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黑暗隐约
在伊莎贝尔一早起来开始穿戴盛丽的宫廷服时,我不由暗暗庆幸自己不用受这份罪。我坐在白sè大理石窗台上,眼看着思娜将各种饰片、宝石挂件与天蓝sè绣有jīng灵鸟的绶带披挂在伊莎贝尔身上。伊莎贝尔生来就有一种高贵的气质,那些美丽的装饰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却没有夺去她的丝毫光彩,现在更加雍容华丽。而我所担心的事情出乎意料容易地解决了,昨晚已经有一名印莱特侍卫官带着歉意前往约纳领主宫通报年幼的印莱特小公主生病的消息,代价就是我不能随意地外出走动。除了完全失去了亚克的气息让我有些不安之外,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在欧卡亚大陆我还没有一个人走动过。
按照伊莎贝尔临走的吩咐,葛娅引着我走出驿宫后院,在侯立的十多个侍卫的护卫下来到西侧的静修厅里。欧卡亚大陆里魔法师地位崇高,每个地方总安置了供他们静修冥想的地方。葛娅与侍卫们远远地离房间守护着,幸好我也习惯了有他们的跟随,另一方面我的修炼也确实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象昨天清晨的情况实在是凶险无比。
静修厅内气息熟悉平和,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另外一个人已经在那里。石案边莫桑克图大师手持法杖一身素灰,花白的眉发下眼睛清亮地看着我慢慢走入。在印莱特首领中,除了伊莎贝尔与菲尔我最为熟悉的就是这位满脸皱纹的老魔法师,有时候他常让我想起jīng灵族希莱特蒙长老。希莱特蒙长老虽然我只见过两次,甚至他还想杀了我,可我对他却从来没有任何害怕与怨恨。在戈苏湖畔,他是唯一让我怀有好感的长老。我没有想到莫桑克图大师会在这里而没有一同去参见约纳领主,不过我知道他在这里应该也是事先的安排,我信任这位整rì愁眉苦脸忧思忡忡的老人,也信任伊莎贝尔的安排。
“过来,孩子。”莫桑克图大师露出一丝熟悉的笑意。
孩子,这是在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偶尔对我的称呼,这个称谓常让我想起幼时记忆中的那个摇篮。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随伊莎贝尔一起叫他为老师,我们都已习惯了。我依言走到他身前,不由好奇地问:“老师怎么没有去约纳宫?”
大师回答我:“欧卡亚大陆的正式场合只有赤焰宫魔法师才有资格参加。赤焰宫是欧卡亚唯一圣教,各个魔法学院都只是领主们私下成立的世俗教派。另外静修士本就不应该太多参与世俗的事情,更不应该相互争斗千年不休。”
一说起这些事情,莫桑克图大师又习惯地皱起了眉头。在亚里巴桑大陆何曾不是这样,高冈高地与列科德高地信奉光明神成立了光明魔法会,南亚里巴桑大陆则有圣魔法会,其他地方更有各种白魔法会,各个魔法会间的争斗时常风传大陆。欧卡亚想来也是这样,可这些都为了什么?
“远古以来魔法存在已有千万年,古魔法会历来有三问:生之所在;死之所去;存之为何。万千魔法都是由此而生,传说中的各位魔法大师们穷尽一生都是为了解这三问。只可惜到了现在,魔法渐入繁复细杂,无一不是为了更大借用天地更大的力量,只为存之所用。可惜,可叹。”
生之所在?死之所去?存之为何?这千百年以来那么多杰出的魔法大师都无法回答的问题,正是我过去那段时间里苦苦追寻的。失望了这许久,我已经不敢再触及。可大师不会因为这个而在这里,他想要知道什么呢?这些天以来,他与亚克一样从来不过问我的修炼。
莫桑克图大师似乎知道我心里所想,他接着说道:“可笑的是我也难以抗拒掌握更大力量的诱惑,修炼魔法的人到了最后难免总是这样。自从开始修炼魔法之后,每时每刻不都想着如何更大范围地运用元素。每个魔法门派修炼的方式都大同小异,寻找到适合自己的元素的风眼,炼化灵觉,融合元素。奇怪的是,昨天凌晨我所寻找到的土系元素的风眼有一段时间忽然消失了,所有元素被牵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形成极其少见的强大风眼,风眼的中心就在约纳河边。”
他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确实在昨天的修炼我也觉察到了大师所说的风眼,那种掌握并似乎能够支配一个完整的空间的感觉还历历在目——那如罩子一样的空间是不是就是“古达姆”?古魔法书籍上记载着,只要灵觉强大到突破了古达姆临界点,可以任意地使用调配这个场里的元素而不需要任何咒语和手结。可是在空余的时间里我偶尔还试练过,通过那颗光明魔法晶石我的灵觉固然强大了许多,可再没有了那种包容住空间的感觉,仍旧只是身处其中而已。我掏出了那颗晶石,rǔ白的晶石在手掌之中仿佛已经有了生命,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霞光流动。可这一切我都很难说明,长久以来我只对于魔法中的治疗系感兴趣,其他方面的知识只是偶有所闻。
“老师,我和您一样对发生的事情很奇怪。”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将昨天灵觉被封闭到晶石内一直到最后突破晶石抛shè到空中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我也想知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的修炼一直都是在黑暗之中进行的,下一次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也无法知道。莫桑克图大师jīng修魔法多年,也许他能告诉我一些事情。
大师听完我的述说,脸上的皱纹更多了。过了许久他才悠悠喟叹道:“看来传说中的《阿哥诺提卡魔典》一些传言是真的了。”
“阿哥诺提卡?”我疑惑地重复,这个名字我从没有听说过。
“他是七十多年前从一个古老神秘的大陆来到赤焰圣国并创立魔法学院的人。”大师向我解释道:“在六十多年前他又神秘消失了,只在赤焰魔法学院留下了一本魔典。但是其中有关魔法修炼的记述很少,大多是些各个大陆上有关魔法的传说,只是里面记述的一些事迹非常的奇异,很多魔法大师都认为那是赤焰魔法学院的后人所假造。传说之中,在亚里巴桑大陆西方的甲亚桑大陆上有一种奇怪而残忍的修炼方法。他们挑选一些灵觉敏锐天赋奇特的孩子作为下一代的传人,以一种奇怪的方法封闭并磨练他们的灵觉,如果谁能突破这个封锁则将成为下一代魔法大师,而其他人则会失去记忆而成为痴呆。众所周知,魔法的基础在于灵觉的强大,或许你的经历正和这一样。”
也许是这样,不过我知道他有些误会,因为我最后突破晶石的封闭的是晶石内部被思觉带动的与我身体内奇怪本原运行方向相反的力量,而不是我自己的灵觉。如果从凯格棱特城堡开始的这段经历看来倒是有可能,那次奇怪的死亡感觉、长达数个月的疼痛、六族的灵之护卫以及皮亚路克的血凝之术,如此复杂的经历也许恰好奇怪地吻合了大师所说的甲亚桑魔法修炼方法。也难怪亚里巴桑大陆对于甲亚桑魔法师如此忌惮了。
大师继续说着:“不过炼器之术多种多样,以灵觉来修炼法器倒是第一次听说。大多法师修炼法器,都是借用元素的力量贯通法器刻下印记。修炼而成的法器也都视为xìng命,无一不施用各种强大的防护魔法禁止其他人的探视。法器刻上了印记之后与法师就建立了奇怪的联系,如果法器被损则法师也要大受影响,你可要小心。”
那块晶石在被我偶尔思觉扫过时都会微微闪烁光芒,可我现在是如此的脆弱,更谈不上去保护它。对于大师的好意提醒我也只有感谢,该我承受的终究无法逃避,我现在的所有已经远远超出了期望,没有什么值得抱怨。莫桑克图大师看着晶石的流霞有些惊诧,我随手将晶石递了给他说道:“老师,对于修炼法器我知之甚少,还请老师多多指教。”
大师犹豫了一下才小心地接过晶石仔细察看。难怪他犹豫,魔法师的印石向来都是秘而不宣的,即使是最亲近的人。我能感觉到大师引出一丝土元素游离在晶石周围,却没有延伸入内,只是他脸上惊异之sè愈加浓重。说也奇怪,我也能感觉到我的晶石身周元素的滑动。那丝元素靠近了印石之后与其他的元素融合在了一起,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在晶石周围形成了一个完全均衡的微小空间,如同我修炼吸收完毕之后身边的情况一样。晶石仿佛有了自己生命,因为它内部的运转炼化了身边的元素,隐隐牵动了我身体内部的那个不属于我的生命本原。
“传言二十年前默克桑斯大长老修炼法器时发出虎啸一样的声音,几十里的人都可以听见。千百年来,修炼jīng深的大魔法师炼器时都有异声传出。而你这样的情况我却是首次听说,恐怕通常的炼器法术已经无法为你所用。”莫桑克图大师将晶石轻轻放回我的手掌:“所谓炼器,不外乎施术、炼术、防术三道,不过各道千变万化常使人沉溺其中。施术中最常见的就是制作修炼魔杖用来施用魔法。防术常见的是借用幻香草、幻叶木与幻甲兽,不过幻甲兽听说只有东南欧卡亚大陆森林与阿卡历达山脉下的魔域林还能看见,其他地方早已经绝迹。炼术借用天地万物jīng练魔法之道,其中以魔法晶石最为常见。”
“修炼魔法晶石里又分采石、琢石、磨石和炼器,根据本身材质不同晶石之用又分许多种类。很多年前我得到这块晶石时它已经琢磨成器,只是我所修炼的是土系魔法,所以一直没有修炼,现在给你使用那是正好。修炼晶石必须有一定的魔法力,通常根据能力大小分为通、印、滤、合、灵五个阶段。引元素之力贯通晶石为通,于晶石内刻入法师烙印为印,以各门法术炼化掉晶石杂质为滤。通石生热,印石生光,而滤石变sè,sè越纯则炼化越成。炼成通石才能称为魔法师,如果能到达滤石则可以称为大魔法师了。我修炼法术近三十年,炼石也有二十年了,现在不过依旧仍是在此阶段。”
“炼达通石的人在欧卡亚大陆不计其数,炼达滤石的也有数百人之多,可修炼到合石却非常少。传言滤石成形之后,修炼之时石随人动,可以借石融合天地牵引元素,修炼的地方自然而然形成风眼,因此有合石神动的说法。至于灵石的修炼,欧卡亚大陆恐怕仅有数人而已,修炼之术也都极少外传。灵石开窍,鸣动天下。传说不同魔法修炼出的灵石会发出不同的声音,象是昨天凌晨那样清越的声音却从来也没有人说起过。”
眼看着大师唏嘘不已,我有点奇怪地问:“老师,您说这个晶石已经到达了灵石?可那颗晶石的修炼我是在无意中触发的,甚至不是在我的控制之中,也没有经过您所说的通、印、滤、合、灵那五个阶段。”
“这确实是灵石。魔典中记载灵石不但有鸣叫之声,而且还具有一种自动炼化能量的灵xìng。这确实非常奇怪,一颗灵石的修炼通常都要经年累月,动辄几十年之久,实在是古怪。”大师回答,一脸的困惑并不少于我:“魔典中还记载着一种‘场’,认为世间存在着无数个元素的场,我们都是处于某一个场之中。只有魔法师的灵觉强大到可以容纳这个场,牵引这个场内所有的元素能量才能使得灵石开窍。”
“古达姆?”我不禁叫了出来。
大师一怔:“什么古达姆?”
“那是我在亚里巴桑听说到的一个魔法师的传说,”我没有想到他会不知道这个名字,可实在害怕他询问起我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的,只好含糊地回答他:“千百年前的大魔法师古达姆认为,假如人们的灵觉能够突破某一个阶段可以不需要任何魔咒与手结就能施用魔法,与您刚才所说的场很相似。”
“大陆间的人们确实是非常相似,他们各自拥有相类似的传说。”大师点了点头。停顿了片刻他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看着我字斟句酌地说:“今天约纳的齐达亚**师来向我表示祝贺,印莱特拥有灵石魔法师的传言已经在约纳传得沸沸扬扬,我相信这是约纳士兵中的魔法师传扬出去的。这样的传言涉及了欧卡亚大陆魔法师界的平衡,也涉及了印莱特与赤焰魔法宫的关系。孩子,我们曾经与亚克骑士约定过决不询问你任何事情,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们。你愿意告诉我那些神奇的治疗术与修炼术是从何处学会的吗?”
我的心随着他的话一沉,担心的问题终于出现了。我不想引起别人的关注,可是在我不想让别人决定命运的过程中,这具躯体各种奇异的事情还是让我事出愿违。既然是我造成这样的结果,我愿意自己来承担所有的一切,可莫桑克图大师的表情告诉我事情远远不止这样简单。他们信任我,可我应该如何回答他? 这个问题无论我如何逃避,终究有一天要面对的。心念在瞬间转了千百遍,最后只有大师诚挚的目光在眼前。我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思绪说:“有一段时间,我无法动弹,只能依靠记诵那些施用在我身上的魔法咒语和手结度过时间。”
我知道我的解释是如此苍白,一个被囚禁的人仅仅依靠背诵和记忆那些魔咒手结是无法学会我所知道的那些高深的魔法。所有魔法的入门最为艰难,没有那些基本的引导,甚至连最低阶的结界也无法凝结。可我无法有更好的解释,我在害怕什么?莫桑克图大师的眼神让我无法直视。
“或者这是天意。”莫桑克图大师停顿了一会儿不再询问,只是淡淡地说:“欧卡亚大陆的魔法界已经平静了二十年,现在也已暗cháo涌动。只怕这次将出现的争斗再也不会象从前那样了,许多事情必然将被永远改变。这不是你或者我的问题,我们都是处在其中的一个人。你的修炼方法前所未有,前途必不可限量。不过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你的灵石。”
大师微微向我点点头,叹了口气走了出去,杖头触地的哒哒声逐渐远去。
四周寂静无声,亚克那双沉静的鹰眼忽然出现在脑海里。每次有这样无力的时候,我总会记起这个人和这个眼睛,可是我得自己去面对,不是吗?他已经逐渐要远离,那些在哥豪拉雅山和苏萨格摩森林的时光已经逝去不在。确实,那段时间是我在欧卡亚大陆以来最为怀念的,可如果亚克不在那里,那里还会值得我留恋吗?另一双亦嗔亦喜的眼睛慢慢浮现在了眼前,那是伊莎贝尔。印象中蕾丝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了,有时候回忆起来,发现她的眼睛逐渐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伊莎贝尔。
我的命运已经和印莱特城,和伊莎贝尔、莫桑克图大师联系在了一起。有一刹那,有一种沉重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迫得我只好大口地呼吸。
手中晶石的流光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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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渡船可在?
伊莎贝尔一回来便拉着我去见已经搬到后园另外一侧的那位游者,据说他演奏的玛雅琴可以让翠冷琉亚山下的野百合提早盛开,按照伊莎贝尔的说法——如同我的声音一样。对于我们的拜访,那位游者并没有觉得意外。经不住印莱特公主的纠缠,费尔纳兰取出了他的七弦古琴抱在怀中,弹奏了几曲传唱于赤焰城的曲子。
伊莎贝尔固然听的如痴如醉,可我一心想着莫桑克图大师的话,除了觉得曲子悠扬动听之外并没有如何特别之处。我知道莫桑克图大师全心维护着我,这些天的经历也让我想多为他们做一些。可事情总是出乎我的预料,我该如何做对于他们是最好的呢?
“好优美的音乐。”伊莎贝尔忍不住惊叹起来:“有谁不会愿意天天听到如此动听的声音呢?”
“非常高兴公主能喜欢。只是乐为心生,有心的人才能被触动。”费尔纳兰紧了紧琴弦,对我微微一笑。他的微笑让我有些窘迫。确实,他的琴声不能不说动听,可是那些快乐的曲调在这时候留不下我的任何波澜。
“加斯多城的玫瑰总有一天会能被触动。”伊莎贝尔安慰他。
“加斯多城现在已经不叫加斯多了。”费尔纳兰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弹出了几个音符:“这是我最近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游历时听到过了曲子。说的是一位年轻人为了生计而出游,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的故事。”
伊莎贝尔饶有趣味地颔首听着。琴音叮咚清越,如很多年前我听到过的铃声。那曲调平缓柔和与刚才的曲子极为不同,更象是亚里巴桑大陆的嘶笛吹奏的声音,间或伴随着马铃声。曲调越来越曲折苍凉,那样的熟悉让我的思绪不由拉了回来无法离开。
这曲子我听到过,在很久很久之前,在阿勒斯古山古马道上经常有过往的马帮吹奏着这个曲子。我知道那个故事,可结局并不是象费尔纳兰所说的那样。一个年轻的骑手吹着嘶笛满怀期望去向远方,可遭遇了战争而沦为了奴隶。当他两鬓斑白回到陌生的家乡时,家人早已逝去,而当初相爱的恋人也已经远嫁他乡。
一种撕裂般的疼痛从心底涌起,那些过往的记忆浮现眼前让我脸sè煞白。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曲子了?十年?还是几十年?那仿佛都是亿万年前的事情,阿勒斯古山里的月儿兰花似乎又在漫天眼前飞舞。我记得一位盲眼的老人吹奏起这首曲子时,总要先摇动起手里古旧的马铃,当曲子结束时,铃声会逐渐消逝。这个徙徒是与我在同一个地方听到这个曲子的吗?可当初与我一起听这个曲子的人已经不在了,而我还能记得每次听到这个曲子时蕾丝含着泪水的眼睛。
曲子在一阵波折之后逐渐舒缓,那是骑手即将回到家乡的时候。嘶笛如海水一样绵长,铃声却会急促起来,如同骑手返乡时的心跳。这时候阿勒斯古盲人的嘶笛会如同苍野中呜咽的夜风般凄凉,那是他看到家园只剩下瓦砾的结果。琴声在这时候忽然奇怪地停住了,沉浸在琴声之中的伊莎贝尔象是被惊醒了一样不解地看着费尔纳兰,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泪水。
游者手停在半空当中,脸上的神情与她一样的古怪。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请原谅,公主,我无法完成弹奏。”
“为什么?”伊莎贝尔疑惑地问。
“这原来是一首悲凉的歌曲,”费尔纳兰脸上的表情依旧古怪:“可是实在太过凄凉,因此我将它的结尾作了小小的改动。可是今天非常奇怪,我无法让自己在最后弹奏出欢快的声音,我无法让自己在那种悲痛中解脱过来。”
伊莎贝尔注意到了我脸sè的异样,她飞快的一瞥让我jǐng觉过来。我感受到了身周的元素那种绵长的颤动,那股生命本原发散出的悲哀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着整个房间,牵引得他们一样颤动。我想伊莎贝尔或许意识到其中的原因。可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弹奏这个曲子呢?毫无疑问,他到过亚里巴桑大陆,到过去南亚里巴桑大平原必经之路的阿勒斯古山古马道,那么他想告诉我什么?这不会是偶然,我不相信生命之中有偶然的存在。他认识亚克?想到这个,我的心不由忽忽跳起来。可仅仅是如此吗?
正在此时,思娜进来禀报达丁将军来访,同行的还有玛蒂公主与其他几个将领。伊莎贝尔转向我低声问道:“要我叫葛娅送你回去吗?”
我摇摇头。既然这位游者想告诉我什么,那就让他来吧。早上莫桑克图大师的话还在耳边翻腾,总有一天他们都要问起。
伊莎贝尔有些犹豫地打量了我的脸sè,还是决定尊重我的意思。她笑着对那边拂弄着琴弦的费尔纳兰说:“莰克多叔叔,我将月儿兰公主留在这儿了。不过我得提醒您,您最好还是让她听一些快乐的曲子,否则全印莱特城都要悲伤了。”
“非常乐意。”游者微笑着弯了弯腰。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我看着那位游者小心地将他sè泽古旧的玛雅琴放好,静等着他的话。他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从凯格棱特城堡以来的经历,我确信。也许他有着和戈苏湖的长老们一样的疑问,我不知道。如果我直接向他问起亚克,那会不会太贸然了?
“你总是这样直接地看着别人吗?”游者终于开口了。
我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认,你总是不喜欢说话。直到现在我没有有幸听到过你的声音。”他接着说,眼光接触到我时愣了一下:“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因为你的眼睛,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这些并不是他想说的全部,可他究竟要说什么呢?
游者在我的注视下眯起了眼睛,依旧那么平静。他说:“难怪他说你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你让那些经过修饰的言语苍白的无从藏身,没有经过jīng心准备的人们很难抵御这样的魔力,而会将自己的灵魂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你面前,请原谅我的坦率。”
亚克?在欧卡亚大陆除了亚克我想不出还有哪个他。
“我们有着共同的朋友。”费尔纳兰意味深长地说:“那位我所敬佩的人确实请我在恰当的时候关照你。不过我的本意可并不是如此。我不想如此直接,可是我发现这样也许是比较正确的做法。……”
他后面的话语模糊了,一丝冰冷的感觉慢慢涌了起来。我知道了他的忧虑,印莱特人之所以能接受我,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的样子。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无辜与柔弱,可在戈苏湖畔的那些长老们看起来我却是那样的可怕。即使是慈爱的舒曼大师当时不也怀疑过我吗?希莱特蒙长老甚至要杀死我,知道内情的费尔纳兰没有理由不怀疑。我无法去责怪他们,事实上即使他们就此杀了我,我也决无怨言。可我现在确实有一种绞痛,心底变得空落落的,脚下仿佛就是黑雾弥漫的悬崖。是不是亚克他也如此怀疑过我?或者这是他将我留在欧卡亚大陆的原因?
眼前的人不自主地露出了关切的眼神,可这不是我所需要的。假如我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的我,没有他口中所谓的“魔力”,他还会关切吗?我忽然知道了他弹那首曲子的原因,那是一种jǐng告。我是一个yīn谋,虽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凯格棱特城堡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果我从来没有存在过那该有多好!也许那样的话蕾丝就不会死去,凯格棱特山上那些无辜的人们现在还在自己的家人身边。也许真的有神的话,那么神给予我与所有遇到我的人都是悲惨命运。
那些已经过去,眼前只有游者象极了亚克那双鹰眼的平静与明澈,可他和其他所有的人全变得那样的陌生。我深深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平缓地说:“也许您的本意反而正确,我知道应该怎么做。请原谅,假如您允许,我想回去了。”
费尔纳兰眼中有种光芒闪烁了一下,却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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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命运的行程
夜晚笼罩大地,纷杂的声音不见了,伊莎贝尔与其他侍女前去了举行舞会的前大厅,等待着被达丁将军引见给众人。我以为当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我会平静下来,可伊莎贝尔的裙角真的云石门柱消失后,我只有一阵失落,那样的空寂而毫无着落。葛娅还在这儿,可就象我的心不在一样,她的心也不在这里。不同的是我知道她的心在哪里,因此我找了个借口将她打发到了前面。快乐对于她是如此的简单,可我的不知道在哪里。
欧卡亚大陆冬夜的星空看起来与亚里巴桑的并无不同,只是珂斯达玛大神居住的珂斯达玛月亮与在苏萨格摩林相比大了许多,依旧沉默不语低垂在东边。据说在它的正下方就是赤焰山,那上面真的有神灵存在吗?在所有大陆上都有着月亮的传说,在那些最为古老的传说之中,月亮如银盘一样皎洁妖娆,月儿兰花不就因为象是半掩的月亮吗?可那些远古的传说里已经逐渐湮没。在遥远的甲亚桑大陆的传说里,在他们大陆的上空中有颗永远黯淡的月亮,暗月之会因此而成立。消失了,那个明亮的月亮,是否我们都会如此,而只剩下依旧孤寂的星空?可即使是这似乎恒古的星空也是原来的那个吗?
守侯在后园的侍卫听到声音,探出了头来查看,过了半饷才回过头去。我能感觉到他看到我时候心中的波动以及关切。我知道他们一定在奇怪在这个热闹纷杂的夜晚,我为何独自一人呆在冬季这荒漠寒冷的后园里,可因为他们的职守让他们不得不守立在此。也许他们心里在埋怨生命是这样的不公平,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们有些愧疚。寒风中送来隐约的嘈杂与乐曲,让我不由一阵烦躁。
当人们拥有了一样东西时,也拥有了害怕失去它的痛苦与忧虑,就象那颗晶石。我取出灵石,缓缓流动的荧光因为我的心情有些黯淡。过去我有过一些时光,当失去的时候我认为是命运强行的剥取。为了不想承受那些拥有失去后的痛苦,我索要的一直如此少,可还是总要失去。得到然后再失去,短暂的快乐和之后永久的失落,这是否就是生命的本质?
夜空无语,灵石无声。
院口传来一阵喧闹声,交杂着侍卫的叱呵,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喧哗之中有股酒气传来,那些是谁?几个带着约纳城口音的声音叫了起来,似乎有人受了伤。
我快步走过去,印莱特侍卫已经抽出了兵器围着几个十七、八岁衣着鲜亮的少年,其中一个少年倒在了地上,并没有血腥的气息。在少年们气势汹汹的质问中,侍卫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紧紧护住大门。 这些少年想来就是伊莎贝尔所说的那些顽劣贵族,没有生活顾虑让他们可以去追求那些他们自以为值得炫耀的事物,可世间的人包括我大多都是如此,不是吗?我反而有些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是如此的简单,虽然如此可笑。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侍卫轻轻收起兵刃,那些恶作剧的人们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我走近。倒在地上的少年眉清目秀有些熟悉,可面sè红润连假装的疼装也消失,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我凝聚心神从袖子里的晶石引出根气息查探过后,转向了侍卫长:“他没事情,让他们走吧。”
人群出奇安静地散了。
黑暗的角落里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是那位游者。
“在很多年前,我年少时也做过这样荒唐的事情。”费尔纳兰停在了黑暗的边缘,说:“二十三年了,就象是昨天。”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的那个十年,可我知道我比他幸福,因为我拥有过,而他却从来没有。我们都在寻找,他在寻找没有过的,我在寻找失去的。苦难我们每个人都有,我是否应该满足了?
“同样的夜晚,不一样的人。”他喟然长叹,这叹息前些rì子在我心底响起过。确实是不一样的人,连我自己也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们都无法说出话来,任凭时间静静流逝。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这些年来,我一共见了她七次。每次我都想问她一个问题,可始终没有问出来。”
游者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显得很清亮,我原以为这时候那双眼睛里会充满了思念与惆怅,可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那双眼睛里依旧很平静。他和希莱特蒙长老、舒曼大师都一样,属于即使在繁杂人世中也能清晰思索的智者。他们不会被表面的事物掩盖住自己的眼睛,冷静而理智,这也是他们始终对我有些疑问的原因。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怀疑我,我总无法怨恨他们,反而有一种同情甚至怜悯。或许正如伊莎贝尔所说的,因为我不喜欢自己,因此无论别人如何对待我,我都会认为理所当然。
“那是坎达历斯陛下即位的晚上,赤焰城里处处都是舞会,几百个从各处赶来庆祝的领主让赤焰城前所未有的欢腾。我们所有的人都以为从此欧卡亚大陆会充满欢笑,因为新的君主与新的大长老,美酒鲜花让每个人都沉醉。那时候,荣誉、功勋和骄傲充满了每个少年的胸怀,可那一切仍无法让人们不注意到阿玫莲——神秘忧郁的迪亚城之花。我们通过卤莽的举动看到了她,从那以后我一直就在想,那夜她遥望着珂斯达玛月亮的眼中想的是什么。她是那么的不快乐,就象现在的你。”
我不快乐,是的,这原因只有我自己知道。传言中欧卡亚最美丽的阿玫莲也同我一样吗?那个夜晚,是否她和我想的是同样的事情,怀着同样的忧郁?
“后来我游走于大陆之上,所有的贵族们总要问我,是否她真如同传说中的那么美丽,所有的贵妇人们都渴望能让别人的赞誉有一半及得上她。我从你眼中看到你对于这样的赞誉非常的不解,如同我对你的不解一样。美丽、赞誉和荣华在你眼中或许如同在她眼中一样。请恕我冒昧,我能否知道当你遥望夜空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也许我的要求是无礼的,因为我看到你的不快乐是因为我昨rì的话引起的回忆。”
游者的语气不无歉意。我们都意识到这种歉意的表示并无意义,因为我们都有自己明晰的想法,他的话只是让我真正清醒过来而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回忆。我淡淡一笑:“我在想,是否真的有命运的存在。我在想,人是否生来就走上了神事先安排好的行程,无论遇到了什么插曲,那都是命中的注定。假使人们意识到果真如此,那么人们会认为所做的一切还是否有意义。”
“这是一个回答,也是一个问题。”游者沉吟着说:“很奇怪你会想着这个而不是其他,不过这也许反而是正常的。当人们真正理解拥有的一切时,他们会认为所拥有的都是压力,拥有的越是众多就意味着有了更多的责任。可惜能真正理解的人很少,人们经常这么说——权力与美貌那是神给予男人和女人的恩赐,人们象享用甜点一样享用着这些恩赐,我很高兴你没有这样认为。”
“可这些都不想要,我宁愿什么也没有。”
游者走出了一步,清冷的星光在他脸上的沟壑散发出苍凉,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怜惜:“你会明白,其实你一直很清楚。这不是你我所能决定,既然生命无可回避,我们能做的只有面对它。你会明白,你所做的一切会牵涉到许多的人。我相信你会作出正确的决定。我还希望你知道,我真不希望由我来说这些话,不希望对着你说这些话。”
他为什么这么说?我们有共同的朋友,那么是那位朋友希望他这么说的吗?我已经知道了。就象面前的徙徒所说的那样,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心里一直存着希望——“真实就是残酷”。游者看着我,我知道在他心中想着的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人,是什么让这个明晰冷静的人对她念念不忘?这原因是否正是他的朋友要我做的?那么那位加斯多夫人是如何做的?
