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新年一九零四
一九零四年一月四日,京师,崇文门东大街,直隶军区高等军事法院。
法院正楼是一幢浅灰色的古罗马风格建筑,九级石阶,阶顶树有六根立柱,三角形的额顶上盘着一条金龙。
正楼后面有一幢三层的深灰色砖石小楼,由一条封闭的走廊与正楼连接起来。
小楼没有正常的窗户,却在墙上密密麻麻地开了许多小栅孔,小楼周围由一圈高大的砖墙围起,墙顶拉着与电线相连的铁丝网,围墙四角还各有一个岗楼,上面随时站有携带步枪的法警。
由这所高等军事法院出拘押令而被捕的犯人都会被送进这幢被称为“拘押所”的小楼内,在宣判之前,犯人将一直呆在这里,随时等候出庭。
由于军方的最高级部委均在直隶军区高等军事法院审理权范内,所以这个外形单调的拘押所中有时也会关进中央高级军事部门的大人物。
这天下午快到四点钟的时候,三辆挂着“京戍Z”打头的车牌的黑色“王虎”牌小轿车开到了法院门前,同时一队骑警驱马而来,统共三四十人,下马后在法院大门前站成一行。
看到这一幕的普通行人如果不算太无知,往往会在心中感叹:“妈的,不知道哪个大人物来了,牛B什么啊。”
看到这一幕的法院清洁工则苦起了脸:“完了,等下光清理马粪就够我受的了。”
从院长室的落地窗前看到这一幕的法院院长慌忙跑下楼,到正厅里迎候那位大人物。
在几名着黑西服的高大青年簇拥下,一位穿着深色西服、外披浅色风衣、戴着宽檐礼帽和宽幅墨镜的男子走进了正厅,院长毕恭毕敬地迎上前:“请问……”
男子递给院长一张纸条,低声道:“我是国防大臣派来的,这是国防大臣的手令,请安排我跟在押的武定国上将单独会面。”
院长接过纸条,扫过一眼,低头道:“既然是兵相的命令,我马上去安排,您请到我的办公室稍候……小蔡,过来招呼几位到我的办公室去!”
一刻钟后,在正楼后面通往拘押所走廊一侧的一间密室中,国防大臣派来的神秘男子与前总参后勤处处长武定国少将会面了。
有“零点一二吨级人物”之称的武定国腆着大肚子,穿着大号的深灰色囚犯棉衣,一看到那名男子就亲热地叫起来:“原来是老杨啊,是咱们老大派你来的吧,这次来有什么好消息吗?我到底要过多久才能出去?”
“别急,不会太久了,武威公一直把你放在心上的。”
那名男子说道,摘下了墨镜和礼帽,现任总参谋长杨正金上将的脸清清楚楚地展露出来。
武定国抓住面前的铁栅栏,有点不耐烦地叫道:“上次也是这么说,事情有什么进展了,你究竟给我说清楚啊,法院方面给我指派的那个律师一点用都没有,开庭了几次,检察院那边拿出的有力证据越来越多,照这样下去不是死刑也是终身监禁啊!”
杨正金把手肘支在桌上,双手合在下巴前,嘴角泛出略显嘲讽意味的微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别人每年拿几万元土地公司的红利就满足了,你却要享尽人间富贵,在军事工程招标的时候接受建筑公司的贿赂,选定军用干粮生产商的时候又吃食品公司的好处,连批军需卫生纸的时候也没忘记拿回扣,你真是没救了,按照检方现在掌握的证据,总共也有一百万了吧,如果没人帮忙,被枪毙是理所当然的。说真的,我也很感兴趣,你究竟搞了多少钱呢?五百万?一千万?。”
武定国恼怒地捶着面前的桌台:“老杨,你就别火上添油了,我有多大权力,能吞到一千万?全部也不过三百万而已……妈的,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些送了钱的公司居然把我给卖了,这里的法律怎么没有行贿罪呢?如果像我们那里有行贿罪的话,我看哪个公司敢随便出卖我,哼,要死一起死!”
“其实呢,在我们那里也只不过中国一家有行贿罪而已,这也是对官员的福利之一嘛……不谈这个……说来三百万也不少了,最近我跟管财政的韩浪聊过,他估算了一下,现在这里的一块钱相当于我们那时代差不多两百块人民币呢,也就是说,你相当于我们那个时代的亿万富翁了。”
武定国焦急地挥舞着被手铐锁着的双手:“什么亿万富翁,老子都快没命了,你倒跟我说说,武威公究竟打算怎么救我!”
杨正金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金灿灿的哈德门烟,抽出一支递到武定国嘴边:“兄弟,别急,怎么说你也是开国元老之一,武威公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呢,先抽支烟,去去火,老是这么气哼哼的对身体不好。”
武定国把头一扭:“少来这一套,今天你要跟我说个清楚,否则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得不把一些事情告诉那些多嘴的人了。”
杨正金把烟放到自己嘴上,点上,向武定国臃肿的脸吐出一团浑浊的烟:“你想对哪些人说哪些事呢?”
武定国咬了咬嘴唇,阴阴一笑:“如果我找来记者,把时光机器的事情告诉他们的话……”
杨正金抬起头,叼着烟,朝阴暗的天花板冷冷一笑:“那么你就要在精神病院度过下辈子了,在那里,就算你再怎么正常,最终还是要变成真正的精神病,哈哈,那样的话我都没兴趣去探望你了……”
武定国脸上一慌,立即改成了哀求般的口气:“老杨,不要这样嘛,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可是抛弃了一切跟随武威公打天下的人啊,怎么可以就这么完了呢?”
杨正金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烟嘴,锐利的目光如子弹般直射武定国那猥琐、狼狈、惊恐并且污浊不堪的眼球。
“你也知道你曾经是什么人吗?我们为什么来这里?你如果只是想干这档事的话,完全可以留在那个时空去钻营,那里不是还有行贿罪之类的福利吗?你以为自己有功劳,周围的人顾忌你是刘云的亲信而不敢动你,所以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吗?直到你现在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反省,反倒去怪那些给你送钱的公司,像你这个样子还是死掉比较干净!”
武定国脸上的肌肉的神经质地抖动起来,手铐里的双手颤颤巍巍的举了起来:“老杨……是……是我错了,我对不起武威公,我改,以后我一定改,求你,求你告诉武威公,一定救我一命,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放过我,放我一条生路……”
杨正金又吸了口烟,吐着烟圈,声调缓和下来,恢复成在大本营做报告时令人打瞌睡的那种口气:“当时真是看走眼了,居然没现你是这种下贱的人,说起来,丁介云他们倒还比你强上几万倍,至少他们也算是为理想而死,你却是为了几个臭钱而送命。”
听到这句话的武定国却毫无睡意,他歪着嘴,眼泪和鼻涕都在各自的基地里徘徊起来:“老杨,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情分上,你救救我,我……我在上海几家外国银行存了一百万,存折我藏起来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地方,只要我能留下一条小命,这些钱全是你和武威公的,你跟武威公说一说,他还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
杨正金压低了声音:“真的有一百万的存折吗?”
“我怎么敢骗你呢,我藏得很隐蔽,检察院那帮笨蛋再过一千年也找不到。”
杨正金扔掉还剩一半的烟头,手扶在桌台上,示意武定国把头凑过来,武定国乖乖地把耳朵贴到了铁栅栏旁。
“把那一百万交出来,然后你乖乖地按法院指定律师的意思办,即使被法院判成死刑,武威公也会想办法留你一条活路,比如偷偷送你出国,然后扔给你两万英镑过日子,总归不至于让你活得太苦……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武定国犹豫地看着杨正金:“这……能行吗?”
杨正金一抬头,起身就要离去。
武定国惊慌地拍打起栅栏:“别,别走!老杨,我知道了,我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这样才是聪明人嘛……”
两小时后,换过上将军服的杨正金坐着一辆“王虎”小轿车来到武威公爵府邸,在门外守候的管家笑眯眯地迎上来替他开车门:“是总参谋长阁下吧,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请跟我来。”
管家领着杨正金拐过几间华式堂屋,来到一幢附带游泳池的三层花园式洋房前,这是公爵府的标志性建筑,据说设计者就是曾设计了中南海皇家别院的几个法国工程师。
进入洋房大厅时,穿着长下摆西洋侍者服的仆人正在铺设餐桌,准备晚餐。
杨正金随口问道:“怎么不见公爵夫人和少爷、小姐们?”
管家恭敬地应道:“少爷和小姐们今天要参加学院的课后活动,要晚点才能回来,公爵夫人似乎在卧室里……请这边走……”
管家将杨正金领到了刘云的书房,门是开的,管家请杨正金自己推门进去。
“这是我家老爷吩咐的。”
管家说道,笑眯眯地退下了。
杨正金推开门,看到刘云正背着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穿着藏青色元帅服,光着头,脊背稍稍向前佝下。
“他不行了,我呢?”
杨正金突然觉得眼前掠过了这些字,他也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这话,但是他不确认这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刘云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抬起手示意杨正金坐下:“你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武定国果然在外国银行存有巨款,他自己说有一百万,我按您吩咐的跟他说,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他就把藏存折的地方告诉我了,我已经吩咐手下去找了,他们一找到就会报告我的。”
“很好,这小子有没有说他总共收了人家多少钱?”
“三百万。”
刘云从鼻子里狠狠地哼了一声,摇头道:“真没想到,他居然搞得那么大,吞了半条瑞字号战列舰。”
“那么,真的要按许诺的那样,放他一条生路吗?”
“怎么可能,按现在这种情况,谁也救不了他,检察院现在掌握的证据就足以让他死一百次了。问题的关键在于,武定国实在罪不可赦……”
杨正金突然很严肃地打断了刘云:“我觉得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刘云楞了一下:“哦?”
“我认为,武定国之所以能搞到那么烂,与您的纵容有关。”
刘云眯起眼睛,有点惊讶地盯着杨正金,杨正金丝毫没有露出胆怯的神色,依然绷紧了脸说道:“据我所知,早在两年前直隶军事检察院就开始调查武定国了,但是因为您通过当时的直隶军区司令刘百良和最高军事检察院院长吴奉天对其施加了压力,调查不了了之,我还知道,您当时只是认为,武定国只是在‘正常范围’内小贪一下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正是您的包庇,养成了现在这样一条硕鼠!”
刘云抱起手,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在武定国的事情上,我的确有过失……”
“那么,现在应该是亡羊补牢的时候了。”
“你是说……亡羊补牢?”
杨正金扬起头,此时,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与往常大本营言时令人昏昏欲睡的调子截然不同,不止是声音,他往常那种中庸平和、稳重大方的表情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那种充满激奋、无畏、执着元素的神色令刘云心中恍然一动。
“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什么‘正常范围’,必须彻底终结各人的不正当收入,今后不管那些不正当收入的数额是一分钱还是三百万,都必须严惩不贷!当然,在此之前要先召集大家出警告,以武定国为例杀一儆百,然后以三五个月为限,帮大家把从前的痕迹抹干净,之后就放开军事检察机关的手脚,并将军事检察院纳入帝国最高检察院的领导下,同时也将军事法院纳入帝国最高法院和国会的领导下,完成军内司法独立,从此由制度上堵塞军内**的渠道。至于大家交际费用不够的问题,可以通过合法手段来达成,比如修订封爵制度,给军功爵位提供更多年金,然后操纵白痴皇帝给大家一一封爵好了,另外也可以通过皇室犒赏的办法,从皇帝那里拿钱拿土地来分赏,据说皇室年收入不下了两千万,除皇宫、颐和园之外的动产和不动产总值差不多有五亿元,让他们拔点毛也是应该的吧……”
刘云欣然一笑,走近杨正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仅是我的臂膀,更是我大脑的一部分啊,你说得很对,**就是**,贪一分钱也是贪,贪三百万也是贪,以前我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以为规定一个上限、再由鹰狼队从旁监视就没问题了,却由此养出了武定国这样的大败类,是我的错。你提的意见很好,合法办事,才不怕被人抓住把柄,以后我要领导党派去竞选,去争夺总理大臣的位子,就不能被人抓住把柄来搞臭名声……恩,这件事就由你来办。鹰狼队的指挥权暂时就交给你,让鹰狼队集中力量去调查各位元老大将,看看他们有什么违法行为,把调查情况汇集在一起后,如果没有再现武定国之类的巨贪恶吏,就派心腹之人传达你刚才所说的意思,然后要他们配合展开清除痕迹的工作。等这次战争结束后,借着论功行赏的机会,自然会合法地把缺口弥补上,这点也要告诉大家,以便安定人心。”
杨正金高兴地点点头,在他心中,刘云作为开明领袖的形象从未消灭过,虽然不时地,这种形象会被种种疑问所扭曲、模糊,但是只要刘云身上偶然迸出一点闪光,那掺合了崇拜与信仰的形象便会如抹去冰霜的玻璃般再度清晰透亮。
“那么,武定国的那一百万存款怎么办?要交给检察院吗?”
“不行,如果检方以此为证据,武定国认为我们出卖了他,情绪可能会很不安定,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来,还是让他抱着我们会去救他的念头老老实实等着受死好了。至于这一百万,就以匿名捐赠者的身份捐给阵亡将士遗族救助会吧,那个救助会办得很透明,我比较放心。”
“是,等到存折找到后,我就派人去把钱转到遗族救助会的帐号上,然后我再到拘押所走一趟,告诉武定国您同意帮忙放他一条生路,让他高高兴兴地等死。”
“就这么办。”
这时,杨正金看到窗外天色已晚,便准备告辞,刘云却拉住他,要他一起去吃晚饭。
“好久没来我家吃饭了吧,虽然没有特别预备宴席,添一双碗筷还是不成问题的,另外,晚饭后我还有话要跟你讲。”
“是,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来到大厅时,晚餐已经预备完毕,刘云的长子刘平和次女刘玉春正绕着餐桌打闹,三子刘凡则耷拉着脸坐在餐桌边。
一看到杨正金,刘平便大大方方地过来鞠躬问候:“杨叔叔好,很久没见了呢。”
调皮的刘玉春三步两跳地蹦过来,两手捏起学生百摺裙的裙角,屈腿前倾,学着舞蹈演员谢幕的样子给杨正金行礼:“杨叔叔好!”
刘凡却只是冷冷地看过来一眼,什么都没说。
刘云不快地瞪了一眼刘凡,转头问身边的管家:“夫人呢?”
“夫人刚才说了,马上就下来……”
管家话音未落,楼梯上就传来了公爵夫人清丽的声音:“抱歉,我来晚了,刚才在卧室里收拾一些东西……”
公爵夫人不过三十出头,丽质依旧,这天穿着浅蓝主调的洋装,挽着时髦的高髻,只戴了一串简约的珍珠项链,款款而行,姿态撩人。
“早说过了,那种事情,让佣人去干好了……”
刘云说着,上前接过夫人的手,优雅地挽着她入座,两人频频微笑对视,情意绵绵,只令杨正金心中大叫:“英雄配美人,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虽然这幢洋房是法国式的,餐桌也是通过法国洋行从巴黎买来,但是餐桌上摆放的倒全是由景德镇瓷器盛放的中国菜肴。
虽然是公爵之家,吃饭的时候却没什么太严谨的规矩,这一点由刘玉春在饭桌上的表现便可见一斑。
刘玉春活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把脑袋扭来扭去,一会儿去挑逗哥哥,一会儿又凑到父亲耳边说悄悄话,一会儿又跟杨正金介绍桌上的菜,忙得不亦乐乎。
刘平也一边吃饭一边大谈特谈学校内外的各种奇闻趣事,说着说着,就扯到了敏感问题上:“……今天听那个范参议员的儿子说,前些时候上海和广州有人游街,抗议父亲当总理大臣呢,上海那些游街的人跟支持父亲的人打起来了,死伤了好多人……”
听到这里,杨正金有点担心地看着刘云,刘云却哈哈大笑,用筷子指着刘平:“那么,平儿,你觉得你父亲适合当总理大臣吗?”
刘玉春抢着回答:“当然适合了。”
刘平斜瞥了一眼妹妹:“切,又没问你。”
刘玉春马上鼓起了腮帮子:“父亲,哥哥欺负我!”
“喂,这也算欺负你啊,真是没天理了!”
