与手结的打出,五种元素蜂拥而至冲入已经就不甚安宁的身体里,带起身体各处熟悉的疼痛和sāo乱。我要在他们搜索到这里之前将身体内的元素构成调配成与暗室外泥土里的相似,而且要更浓厚许多倍——这样暗室里才能在身体的影响之下慢慢形成与周围一样的元素构成。这需要大量的土系和少量其他各系元素,我已经没有时间来解释了!一组组魔咒熟练地念出,兽人骨骼不堪重负地咯咯直响。巨大的疼痛中,手指已经开始扭动!

    在魔咒的间隙与闪耀的光斑中,我看到维多利亚拉过了尤尼雅的手,解开自己的衣裳将那只手放到自己胸前。尤尼雅明白了,脸sè极其惨白。可她的失望与痛苦带动起的本原的涉动如此明显!

    我尽力忍受住各种肌体的咬噬:“如果你不想多诺万城一百八十三名战士白白死去的话,一定要冷静。必须冷静,否则会带动起元素的变化让他们发现!”也许是我现在可怕的样子让她恢复了理智,她本原带动的涉动慢慢消失。一股细小的金系气息从暗室下几步远的地方滑过。在它于远处消逝后,我才又打一组魔法——顾不上身体的承受了,已经越来越多的气息流向我们这个方向延伸而来!在气息经过的时候,不能让他们探测到本原,不能让他们觉察这个“泥土”之内有元素的滑动,土系的元素倒是可以多一些。

    一阵晕眩,有双手扶住了我。维多利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满脸的惊诧与关切。在她手中的臂骨如活蛇一样,带起各种难耐的剧疼!而尤尼雅站在原地如昨晚看到丑陋时候的我一样呆呆盯着。我费力地对她说:“不用……怕……没……事情,慢慢走过……来,慢点。”

    在她走过的地方思觉立即延伸进去,将滑动的元素凝滞住然后慢慢离开——在泥土中可不会有风!

    “他们……用的是魔……法探测术,”我尽力解释:“和……我一起走,动作……要慢……不要出……声。”

    我收起了手结,周围立即陷入黑暗。在元素的空间里,我看到一股股箭流游动。那些黑袍**师正逐区逐块地放出探测魔法,慢慢向已经充满各种元素的暗室这个地方搜索来,形成丝线一样的线网。幸好这个城堡固然小,可与暗室以及我们三人相比还是大了很多。这些探测的气息都只是直线前进,只有遇到可疑的地方才停留一下。

    二、三根直线从不同的角度向我们站立的地方延伸来。我慢慢抬起手抓住身边的两个人想示意她们望前走,可怎么也迈不动该死的腿!维多利亚明白过来,托住我的身体往前挪动。“对……就这样……”我捏了捏她的胳膊停了下来,尤尼雅也小心地跟了上来,伸出手抬起另外一侧。思觉在那些气息到达之前凝滞住了元素,然后消散开来。

    直线继续延伸过去。

    那些黑袍**师终于开始搜索我们这个区域,几十根细线不停穿插而来,一次又一次。黑暗中,三个人或进或退,或分或合,缓慢地做出各个动作——就象是席多瓦城堡那个夜晚上的舞会。不同的是那充满着光亮,处处欢声笑语、美食甜酒,而这里却狭小yīn暗,处处杀机!

    黑暗中,只有骨骼摩擦抖动发出的咯咯声在伴奏。

    终于,黑暗中的舞步停住了,黑袍**师们向后面的地方搜索去。我低声说:“不要动……也……许他们还会……再来。”

    疼痛中等待的时间过得如此缓慢,就象手中紧握的细沙粒粒落下,就象一个千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声英尔曼的军号响起——那是他们收队的号声。维多利亚与尤尼雅忍不住一声欢呼将我围在中间紧紧拥起,这么用力!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维多利亚的怀中,汗水和疼痛一起冒了出来。

    “怎么了?!”尤尼雅急切地问。

    “没……什么……”那些魔咒和手结会将我身体里翻腾着的元素排遣出去,疼痛会象来的时候一样离去,鼓噪着的肌体也会慢慢平复,最多不过就是第四次余崩而已。

    维多利亚轻轻坐在了地上,将我婴儿般地抱着,头枕在她的胳膊之上。见鬼!我不喜欢这样,可也没有力气自己站立起来。我第一次发现,以前已经熟悉了的黑暗是这样讨厌!一团白sè的光芒在恢复了平静与纤细的手指间跳跃起来,将暗室笼罩上淡淡的rǔ光。

    “你……到底是谁?可以告诉我吗?”因为亮光而变的陌生起来的尤尼雅轻声问。

    “月儿兰,亚里巴桑人。”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早说?”

    我苦笑起来:“那时候你会相信我吗?”

    尤尼雅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现在我相信。”她握着我的另外一只手,将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的银白sè乱发拂开说:“她真美。维多……维多利亚,不是吗?”

    “当然。”维多利亚紧紧搂了一下。

    我不由皱起了眉头。英尔曼士兵已经离去了,那是说明战斗已经结束。亚克呢?他安然无恙吗?

    .

    本原猛然震动了两下——就如同琴弦被践踏过,扯得四肢中勉强安稳下来的元素一阵抖动!这,不是亚克的气息。是谁如此强烈而卤莽地拨动了我的灵石?一个隐约有些熟悉的斗气,可我不知道那是谁。他呢?疼痛伴随着手指间的火光一阵跳动,闪烁不定。

    “怎么了?!”正在注视着我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有……人。”这个气息如此接近,几乎就能确定就在城堡废墟的外面。我鼓动起本原告诉那个人收到了讯息。看着两张关切而不安脸庞我解释道:“好象是……印莱特人和摩尔德加人,不要出去……还不能出去。”

    “可,那不是你的……”尤尼雅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我只能压制着疼痛说:“他们对我很好,尤尼雅。两个大陆都很大很大,不但有欧卡亚人,还有高岗人、南亚里巴桑人、潘古特人、北圣地亚哥人、天之圣国人。区别是一些人对我很好,一些人……经常误解我——因为我做过的事情,这是应该的。我没有国家和领地,也许曾经有过家园。”

    “可我还是要说,月儿兰,”维多利亚犹豫了一下:“你并不赞同圣战甚至很厌恶,可你……你不应该这样任他们这样摆布。你应该告诉每个人……”

    “这么说不公平。就象您,维多……利亚。”尤尼雅看着我轻轻地说。

    两个处境与身份完全迥异的公主都不再说话,默默地看雪白纤细的指间跳跃着的白芒。被元素洗涤过的身躯里,一阵阵不安分的波动预示着第四次余崩的到来,偶尔带动起手指微微扭曲。疲惫时不时来侵扰,想合上我的双眼就此沉睡而去,可另外一种更为强烈的担心却始终紧紧揪着我,让我无法安宁。空中的火元素逐渐稀少了,那是暗室上面火焰的黯淡,如这一夜的闹剧一般。可在寒冷中又慢慢充沛起来,摩尔德加冬rì的阳光带来了更多更持久的暖流,在灵觉中引起元素不易觉察的流动。

    “只有黑夜里看到的才是月亮,欧卡亚大陆的生命是因为太阳。”我忽然记起那位摩尔德加老魔法师的话,轻轻地说出来:“天亮了。”

    “可那个月亮还在。”维多利亚低声说。

    “我觉察不到,维多利亚。”我闭上眼睛放开思绪寻找着每一丝滑动:“我只能感觉到一只冬鸟正在掠过我们的天空,zì yóu自在地穿梭着,现在它飞远了。可又有好几只出现了,它们只在意天空中是否有太阳,也并不在意自己是在哪个领地上的天空。”

    “我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到天空和小鸟,鲜花与芳草。”尤尼雅也加入了话题。

    “我们都一样,都在忙着寻找生命的理由。”土地里被大火化开的冻土又凝结起来,只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水气升腾起来:“我们都在寻找,也许会寻找到,也许不会。我在怀疑,真的,我在怀疑一个理由在被找到的同时也是否意味着这个理由也失去了意义——因为它只是一个理由。尤尼雅,请放心,那些小鸟、鲜花、芳草不会责怪你是否注意到它。它们活着,而且zì yóu自在,不需要任何理由。”

    “月儿兰花,我见到过。”维多利亚忽然想了起来:“在很多很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在芩登湖畔。一个年轻的人族治疗师,身边还有一个瘦小而快乐的姑娘,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那个女孩手里就拿着一把淡蓝sè的月儿兰。真奇怪我怎么会忽然想起了这个。”

    蕾丝很瘦小吗?可我只知道她是那么美,没有人能及得上。心里一阵抽搐与疼痛,逼得我不由大口呼吸起来——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

    本原的巨大震动将我惊醒。骨骼又发出了阵阵厮磨声,还有血液更细微的嘶嘶流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昏睡过去,如许久以前那样卷缩成了一团,暗室里漆黑一片。而我也被长袍包裹着,有两只胳膊紧紧地搂着我。

    又是一次!

    如地震一般连绵不绝地在身体各处回响不停。我忽然醒悟过来——这是在呼唤我。被疼痛缠绕着的思觉勉强伸延出去,在城堡废墟的角落有三个人,我所熟悉的三个人。“我们……出去。”真糟糕,声音这么嘶哑难听!而全身颤抖不已,根本不听使唤。当我们从乱石与灰烬中爬出来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身黑衣的费尔纳兰·莰克多、齐格飞·阿诺万与独眼安卡拉,已经又是一个黑夜。那颗灵石正捧在安卡拉首领的手中。

    我忽然想起,即使在最危急的时候尤尼雅都没有为她的兄长担心过。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那帮被引开注意力的家伙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游者费尔纳兰立即对紧紧抱着我的维多利亚低声说道,齐格飞剑士的在场并没有使她放松jǐng惕。

    齐格飞剑士向两位公主解释:“他们是流风。我得感谢神让你们都安然无恙!”