游者静静地走了,象他来的时候一样。许多的念头在心头升起又落下,最终都如这冬夜般归于寂寥,直到伊莎贝尔的脸庞出现。
这夜,我依旧躺在伊莎贝尔的怀中。可那种温暖的感觉没有任何用处,有一种冰冷始终让我无法暖和起来。当我偶尔一转身,我发现身边的伊莎也如我般睁大了眼睛。她一直醒着,如果我不是一直被那种若有若无的无奈和恐惧缠着的话,我应该早就发现。在夜空中,她总是有些脆弱。我压下心头的思绪问:“是谁让你不开心了,伊莎?”
“是你。”她嘟哝起嘴唇:“因为我刚想这么问你,却被你抢在了前面。”
我知道这是她常用的伎俩,可我喜欢她这样做:“我在想那位阿玫莲·加斯多夫人是怎样的一个人,那么你呢?”
“我很奇怪你怎么会想起她,这又让我的哥哥失望了。不过你这么乖,我就回答你的问题。”伊莎贝尔环抱着我的手紧了一紧:“今天晚上很奇怪,我指的是在舞会上。在以前我都很开心,至少不会象今天这样——我总觉得少了些东西,可我说不上来少了什么,我甚至想回来问问你。人们在欢笑在跳舞,我应该一样的欢乐才对。可当人们一个一个散去,我却觉得很难过。我知道那些离去的人们有些是印莱特的朋友,有些是印莱特的敌人,可我甚至在想这并不重要。我是不是很奇怪?”
“确实很奇怪,”我有点惊异:“因为在那段时间我也正在这么想。”
“为什么你的话让我一下子不再难过?让我好好想想。”伊莎贝尔的眼中有一丝俏皮的笑意:“我知道了,我的小妖jīng。因为你巧妙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们是如此相同——和你一样的感觉多么美妙。尤其重要的是,你在说明我们是心有灵犀,这是否在暗示我要好好地爱慕你?”
我有些无奈地让她在我的脸上厮磨着。
“可你又让我伤心了。”她的语气果然有些难过。
“怎么了?”
她抬起了身子,凝视着我的眼睛:“我感受不到。从白天开始我就没有感受到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从昨天听到了那首悲伤的曲子开始。就象你没有气息一样,什么东西把你封闭住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种让徙徒悲伤得无法弹奏的波动,我不知道这对于伊莎贝尔来说这么重要。当我试着凝神去鼓动生命本原时,它轻而易举地被牵拉出了那种微小欢快的颤动——我从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容易。难道说我跳出了那些情绪的控制反而更可以自如发出颤动,就象那神秘的“场”一样?现在我体味着彻骨的孤独与冷落,却发现心念变得如此容易地被掌控。这是否就是千百年来修炼魔法的人注定孤独的原因?我不由打起了寒颤。
那种颤动在四周荡漾开来,伊莎贝尔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地说着,那样的空寂:“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光亮,可在其中是黑暗。我体会到了快乐的颤动,可在那颤动的背后是悲伤。不,你不需要这么做,我要你本来的那种情感。答应我,不要在我面前这样做。当你真正感到快乐的时候,我乐意被你的快乐淹没;当你悲伤的时候,我更愿意与你一起去分担它,就象你对我做的一样。”
元素里的蠕动跟随着她的话一起在空中消散。心里的那种冰冷再也抑制不住,我以为我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籍慰,面前伊莎贝尔的温暖让我禁不住希望被她紧紧拥着。
眼看着她,我不禁又想起命运,这让我更加坚定我原来的决定——假如命运真的要让我身边所有的人都痛苦,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去承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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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路途的尘埃
大陆历三○七年十二月二十rì。
印莱特城熟悉的一长两短号声响过三遍后,准备好的侍兵列队走出驿宫,已有三rì未见的腾歌将军与特德首领在驿宫门口一辆四架驮兽拉着的车前等侯着我们——骑马并战斗是印莱特子孙的传统,不过达丁将军却并不理会,只是驮车里装满了我与伊莎贝尔的行李。城中大路上八百印莱特士兵、六百特德佣兵以及百多头驮兽军容整齐,约纳城近卫军散布在路的两侧,更有许多约纳的臣民聚集在那些石阶上窃窃私语,里面也有那些约纳的贵族少年。
在印莱特城北那个早上的印象还在我脑海中,现在我却和印莱特首领们走在了一起。原来与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呢?安卡拉首领走在佣兵团的前面,可他和那个老魔法师默克却已不见。透过大麾与面纱,我看到正在与菲尔低声交谈的那位游者在微笑。葛娅引着我走到那匹玛耶族送的白马前,一位十兵长将我送上了马鞍,紧紧拉住了缰绳。一切都象是已经安排好的一种仪式,每个人都习以为常——除了我。我有些疑问地转向伊莎贝尔时,她正好扭头回望驿宫深深的府门,脸上的那种肃穆又是熟悉又是陌生。
腾歌将军与一位约纳城将军交接过信旗后,短号响起,印莱特使团按照原来的次序向巍峨的城东门行进。两名约纳城士兵快马前去让城门的绞盘放下,十多年来约纳河上的吊桥只有这样的场合才收起等待这样的命令。约纳河两箭外已经列着一队骑枪军,黑甲黑马,无一人声动无一声马鸣,在雪地中非常显眼。为首的将军目光淡然气度雍容,衣着与其他士兵没有什么两样,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到菲尔的样子。“约纳河水再浅,有达丁将军在就足够了。”莫桑克图大师轻声嘀咕了一句,让腾歌将军微微点头。将军并不和我们搭腔,只是微微一颔首,依旧静静看着城门。
离军队很远的地方才是那些即将跟随的商团与佣兵团。几个旗子上绣有黑羽禽的商团边聚集了些衣裳褴褛的人们。我不由在那些商团中搜索,我应该在他们中间,而不是这里。命运总是这样在戏弄着我,一轮又是一轮,让我时而旁观时而参与。这种似幻似真就如同在哥豪拉雅山那边的经历一样,让我无奈而无力。那些路边静看着我们的人们是否和我在印莱特城下想的一样?他是否就在那些人之中?可那数千人之中他会是在哪只驮兽马匹身边?身下的白马在十兵长手中乖乖低行着——他既然作出了选择但为何将它留给我?四周的人群静默不语,这一切都让我陌生。
当阳光越过约纳城的东门照shè到约纳河时,一队千人的约纳近卫军在有些心不在焉的班勒塔·约纳将军的率领下护送着几辆豪华的驮车驶门而出,驮车后是十数名侍女与几十位约纳魔法师。我这才想起那位玛蒂公主。约纳近卫军率先向东进发,随后是达丁将军的千人黑甲军,印莱特使团跟随在后面,更后面逶迤跟了更长的队伍。
我们将往东前进二天的路程,然后转向东北边,十天后经过北翠冷琉亚山的克洛弗隘口离开约纳的领地进入中欧卡亚大陆,再经过半个多月的路程,我们就会到达摩尔德加城。欧卡亚大陆依据神的足迹分成了五块:西欧卡亚五大领主、北欧卡亚七大领主、中欧卡亚四大领主,再加上东北的七大兽族联盟与欧卡亚南部的赤焰圣国。在所有的赞誉里中欧卡亚被誉为大陆的明珠,富足而华美,从东边大洋吹来的暖流以及神的恩泽让全欧卡亚大陆都为之嫉妒。
我还记得伊莎贝尔在讲述完这些之后加了一句:“可我还是喜欢印莱特。”
队伍沿着四年前菲尔走过的路前进。没多久,一骑黑甲骑士从约纳城方向越过我们向前面的达丁将军队伍奔去,停顿片刻又急冲冲地返回,在前面的菲尔前停下,行礼之后低声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我们恐怕会看到凯西表弟,舅舅认为他会来找我们。”菲尔勒住缰绳让马缓缓跟在我们身边。
伊莎贝尔点了点头,依旧沉默不语。
“据说前面的路程有些不太平,不过有腾歌将军与舅舅在不会有事情发生的。”菲尔轻声安慰我们。他的眼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策马向前回到了莫桑克图大师与徙徒费尔纳兰中间。
我已经习惯了在马背上的颠簸,可cāo纵马匹还是有些吃力。在亚里巴桑大陆我习惯了独自行走,来到欧卡亚之后,那些马背上的rì子都是在亚克或者伊莎贝尔怀里度过。可假如真的作出独自离开的决定,我必须学会这些,更何况旁边还有一队侍卫紧紧跟随着防止了任何意外的发生。
路程出奇的沉闷,直到中午停歇的时候,一个全身裹着大麾只露出双滑溜溜眼睛的人被带到首领们面前。当大麾掀起,我愣了一下——是那个在驿宫后面装作受伤的贵族少年,难怪那时候我会有种熟悉的感觉。他确实与菲尔有些相似,就象是几年前的菲尔。很快他就和首领们熟悉起来,甚至连伊莎贝尔因为他而微笑起来。可当伊莎贝尔牵着我的手走到他跟前将我介绍给这位小达丁时,我心里那种尴尬的感觉更强烈,因为他比“我”还要大一岁。
“记住,你可不能欺负她,否则全印莱特士兵都不会放过你。”伊莎贝尔慎重其事地jǐng告这个被毫不知情的她事前称为“顽劣贵族”的人。
“我以珂斯达玛大神的名义发誓,假如不够的话,我愿意以约纳河与达丁家神圣的荣誉起誓。”小达丁举起了右手:“假如我有一丁点地方冒犯月儿兰妹妹的话,那就让我的父亲发现我,并把我赶回家。”
伊莎贝尔笑了起来,我却笑不出来。每次多认识一个新的人,多参与印莱特的事情,都让我有种逐渐沉落的感觉。我有些手足无措,那倒不是因为小达丁在我行礼之后对我偷眨的眼睛,也不是因为他如此轻而易举地许下的诺言——在魔法界中类似的契约并不是如此容易,而是在一旁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的那位游者。但愿他不是因为我而来,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到来,我几乎已经遗忘了那个小插曲。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裹紧面纱不加理睬。
约纳城早已不见,下午的行程里因此逐渐有了嘈杂与笑声。只是凯西·达丁时而纠缠着菲尔,时而又与费尔纳兰高声说笑,偶尔还向特德首领请教剑术,更多时间则在伊莎贝尔身边询问着那些菲穆钦伦森林的传说。得到达丁将军默许的首领们都纵容着他,可他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搅得我有些心烦。我知道不可避免的,在伊莎贝尔私下的交谈中,我又得为这个人心烦了。那边伊莎贝尔偶尔看我的眼神中一种奇怪的神sè已经若隐若现。
从约纳城以东开始,一路上比起印莱特来的那段路程显得要繁华些,时常能看到几个木寨影影绰绰地在雪地的尽头,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孤行的路人,不过都远远地避开了军马。临近宿营时,前面的黑甲军驰出一队十多骑的人马,径直走到我们的跟前。等走的近了我才发现这些黑甲骑士脸上个个饱经风霜,黑甲上划痕隐约可见,与约纳近卫军鲜亮的盔甲对比显然,甚至比起印莱特士兵还更加陈旧些。骑士们离我们还有十多步时一起避在路边下马行礼,等候着印莱特首领们。
本来正与伊莎贝尔说着约纳城少年们之间的绰号的小达丁见了他们早就缩低了身子不敢出声。菲尔纵马上前与他们对答了几句,果然是达丁将军前来请他的小儿子来了。眼看着小达丁怏怏地跟随黑甲军前去,我不由松了口气,耳朵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陪我下马走走好吗?”伊莎贝尔在我身边轻轻地说。
思娜与葛娅牵着马匹跟着我们,两队十人的侍卫在雪地上远远jǐng戒开。伊莎贝尔揭开头上的大麾,金sè的秀发在微风中铺撒开来,在西斜的阳光中散发柔柔的暖意。雪地在我们脚下发出咯噔的声音,冰冻的表层下,一些新鲜的雪屑从裂纹中透出来。这一路的行走比起原来慢了许多,约纳近卫军时常走走停停,让印莱特的首领们有些无奈。
寒冷让伊莎贝尔脸颊通红,她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清亮,却在眼底有股淡淡的水雾。她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如果我不是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我早该发现——而且也有些清瘦。
“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她看着远处雪原融入天际的尽头说:“我觉得很害怕。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不再是印莱特公主。我独自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感觉到要去向另外一个地方,可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怎么走。我甚至发现,如果我不是公主,我什么事情也不会做,什么也不知道。”
多么奇怪,我根本没有想到她说的会是这个。是什么让她这样做这样的梦,我不知道。我本来以为她会说的是其他的一些事情,可是没有。我忽然意识到,今天这一路的沉闷更多是因为她奇怪的安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使在那次血淋淋的战斗之后。我知道有些时候她很脆弱,可今天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无奈。
“那时候你就在我身边,安静得就象今天一样。”她咬住了下唇轻轻地说:“我就在想你为什么会这样的平静,你似乎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渴求。那些过往的岁月中,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使得你的内心有一些类似亚克的坚强,我常觉得这些正是我所没有的。能在你身上看到让我非常幸喜,又让我很难过——这本不应该在你身上。有时候我在想假如能让我来承受你所经历的那些岁月该有多好,可我发现真的如此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很想说些什么,可我发现语言是这样的苍白。她让我有一种感动与愧疚,而我只能说:“伊莎,我们都有各自的命运。”
“命运?传说中那是神的旨意。有时候人们诅咒伟大的奥克古历亚大帝,因为他赶走高岗人的同时也将人们心中对于神的感念赶走了。没有人再相信神的启示,人们活着不再为了神,也不再为了别人。你是让我觉得唯一例外的人,我这么说可并不是认为你是为了赤焰山上的那位。”一丝熟悉的俏皮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又变回了那种幽幽的语气:“你为什么不让自己快乐呢?你让菲尔以及我的小凯西表弟都手足无措。要知道,印莱特也许还包括欧卡亚大陆都乐意见到你脸上的微笑,我可不想看到你成为又一位加斯多夫人。”
她让我记起似乎很久之前在印莱特城北山头,那次与她相遇时我对自己的询问。这个问题现在同样让我无法回答,幸好我拙笨地找到了一个话题:“阿玫莲·加斯多?你还没有告诉我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你不想我成为她的话,至少应该先告诉我。”
她忽然在面前停住了脚步,捉着我双手让我正对着她:“我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好好回答我。”
我清晰地感觉到她散发出的气息并不是她口中的“生气”,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些言辞上的诡计也不再对我起作用,可我还是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是如此急灼地希望我能高兴起来。对于快乐,我不敢作出奢求,即便是让我心安也是以离开她为代价的,那样她会开心吗?我无法回答她。
她在我眼中急切地搜索着。慢慢,她的眼神凝固,眼底的雾气升了起来,笼盖住了整个眼帘。我让她失望了吗?可我在她纤长的睫毛下看到了一丝颤抖,逐渐蔓延开了带动她眼中凝结的露水,象湖水寒冬冰面淬然裂开一样。她被惊醒似的转开头:“我拿你没有办法了,月儿兰。谁能抵挡这双眼睛?可我还不得不说,我们和解吧。总有一天,总有一个人会有办法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会是谁。”
阿玫莲·迪亚,在二十一年前出人意料地嫁给了赤焰城东南的小领主加斯多之后就被称为加斯多夫人。在十九年前那次远征高岗高地的惨烈战争中,加斯多领主与众多英勇的欧卡亚大陆骑士一起战死。关于加斯多领主为何要出征战场,欧卡亚大陆众说纷纭。不过更多的人关心加斯多夫人会改作什么姓氏,一个领主的遗孀没有子嗣就意味着失去了所有的依靠,许多领主都筹划着如何从赤焰山拿到婚姻特许证。不过同样让那些人失望的是,年轻的坎达历斯陛下同意了给予加斯多夫人以特权建立了加斯多佣兵团并加以庇护。各种传言时常传出,不过加斯多佣兵团还是存在至今,并在十多天前刚刚离开了约纳城。
传说自从阿玫莲·迪亚成年之后就没有人看到过她的笑容,传说她与欧卡亚众多领主的关系都非同一般,甚至有些故事中坎达历斯陛下也成为了一角。在所有传说中,最隐秘的是关于赤焰魔法宫大长老默克桑斯。在领主和贵族们口中流传的大多关于她的美丽、忧郁和神秘,而在他们夫人口中,奇闻逸事以及那些恶毒的评论更受欢迎。
不管怎么说,从坎达历斯陛下即位到上上次欧卡亚西征之间的四年是欧卡亚大陆的黄金时光,无数年轻的骑士胸怀梦想渴望着建功立业,那种盛景在中欧卡亚大陆和东欧卡亚大陆还有遗存。可后来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人们心中的一种嬗动,高岗高地让欧卡亚的雄心从高空掉落,岁月与战争让那时的英雄老去或者坠落。此后在徙徒开始游历的同时,英尔曼、印莱特等人成为了大领主,欧卡亚大陆沉寂了下来。伊莎贝尔述说时还存在着憧憬,我却无法告诉她,在之后的第三年我在高岗高地上看到的荒芜与悲伤。
当然,出于对游者费尔纳兰的尊敬,我们是在私底下谈起阿玫莲·加斯多夫人。伊莎贝尔就象往常那样的直率和俏皮,不过我能听出她对于欧卡亚最美丽的夫人有着一种同情与怜惜,这让她谈起加斯多夫人时与说到其他的夫人有许多的不同。在我们的交谈中,我时常想起“我可不想看到你成为又一位加斯多夫人”与徙徒那天晚上的话,那其中种宿命的注定,可我不想细细品味其中的滋味。我是在为别人而活,因为我想象不出,当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时候——甚至我生命的本原也不属于自己,我还有什么权力去为自己去要求。
随着路程的延伸,一些其他印莱特人习以为常的细节逐渐引起了我的注意。比如约纳的玛蒂公主并不象我想象中那样表现出与印莱特的良好传统,也没有如私下伊莎贝尔俏皮话中所说的“对于菲尔的热情”;比如班勒塔·约纳始终没有在我们穿越黑雾森林之后的热情,除了远远地看到过,甚至他根本没有试图接近我们的举动;再比如达丁将军也奇怪地保持着沉默,保持着与印莱特还有约纳近卫军之间的距离。小达丁倒是毫无顾忌地在各支军队使团中游荡。据他说起,约纳近卫军可比印莱特人以及黑甲军热闹的多了。除了他越来越多地缠着伊莎贝尔,越来越多在我面前晃悠,其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了队伍的前面。对于知道那天小插曲的三个人,我不想去留意,游者则没有必要说起,而小达丁似乎也已经忘记。
就如路途的尘埃慢慢落定一样,有些时候我开始怀疑我的担忧是否是多余的。行程中众多已经熟悉了的人让我的心有些松弛下来,伊莎贝尔依旧有了那种活泼,菲尔在忙碌之余也恢复了偶尔的吟叹,我也逐渐习惯游者与小达丁两张新面孔。不过我也知道这仍旧只是命运的一种假象,就如同很多年前那次我从阿勒斯古山下古马道的小驿站回到月儿兰山谷之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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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黑白的彩虹
在行程转向北的第四天,天际的尽头隐约可见巨大的山脉,树木也逐渐多了起来,更多的是随时可见的木寨。寨口的哨岗上除了约纳城的旗子和小领主们自己的信旗都悬挂了另外一面小一些淡绿sè的旗子——拉可夫领主的标识,这与路途所见的只有两面旗帜非常不同,如果不是伊莎贝尔一次有些忧虑地遥望着那面旗帜,我还不会注意到。据说欧卡亚各领主们之间的争端大多是由这些象征权力与支配的旗帜的变更所引起。
古道从这里分岔开来,另外一条蜿蜒向东而去,沿那条岔路走三、四天就能到达拉可夫城。岔口空地几十个巨大的帐篷赫然矗立,圆圆的蓬顶几里外就能看见,一队绣有拉可夫领主标志的几十人骑队在帐口将约纳近卫军迎了进去。不多时,在班勒塔将军的陪同下那队骑士向营外静侯的黑甲军驰去,又辗转向印莱特使团行来。
“拉可夫将军为了表达对于约纳领主与印莱特领主的敬意沿途安排好了营地,他本人将于克洛弗隘口护送我们一起前往摩尔德加。”班勒塔将军微笑着向拉可夫的骑士长点了点头对菲尔接着说:“借此机会,玛蒂公主邀请菲尔殿下、伊莎贝尔公主、月儿兰公主、腾歌将军与费尔纳兰先生一同共进晚餐。”
前方的黑甲军并没有随同约纳近卫军一道进入营地,却开往了营地左方几箭外的坡地就地扎营。菲尔看了看仍旧高悬着的太阳与腾歌将军不易觉察地交换了个眼sè。腾歌将军上前一步不失礼节地说:“菲尔殿下非常高兴得到玛蒂公主的邀请,殿下与公主一定准时出席。也请班勒塔将军转告玛蒂公主,印莱特城对于约纳领主的周密安排不胜感激。只是印莱特军队的传统所限,恐怕要辜负拉可夫将军的美意了。请再次代菲尔殿下向约纳领主、玛蒂公主与拉可夫将军表示感谢。”
班勒塔将军与那位骑士长微微一愣,却没再说什么,齐齐施了个礼回头驰去。
除了伊莎贝尔与徙徒在微微点头,我与其他人一起对于腾歌将军的安排并无不满却都有些不解。莫桑克图大师皱了眉头说道:“拉可夫将军也不无善意,我们如此举动是否妥当?”
“腾歌将军确实深谋远虑。”伊莎贝尔转头向大师解释:“老师请看拉可夫安排了不过三十顶大帐,每个大帐仅能住下五十名士兵。恐怕达丁舅舅考虑的与腾歌将军的所想都一样。”
“拉可夫将军考虑欠周了。”莫桑克图大师点了点头。
得到伊莎贝尔提醒的菲尔这时开口了:“就怕拉可夫将军考虑得过于周全了。既然他能得知我们的行程,不可能不知道约纳与印莱特士兵的人数,这恐怕是他的争帐之计。幸亏腾歌将军与达丁舅舅及时识破。”
“殿下说的极是,”腾歌将军并没有任何得sè,却露出了些忧虑:“传言拉可夫深沉智远,他这是一举多谋,恐怕约纳不久要多生是非了。”
“请将军详细解释。”菲尔诚恳地向腾歌将军说道。
腾歌将军微一弯腰说道:“争帐之计是其中一项,图的不过是离间约纳近卫军、达丁将军黑甲军与印莱特城。另外一项他是在拖延时间。我们与拉可夫将军相见的时候恐怕会看到出乎我们意料的人,殿下请作好准备。约纳城多年荒废,达丁将军一人也难有作为,更何况约纳城议事厅里对他猜忌已经很深。我怕的是所有事端的背后都是指向印莱特城。暗斗不成还有明争一途,殿下不可不防。”
菲尔点了点头:“多谢将军提醒。如此说来将军更要小心,如果要对付印莱特,恐怕首先会来对付您。”
众人一起点了点头。
“可惜了达丁舅舅。”伊莎贝尔沉默了会说:“约纳城的借鉴就在眼前,不过他要以离间来对付印莱特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菲尔与腾歌将军对视一眼,一起大笑。
一直静默的游者费尔纳兰也笑了起来:“印莱特城有了各位,那真是印莱特人的福气。”
号兵吹响了宿营的号角,印莱特使团在约纳近卫军营地的右方驻扎。各百骑士长与佣兵团首领被召进了中营大帐,旋尔分赴各自队伍。
“你不喜欢这些,是吗?”小帐里一直从水镜看着我的伊莎贝尔问。
是的,刚才那一幕幕还在眼前。我应该感到庆幸,因为我被当作了一个印莱特人。可我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不是因为我没有看出前面路程的迷雾,不是因为我身处其中。人们生活在同一个大陆上,可为何总要如此相互猜忌?人与人相遇,为何首先想的是对方的图谋?是否世代的人们都是如此?是否所有大陆的每个角落都是如此?是否这就是我之所以怀念那些过往记忆原因?我知道伊莎贝尔想说什么,她不会勉强我去做那些我不愿意的事情,可我得去面对。总有一天我必须独自去面对这一切,就象以前一样。我忽然想起在约纳城逃避去见约纳领主的举动是多么的可笑。
“我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我轻轻问她。
伊莎贝尔转过头来凝视着我,仿佛要从我的眼睛里找寻出什么来:“你可以不用去假如你不愿意的话。我本来就想要你说出这句话,可现在你说了我却并不感到开心。这是为什么?”
她的表情告诉我,对于我的回答她有些惊讶,我知道那个答案。不过我可以用另外一个方式回答她:“因为你很狡猾,伊莎。既然你想要这样的一个答案,我还不如直接给你。”
“我被你看穿了。多么不幸,这会少了很多的乐趣。”伊莎贝尔莞尔一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非常希望你能和其他人一样,有时候又非常害怕那样,宁愿你永远不要改变。我现在知道,你身上那些我最喜欢的东西永远不会改变了。”
她的话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期望她不要看出我的决定,虽然那一天终究会来的。她看出了我的改变,可她所注意的却是另外一个方面。我随口说道:“人总是会改变的。”
“是的,人总要改变。可你不一样,就象那次暴风雪一样,在你身边总会有那样宁静的感觉。因为不是风雪过滤了你,而是你将身边的风雪净化了。还因为你彻底地抛却了自己,残酷地对待着自己,也让其他所有的人在你面前都被公平地审判。假如有谁被你美丽妖媚的外表所迷惑,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苦笑起来:“伊莎,我就那么可怕吗?”
“当然,”她停下一直梳理长发的手亲热地搂住了我:“只有我才知道你有多么可怕。”
帐篷外传来小达丁的声音,他刚才一直随着约纳近卫军厮混,那里倒有些年轻的骑士与他是好朋友,奇怪的是达丁将军似乎没有任何约束他的意思。得知了玛蒂公主的邀请,他迫不及待地催促我们来了。
“可我还是不知道穿什么样的衣服合适。”
“合适?多么奇怪的字眼。”伊莎贝尔侧开身子大惊小怪地看着我说:“几年前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时,问的是穿什么样的衣服才漂亮。如果你那样问我的话,我会非常乐意地告诉你答案。”
“不,”看着她熟悉而古怪的神情,我赶忙阻止她:“算我没有问吧。”
“那你是打定主意让我失望了。”她叹了口气:“可我还舍不得忍心不告诉你,鉴于你的美丽,什么样的衣服都会在你身上熠熠生辉。所以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合适。”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她仍旧不停地古怪地打量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我知道她还再想着那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的答案,可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说什么。她的神情无非就是诱导我去询问她,我也知道最终的答案肯定会让我非常尴尬。最终,我还是决定如她所愿。果然不出所料,她的回答让我脸红耳赤。
“答案是显然的,你不穿衣服的时候最漂亮。” 她也晕红了脸。
在上次类似情况的一个多月之后,我又一次等候着被引见,不同的是上次接见的人变成了这次引见的人,相同的是我都成为了引见人的妹妹。玛蒂公主如同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微微翘起下巴接见着我们,从菲尔一直到游者费尔纳兰。如同真正的公主一样,她身上装点了许多象征高贵的饰品,端正的五官上含着彬彬笑容,云发高堆有一些美丽的羽毛。我很难不将她与伊莎贝尔作比较,因为在众人之中正如她想象中的那样令人瞩目,而伊莎贝尔始终是那样的谦和。
伊莎贝尔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在菲尔的指引下向每一个人行礼,她是否和我一样想起了同一个人?我小心地对着每位男士行礼,将左腿后移脚尖轻点地面屈膝,让上身保持挺直而头颅微含,可始终无法做到伊莎贝尔所说的“直视前方骑士的胸口——如果想要勾引对方的话则可以偷偷瞄一下对方眼睛”,也无法做到开口向对方表达适当敬意,这比我想象中的难得多了。我知道我的动作有些僵硬,幸好有大麾和面纱遮着还不算特别难堪。总算轮过了最后一个人,约纳城达丁将军的儿子凯西。我松了口气抬起了头却吃了一惊——对面的人目光炯炯正注视着我。
郑重其事而苍白的寒暄很快就过去,两个城市的人们以各自被介绍的顺序依次进入帐篷。伊莎贝尔故意走得慢一些,在人群中不易觉察地握住我的手不再放开。我的些许不安在她温柔稳定的手中消失了,这时候我才发现其实约纳城的人们除了走在最前面的玛蒂公主都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小的动作。跟随着玛蒂公主的达丁将军微微扫视了一下他的外甥女,与我并排的班勒塔将军有些心神不定地盯了会儿我们,那位拉可夫领主的骑士长的目光则长久地落在我们握在一起的手上,侧背后还有双目光始终注视着我。这样的场合总是让我很奇怪,所有的一切都被掩盖在一种心照不宣的礼仪下,人们关注的是其他人的行为是否妥当而不是他们的内心——可真的按照这里人们内心真实想法来安排的话,我不敢确定有几个人会去拿摆布在弧台上的酒杯而不是剑或者鲜花,那么这是否就是礼仪存在的必要xìng?