“不让我说话,还不算欺负我啊,父亲你给评评理,母亲你也给评评理……”
公爵夫人苦笑着摇摇头,对杨正金点头道:“让您见笑了,我家这两个活宝,天天闹腾个不停,真是没办法……”
杨正金笑道:“小孩子嘛,闹腾个不停才算有活力嘛。”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长这么大的时候,每天狠不得把房子掀翻一百次呢。”
刘云捏着下巴上的胡渣,笑着说道,但当他瞥过一眼静坐在一角、只顾细嚼慢咽的刘凡后,那笑容却瞬间蒸了。
晚餐时间在刘平和刘玉春两兄妹引爆的阵阵笑声中悄然逝去,公爵夫人晚上要去几天前刚被加封为男爵夫人的前总参作战处长朱涛的遗孀家拜访,刘平和刘玉春两兄妹也随母亲同去,顺便找他们亲密的小伙伴——朱烈风和朱馨——一起玩。
“今天你还要跟烈风哥哥打拳吗?太无聊了,不如到馨妹妹的房间来,我们一起玩过家家……”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跟你们玩幼稚的过家家,无聊。”
“哥哥坏蛋,又欺负我……”
兄妹俩打闹着跑开了。
刘凡第一个放下筷子,便默不作声地往自己房间走去,不向在场的任何人打招呼,往常刘云都会叫住他,狠狠训他一顿,今天因为还有事要跟杨正金谈,就没有理他。
刘云与杨正金回到书房,刘云关好门,转身对杨正金道:“最近我准备出京去。”
杨正金大吃一惊:“什么?要到哪里去?”
“我打算巡视前线,与前线官兵共度春节。”
“这个……哪有总理大臣巡视前线的道理,您走之后大本营和内阁的事情怎么办?”
“我已经考虑好了,我出京之后,由张志高暂代总理大臣,主持内阁工作,而大本营方面,名义上由他主持,实际工作就靠你了。”
杨正金还是连连摇头:“我总觉得如此不妥,其实您大可不必亲临前线,多送些慰问品,要钟夏火、刘百良他们多往一线跑跑就行了,那边那么冷,而且到处都是敌国居民,鱼龙混杂,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这次出京,我会带虎豹营随行,没有人碰得了我半根汗毛。”
杨正金知道,虎豹营是刘云的私人特种部队,这支部队每年从国防预算中的“要人保护”项目中吃掉数百万元,然而,有关这支神秘部队的诸如人员、装备、历史、作战效能之类的详细情报,杨正金并不比街头随便哪个乞丐知道更多。
“小杨,你就不必担心了,事实上,除了鼓舞官兵们的士气之外,我也需要到前线多走走,多看看,亲身了解这场战争的真实情况,这样才能对下一场战争心中有底,光是坐在暖炉边指点江山、纸上谈兵,难免会犯自以为是的错误嘛,想象毕竟要以现实为基础。怎么样,对于主持大本营工作,你有信心吗?”
杨正金再一次被深深扎根在大脑皮层下那位开明领袖偶的闪光所感动,激动地把手抬到额前:“是,保证完成任务!”
一月七日,各大报纸纷纷以头版头条报道了武威公刘云将赴前线巡视并与前线官兵共度春节的消息,而光兴皇帝改任张志高为署理总理大臣的“皇令”则被大多数报纸放在了头版二条、三条,甚至是次版。
大多数人对各大报纸这种厚此薄彼的行为并不在意,然而在京师内城,一群游手好闲的人看到报纸后不由大动肝火,进而聚集在一起指天骂地起来。
这些人有许多共同点,而其中最令他们引以为荣的,却是他们的姓氏。
他们都姓“爱新觉罗”,系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后裔,当今光兴皇帝的宗族亲贵。
当天晚上,这批人以长衫马褂外加瓜皮帽的一色打扮聚集在皇弟醇亲王载沣的府邸中,一个个愤愤不平,边喝酒边骂人。
“那些贱民,居然完全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实在可恶!”
胡子花白的庄亲王载勋火气不小。
“刘云那个逆贼,根本就是司马昭再世,必然要篡我爱新觉罗家的皇位,总有一天要把他收拾掉!”
四十出头的端郡王载漪咬牙切齿。
“该杀!该杀!刘云该杀!张志高该杀!文易该杀!孙文该杀!康有为该杀!谭嗣同该杀!汉人都该杀!”
不到二十岁的贝勒载洵正血气方刚。载洵本是老醇亲王奕缳(原字为言字旁)之六子,也就是当今光兴皇帝载恬(原字加三点水)的六弟,十六岁时就出继给瑞郡王奕志(原字加言字旁)为嗣,袭了贝勒,从后海的醇亲王府搬出,住进西单甘石桥槐里胡同和背阴胡同间富丽堂皇的洵贝勒府,平日里到处摆出一副王孙贵胄的派头,经常在家中会集年轻的宗族子弟议论时政,对汉人掌权的现实极为不满。
同为皇弟的载涛排行老七,他对载洵那满嘴的“杀杀杀”颇不以为然:“汉人都该杀,由谁去杀?六哥要亲自动手吗?”
载洵不快地瞥了他一眼:“没胆识的小子,懒得跟你讲。”
载涛冷冷一笑:“六哥有胆识,嘴上叫了多少年,该杀的人却都活得好好的。”
载洵跟弟弟耍起了无赖:“你小子怎么帮汉人说话!”
两人的五哥载沣不耐烦地吼道:“你们两个吵什么,皇室已经如此不堪了,你们还要内讧,成何体统!”
听到载沣说到“皇室如此不堪”,年长的几位亲贵不由黯然泪下。
庆亲王载振则阴着脸道:“听说皇上最近龙体欠安啊。”
端郡王载漪点头道:“皇上已经三十多岁了,膝下依然无嗣,又经常患病,不如早立皇储,好让大家都放心。”
庄亲王载勋拈着他的花白胡子,摇头晃脑道:“问题是立何人为储君比较合适呢?若论承袭次序,孚郡王溥伦应为继,当年穆宗驾崩后便应立为新君,不过当时太后嫌他是继子,未曾应允。再下来就是恭亲王溥伟。这两人均年富力强,应当能顺利延续皇室大统。”
原来溥伦乃过继宣宗(道光皇帝)长子奕惠(原字加言字旁),也就是说,血统上并非皇室直接嫡亲。穆宗(同治皇帝)于1876年病死,死后无嗣,当时就有老恭亲王奕斤(原字加言字旁)提议应由溥伦继位,但却被当权的慈僖太后以血统层次稍远为由加以拒绝,慈僖遂提出由醇亲王奕缳之子载恬为皇帝,醇亲王乃道光皇帝第七子,而他的福晋(正室老婆)正是慈僖的妹妹,所以载恬既是慈僖的侄儿又是她外甥,所谓亲上加亲。其时慈僖还有另外一番考虑,按照皇室规矩,若立比同治皇帝载淳低一辈的溥伦为后继,溥伦就将过继给大行(就是已故的意思)皇帝为后嗣,而皇后阿古鲁氏便成为太后,有垂帘听政之权,慈僖届时就靠边站了。相反,将载恬立为后继,因为与大行皇帝同一辈分,慈僖就可以继续做她的太后,垂帘听政,玩弄国家大权。
如今慈僖已经死掉十三年了,尸体早就在东陵化成白骨一堆,显赫一时的老醇亲王奕缳、老恭亲王奕斤也在十三年前那场宫廷政变后不久突然暴死。
十三年来,维新变法,设立内阁,剪辫易服,满汉合流,改清为华,召开国会……满洲贵族们一次次被震动、震惊、震怒、震慑,一开始还有人敢公开反抗,然而新军的子弹和警察的棍棒很快让他们明白了什么是“新秩序”,剥夺爵位、没收财产、终身监禁、斩弃尸,最初的恐怖过后,剩下的人大多老实了,无奈了,无聊了,开始游手好闲,开始花花世界,开始醉生梦死。
然而,执着地眷恋过去的人并没有就此死绝,**皇朝的权力吸引着他们,王孙贵胄的自负驱动着他们,这些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后代们并不认为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
此时听到庄亲王载勋提到立储次序之事,载洵讥讽道:“篡位之人未除,立储又有何用?去做亡国之君吗?”
载涛冷眼道:“六哥说得好,就请六哥去把那个妄图篡位的大逆之徒处以极刑吧,我倒要看看,届时在珠市口掉下脑袋的究竟是谁。”
载洵恼怒地摔掉杯子:“你小子别激我,还真以为我办不到啊?告诉你,老子天天都在筹划这件事,妈的,本来早就打算好在正月初一百官朝贺式上干掉他的,没想到他却要跑去前线过春节,***,眼看就让他逃过一劫!”
众人一惊,载沣慌忙去捂载洵之口:“六弟,你胡说什么啊,活腻了不成?”
载洵一把推掉哥哥的手:“你们这些人,就是这般胆小怕事,所以才被刘云之流的下贱汉人夺去了朝廷大权,你们根本不明白,当今皇上是被这些人软禁起来了,他们是挟持天子玩弄朝政的大恶人,大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端郡王载漪拍着酒桌应和道:“洵贝勒说得好!正是我等贪生怕死,才有今日之势,什么满汉合流,什么中华帝国,全是屁话,我等乃太祖努尔哈赤子孙,怎么可以眼看满清江山被那些下贱汉人夺了去!就是拼上一死,也要把满清天下夺回来!”
几个年轻的亲贵激动起来,也跳出来叫喊着附和。
载涛拉过载沣,摇头哀叹道:“五哥,你看看这些人,丝毫不识大势,当今天下,已经没有爱新觉罗家的根基了,我们安分守己的话,尚能苟延残喘,延续大统,像他们那样闹起来,届时狂风一起,恐怕连一片叶子都剩不下。”
载沣也低头长叹:“天命如此,难呀,我呀,人微力薄,我的话他们能听进去多少呢?”
激昂的叫嚣声在醇王府的宅院中久久不散,其中掺杂的那些微弱的悲叹,并不会引起哪怕一只蚂蚁的注意。
第一百章 时光
公历一九零四年一月十日,京师火车站。
早晨七点钟不到,天色昏暗,寒风刺骨,车站大楼的瓦顶上盖满了昏昏欲睡的灰雪——没错,雪是灰色的,蒸汽机车那丑陋烟囱里排泄的煤烟不会放过任何污染纯洁事物的机会。
站台上异常地热闹,由两排禁卫军士兵隔出的走廊两旁挤满了礼帽、军帽、鸭舌帽和学生帽,镁光灯的闪光和白烟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红地金龙旗像被狂风蹂躏的树叶般上下翻飞。
从贵宾候车室到开往天津的专列之间铺上了厚厚的红地毯,迄今为止帝国惟一的大元帅、现任国防大臣的武威公爵刘云正在十数名身着黑西服、戴着宽幅墨镜的高大男子簇拥下踏着地毯款步而来。
经过特许的十几名记者由宪兵引到刘云面前。
左臂戴着“华通社”袖章的一名记者抢先问:“请问兵相阁下,听说您此去要与前线官兵共度春节,您的妻子儿女没有意见吗?还有,本朝规矩,正月初一的百官朝贺礼上需要所有在京世袭伯爵以上王爵或王爵继承人参与,听说您的长子只有十二岁,您决定要让他出席百官朝贺礼了吗?”
刘云摘下缀满华丽羽毛的船形帽,向那名记者和蔼地点了点,环视一圈在场众人,高声道:“这位记者先生问我,我到到前线去过春节,我的妻子儿女会不会有意见,我的回答是:如今帝国在整个中俄边境部署有近百万大军,战事一日未消,这百万官兵就一日不得回家与亲人团聚,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儿女不是更有意见吗?对于这些不惜牺牲,慷慨为国的英豪之士,我感到由衷地敬佩!也希望全体国民以这些英雄为榜样,以国家为上,爱国爱业,干好本职,以实际行动报效祖国!”
不少群众欢呼起来,旗子舞得更凶了,有人还喊出了“武威公刘云万岁”之类的大逆口号,然而那名记者却一点感动的表情都没有,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兵相大人,您还没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
刘云清了清嗓子,放低了声音:“关于新年百官朝贺礼的事情,我已决定由长子刘平出席,皇上日前已经下达敕令,为犬子量身以便御赐正四品公爵世子大礼服。”
忙着记录的华通社记者很快被其他人挤了下去,自由党麾下的华声社的记者抢到前头,劈头便问:“兵相阁下,您觉得这场战争还将延续多久?您认为您此次出巡对前线官兵士气的影响有多大?”
刘云对他微笑,对在场所有人微笑——这是礼节,也是形象,根本地,这是必要。
“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事实上,我也不能准确地告诉你战争将在何时结束,因为这不光是我们的问题,俄国方面才是关键。我已经一再明确地告诉诸位,这场自卫反击战的目的不是摧毁俄国,也不是抢夺俄国的固有领土,我们只求在公平的基础上恢复两国的和平,这公平,就是恢复两国在尼布楚条约中所规定的国境线。众所周知,俄国四十多年来通过欺骗、强占和卑鄙的不平等条约吞并了我国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竟比英、法、德三国本土面积之总和还多!这是对我泱泱中华的羞辱与践踏,中国虽大,却没有一寸土地不宝贵,夺地之事决不可遗忘,裂土之仇决不可不报!何况俄国近年来一刻都没有停止对我国的骚扰侵犯,在帕米尔高原,在外蒙古草原,俄兵入侵之事屡见不鲜。俄国人在其夺占的中国领土上广筑要塞,屯驻大军,还将西伯利亚铁路延伸过来,以便运兵,其占领军不断压迫、歧视和虐杀我中华同胞,经常越境袭击我军哨所,终于酿成海兰泡虐杀事件和江东六十四屯入侵事件,逼迫我国展开自卫反击作战,以御敌于国门之外……至今为止,我们没有看到俄国对于和平的任何一丝诚意,只要俄国政府继续坚持其富有侵略性的对华政策,战争就不可能停止,俄国将遭受更大的损失。”
说到这里,刘云顿了顿,暗自调整了一下已经有点僵硬的面部表情,继续做和蔼可亲状面对众人:“记者先生的第二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您应该到前线去,问问官兵们对此有何想法,我可不能代替前线百万将士的嘴。”
又有两名记者挤了上来,一个臂膀上戴着“国通社”的袖章,另一个胸前的挂着的记者证上则明明白白填着“日本—读卖新闻社”。
所谓国通社,就是“国民通讯社”的简称,主办方为目前最具活力的在野党——民国党,该社的招牌报纸《实闻报》一贯以毫无顾忌地批评现政府而闻名。
刘云下意识地抬起手,示意日本读卖新闻社的记者先来问。
日本记者的汉语很流利:“请问国防大臣阁下,您对日本于前日攻克函馆要塞、光复北海道全境有何看法?如今日本已派出二十多万人参于大6战场的战斗,请问今后是否还会要求日本增派部队前往大6战场?”
“恩,关于第一个问题,我国大皇帝陛下日下已向贵国皇帝电表示祝贺,我本人亦为此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在东亚联盟协同一体的强大力量下,俄国侵略者已经被驱逐出了北海道,日本的固有国土得以光复,但是,需要联盟各国——尤其是日本——密切注意的是,战争并未就此结束,俄国侵略者还没有被彻底打垮,他们还有力量卷土重来,我们要作好准备,应对敌人随时可能起的反扑。日本对联盟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此前我已经与贵国的6相海相做过电报交流,了解到日本国内的经济情况已经不允许再派出更多部队到境外作战,对此,我们将在平等协商的基础上根据实际情况作出相应的调整。”
日本记者很快被挤下去了,这时,国通社的记者已经大大方方地挡在了刘云的正前方。
刘云心里嘀咕:“国通社的人……哼,一定会被问到上海双十二事件。”
不出刘云所料,那名戴着鸭舌帽的记者一上来就大大咧咧地开口道:“请问兵相阁下,去年十二月十二日,在您署理总理大臣任上生了上海和广州群众针对您的游行示威,其中上海的游行群众受到了暴徒的袭击,维持秩序的军警却偏袒暴徒,反而对游行群众加以逮捕,事后也没有彻底追查暴徒来历和惩处不作为的军警,您对此事有何看法?您认为您在这件事上负有责任吗?”