    “科曼大师……”尤尼雅只来得及说出这个名字。

    “除了科曼大师与娜娃公主,其他人全都战死了,那些印莱特人、摩尔德加人、科穆安人,包括我们英勇的阿诺万战士。”齐格飞剑士复杂而悲壮的神情说明事情绝非他所说得那么简单:“如果不是因为圣女……月儿兰公主的灵石,我还以为你们也都遭遇不测。”

    我无法说出那个名字,甚至无法问出一个字来。而其他人仿佛已经将我遗忘了一般默默行走着。在珂斯达玛月亮照不到的断壁残垣遮掩下,每个树林间、路口边总有几个陌生的人接应着我们,打着陌生的手势与问着隐晦的问答。这便是流风?我分辨不出他们属于哪里的人,只能看到他们脸上都已经不再年轻的沟壑与疤痕。

    在一个岔口,费尔纳兰停下了脚步。他斟酌着词句对我说:“恐怕我们只能在这里分手了,月儿兰公主。这个方向是前往摩尔德加城的路,伊莎贝尔公主、菲尔殿下、腾歌将军在前面等着您,安卡拉首领将护送您去见他们。另外一条是前往北石城的路,我们将取道伊拉宁城前往雅辉尔平原。有个朋友希望我能转告您:他现在非常安全,正在赶往雅辉尔,对于这样的安排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把我拉回了欧卡亚大陆的现实中来。“我们”,我现在却是印莱特的公主与赤焰魔法圣教的圣女,而不是这个“我们”中的一员。圣战的罪魁祸首出现在雅辉尔平原上,那将会给雅辉尔平原与临近的高岗高地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亚克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吸引开了赤焰魔法圣教与英儿曼人的注意,也许就是这样,我已无法苛求更多了!我很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能费劲而沉重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费尔纳兰叹了口气,转而对维多利亚:“维多……剑士,芩登湖的情况我们很了解,而高岗高地如何对待被俘虏的战士我们也很清楚。您可以随同我们一起前往雅辉尔,也许那样对您最好。您也可以留在月儿兰公主身边,不过那样的话您首先就得知道圣战并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决定或者阻止。”

    维多利亚仔细地辨别着游者话中的含义——不止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身份的秘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相信您与您的同伴,既然如此我愿意留下来。”

    “那么我们呢?”尤尼雅急切地问。

    “尤尼雅,从现在开始,雅辉尔就是我们的家。”齐格飞轻轻地回答了他的妹妹。

    .

    在路边一个黑暗的角落,在一队装扮成佣兵的印莱特士兵的拥簇中,我看到了分别了六rì的伊莎贝尔,她的身后是腾歌将军与菲尔。

    “伊莎,我又给印莱特城添麻烦了。”我的确觉得非常抱歉,而要说和要问的事情那么多,从默克桑斯大长老知道印莱特小公主并不存在一直到维多利亚的选择。可看到她眼中噙着的泪水与清瘦了许多的脸庞,我却只能说出这么多,另外两个首领都沉默不语——即使是菲尔。我让印莱特人成为了欧卡亚大陆与赤焰魔法宫的关注的重点,和以前一样,我同样无能为力。

    “可是你回来了,这最重要。”伊莎贝尔轻轻地说。

    “我回来了。”我暗暗叹了口气,回来了。路边上停了辆驼车,不能言语的奈达满脸激动。

    ;

第四十八章 因神之名

    大陆历三○八年一月三十rì,菲尼克斯·摩尔德加寿辰前三天,西石城印莱特驿宫。

    身体里肌体各处的元素如洪水冲击着岌岌可危的大堤般四处搅动,疼痛不断冲刷着灵觉卷起白沫一般的颤动。我有些无奈地裹紧了大麾。回来了,可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伊莎贝尔从来没有这样沉默过,偶尔来看我的时候也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眼睛中除了关切与欣慰还有一些不知原因的沉重。是因为那将两个大陆万千民众卷入的圣战?还是印莱特城因为我而成为欧卡亚大陆的焦点?或者是因为那该死的因圣女名义而引发的战争,让应该由我来承受的诅咒降落到印莱特城?

    我不知道。

    除了侍卫长奈达,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了。也许是我不一样了,仅仅六天的时间。

    菲尔与腾歌将军一起前往英尔曼驿宫向拉克代思将军与阿巴鲁索城主表达印莱特城的谢意——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果敢快速打乱了“该死的流风与他们卑下的首领亚克”的行动,也许那位宣誓效忠的维多剑士就没有机会将我救出来。腾歌将军说得很清楚:“正是臭名昭著的流风劫持了您与娜娃公主。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维多剑士没有违背高岗人的誓言,反而在混乱之中偷偷营救了您。”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符合逻辑的解释。至少在欧卡亚的流言中让印莱特城与流风脱离瓜葛,可以让赤焰魔法宫没有公然对付印莱特城的借口,可以让欧卡亚人知道高岗人并不象魔法圣教所说的那样邪恶。

    也许在欧卡亚人之中就流传下了这么一个传说:背叛了珂斯达玛大神与那些领主的叛逆们,是他们策划了这个行动,是他们勾结了三百年以来就隐匿在欧卡亚大陆的高岗人的余孽绑架了娜娃公主与圣女。这无疑给貌合神离的圣教与领主们提供了一个修复的机会,让这次圣战成为三百年来最伟大的一次。圣喻之站或者圣女之战成了这次圣战的名称。

    “这不是因为您,公主殿下。”腾歌将军向我解释:“十六年来一直如此,即使印莱特大领主受到刺杀而重伤,即使印莱特城解散了魔法学院也没能改变圣教对于印莱特人的疑虑。我得请您原谅,作为印莱特的将军我得首先考虑印莱特城的利益,以前的许多事情上我不得不如此决定。现在开始一切都明朗了。我们都需要您的帮助,月儿兰公主,欧卡亚所有zì yóu的子民们。即使不是现在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

    昨天晚上,腾歌将军单独会见了我,随后是皱纹更加深重了的莫桑克图大师。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我以为会面临难以忍受的关切或者隐晦的责难,或者是对于那天傍晚我被劫持的歉意,都没有。可莫桑克图大师为何面对我时有种不安?大师临走时给我留下了一卷奇怪的羊皮书卷与一声走出门外的叹息。

    羊皮卷上用魔法师通晓的语言记载了一种奇怪的魔法,寄宿魔法。在凯格棱特城堡的古籍中我接触过这样一些魔法的介绍,那是另外一个大陆——甲亚桑大陆格罗德大师的魔法。亚里巴桑将这种魔法与欧卡亚大陆的血系魔法一道归类于暗黑魔法,可即便是皮亚路克也从未提到过这种魔法的法理与咒语、手结。我曾经将寻找到灵魂居所的期望寄托在这个奇怪的魔法上,也曾迫切地希望拥有这个魔法的一切,可现在却丝毫不想去触碰它。

    莫桑克图大师是因此而不安吗?为了拥有另外一个更加遥远大陆的魔法?不,这不会是大师的魔法。散发着烟碱味的羊皮卷告诉我书卷是在近期制作,也许就这两天,而上面并没有任何魔法师的标志与印签。

    我不想知道答案。

    每个领地的使团都派遣了使者对刚刚经受劫难的“圣女”表示慰问。那些在东石城外帐篷中觐见者的目光还历历在目,震惊、诧异、疑问与赞叹,还有许许多多我不想去领会的含义。那些都不若雅辉尔平原更与我接近。那个寒冷荒凉的平原,我已经记不得它的确切模样。

    在雅辉尔的部族中,据说那些勇士们出征的时候,人们都会为他们撒上代表祝福与祈愿的高山花。那花儿的名字,在亚里巴桑语中是坚韧与勇敢的含义——摩琳琪亚娜,干枯的花枝在满是积雪的山顶终年绽放着细琐如雪的花瓣。多少年了?此去往西三十天也许就能看到。

    “圣教使者利安多**师以及拉克代思将军、阿巴鲁索城主、穆亚·斯卡蒂将军、泽曼王子与霍亚领主以及各使团使者请见圣女殿下。”陪同着伊莎贝尔在客殿会见各个使团使者的思娜进来轻轻禀报。这是众多使者中伊莎贝尔来询问我的唯一一批访客。

    按照欧卡亚的礼节,拉克代思将军与阿巴鲁索城主至少应该等到第二天再来回访,他们是如此地迫不及待。当然,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也能理解伊莎贝尔的安排。前几天摩尔德四城加充斥了各种流言,其中就包括了流风劫持了圣洁高贵的圣女突围而出。将军们的举动至少让我知道他们对于圣女的重视超出了我的估计。伊莎的安排也许能减少一些远方“朋友”路途上的压力。思娜还在等着我的答复。圣女殿下的称谓及其含义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她与葛娅有些无所适从。

    “葛娅,让我的穿着至少符合圣女这个称呼吧,如果能表现出对于尊贵的圣教和客人们的敬意,那是更好。”我站了起来,眼前猛然白光耀眼,手掌上嫣红的血丝若隐若现——倘若圣教知道我会变得那般丑陋,是否可以成为废黜圣女的一个借口?这个借口再合适不过了。倘若欧卡亚的人们知道呢?恶魔与圣女,多么讽刺的字眼。或者这就是葛娅惶恐的缘由,也是除了奈达其他的侍卫都不见了的原因。

    装点着优雅曲线的水镜被推到跟前,镶嵌着的蓝sè水晶石与幻叶木框中细纹粼粼,那是被我身体内不安分的元素带起的颤动。

    神灵啊!我以我的鲜血为祭,依照远古神秘的契约,您将让那些元素中急切欢腾的jīng灵离去,还我一个暂时安宁的身躯!