与上次相比现在的帐篷过于巨大了一些,没有了那种和谐与友善。伊莎贝尔始终没有放开我的手,让我紧挨着坐在了她的身边。等人们坐定之后,看着那位班勒塔将军面对与他相对的空位有些恍惚的表情时,我才开始暗暗感激伊莎贝尔,这种感激到印莱特人开始解开各自的外衣时尤其明显。
伊莎贝尔将我的外衣一道递给了身边伺候着的侍女,我能感觉到对面那些目光冰冻在我的身上。我必须忍受这些,不是吗?有伊莎贝尔在身侧,我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珂斯达玛大神在上,感谢大神给予友善的约纳城以富足,印莱特人将与约纳人一起为约纳城祈福,愿大神世代保佑约纳城。我谨代表我的父亲印莱特领主、我的兄长菲尔殿下与我的妹妹月儿兰公主,邀请热情好客的玛蒂公主能在合适的时候光临印莱特城。愿约纳城与印莱特城的友谊永远长存。”仍旧是伊莎贝尔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感谢大神,”高坐端首的玛蒂公主有些淬不及防的慌乱,她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对于印莱特城来的客人约纳人永远表示欢迎。让我们一起举杯祈祷珂斯达玛大神永远护佑约纳城与印莱特城。”
“并愿大神保佑约纳领主身体早rì康复。”菲尔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
众人一起举杯:“为珂斯达玛大神。”
我尽量让自己放松一些,可总有一两道目光驻留在我身上,让我意识到想坦然面对这一切并不是那么容易。那边玛蒂公主开始变得热情起来,她的声音轻柔语态活泼,娓娓地讲述着约纳城的各种荣耀与华贵,即使达丁将军淡淡附和着、班勒塔将军神不守舍着、拉可夫的骑士长沉默着而小达丁因为父亲而缄默着,她也能让气氛不至于太冷淡。倒是印莱特人不停地表达着对于约纳城的景仰,为她所说的话添加注脚。
“要说今年冬天约纳城最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是自从加斯多夫人有幸光临约纳城之后,那些将军的夫人女儿们都流行开穿红sè的衣裳来,并且都喜欢将自己藏在面纱后面。神秘固然令人向往,可要是大家都如此,那么坦诚就成为一种美德了。菲尔殿下您认为呢?”玛蒂公主微微倾着上身,含笑看着菲尔。
“公主说的不错。人们总说当一件事物开始流行时,那么它距离消失与死亡就不远了。与此相比较,内心的宁静与平和更值得关注。”菲尔彬彬有礼地回答。
“您说得太正确了。”公主眼波流转起来:“可要我来说,我觉得还要加上一个充实。我一直都很喜欢诗歌与音乐,那都是人们灵魂的凝聚。我听说伊莎贝尔公主一直在学习玛雅古琴,这就是让自己内心充实的好办法,更何况还有费尔纳兰先生这样好的老师。而您,菲尔殿下,我希望能有时间与您多交流一下对于诗歌的看法。”
我本以为菲尔会乘机吟叹几首美妙的诗词出来,幸好他并没有如此,反而是伊莎贝尔开口了:“玛蒂公主才艺双全,在西欧卡亚大陆闻名已久。我倒是希望能从费尔纳兰先生多学习一些音乐方面的知识,只是先生四处收集民风古乐,还没有机会向先生多多请教。”
“承蒙两位公主夸奖,游者愧不敢当。”游者微笑着说道。
夜晚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那些交谈将时间塞得满满的。幸好交谈并不牵扯到我身上,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去细细品尝那些话语中的蕴意。既然连整个仪式都如此虚假,那么其中的交流更不值得我去关注。有着菲尔合乎礼仪的迎合、伊莎贝尔巧妙的传引以及游者合适的奉承,我乐意被这样忽视。而且如果不是对面下首那三个人不停的注视——尤其是小达丁越来越长时间的凝视让我有些不安,这时间也不算难捱。
末了,玛蒂公主吩咐:“达丁将军与腾歌将军是西欧卡亚的两大名将,希望达丁将军能多与腾歌将军亲近。”
两位将军稳稳一对视,齐声称是,这宴会总算结束了。
伊莎贝尔兴致出奇的好,一路都奇怪地笑吟吟着。回到小帐在思娜的帮助下梳洗打理完毕后,她没有象往常那样立即安歇。“过来,坐我身边。”她倚在床上轻拍着身边说:“在度过这样一个有着热情好客主人招待的‘充实’的夜晚,我们‘神秘’的月儿兰公主居然没有任何感想?来吧,坦诚可是一种美德。”
虽然这个晚上大段的时间我都让自己的思觉保持无奈的漫游,她调侃的语气还是让我回想起了晚上的那位主角:“对于坦诚这个话题,菲尔殿下已经作出了答复,我觉得那正恰倒好处。”
“我很高兴你听到了那段jīng彩的对话,虽然你并没有充分享受其中的乐趣。”伊莎贝尔笑了起来:“最近几年印莱特一直在考虑如何恢复与约纳城的良好关系,现在倒是出现转机了。不管你是否承认,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她的情绪感染了我,而关于第三者的谈话总是比较轻松一些的,这让我也能自如地回答她:“伊莎,这不公平。要是现在天空下起了大雪,要是现在变成了白天,我怀疑你一样将它们归功到我的头上——因为这个晚上我什么也没做。”
“好吧,我得更正一下我的说法。”她沉吟着说道:“假如一种美丽不需要任何言语来传达,不需要任何物品来装饰,纯粹的那么直接令人心悸,那么人们面对它时所能做的事情就很少。男人们会选择逃离或者zhan有,妇人们会选择诋毁或者赞美。那位公主意识到了这种无言的美丽的威胁,因此她想进行回击。所以即使传言玛蒂公主对中欧卡亚怀有浓厚的兴趣,她还是希望用俘获未来印莱特领主的心作为战果来表示这种回击。我想亲爱的菲尔愿意慎重考虑为印莱特与约纳的友谊而牺牲个人的幸福。”
虽然她用戏谑的口气结束这番话,可我还是禁不住有些隐隐担心。“逃离或者zhan有”,假如真是那样,我宁愿所有的人都选择逃离。我不敢作出期望,因为一直以来所有的期望最终得到的结果都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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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疼痛拨动的琴声
地势逐渐高了起来,约纳平原一成不变的风景被树木与冰冻的溪流隔在身后。偶尔回头,能看见长长队伍在坡下雪白大地上的蠕动,一些常绿的松叶将队伍在平原上的严谨打乱。现在固然离得约纳更远了,气氛却倒是更加松懈了,使得约纳的近卫军更加活跃。那些衣着鲜明高傲的骑士们经常三五成群出现在队伍中间巡视,偶尔他们也会跑到队伍的后面,让那些约纳的商团充分表达他们的敬意。不过近卫军经常高声的谈笑并没有影响到黑甲军与印莱特人一贯的严谨,马斯特骑士率领的一队百人队始终紧紧护卫在印莱特公主的周围,也将那些伊莎贝尔所说的流言隔得远远的。而小达丁越来越多时间混迹在我们中间,在所有人之中,他倒是唯一一个可以出现在各个地方而不显得突兀的人,那些流言也大多经由他带给印莱特公主。可我实在害怕伊莎贝尔提及类似于“印莱特与达丁家族传统的联姻关系”,更何况他说的话要么是我不关心的,要么是与我无关的。不过我还是有些感激他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试图与我交谈的意图,所以对于他的目光我就当作没有看见。
在一个中午短暂的歇息之后,小达丁又出现在我们中间。他的盔甲上有些杂乱的痕迹,而脸上忿忿不平的神情,让伊莎贝尔有些惊奇:“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是什么让我们英勇的约纳城‘黑鹫’如此愤怒?”
之前几天一直为自己的这个绰号洋洋得意的“黑鹫”涨红了脸,他怏怏地说:“我父亲粗暴地阻止了一次高尚的决斗。一个骑士为了维护自己的信念进行公平的决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现在我可要被那些人耻笑了。”
“要是我没有听错的话,你说的是决斗?敢于用自己的生命去搏斗的行为总是值得让人敬仰,可要我去评价是否恰当的话,你得先告诉我你准备为什么付出自己的生命,或者准备让谁为你感动和骄傲?”伊莎贝尔偷偷瞄了一下我继续问他。
“我提出决斗是因为那个人的无礼。”凯西也听出了伊莎贝尔调侃的语调,他急急地辩解:“高贵的地位必须配得上同样高贵的举止,这是他的原话,对此我不得不表示赞同。可他不应该污蔑一位公主会做那些即使连最鄙下的侍女也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他居然说在几个可恶的流寇的袭击中,您,伊莎贝尔表姐与月儿兰表妹亲自为士兵们烧水,甚至……”一些没有说出来的话让他的脸憋得更红了。
“而不是在一次美妙的胜利后为那些勇士们授勋,是吗?”伊莎贝尔淡淡地说:“我建议您对付这样的一些话只需要两根手指堵上耳朵就可以,用不着那柄只应该对敌人使用的剑。要知道想堵住别人的嘴可比堵住约纳的河水更难。”
我没有想到所谓决斗的缘由会是这个,也没有想到约纳近卫军甚至是小达丁会认为高贵的举止会比另外一些人的生命更加重要,那个关乎印莱特首领们xìng命的战斗在高傲的约纳城人口中变成为了“几个可恶的流寇的袭击”。我是坦然的,可是否因为我的举动让伊莎贝尔也受到了那些贵族们的耻笑?就如这一路所见的,约纳人与印莱特人之间有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差异,或者说我与那些真正的贵族们存在着永远无法填补的鸿沟。可我不希望因此让伊莎贝尔受到侮辱,虽然她听了这番话并没有太多的表示。
关于决斗的话题因为谈论的人们都并无兴致继续,而且显然小达丁竭力想维护的几个人并不承情,于是小达丁讪讪了阵子,又恢复了那种大大咧咧的xìng情。
每到欧卡亚的太阳微微西斜时,总能看到锈有拉可夫标记的帐篷与迎接的骑队在古道边。约纳近卫军对于这样的殷勤总是非常欣喜,可行程却被大大减慢了。印莱特首领除了腾歌将军与特德首领更加忙碌,其他人却空闲下来。在这样的空隙里,游者得以履行他对于伊莎贝尔的诺言。每次扎营的时候,游者就会被邀请到帐篷里来传授他闻名于欧卡亚大陆的琴艺。如果没有玛蒂公主邀请的话,那时候菲尔与小达丁也会来欣赏优美的琴声。
虽然我对于这种五弦古琴一窍不通,可还得说费尔纳兰的琴声确实与众不同,这从每次演奏之后菲尔的评价中也能听得出来。伊莎贝尔在其中也表现出了她确实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学生,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她弹奏的玛雅琴也如此悦耳。除了印莱特的这两位真正的听众,我更乐意与那个晚宴一样让时间被这样填满。而让我惊奇的是小达丁居然也每次都能安静地坐在帐篷当中,而不是和约纳近卫军的那群人在一起。
菲尔的学识让我相信他确实对音乐有非常高的鉴赏力,但是他一贯以来言过其实的话总让我有些怀疑,比如他所说的“毫无疑问,这些真正的音乐让人无法抵挡,没有人能够抵御那种魔力,就如同我们所知道的一些特殊的人身上震撼灵魂的魅力。”他话中的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一样让我产生质疑,虽然对此小达丁以点头难得地表达出他个人的意见。怀疑归怀疑,在费尔纳兰弹奏一些悲伤的曲子时,我能感受到那如泣如述的琴声时不时试图牵动起身体内那股能量的颤动。这让我有些奇怪,因为玛雅古琴在游者的手下散发出的声音偶尔能带动起周围的元素的波动,我能清晰地看到当这样的波动涉及到其他人的时候引发的情感。每当这样的波动出现时,菲尔都要不自禁地对游者的琴艺发出赞叹,伊莎贝尔则深深沉醉其中,甚至连游者自己在弹奏之后也久久不能自己。
“传说大神用第七根肋骨为琴架制作了玛雅古琴,那是神留在欧卡亚大陆的最后一个遗迹。可是相信的人并不如何之多,现在我可真的相信了。”菲尔在徙徒又一次让大家沉醉之后说道。
“从这个角度而言,那么各个大陆上的神至少在这个方面都有共同的爱好。”费尔纳兰淡淡地说。
“您是说在其他大陆上也有玛雅古琴?”小达丁总算听出徙徒话里的含义。
“莰克多叔叔的意思是,即使那边大陆上凶残的人们也无法否认一种美妙音乐的魅力。”伊莎贝尔接过了话头:“正如莰克多叔叔所言,即使音乐是神的语言、是灵魂的呓语,那也取决于演奏者的技艺。只可惜当我拂动琴弦时想的是如何正确无误地完成它,与神或者灵魂可扯不上边。”
伊莎贝尔的话将大家都逗乐了。在我忙着控制不散发出欢快的涉动时,菲尔笑着说:“亲爱的妹妹,那是因为你的技巧还没有完全熟练。可我还得说,谱曲者与演奏者高尚的灵魂才是成功的关键。一首乐曲要感动别人必须先感动自己,有什么比高尚的灵魂更让人感动的呢?”
“我很乐意将您的话理解为对于我的赞美,菲尔殿下。”游者抚mo着古旧的琴架说:“在乐曲的国度里有着与世俗不同的法则,当人们沉浸其中时,确实可以更加纯粹地听凭灵魂的指挥。不过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并没有更多的可比xìng。在某些特殊的时刻,那些乐曲诞生或者被演奏时,的确有人xìng的光辉在闪烁,但这样的时刻会非常短暂。当人们回到世俗世界时,人们受着完全不同的法则支配,他们的举止也就无法经受类似灵魂的拷问。我更愿意认为乐曲最初不过是人们自我情感的一种宣泄,快乐或者悲伤,舒缓或者激扬。当然,某些时候它会成为人们的一种寄托。”
“要是玛蒂公主听到您的话,她肯定会认为您是在表达一种恰如其分的谦逊。”伊莎贝尔瞅了我一眼,让我想起了那晚我们的交谈。不过接下去的话却让我知道她正是对着我说的:“不过我同意您的说法,人们总需要一些寄托与宣泄。亲爱的月儿兰,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来学习玛雅古琴呢?”
我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将话题引向我,正当我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时,菲尔适时开口了:“假如从寄托或者宣泄这个方面而言,我可不认为月儿兰有这个必要。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听到她的弹奏。”
“我也希望这一点。”小达丁忽然附和。这声音如此的突兀,其他人都一起转过了头看着他,让小达丁有些莫名其妙。
“亲爱的凯西,假如你认为我们的月儿兰真如你所见的这样安静,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可要让我说出她在想些什么那也是在为难我。她可是我们印莱特人中最奇怪的一个,别说我没有告诉你。”伊莎贝尔毫不留情地抓住我的手,让我难堪地接受他们的巡视。
“毫无疑问,确实如此。”小达丁呆想了半刻喃喃说道。
北翠冷琉亚山逐渐耸起,变成了横亘在队伍面前的巨大屏障。克洛弗隘口是连绵千多里山脉上的一个小小缺口,小得中欧卡亚暖流都无法穿越,让珂斯达玛大神的恩泽嘎然而止,让西南欧卡亚成为数百年来著名的苦寒之地。在费尔纳兰的琴声中记叙了许多流放去西欧卡亚的人的悲苍与凄凉,印莱特的祖先就是几百年前被驱逐而来。在百多年前,为表彰印莱特祖先一贯以来的忠诚,他们被赋予统治菲穆钦伦森林以南白石山以西大片领土的权力。事实上赤焰山上的人们并不知道意味着多少大的一片领土,虽然那很贫瘠。于是在中欧卡亚人们的口中,印莱特人被称为野蛮人、流放者或者“狡诈的皮毛商”。如果不是二十年前那次印莱特人的救援,约纳人甚至因为受到牵连而一直忿忿不平。谈论起这次出使,腾歌将军说道:“有什么会比一位美丽而富有学识的公主更容易改变别人的看法呢?”这也是伊莎贝尔之所以前往摩尔德加的原因之一。
而克洛弗隘口之所以被称为克洛弗隘口是因为三百年前的那次战争。传说一位牧人被带到了高岗人凡度面前,当被问到北翠冷琉亚山是否有这么一个隘口时,牧人回答:“见鬼,那我还会呆在这种鬼地方而不去山那边。”那位牧人就叫克洛弗。据说牧人的回答使得当年欧卡亚大军有了足够的时间喘息,除此之外这个隘口并没有受到中欧卡亚人更多的赞誉。
两天后我们就将通过著名的克洛弗隘口到达中欧卡亚大陆,这比预期的时间晚了足足四天。在拉可夫骑队陪同下,约纳近卫军愈加轻松。临近宿营时玛蒂公主又来请菲尔前去赴宴,可殿下并没有表现出对于与约纳传统友谊发展的欣喜。如同伊莎贝尔所言,这些天来来自约纳近卫军大帐里的单独邀请越来越频繁,我倒是相信菲尔殿下的魅力迟早会有一天让约纳的公主着迷,因为他谈吐高雅而且按照伊莎贝尔的评价——还是“欧卡亚未来大领主中最英俊的一个了”。
在菲尔殿下并非情愿地离去后,几名风尘仆仆佣兵打扮的印莱特人悄悄来到了队伍。我知道那些都是腾歌将军早些天派遣出去的士兵,通常都是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才会出现。帐篷如同往常一样搭建起来,侍女们摆设好了玛雅古琴便退了出去,可一名侍卫神sè匆匆地前来伊莎贝尔请往中营大帐,将我一个人剩在了那里。
有事情发生了吗?我凝聚了心神也听不出任何异常。近处的哨兵依旧巡视着周围,远处马匹隐隐纷杂嘶鸣也与寻常的时候一样,要说有异样的地方,那就是已经熟悉了的徙徒与小达丁也没了踪影。照理说这是我所愿意的,一个人安静地呆着,可一丝莫名的烦乱在心中挥之不去。我所担心的命运即将在前面闪现?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四周的元素那样平静,却因为我的空寂而丝丝颤抖,让我不由烦躁地挥动手结将这恼人的沉寂打破。
时间逐渐过去,我仿佛能看到这时候的它变得如此粘稠,让人窒息。我在等待又在害怕什么?我知道伊莎贝尔会回来告诉我一切,我应该已经习惯了让别人来告诉我即将发生的事情,可我依然这样心神不安。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可就这样一刹那就出现了。要是亚克在这里就好了。亚克?这个名字是这样自然地出现在脑海里,让我自己都有些淬不及防。我已经有些时候没有想到他了,他现在在哪里?在约纳城还是在这里,还是在一个我所不知道的雪地中赶路?我无法想象。这个新出现的名字让我更加混乱,即使咏起了静灵咒也无法平息。
一声干涩的琴声吓了我一跳,击碎了脑子里无法消散的图象,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触碰了琴弦。声音慢慢在空中消失,可同时一个在雪地中孑然行走的身影又顽强钻了进来,清晰的让我脑子生疼。我得找一些事情来做,可冥想中总有些思绪被牵拉着,让我无法凝聚心神。
也许伊莎贝尔说得对,我应该找个方法将那些纠缠着的念头驱赶出去。我无意识拂动古琴,琴弦发出了阵嘈杂难听让人气馁的声音。可再难听的声音这时候也比令人烦闷的沉寂要强。这很容易,将琴脚下弧斜支在膝盖上,左手按在副弦上,右指轻弹。那些徙徒所说的如同手结般的指法我早已经熟悉,虽然做起来并不象看起来那般容易,在徙徒手中如流水般温顺的琴弦在我手中却如闯入花园的野马一样难以控制。我要做的就是捕捉每个摇摆不定的声音,找到每个纯净的音调,忘记那些该死的烦乱。这样子我经历过,如同很久以前努力捕捉自己的每个声音一样,在北奥科第山下希斯塔可不就这样期望我的。
见鬼,几乎已经遗忘了的jīng灵族细长的剑与那双明亮愤怒的眼睛忽然闯了进来,搅得我更乱了。凯格棱特山、火海、哭嚎声一起涌起,让我无法呼吸。
好吧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如同徙徒所说的,让世间的一切都随风而去,让指尖的舞蹈拨弄心弦,让声音的颤动指引灵魂。“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纯净剔透。”果真如此吗?但愿有这样的所在存在。我忽然能感受到琴弦的颤动引动元素细微的波纹,那样微小的蠕动在指尖滑动,很奇怪以前我并没有觉察到。确实奇怪,琴弦的细纹与情绪的波动以及那些魔咒都能引发元素或大或小的颤动,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另外一个世界?可在凯格棱特遭遇之前,我并没有能觉察这样的颤动无所不在。是否人们如我一般都能体味到,还是仅仅我能看到?
这个突如其来的古怪想法让我不由自主地寻找琴声与心绪的融合。可那断断续续单音是如此的微弱与不可捉摸,在我感觉要能找到它之前忽然又消散遗尽。这种颤动之间的联系又如此强烈,那些次徙徒引动的颤动让我确信其中必然有联系,无论如何我找到了一个让自己不再彷徨的事由,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放由自己的心神去追逐飘荡在空中的声线,捕捉主弦在副弦的牵引下发出的颤动。偶尔有几次那种声音靠得我如此之近,似乎唾手可得,可当我真的伸出手去却又消失了。
忽然一个绵长的旋律带起身体内那奇怪本原的一阵颤抖,那仿佛是记忆深处月儿兰谷口的微风,又象是凯格棱特山顶低沉呼啸的卷云,让我心襟摇悸。波动荡漾席卷开来撞击琴弦,如汹涌的河水幻化万千却无法舒泄。这情景是如此熟悉,就象不久前约纳河边晶石内的无奈,象是哥登堡底地牢的禁锢,更象是纠缠已久的梦魇。我在寻找什么?黑雾弥漫如胶着的泥浆令人不可自拔,升腾一股冰冷如河水淹漫住全身,让我无法呼吸,脚下是黑不见底深潭。我这是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逐渐沉沦,沉沦。
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那个名字又是熟悉又是陌生。月儿兰?可这不是我的名字,我是格林。那声音是谁?我知道那个声音,可就是说不出是谁。声音消失了,一个一个幻象接涌而至。我知道这是幻象,皮亚路克,你不是已经死去了吗?就象我的蕾丝。蕾丝,为什么你的脸sè如此苍白,眼神如此冰冷?我将你丢失了吗?可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你了。我一直在找寻着你,已经找寻了万千年。你现在要去哪里?别走,别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让我随你一起去吧!
是什么拉住了我?就象是很久以前白雾中的黑网,紧紧拽着不让我动弹。那是一阵阵熟悉的震动,熟悉的气息。可又不一样,我知道这样的气息应该平缓而舒和,可现在的气息虽然依旧坚强富有力量,可里面有一丝以前我所没有觉察过的忧虑与焦灼。亚克,你在担心什么?
我猛地被惊醒,四周的黑暗一下子让我不知身处何地,只有那股熟悉的气息如cháo水般柔和地拍打着我的心弦。那股熟悉的气息盘旋许久才渐渐褪去,亚克,你一直在我身边吗?可我之前怎么也找不到你。空中有一种蠕动在逐渐消散,琴声袅绕的余音慢慢将我带回。我已几近虚脱,泪湿满面。
黑暗中魔咒响起,一个魔法萤石燃起照亮了四周帐帏。映入我眼睛的是莫桑克图满是关切的脸,游者惊诧的神情,以及身边伊莎贝尔如迷梦惊醒般迷惘的眼睛。帐外的微风告诉我,有许多人静默地站在四周。
伊莎,这是这么了?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了?出什么事情了?
“你把我吓坏了,把我们都吓坏了。”半夜伊莎贝尔紧紧搂着我心有余悸地说,这样的使劲生怕我消失不见了般。
傍晚的经历还让我悸动,可真象是噩梦一样,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好象是在弹琴,然后掉落了一个奇怪的旋涡,让我现在还懵懵懂懂着。我都已经忘记怎么会拿起玛雅琴了,只是那种虚脱感与伊莎贝尔惊惧的眼神还实实在在地在眼前,告诉我确实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伊莎,我真的弹了琴?”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作弹琴,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伊莎贝尔打了个寒颤,搂得更紧了:“那仿佛是一种奇怪的咒语,确实是从琴上发出来的,没有任何节奏,可每一声都要将人拉入一个深深的旋涡。我喊过你,可后来我自己也给卷进去了。如果不是你忽然停住了,我想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出来。”
我头脑一阵混乱:“对不起,伊莎。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
“可我担心的是你。”她幽幽地说:“那些声音告诉我,你将太多的东西埋在心里,我怕有一天你会……”她忽然停住了。
“我没事情,真的。”我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可我只能这样说,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可我希望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它。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的。”
她的声音有些无奈,可那样的坚决,直接撞击着我,让我感动不已。那些事情不是她能够想象得到,终究会由我独自去面对。即使可以,我也不愿意她卷落进来。一时间,我们都默默无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在我耳边呢喃着,如沉睡时的呓语让我无法回答:“那真象一个一个的谜,那声音,就和你的人一样,那么危险却又让人沉醉。让呼吸,让心跳,让所有的一切都随之跳动。有痛苦,有欢跃,最后却是那样的哀伤绝望。这究竟是什么?有什么样的东西会有这样的力量?我害怕再听到这样的声音,可当它再次响起的时候,谁又能抗拒呢?我要抓着你,可不想让你偷偷溜走,让我知道你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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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无言的传言
印莱特哨兵从拉可夫城带回的消息令人吃惊,几天前赤焰魔法宫的摩费长老——据说是欧卡亚大陆上金系魔法造诣最深厚的法师——从很远的地方星夜赶来,同行的还有一位赤焰圣国著名的圣骑士齐历亚特·费多。这也是菲尔不在时腾歌将军将伊莎贝尔请去的原因。这消息非常令人费解,假如正如腾歌将军所料的那样,拉可夫领主煞费苦心地阻碍我们的行程就是因此的话。欧卡亚大陆上众所周知,赤焰魔法宫与赤焰圣国并非象人们所见的那般融洽,而他们一起赶来就难免引起人们的猜测。伊莎贝尔告诉我这消息时并没有透露出太多的忧虑,但愿事情象她说的那样:摩费长老在赤焰宫九长老中是以正直贤明著称,而圣国与印莱特城的关系向来稳固。
遥远的路途也让我知道了赤焰魔法宫的很多情况,大多数都是莫桑克图大师告诉我的。欧卡亚大陆信奉珂斯达玛大神,关于大神有许多传说在人们口中世代相传,人们相信是珂斯达玛大神将他们带领到了这块土地上。虽然千多年来并没有人真正看到过大神,那些神迹却已深入人心。在那次伊莎贝尔的话中我知道了,那些因为神的恩赐而拥有权力的人开始仅仅将信奉大神作为外衣,就象亚克在哥豪拉雅山顶说的“赤夜之山早已经倒塌”。不管怎么说,赤焰魔法宫依然被当作大神在欧卡亚大陆的存在,而魔法宫的长老会就是大神的代言。
如同魔法的修炼被分为金系、木系、水系、火系、土系以及神秘的灵系与诡异的血系魔法一样,赤焰魔法宫的长老大多是因为在各系魔法造诣而被推举为长老。人们都认为是神将魔法赐予了那些特殊的人,拥有的法力越强就说明神的恩赐越多,就更加能知道大神的旨意,这与其他大陆几乎都一样。各系魔法又各自牵制,事实上各系魔法内的修炼又如此繁杂,爆术、禁术、神圣术、探测术、防御术、觉术、治疗术等等,使得来自赤焰山上的传言比起其他地方更加隐秘与混杂。
亚克,知道了这个名字还并没有远去之后,我除了惶恐琴声带来更多的谣言之外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他终究还要远去,正如我终究远离印莱特人与伊莎贝尔一样。可赤焰圣国的圣骑士的到来还是让我不由地将他联系起来,那位圣骑士是否是因为他而来?我可不相信他仅仅因为是一个亚里巴桑人而从赤焰圣国离开,甚至我隐约觉得他这次来欧卡亚的目的并不如他所说的仅仅为了取道回亚里巴桑,更不是为了我。
我相信印莱特人已经作好了准备,因为首领们一如既往的安稳。只是太过安稳了,让行进的队伍显得有些沉闷。小达丁一天都没出现,让我想到约纳的黑甲军也获悉了同样的情报。我所担心的猜疑并没有出现,但愿那琴声确实已经消散在了空中。事实上当赤焰宫绣有红sè山峰黑底金边与圣国红底黑山的旗帜出现在前方时,队伍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了些sāo动,这种sāo动在约纳近卫军中更为强烈。首领们相互对视了几眼后便往前驶去,与依旧沉静的达丁将军一道赶到队伍的前方。在那里,玛蒂公主已经走出了让队伍行进大大减缓的驮车与班勒塔将军一起惊疑不定地看着前面的旗帜。
北翠冷琉亚山现在反而显得并不如何高大,阳光将山脊勾勒出一道白边,延绵的雪坡一泄而下,消失前面逐渐茂密载满积雪的松林里。穿过一条冰冻了的小溪转过雪坡后的一片山翼就是著名的克洛弗隘口。拉可夫的营地就在雪坡之上,比沿途大得多的营地门口的旗帜下已经守侯了两队骑兵。一队绣着赤焰圣国的标志,为首的是个高大威严的中年骑士,他的盔甲鲜明,在甲片衔接的棕sè鳞片上隐隐有流光闪烁。那些棕sè的鳞片我在古籍上见过,那是珍贵的幻甲兽的褪鳞。另外一队骑队的标识与前面站立的将军左眼上的划痕告诉人们,那正是拉可夫将军与他的骑队。两队骑队上首赫然站立着几名黑袍魔法师,而营地内矗立了许多士兵与魔法师,那些应该都是摩费长老的卫队与赤焰魔法宫的士兵。
赤焰魔法宫在欧卡亚的地位如此崇高,即使是大领主也都是他们的属民。圣骑士虽然地位超然而且拥有非常高的声誉,可那些封号也都是魔法宫所赐予,在这样的场合他们也不得不侍奉左右。所幸的是这样的场合照例属于殿下与将军们,我与伊莎贝尔以及玛蒂公主并不需要如何担心。按照欧卡亚大陆的礼节,拉可夫将军引着那几位脸上掩不住仆仆风尘的魔法师前来会见宗主的代表达丁将军,可法师们在约纳人前只稍作停留边径直向一边的印莱特人走来。
“珂斯达玛大神在上,赤焰之山摩费长老请见印莱特城月儿兰公主。请公主随我们来。”赤焰宫法师的话让所有人,包括了陪同他们前来的拉可夫将军都惊愕了,不由都朝掩藏在人群后面的我看来。
我的心不由一搐,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是为我而来,甚至为此忽略了对于大领主的通常的礼节。这事情来得是如此突然,甚至连腾歌将军也一脸的惘然,更不用说是其他人了。我忽然隐隐抓住了些思绪,可怎么也无法归纳出来。眼见着伊莎贝尔复杂关切的眼神与众人不由自主留空出来的路,我只得长长吸一口气往前走去。前面是否就是命运的深渊?经历了昨天的混乱我反而不那么紧张,无论是否愿意我总是要去面对。
赤焰魔法师们等我走近后却恭敬地行了个礼,将我拥簇在了中间。这愈加奇怪了,因为在欧卡亚除了赤焰之山上的人其他不过都是大神的属民,即使面对赤焰圣国的坎达历斯陛下他们也无须行礼。我无暇细细品味其中的怪异,惟有凝聚了心神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随他们慢慢走去。可怎么说呢,在戈苏湖畔,我被同一种目光注视着前去,这次等待我的又是什么?不会比上次更糟了。
营口两侧排列森严的都是黑袍魔法师,一直延伸到中间一个巨大的帐篷前,那里站立的法师们的黑袍上都绣着金边。空气中的金元素隐隐有些涉动,与法师们身上修炼金系魔法特有的威严一道说明他们无一不是有着高深的法力。随行的法师远远离着帐蓬停在了原地,在我正迟疑时,帘布无风撩起露出黑黑帐门,一股厚重的气息透门而出。身周的元素变得粘稠起来,牵拉着我往前走去。那是我前所未遇强**师拥有的灵觉在探测着我,隐含在元素中的细微振动并没有蕴涵任何愤怒或者欢喜,显得更加神秘莫测。那股气息微微一接触便不再前进,只是轻轻引导着我走入大帐。与我一样,那位法师也觉察到了我散布在元素中的灵觉。
大帐里空无一物,只有边上一个魔法萤石散发着淡淡的黄芒,出乎我意料的是那股强大的气息却是由一位背对着我的瘦小的身影里散发出来。那身影是如此怪异,当我直视着他时却有一种稳若磬石无法摇撼的感觉。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的气息隐隐牵动了我身体内的本原,正如我让游者的弹奏无法进行下去一样。那只是一位枯瘦的老人——我收拢思觉紧紧守住本原。事实上面对这样一个人时,凭我现在的力量我所能做的只有这样,而如果现在他想伤害我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随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元素凝聚成强大的潜流向我逼来。声音如金石相烁般作响,让潜流随咒语变幻莫测化作成两股,那些不在潜流范围内的元素却纹丝未动。我知道他所念的咒语,那其实是两个金系风魔法的组合,可象他运用得这样举重若轻宛转如意实在少见。我并没有觉察到那种危险或者不安的颤动,可他到底想做什么?那两股潜流在我面门前化成了微风,微风滑过脸颊将大麾轻轻掀开在脑后消散在空中,甚至连我的长发都没带动一根。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吗?我索xìng揭下面纱,等待着答案出现。
身影慢慢转了过来,显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张苍老而饱满的脸,红光闪烁须发稀松,眼中微微有紫光闪烁。可看到我的脸庞之后却让他更为惊讶,先前的举动让我知道他对此早有预谋,可空气中还是有股微微的颤动,既是激动又是惊讶还有些疑虑。那仿佛是等候已久之后的激动,让原来元素中的凝重一下子蠕乱了,隐隐中我忽然觉察到另外一个似曾相识的气息,在帐篷的后面。那会是谁?我脑中忽然闪现出张干枯清瘦的脸——那个一个月前的战斗后跳河逃逸的法师,没有错,就是他。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与赤焰魔法宫有什么关系,与拉可夫领主又是怎样的关系?那次他有机会杀了我,可为什么没有动手?我可不想将原因归结为我的样子。可在以前我都避免想到他,因为正是我将他放走的。现在清楚了,那次刺杀即使不是赤焰宫主使的,也绝对与他们逃脱不了干系。不过这肯定不是这次以外召见的原因,我相信。
元素中的蠕动只维续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原样,掩盖住了帐篷之后的气息,也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毫无疑问,站在我面前的正是摩费大师,可我想象不出是什么让他心神会露出破绽。他对于心灵的修为比我所见到过的人都要深厚,甚至他对于金系魔法的运用也要比高岗戈苏湖的龙族特兰库大长老还要纯熟,让我相信他可不会如同菲尔或者小达丁那样会被一个躯壳所迷惑。可他确实被什么震惊了,为了我这张脸庞,这张皮亚路克痴迷的脸庞。皮亚路克!这应该就是问题的关键,他从没有说起过自己的来源,可戈苏湖边的人们与舒曼大师不都说那颗黑魔晶石是另外一个大陆才有的吗?皮亚路克肯定是从赤焰山逃到亚里巴桑大陆,可他为何从赤焰山逃离?这与另外一个大陆又有什么联系,那个黑魔晶石里的人族与赤焰山有什么关系?我被搅的更混乱了。
面前的摩费大师并没有比我好多少,我能从时不时细小的蠕动觉察到。压在印莱特人心头的赤焰山的权威没能让我觉得如何——在戈苏湖我已经经历过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那些情感的表露让我更觉得我面对的是一个人,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如此奇怪的原因。时间在元素的凝重中慢慢流逝,摩费大师依旧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试图开口。他是在看着,而不是审视或者其他带有情绪的看,如同我一样看着他。我们都似乎有太多的疑问,以至于无法说出口。他又是为何疑虑?