刘云继续保持着他洋溢春日暖光的表情——虽然心底里很想叫人把那记者拖出去暴打一顿——并以温和平缓的语气回应道:“有关上海的双十二事件,我已经多次表态,不同政见的民众应以和平方式进行交流,暴力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游行可以,但是不能打架,打架的人,警察当然会抓起来,我从内政部和上海市政府那里看到的报告都提到,现场一片混乱,上万人挤在一起大打出手,那种情况下,普通平民都应该迅逃离现场以接受警察的保护,而顽固地留在现场继续斗殴的人被警察当作暴徒加以逮捕也不难被理解。至于您提到的军警偏袒暴徒什么的,我不明白,也没有得到正式的报告,暴徒是谁?参与打架斗殴,扰乱社会秩序的即是暴徒,对以这种人,我的意思是,见一个抓一个,严惩不贷!”
年轻的国闻社记者丝毫不理会以上敷衍之词,继续追着开炮:“阁下恐怕没有听清楚我的意思,在现场的许多人都可以做证,双十二事件是和平的游行群众遭到蓄谋已久的暴徒突然袭击,而负责保护游行群众安全的军警不去赶跑暴徒,反而逮捕游行群众,政府难道不应为此负起责任,并加以调查吗?”
刘云突然觉得这记者实在不该被拖出去暴打一顿,反而应当重重有赏,就让他跟随在自己身边去前线,一路好吃好喝,到了海参崴前线后,叫刘百良和王直把他塞进一门三百八十毫米攻城炮的炮膛里用最强装药打出去,一定可以让他死得轰轰烈烈外加尸粉无存。
微笑的温度下降了,但是还没有到变质的地步。
“如果我接到了如你所说的正式报告,我自然会作出相应的处理,很遗憾,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收到那样的报告,内政部已经将此事定性为治安事件,如果有人还是觉得不妥,可以向相关部门反映。好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请把时间让给您身边这位金小姐好吗?时间不多了,您看,前面那些人还要为我送别呢。”
得到刘云言语鼓励的那名金女记者立即与其强壮的同伙一起把国通社的记者压到了一边。
疙瘩被清除了,心情舒畅,寒风一点都不冷。
冲开了记者的包围,前来送别的高官显贵、社会名流们又蜂拥而上,刘云一抬头,正好跟张志高打了个照面。
“路途遥远,请多保重。”
张志高伸出手。
刘云毫不犹豫地出手握住:“总理大臣阁下,我不在的时候,也请您多保重啊。”
汽笛长鸣,往天津去的专列缓缓驶出站台,人群也渐渐散去。
张志高携着妻子罗素兰的手走出车站,在几名保镖的簇拥下钻进轿车。
子爵府的司机通过传音管问道:“老爷,要去哪里?”
“中南海。”
张志高对着传音管应道。
要人专用“王虎”牌轿车的前后座由一堵厚厚的玻璃隔开,司机无法随意听到乘客的谈话,通话要经过穿透了玻璃的一根传音管进行,在乘客座位这一头,传音管的送话头由旋盖盖住。
车开了,透过早晨刚刚擦干净的车窗,可以看到崇文门东大街上攒动的人头与车马。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人们乘着轿车、马车、轿子、人力车和双脚来往穿梭,路面拥挤不堪,前面开路的骑警不时吹起哨子。扫开的雪堆积在道路两旁,清洁工人正把雪一铲一铲地往大车上抛,工人的臂膀上围着“市政自治会”的蓝袖章。
“好慢……”
罗素兰挽着丈夫的手臂抱怨道。
她今年三十六岁,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同时也是中民党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署理文教大臣。在另一个时空,她还是涉嫌危害国家安全、侵夺和破坏国家财产、谋杀等多项罪行的通缉犯,此外,在那个时空的电脑网络上还流传着以她为主角的“云大校花如何成罪犯”之类的种种奇谈怪论。
在那个时空的2o21年,十七岁的她考进了云南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天生丽质的她一踏入校门,就成了饥渴男子们注目的焦点,不管帅哥猛男还是青蛙瘪三,大家蜂拥而上,各施绝技,轮番进攻,却一个个铩羽而归,无人得手,“冰雪校花”的称号一时传遍校内外。战败的虾兵蟹将们聚在一起,分析缘由,得出推论无数:a、她眼光极高,一定要酷帅眩有钱的F1234之流才能搞定;B、她对某个身在他乡的猪头死心塌地守贞不渝;c、她是级没救的同性恋;d、她是级没救的书呆子;e、她暗恋某个已婚老师,企图做第三者……
很快,推论e的支持者们自以为现了证据:罗素兰与班主任文易教授来往密切,曾有人现他们俩在某公园或咖啡馆中单独相处,于是心怀不满的虾兵蟹将寻机将此事透露给文易的老婆,惹出一场翻天覆地的大战来……
“市政设施的改造迫在眉睫啊,如果不是打仗的话,现在就可以从国库赢余里拨出几千万给市政府,把全市道路和下水道之类的设施改造一遍了。”
张志高说,看到身边的妻子有点魂不守舍。
“怎么了?有心事?”
“没什么,只是,有点困……”
罗素兰摇摇头,把头靠在了丈夫肩上。
“没睡够吗?要不然……你就别做这个文教大臣了,以后天天睡懒觉也无所谓。”
罗素兰微微一笑,青春不再的脸上依然风韵万千,岁月的侵蚀还远远没有消磨完她作为云大校花时的种种遗迹。
“想让我做家庭主妇吗?”
“有什么不好呢?”
罗素兰在丈夫的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
“笨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吗?”
张志高轻轻拍一下后脑勺:“当然记得,那时候,我在网络上认识了文老师,被他的文章感动,就决定去云大拜访他,一到文老师家,正好他跟他老婆吵架,被赶了出来,他忘了带钱,没办法招待我,就找到了你嘛。”
“后来呢?”
“呵呵,你还问呢,你请我们出去吃饭,才上了第二道菜,文老师他老婆就气势汹汹地杀过来,抓起桌上一杯啤酒就往你脸上泼,实在是……强啊……”
“就会说这些,没大脑……”
罗素兰撅起嘴,又掐了一下丈夫的手背,这次的力度显然不轻,张志高痛得歪起了嘴。
“说,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无道德无廉耻的可恶的第三者?”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所以我才挺身而出去劝阻师母嘛……结果我被骂多管闲事,脸上也挨了一杯啤酒。”
“切,你是看师母漂亮,想找机会搭讪吧。”
张志高再次歪嘴。
“喂,别掐了,好痛……你比师母年轻漂亮多了,要搭讪也得优先考虑你啊。”
这次张志高张大了嘴,哎呦哎呦地叫出声来。
带着暧昧的笑容,罗素兰凑到丈夫耳边,两指紧紧掐住他的手背:“哦,我算看透你了,现在这大街上比我年轻漂亮的女孩到处都是,你以后是不是要优先考虑她们啊?”
张志高连忙讨饶:“啊呀,好夫人,快放手,不要转移话题嘛,我们刚才说的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
罗素兰稍稍减轻了掐人的力度,扬着头盯住张志高:“第一次见面是吧,继续说啊,后来呢?要把你当时心里想的也全都说出来。”
“是,是……这个,后来嘛,文老师脸上也挨了一杯啤酒,于是大吵大闹,惹得周围的人都过来看热闹,当时我看情况不妙,考虑到你和文老师的声誉,就决定再次挺身而出,叫住师母,宣布你是我的女朋友,文老师则是我尊敬的前辈和好朋友,是我拜托文老师对你多加照顾的……”
罗素兰眼一斜:“是吗?只是考虑到我和文老师的声誉而已吗?其他的都没有多想?”
“没有,没有,我对天誓,当时我真的只想到这些而已。”
“没有企图趁机占便宜的念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罗素兰放过了张志高的手背,转而去拉他的脸:“既然有考虑到我的声誉,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抱住我强吻,这算什么啊!”
张志高一脸无辜:“没办法啊,师母硬是不信,要我拿出证据嘛,逼不得已,只好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地来吻一次了,至于说强吻,你当时也没反抗嘛……当时也有想到,你那么漂亮,吻一次也不算吃亏……”
罗素兰一拳打到张志高脸上:“你还好意思说!我的初吻耶!我费尽千辛万苦留下来准备在最浪漫气氛下献给最完美白马王子的,居然给你这个呆瓜在那么多人面前强行夺去了!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真想提起桌上的火锅盆子扣到你头上!”
张志高继续无辜:“那你当时不是什么都没做吗?还很配合地让我拉着手牵走……”
“我都给惊呆了嘛——你搞清楚啊,被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夺去初吻耶!再说了,师母凶神恶煞地站在那里张牙舞爪,我可不知道她还会用什么来对付我,所以就算你不牵我走,我自己也会跑开了的啦!”
“恩,恩,这个……不过嘛,经过这一次以后,师母总算和文老师和好了啊,一场风波就此平息,皆大欢喜,这不都是我的功劳吗?”
又是一拳,张志高的另一边脸被打贴到车窗玻璃上,惹得路边若干行人纷纷驻足回望。
“皆大欢喜?有这种事吗?当时你就完全没考虑到我的感受吗?我跑回宿舍,窝在被子里哭了一夜呢!”
“这么说,当时你的确是喜欢文老师……”
“笨蛋,我是为我的初吻而哭啊!你拿什么来赔啊!还有啊,冲出人群之后,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说,丢下我又跑回去了,一点良心都没有!”
张志高打起了大哈哈:“这个嘛,我要抓住机会,帮助文老师向师母解释嘛,事情结束后,我不是也专程跑去向你道歉了吗?当时你不是也原谅我了吗?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哈哈,哈哈哈……”
张志高的嘴贴到了车窗上,这时,前面的路口不知为什么堵住了,车子停了下来,更多的行人驻足,惊讶。
“要不是文老师一再帮你说话,我怎么会饶过你,你知不知道,在文老师带你来跟我道歉之前,我已经为你设计了九十九种死法呢!”
“恩,恩,怎么说呢,人家不打不相识,我们是不吻不相识……呵呵,上天注定,没办法,没办法,不过要是你当时就下定决心从此不理我,我也没机会啊,毕竟是我理亏……可是你毕竟没有那么做,反倒经常跟我见面……”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是去跟文老师见面,谁叫你像跟屁虫似的一天到晚挂在文老师后面,我想不见你,行吗?”
张志高摸着脑袋笑道:“没办法,这叫机缘巧合,我去云大就是为了见文老师的嘛,不跟着他还能跟着谁?不过到了后来,却是你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罗素兰满脸的“不信不信就是不信”:“是不是啊,你是看到所有的美女都会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吧,说,昨天你为什么盯着那个新来的女佣那么久?”
“你看你,又想转移话题,刚才不是你要我说当时心里有什么真实感受的吗?”
“好,你说啊,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深刻印象呢?”
张志高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深沉得快要沉没进地底的表情,他安详地看着妻子,声音像流淌万年的冰山溪水:“有一天,我们在夜宵摊喝酒,你喝得有点醉了,呆呆地看着天空,突然很平静地说,你好想做一颗流星,即使短暂,却不停滞,而且璀璨。后来你还说,你很讨厌这个世界,你不想复制无数人重复过的千篇一律的生活……上学,找工作,嫁人,生孩子,照顾公婆父母,把孩子养大,然后老去,死掉,那是令你厌恶的、在无数个节点上被无数人演绎过的相似剧情,你不想就这么过完一生,你想做的,是改变世界,改变人类……至少,改变一个国家,即使为此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因为那才是流星般的人生,那才是足以令自己感动的人生。”
“当时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十七八岁的、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居然能说出这种话,说出了……我心里蕴积已久的话。”
交通警察吹着哨子,疏导开了堵在一起的车辆,黑色王虎轿车在四名骑警的引导下又晃悠悠地开动起来。
罗素兰放开丈夫,用手指理了理耳边已经稍显凌乱的乌黑长,高山深湖般的平静浸透而出。
“很惊奇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明白了,我就是没办法融入那个世界,有许多许多事情,我无法容忍,无法认同,更无法妥协,我需要走一条路,一条可以变成流星的路。从小到大,大家只是注意我的外表和学习成绩,没有人理解我的真实想法,我没有知心的朋友,我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只关心琐碎无聊的小事,头的颜色,裙子的款式,手机的外壳,男朋友的好坏,那些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我喜欢历史上那些乱世,那些诞生英雄的乱世,我喜欢英雄,但我不喜欢做英雄的花瓶,我喜欢成为英雄本身,可以操控千万人命运,可以为千万人打造一个全新的美好国度……”
“这些你都说过了……”
罗素兰并没有停下,她跳进了记忆的深潭,在游到岸边之前,无法脱离那碧绿的回忆之水的浸染。
“文老师是我第一个知心的朋友,他了解我的心,我也了解他,他是跟我一样的人,而且,他比我更有能力去实现理想。事实上,遇到文老师以前,我曾经很彷徨,不相信自己能实现理想,我看不到路,看不到阳光,我考虑过妥协,也想要逼自己改变成普通的女孩。但是自从与文老师谈过心之后,我坚定了自己了心意,我看到了方向,看到了前途,然后开始做准备。同时,我确信,我就是我,不一样的我才是我,如果变得和别人一样,复制别人的灵魂而生存下去,我就等于一具行尸走肉,比真正的死亡还要无意义……”
张志高露出破坏气氛的坏笑:“在遇到文老师之前,你都不把其他的男人当人类吧?在了解我之前,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也跟南瓜茄子没有区别啊?”
罗素兰也毫不犹豫地使坏:“没有啊,我把你当文老师养的哈巴狗而已。”
“过分——太过分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志高气哼哼地往两手上哈了口气,孩子气地去挠妻子的腋下,怕痒的罗素兰挣扎了两下就笑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大叫饶命。
张志高趁机扬大男子主义:“下次还不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好老公,放过我,放过我,呵呵……啊哈哈哈哈……”
这时车子突然又刹住了,永定门的巍峨城楼赫然耸立在车窗外,旁边停住了不少车子,几个脑袋正好奇地朝王虎车里观望,张志高连忙放开妻子,动作迅麻利地改换成正襟危坐的姿势,罗素兰也赶紧坐起来整理头。
张志高拉了拉领带,透过两层玻璃看着前方堵塞的车马人流,表情认真起来:“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实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正在走的,虽然并不算一瞬即逝的流星之路,却也如同在钢丝绳上一般摇摆不定。我们的确知道曾经生过的历史,但对于正在被创造的历史枝条,如同在那个时空一样,我们依然无法准确预料未来,未来,从未注定……听到刚才刘云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不在的时候,请我多保重。知道什么意思吗?显然是特意表示,他在的时候一切自然稳如泰山,不在的时候则需要多加小心……他已经渐渐走向自我神化之路了。文老师说得好,所谓的领袖,一旦开始自我神化,就无法拒绝被他人所神化,他这次去前线,本来就已经对他崇拜至极的军方恐怕又要把他视为神明了吧。”
罗素兰却不同意丈夫的说法:“我觉得事情未必如此,从理性的角度来看,我们已经知道刘云想通过合法手段取得总理大臣的职位,从而方便他将帝**国主义化,既然如此,他这次出巡就带有政治作秀的成分,可以大大提升他的人气,今后他一旦退出军界,各大党派一定会抢着请他做入伙,而得到他的党派也一定可以在大选中处于有利地位。所以届时即使中民党不请他,他也另有选择,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请军方来敲敲边鼓……”
“边鼓”一词刚冒出个头,远远地传来一阵急昂的鼓乐声,罗素兰好奇地摇下车窗,探出头去观望,看到一队穿着黑色竖领制服的中学生,敲鼓奏乐,打着一面血红的大旗,唱着歌大踏步走过来。
队伍走近的时候,罗素兰和张志高都听清楚了学生们所唱的歌,歌词如下:
一般军国民,同仇齐踊跃;试笑看宝刀,身遇从军乐。
壮士尔壮士,退缩大可耻;战败复归来,何颜见妻子?
胸中斗血热,十万凉风吹;马革不裹尸,枉自称健儿。
喇叭声呜呜,顿唤兵魂起;中华大帝国,雄飞廿世纪!
“是军国民歌……”
罗素兰说。
张志高冷冷一笑:“那不是我们心目中的军国民,满脑子杀人与战死,却毫无自由权利观念,刘云把我们想要培养的军国民阉割了。”
罗素兰攀住丈夫的肩头,目光如箭:“现在你是总理大臣,做我们想做的事吧。”
“可是他一回来的话,难道不会反攻倒算吗?”
“现在是战争期间,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战争结束以后呢?”