    我默默咏诵起血系魔法中的护卫术,镜子中少女苍白的脸庞被抹上了道鲜艳的晕红,看起来是那么憔悴。不,不应该是这样。至少,那双眼睛中不应该有令人厌烦的沉寂,黑sè是黑夜中的颜sè吗?那就应该散发出光芒来!我不应该是娇弱的,那不属于我,不应该属于我。倔强?更象是一种无力的示弱。恐惧为何而来?侥幸的希望?见鬼,即使应该有希望,那也不该是侥幸。

    无论是月儿兰,或者是格林,眼前的身躯就是我。远去的已经远去,生命就当如此。月儿兰,你并没有缺失什么!身躯,灵魂,手与脚,眼睛与心灵,有不同吗?不同的,应该是它们表达出的感情,美丽与丑陋不应该在这个范畴。我该寻找到那失去很久的微笑,不恐惧,不傲慢,不失落。

    空气,冰冷而清新,有一丝许久未体味到的甜意。

    .

    圣教使者利安多,却是我没有想到的黑雾森林中的法师!只是他的穿了身黄线镶边的黑sè魔法袍——这倒是奇怪,在魔法圣教中并没有这样的衣制。而拥簇着他的十多名同样装束的法师即使收敛着自己的气息,我还能辨认出是那夜搜索暗室的人。默克桑斯大长老知道,我也许是唯一一个在黑雾森林见过偷袭者的面目的人,为何这样安排?

    这个枯瘦的法师脸上没有任何答案,其后恭敬矗立的贵族们也没有,而两边印莱特首领更多的也是疑惑。

    “珂斯达玛大神在上,魔法圣教圣女印莱特公主月儿兰殿下。”马斯特骑士的声音让客殿的气氛更加凝滞。骑士引着我走到大殿的上首,侧立在了右后的帷幔下。我才看到另外一侧,低垂着高傲头颅一身印莱特骑士装的维多利亚。

    依照庇护大陆的珂斯达玛大神的示意,这个大殿中最尊贵的位置属于我。一如六天前的东石城外,圣教法师们双手合在胸前以教礼觐见,贵族们则行世俗中最含敬意的骑士礼。可,伊莎,你又为何这样惶恐不安?

    屈膝颔首的伊莎贝尔偷偷抬起了眼睛。

    “如果想要勾引骑士的话则可乘机瞄一下对方眼睛”,这可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我不是骑士,你这么做可不对。

    那双秀美的眼睛微微一愣,如遄急的溪水打着转儿流进了平缓的河流,安宁下来。

    按照礼节应该说些什么?我不记得了那冗长的祷语——从来没有记住过。

    “吾神,欧卡亚之父!愿众尊吾神之名为圣,愿吾神以众之赞美与感恩为宝座,愿吾神察怜吾等卑下之念。”曾听到过的沙哑的声音低沉而虔诚,让我毫无疑问地相信他现在的执念:“吾众归来于大地,吾神赐予吾身之魂;神赐大地以水,滋育吾等凡俗之身;吾神,以风拂吾众之灵,降神迹以告吾众之念。……愿吾神赐吾众,忠诚!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jīng神!诚实!公正!智慧!吾神,悲吾众之悲,悯吾众之悯!以吾众之诚念为念,护佑吾欧卡亚之万千生灵,吾神在上!”

    “吾神在上。”

    奇怪而拗口的祷语!我甚至忘记了一起咏诵那最后的结词。

    圣教使者利安多与众人一道抬起头来。你的淡棕sè眼睛中为何有一丝动摇?我看到了,在掩藏着的深处。这时应该由我来惊惧才对,一个曾经想夺取我的生命的人,远比我强大的人站在眼前应该让我害怕。更何况,这还是我畏惧和厌恶的场景。我应该会为人们的注视而不安,为过往的经历而惶恐。不,不,你不会再看到那个人了!既然拯救过我身体与生命的人都被称为“该死而卑下的”,那么,你站在这里又有什么奇怪呢?

    “尊贵的使者,”我尽力让声音脱离颤动,因魔咒包裹着的本原这时候可不适合被牵动:“因为万能的珂斯达玛大神的护佑,卑劣丑恶的背叛者仓皇而逃,感谢神灵让他们的yīn谋没有得逞!现在,无所不知的默克桑斯大长老派遣您前来将传达至高的神灵的什么旨意?”

    真糟糕,我无法让自己的言语中不充满调侃。不过那些表达敬意的字眼即使不是如何恰当,也不会让圣教以此为理由而责备我吧?

    “尊贵的圣女殿下,如您所言。”淡棕sè被眼睑遮盖住了,利安多用的是一种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大神赐福予我们,让我等凡俗之众目睹神圣的圣教千百年的盛事。奉至高的大神与默克桑斯大长老、赤焰山诸位长老之命,我,利安多·瓦伦来此传达吾神的圣意。圣女殿下,请您允许我在此向各位虔诚的教众宣读神灵的旨意。吾神之荣耀将照耀摩尔德加、印莱特与众领主,泽被欧卡亚万千民众!”

    这个姓氏让腾歌将军与特德首领禁不住对望了一眼。而我才注意到那十多名神sè肃穆的黑袍法师手里都捧着羊皮书卷。利安多·瓦伦的身侧,司贝斯·弗兰科抽开粗厚的羊皮卷上缠绕的jīng美黑sè丝带,双手捧着递到传旨者的手中,恭敬而庄重。

    利安多·瓦伦仿佛也接过了传递者的神态,他就以这样的神态向我施了个教礼,站在身侧的下首,缓缓展开手中的卷轴:“吾神在上,……”

    被念诵出来的卷文依旧古奥艰涩,与书卷上的装点一样华丽繁杂,遥远得如同从传言中的澳斯普路里大陆流淌而来,那么虚幻!如果不是偶尔触碰到的贵族们眼光,我还以为与我没有任何联系。我的“兄长”菲尔殿下这么几天也清瘦了很多,一贯优雅神态中看到我时却有点疑惑。他身侧是摩尔德加城几乎可以确定无疑的继承者泽曼王子,沉默而不自然。王子身后原本活泼跳脱的霍亚脸上也有层yīn郁。相比较而言,伊拉宁的使者,年轻的穆亚·斯卡蒂将军却颇不在意地打量着我,即使目光与我相遇,除了我已经习惯了的忍不住的惊讶与赞叹并没有表现出更强烈的神态。他甚至微微向我点头示意,嘴角的皱折——按照伊莎贝尔的说法,在贵妇人眼中无疑代表着优美与可爱。

    更远处,塞班、科穆安、费德南斯、库亚特的使者我甚至叫不出名字来,陌生让我无从分辨他们眼光中更引人注意的含义。拉克代思将军与他的同僚腾歌将军一样毫无表情——那夜的围剿中,他应该距离我比在座其他人近。而商人城主阿巴鲁索圆胖的脸上堆满了虔诚与专注——除了那几道时不时溜过来的令人不快的目光。大殿门口的帷幔遮住了视线的尽头,井然站立的侍卫单调而枯燥。

    ……

    “吾神在上,以神之圣音预示圣教之未来,传《欧卡亚圣典》,分册《神典》、《圣典》、《法典》三卷,授赤焰山之名为圣教山,授默克桑斯大长老以教皇之名,以黑衣大主教之名授克拉夫玛长老、安德鲁长老、摩费长老、霍塔长老、卡索拉长老、斯考特长老,赐圣女月儿兰以圣洁圣女之名,赐圣骑士齐历亚特以忠诚圣骑士,赐圣骑士莫克姆以谦卑圣骑士,赐圣骑士雷林以荣誉圣骑士……”

    “吾神在上,因神之名创吾欧卡亚大陆,七纪而成。第一纪,圣教之区;第二纪,赤焰之国;第三纪,中欧卡亚之陆;第四纪,西欧卡亚之陆;第五纪,北欧卡亚之陆;第六纪,南欧卡亚之陆;第七纪,远欧卡亚之陆。吾神仁慈,以神之名于即rì广播圣音,传三典十七部计五十一卷于七纪教区……”

    “吾神在上,凡吾七纪教区之民皆为吾神之教众,因神之名授赤焰之国、中欧卡亚之陆、西欧卡亚之陆、北欧卡亚之陆、南欧卡亚之陆、远欧卡亚之陆以圣教之实,传吾神之圣音,授大主教、主教、大教士、教士、教众之名载吾七纪教区虔诚之心……中欧卡亚之陆,授穆林桑克斯·狄努以大主教之名,授乌卢姆鲁、德瓦、休斯以主教之名……南欧卡亚之陆,授利安多·瓦伦以大主教之名,授百兰达、司贝斯·弗兰科、莫桑克图以主教之名……”

    “吾神在上,因神之灵,为护神之圣音,使神圣之语广达欧卡亚,授教义仲裁所之名,善断吾神之音,驱恶从善……”

    “吾神在上,因神之威,授圣教以护卫之责,立圣骑士七团……七纪教区,授以护卫骑士团之名,一纪一团,凡吾七纪教众诚念者皆可入……”

    ……

    时间伴着沙哑的声音慢慢过去,随着利安多·瓦伦手中卷轴的缓缓展开,各个使者的脸sè越来越凝重——甚至包括了拉克代思将军与阿巴鲁索城主,宛如一幕沉重的帷幕遮去了人们脸上多余的表情。即便是对于欧卡亚历史与传统不甚了了的我,也知道赤焰圣教这千百年来从未有如此大的变动,也许只有三百年前高岗高地东征才能与之相比!