一丝气机的流动——也许是帐篷顶一只飞鸟的掠过而带动,让我们同时发出声音:
“你在寻找什么?”
声音的波动将空中的寂静打碎,那种凝重消失了,他收回了散布在元素中的灵觉,眼中隐隐闪烁的紫芒也都消散。他垂下了眼帘,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人。我能感觉到他再次看着我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仰望与期待,可他将思觉收拢,让我无法再探视。我知道他情感的变化,现在现实的陌生又慢慢浮现——他是欧卡亚大陆最有力量的**师,而我却是印莱特的一名微不足道公主。在心神的交锋中我知道了许多谜一样的秘密,可似乎又什么也都不知道。我忽然记起来,我还没有向他行礼,这在欧卡亚大陆是不被允许的,甚至我如此直视着一位赤焰宫长老也是非常的无礼。
有一丝惶恐在心中浮现,但愿我并没有给印莱特人带来麻烦,但愿命运所有的波折都让我一个人来承受。我按照欧卡亚大陆的礼节行了个礼,低下眼睛等待着事情的发展,我只能如此。
那个金石般的声音再次响起:“珂斯达玛大神在上,感谢公主的光临。愿大神护佑您一路平安。”
他转过了身子,象我进来时所见那样站立着。他是在让我走吗?那声音依旧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波纹,只有魔咒响起,门帘缓缓撩起。我茫然走出帐篷,外面与我来时一模一样,引我来的几位法师也都在原地垂头等候着。帐篷中悄无声息,仿佛什么也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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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碎成片片的面纱
约纳人、印莱特人、拉可夫人以及圣骑士卫队都已经各自驻扎,首领们依然等待在原地,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两边。圣骑士齐历亚特·费多与印莱特首领们有说有笑,可我看出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伊莎贝尔一直焦虑地看着营地的门口,一直看到我走出来才似乎放心下来。另外一边,拉可夫领主正陪同着玛蒂公主与班勒塔将军,看到我们走出来,那只一直在抽搐的眼睛jīng光一闪。那几名法师将我送回之后,微一行礼便转身离去,所有的交谈都忽然停止了。伊莎贝尔急切地将我拉在一边,隔断了众人的视线,眼中的焦虑更甚于询问。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她,刚才的一切都让我迷迷糊糊的,到现在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黑袍金边的魔法师从大营冲冲赶来:“珂斯达玛大神在上,尊贵的摩费长老有要事必须赶回赤焰圣山,不能一一接见各位,长老将亲自祷告圣明的珂斯达玛大神保护印莱特城与约纳城。也请齐历亚特圣骑士护送虔诚的印莱特使团与约纳使团,愿你们早rì到达摩尔德加城。”说罢,他便返身离去将众首领留在了那里。
不多时,这千人卫队与百多人的赤焰魔法师护送辆小小的驮车驰门而出,向东方行去。在那辆小驮车中,我能感觉到有一双闪烁着紫光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一直到很远。两城有些莫名其妙的首领们依照礼节相互寒暄几句后带着疑团各自向宿营地走回。我知道大家都将所有的疑虑都指向了我,这到底是怎么了?玛蒂公主透出的嫉怒的眼光与拉可夫领主闪烁的神sè在脑中一直陪我走回了小帐篷。
还没等坐定,一名侍卫便过来请伊莎贝尔前去商讨事情。是的,应该是这样,我已经被当作一个必须防范的人了。在行程的途中我听到了印莱特首领们太多的商议与决定,他们会怎样议论我?摩费大师将齐历亚特圣骑士留在这里可不是仅仅为了护送两个使团,那可不就是在监督他们和我么。伊莎贝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地走了,将思娜留在了帐篷里。
事情一下子就都全变了,那么陌生。帐篷里甚至和以前一样摆放好了玛雅古琴,可我再也不想去碰它,就象再也不想碰那块被莫桑克图大师称为灵石的魔晶石。确实,奇怪的事情总是会发生,可当它以这样的面目出现时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脑子里忽然明晰起来,所有的疑团都指向了一个地方:那块皮亚路克珍爱的黑晶石里的那个人,那个被他称为“古黛儿”的人到底是谁?我相信应该有这样的人存在,可为什么皮亚路克宁愿去制造她而不是寻找她?那么这个人与赤焰山有什么关系,与格罗德大师的甲亚桑大陆又有什么联系呢?我搜寻了脑子里所有的记忆与传说,依旧没有任何答案。
你到底是谁?我凝视着梳妆台上的水镜,里面那张脸也露出了苦苦思索的神情,黑不见底的眼睛却凝视着我询问着我。经历了血崩与几次余崩之后,镜子里的脸与我记忆中的“古黛儿”有了一些不同,可还能看出那是同一张脸。皮亚路克,你将我拖了进来,让我死去,又让我复活,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这都是为什么?那张jīng美绝伦的脸在镜子中yīn晴不定变幻莫测。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叹息将我惊醒,那是伊莎贝尔的声音。天sè早就全黑了,萤石照耀下的帐篷里没有往rì的宁静,让伊莎贝尔秀美的脸也那么憔悴,那些从来没有消失过的疑问与过去同样困扰着她。现在应该我去向他们述说了,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得去面对了。门外有个人在守侯着,那是马斯特骑士的气息,我站了起来。
在我将出门时,伊莎贝尔轻轻地说:“世人总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我相信自己的心。”夜中,有种晶莹的闪光在她眼中。
中营大帐里有六个人在等着我,菲尔、莫桑克图大师、特德首领、腾歌将军、游者费尔纳兰和黑暗中一身便服的达丁将军——我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只是我宁愿面对戈苏湖与赤焰山的长老也不想面对他们,尤其是游者的在场。我们有共同的朋友,那是否他也同样疑虑?
“孩子,过来。”大师招呼我,脸上勉强露出丝微笑。菲尔的嘴角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我依言坐了下来收摄心神。元素中还有残存的嬗动,他们因为我而有过激烈的争吵吗?不,我可不愿意这样,不愿意在印莱特人中嵌入这样的裂缝。帐篷里安静下来,这种寂静多一分我心里就沉重一分。
“两个多月前,依拉宁领主在与下属一次嘻斗中刺枪头脱落。很不幸,另外一杆刺枪穿透了他高傲的胸膛。”腾歌将军忽然开口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为何说起在英尔曼另外一头的事情:“而半年前库亚特领主的夫人——摩尔德加领主第三个女儿忽然得病身亡,令尊贵的摩尔德加领主伤心不已,也令两位领主产生了许多不和。联系到印莱特使团在黑雾森林的事件,让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系列的变故并不是偶然。幸亏亚克骑士的出现让我们避免了遭受更大的打击,也幸亏月儿兰小姐jīng湛的治疗挽救了众多印莱特士兵的生命。可欧卡亚大陆的变故还不仅这些,传言默克桑斯大长老不久前亲自前往赤焰城与坎达历斯陛下进行了一次密谈,而魔法宫其余六位长老中有四位离开了赤焰山奔赴各地,我们在西边的英尔曼领主与他的将军们则频繁地调动军队。”
“欧卡亚大陆恐怕要经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变故,比起三百年前更为可怕的变故。传言圣国与圣宫都对欧卡亚各大领主都深有疑虑,甚至对英尔曼领主也是如此,但愿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可就目前而言我们所有的愿望都未必如意。”他停顿下来,思索了一会继续说道:“出于这样的情形,费尔纳兰先生向我们说明了一些情况,让我们更加清楚的知道了另外一个大陆发生的事情。”
他的话轰的一声在我心中炸开,混乱席卷了每个角落。这么说,他们知道了我并非亚克的妹妹,并非另外一个大陆上的公主。可这并不是让我混乱的主要原因,在那些混乱下我能品尝到深深的悲凉与孤独。不,他们应该知道这些,那些谁也不能否认的过去。我还没有时间去让头脑冷静下来,只能接着听他说下去:“这也是达丁将军在此的原因。几年前达丁将军与夫人在一次途中被流寇偷袭,正是亚克骑士的出现让流寇没有得逞并重创了流寇的首领,随后拉可夫领主就传出在一次狩猎中眼睛意外受伤。而且其后不久传说一位来自欧卡亚大陆的骑士在雅辉儿平原让英尔曼大军吃了大亏。印莱特人与达丁将军一样信任亚克骑士,而且同样理解亚克骑士的苦衷。”
“同样,我们也愿意相信月儿兰小姐。有些事情的发生并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就如同你的遭遇。”将军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眼神古井不波般的沉寂:“我们并不相信另外一个大陆,几千里之外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与欧卡亚大陆有必然的联系,也不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更不相信摩费长老如此急冲冲的赶来是为了试图掩盖真相。我们更愿意相信有一些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我们的意料,更出乎赤焰宫的预料,才让摩费长老有如此举动。有些情况也许你比我们更清楚,月儿兰小姐,我能否冒昧地请求你能将你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牵扯到了印莱特、约纳以及所有欧卡亚人的命运,也牵扯到了伊莎贝尔公主与菲尔殿下。”
将军的话就象另外一个不在场的人那样合情合理,所有的人都一起看着我,菲尔殿下的目光尤其殷切。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他们之所以安排我成为印莱特公主,是否也是为了隔绝菲尔殿下的念头?更为可笑的是周围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那些以前发生的一切。可我笑不出来,嘴里有一种苦涩的滋味涌起,让我发出的声音都是那样苦涩:“我愿意把我所知道的告诉您与其他人,只要对印莱特有所帮助。请原谅,将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涩涩的声音在空中传开,引起元素的一阵抖动。不,我不愿意干涉他们的情绪。我尽力将思觉收缩,将心沉到底,虽然那让我觉得阵阵发冷。
特德首领咳嗽了一声问道:“请原谅,摩费长老对你说了些什么?”
“你在寻找什么?他说的是这句。”我尽力平缓地回答他。
“其他呢?”
“没有了。”那句话只是摩费长老的一个并无意义的呓语,如同我对他说的一样。其他人都皱起眉头思索起来,我知道恐怕会令他们失望了。我接着说道:“我想他只是为了看到我这副样子。”
“我想也许您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是吗?”达丁将军忽然开口说道,声音与其他人不同,非常的温和。
“他在那儿,那个法师,黑雾森林那个法师。”我木然地回答,将试图颤动的声音压制下来。
帐篷里的人们忽然静了下来,过了好久腾歌将军才开口:“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话,月儿兰小姐。你是亲眼看到他在那里的吗?这事关重大,请你仔细考虑。”
他的声音极其慎重,可他就是在那里。我回答:“我没有看到他的人,可是我知道他在。”
周围的人发出了阵sāo动。
“就如同你知道他在探测公主的病情,知道他躺在伤员之中,那你为何还将他放走?”特德首领忽然大声说道,声音如此尖锐。
“特德!”腾歌将军喝止了有些愤怒的首领:“请听月儿兰小姐说下去。我也希望你知道,这十多年来赤焰魔法宫都是任由各大领主与英尔曼相争。假如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就说明赤焰宫彻底控制了英尔曼,下一次圣战也就在所难免。也许还有其他更糟糕的事情,超出了我们所有人意外的结果。请告诉我们,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并不知道那位法师出自赤焰宫意味着什么,我该如何叙说?从腾歌将军的声音我知道这个事件确实非常可怕。我静下心神绕过帐篷的魔法结阵放出思觉:“帐篷外面,马斯特骑士站在帐口三步的地方,帐蓬四角都有一队二十多人的士兵,每队士兵中都有三名魔法师。”我随口说出帐篷后方东北角三名法师的名字。这很容易,每个人身体所蕴涵的元素组合都不同,散发出的气息也都不一样。
我能感觉到帐篷内的人们在面面相觑,大师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确实是他们。孩子,可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欧卡亚大陆据说只有赤焰山默克桑斯大长老和克拉夫玛长老有这样的法术。”
“而且只有安德鲁长老才有她那样的魔疗术,甚至还不如她。”特德首领禁不住接口。
“特德首领也不要忘记了,是月儿兰小姐用那样的魔疗术解救了许多印莱特士兵与佣兵。”莫桑克图大师有些不悦。
“首领也是痛惜跟随多年的兄弟,大师不必责怪他了。”达丁将军淡淡地说:“事已至此,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我们得感谢月儿兰小姐告诉我们这个消息,至于如何知道并不比这个消息的真实更重要。摩费长老为何一定要见月儿兰小姐,这才是现在最关键的地方。费尔纳兰先生游历四方见闻广博,不知道先生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我知道他们已经商量过并有了一些看法,现在不过是想在我这里得到验证,可我也想知道这些奇怪的巧合究竟是为什么。我也知道他们对于我的疑虑不会消散,可那都是事实,我没有什么可抱怨。只是,我还是禁不住地感到孤独与绝望,心冷彻骨。
游者并没有推让,微微一沉吟便开始说起来:“我所知道的都是一些最为远古的传说,这些传说未必都凿实。”
传说,珂斯达玛大神并不是唯一的神灵,而神灵们也都有生与死,也都有罪与罚。那些可敬的大神们居住在另外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是如此的巨大,神与神之间相会也要经历许多年。珂斯达玛大神作为神灵中的一员因为违反了众神间的戒律而被放逐来守侯这个世界。可有一个堕落的神灵来到了这里并自称为“光明之神”——据称是主宰了亚里巴桑大陆。于是众神谴派了又一位神灵协助大神将所谓的光明之神驱逐回众神居所,并接受众神的审判。三位神灵经历了万千年的争斗各自沉寂,在珂斯达玛大神回到珂斯达玛月亮时曾经预言,那位失散在更遥远大陆的神灵将会来到欧卡亚大陆。那时候大神就会重新归来,并带领欧卡亚所有虔诚的人们穿越珂斯达玛月亮去往众神居住的乐园。作为神迹的见证,大神在沉寂之前在赤焰圣山留下了个神秘的所在,只有那些大神挑选的长老与他们的继承者才能进入享用神的恩泽,在那里长老与继承者将会见到神无与伦比的力量,也会见到那位远方神灵的模样。传说,只要进入了那个神迹的所在,人们供奉大神的虔诚就会无比坚信。
“这是世代流传于赤焰山的传说,欧卡亚大陆越来越少有人相信,奇怪的是那些偏远的最古老的人族大多都有类似的传说。欧卡亚大陆越来越流传另外一种说法,说的是所有的一切,那些神之罪、神之责、神之赎、神之斗、神之归不过是赤焰山的幻言。人生而有罪,生而有责,因此才需要人们赎罪,经历苦痛争斗而后才能回归幸福安乐。
“在赤焰圣国,阿哥诺提卡曾经被称为是另外一个神灵的使者,据说他得到了赤焰山的允许创立了赤焰圣国的魔法学院,那段历史的确让人奇怪,传说中阿哥诺提卡法力高深无比,曾经让赤焰山的长老们都对他顶礼膜拜。可另外一个传说是因为他携带的一个奇怪的盒子,那盒子中有那位神灵的神迹,一个奇异的黑晶石。可十多年之后,他忽然又奇怪地消失了,让那些传言都成为了笑谈。不过世俗的赤焰圣国却拥有了自己的魔法学院并一直到现在。
“更近一些的传说是在二十多年前,那个光辉的岁月。伟大的奥克古历亚一世创建的赤焰圣国与奥克古历亚王朝随同奥克古历亚十七世一同进入了坟墓,愿大神保佑他们。我们的坎达历斯陛下继承了奥克古历亚王朝的传承,我在这里的叙说并不是对陛下有任何不敬。在最亲密的朋友的交谈中,有个隐秘的传说在流传,许多人因为这个传说而惨死。有些人认为正是因为赤焰山的支持,坎达历斯陛下才能获得王位,甚至坎达历斯陛下也进入过了大神遗留的所在,因此才有二十年前的那次圣战。
“在我离开赤焰圣国之后,据说赤焰山曾经有了变故。一位魔疗师叛逃出了赤焰宫,据说那位魔法师是一位未来长老的继承者。关于这事件,欧卡亚大陆流传的说法更多,甚至连赤焰山的人们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不过有一个说法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位魔疗师带走了阿哥诺提卡留下的晶石。对于那块晶石,人们都不相信怎么会是在赤焰山,而不是阿哥诺提卡带走了,因此这个说法通常都不被认可。只是依照我在亚里巴桑所见的,这个说法反而有可能成立。欧卡亚大陆传说实在太多,可如此一串连的话,恰好可以说明现在这奇怪的事情。”
人们脸上奇怪的表情让我相信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游者的叙说,可这牵扯到几千年欧卡亚大陆的传说让人们都久久无法平息。“古黛儿,我的女神。”皮亚路克嘟嘟喃喃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我总以为那是他对于那个人的幻象,这个称谓不过是个夸张的表述。是吗?真是如此吗?我无法思考。
“那个黑晶石里有什么?”腾歌将军忽然问。
“据说戈苏湖的长老见过那块晶石。那是颗印石,里面是一个少女。”费尔纳兰奇怪地看了看我,不再说话。
“可阿哥诺提卡大师果真是另外那个神灵的使者的话,为何赤焰山不听从他的指派?那些传说我也听说过。”莫桑克图大师还没有从游者的话中醒过来。
游者淡淡一笑:“大师多想了。传说无一不是人们对于过去表面的一种说法,事实的真相我们都无从知晓。要我来说的话,我宁愿理解为:当一个人拥有极大的权力时,想让他放弃这个权力却是并不容易的事情。”
大师愣住了,也不再提问。只是所有的人都尽力不看我,偶尔却又禁不住抬起眼来。
“这不可能!”特德首领忍不住叫了起来,可没有人应和他,都只是沉默着。
“我听说过一些传说,”沉默了一个晚上的菲尔突然说道,可众人的目光让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接着说了下去:“我母亲曾经说,人死了之后并没有离去,而是轮回到了下一个生命。”
达丁将军叹了口气:“菲尔,那些故事都是我讲给她听的。”
菲尔蠕动着嘴唇却没有吭声了。
我咬了咬牙,说:“我见过那颗晶石,也见过里面的人。那并不是我,我知道我是谁。”
“你是说,那个人与你长得一模一样却是另外一个人?”腾歌将军眯起了眼睛紧问着我。
我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谁?”特德首领的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猛地转过头看着我。
我是谁?我应该是谁?但愿我知道我是谁!我那些在别人看来神奇的才能现在成了一种无可辩驳的佐证,我能说什么?月儿兰山谷的轻风在耳边荡漾,我心里不由一紧,一种酸疼升起直冲眼帘。不,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泪水,绝对不能!我阖上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一个想安安静静度过一生的人。我生于无人知晓的地方,走在无人关注的地方,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已死去。如果不是亚克,我已经死了。我宁愿已经死去,他为何要救我?我宁愿在凯格棱特已经被烧死,在哥登堡被折磨死,在哥豪拉雅山被冻死。活着,那是神的恩赐吗?我宁愿不要,我绝不想要。”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冰冷与悲凉,不,我不能让他们可怜我,我宁愿他们象刚才那样猜疑着我。我知道泪水在眼眶涌动,见鬼,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长长吸了口气,慢慢让自己平复下来,让声音离开元素的颤动:“腾歌将军,我不知道会给印莱特和您带来这么多麻烦。我在凯格棱特之前的过去都是在亚里巴桑度过,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您不用为此担忧。我非常感激过去这段时间里所有印莱特人对我做的一切。无论怎样,只要对印莱特和您有帮助,请您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一定照办。”
帐篷里象死一般寂静。过了好久,将军才说道:“您累了,月儿兰公主。马斯特骑士,请送公主回帐篷。”
帘门掀开,马斯特与一队侍卫守立在外面,旁边是葛娅。我随着他们走到另外一个角落搭建的一个小帐篷外,骑士微微行礼离去,侍卫们便四散开来将小帐围住。葛娅将帘布揭开等着我进去,可我看到那黑黑的帐口不由打了个寒颤。
遥远的天空中,珂斯达玛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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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夜鹫鸣叫
那种的空寂如此熟悉,在过去,在凯格棱特大火之前的很多年时间里经常遇到的寂寥似乎又回到了身边。在这个陌生的大地上,夜中不知名的生灵又开始窃窃私语。我能听到夜空中寒风卷动旗帜的哗动,偶尔有帐士兵不耐寒冷的跺脚声。夜鹫低哑的鸣叫声中,有远处欧卡亚大陆胡狼在啼啸,就象是凯格棱特山顶盘旋着的黑鹰。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注意到了这样的声音,那些曾经陪伴我许多年的飞禽走兽的声响。帐篷一角葛娅的呼吸粗重而均匀,令我羡慕。正如亚克在黑雾森林所说,我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这样的生灵。最初的悲伤与惶恐已经过去,所担心的情景终于出现,可我已经习惯于面对它——我宁愿面对这样的猜疑。这样的夜晚将这些天的温情脉脉如纱般的撕去,如此直露,让我一夜无眠,直到远近号角响起。
葛娅将衣物地放在床头,然后收拾起帐篷内的物件,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我知道她心里有许多疑惑,可她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开口。我拉上面纱,裹紧了大麾。
这又是一天的开始,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它本来的面目,不是吗?我长长吐出口气。
圣骑士齐历亚特的骑队在前面领着路,不过他本人却一直随印莱特首领们走在了一起。约纳近卫军收敛了许多,不见了往rì的喧哗,只是令人不解地与达丁将军的黑甲军走到了一起,与前后的军队保持着距离。而拉可夫的骑队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行进的队伍越来越长,可似乎人们并没有轻松起来,那是我的原因吗?伊莎贝尔走在了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被马斯特的骑队紧紧围着的我,心不在焉地回应着陪同的旅者与大师。
在即将转过遮掩克洛弗隘口的山翼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队伍中缓慢嘈杂的不同。那是一队昨rì所见的赤焰宫魔法师,他们举着一面巨大的赤焰信旗急驰而来,在愕然的印莱特首领面前停住了脚步。魔法师将信旗交到了腾歌将军手中交谈了几句,又回头奔去,途经我身边时匆匆行了个礼,消失在东南方。首领们低声交谈起来——假如我想知道谈话的内容也完全可以做到,可我不想,不想对着他们使用那些令他们畏惧的灵觉。
不多时,信旗被高高挂起。信旗中的赤焰山被一根黄线环绕,那是摩费长老的标识。是否真如费尔纳兰说的原因而使得他愿意将印莱特纳入他的保护?可我宁愿不要他的眷顾。那红sè的山峰在空中轻轻晃动,似如活物,更象是压在了我的心头。我忽然知道了亚克将我留在欧卡亚的原因:假如我是一个yīn谋,那么我远离了天之圣国在欧卡亚大陆便无所施展了。而昨天让我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亚克来到欧卡亚是为了英尔曼领主,为了其他的各大领主,为了赤焰圣国与赤焰山。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现在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觉得孤独与绝望?