“不得已的话就只好翻脸了,你在党内的支持率不低,多加运动的话,常委里面起码有一半会跟你走,到时候另组同盟,夺取合法权力。无论如何,信念不能丢,绝不能把几千年的奴化教育变相延续下去,在我们那个时空,我们没有能力摧毁阴魂不散的主奴文化,现在我们有力量,比从前强大千百万倍的力量,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手边溜走!我们来这里,是为建设民主富强的国家,是为培养自主、自立、自强、自信、自由的真正公民,而非建造一个培养变相奴隶或人肉工具的大工厂,即使面对强权的压制,即使面临死亡的威胁,我们也应该毫不畏惧地战斗到底!”
张志高紧紧抓住妻子的手,恍惚间他似乎看清了,罗素兰所说的流星之路,的确无比璀璨绚丽,令人感动,令人流泪,还可能令人流血。
“我真是没胆,连女人都不如……”
罗素兰嘴角一翘:“女人怎么了?女人一定就没胆吗?”
“不说这个,对了,最近文老师都不来信了,他都在想什么呢?难道他真的下决心要退隐了?说什么制度可以阻挡刘云的脚步,制度也要靠人来维持的,关键时刻也要有人挺身而出守护制度啊……”
张志高说道,话里已经添进不少抱怨。
“文老师一定有他的考虑,我想,他所说的制度,就像一具**生物,每一个细胞都有其特定的功能和行动方式,每一个细胞都可以被与其同类的细胞所替换,而一旦有危害生物健康的病菌出现,白细胞什么的就会自动出击,放到现实来说,如果刘云搞军国主义,就会引无数支持现行制度的人出来守护这一制度……”
“可文老师才是最强的那个白细胞啊。”
张志高说道,突然又添了一句:“另外,被病菌杀死的病人也不计其数呢。”
“乌鸦嘴……”
学生们慷慨激昂的歌声渐渐远去,堵塞的道路也清理开了,车子继续前行,钻过永定门高大的门洞,转进了内城。
列车轰隆隆地开出北京城,疾驶在京津路被磨得光亮闪耀的铁轨上。
啊切!啊切!啊切!
刘云一口气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副官张子仪忙递上手帕,关切地问道:“阁下,您还好吗?”
“没事。”
刘云擦着鼻子,眼泪都冒出来了。
“应该不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张副官小心地微笑道:“阁下,我曾听说,喷嚏一声有人想,两声有人咒,三声感冒了,您不会是着凉了吧,要不要请医生过来看看……”
“你这才是咒我呢,我好端端的,哪来的感冒。”
刘云笑着把手帕递还副官,却觉得脑子的确有点昏,便让副官退下,准备小憩片刻。
醒来时,天已大亮,我还是觉得有点头晕。
我听到了爆豆般的枪声,很清晰,所以,也应该很近。
我披上大衣,推开卧房的门,来到客厅上方的楼道里。
我呼唤副官长和侍卫长的名字,很快,他们跑了进来,胸前已经覆满了鲜红鲜红的血液,他们叫着我的尊称——武威公,无力地,慢慢地,倒在了光滑的木地板上。
一群臂膀上绑着红布条的士兵冲了进来,枪口一起对准我。
我怒斥他们,责问他们想干什么。
士兵们当中突然让开一条路,几位将军神气活现地大步走了过来。
我知道他们是谁。
我记得,记得很清楚,他们是我的战友,曾经的,战友。
我们都来自另一时空的2o25年,我们都曾是共和国的军人并且一起成为了共和国的罪人。
我们都厌倦了我们所生长的地方,那里不能满足我们的**——那些关于偏执理想的**。
我们曾站在一起誓,将在另一个时空,建立一个雄冠地球的中华大帝国,然后我们出了。
我们趁着护送科学考察队的机会,把真正的考察队一网打尽,然后全部换上自己的人,混进秘密基地抢夺和使用时间机器。
为防止政府查到我们所去时空的资料,在时空转换开始前,我们还在基地中布置了威力强大的定时炸弹。
我们成功抵达了时空隧道的彼端——历史之树位于189o年的节点上,我们以特战部队的手法进击皇宫,以事先编造的谎言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进而动宫廷政变,铲除慈僖太后,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逐步展开了新政。
初到这里的几天里,我们死了三名同志,余下的三十三人各施其能,经过四年时间,重点强化了帝国的军事力量,并最终击败了帝国当时最大的敌手——日本。
是的,战争结束了,大家班师回朝,我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却看到战友们把枪口转过来对准我。
我叫着他们的职位和名字:禁卫军司令丁介云、总参情报处处长杜灼林、禁卫第一师师长卢子祥、禁卫第二师师长贺鹏程、禁卫第三师师长王镇、禁卫教导旅旅长陈驾云……
“叫什么叫?你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武威公大人。”
丁介云冷笑着,讥讽地说道。
我没有说话,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想听他怎么说,我想知道,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曾经同生死共命运的战友变成了仇敌。
“北京和天津已经被我们完全压制住了,很快我们将宣布成立军政府,宣读你的九**罪状,然后以皇帝的名义将你处决,当然,跟你同流合污的文易那伙人也都会为你陪葬……不必担心,你走错的道路,我们会在你死后帮你纠正过来的!”
丁介云哈哈大笑,一挥手,几名持枪士兵奔上楼梯,在我身后站定。
“什么道路?我走错了什么道路?”
我怎么会出错?我是这支队伍的最高领导者,正是因为我的一系列正确判断和决策,我们才能取得现在这样的成就!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说我走错了路?
丁介云指着我,对其他人放声大笑:“死到临头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真正是没大脑啊。”
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盯住我:“刘云,你听好了,我们要建立的是能够横扫世界的军事大帝国,这个帝国不需要议会,不需要人权,不需要什么狗屁自由,需要的只是服从、服从、再服从!你跟文易安排的路线是错误的,无意义的,按照这样的路线,中国永远也不可能征服全世界,而我们来到这里的惟一意义不就是征服世界吗?
我们要建立惟一正确的高效率的权威政府,也就是一国、一党、一个领袖,不允许任何势力妨碍我们去实现目标!你们的路线是妥协主义和投降主义,是背叛理想的行为,你们没有广泛动员下层民众,反而与腐烂的地主官僚阶级亲密无间;不去组织动革命,而沉迷于无效率更不彻底的改良;不去推翻满清皇帝建立共和国,反而忠心耿耿地围着狗皇帝献计献策!一句话,你们已经蜕化腐烂了,你们已经没有资格再领导大家去实现理想了!”
“别跟他罗嗦了,带他走!”
“干脆就在这里一枪崩了他!”
“杀了他!杀了这个狗奴才!”
丁介云身后的几位将军激动起来,其中两人拔出了手枪,对准我扣下扳机……
我睁大了眼睛,眼前是红香木的天花板和从法国进口的枝形水晶吊灯。
一个梦,无聊的梦。
丁介云他们,已经死去很久了,在一**六年的五月十七日,那六个人被我的新嫡系一网打尽。另外,涉嫌谋反的华南军区司令吴贝年和总参作战处处长朱涛也通过虎豹营处理掉了,之后反将责任推给“丁介云叛党余孽”,虽然觉得有些不安,但那也是保全他们荣誉的惟一办法,我对这两个人实在无法提起过五分的愤怒。
现在,我是总理大臣兼国防大臣,中民党总裁……皇帝如猪崽般被我饲养,军队如鹰犬般受我控制,民众如羊群般由我驱使……我正要实现理想,把帝国政治经济文化诸体系彻底军事化,十年后,我将带领这个国家踏向征服世界的光辉道路。
前些日子,国会跟我唱反调,被我解散了,我让钟夏火带了一个营过去,一阵枪托把议员老爷们赶出了国会大厦,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拦我的脚步,我要前进,摧毁一切。
我站起身,穿好元帅服,推开门,来到朝向大街的阳台。
下面挤满了人。
成千上万不同服饰的人挥舞着各种颜色的旗子和标语,向我喊着什么。
黑制服的禁卫军排成一线挡在他们前面,然而群众不停地向前挤,黑色的线条扭曲、破裂,有人冲近了院墙,攀爬着想冲进来。
我听到一个人用洪钟般的声音高喊:“开火!开火!”
然而枪声迟迟没有响起来,那黑制服构成的线条逐渐被人流吞没,化为了向前涌动的人体海潮的一部分。
“国会万岁!民主国体万岁!”
“保卫民权,保卫宪法,前进!”
“打倒独夫刘云!”
“独夫民贼快快出来受死!”
人群中一阵阵地涌出巨浪般的口号声,我站在阳台上,楞住了。
“大人,请赶快离开吧,我的部下都不肯向民众开枪,他们就要冲上来了!”
钟夏火抹着成把的眼泪鼻涕哀求道,他是惟一对我绝对忠诚的人,我信任他,但是我不能让所有人都信任我。
一队赤手空拳的青年人冲了上来,钟夏火想要起身阻挡他们,毕竟寡不敌众,被按倒在地。
“你们想干什么?”
我怒斥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然而他们不为所动,为一人反问道:“我们还想问问总理大臣阁下想干什么呢。”
“把他绑起来!”
“现在就打死他!”
“拖出去让大家一人一脚踩死他!”
青年们鼓噪起来,一个个面露杀机,我突然现自己其实如此脆弱,几个赤手空拳的平民就可以让我死得很难看。
稍顷,激动的青年们平静下来,从中间分开了一条道,几个穿着西服的人缓缓走了上来。
我看到了文易,还有张志高、罗素兰,以及其他几个平常似乎并不显山露水的政界要人。
我盯着文易,没有说话。
他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密友,他也对另一个时空的现实不满而绝望,我们一拍即合,他负责寻找除军事方面的各类人才加入队伍中,这样我就可以专心策划抢夺时间机器的行动。
他跟我有一个约定,他希望建设一个民主富强的国家,我对此并无异议,当时我想的是,富强第一,民主可以留到足够富强的n年后再说。
然而来到这里后,我们的分歧却越来越大,我渐渐厌烦了他那一套天花乱坠的理论,于是我们决裂了,他退出了政界,我包揽了军政大权。
很快我们就又再见了,气氛并不融洽。
我们默默对视了很久。
突然,他指着我说:“你不是刘云,你只是另一个丁介云而已。你和他没什么不同,下场也不会差太远,最大的区别,或许就是丁介云只被草草审判就被迅处决,而你要等待一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公审……好好看看外面,这国家,这国家的四亿多人决不是你一人任性的玩具……”
阳台下面,山呼海啸,世界已经被这嘈杂吞没。
“我是刘云,我是你们的领袖,我是领导你们建设中华大帝国的惟一领袖!我不是只顾自己的独夫,我没有错,我想让民众先苦后甜,我想让最普通的国民都做人上人,他们应该为今后的莫大利益暂时放弃眼下的微小自由,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无知,居然起来反对为他们安排美好未来的我……”
“住口,你以为你是神吗?你怎么能如此肯定你没有错?凭什么四亿人的未来要由你一个人来安排?你究竟有没有把这里的人当作独立而真实的人?”
文易如此毫不客气地指责我,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情。
没等我反驳,旁边的张志高和罗素兰各自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板砖。
我呆住了——他们想干什么?
“文老师,少跟他罗嗦,一板砖拍死他好了。”
张志高说。
“对啊,像拍苍蝇那样,扑哧一下就变成一坨肉泥了。”
罗素兰笑眯眯地说。
文易向后退去,张志高和罗素兰提着板砖冲上来,高高地举到头顶向我砸来……
听到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看到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树木、房屋时,刘云知道,梦终于彻底地醒了。
冷汗沁湿了后背,额上也坠下几粒冰凉的汗珠,刘云突然觉得很累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么奇怪而复杂的梦,而且在梦醒后还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梦中的细节。
“和丁介云一样么……”
擦去额上的汗,刘云对着车窗自言自语,他猛然想到,丁介云筹划中的国家,与自己将要建设的国家,的确在许多方面有着无可掩饰的相似之处。
“那又怎样呢?只是相似而已,当然不一样!”
心里涌起这样的念头后,刘云不想自己质问自己,他不打算通过自问自答使心理达到平衡,他觉得,有一些事情是“天然”合理的,根本没必要费心去整理其中的逻辑关系。
他摇了一下手边的铜铃,张副官立即推开门进来。
“叫副官长过来,带上行程表。”
“是。”
刘云并不是真的想确认行程表,他只是想找个人以适当的借口聊天,以便迅忘却刚才那个令人汗又寒的诡梦,在决定忘掉这个梦的同时,他已经不知不觉陷入了对未来的莫名恐惧中——而他一直确信,自己从来不畏惧任何事情。
副官长苏蒙新的出现总算令他稍稍安心,两人有一拨没一拨地谈起行程表和战事的进展,有时还谈到家里的事情。
梦的影子渐渐散去了,但是,谁也不能肯定它是彻底消失了还是在哪个地方蛰伏了起来,也许在某个阴霾的早晨,相似的梦或相似的现实将从薄雾中展露出安详而残酷的笑容来。
十一日中午,刘云登上停泊在塘沽新港的战列舰“瑞仙”号,准备前往日本海,先巡视忙碌在海参崴军港周围的海军部队。
天津的政要名流纷纷前来港口送别,刘云却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孤独,有一瞬间,他现自己其实对那些头头脸脸的人物完全不敢兴趣,他只想要干一场大事业,一场惊天动地、震撼全人类的大事业。虽然那样的事业不能不依赖于眼下这些头面人物的支持,但在内心里他那个固执的灵魂却尖刻地认为,应付这伙皮笑肉不笑的所谓上流人士简直是在浪费生命,生命是用来燃烧的,而不应该像磨刀石那样慢慢被一些琐碎的生锈的破刀烂铁所磨消。至于什么是燃烧,如何来燃烧,刘云根本没空闲去思考。
现在,他要去审视战利品,他的战利品。
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已经回归祖国了,这种简单的快乐令他心花怒放,他不想考虑更多,执着地追求某个简单的结果,正是他人生的意义所在。
相比之下,琐碎的过程不过是得到结果之前必须忍受的困苦煎熬。
刘云永远不会像文易那样,打出“享受了改造国家的乐趣就足够了”之类的论调。
他要结果,他要清晰明了的结果——歼敌数十万、吞并某地某地共几十万平方公里之类的可量化的结果,模糊的结果会让他感到空虚,进而吞噬他所依赖的人生意义。
“瑞仙”舰汽笛长鸣,战舰就要离港了,刘云来到舰桥上,想象一炮弹飞来,舰桥崩塌,自己化为肉泥的情景,不禁在嘴角上淌出了令人心寒战栗的微笑。
“阁下,请回船舱去吧,外面风大,着凉了可不好。”
副官长苏蒙新过来劝道,他没有战栗,他早已习惯了刘云的那种微笑。
苏蒙新在刘云身边待了六年,前四年是贴身副官,两年前提升为副官长,同时兼任神秘特种部队“虎豹营”的席作战官。
他今年不过三十岁,面貌平庸,身材一般,性格忠厚温良,6大毕业时也成绩平平,就是这样一个被认为是再平凡不过的人,在担任东北军区作战处某科科员时偶然被前来巡视的刘云看中,要到身边做了副官,之后颇受宠信,一直干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连他自己也常常困惑不解。
“小苏,最近你和小张怎么老在咒我啊。”
刘云笑道,拍了拍苏蒙新的肩头,走向通往下层舱室的铁梯。
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岁的贴身副官张子仪尴尬地看了一眼苏蒙新,他去年夏天才开始担任刘云的副官,对一些东西还没有完全的免疫力。
苏蒙新向张子仪扬了扬头,贴近他耳边小声安慰:“说笑而已,不必放在在心上,以后有话照说,长官不喜欢太做作的东西。”
刘云回过头嚷道:“嘀咕什么,快过来,我还有话跟你们说。”
“是,阁下,这就来了……”
深冬的日本海,难得天晴浪平,几艘高挂龙旗的战舰上,官兵们纷纷步上甲板,舒展筋骨,晒晒太阳。
其中一艘舰后部镶嵌有“瑞祥”字样金色铭牌的巨大战舰主桅顶上,飘扬着中华帝国镇洋舰队司令长官旗,依照东亚联盟的惯例,镇洋舰队司令长官理所当然也是中朝日三国联合舰队的司令长官。
舰桥的露天指挥台上,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林泰曾中将此时正悠然地倚靠着栏杆,手捧一杯热茶,与参谋长萨镇冰和副官叶飞一起享受怡人的冬日阳光。
林泰曾抿了一口热茶,抚摩着油漆光亮的栏杆,长叹道:“老瑞祥终于回来了,修了三个月就没事了,真快,我原本还以为它可能要在船坞里猫上半年呢。”
战舰“瑞祥”早在开战前便成为了林泰曾的旗舰,然而在去年十月二日的夜战中,“瑞祥”不幸触俄军水雷,被迫开往日本的横须贺船厂大修,当时厂方即承诺三个月内修好,结果在一月一日的时候,“瑞祥”提前一天齐装满员地开出横须贺船厂三号大船坞,几天后就赶到了联合舰队本队的临时锚地纳霍德卡,再度成为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旗舰。
“您可真念旧啊,在瑞吉上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萨镇冰笑道,其实他是惦记上了前旗舰“瑞吉”号上的厨房。
“这可不是念旧,趁着入坞的机会,咱们的老瑞祥改装了不少东西,换了大功率无线电和新式电罗经,加装了三年式主炮指挥仪,光这几样东西,就要比瑞吉强出一大截。”
“那干嘛不等瑞仙来了以后再换旗舰呢?瑞仙可是全新的一条船啊。”
林泰曾微微一笑:“是啊,不过据说人也是全新的,怎么样,你放心吗?”