    可圣教为什么要挑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点,宣布这个事情?那些使者脸上越来越惊骇的表情让我知道,也许除了赤焰山——圣教山,这儿的人们是最先获悉这个消息的。可我无法象他们那样心惊动魄,看着历史在身边被慢慢翻过,我只觉得可笑!

    珂斯达玛大神,欧卡亚的神灵,这真是你的旨意?或者,我该称你为“您”?

    长卷终于翻滚到了底,又被丝带小心地打上了结。已经凝固了的空气中,利安多·瓦伦接着说道:“吾神在上,以伟大圣明之神赐予我的权力,以南欧卡亚之陆大主教之名,因维多·格莱蒙之所为,我赐予维多·格莱蒙为守护骑士之称号,终身守护圣洁圣女!”

    .

    吾神在上,承蒙圣教恩典,除了六个教区外我被单独赐予了圣书——《神典》、《圣典》、《法典》,共计九卷。

    《神典》三卷:《创世纪》、《神约》、《神迹》。

    “神创造了大地,于空虚混沌中以神火锻造出大地。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这是《创世纪》的开卷语。与以前奥涩的文体不同,圣书中的语言文字简明通畅,新得就如记载它的羊皮卷。《创世纪》详细描述了那位天上神灵的父亲——从欧卡亚大陆到亚里巴桑大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奥古圣帝——如何在七纪中创造了欧卡亚大陆的万物。这么说并不妥当,因为圣帝创造的不单单是欧卡亚大陆,而是世间的万物!珂斯达玛大神,现在成了圣帝之子,“被”赋予了新的称号:珂玛大帝!其他诸如,古丽黛莉大神成了大帝之妻与仆从,亚里巴桑信奉的光明神卡宙大神却成了黑暗之神——被赋予了背叛、堕落等罪名!《神约》之中记载得是珂斯达玛大神流传至今的言语,翔实确凿而不容置疑。而《神迹》则是欧卡亚大陆上还保留着的各种神灵的遗迹——包括圣教山顶那颗静止不动的月亮。

    可笑得让我吃惊!

    《圣典》三卷:《圣徒书》、《圣约》、《启示录》。

    默克桑斯大长老,不,默克桑斯教皇亲口对我说的“古丽黛莉将从遥远的西边而来……所有的大陆上将恢复宁静与秩序”,在《启示录》中成了:“古丽黛莉大神的启示,就是大帝赐予她的,叫她将必要成的事指示她的仆人,她就差遣使者从西而来,见证欧卡亚大陆七纪教区的诚念与荣耀。”“使者的头与发皆白,如白羊毛,如雪,眼目如黑夜”,这段烙文却似乎是刚烙上不久,夹杂在行文之间,掩饰上了美妙的花纹。

    我丝毫不怀疑,假如我那夜就此死去,在期间还会加上这么一两句话:使者传递了神灵的启示之后,即就回归天堂。

    那么,“默克桑斯教皇”口中圣战的目标神界印石呢?“它能将我们带往天国”——当rì的教皇的声音还在耳边。或许真如摩尔德加大领主第一次见我时所说的:“如果不是赤焰山的神迹如此确实,我想他们早就篡改了事实。……赤焰山的人尽是在痴心妄想,欧卡亚人的根已经扎在了这块大陆上,赤焰圣教的根也同样如此。假如主神真的来了,赤焰圣教就将永远不再存在。……五十多年前的阿哥诺提卡就是明证。”

    《法典》三卷:《忏悔录》、《福音录》、《传道书》。

    在最后一卷中,用隐晦的语言暗示了欧卡亚虔诚教众的路:将大帝之福带往世间各处,因为“已过的世代,无人纪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纪念”,以虔诚的信念让那些善于忘记的人们“记起”吾神的荣耀——甚至不惜以惩罚的手段。我不无恶意地想到,这的确给圣战找了更好更远大的借口。其他两卷,则都是在劝人为善的同时,详尽而巧妙地穿插进了表达对于神灵的诚念的具体表现,如建立教会、教堂、捐助从而获得教众、教士、大教士的称号等等。《传道书》中也详尽地叙述了各个称号所代表的含义、权力与地位,以及必须遵从的衣制、规则。

    我发现,“圣洁圣女殿下”除了无上的荣耀与食邑外几乎没有任何权力,由一名守护骑士以及一团千人的守护骑士团负责保护安全。而诏书中排位在我后面的十位圣骑士尚且拥有三千名士兵的领兵权。各个教区拥有一名大主教与三名主教,由圣教教皇封赐,享有各个等级的食邑,拥有各自的守护骑士团。而守护骑士、大教士、教士由教区大主教所封赐,除了大教士不再受封食邑。

    ;

第四十九章 水与火

    “守护骑士维多·格莱蒙求见圣女殿下。”葛娅在门外轻轻禀报。

    维多利亚授勋时的苍白与不知所措已经褪去,她那时候的表情是客殿漫长枯燥的宣读声中唯一有趣的景象。而我正咀嚼着三部圣书中惹人发笑的谬误,加上前几天的经历让我面对她时有一种轻松——以前在伊莎身上才有的轻松,这让我肆无忌惮起来:“我亲爱的守护骑士,您是如此地忠于职守,也许我该请我们的教皇册封您为圣骑士。不过您的衣裳并不适合。按照神圣的《法典》所述,即便不是盔甲您也应该身着象征忠诚与身份的骑士袍,在袍沿还应该绣着我的标志。”

    “您是说月儿兰花?”维多利亚晶蓝sè的眼睛中又出现了熟悉的愤怒与无奈:“您应该知道亚里巴桑大陆上才有这种花!”

    “当然,而且很不幸它被用作了欧卡亚大陆圣洁圣女的徽章,只是圣教似乎并不是无所不知,这朵花被画得象是米粒兰。您一定会认为这是亚里巴桑的花长错了,而不是圣教画错了,对吗?一个忠诚的骑士就应该这样。”

    “最荒谬的谎言被重复一百遍都变成最真实的真理。”她疑惑地看着我,迟疑了一会儿才接着慢慢说道:“也许我不应该告诉你,传言现在欧卡亚的骑士们将采摘到月儿兰花并献给圣洁圣女作为自己最大的荣耀。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且据我所知,即便是印莱特骑士也这么认为。”

    “再过几天传言就该发展成为——圣洁圣女的守护骑士成为了她的……丈夫,虽然他是一位高岗人。”她的慎重其事让我觉得越发有趣。

    维多利亚出人意料地涨红了脸,说出的话也都有些结巴:“我们都知道这很……可笑……传言都很可笑,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来。可恶!请原谅,这不是在说你。我来……只是想看看你的身体是否好了一些。”

    身体?身体的河岸上被血系魔法加了道并不牢固的土坝,正岌岌可危,也许明天就会倒塌。假如圣教宣读诏书时,我的余崩发作而让贵族和教众们亲眼看到圣洁圣女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恶魔,这对于圣教有何影响?印莱特呢?眼看着维多利亚难以掩饰的尴尬,我倒有些不忍心了:“对于传言,我与您的看法一致,所以您抱有的情感绝非人们所以为的那样。不过在我们两个人之中——按照人们的判断来讲——至少应该有一个人坠入到传言的感情中去,否则那也太不合情理了。您是我永远的守护骑士,一定会替我承担起这个罪名。”

    “我愿意承担这个罪名,”她说道,旋尔更难堪了:“可……可你的骑士们似乎并不能理解……更糟糕,更糟糕的是有骑士扬言愿意为此而向我决斗……并认为我不配拥有这个头衔,真见鬼!这些我并不在意,真的。我只是一名高岗人,关注的只有家乡……你应该知道我留下来的目的,你知道。而且……就我所见的,我愿意相信人们口中的另外一些传言:圣女殿下善良、仁慈而静默……你不介意我省略关于外貌部分吧?”