拐过一片峭如刀削的山岩,克洛弗隘口显现在眼前。千百年以来穿梭在西欧卡亚与中欧卡亚的人们已经踩出了条长达里许的小路,两侧巨大的白sè山体上怪石嶙峋覆盖了厚厚的积雪,时不时有黑甲军与印莱特士兵在坡顶用火光表示着路程的安全。据说牧人克洛弗死后的灵魂就居住在了这里,途经的人们如果大声喧哗亵du了他的话,他就会召来狂暴的雪崩将那些无知的人们掩埋。显然队伍里的人们都知道这个传说,骑兵们都下了马,死死勒住马口。首领们jǐng觉地看着山顶哨兵的各种火光一直到穿越了这蜿蜒小路。
中欧卡亚大陆现在完全显现在我们眼前。
西翠冷琉亚山的北侧忽然沉了下去,近处依然白雪皑皑,茂密的森林中穿越的山风中与山另外一侧的冰冷干燥不同,已经有丝暖意与湿气。那些承载着积雪巨大的树冠不再是单调的雪松,甚至能偶尔看见一些低矮的古杨与纤秀的白毛杉。远处小小的山峦层叠,sè彩逐渐丰富起来。一些比约纳与印莱特宽广许多的道路镶嵌其中,更远的地方已经隐隐有了些泥土的暗黑sè。三三两两的城镇在清雾中若yīn若现,低矮的城墙与阳光下闪烁着暖sè的石头屋顶无不述说着中欧卡亚的富足与安宁。这个奇怪的大陆,在亚里巴桑越是向北越是寒冷,这儿却如此温暖,倒是与阿勒斯古山下的南亚里巴桑大平原很相似。也许真的有神灵护佑着这片地方,让欧卡亚东边大洋的暖流流淌到了这里。难怪玛蒂公主一直向往着中欧卡亚,也许她也并不象班勒塔将军说的那样不愿意到这儿来。
“公主是第一次来欧卡亚——中欧卡亚,您看这里与印莱特相比有什么不同?”一个低沉冷峻的声音忽然响起,圣骑士齐历亚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
“珂斯达玛大神对于中欧卡亚的眷顾连赤焰圣国都要嫉妒,更何况印莱特。”我犹豫着他话中是否有其他含义时,费尔纳兰适时出现代替我回答了他:“公主自小在菲穆钦伦森林由玛耶族抚养长大,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美丽富饶的地方。印莱特领主让公主随同而来,正是为了让公主亲眼拜摩中欧卡亚的文明jīng髓。”
玛耶族?我不由看了旅者一眼,可他只是不动声sè地微笑着。这都已经被安排好了吗?我一直怀疑那些人们怎么这么容易接纳我成为印莱特公主。在黑雾森林之前,为何士兵们会纷纷谣传我是公主?那是否也是亚克与安卡拉佣兵团散播出去的?他是否早就预料到了?亚克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我做的所有都是我认为是正确的,相信我。”相信,这个字眼现在是如此的沉重与可笑。这么可笑,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是可笑的。其他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活,要做什么,除了我。我又听到心底响起一种撕裂声。
“……十三年前,高尚的古安特·印莱特为了自己的兄长而身亡。印莱特领主一直愧疚不已,为害怕意外,他将月儿兰公主放于无人知晓的玛耶族。我六年前见到公主时,她还拿不动一根刺枪,转眼就这么大了。”旅者看着远方悠悠地说。
“请原谅公主,月儿兰据说是亚里巴桑大陆上的一种花儿。传言尊敬的古安特·印莱特的夫人是高岗湖jīng灵族最美丽的姑娘,难怪他会给自己的女儿取这样美丽的名字。”圣骑士高深莫测地继续探问着。
“呵呵,传言总是传言。”费尔纳兰大笑起来:“传言伟大的默克桑斯大长老还是位血族人,还有传言您本可早几年成为圣骑士——若不是有一位亚里巴桑来的骑士的话。尊敬的圣骑士,您总不会相信这些无聊的流言吧。”
旅者的话让圣骑士的脸sè变了一下。他讪讪地说了几句,就将话题引到了即将来引接我们的摩尔德加骑队身上,不再来询问关注我。我松了口气,他们的对答让我知道了更多的信息:圣骑士的前来是因为亚克早几年在欧卡亚的事迹,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这一切都让我提心吊胆,无比厌恶。那些话中的话,那些其他人与我的谎言,但愿不要牵连到那些无辜憨厚的玛耶族人。可我知道这已经难以阻止了,一个谎言出现,为了这个谎言就得编织更多得谎言,总有一天我们都会为此付出代价。而这一切谎言的源头都是我,摩费长老承认我公主的身份让这后果难免要将印莱特人连累在内,也让这一切都难以挽回。
中欧卡亚的人们并不象传说中的那么好客。傍晚的时候,一队尤其华丽的摩尔德加百人骑队前来通知我们:迎接我们的将军正在陪同摩尔德加领主的几个子女在不远席多瓦城堡后的森林中准备即将到来的冬猎,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圣骑士的在场与摩费长老的信旗。从骑士长嘴里说出的长长的名单倒是可以表示出他们对于我们到来的欢迎:“珂斯达玛大神在上,科林·摩尔德加殿下、莱卡·席多瓦将军、穆林桑克斯·狄努长老、古亚达·摩尔德加王子、斯卡琳·摩尔德加公主与娜娃·摩尔德加公主对于远方的客人的到来感到非常荣幸,各位大人将于明rì亲自来迎接各位客人。科林·摩尔德加殿下与莱卡·席多瓦将军非常诚挚地邀请圣骑士、印莱特城的客人与约纳城的客人一同参加为期三天冬猎。在冬猎结束后,殿下与将军将陪同客人们一起前往摩尔德加城。”
首领们与圣骑士并无不悦地接受了邀请。交接过信旗之后,队伍便就地安顿扎营。
夜黑不久,小帐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旅者揭帐而进。正在收拾的葛娅乖巧地避了出去。旅者将随身带的一个包裹放在台案上,慢慢打开,里面是把jīng巧的玛雅古琴。
“这是伊莎贝尔公主叫我来送给您的,月儿兰公主。”费尔纳兰解释道。
“您可以不用叫我公主,这附近没有人能听到我们谈话。”我轻轻地说,而且伊莎完全可以让思娜送来。不过我将后面这句话压了下来——我不能责怪他,这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他抚mo琴身,斟酌着该如何进行他真正来的目的,让我实在觉得无谓。我实在无法如白天他们的谈话那样拐弯抹角:“费尔纳兰先生,我和您一样有着明晰的想法,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您的来意。”
“当然,我相信这一点。”旅者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尴尬:“我非常想说一声抱歉,我也知道您会认为这完全用不着。您让我意识到我原来的设想也许很荒谬。可您也知道,象我们这样的人总喜欢对任何事情作出解释。对于任何一个无从判断的事件与人,我们首先是抱以怀疑的看法,这其中也包括了腾歌将军与特德首领——他们身上的责任也让他们不得不如此。在这方面倒是伊莎贝尔公主与莫桑克图大师抱有不同的看法。”
“那么他呢?”我不禁脱口而出,快得让我自己立即后悔了。
旅者抬起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思索了一下才说:“我感到抱歉的不是告诉他们亚里巴桑的事情,而是觉得应该事先让你知道这一点。我曾经在很多年前见过那位魔疗师,他在亚里巴桑大陆的名字叫皮亚路克,那时候他还只是跟在赤焰宫血系安德鲁长老后面一个喜欢自言自语的学徒,我知道这是同一个人是在不久之前的约纳城。他的身份和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疑惑。可要说这一切的发生是事先有预谋的,我也绝不相信。我们共同的朋友对此并没有说什么,我想他非常不愿意让您独自承担欺骗被揭穿之后所有的后果。”
“关于皮亚路克,这又是一个令人疑惑不解的迷。事实上大神是否存在到现在连赤焰魔宫的人们都已经有不同的说法。安德鲁长老与摩费长老是神虔诚的信徒,这并不是说其他的长老并不信奉神灵。不过那次圣战的失败导致了二十年来欧卡亚大陆的沉闷。因此有人怀疑魔疗师的出走是为了去寻找另外一个神的存在,是受到赤焰宫里最虔诚的人们的委托。可从事情发生的过程来看又无法说得通,因为当时追捕他的反而是血系和金系的魔法师,其他人却并不为所动。”
“可也许是世人想得太过复杂了呢?”我想起皮亚路克对着那具躯壳的痴迷的样子,想起最后那段与他度过的时间,另外一个人反而放在了一边。费尔纳兰所说的原因倒是可以解释皮亚路克如何能从英尔曼那里借到飞兽兵,可我知道这绝不会是真正的原因。
旅者如莫桑克图大师般地皱起了眉头:“复杂?我不理解您说的含义。”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想了片刻,我一咬牙说道:“费尔纳兰先生,您会爱上一个您从来没有见过甚至并不存在的人吗?而只是看过她的图象。”
那只抚mo着琴身的手忽然停在了那里,许久不动。他一直自若的表情开始松懈,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苦笑:“就这样?旅者啊旅者,可笑你一直自诩聪明绝顶。爱情本就不可思议,更何况皮亚路克这样一生被压抑着的人呢。只是一件事情被承载了万千年的传说与欧卡亚大陆的纷争,再简单也会变复杂起来。”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充满了歉意与痛惜。
我知道他想到了我原来并不是现在的模样。结合他所知道的情况,现在他以为知道了一切真相。可原来的我还是他无法想象的,欧卡亚大陆上即使最神奇的血系魔疗术也无法和凯格棱特城堡上我同皮亚路克所做出的事情相比。我移开了头,轻轻说:“我曾经是一名魔疗师……”
“不,您不必再说下去了。”费尔纳兰打断了我的话:“我想我已经知道得足够多了。其他的事情并不重要,每个人心底都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与您现在的容貌相比,您对玛耶族和印莱特人的所作所为更值得我去敬重。不过我没有把握说服其他人,到底说来在印莱特城我还只是一个外人。而且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权力与利益比爱更容易把握、更容易解释。确实爱情无法捉摸,权力和利益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也更容易用来判断。”
谈话到现在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那最终的真相在我口中盘旋了许久还是慢慢沉落,激起心头一阵无奈的叹息。可又有些郁郁之气被释放了出来,让我百感交集。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和勇气说明所有的一切了,这既是一种希望又是一种绝望。我获得了一个人的信任,可我负载得起吗?我无法回答自己。我只能压下眼中的酸疼默默不语。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更改也无法后悔。我也知道人们会说:‘那就将它忘记。’事实上有些事情是无法忘记,那些压在心头的过往,压得越深当它浮现的时候就越加的疼痛。我在各处流浪的时候,经常用玛雅琴来回味与舒泄,也就逐渐能够面对了。不过莫桑克图大师嘱托我来告诉您一件事情,那就是每个印石以后的魔法师都要面对的魔障。月儿兰公主,非常感谢您能将这一切告诉我,非常感谢。”旅者慎重地施了个礼退了出去。
古琴还躺在那里,我不想去碰它。我掏出那颗一直在怀中的灵石与古琴放在了一起包好。不知为何,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想,任凭它这样流淌着。
夜鹫的鸣叫声逐渐淡去的时候,一个重重的脚步声从大帐方向响起,急冲冲地直接向小帐走来。那是伊莎贝尔,却停在了帐口,很久很久才轻轻地走开。
美丽只能用来欣赏而不能用来判断,正如灵魂与爱情一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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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割裂生命的冷漠
摩尔德加城又称四石城,在三百年前的战争中,欧卡亚的军队在此与高岗七湖盟的军队对峙了很久。在那次战争之后,中欧卡亚人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将围绕主城十多里外的三座木寨修建成了石头城。在百多年前北方四大领主叛乱时,欧卡亚各地的领主军队就是在从四石城聚集出发。光辉的历史被描绘进了摩尔德加的旗帜:明黄的底sè上三个略小一些的赭石sè城垛环绕着一个较大的白sè城垛。
清雾中第二声号角刚刚响过,摩尔德加的旗帜就从远处席卷而来,旗帜下几十骑驰在了前面,后面是长长的骑队。这些迎接我们的人来的出奇的早,也许是昨天的骑队连夜去通报了圣骑士与摩费长老信旗的光临。那几十骑个个身着华贵艳丽的骑装,为首的六骑四男二女应该是昨rì通报的将军殿下们,其他将他们拥簇其中的是个个意气风发的贵族少年男女。喧哗声打破军营中肃穆的气氛,远远就传到了营地中间聚拢等候着的各军首领耳中。
“几年时间不见,摩尔德加人更加娇宠了。”费尔纳兰低声叹谓。
不知什么时候伊莎贝尔来到身边,如从前那般牵住我的手不再放开:“也更加富饶迷人了。”那边在侍女侍立下的玛蒂公主摘下了面纱,脸上不易觉察地显现出丝兴奋。
纷扰的会见持续了很长时间,留着jīng心修饰过胡子的席多瓦将军将随同而来的每个少年都作了详尽的介绍,大多是某领主的儿子、某佣兵团首领的女儿或者某商贾的子嗣。未来摩尔德加领主——三十多岁的科林·摩尔德加王子倒没有失礼,他走到一旁将自己年仅十五岁的弟弟古亚达王子首先介绍给了菲尔,然后是席多瓦将军的夫人斯卡琳公主与身穿醒目的火红sè骑装的娜娃公主。传闻中的娜娃公主的颧骨并不象她的兄弟那样高耸果然清秀可爱,脸上因为刚才的疾驶而泛起了红晕,一双大眼睛溜溜转动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我脸上的面纱。她虽然还比“我”小两岁,可个子已经与我相当了。菲尔合乎礼仪地将玛蒂公主、伊莎与我一一向他们也进行了引见,两位王子见到伊莎贝尔时的惊讶还是不可避免地让玛蒂公主有些嫉恨。幸好除了我脸上的面纱,其他并没有引起主人们太多的关注。
随后科林王子又着重向我们引见了摩尔德加魔法学院的穆林桑克斯·狄努大长老。纷扰之中大长老向我行礼时隐隐透出的凝重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事实上他一直用细长的眼睛闪烁不定地打量着我,让我确信他应该知道更多的事情。
这段难捱的会见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王子邀请我们一起出发前往席多瓦城堡。倒是拉可夫领主在一边受到了冷落,而有两天未曾露面的小达丁也很快融入到贵族子弟们之间。于是王子陪同着王子,公主与公主在一起,席多瓦将军殷勤地与圣骑士说着话,将军们则率领着各自的骑队拔营出发。
斯卡琳公主是很好的导游,比玛蒂公主更亲切更殷勤,除了天气、沿途的风景她甚至还谈论起了对于印莱特城和约纳城的好奇。伊莎在众人前的一贯雍容大方让她很快取得了公主与王子的好感,如果不是马斯特骑士带领的骑队紧紧相随,我想那些贵族少年们早就将她蜂拥起来。城堡不过往东十数里的路程,很快就赶到了。按照欧卡亚大陆的礼节,军队在三里外扎下营。正式场合下各个城邦的代表是各位将军,因此只有受到邀请的王子与公主们以及在各自城邦中并无职衔的人们才能进入席多瓦城堡。
一大堆的繁文缛节之后,主人们对客人进行了非常周到的安排,在客人们回到自己房间进行适当的休憩时,科林王子发出了共进午餐的邀请,并对下午进行了适当的安排:“菲尔殿下,各位公主,希望漫长的旅途并没有使你们太过劳累,而城堡那边森林里的空气更适合消除疲劳。如果有幸的话,请各位下午与我们一起去参观那边的风景,也顺带察看一下明天冬猎的场地。”
菲尔立即代我们接受了邀请,不过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伊莎贝尔立即接上说道:“只是我的妹妹,月儿兰公主稍感身体不适,适当的休息对她的帮助更大。”
她的话令菲尔稍稍一愣,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于是在几个举止优雅的使女的引领下我得以回到主人安排好的幽静的院子里,而且不用再面对这沉闷的场面。独自静默固然烦闷,可也要比面对着一堆不认识的人以及其他的尴尬要强得多,只是苦了葛娅要陪着我闷在房间里,也苦了马斯特骑士安排的几个侍卫矗立在房门口。除了主人按时殷切地送来各种jīng美的茶点、午餐,甚至没有一个人再来打搅我,看来西欧卡亚的流言还没有在这里流传开来。
到临近黄昏时,嬉闹声才又响起,这段时间我一直独自想着事情。除了伊莎贝尔,旅者并没有说服印莱特的首领们,说实话这更让我心安一些。更多的信任就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可我连自己也无法控制命运,更不用说其他的了。我想腾歌将军已经安排好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只希望不要因为我而使印莱特人中产生裂痕。熟知我的伊莎贝尔又为我开脱出上午令人厌烦的场面,可下一次呢?以后所有漫长的时间呢?我应该怎么做才好?我什么也不敢做,不敢修炼下去,不敢触碰任何东西,我制造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
用过晚餐后不久,城堡的客厅里响起的琴声以及其他嘈杂声让我相信那正举办着一个聚会。不久敲门声响起,出乎意料的敲门的不是伊莎也不是菲尔,却是马斯特骑士。
“非常抱歉打搅您的休息,公主。”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对着我说话,有些犹豫:“将军认为您应该参加席多瓦城的聚会。”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嘴里感到一阵苦涩,微微点了点头。骑士轻轻地退了出去,守立在门口。我都有些奇怪自己的思绪怎会如此清醒:这可是将我贩卖出去的好时机,能够不被我的躯壳影响判断的人确实不多。
“葛娅,你能帮我找出最合适这样场合的衣服,是吗?”
“是的,公主。”呆立一旁的葛娅如梦初醒,打开了约纳城菲尔送来的从未动过的箱包,将那些华美的骑装、晚装、舞裙一件件地拿出来。我心不在焉地答复着葛娅的询问,随手挑选了件银白sè金丝百褶舞裙,任凭她揭去面纱大麾,将各种衣裳披挂在我身上。她将蓬松的jīng丝衬裙给我系上,用一条长长的彩边束腰缠好,将夹杉后的紧绳一遍一遍地拉紧。
葛娅将舞裙后甲上最后一个扣绊扣好,拿了面半身长的幻叶木水镜在我身前。镜子里的人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只有眼神相对时才能知道这个人就是我。舞裙袭地纤腰盈盈,长发如水肌肤若雪,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有一丝无奈的嘲笑。葛娅又拿了些jīng光闪闪的饰品。不不不,葛娅,我只是去贩卖自己的躯壳可不用如此媚俗。葛娅替我再批上件白sè裘袍,打开了房门。
马斯特骑士垂着头引着我走到客厅前室,一路走过的地方都变得肃静无比。只可惜我并没有心情去理会那些呆立着的人们的表情,而是想着假如我将所能召唤到的元素一起吸进体内又会如何。已经得到消息的菲尔已经等候在前室,呆呆地看着我走近了才记起伸出微微抖动的右臂让我将手搭着。随着接到通报的仪官唱出:“印莱特月儿兰公主到。”菲尔跨步走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浓厚热闹的气氛还是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几十个身着各种奢华服饰的贵族将宽大华丽的客厅塞得满满。正在被五、六个少年包围着的伊莎贝尔听到通报惊愕地看着我走进——她的惊愕倒是让我有些安慰,可另外一头的玛蒂公主的惊愕确实是表达了她真实的情感。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大厅安静下来,连一边的乐师也停下了弹奏,几十双震惊的眼睛让原本融融的热腾刹那间停顿下来。“欧卡亚大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黑眼睛的银白sè暴风雪”,伊莎贝尔那次的形容用在现在倒是恰如其分。
依旧是伊莎贝尔首先打破了沉静,她从菲尔手中将我接了过去,一边用询问的眼神不易觉察地探问我。伊莎,可不就是应该这样吗?她的询问转过头就变成了微笑,除了手紧紧握住我不放,她微笑着将我介绍给了科林王子、古亚达王子、斯卡琳公主、娜娃公主、席多瓦将军、达特夫曼骑士、霍亚领主……我机械地向每个人行礼,从一个人转到另外一个,那些名字也从一个转到了另外一个,将军首领们不在,旅者与法师们也都不在。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慢慢又有了,与原来的喧哗不同,声音更多来自人们的低语和相互询问。这儿原来的那种和谐热闹彻底被我搅和了,我总是这样无法和他们融在一起,这样的格格不入。
最后伊莎贝尔终于在娜娃公主边上找到了个合适的地方拉着我一起坐了下来,与年轻到似乎并没有多少嫉妒的公主谈论起中欧卡亚大陆各地方的传说。人群开始慢慢游离开来,可我知道这儿还不是很适应我的出现。一方面他们给我们留下了个若有若无的空间,另外一方面每过段时间空气总要停滞一下,似乎在聆听我们在进行的话题。音乐重新响起,气氛还是有些冷淡,让我怀疑腾歌将军的判断是否出现了失误。
于是主人叫来了几个长相古怪的侏儒。侏儒们在人们挤留出的空地中表演起各种滑稽可笑的节目,扮演着历史中的巨人,偶尔在人群中追逐嬉闹,逐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人们开始为他们叫好,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哄笑。
可我看到那些侏儒们额头隐隐的汗珠怎么也笑不起来。
“不知道月儿兰公主身体恢复的如何,如果明rì能与我们一起去狩猎就好了。适当的户外运动总是必要的。”斯卡琳公主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边上几个贵族殷切地看着这儿。
“是啊,和我们一起去吧。”娜娃公主也附和着说道。
隔了个花台的玛蒂公主侧出了半个身子忽然搭腔说道:“恐怕我们要失望了。我看月儿兰公主还是不习惯外出,狩猎没有个健康的好身体可是不成。听说小公主自出了印莱特城身体就一直不适,约纳城里可有许多人为此失望了很久。”
“谢谢您的关心,我想我已经好很多了。”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确实如此。
“可要是这样的话,我亲爱的妹妹,你得早点休息去。我恐怕得请公主原谅,请让她早点安歇为明天作好准备。”一直听着对话的伊莎贝尔忽然说,她将葛娅招了过来:“带公主回去休息吧。”
葛娅施礼称是,我就随着她悄悄退出客厅。可我还是能感觉到背后有许多目光一直跟随过来,直到被门口的帷幔遮住。
夜半悄寂无声,门口有了些动静,侍卫的低声询问似乎被压制了下来。一个身影开了门闪了进来,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我可以在这里吗?我睡不着。”是裹着大麾的伊莎贝尔,寒冷中她的衣裳的微微抖动。
我心里叹了口气。这几天的静默已经让我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知道了一些规则,让我不再有幻想。现实或者真实就是这样的冰冷、简单,简单到只需要用利益去衡量,而感情与同情在这种简单面前又是如此复杂,更何况我既不应该得到同情,更没有办法享有感情。我理解了,伊莎贝尔却没有理解。我揭开覆盖身上的丝绒棉被的一角,让她钻了进来。大麾下伊莎贝尔只有件单薄的睡袍,冰冷发紧的身体挨着我不停瑟瑟发抖,好久才暖和起来。
她忽然轻轻呼出口气,带起了空中丝丝滑动:“人们都说,黑sè的眼睛那是因为凝视着黑夜的缘故,蓝sè的眼睛是因为天空。小的时候,我听了这话都不敢去看印莱特后面的森林,因为怕眼睛变成了绿sè。”她转过身来,用手轻柔拂动我额头上的一缕散发接着说:“后来我知道那是人们在说应该怎样使用眼睛去看。而现在我才知道这样的话也许是正确,可又是如此无力。”
“我让你气羸了,伊莎。”
“这不关你的事情,我的感慨是因为其他的。”伊莎贝尔摇了摇头:“关于印莱特有许多的传言,这也是我从不谈论我父母的原因。可这些天我才真正理解了,其中一些让我无奈,另外一些让我害怕。一个欧卡亚领主的弟弟可以有一位jīng灵族的妻子,但是一个欧卡亚领主绝对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在黑雾森林前特德首领曾经这样说过,在这之前我曾经听到过这样的话。那是很小的时候,我父亲曾经说过,我还能记得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她忽然打了个寒颤不再说下去。
是什么让她害怕?我记起了圣骑士说的关于我“父母”的传言,是类似那些事情吗?周围的人对于印莱特家族的往事都极少提及,连往年的功绩也不被述说,这也确实让人觉得古怪。只是我一直觉得在欧卡亚大陆我只是一个过客,就更没有去留意了。看着身边的伊莎贝尔,我不禁一阵内疚。与她相比,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往事里自哀自怨是如此自私,事事都要她来照应我。她何曾不是和我一样孤独呢?可她除了我从来不让别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将她搂在怀里,凝聚心神鼓动本原,让周围的元素弹奏起温柔绵长的节奏,让她在呢喃中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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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谁拨弄起了本原
门外一阵窃窃低语将我惊醒,是思娜与葛娅的声音。窗前的幔帘透出了rǔ白的晨曦,远处已经隐隐有人声传来。怀中的伊莎依旧卷缩着庸懒地将头埋在我肩上一动不动,只有眼皮不易觉察地微微抖动了一下。隔着纱幔,葛娅捧着一堆衣裳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她将衣裳轻轻放在床头软椅上又退了出去。
“哧”的一声,正在装睡的伊莎贝尔忽然笑出声来:“被她们发现了,昨天晚上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你把思娜吓坏了。”
“才不会,她跟我在一起四年了。我怕的是把你压坏了。你看你的骨头这么纤细,我都生怕把它揉碎了。我没有想到会睡得这么熟。”她的脸在我怀里蹭着,一只手却不安分地在轻轻捏按我锁骨忽然问我:“听到了乐曲声了吗?昨天晚上,我梦到了你在弹琴,那声音真好听。”
我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你肯定做了什么。莫桑克图老师说你身上的元素能量非常的均衡,似乎你能够完全控制它们。这样完美的均衡,让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不由自主地希望亲近你。可特德首领却说……”她忽然打住了。
“他说什么?没事情,伊莎。”
她不安地摇摇了头:“他说这会不会是赤焰宫的魅术。可不但是我,连老师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法术。不去管他,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非常轻松,非常安宁——就象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一起。”
“婴儿?”我不由呻吟了声,没有想到即使我的修炼也会引这么多的麻烦。我知道人总会不自觉地喜欢沉浸在元素平衡的风眼里,现在我就是这样的“风眼”了——这又是件让我头疼的一件事情。可让人形容成婴儿并不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至于特德首领的话,我倒是并不如何在意。
“是的,婴儿。或者一个美丽而鬼魅的jīng灵,如果不是隔壁大陆已经占用了这个词我更愿意用它来称呼你。你让人面对着你的时候要屏住呼吸,离开你的时候又无法抑制地渴望见到你。我相信昨天晚上的那些人有许多都无法安眠,苦等着清晨的到来。令玛蒂公主不解的是你居然对此毫不在意。事实上我来本是想安慰你,可见了你却又说不出来。”
我有些难以阻止她说下去,因为她那只手离开了锁骨放在我的小腹上,几根在肋下轻轻滑动着。我有些难堪地捉住她的手:“伊莎。”
“我们该起来了。”她忽然掀开被子跳了起来,一朵红晕被散乱蓬松的秀发遮隐了起来:“这样很不好,月儿兰。你发现了我偷偷过来找你,又发现了我在装睡,现在又发现了我在……挑逗你。你应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才好,可你还用美丽又神秘的眼睛看着我,你一定是想让我难堪。”
要说难堪,没有比听到她话后的我更这样觉得了,幸好她很快召来了葛娅与思娜。她对她们说:“既然这个大陆上最美丽最神秘的公主决定委屈自己参加摩尔德加的狩猎,那么我们就应该让她更加美丽,让高贵的摩尔德加人觉得这样的荣幸确实是大神的眷顾。”
她给我挑的是套白sè猎装,银sè的软甲比黑雾森林那套小盔甲紧身利索多了。“小心些,这次狩猎我想你就是人们最想要的猎物了。”她给我披上白绒大麾时俏皮地说。
席多瓦城堡西北五里外是延绵数十里的稀疏森林,据说在摩尔德加城附近已经很少这样适合贵族嬉猎的林子,而翠冷琉亚山与东北的斯宁列德山下的森林太过荒漠并不为人们所喜爱。好客的摩尔德加人在这里搭建了松木台子,十多个大大小小帐篷围起一个空地,只有燃起的篝火和远处响起的当木敲击声、号角声与鼓声还有些肃穆的气氛。为了这次狩猎,在我们到达席多瓦城之前,几百个士兵与当地的农民便出发在森林深处撒下猎线,将远处的猎物赶到了附近。“可能还会有胡狼和灌猪,真不可思议。”玛蒂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惊奇不已。
伊莎贝尔听到鼓声却皱起眉头:“鼓声被认为是大神的咆哮,欧卡亚大陆除了圣战不允许其他场合使用。”她的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
贵族与骑士早早赶到了猎场,与邀请而来的各城首领们汇聚在了一起。我同伊莎贝尔以及其他的公主在侍女的拥簇下随后才赶来。在摩尔德加,妇女们在这样的场合似乎有更多的特权,难怪玛蒂公主对这一切都如此欣赏。从西欧卡亚来的首领与士兵们过于谨慎与这儿松懈的气氛并不融合,这从骑士队列与马匹的护腿、护胸上也能看出来,尤其是黑甲军。
在我们赶到时,作为主人的科林殿下正好向大神祷告完,他的祷告礼倒是让我想起了菲穆钦伦森林中玛耶族的咏唱,只是贵族们的神情远不如猎人们来得虔诚。进入猎场前,伊莎贝尔向十兵侍卫长吩咐道:“任何时候都紧跟住小公主,不经过她的同意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她的话非常必要,因为当我们驰入猎场时人们的表情让我以为贵族们猎取的对象确实并不在森林里,让我头痛不已。
西欧卡亚首领们与带来的三支百人骑队组成左军由席多瓦将军陪同,科林殿下率领五百骑兵与菲尔、圣骑士组成中军,剩下的贵族率领各自的佣兵在右侧。然后就象事前伊莎贝尔所说的那样,各军开始挑选自己的“猎物”:席多瓦夫人被邀请至了左军,科林殿下则向伊莎贝尔微微鞠躬。临走前伊莎贝尔朝人群中的小达丁使了个眼sè,后者心神领会地向我发出了邀请——这总比其他人好多了。玛蒂公主则如愿地接受了一群商贾子弟的请求——在财富之外如果能加上声誉与头衔未曾不是好事。
最后,科林殿下大声说道:“大神在上,欧卡亚的勇武尽在今rì。不过勇士们千万要让公主小姐们失散在森林里,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让我们开始吧!”众人发出了哄笑声。远处,达丁将军沉默如故,腾歌将军微微摇头,拉可夫领主依旧满脸yīn沉。
千多人铺撒了出去里余长的一条,顿时激起森林深处的鸟飞兽鸣,倒也蔚为壮观。十兵长很好的执行了命令,与小达丁带着的黑甲骑兵紧紧相随,让有靠近的企图因为害怕失礼而打消。
找了个机会我轻轻对解了围的小达丁说:“谢谢。”
“谢谢?我得好好记住。这是你对我说过的第二句话。”他慎重其事地看着远处说,一边调校着马侧的箭弩。
第二句?我记不得曾经和他说过话了,可这无关紧要。
“第一句是:‘他没事情,让他们走吧。’”他诡异一笑一夹马肚。
我只能摇摇头。
疏木林与山坡逐渐将长队分隔开来,士兵与佣兵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随从们用长矛与敲击声将惊慌的不辩东西的灌兔、林羊赶到骑士面前,不时有欢喝声四处传来。矛手们将中了箭矢的猎物刺死悬挂在长矛后,斧手则投掷出短斧。左侧隐约还能听到玛蒂公主的惊叫与欢呼,这是骑士与贵族们表现勇猛与胆量的时候,她的举动倒是非常适合。
不久,小达丁的马匹上就挂着不少猎物,如果不是周围侍卫的跟随,这个时候确实让人惬意。没有礼仪与眼光的注视让我可以松口气,卷叶草的清香与泥土的气息让原本以为浓厚的血腥气荡然无存。我算是真正理解了这种狩猎,与玛耶族的厚重完全不同,这不过是种嬉闹。
逐渐浓密起来的密叶林深处响过几声号角的低鸣,若不是一名黑甲军与小达丁小声低语,我还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哨兵忽然传来令人兴奋的消息:发现了几只胡狼往东北而去。正在兴头的贵族们沸腾起来,纷纷带了随从前去追逐,狩猎之后如果有此作为礼物献给公主可是一种荣耀。转眼十多名贵族与百多名佣兵便消失,只留下了我们。
前面左侧有一个有些熟悉的气息。我沉吟了会儿对身侧一脸高深的人说:“能否让我与你父亲达丁将军单独呆一会?”