萨镇冰赶紧摇头,相比新舰上的新厨师,他还是比较信任“瑞祥”号上的老厨师。
“司令长官,武威公明天就要过来校阅,不准备一下好吗?”
年轻的副官叶飞拉着脸说道,看得出,他对武威公这个名号颇有忌惮。
林泰曾把鼻子凑近茶杯,深深吸了一口气,晃着脑袋道:“你搞错了,不是检阅,是巡阅,根本没必要做什么准备,就让他看看我们的真实情况好了,另外,我们还处在随时准备应战的状态,没有精力去为他表演什么。”
“不认真应付的话,恐怕会对阁下的前途……”
林泰曾斜瞥了一眼叶飞:“年轻人,考虑周全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我们现在是在打仗,作战为第一要务,其他的事情都是杂务,比喝茶晒太阳更不重要……我想,不能只为了一个人记住你而努力,一个人的记忆会蜕化,然而历史不会遗忘你的伟大功绩,打好这场仗,让后世千百万人记住我们吧。前途什么的,能上则上,不能上亦无碍,如果武威公真是那种重形式高于实质的庸人,那么无论在他手下能做到多大我都不稀罕。”
萨镇冰弹着茶杯笑道:“我觉得,咱们司令长官似乎越来越然于世俗了哪,恐怕这场仗打完,司令长官会出家都说不定。”
叶飞也笑了起来:“司令长官出家的情景,实在太难想象了,难道要白天念佛经晚上读英文小说?”
林泰曾摇晃着茶杯,手指在萨镇冰与叶飞之间晃动:“你们两个呀,真是没有想象力,难道就不能想象一下我去竞选议员,进而当上总理大臣的情景?”
“总理大臣?难道要军人干政?上海的双十二事件还没平息呢,还有,刘云在那里干着呢,您去凑热闹,恐怕少不了要拼一场。”
萨镇冰毫无顾忌地说道。
这里是海军的地盘,6军有6军的自负和骄狂,海军有海军的自由和兼容,在海军里,即使点着名大骂军政要人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林泰曾关闭了笑容,一仰脖,吞下杯中残余的茶水。
“说说而已,6地上的事情,暂时还轮不到我们管。”
萨镇冰露出狐狸般的狡黠微笑:“是啊,不必着急,他们总有闹够的时候。”
叶飞看看司令长官,又看看参谋长,摸了摸脑袋,实在不明白两位阁下的话中究竟有何深意。
西南方水天线上,几绺浓黑的烟柱渐渐清晰起来。
林泰曾放下茶杯,举起望远镜。
萨镇冰掏出怀表,点了点头:“是时候了,准备迎接吧,看看我们的武威公大人有什么话要说。”
第一百零一章 血染龙旗
炮击,不断地炮击,三天里一直在炮击。
这里是海参崴前线,我蹲在泥泞的壕底,抽着烟,等待命令。
我叫李瑞石,步兵第11师93团1营2连3排排长,24岁。
这里是距离俄军前沿阵地不到二百公尺的一道平行壕,前面是基米尔山,我知道敌人在上面建有一座d堡垒,还有一个4号炮台,我还知道三天来我已经有四名部下被山上的炮火打死了。
三天前,我站在四公里外的阿尔乔姆山上,看着下面如蜘蛛网般向敌军阵地延伸的平行壕和交通壕,对那个伯爵家的准尉说,我们就要上去了,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那时候,几个戴着法帽的和尚在我们旁边念经祈祷,然后一一为我们挂上据说是在五台山由某某大师开过光的护身符。
伯爵家的准尉没有拿护身符,他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护身符,微红着脸对我说,那是他未婚妻在京师法华寺为她求的符。
那个伯爵家的准尉名叫聂文青,是现任西南军区司令官聂士成上将最小的儿子,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帝国6军大学四年级实习生,一副白白嫩嫩的清秀样,元旦后才来到前线,没吃过什么苦,团长亲自带着他到我的排里来,要他做我的见习副排长。
连里几个信基督的士兵去了山脚,那里有一个天津来的牧师,准备带领全旅的基督徒做祷告。
狗儿说,***,好端端地,信什么洋教。
狗儿大名叫杨勾土,是排里跑得最快的兵,在全营的百米标准障碍赛中曾经拿过第三名,他脸庞黝黑,一笑起来就露出上下两对突出的虎牙,家里是山西乡下的普通农户,高小(高级小学,即小学四到六年级)毕业,今年才十九岁,据说连女人的味道都没尝过。
那几个基督徒跑回来后,其他人收好护身符,大家跟着团长一起去拜关帝,另外还请出四天王之一的昆沙门神像来,请那些和尚在神像前唱经祈祷。
93团的团旗上绣着昆沙门天的神像,根据前辈们的说法,昆沙门天曾在宋朝时显灵帮助过宋军,因此一度被奉为军神。
大家在关帝爷面前三鞠躬之后,团长在关云长威风凛凛的神像下洒了酒水,便回身向我们宣布,一月十三日,我们团将进入前线替换92团,完成基米尔山前第4-11号平行壕,并以此为基地,于一月十六日与另外3个团一起对基米尔山上的敌军起进攻。
今天就是一月十六日。
狗儿仔细地擦着枪,擦完枪就擦刺刀,擦完刺刀又擦子弹,擦完子弹,他便打起了瞌睡,睡得很香很甜,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狗。
伯爵家的准尉猫在角落里,含着笑给他的未婚妻写信,已经半小时了,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写那么久。
昨天我已经给那个五年来只见过五次的未婚妻写过信了,告诉她,如果我死了,她随时可以取消婚约,一共只用了五分钟。
我家原本是苏北的小财主,有五六百亩水田和几处小商铺,土地改革后水田被国家赎买了去,当家的父亲卖掉镇里的商铺,跑到上海开了家火柴厂,经营了五六年后,已经初具规模。
我是家里的三男,大哥和二哥都帮着父亲忙生意,我对火柴厂的生意却一点兴趣都没有,高中一毕业就跑去考军校,十九岁时就进了江宁(南京)6军学院,四年后毕业,分配到93团先做半年无级准尉,去年夏天才正式授了少尉衔,担任1营2连3排排长。
父亲虽然没有用强力的手段阻止我去考军校,但是作为交换,他要我接受一桩由他全权安排的婚姻,对方是一家包装工厂老板的女儿,按照二哥的说法,这是出于“企业联营”的需要。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甚至事先没有提出要先看对方送来的照片。后来我见到了她,每年春假回家的时候我都要到她家去拜访一次,只有那时候才会见上一面,按照双方家族的规矩,我们只是对视几眼,相互问候几句。父亲原本计划好了,要在今年春节的时候让我把她娶过门来,然而战争的爆打乱了父亲的计划——却不包括我的计划。
第一次双城子战役的时候,我的排死伤三分之一,然而我却毫无损,并带领剩下的人胜利完成连长交代的任务。
总攻双城子要塞的时候,我的军帽被穿了两个洞,裤子上也有一个洞,部下中只有包括狗儿在内的三个人还跟着我,我带领他们爬到那座预定要攻取的碉堡下面,让狗儿端着爆破筒滚过去,由**着一挺从己方死尸胸前捡来的机枪做掩护,把那个碉堡端掉了,然后用刺刀消灭了碉堡后边一道战壕里的五个俄国兵,完成了营长亲自下达的任务。
攻打阿尔乔姆山的时候,我们团是第三梯队,没想到敌人太不经打,被前两个梯队解决完了,不过在元旦之前,我还是拿到了一枚龙眼镶红宝石附一层龙爪的九等青龙勋章和一枚银灿灿的2等忠勇勋章。
团长在勋章时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表现得很出色,已经决定要在春节前给我提衔,并升任2连的副连长。
春节还没到,我没有提衔,也没有升官,排里添进了几个新人,其中就包括那个伯爵家的准尉。
连长叮嘱再三,要我好好照顾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家伙,我心想,不就是伯爵的儿子吗,得意什么,有三头六臂的话就拿出来晃晃嘛。
老马坐在我左边,正就着凉水啃干馒头,他是一班班长,二十九岁的上士,姓马,脸很长,脖子更长,又一副老相,叫他老马一点都不冤枉他。他出身工人家庭,父亲原来是北洋制造局的技工,薪水虽不多,但因为只有一个儿子,倒还能供养他上完初中。
老马的军龄比这里所有人都长,十七岁的时候他初中毕业就考进了士官学校,十九岁毕业进部队,一连干了九年,参加过甲午战争,却没立过什么醒目的功勋,其间也一直没考进军官学校,结果就一路熬成了年近三十的老士官。
老马五年前从家乡娶了个媳妇,他老婆没什么姿色,给他生了一男两女,一天到晚吵得要死。开战前我去过他家,就在驻地附近破破烂烂的低级军人公寓里,除了老婆孩子,还住着他工伤残废的老爸和浑身是病的老妈,他一个上士微薄的薪水要对付这些,一点都不轻松。
连长低着头钻了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决定了,你们排打前锋。”
我说,没问题,交给我好了。
我最后检查了一遍手上的步枪,然后在步枪下绑了一面小龙旗,如果我倒下了,副排长就要捡起这支绑了旗子的步枪率领大家继续前进。
我看了一眼伯爵家的准尉,他还在写信,我真想在他屁股上踢一脚,然后扯住他的衣领告诉他,师里的轮休基地上哪个姑娘最漂亮,哪个姑娘最骚,哪个姑娘最羞答答,哪个姑娘的床上功夫最好。
未婚妻?真是愚蠢,妻就是妻,既然未婚,何妻之有。
我没有踢他的屁股,我拍了他的脑袋,他疑惑而不满地看着我。
我问他:“写完了没有?再过半小时就要出击了,马上就找不到人给你送信了。”
他笑了笑,自信满满地说:“打完这一仗,我会亲手把信投进团部的信箱的。”
一只心态正常的菜鸟。
炮声越密集起来,战壕边的土和雪不断抖落下来,狗儿醒了,狠狠打了几个大喷嚏,眼泪鼻涕一起飞了出来。
老马递给他一张手帕。
狗儿说,谢谢了,老马哥。
老马说,没事,你不嫌脏就留着吧。
我瞥了一眼,分辨不出那手帕原本究竟是什么颜色。
伯爵家的准尉把手遮在帽檐前面,似乎是要防止灰土污染了他白净的小脸。
如果那张脸染上鲜血,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呕吐或是昏倒?我真想看看。
我感觉到了大口径攻城炮弹爆炸时压迫胸肺的巨大震响,我张大了嘴,这样可以好受一些。
伯爵家的准尉也张大了嘴,表情很扭曲,这表情简直是在污辱他的美。
老马拂去咬了一半的干馒头上些许的灰土,把馒头收进了怀里。
狗儿拉上了步枪的枪栓。
刺耳的军号声从几个方向上扑了过来,印有本连番号的龙旗从战壕里树了起来,连长举着飘有红穗带的左轮手枪,在龙旗下大声嚷嚷。
我听不到他在嚷什么,但我知道,要出了。
“弟兄们,跟我来!”
我扯着喉咙吼了一声,踏上战壕边的木梯,左手扶着梯沿,右手提着步枪,三下两下跳出了战壕,面前是笼罩在火光烟雾中的基米尔山——一座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的小山。
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左右,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战线上,战友们如同蚂蚁般涌出壕沟,无数的红地金龙旗跳动翻滚,伯爵家的准尉跑到我身边,好奇而惊讶地左顾右盼,我知道他在感动——菜鸟的感动,我拉了他一把:“什么楞,跟在我后面。”
我们跟着连里的战旗往前跑,第一目标是挖在山脚下的俄军战壕,只要冲到那里,堡垒的炮弹就够不着我们了——至少出前营长是这么说的。
两百公尺的距离,不算远。
前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许多坑里都积满了被炸融化的雪水,一脚下去带出满腿的烂泥。
敌人的炮弹不时在我们中间炸开,黑而烂的泥,混杂着冰冷的雪水,铺天盖地。
子弹横扫而来,打出一道道飞溅的泥柱,擎着本连战旗的旗手身体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倒在我前面的一个大弹坑里,我正要上前捡旗,连长已经亲手举起了战旗——我们的战旗。
“机枪掩护!”
我听到连长回头叫喊,我没有回头,这不是我的事。
我猛然加,过了连长,平端着我那枝绑上了龙旗的步枪,率领着我那个缺编六人的排,冲在了全连最前面。
我们是前锋,必须冲在最前面。
敌人的机枪在不断我们面前绽放摄人的闪光,我冲在最前面,子弹嗖嗖地飞过我的耳边,打在我的面前和脚下。
距离敌人战壕还有三四十码的地方,我扑地卧倒在地,不,不是地,是坑,是积水的弹坑,我感觉冰水正往棉衣里面浸,刺骨。
“卧倒!手榴弹准备!”
每个步枪手的手榴弹袋里都装着六枚九六式木柄手榴弹,我和副排长没有带,而是各加配了一把左轮手枪。
狗儿把着手榴弹,拉衔套在食指上,抢着爬到前面,老马紧跟而上。
伯爵家的准尉趴在我左肩边,满脸是泥,帅得可以。
“投弹,投弹!”
我一声令下,二十几枚手榴弹几乎同时被甩出,划着弧度稍有差异的抛物线飞向前面的战壕。
耳朵早已分辨不出手榴弹的爆炸声,只是看到灰白的烟雾腾起后,我便一骨碌站起来,把绑着龙旗的步枪一挥,一边拼尽全力向前一冲一边敞开了喉咙长叫着:“杀啊……”
左边七八步远的地方爆开了一颗炮弹,弹片打到我的步枪上,我感到虎口一震,手一松,枪掉到了泥水里。
弹片居然没有扫到我?五台山山上某某大师的护身符果真有用?
现在不是想这种问题的时候,我弯腰捡起枪,就在这一瞬间,狗儿他们已经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挺着刺刀跳进了敌人的战壕里。
附近又一炮弹炸开,右脸被飞射的泥土砸到,辣辣地痛,同时,我还看到炸点旁有一个人的身体高高地飞起来,在空中沿着头脚方向旋转了两三圈,头朝下栽进了一处弹坑里。
我抓紧了步枪,三步两步也跳进了敌人的战壕里,一脚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我知道那是人的身体或尸体,当然这并不重要,我看到了交通壕的入口和狗儿的背影,于是我踩着更多的身体或尸体追了过去。
“排长……等等我……”
伯爵家的准尉在叫,我回头一看,他被一个受伤的俄国兵抓住了脚,那个俄国兵手上还有一枚小口径炮弹改成的手榴弹。
跳回去捅死那个俄国兵已经来不及了,我顺手拔出左轮枪,两枪过去,俄国兵不动了,伯爵家的准尉总算挣脱了俄国兵的手,满头冷汗地跑过来,忙不迭向我道谢。
“怎么不用刺刀捅他。”
“我……我一下子没想到……”
真是听了就想打人的解释,这个家伙以为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跟我来。”
我收起左轮枪,把手中的步枪高高举起来挥动几下,开了三个弹洞的龙旗还顽强地随风而飘,我想把部下召集起来。
“2连3排,集合!”