    我知道因为高岗人的传统她无家可归,知道她害怕面对陌生人——在所有人中也许只有我最为安全,也最为熟悉,更知道她想亲眼看着我是否确实反对圣战,或者我能为阻止圣战出什么力。从她进入房间一直到现在我们都彬彬有礼而符合身份地交谈着,似乎她的确成了守护骑士而且面对着圣女,似乎我从不曾在她的臂弯里呆过一天一夜。而且,按照圣书所言,欧卡亚大陆上圣洁圣女的地位似乎仅次于七位长老——主教。

    “静默?看来我让你吃惊了。维多利亚,这儿有一些很有趣的书卷。根据上面所记载,你看看地位崇高的圣女殿下能做些什么。”我应该告诉印莱特人余崩的到来,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给忘记了。摩尔德加大领主因为娜娃公主的安然无恙、摩尔德加臣民的爱戴与圣教伟大的创举决定举办为期三天的盛大宴会,我可捱不过这三天时间:“葛娅,能否帮我请伊莎公主?亲爱的骑士,您为何不坐下来慢慢观赏?要知道除了圣教,整个欧卡亚大陆只有七部这么伟大的圣书。”

    维多利亚很谨慎地将胡乱散落着的九卷书一一收好,系上黑sè丝带放入匣子里,然后取了一卷出来小心地捧在手上。看得出来,我对待圣书的态度让她欣喜,虽然现在她是一副虔诚的模样。伊莎贝尔的到来让她微红着脸欠了欠身。

    “我的妹妹,你把维多骑士怎么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有这种的表情。”伊莎贝尔换了身淡蓝sè的宫装,“他”字重得让端坐着的骑士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

    “兴许是因为有幸目睹圣教圣书的荣幸吧。”

    “我可不这么认为。比起圣教山上那位教皇,这儿有位圣女的宠幸更能让骑士觉得荣耀和有趣。好了,现在终于有人接替我帮你抵挡千百个欧卡亚大陆勇猛的骑士们的心,我想您的守护骑士会做到公正与诚实,决不至于监守自盗。”不知为何,伊莎贝尔忽然就显得兴致盎然,而且似乎非要将假装看书却支着耳朵的维多利亚低垂的头羞愧到白木书案上——声音格外地大。可怜的维多骑士到现在还不知道:伊莎清楚她的身份!言辞出众的伊莎贝尔做起这些丝毫不费力气。我正想着如何让维多利亚不至于过于难堪时,伊莎将话题转向了我,声音轻了很多:“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的小月儿兰,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邀请别人。我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我暗自对‘圣帝’许的愿起了作用,看来虔诚还是有回报的。”

    第一次?我随口回答:“恐怕‘圣帝’给予我们的回报超出了我们的期望。你还记得……伊莎,你怎么了?”

    伊莎贝尔是如此奇怪,清澈的眼睛中满是疑惑与不解。在以前这种神态随之而来的必定是故作大惊小怪,然后是无伤大雅的取笑,她的把戏我再清楚不过了。果然,她慎重其事地说道:“事实上,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我有点伤心了,月儿兰,因为原来那个我所熟悉的害羞胆怯的jīng灵不见了。我得好好想想发生什么事情,对于我而言,这可比赤焰山变成圣教山严重多了。难道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真正的爱情让人成熟?”

    “可人们还说过,眼睛所见只因想见。”

    “好吧,我承认。”她牵过我的手,拉到身边:“我承认我乐意看到这种变化,只是它来得过于急切,我还没有品尝够那个jīng灵呢!不过现在也不错,至少你已经学会如何利用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了。翠冷琉亚山下的部落将具有类似力量的眼睛称为闪电。我还得祈祷它仁慈一些,不要将那些可怜的骑士们的心全都劈碎。”

    我已习惯了她的亲昵,可她夸大其词的言语与故意追逐着探究着的样子还是让我无法自若:“我没有……”

    “或者说你还不屑于运用这种力量。小心,月儿兰,我可见识过它的威力。在伟大圣明的圣教变着法子宣布要将欧卡亚大陆据为己有,而我正在惶恐不安时,正是那双眼睛……勾引了我!难道你想否认?一双美丽、平静带着若有所思的眼睛,所幸它对着我时满是温柔而淡然的嘲笑——我还从来没有想到它会出现这种动人的sè彩。现在我就在这里,并且急切地想听到让人心醉的甜言蜜语。假如你还没有全部倾诉给那位骑士的话,尽管说吧,我听着呢!”

    那边维多利亚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正好把我窘迫的样子尽收眼底。

    我还没来得及想,为何对付维多骑士或者尤尼雅游刃有余,而面前这位公主却让我束手束脚时,伊莎笑吟吟地继续说道:“看来我要失望了。我们可爱美丽的圣洁圣女殿下原来是想把那些话对其他人说,命运对我总是这么无情。眼前就有这么个好机会,摩尔德加宴会上将会有无数个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的骑士,就不知道那位骑士有这个荣幸!”

    “你可以放心,伊莎。这正是我要说的,恐怕我无法出席欧卡亚最盛大的宴会了。”我决定还是尽快结束难堪的局面。

    “如果是因为我的话而让你失去幸福的机会,我愿意将它们全部收回。”

    “不,不是因为这个。”我苦笑了一声:“伊莎,我恐怕支持不到那时候,你还记得黑雾森林那三天吗?就要来了。还有……利安多·瓦伦,他就是那个逃离的魔法师。”

    伊莎贝尔愣在了那里,眼睛中没有惊奇或者震惊,却是沉默与痛惜。

    .

    洪水滚滚,又处处烈火焚烧。骨骼如蛇一般挣扎,带起全身一阵阵地崩动与抽搐。黑暗如cháo,可怎么也带不走rì益强大的灵觉。身体里的各种元素相互攻讦着,时而又如针炎一般钻进那沸腾一般的本原。四周寂静无声,可耳朵里偏偏有若霹雳,一个接着一个,只有白耀与黑暗交替闪烁。我只得忍受着,剥离出思觉游离在外。

    这很奇怪,不象是凯格棱特山顶的那些人。照理说,每次余崩应该越来越小才对,可在我却感觉越来越强烈。难道这就是力量的代价?可恶的疼痛!我反倒渴望有些声响可以转移不愿意离去的思觉。

    伊莎贝尔与印莱特首领都去出席欧卡亚最盛大的宴会,摩尔德加应该处处欢腾了吧?也许西石城内,只有这个yīn小的暗室如此安静。恶魔,腾歌将军比我更了解这个词的含义,比我更清楚,如果让其他欧卡亚人知道圣女的表面下藏着的是如此古怪而难以理喻的丑陋会有怎样的反响!门外是忠心耿耿无法言语的奈达,更远一些的走廊上站着百多名沉寂无声的侍卫,而房间里替代伊莎看护着我的却是维多利亚。印莱特王子菲尔会在宴会上彬彬有礼地向摩尔德加老狼与圣教以及各个领主使者说明——出于对于圣教法令与神灵的虔诚,圣洁圣女将独自为欧卡亚大陆与摩尔德加斋戒祈福三rì。摩尔德加人以世俗的欢乐来庆祝伟大的圣战、圣明的圣教与老领主的寿辰,而圣女则用圣洁的方式,圣书中可不就是这样鼓励人们的吗?

    只是我实在无法背诵出那些冗长琐碎的祷语,也无法心怀诚念,虽然这时候心里有一个可以呼唤的名字会好受得多!房间在萤石幽光下影影绰绰,维多利亚默默地守在门口,除了伊莎她不会让任何人进来。这么yīn暗的房间里,陪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的确难为她了。

    疼痛在身体内到处奔流,越来越强烈,无法宣泄!那往rì熟悉平静的元素的空间里只有风暴在肆虐。心脏忽然轰然而鸣——如此强烈——龙人族的心脏也不堪忍受,带起黑雾弥漫金星乱闪!过了好一会儿,金星散去我才看到笼罩着小床之上的轻纱被身边那颗灵石映出了散乱的紫金sè光彩,随着金元素的平复慢慢黯淡下来。可接踵而来的是肌肉的扭曲,我竟然还能感觉到已经龟裂的肌肤下一团一团时而僵硬时而伸展的肿块。

    轻纱内被涂抹上了道淡如黄昏中的晚霞般的赭黄,闪耀不定。

    这是凯格棱特山顶那个死去的矮人姑娘的惩罚!这是她灵魂的惩罚?是吗?不,那又是谁?那些我已经不再信奉的神灵?我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是谁握着神秘莫测的力量权杖指挥着我身体中的一切?我知道最终这一切都将过去,可除了因往事的罪恶而引起的愧疚我打心眼里蔑视这些疼痛与主宰疼痛的神灵,它为何还要放过我?我也从来没有指望过它的仁慈,那么是什么力量决定了这一切规则?而,这疼痛一点也不能洗刷记忆中那些生灵的哭嚎,一点也不能!

    忍受,这个词开始令人厌恶,可我又只能无奈地忍受着。

    有一丝清凉隐隐约约地透过来,飘渺得如风中的蛛丝。恍惚中,我还以为那是谁心灵的抚慰,与遥远的印莱特森林里那双眼睛一样。不,不是,不一样,那是一种心底的平实与安全,而这更象是哥豪拉雅山顶皮亚路克的血雾——他已经死去!

    在骨骼的“咯噔”声与随之而来的剧痛中,我忽然清醒了,努力争夺着灵觉竭力寻找那股清泉的来源——如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寻找酷阳下一丝水的气息——难以捉摸的sè彩中,有道被挤压得到处飘动的细线。

    蜿蜒而曲折的能量通道,一个个凌乱的画面与片段,熟悉而又陌生。

    冰封的大河、白sè长袍紧闭双眼站立的白发少女、缓缓的魔法晶石。可应该是rǔ白sè的能量与深洞却五彩斑斓得触目惊心——约拿河边的那天清晨!

    两个魔法师?我认识,是的。我认识那双细长眼睛和另外一张头巾下苍老饱满、红光闪烁的脸!他们在做什么?这是在哪儿?一个房间里,很熟悉的房间。那是摩费,摩费长老和穆林桑克斯·狄努!席多瓦城堡!

    这又是什么?鹰眼?!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接近地看过这双眼睛!也从未看到过这双眼睛有过这样凝视着的神态,一定是哪里错了。这双眼睛也不该有这样的……焦虑与深情!而它竟然是黑褐sè的,我第一次意识到。

    火光、闪电、熔岩翻滚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重重击打在灵魂的深处!