小达丁愕然地看着我,好一会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是我父亲?当然你知道了。不过我希望你还知道,我叫凯西·达丁。”
我的十兵长接过了缰绳,密叶林的枯枝在脚下发出清脆的折断声,这里已经几乎看不到积雪。将军背对着我在一个凹地里正蹲在地上,一丛灌木将凹地变得很隐蔽,四周的角落里各有几个人守立着。可他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在这儿?
“这里应该有一只松鸡,看来是马蹄声将它赶跑了。”将军拨弄了下地面的枝叶沾起一根羽毛,他指着地面松软泥土上稀的疏爪印。
“我想也许是骑马的人的目标并不是它。”
“当然我同意这点。”将军站了起来微笑着说:“很多年前我也是个好猎手,抓松鸡的时候可一定要安静。很高兴你和我现在一样并不对此感到兴趣,不过我得提醒你,我们应该经常让自己放松一下。所以我在这儿看到的是松鸡,你看到的是骑马的人。”
对于将军,自从知道他是伊莎贝尔的舅舅,自从知道他与亚克有不同寻常的联系,更因为那天晚上他对我说话时的和颜悦sè,我就一直对他抱有好感。可他来这儿绝对不是为了让我轻松一下,这我更能确定。
“看来你并不认同这点,这也难怪,最近所有的人都太过紧张了。”将军放开了手,让羽毛轻轻飘下:“这样也好,也许你不知道我之所以不喜欢打猎了是因为前任约纳领主的事情。我觉得既然人们可以利用打猎的时间做一些不恰当的事情,当然应该也可以用这个机会来见见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介意?我能选择吗?何况我也并不想去选择。我直接说道:“您是替别人来的吗?”
将军转过身来仔细地上下打量,仿佛是第一次看到我,只是他这样平静并没有让我对着其他人时的局促感。将军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和你交谈确实很愉快,因为你似乎并不需要通常意义上的含糊与掩饰。这对于某些人而言是轻松的事情,而对于另外一些人却是一种压力。不过我并不认为我们谈论背后涉及的人属于这两类人之中,我看不透他。”
“我想,他也许只是根据需要行事的人。”
“这是个非常好的解释,虽然过于简单和直接但是切中要害。我认识他有几年时间了,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丝不耐烦:“将军,您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仅仅想知道这一点吧?”
将军笑了起来说:“请原谅,事实上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们认为你应该知道,赤焰山的几个长老正在赶往摩尔德加,也许会直接赶到这儿来。”
我们?这又是什么含义?我不愿去想,只好转了个话题:“腾哥将军知道您来这里吗?”
“傻孩子,”将军忽然苦笑起来:“我相信腾哥将军也有他想见的人,森林里面并不只有猎物。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伊莎贝尔和菲尔,我倒是希望你离开印莱特城。以后你会知道,印莱特城也是个是非之地。”
我不由也苦笑道:“可世间大陆有什么地方不是这样呢?”
将军怔了一下,过了许久才说:“这话从你的口中说出尤其让我感慨,也许希望安宁的人都注定了无法安宁。我非常奇怪他为何将你留在印莱特,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因为一件事情这样不安……”
“将军,请您不要说了。”
“凯西经常问我,是什么原因让我有勇气向他的母亲求婚。”将军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不悦,却转而谈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让我疑惑不解:“有一次我回答他,因为二十年前出发去一次战斗前,他母亲亲手给我披上了大袍。我该走了,希望凯西没有让你觉得麻烦。”
将军意味深长地弯了弯腰,缓缓而去。
我脑子里忽然乱了起来,将军的话让我想起那个雪夜,脸上不由一阵发热。我做了什么?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做?他会怎样看我?不,我不想去想,那些不久的往事让我现在如此的……难堪,或者说是羞愧。我本来就是一个人,过去是如此,将来也会。
小达丁,不,凯西依旧在原地等着我。他很合适地没有询问我谈话的内容,让我以为他应该知道了。
不远处已经有些贵族获取猎物的吵嚷声,达丁将军的话依旧在我脑海里盘旋。森林中并不只有猎物,那还会有什么呢?谁又是谁的猎物?人们到森林来为的是灌兔、林羊、胡狼,可我知道了这猎取动物的表象大多是一种掩饰,只有那些单纯的人们才会满足于享受这个勇武的过程,以前或者我也是如此的单纯。每件事情背后总有自己的真相与目的,只是我无法知道。可有些事情又不总是如此,那是否说无论个人的意志与行为无论多么简单和单纯,都无法改变其后果对于其他人的影响?这个结论让我觉得有些无法直面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我被亚克带到了欧卡亚与印莱特,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公主,更加奇怪地被卷进了赤焰山与那远古的传说。在这些事情中我是无辜的,可这种无辜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更何况……
凯格棱特城堡、那些赤焰山的长老、印莱特的往事、森林与狩猎将我搅和得更加混乱了。
人,真复杂。
下午呜呜的长音号角响起,狩猎的人们开始收拢赶回猎场,满载猎物的贵族们掩不住脸上的兴奋,尤其那些猎到了比较大的猎物的人们。受到我拖累的凯西·达丁的猎物反而少了许多,让我禁不住有些歉意。这一路上他时不时与我说着话,丝毫不在意我的缄默。
“月儿兰公主,”一个年轻还有些稚嫩的声音让我回过头,那是一群贵族拥簇中的古亚达王子,他满脸通红结巴着说:“我能否有幸将我的猎物献给您?”
他的一名随从捧上了一只体形很大的灌猪。
按照早上伊莎贝尔教的,我禁住声音的波动说:“那是我的荣幸,古亚达殿下。”
十兵长将猎物接了去挂在一名侍卫的矛头。小王子脸红的更透了,匆匆行了个礼打马飞奔而去。
“早知道这样应该从约纳带一只黄鳞虎来,现在我对自己失望极了。”凯西故作惋惜地说,手从另外一侧的行囊里变出一捧冬ju花递到我面前:“现在我只有这个,希望您不会失望。”
我又是好笑又是难堪,手足无措地接过了花。可我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拿在手上那太显眼了。我只好问他:“我应该把它放在哪里?”
他傻了一下才回答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一直拿着它,也可以把它交给您的侍卫。或者扔了它,不过那样我会非常伤心。真糟糕,我以为怎么对待它是您的擅长。”
这时候又有一名贵族前来献猎物——一只体形硕大的胡狼。
“霍亚领主,你也可以称他为霍亚骑士。”凯西低声对我说,幸亏他的提醒才让我没有失礼。
“谢谢,还有您的花。”我应该向他解释一下,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让我如同古亚达小王子般地结巴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还有您的花很好看。”话一出口,就让我自己都觉得是如此拙笨。
“不,女士不应该说对不起。如果您说了,那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他对着自己懊恼起来:“您可以将它挂在马鞍侧边。”他挠着头苦思冥想起来,不过每当有人前来献上自己的猎物时,他总会适时地提醒我。
将到猎场时,我忍不住说:“凯西,我真的非常感谢今天有你陪着。”
这次是他涨红了脸结巴起来:“这是我的荣幸。我奇怪是,您即不关注我们的猎物也不对那些猎物上的血迹惊慌。”
那是因为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甚至你与你父亲也不同。我没有将这说出来,而他的话也让我知道他对于我的过去以及这些天的事情并不知情,如果他知道后会不会还是这样呢?
猎场里等我们赶到时,人们差不多都回来了。一天的放松让宾主之间的气氛更加融洽,几位首领们聚在一起相谈融洽。按照欧卡亚的礼节,一直在猎场守侯的葛娅领着我走入一个帐篷,在那里公主们可以适当休憩整理。而这时候也是贵族们前来献猎物的好时机,可以让女士们争相表示惊喜与骄傲。
帐篷里玛蒂公主正向席多瓦夫人表达着能参加这样有趣、激动与高贵的狩猎的欣喜,娜娃公主则与几个贵族小姐谈论着狩猎时发生的一些趣事时不时发出轻笑声,伊莎贝尔坐在她身边仔细地听着偶尔也在附和几句。这里的气氛如此轻松,十多个侍女穿插在公主小姐之中不停地奉上果肴丝巾。伊莎贝尔见我进来立即向我招手,其他人却齐齐顿了一下。
忽然,象是琴弦猛地被拨弄,生命本原一阵震动,牵得我心神抑制不住地颤抖。身体各处原本安静平和的元素不受控制地蠕动,尤其是木系元素更是四处窜动,让我惊骇异常——修炼魔法以来我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怎么了?”恍惚中,伊莎贝尔走到我身边替我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低声问道。
我摇摇头,不是这儿的原因,那仿佛是我遗落在哪儿的灵魂被弹触。震动只响起一下,元素的蠕动慢慢平息下来,而那个不受控制的本原缓缓流转无法止住。
这时正好有一名侍女前来禀报某某骑士向玛蒂公主献上猎物一只,公主掩住嘴忍不住惊叫出声来,满是惊喜。伊莎贝尔禁不住看着我,眼睛中有丝别人无法觉察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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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生命的惊觉
那颗灵石躺在我的手上,流霞隐隐蒙上了层绿荧。这会是谁?谁触动了灵石?莫桑克图大师在约纳城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伊莎贝尔一直在我身边疑惑地看着它。
我们不在时,一个木系魔法大师以探测术搜索过我的寝房发现了这颗灵石,并以强大的法力侵入灵石试图解开其中的烙印。如果不是寝房门口始终守护的印莱特士兵,如果不是那个魔法师发现触动了远在猎场的我,或者灵石已经不在这里。无论这是谁肯定与赤焰山有关,他们想知道我到底是谁。灵石上的绿荧慢慢淡却,我身体深处的木系元素也逐渐安静下来。
“真奇妙,它好象活着有自己的生命。”伊莎贝尔不禁叹道。
是的,它有生命。它也是无辜的,只是无意中被我嵌入了烙印于是就得被窥探、被侵扰。可我又如何向她解释灵石的生命与我的关系?灵石的生命来自于我,只有当我死去消失了,它才会变回那颗默默无闻的石头。
“伊莎,”我拿起边上的古琴对她说:“给我弹首曲子吧。”
伊莎贝尔接过了玛雅琴:“你的请求让我无法拒绝,可我更希望听到的是你的琴声。”她拂动琴弦,弹奏起一曲欢快的旋律。
我有些无奈地将灵石放入怀中。
第二天的猎场设于密叶林边上,西欧卡亚的将军们与圣骑士今天并没有在场,这让猎场的气氛更加活跃。
一直跃跃yù试的古亚达王子首先跳了出来向我发出了邀请,让凯西禁不住露出失望的神情。也许这样更好,何况这时候的任何拒绝都是一种失礼。正好菲尔殿下向娜娃公主发出了同样的请求,在摩尔德加贵族的喧闹声中,公主矜持而高贵地应允了菲尔。另外一侧的伊莎贝尔在同侍卫长交代几声之后也接受了其他人的邀请。
于是第二天的狩猎便开始了。
今天的猎物随着林木的茂密也比起昨天更多了,在骑士们的拥簇中,紧随着我的侍卫们有些无奈。我并不想让身边的古亚达王子与其他人失望,可我一直无法象玛蒂公主那样做出适当的表情与声音。眼前的人们与他们的行为无法让 我一直注意着,事实上我经常想着昨天那个魔法师与怀中的灵石,以及昨天达丁将军对我说的话。
幸好狩猎的本身也有足够的乐趣让身边的人满足,而且他们并不在意我的沉默。除了经常回头探窥,贵族们个个都展示着他们的勇武与箭术。
森林的深处忽然有几声低郁的吼叫,即使身边杂乱的蹄声也无法掩盖。一位贵族惊叫起来:“鳞虎!”吼叫声与贵族的惊叫让队伍一阵sāo乱,一些xìng急的人们纷纷策马前去,冲散了原本就松散的队型。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摩尔德加佣兵从后面冲上来将我的侍卫队隔在了后面,卷着我的坐骑冲向密林深处。身下的白马受到了惊吓随着裹胁狂奔起来,我如何勒紧缰绳也无法阻止。
这不会是巧合,就象昨天那群胡狼。可我无暇多想,只能趴在马背上紧紧揪住鞍头。惊马奔出了足足几个山头。一声呼哨,身边那群佣兵忽然四散开来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我一人在山坳之内。
白马不安地甩起棕毛前蹄刨得地面泥土飞扬,呼噜噜地打着响鼻,好一会才安静下来。我偶一回头才发现马臀上有块巴掌大的炎痕,那一定是佣兵群中的人趁乱做的,是谁想在这儿见我?赤焰魔法宫?摩尔德加魔法学院?还是拉可夫领主或者圣骑士齐历亚特?毫无疑问这个人与昨天触动灵石的那个人有着直接的联系。
这儿的风景还算别致,安静而隐蔽,山坡与密林将这儿与外面隔绝开来,如果不是特意,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或者在周围会有人将那些试图闯来的人引开。该结束了,这样的谜我实在已经受够了。我跨下马来静等即将出现的人,甚至放弃了搜寻察看——我现在的力量无法抵挡即使是最寻常的魔法师。
因此当一个蒙着脸穿灰sè魔法长袍的人出现在山坳拐角处时,我并没有任何的惊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蒙面人停在了不远的巨叶松边,yīn暗的树荫下眼睛绿芒闪烁。空中浓重的木元素向他流动过去,一股震动隐隐侵入我的身体。我不禁好笑:他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如临大敌。
“印莱特人不应该到摩尔德加来,很不幸你恰好是印莱特公主。”蒙面法师忽然开口说道,声音嘶哑难听。
他的话让我疑惑,如果说他安排这一切的仅仅是因为我的印莱特身份的话,那么菲尔与伊莎贝尔似乎更适合这样的场合。何况在我看来,假如他将我杀死了的话那正恰好解决了腾哥将军的难题。那又是谁希望以我的死来挑拨印莱特人与摩尔德加人的关系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无非就是英尔曼的人。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答案,你该动手了。
“我很奇怪你的镇静,这让人很失望。看着自己的猎物惊慌失措,仔细玩味然后杀死猎物可是一种享受,你并不想让我得到这样的乐趣。”蒙面人似乎并不着急。
“我倒觉得您这样嘶哑着嗓子说话会不会太累了。”我很想说出更恶毒的话,也许我悠闲的样子更能激怒他。
蒙面人发出了嘎嘎的笑声,身子却丝毫没有动:“你很让我吃惊。不过不要紧,呆会儿还有两个猎物供我玩味。我倒是想看看印莱特人是否都象你这样镇静。”
我心里咯噔一沉。“还有两个猎物”?伊莎贝尔娟秀的面容与热切的眼睛在我脑中一闪而过,让心神一阵颤动。紧接着是另外一张已经模糊而遥远的面容,那双已经许久没有在脑海出现的眼睛,哀怨、悲伤、绝望与害怕。我一阵混乱,这两张面容如此相似慢慢重合在了一起,我已经有些分不出谁是谁。是否我身边的每个对我好的人都要面对这样的命运?是否他们安排好了一切?刺杀与yīn谋,就象十多年前约纳领主的事件?
“这就对了,你应该想办法逃离这里,然后去jǐng告他们。虽然我并不认为你能成功,不过我认为你值得试试。放心,我会给你时间让你好好准备。拿出那颗晶石吧,然后放几个小火球给我看看。”他索xìng靠在了树身上冷冷地看着我,眼中的绿芒愈加jīng亮。
你可以杀了我,可你不应该去伤害伊莎贝尔,就象十年前蕾丝一样不应该受到伤害!一股抑制不住的愤怒翻腾起来:我已经让蕾丝死去,现在绝不能让同样对待我的伊莎贝尔也遭受这样的命运!我有些恨自己这些天为何没有好好修炼,恨自己的无力,可现在没有时间后悔了。
法师果然仅仅站在原地盯着我拿出那颗晶石,即没有阻止也没有动弹,只是不断凝聚着力量。
我沉下心神,将那些话、那些该死的记忆与愤怒强行排遣出脑子。
四周幽暗下来,只有我与身前手掌上的晶石。我忘记了在哪里,又一次穿越那个rǔsè曲折悠长的洞。大地急速向外延伸,一棵棵大树涌进思觉,泥土、枯枝、石块每个细小的东西都被纳入。思觉还在向外延伸,掠过了那个魔法师、地下树中每个不易觉察的生命、远处另外一个人和更远处隐隐围合的佣兵。这一切慢慢汇聚一起,我又来到了空中,看到了自己、晶石和其他身下的一切。我尽量伸展着灵觉,一直到了我能穷尽的顶点才落下。
我看到了在约纳河边看到过的一幕:紧闭双眼银白sè长发四处飘散的美丽绝伦少女与她身前手掌上悬浮着缓缓转动散发出淡淡rǔ白sè光芒的魔法晶石。所有的元素在我和晶石之间形成了两个风眼。然后思觉回到自己的身体,我缓缓睁开眼睛。
那些能触及到的空间中所有的元素已经通过思觉与晶石和我的本原建立起联系。蒙面法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直了身子,眼中绿芒大盛。我能感觉到他的思觉也在延伸,在他思觉触及的地方木元素都凝固了般的沉重,似乎要脱离了我的控制。随着他的灵觉的扩张,这种凝固扩张到了一个巨大的范围——不过还是在我的感觉之内。可我无法抢夺过他,除了摩费长老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强大的灵觉,晶石中木元素的风眼逐渐向他移动过去。
这确实是个机会,我可以发动起其他元素力量向他进攻,只要我鼓动本原念动魔咒然后打出手结。可我也知道,也许还没等我打出手结,那被我召来的元素能量就将我脆弱的身体压碎了。我该怎么办?我能感觉到那种无奈和悲哀的波动由本原发散出去。
这时候我才能感觉到对于生命的留恋,当初的皮亚路克是否也是如此的无奈和悲哀?好吧,也许我早该这么做。
再见了,伊莎。另外一双眼睛一闪而过,那双鹰眼。那么再见了,亚克。
忽然在我思觉笼罩下的元素里有另外一股我无法牵动的力量凝聚起来,发散出阵阵强大斗气。这是亚克吗?可我没有jīng力去探察。正在此时,空中木元素的凝固消失了,蒙面法师收回了散布在元素中的灵觉。我心悸神摇几乎叫出声来,空中的元素立即脱离了灵觉,四散开来。
远处山头一道红sè斗气飞掠而来,这是个黑衣蒙面人却不是亚克的气息。我不禁一阵失望,心底掩不住疲倦异常。斗气停留在了不到百步的山腰上却没有再前进,忽而也消散了。两个蒙面人相互凝视了会儿,却约好了般一起返身向不同的方向走去,消失在远处。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心不禁砰砰剧跳起来,我几乎就死去了。我是否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我以为是的,可现在为何我还有种如释负重的感觉?而这两个人又是谁?他们似乎相互知道对方的身份。可奇怪的是,我突然意识到: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感觉到那个灰衣法师的杀意。
马儿在我身侧的磨蹭将我唤醒,无论如何我得先去找伊莎贝尔和菲尔,一想到他们我又隐隐担心起来。但愿,但愿在我驰出这个森林时不要看到任何人的悲伤。我还没有这样深切地痛恨那些制造这些悲伤的人,而在以前我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我跨上马背,跑上山头去辨出方向。
远处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让我的心不住下沉:我在菲穆钦伦森林中听到过玛耶族同样的号角声。我牵住缰绳拐过马头,白马飞一样奔驰起来。
这会是谁?伊莎还是菲尔?我不敢去想,只能使劲地用鞭子抽打着马匹,越过一个又一个惊异的贵族与士兵。这段路途是如此茫长,可我又觉得又是如此的近,近到我越来越害怕。
人群中我首先看到了伊莎贝尔,她没事情。可她的脸sè苍白,眼睛不停地四处搜寻。我冲到她身边几乎是跌落马下,一只手臂将我搀扶住。我无暇去看谁扶住了我,冲着紧紧将我抱住的伊莎贝尔大喊起来:“菲尔,菲尔呢?”
“你去哪儿了,你把我吓坏了,把我们都吓坏了。”她朝我喊着,眼泪澄澄而下,只是揪着我不放手。
“菲尔殿下和凯西骑士去找您去了。”一个声音说,是马斯特骑士。
过了一会我才似乎意识到我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可那些人围着的是什么?我看到了人群中大多是印莱特的士兵。边上玛蒂公主已经晕厥在群神sè惶恐的公主小姐当中,几个贵族照顾着她。一阵马蹄声响起,让我确信了菲尔的确安然无恙——他与凯西以及古亚达王子的一群人正往这里跑来。我所熟悉的两个人都脸sè苍白满是焦急,直到看到了我。
出什么事情了?人们为什么围在这里?
马斯特低声说:“奈达,您的侍卫长受伤了。”他犹豫了半天用几乎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腾歌将军也在,他说您不能使用魔疗术救他。”
“为什么?”我愤怒地看着他,似乎是他让这一切发生。
骑士不由自主地转开了眼睛:“将军认为,如果您平安回来的话,那么奈达的受伤是想知道您是否与皮亚路克有关系。”
他的话依然轻得旁人无从听到,却重重击在我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在人群中找到了腾歌将军,他穿着件普通的盔甲隐藏在印莱特士兵之中。而那些印莱特士兵见了我来,都不由自主满眼期盼地给我留出了个通道,也让我看到了奈达——我在黑雾森林里曾经治疗过他的脚。早上还强壮的他现在满身血污奄奄一息,一个印莱特魔法师蹲在他边上徒劳地释放着魔疗术。
“伊莎,我要去救他。”印莱特士兵的眼神让我心里一阵阵抽搐,我听到自己哀求着伊莎贝尔,我不想再有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死去。
听到了我们对话的伊莎贝尔也平静下来,低声说道:“去吧。马斯特骑士,请把其他城邦的人隔开。”
奈达的伤有两处,一处在咽喉,伤口平滑整齐有着斗气的炎痕;另外一处是胸口猛兽的抓痕。我似乎能看到一柄发着斗气的长剑刺中他,然后将他扔给鳞虎的场景。那些人为了知道我是谁,是否对他们有威胁,就这样用另外一个生命来验证。我这样做是否正确?是否给印莱特或者自己带来更大的危险?我不知道。我只有一种没有由来的愤怒、悲哀与绝望的无奈。
等我最后直起身子,士兵们满眼的感激与敬爱让我深深地愧疚。奈达不会死去,他也永远无法再开口说话。可是其他人呢?他们会不会因为我新的举动而遭受伤害?腾歌将军也许是有道理,可……
菲尔与达丁不停地在我面前说着话,我却听不进去。记忆深处有一幕隐隐约约的记忆挂在我心上,占据了我所有的心思。那是什么?我苦苦思索,直到伊莎贝尔又是不安又是欣慰的脸庞出现在了我面前,那一幕忽然跳到了我眼前,如此赫然。
很多年前阿勒斯古山脉古马道边那个村庄里,曾经也有类似的一幕。那时候我只学会了治疗术,魔疗术则并不jīng通。蕾丝看到了一只被胡狼撕裂了小腹的小羊,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话:“我们救救它吧。”于是我就使用了古特兰大师的治疗术。我们回到月儿兰山谷的很多天以后,谷口出现了许多受了奇怪的伤的各种小动物,我也一一将他们治好。我也记得每医好一只小动物之后蕾丝的欣喜。而变故就发生了,在我一次独自去村庄换物品回来时,蕾丝就奇怪地躺在了床上。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身体中的生命慢慢流逝而束手无策,随后皮亚路克就出现了。
我忽然就这样懂了,明白无误。蕾丝是皮亚路克害死的,目的就是好控制我借用古特兰大师的医疗术制造他的古黛儿。不知为何我却恨不起他,哥豪拉雅山顶的那一幕还时常出现在我眼前。
现在呢?我在村庄中救的小羊,让皮亚路克找到了我却害死了蕾丝。我现在救了奈达,伊莎贝尔或者其他人会不会因此而送命?
“月儿兰,怎么了?”恍惚中伊莎贝尔在摇晃着我。
我勉强抬起头,告诉她:“我没事情。”
她将大麾解了下来裹住了我,也遮住了其他人惊异的目光:“我们回去吧,你的脸sè差得可怕。”
人群sāo乱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失踪,奈达的受伤则让他们恐惧方面的想象力得到尽情的发挥。在我回来之后,印莱特普通士兵的受伤很快被忽略。我们离开的时候,狩猎竟然还在继续。伊莎贝尔将我扶上她的马,随后也骑了上来贴着我。马匹的颠簸逐渐让我感受到她安然无恙地在身后对于我的安慰——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我不禁紧紧抓住面前握着缰绳的手,在以前这双手经常抚mo我的头发,经常在寒冷的时候偎暖我。现在它还是那么温暖,还是这样沁人心扉。
“怎么了?”伊莎贝尔在耳侧轻声低语。
“我以为……”有什么东西噎着喉咙让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握着那双手。
回到寝宫,我简略地向他们叙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我被冲散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一个木系魔法大师以及一个剑士随后出现。我尽量说得简单、直接,隐藏去了中间的争斗与差点的死去。
“那么您认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随我们一起回来的腾歌将军问。
我仔细回想了整个过程,隐隐觉得灰衣法师的目的并不是如他所说的想杀死我。他用语言激怒我,其原因也许还是只是查看我会的魔法,以来判断我到底是谁。
腾歌将军对我的话有些疑惑:“您如何知道他其实并不想杀您?我的意思是既然您能看出来,那个剑士也应该可以知道,从而就没有出现的必要。”
我得仔细想想,将军说得很有道理。那两个蒙面人相互知道对方的存在,可为何在我即将念动魔咒的时候出现?我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也许并不想杀我而只是想激怒我。因为每个人如果有强烈的情感出现时,他的生命本原都会发出不同的振动,非常细微但是绝不相同的振动。我没有感受到他想杀害我的那种振动。”
将军与菲尔面面相觑:“振动?我不明白。”
我很难向他们解释,事实上我也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事情之后才偶然发现。在魔法师的较量中,灵觉的范围与强大是最基本的关键,可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纤细的颤动有任何用场。我静下心神,鼓动起本原发散出股急促凌厉的波动,寒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伊莎贝尔的眼神窒了一下,仿佛被我的样子吓了一下。所有人之中只有她与亚克知道这其中的古怪,可依然惊诧无比。另外两个人则缩了下身子,腾歌将军更是吃了一惊,眼神不由jīng光一闪。
我散开波动,寒气慢慢消散。
过了好一会儿,腾歌将军才缓缓说道:“我明白了。请您原谅,我只是想知道更多的情况以便作出判断。请允许我再问一个问题,他为何要激怒你呢?”
“将军,您不明白吗?”一直坐我身边的伊莎贝尔叫了起来:“她已经受够了这一切,她甚至不想活了。月儿兰,告诉我。是不是他以我和菲尔来威胁你?是不是?是不是因此你才决定和他争斗?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能量,因此你想不要xìng命地和他同归于尽?我知道了,那个剑士是感受到了你的念头才因此出现,是不是?”