我们连的任务是攻占和据守这道战壕,等待后继部队上来后再一起向山腰上的敌军工事突进。
狗儿第一个跑了回来,我看到他的耳朵在滴血。
“没事吧?低头,我给你包一下。”
我掏出了急救包,扯出一节绷带为他包扎,他听话地低着头,没说什么。
老马和另外十几名战士也先后聚拢过来,我踩在壕壁的脚踏上向外望了望,看见一股敌人正从山腰往下冲,似乎是想夺回这道战壕。
“上脚踏,准备战斗,一班在左,二班在右,三班跟着我。”
我下完命令,才意识到我们排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
“3排长!”
连长在后面叫我,我回头喊到,他攀住我的肩,告诉我,不惜一切代价,顶住敌人的反击。
末了,连长又说,后继部队被敌人炮火所阻,一时还上不来。
我心领神会,我早就预料到这样的事情会生,总攻双城子要塞的时候也是这样,第一波部队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上去,敌人反应过来后就以密集炮火封锁前沿,第二波部队迟迟冲不上去,结果全靠第一波部队死拼硬打完成了任务。
连长跑开了,我跳上壕壁的踏板,抬头正看见一阵密密的炮火打在了反扑而来的俄军散兵线中,一簇簇碎土烂肉骤起骤落,仿佛飞花碎雨。
“不要傻楞着看,给我打,瞄准了打,给你们子弹不是用来挂着好看的!”
我向左右喊道,狗儿此时已经打完了一排子弹,正往外拉弹带。
伯爵家的准尉端着枪瞄了半天,一子弹都没打出去。
“你干什么呢?给我打啊。”
“我在瞄准。”
我真想抓起一把泥土填满他的大脑。
老马不紧不慢地瞄准、射击、拉枪栓,我完全不用担心他,他是个老兵了,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当然不包括太过危险的情况。
总攻双城子要塞那一战,我身边还剩三个人的时候,他也在其中。我回头对那三个人说,我需要一个人去炸了那个碉堡,老马立马把头缩了回去。
我理解老马,如果他死了,抚恤金绝对无法维持他那个张着六张嘴并且还欠着无数医药费的家。
敌人连续两次反扑都被打退了,我军的炮火开始向山顶延伸——如果不压制住山顶的敌军炮群,我们的第二波部队根本无法动弹。
我打完了四排子弹,正打开另一个黄牛皮的子弹盒拿子弹时,连长跑了过来。
“援军到了,2营的人上来了。”
我松了口气。
连长说,先别开心,营长下了命令,我们连要拿下山腰上的蓝七号碉堡和红一号碉堡,还要占领两个碉堡间的战壕,我决定了,你们排负责拿下蓝七号碉堡,就在那里。
说着,连长踩上踏板,指给我看目标的位置。
那是一座巧妙利用山石形势建造的碉堡,上面和左右都有巨大的岩石作为掩护,前面是陡峭的岩壁,显然炮火对它根本没用,而要爬上去炸掉它更如同登天一般。
蓝七号碉堡处于山体的内敛部分,左侧方有一座根本就是凿进山体中的小碉堡,右侧方则是用一圈厚实胸墙保护起来的红一号碉堡,直接进攻蓝七号碉堡的话,我们就会被两侧的纵射火力袭击,硬冲就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我冒险抬高身体,仔细观察了一下,现我们还有路可走。
一条已经被炮火打得四处塌陷的交通壕,蜿蜒伸向蓝七号和红一号碉堡之间的敌军战壕。
“连长,我们要先攻下战壕,才能去夺碉堡,你看那条交通壕。”
连长却说,他已经决定让二排去攻取战壕,我们排应该全力攻击蓝七号碉堡。
“如果大家都挤进那条交通壕,我们的损失恐怕会更重。”
连长说完,拍拍屁股想跑。
“那么至少给我们一挺机枪。”
“老黄和他的副手刚才阵亡了,我知道你会用机枪,等下我叫人送来给你。”
我虽然还有话想说,但只好对着他的屁股敬礼。
我召集部下,要他们打开背包,取出炸药包和拆散的爆破筒。
“我们要去打蓝七号,昨天我看过了,那个地方炮打不到,左右两侧另有别的碉堡掩护着……”
我用刺刀在壕壁上给大家画出形势图。
“连长答应给我们一挺机枪,就由我来用,聂准尉做我的副手。”
我看了一眼伯爵家的准尉,他只是点着头,没有感激,也没有不满。
他脸上的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擦干净了。
我估计他的手帕八成应该已经废了。
通讯员小仇和军医老胡把机枪送来了,连同枪上卡着的,一共三个弹鼓,另外还有两个一百的子弹袋。
“谁想拿药。”
老胡说,左右扫视我们,那眼神就像是要喂鸡喂鸭一般。
我要了一卷绷带和一粒止痛片,我的那粒止痛片刚刚已经给了狗儿了。
“李岫同是你们排的吧?”
老胡问。
“他怎么了?”
“我刚刚还在抢救他,失血过多,死了。”
老胡说,收好药箱,叫上小仇一起走回去。
老马掐灭了一根烟头,揉着眼屎说,命苦啊,结婚不到半个月就出征了,他们家只盼着他来传宗接代了。
李岫同是老马班上的,二十一岁的一等兵,是家里三代单传的独子,如果不打仗的话,今年夏天就该退役了。去年夏天回家时娶了个媳妇,一销假回部队就赶上了打仗。昨天我还看到他一边读着家信一边流眼泪,一问,才知道是他父亲病倒了,病得还挺重。
“母亲说,父亲总在念叨着,要是能抱上孙子,死也瞑目了。”
这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没有时间为一个人感伤,太多人在我面前死掉、残废,我麻木,因为下一个很可能就是我。
我讨厌残废,我宁愿战死,我不在乎抚恤金——我家里从来不缺钱,我写过遗书,如果我战死了,抚恤金捐给阵亡将士遗族救助会,只要把勋章寄回家就好。
但在骨子里,我还是怕死,我当然怕死,不然我怎么会老在后面掩护别人?
我之所以如此拼命,一是为了军人的职责和收复失地的信念,二是为了立功升职。
大哥和二哥的人生目标是财,我的目标是权力,我想要号令千军万马的权力,我还曾想象过退役后竞选国会议员甚至当上总理大臣的情景。我想用我的手,掌握这个国家的大脑,影响亿万人的命运,实在不行,掌握千万人的命运也好。
如果随随便便死在这里的话,以后的目标就无法实现了。
立功的同时也要保护自己——我估计身边的每个人都有类似的想法,只是很多时候,形势不允许各人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带领一班做掩护,二班负责突进,三班负责近接支援。全排的手榴弹全部给三班,三班还要挑三个人为二班搭人梯,那道岩壁实在太陡了……我看了一下,蓝七号有三个枪眼,左边那个死角比较大,二班三班就从碉堡左下角突进,注意利用岩石和弹坑做掩护,还要特别防范左侧那座小碉堡的纵射火力……”
我向部下细细交代了一番,还临时让狗儿代理二班班长。
原二班班长朱时贵中士胸口上开了两个弹洞,被送下去抢救了,生死未卜。副班长吴梁柱下士两天前就被一炮弹打成了肉片。
我相信狗儿,他曾经在我面前独自炸掉了一个碉堡,我自以为是地认为同样的幸运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反复出现。
狗儿说:“排长你放心,交给我吧,俄国鬼子伤不着我,这次我还要亲手端掉那玩意。”
听到一班负责在后掩护,老马微微松了口气,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伯爵家的准尉问:“排长,我的任务是装子弹吧。”
我说:“第一,装子弹。第二,替我观察左右,看看还有哪里更需要支援。第三,如果我倒下了,立即代替我……”
伯爵家的准尉很爽快地说,他知道了。
他知道个屁。
连长蹭了过来。
“准备好没有,等下听到军号响,三个排要一起上,谁也不许落下,当然,也不要抢先。”
“我知道,要分散敌人的火力嘛。”
连长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然后转身就走。
我军的炮火反复耕犁山腰的敌阵地,我感受得到对方心里的战栗,就像总攻双城子要塞时我在弹坑里躲避敌人炮火时那样,心里说不怕不怕,牙齿却禁不住抖出声来。他们跟我们,会有什么不同吗?
军号声钻刺着耳膜,我提起机枪攀出战壕,狗儿端着我那枝挂了龙旗的步枪呼一阵掠过我身边,转眼间就跳上了山坡。
“二排,给我上!炸完这碉堡改天我请客!”
我这边才刚刚喊完,忽然听到整条战线上山呼海啸地响起一阵“帝国万岁”的呐喊声,我知道,这是一次规模宏大的总攻,光是进攻这座基米尔山,军里就投入了4个最精锐的团。
我们93团当然是最精锐中的最精锐。
“帝国万岁!”
排里的所有人前后不一地呐喊着,然后猫起腰,拄着步枪,麻利而缓慢地爬上山坡。
从山脚到山腰的坡度不算陡,到处是树木的残骸,满地大大小小的弹坑,融化的雪水浸入泥土中形成稀溜溜的泥浆,足以令人三步一滑倒。
我带领一班艰难地向上攀爬了一小段路后,便在一截倾倒的大树上架起机枪,连同一班的八条步枪一起,瞄准蓝七号的三座枪眼猛烈开火。
狗儿带着六个人,各人背着炸药包和拆散的爆破筒,借着树木、岩石、弹坑做掩护,步步跃进,从三个方向射来的子弹在他们脚边迸飞出无数簇木屑、石粉和泥水,很快就有两个人倒了下去,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两人背上喷出的血花,显然他们是被两侧的纵射火力打到了。
负责近接支援的三班开始向敌人的火力点前面扔手榴弹,手榴弹并不足以摧毁敌人的工事,但可以利用烟雾妨碍敌人视线,另外,冲击波和弹片也可以威胁到对方的枪手,总之是要为二班争取时间。
在我眼中,狗儿比狗儿或兔子跑得还要快,几个突跃便冲到了岩壁下面一片凹进的石缝里,那里是敌人三面火力的死角,他暂时安全了。
二班的林胜强好不容易也滚到了狗儿身边,其他人则非死即伤,没能跟过去。
三班的人则全被压制在了两个大弹坑里,没人敢起身投弹。
这时蓝七号碉堡的火力开始转向我这里,子弹打得我面前的大树碰碰作响,我赶紧往一边滚,爬到靠后的两片岩石间重新架好机枪,这里可以避开蓝七号和红一号碉堡的火力而专心与蓝七号左侧的小碉堡对战。
“老马,叫你的人继续跟蓝七号干,我要对付左边的那个小的。”
“是,排长!”
老马话音未落,他的班里一个年轻的二等兵杀猪般地嘶叫起来。
“我中弹了……救我……好痛,好痛!”
我瞥了他一眼,鲜血从他左臂绽开的棉花中浸染出来,老马和另外一个人已经按住了他,这并不值得我注意,我把空弹鼓丢给伯爵家的准尉,瞄准那个小小的枪眼平稳地扣下扳机。
我要掩护狗儿,狗儿和林胜强现在所处的位置虽然相对安全,但是如果要上去炸蓝七号碉堡话,就得攀上一堵差不多四公尺高、近乎垂直的的岩墙,而蓝七号左侧的小碉堡所处的位置则正好可以扫射那堵岩墙。
几个长点射过去,小碉堡里的人显然现了我,子弹尖叫着撞到我身边的岩石上,打出的石粉几乎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压低脑袋,揉了揉眼睛,换了个弹鼓再战,小碉堡的火力全被我吸引过来了,这时我眼角的余光扫过岩墙,看到林胜强正用自己宽阔的肩背托着狗儿,把他顶上岩壁中部可以攀爬的区域。
“动作快点啊!”
我心里暗暗叫急,一下一下地打起短点射,同时呼叫老马。
“老马,叫你的人转移火力,跟我一起打左边的小家伙。”
老马答应了一声,六七枝步枪朝向小碉堡接连开火,然而蓝七号的子弹趁机横扫而来,又打伤了一名战士。
“给我顶住,现在是关键时刻,不惜一切代价顶住!”
我恶狠狠地叫着,迅换上第三个弹鼓,对着小碉堡时明时暗的枪眼连连开火,子弹在石壁上打出了无数灿烂的火星。
狗儿还在拼力向上爬,岩壁实在太平滑了,他背着炸药包,炸药包外还挂了一根比他身体还长的爆破筒,攀爬起来更加不方便。
林胜强身上挂了两根爆破筒,准备单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却连连滑落,岩壁的下部显然根本没有落脚之处。
“子弹!”
我向伯爵家的准尉伸出手。
“还没装好……”
伯爵家的准尉手捧弹鼓,很无辜地看着我。
我感觉眼睛里在充血。
我瞥下机枪,站起身,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向那个可恶的枪眼打完转轮里剩下的四子弹。
“装好了……刚才还差最后一颗……”
伯爵家的准尉张着嘴,以送葬的眼神仰视我。
谁告诉他说弹鼓一定要装满才能用!!!
在对方的子弹覆盖我肮脏潮湿的棉衣之前,我条件反射地趴了下来,差点扭掉了腰。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
我喘着气,把手枪往他脸上一扔,他慌忙抬起胳膊挡住,手一松,弹鼓滑到地上。
我气呼呼地捡起沾满泥水的弹鼓卡到机枪上,脑袋再伸出岩石外时,看到林胜强正往坡下面滚,岩壁下部一排排清晰的弹痕。
我想也没想,对着小碉堡的枪眼就是一个长点射,眼睛一扫,看到狗儿还在岩壁上,心里才稍稍安定。
“一定要活着完成任务!”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是我的福星,他不会死的。
狗儿已经攀到了蓝七号左边的枪眼下面,小碉堡里出的子弹在他右侧打出一溜火星和石粉,却无法再打到他,太好了!他摸进了小碉堡的射击死角中!
狗儿麻利地取下背上的炸药包,打算塞到枪眼与岩壁之间的缝隙里,突然,我看到炸药包顺着岩壁坠落下去,在坡上滚了几下,掉进了一个弹坑里。
也许是手松了……也许是石缝太滑了……不要紧!还有爆破筒!
再进一步,把爆破筒塞进去,任务就完成了,届时我们会全力压制小碉堡的火力,掩护你下来!
狗儿果然取下了爆破筒,顺手往枪眼里一塞……正要往下面去时,爆破筒冒烟的尾部突然从枪眼里探了出来!
狗儿一回手,顶住了爆破筒,他不但跑得快,臂力也非常了得,然而他现在攀在岩壁上,立足不稳,对方又占有高度优势,而且也不知道枪眼后面究竟有几个人再往外面推这根爆破筒……总之我觉得狗儿会顶不住,把拉着火的爆破筒顺势甩下去,这样可能还可以保全他自己……
但他顶住了!他没有松手,而是牢牢地抓住爆破筒的尾部硬往枪眼里面塞。
“那个东西……只有十秒的定时……他想死啊!”
伯爵家的准尉嗫嚅着,我懒得注意他的表情,只是死死地盯住狗儿。
这几秒钟长得让人慌。
“快松手啊!”
伯爵家的准尉大叫起来。
我注意到狗儿的肩膀一震,手臂突然深深地探进了枪眼里——对方先松手了!
就在这一刹那,碉堡如同积木般炸开了,纷飞的砖石中,明显夹杂着人类的肢体。
“狗儿……不……二班长……”
我在心里徘徊着一些词句,但我不想说出其中任何一个字,我只是连叫了几声“二班长”,然后把机枪对准那个小碉堡,打完了弹鼓中剩下的子弹。
“轰隆隆……”
小碉堡爆炸了,我知道那不是我这挺机枪可以造成的效果,一定是友邻部队钻到了碉堡侧后实施的爆破。
又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我站起身,用湿润的眼睛迎接红一号碉堡的粉碎。
连长带着通讯员小仇迎面跑来。
“别站着呆了,你还有多少人,全都跟我过来!”
“还有任务吗?”
“二排没能拿下战壕,好象是被地雷灭掉了,少罗嗦,快集合你的手下。”
二排被灭掉了?
没时间对自己问,我转身跑向那堵岩壁,从两个大弹坑里把三班的那些狗熊踢了出来,然后继续向前跑,二班的几个人横在前面,有的头朝下,一声不吭,有的还在呻吟。
有人拉住了我的脚,是林胜强。
“水……给我点水……”
我拧开水壶盖,把壶口对着他的嘴。
“看到杨勾土了吗?”