    黑暗。

    呼唤声忽远忽近。

    我知道自己是在哪儿,牢牢抓着的思觉没有游离过:“没……事,维……多利亚……我没……事……别怕。”声音干裂嘶哑,象是从布匹撕裂中发出来一样。

    有什么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柔和而温暖。轻柔的动作摩擦着龟裂颤动的手指,火烧般地疼——可又有一股暖流让我愿意承受这炙烤。一个喃喃细语声如火堆上被吹拂起来的青灰,时高时低:“……祈求您让痛苦远离,因您的仁慈拯救她……请您将怒气撒于我身,神灵啊!求您留心听我的言语,顾念我的心意……”

    亚里巴桑语?是高岗龙人族的祈祷词。我发现它与圣书上的口吻是如此接近,有意思!维多利亚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她伏在床边低垂着头,双眼紧闭,令我吃惊地专注与虔诚,丝毫不在意合在手掌中奇怪与可怕的血肉。我想用手轻拍她,让她不用如此挂念,可那动作被淹没在剧烈颤抖之中。现在我能使用的也许只有眼睛与声音:“维多……那……没用,陪我……说说话……很快就过去了。”

    可刚才那些画面从哪里来的?通道——我的灵石?怎么会这样?我还没有听说过哪个大陆上的魔法师的墨晶石能这样,那些片段清晰而明白无误!那……不,暂且不去想它。穆林桑克斯·狄努和摩费长老怎么会在一起?不是说穆林桑克斯·狄努与摩费长老的对头霍塔长老关系密切吗?也许我该先把画面中看到的告诉伊莎贝尔,那双美丽的天蓝sè大眼睛是否也正在想我?见鬼,我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

    维多利亚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却结结巴巴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刚入夜。”

    这么说,余崩已经过去有小半天了。摩尔德加领主宫的夜宴正是高cháo,然后是热闹奢华的舞会与通宵的狂欢,恐怕今夜印莱特首领们都无法赶回来了。看着局促不安的维多利亚,我想取笑她,可那笑出来的样子恐怕会让她更加不安。我尽力让声音接近正常一些:“和我说说过去……我想听。”

    芩登湖的岁月,阳光与欢乐,溪流与古兰多花,维多利亚甚至用亚里巴桑语背诵出一首湖边古老的情诗,低柔轻快,和平常的她完全不同。恍惚与迷雾之间,不知不觉,声音慢慢低沉下来。英尔曼人、战士与军营,她提到了一个叫雷耶斯的战士。在战俘营中,那位战士如何发现了她,又如何替她掩盖身份。在半年前的一次必死的军演中,雷耶斯替换下她,并且将保护的责任托付给了其他战士。

    “他只是一名普通而勇敢的战士,在芩登湖的时候我甚至都不认识他。”不知何时,维多利亚已经泪流满面:“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一百九十九名高岗战士。如果不是我的自私,利昂雅多和剩下的五名伙伴都会活下来!”

    “过去了……维多利亚。”看着脸sè苍白的她,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句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只有……过去里才有罪恶。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

    一双眼睛在心底一闪而过,带起一阵抽搐。

    “怎么了?都是我不好,这时候不该和你说这些。”她急切地探过身子来,愧疚而有些羞涩地看着我。

    “别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身上……你在这儿……很好。和我说亚里巴桑语吧……很久没有听到了。”

    .

    脚步声让维多利亚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察看自己是否还是那个“维多骑士”。房门被急切地推开,一身淡黄sèjīng丝绣边的宫廷装外披着白sè大袍的伊莎出现在门口,寒风将那张脸吹得红通通的,金黄sè的卷发蓬松而杂乱。这个身影带着深夜清冷而又沁人心扉的气息扑到床头。

    “伊莎,”我费力地说:“假如,我告诉维多……只有你知道她的身份,你会不会责怪我?”

    “会,当然会。”熟悉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那会少了很多乐趣。不过我愿意原谅你,假如你允许我陪伴在你身边的话。”

    “但愿……另外一个人也能原……谅我。”

    那边,维多利亚茫然而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

    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凌晨,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腾歌将军满是风霜的脸上凝重而焦灼,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他不会这么闯进来。将军的话里没有一丝波动:“公主殿下,我们得马上离开!摩尔德加大领主遇刺!”

    ;

第五十章 流沙(一卷·终章)

    摩尔德加大领主遇刺,生死不明。

    这个消息由霍亚领主通知腾歌将军。年轻的小领主赶到摩尔德加城的印莱特驿宫时,华丽的礼装上满是血迹。人们都知道霍亚领主自小在领主宫长大,对老领主忠心耿耿。正因为这样腾歌将军才连夜赶回西石城,直接闯入静室当着我的面对伊莎贝尔说出必须立即离开摩尔德加城的话。

    “一名侍卫长向酒醉了的大领主拔出了自己的剑!随后赶到的是穆林桑克斯·狄努长老,我们都知道他和赤焰圣教顽固派、科林王子的关系。泽曼王子已经被科林王子囚禁,如果不是娜娃公主恐怕霍亚也难以逃脱。霍亚已经前往自己的城堡准备战斗。真想不到老领主为何要把科林王子这该死的畜生放出来!领主宫已经被穆林桑克斯长老的人控制了,下一个目标就是月儿兰公主与菲尔殿下!”门外特德首领的声音又气又急——我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排在菲尔的前面。

    腾歌将军打断了他:“特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立即派人前往约纳城请求达丁将军在克洛弗隘口接应我们。趁着天还没有亮我们立即出发,但愿达特夫曼城还不知道这次叛乱,否则我们连维默尔河也无法通过。”

    “可是月儿兰现在不能动弹……这个样子怎么走?”伊莎急急地喊了出来。我又一次成为了累赘——就象半年前一样。

    “月儿兰公主必须走……”腾歌将军的声音轻了下来。

    摩尔德加老狼,那个颧骨与额头高耸、眉毛又粗又重的倔强的公牛,就这样倒下了?那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称之为“叔叔”的人所说的话还在我的耳边:“这说明你对于他们非常有用,让他们不得不来拉拢你。对于一个有威胁和有用的人最好的做法就是将他们拉拢过来成为自己人,其次就是除掉。因此他们不惜违背几千年的传统创造了这么一个名衔给你。”按照这个道理,这个头衔越是显著高贵,那么他们除去我的心愿越是强烈。

    奇怪的画面,灵石中记载的片段,摩费长老和穆林桑克斯·狄努的两张脸在我眼前不停出现,还有那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种神情的眼睛。我毫不怀疑这些片段的真实,那么,那么……亚克……为何这样看着灵石?不,这……这太荒谬了……疼痛席卷而来,无法呼吸!我强令自己摆脱那双眼睛,现在要考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摩费长老和穆林桑克斯·狄努怎么会在一起?

    现在知道是否已经晚了?

    维多利亚坐在床的一角,刚才外面的话她也都听见了,可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维多利亚,”我暗自作了个决定:“能帮我……请腾歌将军进来吗?”

    这是将军第一次看到了我可怖的面容,可怕程度连他的脸sè也难看起来。可以想象我现在的样子:所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如冰融的血河,骨骼在下面不断搅动,即便是恶魔这时候也比我更吸引人。将军微微躬腰施礼,站在了床前。

    动弹不了!我希望能至少表达一下敬意,可哪怕一个小指头也不听我的使唤!维多利亚轻轻坐到床头将我扶起来倚靠在她身上,面对着将军。我用那个难听的声音说道:“摩费长老和穆林桑克斯长老……在一起……在席多瓦城堡,我……也是刚刚知道……”可我该如何向他解释知道这个呢?

    腾歌将军消瘦的脸上抽搐了几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jīng光闪闪。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您能确认吗?我相信您。”

    “能……刚刚知道的……我确定。”也许我早点知道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可我的灵石怎么会这样?难道它被触动时就能记载住它所“看到”的场景?我无法说个明白。

    将军沉默了,眼睛透过我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思索着。

    而那双鹰眼为何那样看着灵石?亚克?疼痛席卷而来!我竭力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把……我留在这里吧……也许……他们要的只是我。”

    “公主殿下!”将军忽然被惊醒了一样,脸上恢复了往rì坚韧镇静的神态:“我本以为现在欧卡亚大陆最糟糕的事情是失去摩尔德加大领主,恐怕是我的判断出错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离开西石城,您告诉我的事情让我更加坚定这一点。殿下,您能支持得住这两天的行程吗?”

    将军从来没有这样郑重地称呼过我为殿下,这是第一次!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让我控制住了脖颈,点了点头。

    .

    一队百人的特德佣兵团佣兵安排在今天运送献给领主寿辰的礼物到摩尔德加城——满满的三十驮各种印莱特产的毛皮、宝石和香料。我就被厚厚的毯子包裹着卷缩在其中的一个箱子中,一身皮革甲衣的伊莎贝尔小心翼翼地在箱子边凿开几个小孔,而其他的首领们全换上了佣兵的服装。除了马斯特骑士与奈达等四十个最忠实的印莱特人,其他侍卫们都留了下来,与平常没有两样地jǐng戒着驿宫。

    我还记得仅仅二十天前从西门进入西石城的盛况,夹道欢迎的摩尔德加人、温和的阳光与陌生而醇厚的气息。仅仅二十天,发生了如此多事情,刺杀、受封圣女、军演、劫持与现在的逃离。驮队漫不经心地向东门驶去,那里我听到了英尔曼口音的士兵盘问与询查声。停顿了片刻,驮队就被放行了,延通往摩尔德加城的道路行去。被称为欧卡亚大陆第一美女,曾经秀美绝伦而现在疲惫苍老的阿玫莲·加斯多夫人现在该回到赤焰圣国的加斯多城了吧?真奇怪,我怎么会忽然想起了她。

    驮兽的脚步缓慢而沉稳,带得箱子如摇篮一样晃动,一悠一荡。黑暗中除了偶尔疼痛引起的耀光,摩尔德加城的一幕幕慢慢随着颠簸沉积进记忆的深处,与过往的那些经历混和在一起,浑浊成了灰蓝sè。

    .