她死死盯住我,让我无法回视她。
“这不重要,伊莎。”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淡地说:“腾歌将军,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印莱特城。请原谅我今天违背了您的话,我不应该去救奈达。我以前犯过这样的错误,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将军怔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忠诚勇猛的印莱特人受到伤害。如果要说奈达这个事情,这其实并不重要。黑雾森林的事件迟早会被传开了去,我们无非只是想拖延到等我们返回印莱特而已。而且现在我可以不用担心其他更重要的人因此受伤。我们现在处境最根本的原因是印莱特城本身的处境,而您的出现却给这个情况带来了非常巨大的变数。我个人认为您并不需要道歉,而应该是印莱特人向您道谢。”
他说话的样子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冷静而沉稳。是否象他们这样的智者与将军都是这个样子?可我无法确认他说这番话是否在为了平息伊莎贝尔的怒气,抑或是为了表达他“个人”对于我的谢意?象他们这样的人不会因为情感而放弃或者改变自己的计划,是吗?
“按照费尔纳兰先生的判断,您也许是赤焰魔法宫目前最大的疑团,我同意先生这个判断。”将军继续着他的发言:“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印莱特城和印莱特人反而安全,当然这种安全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与您联系在了一起。伊莎贝尔公主,我个人认为在没有知道赤焰魔法宫对于月儿兰公主最后的意图之前,保持公主魔法方面的神秘非常必要。另外一个方面,赤焰魔法宫绝对不敢公然对大领主的使团作出举动,这也是我希望月儿兰公主出席摩尔德加宴会与狩猎的原因。越多的人见过月儿兰公主,那么公主与印莱特使团就暂时越安全。”
我得说将军的话极其有道理,越是这样我就越疑惑。假如腾歌将军的目的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那我为什么无法看到?自从摩费大师在克洛弗隘口会见过我以后,身边的世界好象就变了个样子。我一直都认为人们对于我的猜疑是理所当然的,可我真的接受了他们的猜疑了吗?
“今天的事件再清楚不过,从一开始古亚达王子的邀请开始就已经布置好了。当然我觉得王子并不知情,而我也没能早点作出安排,这是我的失职。摩尔德加魔法学院的穆林桑克斯·狄努大长老恰好是欧卡亚大陆著名的木系魔法大师,传言他与赤焰魔法宫木系长老霍塔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赤焰宫中金系、血系、灵系与木、火、水三系对立已久,也与赤焰圣国的关系良好,另外一个蒙面人我想应该就是圣骑士了。从他们对月儿兰公主的态度与举动来看,我想也许您才有可能真正改变印莱特城的处境,甚至影响到赤焰魔法宫的根本。我相信您会作出理智而明确的判断。”
将军没有再说什么,微微行了个礼便告退,在其他印莱特士兵的掩护之下离去。菲尔呐呐地站了会儿也起身离去,留下了我和伊莎贝尔呆呆坐在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伊莎贝尔握住了我的手。
我真的很想有个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应该做些什么。
“我相信您会作出理智而明确的判断。”腾歌将军的话是否是代表一种信任?理智而明确的判断,那更象是一种嘲弄。我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在以前我以为是的。黑夜里席多瓦城堡格外僻静,深处隐隐有些模糊的声响,让我怀疑那是否又是谁的yīn谋。
何况如果我是理智的人,我就不应该去救奈达侍卫长,不会在事后才觉察到灰衣魔法师的意图,不会在黑雾森林放走那名法师,不会在凯格棱特山放任自己做着各种残忍的事情,不会在阿勒斯古山的村庄救那只小羊,不会在亚里巴桑大陆四处流浪躲避着人群。更久远的时候,十九年前那次我所在的马帮的袭击中,神通广大的古特兰大师为何没有去救那些人们?是否他也有同样的疑虑?我一直以为他是冷僻而古怪的人,虽然马帮的人们对我并不如何好,虽然他还是收留了我。
我总是放任自己的感情,让感觉指引着我。我以为自己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可我真的知道吗?我知道自己在凯格棱特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知道皮亚路克与那时候的我是自私而残忍的,可那些魔疗术又救了许多的印莱特士兵与玛耶族的人们。我救了他们又让他们又处在一个新的危险之中,什么是对?赤焰山做的是错误的吗?印莱特就是正确的吗?戈苏湖的长老们又是正确或者是错误的?也许,也许这个世界就没有正确和错误。可为什么他们都如此确信自己的行为?那些大陆,亚里巴桑、欧卡亚、甲亚桑以及传说中更遥远的澳斯普路里大陆、非蒙特大陆上千千万万的人们是否一直都如此复杂的生存着?人们相信神灵的存在,将自己的行为交由神灵去判断,可是否有这样的神灵存在?即使有,那么神灵又何以决定人们的生死悲欢,他们又是公平和绝对的吗?
我不知道。
也许亚克可以告诉我,这个我一直刻意回避的人在黑雾森林的话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可那时候我因为他的离去并不理解和在意那些他所说的话,现在因为这些天的孤独与绝望而……怨恨他。是的我是在怨恨他,如此幼稚。我还记得我们当时的对答。
“亚克,你是如何辨认黑暗中所要走的那一步是深渊还是草地?你怎么确信你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方向?”
“有时候,我们都在害怕黑暗中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事物存在,害怕他们会吞噬我们。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在那些黑暗中我们最害怕的都是我们自己过去的影子。”
“这么多年来,我尽量学会排除情绪的干扰,用理xìng去思考所有的问题。”
“可是我怕从此以后,所有大陆上都将永无宁rì,再也找不到一块安静的乐土。真实就是残酷,所以希望才如此的宝贵。”
“你有许多的力量,总有一天你会去正视它们的,我也希望你如此……我希望你知道,你从来都是zì yóu的。”
在过往的所有rì子里,那段哥豪拉雅山后的rì子是我有生以来最安全的时光,可那时候我却没有觉察到。蕾丝,那月儿兰山谷的四年是另外一种的快乐,我象是偶尔发现了一块宝石的孩子,却不知道如何发现了那宝石,失去的时候又是如此伤悲——事实上我是如此简单幼稚的可笑。蕾丝已经模糊了的脸庞忽然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蕾丝,我对不起你。
我有一种深深的愧疚。
我忽然起那双曾经与其他人一样伤心、绝望、痛苦、凄凉的眼神,亚克,什么样的经历让他学会了“用理xìng去思考所有的问题”?他是否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现在我是如此的混乱,我更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换取那双能够刺穿黑夜与迷雾的眼睛,用过去、现在与将来的所有的一切。
伊莎贝尔的身体内忽然散发出一阵强烈杂乱的颤动,转了个身醒了过来:“月儿兰,你还在吗?”
“是的,我在呢。”
“我做了个噩梦。”她的眼睛中有种恐惧,那是她醒来的原因吗?
“没有事情,我一直在这儿,睡吧。”
“我梦到你……” 她蠕动了嘴唇,好一会儿才说:“你就象下午那样在我面前。”
我看着她不由一阵歉然。她一直以来比我勇敢的多,那些我所不愿意面对的场景她何曾愿意去面对?这些天以来她没有了一贯以来的冷静与理智,处处为我设想,甚至违背了腾歌将军的命令。如果今rì我不救奈达侍卫长——我忽然想起腾歌将军的话——那些赤焰宫的人会不会一样伤了伊莎贝尔?我不由颤抖了一下。
“这不关你的事情,你永远不会那样对其他人,我知道。”一直紧紧偎着我的伊莎贝尔觉察到了颤抖。
“伊莎,你梦到了什么?”我不敢多想随口问道。
伊莎贝尔睁大了眼睛,眼底有一丝惊恐与怅然,依然没有平静下来:“我看到了满山野的蓝蝴蝶,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山谷里。我听到了平和悠扬的琴声,就象昨天晚上梦里的声音,然后你就在那里。可后来琴声变得和那天一样……”
声音如此熟悉,在我耳边娓娓响着,让我眼眶有些湿润。白天有段时间以为再也听不到它了。这种恐惧让我禁不住打断了她:“伊莎,我能抱着你吗?”
她没有出声,只是抬起身子伏在我肩膀上,柔软蓬松的秀发铺撒在我脸旁散发着淡淡暖香。我依旧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可我再不愿意让她,让那些一直维护着我的印莱特士兵受到伤害。无论我是否存在着,无论我怎么躲避也无法让那些人改变他们的做法,如同蕾丝、那颗石头与奈达的遭遇。但愿我有亚克一样的眼睛,让我能够看到前面即将发生的事情,让过去的梦魇不再纠缠我。
我能够做些什么?
我有许多种力量——按照亚克的说法,有广大的灵觉可没有可以承受这样大范围能量的身体,有也许是两个大陆上最神奇的魔疗术却只能被动的治疗与挽救,有这具躯壳的绝世容貌可这是我最不愿意使用的能力,有一个自我运行着却无法控制的奇怪本原。这就是我的所有,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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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杂乱和烦乱
“呜……”金号尖锐高亢的声音忽然在席多瓦城堡外响起,伴随着我熟悉了的摩尔德加号角的低鸣,让原本宁静的席多瓦城sāo乱起来,越酿越大。金号声毫无忌惮响起数次,余音袅绕已经距离城堡东门不远。
“赤焰宫的一位长老来了,”伊莎贝尔凝神辨别着号音,有些担心地看着我说:“还有摩尔德加领主近卫军首领泽曼王子。我们得赶回印莱特营地,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房门轻响,葛娅与思娜奉菲尔的命令进来请我们起来。等我们梳洗完毕经由西门出城堡时,已经远远能看见那面赤焰宫的信旗上赤焰山延边的绿sè绣线——赤焰魔法宫木系大长老霍塔的信旗。菲尔向席多瓦城堡的仪官道别之后,我们匆匆向印莱特营地驰去。相隔里许外的约纳城与拉可夫城营地也是人影憧憧,各有骑队举着各自的信旗从营地里驶出向席多瓦城奔去。昨天还在左侧的圣骑士营地已经不见了,留下了一些残留的桩木。
一名印莱特骑士长守侯在营地门口,将菲尔与伊莎贝尔迎进了中营大帐,我犹豫了一下在几十步外停住了脚步。营地的气氛让我知道这里并不知道赤焰宫长老的来临,奇怪的是达丁将军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那个流风越来越让我惊诧,在两个大陆都有类似费尔纳兰、达丁将军和舒曼大师这样的人聚集在他的周围,他们有着奇怪的联络,我毫不怀疑他们遍布着欧卡亚的各个角落。在哥豪拉雅山顶亚克为何直接向我指明他是流风的首领?
“公主殿下,腾歌将军请您前去一同商议。”马斯特骑士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帐篷里的人们并没有适应我的存在,话题被小心翼翼地维持在一个适当的范围。我无法告诉他们我想知道得更多,“用眼睛去观察和收集细节,用心去思索这些细节内在的联系”,不是吗?也许他们让我参与是表明一种无奈的信任,在这种情形下,我只能保持缄默。不过我还是知道了许多:摩尔德加的两个王子对于继承权的争夺,科林殿下的宽厚稳重与泽曼王子的咄咄逼人;摩尔德加领主因为夹杂在其中以及摩尔德加的将来的忧虑让他身体大不如前;费德南斯城虽然派遣出了使团,可他们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到了北欧卡亚的兽族联盟;新近失去了他们勇猛睿智大领主的伊拉宁虽然立即确立小伊拉宁地位,可据说那位穆里尼亚·伊拉宁更讨贵族妇女小姐们的欢心,并因为成为大领主而不能到摩尔德加来耿耿于怀,他们的使团已经于早几rì出发。
这些信息混杂在我脑中,可我不知道哪些更对我有用,更不知道其后的背景与其中的联系。也许腾歌将军知晓其中的奥秘,他的坦然自若的表情让其他人都安心不少。即使如此,当更晚些时候的另外两声金号响起时,将军还是不易觉察地有一丝颤动。在那其后将军迅速给了我一个眼sè,这是在告诉我——他知道我觉察到了他的不安,但他不希望我表露出来。赤焰宫的火系长老卡索拉与灵系长老克拉夫玛分别从南方、北方赶来,可并没有召见我们与任何人。这是如此的不同寻常,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领主有此荣幸同时让三个赤焰长老同时赶到,这也让帐篷里的气氛始终有些压抑,时不时有打探消息的印莱特佣兵进来在腾歌将军耳边禀报。
按照欧卡亚的礼节,印莱特使团举着摩费长老信旗接连送过去了三次印莱特信旗,都不出意外地又都带回了消息:长老们有要事商量,不接待任何使团人员,明天一同赶往摩尔德加。
下午太阳微微西斜时,两rì不见的费尔纳兰出现在了帐篷门口。伊莎贝尔隐约提及过,他乘机去寻找那个从约纳绕道塞班的众所周知的人的消息。也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使得菲尔对于他的出现脸露微笑,可当费尔纳兰沉吟半天之后说出的消息却让这种难得的松懈消失无影:英尔曼第六军团长拉克代思将军与多诺万城阿巴鲁索城主带了三千重骑兵来庆祝摩尔德加的寿辰,现在恐怕已经快到摩尔德加的领地边。
在二十年前的那次无数欧卡亚骑士丧命的战争中,欧卡亚大军征战了整整一年终于攻打到了斯巴达斯特隘口最后一道防线——著名的白岩城墙。无数骑士的血染透了隘口的黄土,传说斯巴达斯特隘口深数里的七道城墙中只有白岩墙内的土还是黄sè的。而高岗湖的三万军队最后终于驰援隘口让欧卡亚军队功败垂成。当年高岗各族军队东出斯巴达斯特,三rì就将强弩之末的欧卡亚军逐出了三百多里,令欧卡亚的人们以为三百年前的历史又要重演。那次战争中,英尔曼戴着他著名的灰sè面盔率领不足万人的骑兽军团在梅努奈特城独自抵挡高岗高地的五万联军。在被任命为大领主与圣战元帅之后,英尔曼斩杀领地内的各城中小领主,将那些领主所属的士兵编入军队,随后断了高岗高地的粮道一举将高岗人赶回了斯巴达斯特隘口。此后欧卡亚大陆只有英尔曼领地不设其他领主而只有城主。传说英尔曼本可以将高岗的军队全部歼灭,可高岗人还是回到了隘口,也让欧卡亚唯一的兽族领主存在至今。
特德首领听到这消息之后脸sè更是大变,他瞄了我一眼张口yù说却又停在了那里。我尽力不去注意他眼神的异样,可还是让我有些尴尬,幸好这事情未免过于滑稽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就象是,胡狼前往参与羊群举办的对付狼群的聚会。摩尔德加聚会的目的正是为了防范英尔曼,这十多年来英尔曼也从不曾派遣使团出使过任何一个大领主,而他这一举动又合情合理得无法让人回绝。
“这一安排恐怕早就计划好了,否则先生也无从得知这个消息。英尔曼军队向来诡异神速,特德首领不用疑虑。恐怕泽曼王子就是因为得知这个消息才这样匆忙赶来,只是他与霍塔长老一起赶来的确让人奇怪。”腾歌将军沉思了会儿问道:“特德首领,去年冬收雅利安城一共进了多少粮?”
“谷粮五万四千驮,草料八万驮,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从首领口里蹦出了一大堆数字来。雅利安城是约纳河的源头,距离印莱特与约纳都只有几天的路程,英尔曼在这个南部重镇驻扎了他的第九军团。十多年来,那里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两大领地内将军们的心。
“摩尔德加领主的健康如何?”菲尔忽然插口问道。
“殿下问到了非常重要的一点,”腾歌将军代替了首领回答:“领主为了女儿的病逝非常悲痛,不过更多的恐怕是忧虑。科林殿下在这时候到席多瓦冬猎固然是中欧卡亚的传统,也是避开他父亲——据说大领主最近常常发怒,不过科林殿下在这时候离开摩尔德加城实在是不明智。如果少了尊敬的大领主,摩尔德加就要陷入混乱了,幸好令人欣慰的是他的身体一如从前。我担心的还有坎达历斯陛下与赤焰圣国,二十年前的那次圣战让他一直郁郁寡欢。如果没有陛下与圣国,恐怕欧卡亚大陆又要回到三百年前了。”
帐篷内静默下来,一时无人接口。
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在将军耳边低语几声,将军随后向正在冥思苦想的菲尔禀报:“达丁将军请求与我私下会见,殿下您认为如何?”
菲尔没有丝毫不悦:“这样正好,请将军小心。”
腾歌将军换了一身普通佣兵的皮革甲衣混在一队佣兵中,他走后不久,一脸心事的凯西·达丁出现在了营地门口——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可比较少见。一直反常地没有参与印莱特首领间商议的伊莎贝尔拉住了我:“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的气氛快让我窒息了。”
确实如此。随后她又邀请了游者费尔纳兰,菲尔看了看我们却和特德首领商议起其他事情。在营地西侧的山脚凯西追上我们,只是招呼了一声便默默跟随着。
“夫人还好吗?听说在约纳时她便身体不佳。”沉默良久之后伊莎贝尔忽然问道。
游者苦笑一声:“她已到了摩尔德加的东石城,据埃斯波西亚商团的人说出赤焰城时她已经是这样了,何况奔劳了五大领地数千里。岁月流转,二十年前的英雄们都已经老去的老去,逝去的逝去。时间是大神最无情的力量,除了大神这个大陆谁能得免啊!”
“可是加斯多夫人为什么要建立自己的佣兵团呢?大陆上愿意保护夫人的领主不计其数。”凯西也听出了他们谈论的对象,忽然也开口问:“在约纳,夫人除了拜访了约纳大领主总是呆在驿宫,即使有客人拜访也总戴着面纱,真是奇怪。”
奇怪?我不这样觉得,不过谈起一个远方的人比眼前的烦乱要好多了。何况因为伊莎贝尔的话,我每次听到阿玫莲·加斯多夫人的名字时总会联想到自己,能令费尔纳兰这样的人思念二十年的人确实令人好奇。游者知晓英尔曼使团的前来是否也是这个神秘的人告诉他的呢?
“凯西,看来你对到约纳城的美丽的夫人小姐都很关心。这里除了莰克多叔叔与月儿兰没有其他外人,不如你说实话吧,你偷偷跟着你父亲出来是不是为了加斯多夫人?”
伊莎贝尔的话顿时让小达丁脸红耳赤,他急忙辩白:“我只跟随父亲去拜访过夫人一次,都是听其他人说的……我出来只是想看看中欧卡亚大陆的繁华。”
“摩尔德加确实繁华,而且还有众多英俊的骑士与富泽的土地让玛蒂公主也心动不已。不过我不知道我们美丽的月儿兰公主是否也因此动心了,因此我建议你的确要抓紧机会。”离开了那些沉重的话题,伊莎贝尔又恢复了她的那种俏皮,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返身走上坡顶。
我还在想着两位将军为何要在私下会面,西欧卡亚大陆的印莱特与约纳不是一直来的盟友么?阿玫莲·加斯多佣兵团与她们的行程提醒了我,那些大陆领主间的讯息是如何被传递的了,正是这些商团与佣兵团的存在联系了领主们。于是达丁将军通过佣兵与商团间的私有联系传达了会见的愿望,可他直接来拜会印莱特首领不是更直接吗?
“昨天,您还好吗?”凯西忽然低声问:“没有想到这里还有鳞虎,幸好霍亚领主告诉我你的安然无恙。”
昨天?那仿佛已经是很远的事情了,山腰守卫着的护卫队还能让我记起曾经有的惊恐,到现在剩下了一种不明所以的沉淀与庆幸。那时候他与菲尔脸上的急灼还是让我很感激,只是我“连侍女也不愿意做”的举动恐怕要影响他对我的看法了。不知不觉中,伊莎贝尔与费尔纳兰走在前面将我们留下了在后面,让我不得不直接面对他。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些胡狼,我指得是前天的那些胡狼是您之前就准备好的吗?”
“不……没有,我的意思是我父亲说想见见您,没有想到您注意到了。”他脸上又出现赫然,有些结巴地说:“当然您看到了,我很想知道他的意思。您知道,自从我的姑妈去世后,我的父亲就再也没有踏进去过印莱特的领地。您让人惊奇,人们都在谈论您,说您从小在菲穆钦伦森林的一个猎人部落长大,还有着神秘的jīng灵族的血统。我很高兴他还是决定来见您了,可我并不是要存心欺骗您,如果您要责怪就请责怪我。”
“他的意思?”我被疑惑了。
“是的,我父亲非常喜欢您。虽然有些人说您的出现非常奇怪,另外一些人认为您过于矜持羞涩,而对于士兵们又过于热心。这些并不重要,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您所致。我想我理解您,您追求于内心的安宁与平静,并不会为中欧卡亚的富饶美丽而痴迷。那些人们心中所想的矜持是因为您思念印莱特,这让我更加敬重您。可今天他让我不要过于与您接近,我不明白。也许这非常冒昧,如果您的心中已经有了其他人请告诉我,我将不会心存期望也不会再来打搅您,否则任何人也无法阻止我。”
凯西神sè紧张双眼紧紧盯住我。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有一刹那我真的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在菲尔、腾歌将军以及他父亲达丁将军正在为西欧卡亚绞尽脑汁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这个,可更多的是意外与难堪。虽然我早已意识到总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场景,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早,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如果是伊莎贝尔该会如何应付?她和费尔纳兰在坡顶的另外一侧看着远处被暮sè隐隐笼罩的席多瓦城堡正谈论着什么。我忽然想到,亚克既然与达丁将军有着这样的交情,也许他将我带到欧卡亚就是想将我交托给将军。凯西又是紧张又是殷切的目光,让我无暇想得更多。
“凯西,”我结结巴巴地说,真见鬼!我宁愿面对血崩也不想面对眼前的这个人,更不想伤害他。而他的目光让我无法直视,让我的脸有些涨红:“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您,我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样的人。我敬重您的父亲,您应该听从他的建议。”
“我的父亲受约纳人的爱戴,黑甲军的士兵也象父亲一样敬重他。可他不应该干涉我的感情,如果您是因为我父亲……”
“不,您不明白。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您的父亲,将来您会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我急急打断了他,这真太糟糕了,甚至手心渗出了汗水:“凯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我的意思是……”
“我理解,明白无误。”面前的人和我一样的紧张,或许还有些失望。他说:“我知道您和我父亲为什么忧虑,英尔曼的三千骑兵是吗?摩尔德加几十个中小领主们就有五万士兵,何况还有大领主的一万jīng锐骑士与众多的佣兵。我知道您与摩尔德加或者约纳城的小姐们都不同,可这是骑士们的责任。”
他又说了许多,我根本无法确定听清楚多少,只是希望能够早点结束这场尴尬的谈话。以前伊莎贝尔说起过这样的情况,我一直以为那会是很遥远的事情,更不会是现在。如果是其他人倒还好些,可这是伊莎的表弟,而且还曾经不无善意地对待过我。“最好的办法是不要让他们有机会说出口。”伊莎贝尔曾经对我说。现在该怎么办?远处的两个人低声交谈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儿。
“……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一路上我用尽各种办法来引起您的注意,我知道这有点傻。可后来我知道了您的沉默不过是羞涩,正如那天玛蒂公主的晚宴一样。这让许多人对您有了古怪的猜测,我想那都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您。昨天让我意识到我差点失去您——请原谅我的冒昧,那真是太可怕了。我一直在想着您刚从树林里出现时候的样子,当时我就暗暗发誓将用我的生命保证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出现。”
“凯西,请不要再说下去了。要是我告诉你人们的传言都是真的,甚至比他们的猜测还要复杂呢?你根本不了解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只得扭头赶上那边正在说着神秘而令人畏惧的英尔曼领主的两个人。可伊莎与游者谈论着的话,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进去了。
“听说达丁将军对于英尔曼的评价倒是与众不同。也许将军应该由另外一名著名的将军来评价更为合适。”费尔纳兰对着心神不定的凯西说。伊莎觉察到了我们的神情都有些古怪,可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我并没有询问。
“英尔曼?那不过是一个兽族。我不明白一个低下卑微整天戴着面盔的兽族领主值得这么多人的关注,虽然近来有传言说他是北方兽族一名部族首领的另外一个儿子。”
对于凯西的蔑视,我心中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不知道英勇睿智的达丁将军当年是否也如同他的儿子这样,或者他只是因为我的拒绝才这样说。
“据说那些兽族首领只会留下一名最为强壮的儿子而将其他的儿子全部杀死,即使是最残忍的野兽也不会这样。如果这个传言属实,那英尔曼领主怎么能够生存下来并且成为领主。”伊莎贝尔轻轻将话题带了开去。
“我倒是见过英尔曼领主,在很多年前的赤焰城。那时候他还仅仅是正要前往斯巴达斯特隘口的百人骑兽队长,没有人想到当时这个默默无闻从小戴着青灰铁面盔的兽族在几年之后会成为领主。”
平时印莱特首领们虽然一直对这个人心怀顾忌,但是却很少谈及。伊莎贝尔却是很好奇:“听说那时候赤焰国如同约纳城一样也是流寇横行祸乱不止,加斯多夫人也曾经被流寇劫掳过。迪亚领主因此向附近的各位领主求救,并许下诺言谁能救回他的女儿就成为他的妻子。几天之后她就奇怪地一个人回到了迪亚城并从此没了笑容。莰克多叔叔,是这样的吗?”
费尔纳兰满脸惆怅说道:“确实如此,那时候我与加斯多领主以及其他领主都决定派出军队,可还没有出发就得知了她已经回来了。我也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从那些流寇手中将她救回的正是当时的英尔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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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从西流来的寒流
我决定从这天开始不再考虑过去的那些是是非非,不再去回顾那些月儿兰山谷与潘古特信风,不再想起凯格棱特城堡的岁月与火焰,不再让戈苏湖与哥登堡干扰我的心神,虽然这有点难。我是西欧卡亚大陆印莱特领地的公主,一个从小父母双亡由菲穆钦伦森林的玛耶族抚养长大的公主——早在约纳城以前安卡拉佣兵团年轻弓箭手拿着老人苏哈交给亚克的黑木牌子回到印莱特安排好了一切。赤焰魔法宫的长老们并没有急着召见我或者是其他使团,按照腾歌将军的说法,他们一定是想等到那些去菲穆钦伦森林探听消息的人回来。
这支由赤焰魔法宫、摩尔德加人、印莱特人、约纳人与圣骑士卫队组成的奇怪的队伍开始向我们最后的目的地前进,那些西欧卡亚来的商团与佣兵团依然跟在我们的后面。中欧卡亚温暖的冬天与修葺整齐的道路并没有给远徒来的客人安慰,紧张的气氛被掩盖在沉闷的旅途下,甚至达丁将军也将他的儿子牢牢约束在自己身边。我们从席多瓦城堡出发,沿着北翠冷琉亚山走了三天,经过霍亚城之后转向东北方向。宿营时首领们都聚在中营帐篷商议,每次腾歌将军都让侍卫来请我一同参加,也偶尔有些奇怪的人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在夜晚的遮掩下与首领们会见。我相信腾歌将军之所以让我参加出于迫不得已的信任,无论怎样,这也让我更加清楚地清楚欧卡亚大陆的情形。
与亚里巴桑大陆一样,欧卡亚的各个地方生活着各自相同而又不同的人们。摩尔德加人活泼而骄傲,约纳人复杂而低沉,相比较而言印莱特人的血脉更加坚韧与沉静。在大领主下,则有许多大大小小依附着的中小领主与成千上万的商团、佣兵团。在欧卡亚大陆的枢纽摩尔德加,繁华让这里的商团拥有了更多的财产与地位,如欧卡亚最闻名的五大商团就有三个出自这儿:经营毛皮与盐的德桑克蒂商团,以贩卖马匹骑兽起家的巴姆商团以及中欧卡亚最大的粮商埃斯波西亚商团。据说这些商团的祖先原来都是著名的领主,这些失去领地的贵族后裔不得不用另外一种方式维系家族的历史。在欧卡亚要成立一个商团或者佣兵团必须有大领主的担保与贵族的头衔。
事实上每个商团都或多或少与几个大领主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印莱特佣兵团护送的货物中就有很大一部分是由德桑克蒂商团所委托。而每个商团与领主的背后又有各自嫡系的佣兵团,如同特德佣兵团之于印莱特城,迪凯莱佣兵团之于摩尔德加,谢利佣兵团之于塞班,奥根塔勒佣兵团之于伊拉宁。在所有的佣兵团中只有加斯多佣兵团是一个例外,它得到了大多数领主的护佑。而所有的领主之中又惟独英尔曼是例外,他即没有佣兵团也没有自己商团,只有梅努奈特城与斯巴达斯特隘口对峙的七大军团、分驻各地石头城的五大军团以及另外两个游击军团。按照伊莎贝尔的描述,那些没有继承权的英尔曼城主们除了不允许拥有自己的军队以及按时向梅努奈特城运送足够的物品外,几乎拥有领主的一切权力。
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印莱特人到达摩尔德加之后要做些什么,按照印莱特首领们的说法似乎非常简单:参加摩尔德加大领主的六十岁寿辰。作为欧卡亚大陆勇武的象征的传统,在期间还将举办马术、弓箭、魔法与剑术的赛会。十多年来这个聚会越来越被关注,于是各大商团、佣兵团也会用这个机会举办名目众多的活动。现在我算知道了,在这些摩尔德加骑士渴望参与的盛会中,其在勇武和荣耀背后的各种小会谈才是真正的目的——费尔纳兰告诉我,当年正是这样类似的场合亚克才得以成为圣骑士。作为西欧卡亚的公主,我与伊莎贝尔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愿如此。
可越是知道得多,我越是为印莱特人担心。也许这也是菲尔与腾歌将军整rì忙碌的原因,也是伊莎贝尔与其他公主们不同的原因。
大陆历三○八年一月十rì,席多瓦狩猎后的第五天,维默尔河畔的下午。
三百年前,摩尔德加人在这条划分东、西摩尔德加的河上修建了长达三百步的著名的九孔石桥。此后数百年间,无数东欧卡亚骑士骑着战马在此渡过维默尔河奔向斯巴达斯特隘口,而不用象高岗人凡度那样在此耽搁了十数天不得不绕道上游涉水过河,也正是这条河流让溃败的高岗人得以逃回斯巴达斯特。据说也因为这座石桥的存在使得西摩尔德加能够象东摩尔德加那样享受神的恩泽,十多年前摩尔德加大领主率领五千骑兵也正是通过此桥将横行西摩尔德加的著名的红甲流寇兵团一举击溃。历经多年,石桥东侧的达特夫曼城成了除摩尔德加城之外最大的石头城,我在宴会上见到的达特夫曼骑士正是达特夫曼领主的儿子——最有可能成为未来摩尔德加大领主小女婿的人之一。
达特夫曼城的士兵早早将桥封住了,几百名过往的旅人聚集在桥口,其中有许多抗着笨重的木刺枪的骑士。伊莎贝尔告诉我,那些旅人交纳的过桥费可是达特夫曼城最大的收入之一。赤焰宫长老们与摩尔德加的王子、圣骑士都越桥而去,进入了桥东里余远的达特夫曼城,而西欧卡亚的使团只得在桥这端的空地扎营——使团或者军队没有得到邀请不允许靠近城市三里之内,是欧卡亚大陆的习俗之一。
伊莎贝尔早早来到我的小帐篷,手里照旧拿了一些宝石饰品。这些天以来那些摩尔德加的贵族们总是变着法子送来这些名贵的物品,只是我实在无法将它们放在自己身上,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们。
“真可惜,如果他们知道你是这样对待他们感情的证明,将会无比的失望以及更加痴迷。”伊莎贝尔满是惋惜地看着我随手将东西交给了葛娅,她从中取出了根发带:“这是霍亚领主送来的,从这点来看这个人倒是非常用心。但愿凯西不会因为我的话而责怪我。”
确实,这根发带晶莹剔透与众不同,那是用南亚里巴桑大陆上的一种丝绸编织而成,据说在欧卡亚大陆光一根这样的丝线就值得一只驮兽。发带的中间镶嵌着颗纯深蓝sè水魔法晶石,即使这颗晶石——而不是那些无用的宝石——也价值不菲。
“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它的价值。”伊莎贝尔硬让我坐下来,拿着发带在我头上摆弄着:“价值是衡量的最显而易见的体现,在那些贵族没有智力去敲开心爱的姑娘的心时,贵重最先被想到。其次会有些人想怎样让我们的公主显得更加美丽——谁能不喜欢自己更加美丽些呢?最后只有极少的人才会去想那是否是我们的需要。不过这对于他们的要求太高了,因为这个大陆不会有人知道你想要什么。”
“听起来我是这样难以满足,这真太糟糕了。”
“糟糕?这真是一种讽刺。看着她,那个镜子里的人。”她将我下意识转开的头扶正:“你认为需要任何物品来增加她的美丽吗?或者证明她的美丽?”