林胜强贪婪地吞下几口水,大约是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还是自己找吧。
我把水壶放在林胜强胸前,拍拍他的头:“呆在这里,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站起身,满地都是碎石烂砖,地上横着几条表面灰焦、形似人体的东西。
“李排长,你他妈磨蹭什么!还不快给我过来!”
连长在下面脾气了,我只好暂时放弃搜寻,领着三班还能动的六个人跑了下去。
“搞清楚了吗?还有多少人?”
连长劈头问道,其实用不着再问,一看就知道了,包括我和伯爵家的准尉在内,全排没死没伤的十五个人全在这里了。不过按照规矩,我还是得如实报告:“报告连长!三排剩余十五名官兵,全部到齐!”
虽然只剩十五人,还是要排队,一班在前,三班在后,排成两行,我和伯爵家的准尉则并排站在一班行列的左前方。
连长满意地点点头,叉起腰训话:“弟兄们辛苦了,你们这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但是战斗还没有结束,我们必须占领那两座碉堡间的战壕。二排刚才上去了,打得只剩一个人回来,现在营里的迫击炮正朝那里轰击,等一下你们排和一排一起跟我上,一口气拿下那道战壕,我们今天的战斗就结束了,可以回轮休基地了。到时候立功授勋,荣耀乡里,就不用我多说了。告诉我,你们有没有害怕!”
“没有!”
“洋人是不是不可战胜的!”
“不是!”
“有没有信心拿下那道战壕!”
“有!”
“想不想跟我去杀俄国人!”
“想!”
“好,现在就跟我来!”
我们连长叫高志成,二十八岁,是我老家的同乡。他老爸参加过甲午战争,拿到过四等白虎勋章,快要升营长的时候受了重伤,被迫退役,现在是我们老家那里的在乡军人会会长。单独相处时,高连长叫我小李子,我叫他高大哥,但有人在的时候,我们都会自觉地遵守条例,按官阶来相互称呼。
连旗树了起来,我们排与一排汇合在一起,稀稀拉拉的,总共也就四十多人。
伯爵家的准尉小声嘀咕着:“就这么点人,要是碰到敌人反扑的话,还不得玩完了。”
老马道:“没事的,二排的人已经帮我们踩完地雷了。”
我回头瞪了一眼老马,又瞥了一眼伯爵家的准尉,老马闭了嘴,聂准尉低了头。
“一时找不到人,机枪还是由你来使。”
连长说,向我身后的聂准尉努了努嘴。
“新来的,都有个过程,你多照看着点。”
我点点头,回过来吩咐伯爵家的准尉:“你继续做我的机枪副手,跟紧我,不要乱跑。”
“是……长官。”
聂准尉忙不迭地敬了个礼。
又几排炮击过后,高连长亲自擎着战旗带领我们起冲锋,我提着那挺沉重的机枪,跑不快,老马那个班则被连长选定为前锋班,不得不冲在了最前面。
我们没有沿着原来我看到的那条交通壕前进,因为二排惟一逃下来的那名二等兵说,交通壕里似乎设了电地雷,二排就是沿着交通壕前进的时候被一下子炸灭的。
我想,如果连长之前采纳了我的意见,让全连通过交通壕先去夺取战壕的话,恐怕现在全连都要覆灭了吧。
高连长,果然是高。
既然不能走壕,我们就爬坡前进,那条战壕两边的碉堡都被我们轰掉了,迎击我们的只是零散的步枪火力和形状各异的手榴弹。
我和伯爵家的准尉冲出五六十公尺后,隐蔽在一小块土丘后面。
我架起了机枪,向山坡上露出半个脑袋的俄国兵出一阵阵的短点射,在我左前方十几公尺外,另一组机枪手也在实施压制射击,我可以看到子弹在对方战壕的护坡上打起的一道道黑灰泥柱。
一切似乎很顺利。
连旗在连长的手中迎风而上,很快栽进了前面那道战壕中。
“结束了。”
我对伯爵家的准尉说,他却奇怪地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
我把机枪扛到肩上,大步向上攀登,远远地,我就听到了我方战士拼刺时呐喊的“杀杀杀”声,刺刀与枪身相撞的“嗒卡”声,还有被刺中者痛苦的嚎叫声。
这些声音都渐渐衰弱下去,很快,我似乎听到了欢呼胜利的声音,的确,我看到了那面印着本连番号的红地金龙旗伸出战壕外面左右挥舞。
我要和他们一起庆祝胜利,我还要迅选择我的机枪阵地,准备对付敌人可能的起的反扑。
“见习准尉聂文青。”
“我在这里,排长。”
“回头我请你喝酒,回头我要请排里所有人喝酒,我还会带你见识轮休基地的……”
我刚要把“姑娘”二字吐出口,身后那位伯爵家的准尉用变了调的声音狂喊起来。
“那是什么!快……快逃啊!”
我抬头一看,几个巨大的黑色圆球从山顶顺着山坡滚了下来,球体表面还有几道尖尖的突起。
我有一个同学在海军服役,他曾经给我看过这东西的照片,所以我知道这东西的名称。
它叫“水雷”。
那样大小的水雷,重量应该在一百公斤以上吧!
我扔下机枪,回身踢倒伯爵家的准尉,抓住他的肩膀一起往山下滚,他惨叫,但他无法反抗,我们滚进一个弹坑里,我压住他的头,另一只手又把他的胸部抬离地面。
剧烈的暴风掠过我们头顶,耳膜痛得要裂开,但我知道我们会没事,因为水雷一定会被前面的战壕挡住——敌人的目标应该也只是那道战壕。
纷纷扬扬的泥土自天而降,一件比泥土更重比岩石更软的东西砸到了我头上。
接连几次震撼大地的爆炸之后,我睁开眼,面前是一只手,有点焦,冒着烟,血肉模糊。
伯爵家的准尉看到那只手,张大了嘴,却没叫出声,头一扭,往弹坑边上吐起来。
一面旗子,或者说,一撮碎布自天而降,上面沾着些黏糊糊的玩意,有血有肉。
我又看了一眼那只手,中指上扣着一只戒指,黄铜的,刻着一个“福”字。那是老马的东西。所以,那是老马的手。
我在聂准尉背上拍了一下:“吐完没有,跟我来。”
“去哪里?”
他漂亮的脸上沾满了秽物,如果他现在照镜子,不知会哭多少天。
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把那面隐约可以辩识出“帝国……九十三团……二连”字样的旗子揉起来,揣进怀里。
“回去睡觉。”
“那个……不打了吗?我们还有两挺机枪,要不要上去占领阵地……”
我想骂他,但我已经没了力气。
“你想去你就去吧。”
他楞楞地看着我,我懒得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眼前的景物有点摇晃,我知道这是大脑受到冲击的结果,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走开四五步以后,听到伯爵家的准尉在喊我:“等一下……排长,要不要去看一下,他们当中或许还有人活着?”
我回头看看他,再看看那道好几处被炸平掉的战壕,神经质地一笑,向他挥挥手:“你去看吧,我在下面等着你。”
他没敢去看,慌慌张张地跟着我走下了山。
我想,二连算是完了,不,二连要重新开始了。
我抓紧了怀中的旗子——沾满战友血肉的旗子。
三天后我看到了狗儿,他没死,右边的肩胛以下空空荡荡,满头满脸的绷带。
医生说,他的右半边脸连同右眼一起毁了,能捡回这条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看不到绷带下狗儿的表情,他残留的那只左眼微微眨动,我觉得他想让我把耳朵凑过去,我这么做了。
“我在……营地的储物柜……留了一张字条……照上面写的……帮我……”
他的声音很弱,但我已经把耳朵贴到了他的嘴唇上,所以我还是听得很清楚。
我来到营地,进到二班的帐篷,里面空无一人,角落里有一排小木盒,上面写着各人的姓名。
其中一个木盒上写着楷书的“杨勾土”三个大字,我认得也记得,那是我的笔迹。
打开盒子,里面覆着一张字条,字不算好看,但很有力道。
“打开这个盒子的兄弟:我是二连三排二班的二等兵杨勾土,当你看到这张字条时,我可能已经完了。看在战友一场的份上,请帮我完成下面几件事。盒子里有二十元钱,是我历年积攒下的津贴,请连同盒子里的那封信一起寄到我家里去。另外,那个印有鸳鸯图案的小红匣子,帮我单独寄给一个人,地址和姓名如下……”
我拿起字条,底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硬纸包锦皮的红匣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对五角星形状的银耳环,匣盖上还用大头针别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翠儿:我答应过要摘星星给你的,我没有食言吧。”
翠儿,应该是他的恋人,我没听他说起过,不过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我理解。
我突然觉得眼眶有点不妥,于是把匣子里的东西收好,带回自己的帐篷里,准备哪天有机会去师部的时候亲手帮他寄出去。
伯爵家的准尉呆在帐篷里,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也许是日记,也许是情书,也许是遗书。
看到我进来,他停下笔,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说点什么,三天来他一直想说什么,不过我心情一直很糟,丝毫没有给予回应。
现在我觉得可以听他说话了。
“聂准尉……在写信?”
“是……事实上,排长,我想跟你谈谈,你有时间么……”
我把狗儿的东西放进自己的储物盒里,向他点点头:“说吧,这几天我一直都有时间。”
伯爵家的准尉合上本子,沉吟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才从犹豫中拼杀着脱身:“我知道,我表现得很差,很不像个军人,你骂我,打我,我都没有立场反驳或反抗,但是有些心理话,我不得不说出来……”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寻求鼓励,于是递给他一个“继续讲”的眼神。
“我虽然出生军人家庭,父亲又是军功世袭的伯爵,我的四个哥哥也全都参了军,可是我却对从军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喜欢画画,喜欢写文章,喜欢去游山玩水,像战争这种残忍的事情,我从心底里感到厌恶,我讨厌自己的手上沾满血,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
我有点惊讶,但决不怜悯。
“你在6军大学都学到了什么呢?三年多的军事教育,居然没能把你同化?”
他垂下脑袋,有气无力。
“我原本不想进6军大学的,但是父亲不同意,他说我们家受朝廷隆恩,封赏世袭军功伯爵,今后全家的男子都要从军才对得起这份恩典……”
我知道封赏世袭军功爵位的条件之一,就是家中继承爵位的后嗣必须也是军人,但是并没有要求全家的男性后代都要从军。颁布军功爵位法令以来,十年中获得这种封赏的军人不过五十人,其中十余人还因卷入光兴丁案而被剥夺了爵位。
我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暖炉,炉火热情地添掠着铝皮热水壶的底部,壶口正咝咝地喷出热气。
“这就是命啊,当时你无法违抗父亲,现在你不能违抗军法……人不能光想着自己,你并不只为你自己而活着,你身上背负有家族的荣誉,还有帝**官团的荣誉,光是抱怨和哀叹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早早送了你的命。”
我提起水壶,为自己倒了杯开水。
“暂时就跟着我干吧,在军校的时候你一定无心向学吧,现在就由我来教你一些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如果这场战争结束后你还能活下来的话,应该有机会成为与你父亲一样优秀的军人,不过先,你要有自觉,你要承认自己的身份,你不但是伯爵的儿子,更是帝**官的一员,你必须有热情,必须了解自己所进行的事业的重要性,明白吗?”
聂文青在点头,这不是百分之百真诚的点头,但我知道,除了我的话以外,他从自己亲眼看的东西中得到的认识应该对他的未来更有帮助。
我还想趁热打铁,进一步地开导这个尚未彻底醒悟的6大实习生,通讯员小仇的脑袋钻了进来:“李排长,营长叫你去营部。”
小仇是二连的幸存者之一,连长在最后冲锋前要他去给营长报个信,他完成任务后正要去找连长,就在山脚下亲眼目睹了那可怖的爆炸。当时我和聂准尉经过他身边时,他跪在地上,抓着头,低声呜咽,像只受伤的小猫——他也的确长得像只小猫。
“改天我们再聊。”
我戴好军帽,整了整新的军棉衣,掀开帐门,沿着一条不该如此硬实的小道走向营部。
往常完成任务回来后,营地里积雪冻结的道路应该会被大家踩得泥泞不堪。
“报告,二连三排李瑞石少尉前来报到!”
营长正抽着烟袋锅子,看到我进来后,把烟埚往桌脚上一磕,扬扬下巴,示意我坐下。
“你们连的事情,我基本上已经了解清楚了,已经给你申请到了壹等忠勇勋章,另外,提衔的命令也下来了……你也知道,二连现在已经不成样子,可是我们团毕竟是精锐中的精锐,这场仗下来虽然损失不小,不过战事紧急,不可能有太多时间来整补。”
说到这里,营长把烟袋锅子放到桌上,按着桌角,亲切或严肃地看着我。
“兵力的补充是没问题,但我们缺乏资深的军官,你虽然只毕业了一年多,不过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显示出很高的专业素质和组织能力……这样说吧,我打算让你担任二连连长,在两星期内,把从各地调拨过来的一群菜鸟组织成能够立即投入战斗的连队。”
“我接受这个任务。”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知道这任务很不容易,但这是一个宝贵的机会,我可以借此机会在我的道路上跑得更快。另外,我对自己的能力也有清晰的认识,虽然毕业的成绩并不是很理想,但我可以感觉得到,我进入角色的度和深度都要远远强过我的许多同辈学友们。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问题。”
营长满意地点头道,竖起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着:“知道吗?兵相阁下已经到了集团军司令部,后天他要在我们军部给全军的英雄授勋,你也在其中——后天十二点钟前,你要去军部报到。”
“是!”
“明天全团会进驻轮休基地,你要节制点,不要错过了后天的授勋仪式,有事我会再通知你的,你可以回去了。”
“明白。”
我退出了营部的帐篷,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而清爽的空气。
兵相阁下……武威公刘云吗?
那个传说中权倾天下,实际操控着朝廷的男人,将会亲手给我授勋么?
我真想早一点看到他的样子,不过,不用急,只需要等过这两天,就能见到他了……武威公刘云,真的如传说中那样掌握着无人可及的权力吗?他是如何做到的呢?我有没有机会达到那种程度呢?
我打住了思绪,现在想这些,还太早太早了。
明天,我要在轮休基地好好睡一觉,然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见那位兵相阁下。
我突然想起了狗儿,觉得有必要再去看看他。
我来到团里的野战救护所,没有看到狗儿。
我看到了连里的军医老胡,他一直在我们后面忙着抢救伤员,自然没有参加三天前那次奔向冥府的冲锋。
“有没有看到我们排的杨勾土。”
我问老胡。
老胡迷茫地揉着密布血丝的眼睛:“哪个杨勾土?”
“就是那个,没了右臂,整张脸都被包起来的二等兵。”
“好象是送到军部野战医院去了,那种伤在救护所根本没法治——本来昨天就该送去的,不过重伤员太多了,车子不够用,就没轮到他。”
老胡说完,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老胡……快来人啊……”
救护所的医护员跑过来,三下两下把老胡架走了。
十分钟后,一名熟识的少校医官对我说:“他死了,累死的。”
就这样,尚未新生的二连又少了一名幸存者。
我突然想到,那个武威公会如何看待我们的战斗、伤痛和死亡呢?
在他眼中,我们是什么?
我期待着答案,我也明白,答案或许根本不存在。
第一百零二章 旅程
光兴九年一月二十三日,海参崴前线,阿尔乔姆山。
山顶一座掘入地下、加有土木石多层顶盖的观察所中,聚集了几名中日两国的将军,他们围绕着中华帝国现今惟一的元帅,正在谈论与观察所以南四公里外基米尔山有关的问题。
“……敌人的工事布置非常严密精巧,其依托山势,在山腰广布明碉暗堡,在山顶以混凝土构造炮台胸墙,堡垒炮台前或有天然峭壁,或人为削出近乎垂直的护墙……堡垒炮台间以步兵壕掩护,以布有电地雷的交通壕相联系,重要阵地前布置有绵密的铁丝网及鹿砦、深沟、踏地雷等……十三日至十六日,我11师先后以7个团轮番攻击该山防线,四天内伤亡两千七百余人,只夺取了山脚至山腰的若干据点,在部分地域还陷入了拉锯战状态,阵地经常是一天易手十数次……”
正在做报告的壮年男子有着一张俊秀的、颇为女性化的脸,透着细致的知性感与跳跃的活力感,一身笔挺的呢子军服配上黑亮的皮大衣,衬托出他匀称而略显细长的漂亮身材。他就是海参崴前线二十多万中日联军的战区最高指挥官——东部方面军司令官,滨海军事管理区军政长官,中华帝国子爵,日本帝国名誉男爵,6军上将刘百良,现年三十九岁。
聆听报告的人中,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老男子,头戴上缀华丽羽饰的船形元帅帽,身披稍显臃肿的黑色皮衣,外露的藏青色制服竖领上闪动着镶嵌红蓝双色宝石的金龙文饰,额上虽然沟壑略起,一张坚毅的国字脸上却散出非年龄性的不可抗拒的魅力,这魅力在不同的人或许可以有完全相反的感受,并且常常与四下浸淫的压力一起出双入对。他叫刘云,中华帝国国防大臣、武威公爵,帝国大元帅,准确的年龄是五十一岁。
刘百良的报告结束了,刘云举起望远镜,基米尔山在他的视野里同时呈现出蜘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壕沟与月球表面般密集的弹坑这两种自我炫耀的景象。
“认为伤亡太大,所以在十六号停止了进攻是吗?”