    白!刺眼的白!

    脸上沸腾的血族的血液忽然凝固了一般。

    隐约中伊莎的声音:“……兰……还好吗?”

    我忽然醒悟——是箱子被揭开了,直接照shè进来的阳光如此耀眼!我捕捉着声音:“走吧……让……我们回……家。”

    .

    马蹄声与身体里肌体的反噬搅和在了一起,平rì里轻快舒捷的节奏却如万鼓齐鸣,震得心肺如捣!一席又是一席,漫无边际。

    货物,脑海里忽然蹦出了这个词。那些被当作包裹四处搬运的rì子!

    我是怎么度过的?

    对了。苛冽河、斯巴达斯特隘口、雪松、双尾鹿、红叶林、黑兔、双头狼……我居然清晰地记着!还有个拗口的人族战士,库特里斯答斯库达·达林霍明克,还有胡克多·特纳、希卡……不对,是胡克度·特纳——亚克,当时一直漠不关心的鹰眼——小声纠正过我!那时候我以为他一直看着远方,冷漠而疏远,以为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的嘀咕。

    “活着。” 戈苏湖jīng灵族的议事厅,他曾这么对我喊了两个字。他怎么会在哥豪拉雅山顶?不是去了天之圣国了吗?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嗯,我记得,“因为你有和我一样骄傲勇敢的灵魂,而且你又如此奇怪。”他还说过:“我的祖先们失去他们的国家是神的决定,我与你一样尊重神的选择。”这是在说,他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已经失去了的国家?

    他为何要放弃自己的国家?亚克·圣·恺撒,这不是一个古老、伟大而骄傲的姓氏吗?他做着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为何会有伤心、绝望而痛苦,在黑雾森林的晚上?还有……那……一吻——我几乎已经将它彻底忘记!

    “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对不起,也许这样更好。不过我还想告诉你,也许笑容对于你来说最合适。”

    “假如我说的是对的,你就眨一下眼睛;假如我说的不对,你就眨两下,可以吗?”

    灵石就在我怀里,黑暗中黑褐sè的鹰眼赫然——焦虑与深情!

    .

    “维多……剑士。”恍惚间,厚毯外的沉寂中,伊莎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忽然响了出来。过去多少时间了?我不知道。颠簸与马蹄声一道慢了下来,她的声音中带着喘息,继续说道:“能接替我一下吗?马颠得太厉害,抱着她。一定要抱紧但是……轻点,她疼……”

    一股暖流重重击打在心坎上,酸楚将泪水溢满了眼眶——伊莎一直如抱着个婴儿般小心翼翼地抱着我!

    美丽充满雾气的眼睛、蓬松柔软的金sè秀发、柔软温暖的身躯、半夜里的呢喃碎语一起涌了上来。这么多个rìrì夜夜,总是俏皮而轻快——如那温暖的明黄sè——在灰蓝sè记忆中永远不会抹去的亮sè!她总是为我着想着,从相识的那天开始、小木寨的夜晚、约纳城内、克洛弗隘口前……总是宽容而设身处地地为我考虑。仅仅这么几天,我居然忽视了那么多的事情——在被劫持的时候我几乎就没有想起伊莎,这简直不可原谅!

    温柔、体贴而俏皮!

    “……我的小情人,我们该出去了”——约纳河边,她居然叫我小情人……还吻了我的嘴唇,温软湿润。甚至……甚至宣称:“我怕忍不住要把你吞下去……我发现我爱上你了。”而在解救“维多骑士”的时候,她还“嫉妒”了。

    现在她却叫维多利亚抱紧,还要轻点——这自相矛盾而又让我感动的请求!

    .

    一只手轻柔地绕过我的肩膀,将头枕在上臂之上,另外一只手箍住我的腰,用毯子裹紧了整个身子。后面倚靠着的身躯微微后倾,将我盛放在怀里,安全而舒适。

    维多利亚——没有了双手,怎么控制马匹的呢?我迷迷糊糊地想着。

    .

    “谁?!”特德首领的暴喝将我惊醒。

    马蹄声嘎然而止。

    “我的主人命令小人带封书信给一位令人尊敬的小姐,”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前面说道:“还有一句话。”

    “我们这里没有小姐,您认错人了!”特德首领用带着摩尔德加口音的话回答。

    “不会错,我刚刚直接从西石城的西门赶来。主人说会有五十个摩尔德加装束的佣兵随后赶到,只要说出一句话,那位小姐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什么话?”首领的话里面不禁有了点犹豫。

    “你将来会后悔你现在所做的一切的。离开吧,这里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陌生人回答了句我已经混乱的灵魂中很熟悉的一句话,那么熟悉!声音接着说道:“如果尊敬的小姐没有想起来的话,主人让小人再转告一句:河边黎明前的死亡。”

    河边、黎明、死亡?朦胧中我忽然想起张清瘦枯槁的脸——黑雾森林边的魔法师,利安多·瓦伦,南欧卡亚的大主教!那句话是我说的!他想告诉我什么?既然他知道我们要经过这里,为什么……?急切间,我的声音更加微弱嘶哑:“维多,我……的是找……我。”

    毯子被揭开了丝缝隙,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人又变回了伊莎。她接过小小羊皮卷,捏碎了没有徽章印记的封蜡,小心地在我眼前展开。羊皮卷里只有两行新烙的简单的文字:

    “克洛弗隘口雪崩。

    杀送信人毁此信。”

    “主人吩咐,请您务必写好回执,好交给小人带回复命。”陌生人恭恭敬敬地说。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报答我?珂斯达玛月亮啊!

    .

    树林里夜鹫的鸣叫声已经隐去。深夜,没有篝火,鸦雀无声。

    黑暗中腾歌将军走了过来,对紧紧拥着我的伊莎贝尔深深施了个礼:“公主殿下,您能允许我与月儿兰公主单独交谈一会儿吗?”

    “当然。”伊莎仔细地将我身下的毛皮垫高,掖好厚毯。附近的奈达、维多利亚、马斯特骑士都随着她默默地走得远远的。我有些无奈地躺着,余崩在白天这么一折腾恐怕还得两天才能好。

    “请允许我坐着和您说话,公主殿下。”腾歌将军盘腿坐在边上的毛皮上,沉吟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也请您原谅我省略掉最诚挚的敬意,同时还请您允许我省略掉惭愧与内疚,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将它们表达出来。您知道,作为印莱特的将军,一个受大领主深切嘱托的印莱特人,我无时无刻不把印莱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您是一位值得信任而且纯洁勇敢守口如瓶的人,这一点再怎么形容也不过分。所以,我认为我可以信任您。”

    将军阻止了我试图作出的举动,顾着自己说了下去:“我随时准备着为印莱特城牺牲自己的所有一切。印莱特城的生存是我们出使这次摩尔德加聚会最终目的。在临行前,我们——请再次原谅我省略另外一些高尚的人的名字——认定圣战在短期之内不会发动,这是凭据英尔曼军粮物资的调动情况而作出的结论,可圣战还是令人费解地发动起来。基于这个错误的判断,在知道老伊拉宁的去世、摩尔德加与库亚特不和以及约纳领主的病情之后,我们才让王子殿下与公主一同前来摩尔德加。并把希望寄托在菲尼克斯·摩尔德加身上。

    “我们有确切证据认定摩尔德加老狼与圣教的原教派有着密切的联系。您不必惊讶,圣教中秘密存在了原教派,您提及的摩费长老与卡索拉长老、克拉夫玛长老就是属于原教派。这个秘密欧卡亚大陆知道的人并不多,牵扯到了赤焰山最隐秘的争夺。当然结果您也看到了,新教派纂改了赤焰圣教的教义。我们本来以为联合摩尔德加、伊拉宁、约纳、圣国与原教派可以同新教派抗争,可是您的出现——这不是您的过错,让默克桑斯大长老有了借口发动圣战,并乘机依照圣教的习俗剥夺了三位长老的职权,发动了新教改革。

    “事实上,当摩费长老见到您之后,我们也制定了相应的计划——依照赤焰山最古老的教义凭借您让原教派执掌大权。可是,没有任何人想到默克桑斯大长老会这么迅速的赶到,并违反圣教的传统将神之迹石带到摩尔德加。您也许知道,在赤焰山最古老的教义中古丽黛莉才是真正的主神,您更知道历史与喉舌都是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因此新教改革必然将改变欧卡亚的历史。

    “不得不承认默克桑斯大长老是圣教有史以来最狡诈、最伟大和最虚伪的大长老,新教改革不但确立了一种全新的王朝式的宗教权力体系,更可怕的是它通过改变欧卡亚人对于大神模糊的信念为己用,而且还做得如此光明正大。他无耻到杜撰了奥古圣帝的故事,并将古丽黛莉大神放置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地位!最可怕的是,他做的这一切准备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人知道,甚至连那三位长老,更没有教众出来反抗!不过我们都不得不承认,他做的这一切是如此出sè,比大陆上的任何人都出sè!