“我倒是觉得美丽是权贵最好的证明。”
她俏丽的脸庞却因为我的话滞了一下:“我不得不说你的话如此犀利,就象那句‘人的yu望总是那样可怕’。所以我才说这确实是一种讽刺。可是亲爱的月儿兰公主,他们期望的无非是想用这些东西来获得你了解他们的机会,如果你不和他们接触,你怎么知道他们能不能给予你需要呢?事实上我却是认为任何人都有可能给予你想要的,或者说任何人都不能,因为你要的是如此的少。”
“可是伊莎,我们为什么非要他们的给予呢?”
“你把我问住了,确确实实地问住了。可我又非常开心,因为我发现我的月儿兰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伊莎贝尔眼中闪起一种耀眼的火花,让镜子中她的脸尤其有生气。
“也许我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笑?”
“可笑?当然不。仔细看看自己,你不觉得吗?你总让我惊奇,无论你做出的什么我都会认为正常的。虽然你对着我的眼光让我很高兴,可我希望你能仔细看看自己。”她假装生气似的又将我的头扭正:“如果你不想接受别人的给予,你就得仔细看清楚自己。”
伊莎贝尔的神态如此确定,也许她是对的。可镜子里另外那张脸,我却看不出有任何不同,何况:“即使我有什么不同,那又怎么样?伊莎,我的意思是我想做些什么,可发现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那么你想做什么?”
镜子中那双黑sè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深邃异常,露出沉思的神情。我想至少让关心我的人不再受到伤害,可我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不,我不想再为这个问题困绕。我使劲晃了晃脑袋:“伊莎,我们是因为是因为什么而活着?”我猛然想起曾经这样问过亚克。我还能记得他的回答:“人活着有许多的原因、理由,任何其中的一条都可以,也都不可以。人活着不是因为理由,而是因为活着而感受活着。”我不由喃喃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很奇怪的问题,很奇怪的回答。”伊莎贝尔皱了眉毛想了会说:“可我想不出更恰当的答案。要我说,这个答案过于无奈和被动,而且冷漠与绝望。‘因为’活着而感受活着——这难道不也是一个原因与理由?活着而感受到了活着,那多好,为什么要加一个‘因为’呢?”
无奈、被动、冷漠与绝望?我从来没有将他与这几个字眼联系在一起过。可就这两个字就一定会是这样吗? 我说:“不会,他……” 那个眼神忽然出现在眼前。
“什么?”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声音?”
一个从未听过的低沉肃杀的号声隐隐传来,伴随的是地面微微的颤动与闷雷一样的隆隆声,将帐篷内的宁静打碎。空中的元素也被隐隐牵动,显得有些蠕乱。这种蠕乱非常奇特,不是声音引起涉动,也不是我在克洛弗隘口前赤焰宫魔法师的那种金元素的凝重,更如积蓄已久的洪水或者即将爆发的火山。伊莎贝尔的本原也被这种蠕动牵动,脸sè突变。
“腾歌将军有请。”一名侍卫在帐外禀报。
等我们走到营中高地时,隆隆声越发清晰震耳。远处尘土飞扬,一股灰sè洪流席卷而来。先头的隐约是队骑兽兵,我已经能看见那些比马匹高大了许多的骑兽身上的鳞片与其上兽兵盔甲的闪光。这队不明来历的骑队的后面被尘土掩盖,分辨不出有多少骑。元素中的涉动正是来源于他们,我也从没有想到一支军队会散发出这样夺人心魄的振动。那股蓄势愈加明显,仿佛任何一个异动都会使这个力量喷薄而出,即使黑雾森林的那队兽兵也没有这样的气势。
“英尔曼第六军团,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腾歌将军轻声说道,脸sè也如这气氛一样凝重。他随即下令准备好信旗,任何人都不得喧哗擅动。
随着独特而短促军号声,灰流在千多步外停住。那种催人心肺的隆隆声忽然消失了,但是颤动的余波依旧绵延了许久。维默尔桥上的士兵与桥头聚集的路人一样混乱起来,相比较而言印莱特营地算是比较有序的了。那些英尔曼的骑兵奇怪地停在原地,即没有下马也没有散开。这种寂静更让人悬起了心,而寂静背后关于凶残的英尔曼的传说让人们更加手足无措。
河对岸的达特夫曼城匆匆驰出队举着摩尔德加信旗的人马,度过了维默尔河在桥头停住了。“这不合礼节,科林·摩尔德加殿下应该等到英尔曼的信旗再派人出城迎接。”菲尔脸sè严峻地说。
“殿下说得非常正确。”腾歌将军回答他:“从战术上而言,科林王子倒是没有什么错误,或者完全正确。他担忧的是这队因为神速勇猛而闻名于世的骑兵渡过维默尔河,那样达特夫曼城将无险可守。殿下请看城墙上的令旗,恐怕只要桥头发出一个信号就有几千骑兵倾城而出了。不过从胆略上而言,科林王子未免过于谨慎了些。”
“腾歌将军,科林王子的谨慎恐怕也是应该的吧?我们也不知道拉克代思军团会来得如此之快。”莫桑克图大师说道。
“大师,拉克代思军团一行三千骑兵还有二千驼骑队,两天前还在二百里开外。驼骑队两天最快也只能赶百里路程,我可不相信一支军队饿上几天还能谈得上英勇。拉克代思无非虚张声势,否则也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科林王子先是失察,而后失措,再而后失势,恐怕摩尔德加的将来还是会在泽曼王子的手中。”
“何以见得?”
将军指了指桥头摩尔德加的骑队说:“大师请看,那些旗帜上的标志,可都是摩尔德加西石城的标志。科林王子是西石城城主,而泽曼王子则是摩尔德加近卫军的首领,可见科林王子虽然为长子,可大领主还是更加喜欢他的二儿子些。”
说话间,英尔曼军队中响起了几声军号,摩尔德加的军队也同样对答了几声,一队十人骑兵从灰流中驰出向桥头行来。走得近了才看清楚这是队人族骑兵连人带马都包裹了厚重的灰sè铁盔甲,长长的刺枪直直矗立在鞍前左枪鞘中,右侧枪鞘平放着长戢,马后股齐齐插着三柄投斧与三个箭筒,骑兵则腰挂砍剑背戴硬弓斜套着臂盾。这些骑兵无论是人马还是枪箭均比对面的摩尔德加人高大了许多,仅十人就有一种威不可挡的气势。摩尔德加人早早就下马等候,可那队骑兵却径直策马走到他们面前交接信旗,更象是来接收信旗似的。
“英尔曼骑兵果然威风,连摩尔德加人也这样屈卑。”
特德首领接口道:“没有接到命令,骑兵不得下马,这是英尔曼的军令。英尔曼军令严酷欧卡亚大陆世人尽知,当年即使默克桑斯大长老接见,英尔曼五万骑兵也没有一人下马。只是将军,过会英尔曼信旗来此我们应当如何迎接?”
远处拉可夫营地的信旗早早侯立在了门口,而约纳营地则也毫无动静。将军沉思了下说道:“号角应答后再谴十人骑队下马出迎,殿下看如何?”
菲尔点了点头:“这样正好,如果拉克代思认为我们是畏惧他们的军势那就太可笑了。我看就连月儿兰公主也没有丝毫害怕。”
害怕?那是指害怕的感情还是害怕所发出的颤动?我随口答道:“我只是觉得害怕没有用处。”
众人愕然,只有伊莎贝尔抿嘴而笑,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在与西欧卡亚各使团交接过信旗之后,英尔曼的军队随即也扎下营来。这时在后侦察的佣兵才回来禀报拉克代思军团的到来,虽然来得有些晚,不过还是带来了个近些天来还算好的消息:北欧卡亚的伊拉宁使团在近卫军首领斯卡蒂将军的率领下也已经跟随而来,正与拉克代思的驼骑队一起赶来。虽然如此,腾歌将军还是暗中布置让特德佣兵团补充到营地中来,我甚至看到了安卡拉首领,可没有见到亚克与老魔法师默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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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从那双眼睛中看到
大神的咆哮,我以为这不过是一种言过其实的夸大。可当鼓声——不是席多瓦城后的嬉闹——真正响起在两声军号之后,天地间只有这种低沉抑郁而冷漠的咆哮声,一通又是一通。
英尔曼军队的晨鼓将这些天来各使团号声的和谐不再存在。相比较而言,以前我已经熟悉的号音柔和得有些靡靡,赤焰山的金号又过于尖锐。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鼓声,与昨天夜鼓相比现在的声音更加的令人畏惧。英尔曼的军令:在晨鼓与夜鼓响起时,任何人不得擅动。四年前的圣战中,各大领主派遣的佣兵大多数都在这鼓声中被那些骑兽兵shè杀,而其他的人则死于斯巴达斯特的城墙下。据说在二十年前正是这样的晨鼓中的血腥让原本人心涣散的各城士兵变成了此后勇猛凶残的英尔曼军队。
这真象是一种魔咒,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在夜鼓声中消散的气势慢慢凝聚起来,一样地低沉抑郁和冷漠。正在收拾衣物的思娜与葛娅脸sè苍白,伊莎贝尔停下了手中的梳子神sè凝重。也许战争与军队本就应该这样,可那种沉郁让我厌恶——就象厌恶以前的某种东西。我暗自凝起心神鼓动起安宁平和的节奏,小帐篷中被涉动的元素慢慢平稳下来。可那种气势如此的庞大,我也仅仅只能将宁静维持在这样的一个小范围之内。
十通鼓后,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了我,抬眼时正是伊莎贝尔满是温暖的眼睛。
西石城距离达特夫曼城不过百多里路,除了络绎的路人,时不时有摩尔德加各城派出的士兵队与佣兵队汇聚而来。三天的路程,让从席多瓦城堡出发的二万人变成了现在的四万多人。如果没有赤焰山的人们与英尔曼的军队,这确实会是一个盛大欢乐的聚会。那两支军队都保持着沉默,长老们在科林王子与泽曼王子的陪同下走在队伍的前面,英尔曼的使团走在队伍的后面。令人恐惧与厌烦的鼓声与军号照旧每rì响起,即使人数众多的摩尔德加人的加入也无法让印莱特人沉静下来。按照腾歌将军的说法:“拉克代思军团与属下个个雄心勃勃的中小领主,谁能知道摩尔德加大领主更忧虑哪个方面?更何况还有赤焰魔法宫的存在、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等等。”而路途成群结队的商人、农民与抗着各种刺枪长剑武士对于遥远的印莱特人似乎更加好奇,经常有人聚集在路边对着与印莱特信旗悬挂在一起的摩费长老的信旗指指点点。
按照习俗,西欧卡亚的使团驻扎进了西石城。经过几百年的修葺,这座与约纳城大小相似的石头城原本的褐sè城墙已经被更为坚固的白sè坚岩替代,只有古老jīng美的箭楼还有些班驳褐石。温暖的中欧卡亚下午的阳光下,赤焰长老们并没有停留,一直越城而出向十里外的东石城驶去,在那里塞班城的使团已经早许多天到达。几天之内其他的使团也会逐渐到来,包括费德南斯、库亚特、伊拉宁、科穆安等等,北欧卡亚的人们会驻扎在北石城,而赤焰圣国来的人们将会在东石城休憩。士兵与佣兵、商团各自进入城外已经安排妥当的驿站,首领们率领了三百近卫军进入了西石城。这里,远道而来的人们与好奇的居民将原本就繁华拥挤的街道塞得满满的,依旧有各种各样的邀请与迎接在这时候被送来,有德桑克蒂商团、迪凯莱佣兵团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商团,其中最重要的邀请是科林王子代替他父亲发出:大领主迫不及待地希望见到故人们的子女,因此在次rì我们将一同前往摩尔德加主城。摩尔德加人的好客与热情丝毫没有受到英尔曼军队在场的影响。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纷扰的场面,那些聚集在印莱特使团前围观的人们尤其的多,看来西欧卡亚的传言已经流传到了这里,不知道在那些衣着华丽议论纷纷的人们口中我成了什么样的人。面纱与身边伊莎贝尔的安稳在这时候倒是一种安慰,而腾歌将军与特德首领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切。人和人就是不同,在我看来那些路边围观与迎接的人们都面目模糊,可我知道在他们与亚克眼中并不如此。我不禁有些无奈,事实上让我来选择,我更愿意呆在那些人之中。无论如何,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距印莱特千多里之外的中欧卡亚,距离凯格棱特也许有四、五千里外,多么遥远也多么陌生的地方。
我长长地呼出口气。
费尔纳兰在我们将进入驿宫后院时匆匆从后赶来,在伊莎贝尔的耳边低语了几声,她的脸上变得又是惊奇又是欣喜。我也觉察到了在后院有两个人等着我们,其中一个人的气息很熟悉又很陌生。那种独特的共振让我差点叫出声来,可那并不是亚克,我知道。而另外一个人的气息非常的微弱,如同一个重病中的人。
“有个很特别的人想单独见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伊莎贝尔轻轻对我说。
游者脸上的奇怪表情马上让我意识到了那会是谁。可另外一个人呢?他与亚克又是什么关系?那个人觉察到了我的灵觉的窥视,忽然那种气息就消失了不见,在房里宁静中留下了一个无法进入的空洞。这的确让人震惊,那个人居然有如此强大的本原与坚韧的灵觉,甚至连亚克也未必能做到这点。我收摄心神点了点头。
“那好。先生作了首曲子,可到了现在才会拿出来弹奏。”伊莎贝尔调皮地眨眨眼睛,随着苦笑不已的费尔纳兰而去。
我顺着白石铺砌的园路前去,即使是这驿宫摩尔德加人也展示着他们的奢华,可我无暇去仔细欣赏那些石柱上华美的雕塑,一心想着那个奇怪的人以及他们为何这么急着见到我。毫无疑问,他们比其他的欧卡亚人知道我更多的事情,可与其他时候一样我依旧不明白,就如当时摩费长老见我一样。
镶贴着大理石的房门“嗒”地一声在我面前打开,一个平静、疲倦而富有磁xìng的声音响起:“你来了。”一张曾经秀丽绝伦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岁月抽走了那上面的活力与润泽,看着我的眼角有了些年轮的细纹,柔美的颧骨也不再饱满,削瘦成风霜的残痕,一抹鲜艳的嫣红尤其触目。我很多次设象着被人们称为欧卡亚大陆最美丽的妇人的样子,现在她出现在我面前时却是如此直露地苍老。听那声音,我本以为会看到双满是沧桑和落寞的眼睛,可那是深若潭水的平静,偶尔有一种惊异的光彩掩藏不住地闪耀着,那样富有生命。这便是阿玫莲·加斯多夫人?被无数欧卡亚人或者赞誉或者诋毁的人,为智若费尔纳兰魂牵梦绕的人?“兰特,月儿兰来了。”她仿佛是等候我已久的家人般轻轻搭住我的手,对大厅内的另外一个人说,让我不由自主被她引着走了进去。
那手纤长有些冰冷,一丝柔和的笑容从她眼中荡漾开,立即让她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在厚重的黑sè斗篷下,她脆弱的生命本原散发出一样的愉悦,如水一般溶开了我的疑虑。这个生命现在这样虚弱,之前我还想着另外那个本原会是属于谁,可现在她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却无法不注视着她。
“亚克说得没有错,的确非常特别。”随着老迈的声音,元素中那个黑洞消失了。虽然我无意中觉察到了他们相同的斗气,可也没有想到这个名字就这样蹦了出来。我不由向那个也披着斗篷的人看去——鹤发苍颜下古铜sè的脸庞满是坚韧的深纹,眼神中有种我所熟悉的平静与洞悉力。他说:“亚克还好吗?转眼又是五年了。”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问我,有些淬不及防,只是本能地回答他。
老者微微一笑:“很象,阿玫莲,果然和你一样。”
“您还没有见到她怎么说象呢?”加斯多夫人也微笑起来。她伸手揭下我的大麾与面纱放在一边,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我。我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惊异的目光,可不是,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理解与深深的怜惜,也许还有慈爱。倒是老者眼中jīng光一闪,四周元素不易觉察地动弹了一下。过了许久,他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我知道他的沉默与点头意味着什么,我不想辩驳。可他究竟是谁?
“过来月儿兰,让我好好看看你。”加斯多夫人的话格外轻柔,她将我拉到窗前,坐在白sè云岩窗台上。阳光将明黄sè的帷幔映衬格外明亮,在她脸上涂上层暖sè,可还是掩不住那股憔悴。她依然只是看着我,发出了阵叹息:“亚克本想将你托付给我,可惜晚了几天,也许是早了几年。欧卡亚正是多事的时候,今年的冬天来得也早了。”
原来如此,我一直都误会了他。亚克这样安排一定是认为她能保护我,可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虚弱又怎能让亚克这样信任她呢?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身体内的元素已经慢慢失去了本原的控制,即使是最微小最低阶的魔法她亦无法抵挡。如果说她的力量来自于她身边的人,比如边上那个我见到过的最深不可测的剑客,又是什么让那些人甘心如此呢?为了所谓的美丽?我可不这样想。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的状况,依然只是关注着我,而丝毫不在意自己。我随口说道:“欧卡亚如此,亚里巴桑何曾不是。”
“亚里巴桑,是的。人们总说就象chūn天一样,冬天只存在于人们心里。看来我真的是老了。兰特,是吗?”阿玫莲·加斯多朝老剑客眨了眨眼睛,露出个俏皮的无奈。
老剑客苦着脸说:“当年我意识到自己老的时候是因为看到了亚克,那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我还记得——人总是喜欢在年轻的时候说自己已经老去,老了的时候却死也不承认自己老了。因为这句话,我现在已经都记不得自己究竟有多少年纪了。”
不知为什么,我随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不管怎样,会笑的人总不会老。”眼前的人的笑容确实让我忘记了她的虚弱,宁静而微微跳动的颤动在我们之间传递。她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只手替我拂起垂落的一缕长发:“你看,人们的传言总是很可笑,谁说我们的月儿兰不会笑——就象他们口中的我一样。你知道那些人最荒谬的一点是什么吗?”
传言?我摇了摇头。
“这很好,看来你丝毫不在意他们。那些人总以为今天的阳光是为他们而铺洒,以为暖风是为他们而吹拂,甚至以为月儿兰花也是为他们而盛开。”夫人静了下来:“可他们不知道,花儿在山谷的绽放并不是为了人们的欣赏,更不是为了他们的采摘。月儿兰,据说那是一种骄傲的花,是吗?它在风中展开花瓣是为了寻找一片宁静的沃土。”
“您见过月儿兰花?”
“我正看着呢。”她笑了起来:“明天我就要起程赶回赤焰城,因此想来看看我们的月儿兰。”
“您为什么不等聚会结束呢?”
“我已经做了该做的事情,而且离开了太久的时间,走了太长的路。有些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能够看到你而且看到了你,我也就放心了。二月的风雪总是让人头疼,最好在那之前赶到赤焰城。兰特,我们该回家了。” 声音里第一次透出淡淡的伤感,抑制不住地疲惫。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满是惋惜期待地说:“那本也会是你的家,你会喜欢的。希望有一天你能来看我,迪亚城的夜百合在八月的时候最美了。”
一股热流从胸口涌起,哽咽得我说不出话来。我是一个魔疗师,知道也许所有大陆上最多的魔疗术,可我也无法阻止生命在她身上的流逝。显然房间中的两个人都与我一样知道这一点,是什么让她这样淡定?她既没有强大的斗气,也没有神奥的魔法,更没有令人畏惧的权势,可亚克为何会想到将我托付给她,并毫不怀疑地认为她能保护我?她就这样坐在我的面前,既不是风情万种,也不凄哀婉约,那些传言与以前的猜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确有些可笑。
“是的,是该准备起程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及迪亚。”
“噢,兰特,您得允许我多愁善感一次吧。”她朝老人摆了摆手说:“兰特说得对,我们很象,让我想起二十年前。这么说不恰当,兰特,她比我更勇敢和坚韧。亚克说得没有错。那孩子还是忘不了……他对自己太苛刻了。”
我第一次因为她的话而疑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象我一样,我也头一次没有任何芥蒂地回想起那双鹰眼。勇敢与坚韧?这样的形容让我有些羞愧。
“可他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老人的话里有种由衷的欣慰。
“奥克古历亚王朝第一剑士的弟子怎会让人失望?不过恐怕这次他会后悔。”阿玫莲·加斯多夫人站了起来,将斗篷上的风扣系紧,她对我说:“假如有一天你见到他……还是算了。今天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她与老人一起拉起了斗篷,朝我点了点头一笑,推开房门走进阳光里。院子中正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玛雅琴声,那是首澄静安详的曲子,让她的脚步缓缓停住。黑sè的斗帽微微侧着,似乎在享受冬rì的暖阳与动听的曲调。
远处天空的湛蓝中一只冬鸟在珂斯达玛月亮上一掠而过,划出淡淡的灰痕。
“你见着她了?”
“是的,伊莎。”
“她长得什么样子?戴面纱了吗?”
“我不知道,伊莎。她……病了,病得很重。”
她就是来看看我,没有任何目的——就如我是一个离乡多时的家人。我忽然想起其实有许多的事情她可以告诉我,关于亚克、关于赤焰山的传说、关于她自己和我,可现在那些重要吗?
伊莎贝尔已经睡去,她已经习惯于在我的弹奏中安歇。夜空中的寒冷并没有让四周的元素冻滞,没有风,却依旧缓缓地滑动着。我能感觉到身边人的火热的生命本原,随着她的呼吸,稀薄的元素在上空打着转儿,慢慢与其他融合在一起。这一刻是如此安宁,让我清晰的无法入眠。我轻轻地从那只紧握的手中抽出睡袍,侧起身子慢慢挪开。伊莎微微一动,呢喃了声。不,伊莎,我只想一个人悄悄呆一会——元素被我念出的一组魔咒召唤而来释放在她身边,形成我依然躺在床上的形态。那假象会慢慢消散去,可不会惊醒她。
我想做什么?不知道。铺在地上的毛皮在轻柔地触摸着**的脚踝,深深将它没进,没有一丝声响。魔法火炬的幻叶木中的法力早已消失,稀疏的星光渗漏进寝宫,将家具映照成黑糊糊的影子。我让元素在手中凝结成一个结界,手指间跳跃起的微弱白光在周围照耀出几步大小的空间。依着元素的流动,在黑暗中我本不需要任何火光,可这时候我渴望见到光亮。帷幔将窗户遮掩的严严实实,木格栅的缝隙中还是有股清冷流进来。我听到了外室思娜与葛娅均匀粗重的呼吸,听到了寝宫门口侍卫的走动声,听到了夜空中鸣叫的夜莺的翅膀的扑腾声,更远处还有些混杂的天籁。
静,真安静。
旁边水镜中映出了手上的火光,里面的人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是呵,不真切的感觉现在是如此的强烈,我是我,我到底又是谁?我有疼痛,那种疼痛曾经折磨得我生死不能;我有灵觉,强大而敏锐无比;我有眼睛——那是我的吗?镜子中的人,那个俏生生站立在那儿的人是我吗?忽忽的火花如此黯淡,我念出魔咒。手指间忽然光亮大盛,吓得我转过了身子,将闪动的火光藏在胸前。幸好路途的疲倦让伊莎贝尔还在沉睡,忽然的光亮并没有将她惊醒。我轻轻走到镜前,第一次仔细看着那个“我”。
幽暗的背景下,镜中全身素白的少女愈加耀眼。如洗的长发银光流溢,有几缕绕在胸前。松软的长裙下依稀可见细腰盈盈,削肩柔背,赤足纤纤。身前弹着奇异古奥结阵的手指晶莹剔透,一丛rǔsè白芒在手指间欢跃,光芒边缘闪动起诡异的七彩耀斑。银发下秀颔微含,肤若凝脂。可眼睛——另外一双静若潭水的眼睛忽然出现在眼前。真是奇怪,我甚至不记得那双眼睛的颜sè、不记得那双眼睛是否美丽,只有里面深藏的光彩刻在脑里。镜子中的这双眼睛让我有些怅然,那里面黑sè蒙着淡淡的雾气,现在忽而又显现出了失望的神sè。
我怵然一惊——这本就是我,镜子中的少女就是我。我是月儿兰,早已经是了。“她”是如此美丽,不是吗?少女黑若亮漆的眼睛露出了丝嘲讽,直刺心底,让我再也无法笑出来。我想掉头而去,可少女微微一动,将我死死钉在那儿。
我想去哪里?你想去哪里?逃到哪里去?我不知道是在问谁,镜子中的人?可她又盯着我询问着我。我无法不想起另外一个人——阿玫莲·加斯多夫人。与她相比,你拥有的东西可多得太多了,她可不会魔疗术,没有强大的灵觉,甚至没有了时间。更何况,何况在凯格棱特之前你是骄傲而zì yóu的格林。我应该羞愧,为自己羞愧。
镜子中的少女脸上泛起团晕红,可**辣的感觉却出现在我的脸上。我强制着自己看着镜子,里面的人一样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我。不不不,不应该这样,我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痛恨这样情绪化的表情,更加厌恶它们出现在我的脸上,无论是哪张脸。我凝聚心神,就象要咏诵魔法中最高阶的魔咒那样看着她,看着自己。
雾气在她眼中慢慢淡却,如同血崩之后本原的沉淀一样,有一种生命在慢慢积蓄——更象是在凯格棱特的昏迷中遗失未归的一部分灵魂慢慢苏醒过来,清醒而刺痛,沉静而嬗动。
我忘记了是否还有时间的存在。不是忘记,而是清晰地感觉到了时间——与那些过去一样。我记得所有的事情,我就是从那些过去走过来的。既然我已经愿意面对所有过去的后果,那还有什么值得去回避?至少亚克有一句话说的并不如何正确:“或者我们可以忘记,选择记着一些事情。”没有人可以忘却,对于我而言也没有任何必要忘却。
镜子中的人莞尔一笑。只是在rǔ白sè光芒的照耀下,那张jīng美的脸过于苍白。我随口咏起火系魔法,在手中的结阵里加了点红sè的光耀。
西石城的深处忽然响起一阵sāo乱。见鬼,我并没有修炼或者做其他奇怪的事情——这让我醒悟起来,并不是我的缘故。英尔曼的军号响起,不多时sāo乱伴随着马蹄声便曼延到了我们的驿宫。一队侍卫们迅速前来守护住后院。
“出什么事情了?”伊莎贝尔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声音甜美柔和。
我一阵心慌,收手将光芒散去。她看到了我在镜子面前的沉思了吗?可即使看到了又如何,我不由对自己摇了摇头,随口答到:“不知道。也许是他们的驿宫失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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