    “可想而知,圣教在短期之内必然会迅速分化,那些掌握着真正教义的教徒们必然会起而反抗——这种反抗的力度已经被新教改革削弱到了最低点。信念的战斗最终还是得通过**的战争来实现!所以我们就不得不提英尔曼和这次圣战。对于我们而言糟糕的是,假如说默克桑斯大长老是欧卡亚历史上最伟大的yīn谋家的话,英尔曼就是欧卡亚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家,虽然他只是一名兽族。

    “我们无从知晓默克桑斯与英尔曼在私下作了什么交易,不过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假如没有英尔曼的话,那么默克桑斯就没有这么稳固的实力。打个比方说,一位魔法师再如何厉害,也决计抵不上一百名弓箭手的弓箭,培养一名弓箭手加制作弓箭只需要几个月时间,而一名魔法师却需要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所以所有事情的关键其实在于英尔曼、英尔曼的军队和这次圣战的结果。

    “圣战的结果,对于印莱特城与欧卡亚大陆所有的子民而言——这可能出乎您的意料,对于我们而言,圣战战胜了我们反而有希望。假如圣战失败了,那么欧卡亚大陆将陷入黑暗,也许是永久的黑暗!英尔曼的确是一个天才,他让他的将军们只有军队而没有领地,让他的城主们只有领地而没有军队。他用十级军功制度和苛刻的训练让所有的士兵都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英尔曼有二十万强大的军队,即使并不是最jīng锐的第六军团的战斗力您也见识过了——在欧卡亚大陆的确无人能抵挡!所以,我们必须让英尔曼取得这次圣战的胜利,因为杀十个高岗人只需要一名士兵十刀就够,而征服十个高岗人则需要也许一个士兵的一生!高岗人的士兵只有十来万,人数却有近千万!

    “而如果圣战战败了,英尔曼势必将军队转向欧卡亚大陆。您不能指望已经内乱不堪的高岗人能跨出斯巴达斯特隘口一步,他们的勇气在三百年前已经被凡度东征时用光了。英尔曼不会让自己的军队遭受无法承受的损失,这点他jīng明得甚至比得上默克桑斯大长老。如果圣战战败,他必然会和默克桑斯大长老联合起来压制欧卡亚有怨言的人们,我无法想象有谁能抵挡他们的联合。月儿兰公主,没有人能。您可以想象,一个黑暗虚伪的圣教与一个残暴**的兽族会给欧卡亚大陆带来什么?!

    “您是如此善良!那些戈苏湖畔的长老们那样对待您,您也没有丝毫怨言,我从来就没有听到过您的任何怨言——无论别人如何对待您!甚至,您还救了维多剑士,您的举动让我羞愧,让所有在您身边的人都羞愧。坦率的说,我甚至因此害怕见到您,请您不要因此责怪我——我只能这样请求您。我也代表欧卡亚大陆的所有子民请求您,不要因为圣战的胜利而导致高岗人受苦责备自己。您要知道,假如让英尔曼与默克桑斯完全彻底地统治了欧卡亚大陆的话,那么所有的高岗人与欧卡亚人都将永远沦陷在黑暗之中,也许还有更远处无辜的人们。”

    “我得请求您原谅!我得代表印莱特城、摩尔德加城、伊拉宁城、约纳城以及圣国请求您原谅,我这么慎重是有根据的,因为与您相比我们是如此卑鄙、肮脏。您甚至根本没有想到,您被劫持是有预谋的,这个预谋超出了您的想象。我知道没有这个权利,但是我得请您原谅我们,因为我们事先知道——甚至协助那帮劫持您的人,故意创造机会给他们。我得承认我们的确非常短视,短视到极其可笑的地步!甚至在圣教妄图杀害您的时候——我们都知道——我们还给予他们这个机会,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圣战没有借口,让教改不再成立。那时候一个原教派教徒冒着生命危险已经通知我们教改的事情。

    “幸好,您的朋友亚克及时提醒了我们,将这一切分析给我们听,让我们有机会去弥补。幸好,您没有让英尔曼与默克桑斯的yīn谋没有得逞,虽然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您是如何做到的。您做到了。只有您才是威胁到赤焰圣教唯一的人,可以号召所有的赤焰圣教原教派一起起而反抗对抗新教派的人,可笑我们几个人——包括那头老狼——都瞎了眼睛连这个也没有看出来!或者说,老狼是故意瞎着眼睛的。这头该死的狼真是老jiān巨滑!

    “请原谅我的咒骂。这还是您提醒了我,摩费长老和穆林桑克斯长老!您现在知道了摩费长老是原教派的首领,而穆林桑克斯长老却是新教派的霍塔长老的密友。那么我现在就告诉您,穆林桑克斯长老恐怕是出乎我们意料的双面人!我本来还在疑惑不解,为何戒备森严的领主宫刺杀就这么容易得逞!因为老狼就是准备用自己儿子科林王子的手来除掉您,这样以后万一原教派得势,他也可以重新出来扮演他的大领主!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穆林桑克斯长老,原摩尔德加魔法学院的大长老原来既不是原教派的人,也不是新教派的人,他是摩尔德加老狼的手臂!我相信摩尔德加老狼与他宠爱的儿子泽曼现在正好好地在宫中,而可怜的科林王子恐怕已经被关在某个yīn暗角落。如果不是您,印莱特人死到临头也不知道!

    “还有,今天您收到的信,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是神灵的安排。利安多·瓦伦,您也许并不知道印莱特领地上曾经有个瓦伦城,曾经有个瓦伦领主。如果十九年前印莱特领主没有摧毁背叛印莱特城的瓦伦家族的话,利安多·瓦伦也许就是瓦伦领主。难以想象,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预料之中。更难以想象的是,因为您,他居然放过了我们。我不该去猜测他这么做的原因,我也不会去猜测,更不会来询问您。只是,我应该来感谢您为印莱特人,为欧卡亚人做的一切。

    “我也知道,您根本不需要感谢,这不能为您分担一丝您正在承受的痛苦。因此,我下面要说的话,极其让我蒙羞,它违背了我作为一名贵族与骑士的誓言。而且,我不应该对您说,对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却没有期望任何回报的人说。地狱,但愿有这么一个地方让我死后可以心安地接受惩罚!我希望您就将它当作一个故事来听。

    “二十三年前,还是百人骑兽队长的英尔曼曾经见过阿玫莲·加斯多夫人,当时夫人的名字叫做阿玫莲·迪亚。据说,当时的英尔曼被赤焰圣国的中小领主们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因为他将救出迪亚城百合的荣誉霸占了。这些该死可恶的领主死也没有想到一个百人骑兽队长会成为欧卡亚拥有最强大军队的领主!现在还有一些流言,认为如果英尔曼没有见到过阿玫莲·加斯多夫人的话,也许英尔曼就不会如此仇视欧卡亚的领主,也不会甘心听从默克桑斯的指派。加斯多夫人被非议这是原因之一,也是人们认为英尔曼至今没有娶妻的原因。

    “这仅仅是一个故事,我希望您仅仅将它当作一个故事。我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希望,仅仅是希望……”将军呆呆地滞在那里,疲惫不堪,似乎刚才长长的话——那些奇怪的呓语,神灵一般的梦言——将生命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去,一下子老了好多岁。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站起身子来蹒跚地走了。

    周围非常非常安静。

    安静。

    疼痛。

    寒冷彻骨。

    还有在树顶隐隐掠过的风声。

    .

    大陆历三○八年二月四rì,克洛弗隘口约纳一侧三里外的密林中。

    队伍只剩下十个人:菲尔、伊莎贝尔、腾歌将军、特德首领、莫桑克图大师、马斯特骑士、安卡拉首领、奈达侍卫长、维多利亚和我。我们混在前面一群摩尔德加前往约纳城的商团佣兵团之中,而其他四十名士兵抓了十个身形与我们相似的摩尔德加人走在后面半天的路程。

    隐隐的雪崩声,闷若沉雷。

    远处南边响起了约纳黑甲军的军号。

    伊莎贝尔勉强一笑,牵过了我的手:“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家?

    远处仍然是被白雪覆盖着的皑皑一片,白sè的树冠,白sè的山丘,白sè的茫野,白sè的天际……

    死气沉沉的白sè,没有由来地让人厌恶。也许,我说:“苏萨格摩森林的秋天,真的很美。”

    边上,维多利亚沉默不语。

    .

    .

    .

    ——《第一卷  阵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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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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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561/ 第一时间欣赏三千纪最新章节! 作者:徙徒所写的《三千纪》为转载作品,三千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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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纪介绍:
是什么岁月落入眼帘, 让泪花凝结? 是什么沧桑融入心田, 让呼吸停歇? 我在你窗前彷徨, 任花儿在手中凋谢…… . 这是个远古的大陆,悲怆与欣喜世代流传,多少事迹被湮没,只有流风依旧如歌。 一位试图挽救自己爱人生命的魔疗师在一次意外中重伤,而大脑被放入了自己制作的神秘而美丽的女性躯壳。一个个的痛苦与磨练使得她拥有了一些奇怪的能力,而她绝世的容貌却藏着远古的秘密。在魔法与剑的大陆,在权力与欲望的夹缝中她备受折磨。本书试图从一个独特的角度述说魔法的消亡,权力与欲望的丑恶。 美丽让她被人传诵,丑陋让她赢得尊重。因为生而死,却因为死而生。掌握着力量的秘密而无法施展,处在权力中心却渴望心中一方宁静,人生何曾不是矛盾或是炼狱? 欢迎阅读《三千纪》,这是个不一样的世界。 ********************************************************* [善意提醒]:《三千纪》为第一人称变身小说。书中表达主要内容为人性的无奈,也可以看作女性为主角的小说。 【目前在进行大幅修改,主要针对第一卷。】三千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千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千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