刘云问道,语气很和蔼——至少在表面上的确如此。
“是的,不单是11师受挫,13师在进攻基米尔山东面的e堡垒时也损失巨大,四天内伤亡两千一百多人,未能夺取该堡垒。日军的损失更加惨重,野津道贯将军的第一军以第一师团和预备第十师团的9个联队猛攻基米尔山以西的乌拉尔山一带,两天内伤亡近六千人,被迫在十五号即停止进攻,占领了敌人的一些前沿据点。奥保巩将军的第二军组织近卫师团的5个联队连同预备第十一师团的3个联队进击东面的143高地(圣约翰高地)一带,三天内就损失了五千余人,夺取了高地以西的的几个据点……”
刘百良说着,对身边的四位日本将军扫视了一圈:第一集团军司令官黑木为桢大将、集团军参谋长清田从江中将、第一军军长野津道贯中将、第二军军长奥保巩中将,这四人统领下的十几万日本6军占了东部方面军总兵力的六成以上,若将负责后方治安的华军除去,这一比例还将进一步增大。在刘百良看来,日本军人的好狠斗勇的确令人敬佩,但有时蛮勇过了头反非好事。一个多月前,在进攻这座阿尔乔姆山时,刘百良就亲眼看到过日军一个大队(相当于营)排成密集纵队对山头上设防坚固的俄军多面堡起冲击,被对方的机枪如割麦般扫倒,几分钟里即伤亡殆尽。虽然此战之后,刘百良曾找来这四位日军将领,请他们训导部下取缔这种自杀性战法,甲午战时曾任讨逆军驻清军日本派遣军司令部联络官的清田从江还好说,其他三人则翘起大腿,大谈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扯出什么决死冲锋才能震慑对方神经之类的奇谈怪论,刘百良只得摇头而退。
“这样算来,一共损失了一万六千人,我问你,方面军现在还有多少可用兵力?”
刘云的眼神里已经略微流露出责难的意味。
刘百良下意识地避开那道令人不安的眼神,目光在刘云与方面军参谋长王直之间徘徊:“一共八个步兵师,三个炮兵旅,两个骑兵旅,按编制应有二十九万人,实有兵力二十六万人。其中我军的34师和第五骑兵旅以及日军的第一混成骑兵旅团共四万六千人被派往前线以外地区维持治安,独立炮兵和各师、旅属炮兵及辎重兵共六万四千人,可投入前线的部队有大约十五万人,我没记错吧,王参谋长?”
自伯力战役结束后,原隶属东部方面军的肖烈日的第二军被改调西部方面军,因此东部方面军序列中就只剩下了一个中**和两个日本军。
“也就是说,仅仅损失了十分之一左右的兵力,就打起了退堂鼓,我真是无法理解。”
听到刘云这一声叹息,第一野战军司令官陈星云中将趁机跳出来鼓噪:“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刘长官下了命令要停止进攻,我不得不从命啊。”
刘云瞪了一眼陈星云:“那你当时怎么不学学你从前的参谋长赵民河,单独给大本营一份电报陈述你的想法呢?所谓知行合一,知而不行,实是未知,现在放马后炮还有什么意思?看来你反省得还不够,不如暂时把你的军交给刘百良直接指挥,你现在就回京师去,或许还赶得上过春节,抱着老婆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再来找我。”
陈星云顿时面如死灰,膝盖一弯,几乎要跪下来:“武威公……我不是那个……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出去吧,等下我会叫人帮你办手续的,你不用担心会被当成逃兵。”
刘云斩钉截铁地说道,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陈星云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这位甲午战争中意气风的英雄、镇压丁介云政变时果断出击的功臣、对俄战争开始时踌躇满志的野战军司令官,就这样被刘云一句话,瞬间赶入了人生的低谷,还好,并不算谷底,更非谷底的深潭。
“不干好事光卖乖的人,真是可恶。”
刘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刘百良咽了口唾沫,王直眨了眨他狙击手的鹰眼,四位日本将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刘云向他们低头一笑:“不用管那个人,我早就想把他召回大本营训一顿了,今天正好看到他的又一面,所以才临时下定了决心,不要放在心上……刘百良,他的军由你兼理,没问题吧?”
刘百良慌忙鸡啄米般地点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那就好,交给你了。”
刘云微笑着拍了拍刘百良的肩头,随即背起手,环视众将,抬高了声调:“诸位,我手头有详尽的情报,证明俄第二太平洋舰队将于三月间起航,开来远东,这是一支异常庞大的舰队,将给我们带来非常严重的威胁。我们的联合舰队虽然强大,但是自开战以来,海军弟兄们为了封锁海参崴的敌舰队,已经在海上连续漂泊了好几个月,不但人员疲惫不堪,军舰设备的损耗也不小,不休整三四个月的话恐怕将无力抵挡敌人的大舰队。大家知道,我们联盟各国都有许多重要的大城市位于濒海通江之处,一旦俄国人取得制海权,很可能会肆无忌惮地炮击我们的沿海城市,并且将封锁我们的海上贸易线,这对日本列岛的危害尤为严重……为了尽快让海军弟兄们从封锁作战的负担中解脱出来,以全心全力筹备对敌第二太平洋舰队的作战,6军应不惜一切代价起猛攻,作战以摧毁港内的俄舰队为要目的,所以并不需要彻底毁灭要塞,只须突破敌人在半岛上的前几道防线,占领一片可以让重炮轰击敌港内军舰的安全区域即可。只要摧毁了港内的俄舰队,要塞的攻略作战就可以暂时松缓下来,慢慢地将其围困、迫使其投降也无所谓。这样说的话,大家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与其顾忌伤亡暂缓进攻,不如下定决心,不计代价地连续攻击,打掉前面两三道防线,找片地方把重炮架起来摧毁俄国舰队后,不但完成了任务,同时也拯救了更多的人命不是吗?”
身材精瘦、留着两撇细细八字胡的野津道贯抢先应道:“阁下所言即是,我等当更加尽心尽力,督率部属向前挺进,无论前面堡垒如何坚固,炮火如何严密,只要能攻破敌阵,即使我本人战死亦无所辞。”
奥保巩拍了拍他肥厚的胸脯紧接着叫道:“无论如何,我们是为保卫日本不被洋夷再度侵犯而战,为了日本,为了天皇陛下,万死而不辞!”
一向稳健的清田从江也不得不开口道:“现在看来,只能与俄国人决一死战了,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归根到底,我们是在保护天皇陛下呀,如果三国联合舰队败阵的话,俄国战舰驶进东京湾,皇宫也将暴露在洋夷的炮口之下吧。”
清田的汉语十分流利,刘云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留着浓厚长须的黑木为桢拈了拈须角,对刘云点头道:“阁下,这就是我们的想法,我们一定要保卫日本,保卫天皇陛下,所以我们一定要不惜代价地向要塞进击。”
刘云满意地点点头,上前握住黑木的手:“现在,我们两国是同生共死对抗洋夷的亲密战友,被西洋宰割还是从此自立自强,在这条岔路前面,让我们一起用手中的坚船利炮来为我们两国数万万百姓做个了断!”
这时,刘百良自然已经无路可退,他赶紧将双腿上的黑亮马靴“啪”地一并,挺胸敬礼道:“请武威公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为我中华帝国及东亚联盟的未来,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海参崴的俄舰队。”
王直只好鹦鹉学舌道:“我的决心与和刘司令一样,我们将召集各部队主官专门传达武威公的训话,相信可以进一步鼓舞起士气军心。”
刘云环视众人,微笑点头:“就看你们的了。”
三天后,刘云登上了开往伯力的火车,火车头和车厢都是在双城子战役前后从俄军手中缴获的,由于俄国铁路的轨距较中国铁路的轨距为窄,两国之间又无直接连通的铁路线,战争爆后,铺路换轨工作虽然迅展开,然而直到现在仍无法令国内的火车直接开到占领区和前线。
几天以来,刘云走访了部分师级轮休基地和营团驻扎地,去往炮兵阵地上视察,来到前线观察所中了解形势,他认为自己已经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真实的情况,或者说,至少比呆在京师的老爷们更直观地体会到战争的残酷性。这场战争的确无比残酷,然而,这残酷具有双重性,即有对己方的,更有对敌人的。只看到己方的损失,而不去考虑对方的损失,只能灭自己的威风,长他人的志气——国内一味这么想的人着实不少呢。
车窗外战旗飘飘,军乐嘹亮,成千上万中日官兵前来送行,标有部队番号的龙旗和太阳旗在拉兹多利诺耶的站台上竞相招展。
站台上的官兵们议论纷纷。
“武威公还真是有心啊,仗打了那么久,不见一个议员老爷来前线看看,反倒有不少议员在背后捅我们的刀子,搞什么反战游行……”
“武威公给我授这枚白虎章的时候,我全身都起抖来了呢……”
“我觉得他很像唐太宗李世民呢,你觉得哪?”
“恩恩,我觉得你们的兵相阁下倒是很像我们日本战国时代一统天下的德川家康……”
“切,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看过历史书上德川家康的画像,肥肥胖胖的,像头大阉猪似的,怎么能跟我们武威公相比!”
“话不能这么说,人不可貌相……”
“我倒觉得他有点像曹操……或者又是司马昭……”
“赵匡胤还差不多!”
“李世民什么的,他们不都是篡位者吗?”
“让武威公坐天下的话不是很好吗?满清的主子有什么资格坐中华的天下?那个烂皇帝一点用都没有,帝国不是全靠武威公才达起来的吗?”
“话是那么说……”
“哎,火车开了,敬礼吧……”
喷着黑灰的煤烟,只有五节车厢的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沿着已经修复的西伯利亚铁路滨海段向北开往伯力。
刘云点起一枝烟,倚在车窗边,绥芬河平原在玻璃窗外柔顺地展开,覆着斑斑点点的白雪,平静,无人,似乎也不存在生命。近处的树木一晃而过,远处的景物缓缓后退,不时可以看见一小片废墟——应该是被战火摧毁的村落。
副官长苏蒙新凑了过来,大众化的脸上透着非常人的恭谨式的微笑:“阁下,布置好了,我敢保证,无论生什么情况,虎豹营都压制得住。”
“你辛苦了。”
刘云弹了弹烟灰,看着袅袅而起的青烟,犹豫了一下,把那枝吸了一小半的金哈德门烟摁灭在青瓷的烟灰缸里。他原本很少吸烟,不知为什么,出京以后,他时常会下意识地点起一根烟,吸上两口,要么放在一旁任其燃尽,要么直接摁灭。苏蒙新对刘云这种明显的浪费行为有自己的理解,他觉得刘云正在一种错综的心境中游弋,但他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心境,也不了解其中包含有何种元素,他只是个副官长,虽然还兼任虎豹营的长官,不过,奴仆就是奴仆,不应该有非分之想。
对面的窗子外,是顺着山势起伏的浓密森林,在阴暗的天际下散着幽森的气息,让人联想到其中或许正酝酿着什么与黑色有关的阴谋。
哒隆哒隆,金属车轮不断撞击着铁轨的接头,声音有些闷。
“或许,应该改变的是我吧。”
刘云自言自语道,瞥了一眼苏蒙新,副官长的脸上装饰着固定不变的表情。
“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下,到了双城子再叫我。”
“是,阁下。”
二月一日下午,专列抵达伯力。
伯力车站的主要建筑早已被炮火轰成一片瓦砾,站台前清出了一小片空地,第二野战军司令官肖烈日中将以下十数名官佐正恭立迎候国防大臣之大驾。
刘云走下火车,与众人一一握手,寒暄几句后,坐上专门准备的马车,前往肖烈日设在城内的司令部。
一路上,可见满目创痍的市区,到处可见残檐断壁,随处即是弹坑炸孔,街道两旁,幽灵般游荡着一些目光呆滞、表情冷漠的俄国人。
十几名身着禁卫军黑制服的官兵骑马护卫在马车周围,然而他们肩上并没有任何部队的徽章,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军队编制,他们是刘云个人的秘密部队——虎豹营——的成员,人人身怀绝技并且机敏可靠,还配备有其他部队闻所未闻的专用装备……
肖烈日的司令部正是原伯力要塞防区司令部所在,是一幢三层的大洋房,有着一道装饰着精美浮雕的气派大门。
刘云下了马车,一眼看到骑着高头战马的肖烈日背后,一名卫兵单手举着一件前面部分包了布套的长柄的玩意,忍不住问肖烈日:“你身后那个长长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青龙偃月刀吧。”
肖烈日摸着脑袋咧嘴大笑:“武威公真是好眼力,其他的身外之物就算了,这把长刀是寸步不能离开我身边的,它可是我的好伙伴,大福星,有它在身边,我三天三夜不合眼地指挥战斗都没事,哈哈哈哈,让您见笑了吧。”
“没什么,人都会有自己割舍不下的东西,我很了解。”
“我就知道武威公会这么说,哈哈哈哈,我们听说武威公要来,都兴奋得不得了,今天特别准备了酒菜,要给武威公接风洗尘哪,请快进去吧。”
众人进了前厅,各自把大衣交给勤务兵,大厅正中的长餐桌上,早已摆满各色佳肴美酒,伴着肖烈日豪放的鼓噪之声,众人相继就坐。
酒过三巡,刘云立即转入正题:“你们应该已经接到大本营的新命令了吧。”
肖烈日摸着油光光的下巴咧嘴道:“武威公说的是把我们军转隶西部方面军,加入第二集团军的事情吧,我们已经做好了计划,明天开始,部队按计划向西移动,同时将伯力军管区的治安防务转交第二预备军的19师和海军6战队第1师,请武威公放心,我们军绝对可以在三月前到指定位置完成再部署。”
刘云并不满意:“要加快度,越快越好,据我所知,这次总攻伯力损失了差不多一万五千人吧,这一个月来整补得怎么样了?”
肖烈日细细的八字胡往右边一翘,转向参谋长胡惊怖:“这个事情是咱们的‘炮王’具体在弄,参谋长,你来说说吧。”
胡惊怖忙应道:“报告武威公,整补过程十分顺利,经过一个月的整补,本野战军各师旅基本达到满员状态,补充的火炮等大型装备则直接运往了西线的预定集结地,到时候可以直接取用。”
“整补是一方面,也要注意训练新兵。”
“是,这次得到的补充兵大多为第二预备军,都是第一次上阵的年轻人,所以特别注重对他们的训练,具体来说,把他们编入连队后,抽调久经战阵的老兵对他们进行一带一的强化训练,现在看来,效果很不错……”
“明天我就去看看。”
“是,我会安排的。”
“不用安排,给我明天没任务的部队名单,我随便挑一个好了。”
“是,是,我马上叫人去弄名单……”
刘云不需要看表演,他也知道怎样才能避免被人安排去看表演——至少在他熟悉的军务方面确是如此。
第一百零三章 异人异春
西线,舍尔洛瓦亚戈拉,联军西部方面军司令部所在。
今天是西历一九零四年二月十五日,中国农历腊月三十,也就是除夕之日。
小镇的南边空地上搭起了一座简易大舞台,幕墙上打着一条横幅,上书“西部方面军司令部春节联欢会”。
黄昏时分,会场周围燃起了松脂火把,舞台上点起了大电灯,明若白昼。
舞台下摆满了小板凳,挤满了缝着金龙驾云军徽的的灰色带毛棉帽,棉帽下面是一张张酒足饭饱的脸,不时有人打着饱嗝,酒气则从每个人的嘴里与白茫茫的水蒸气一起跳出来融入空气。
最前排的小板凳上,十来名披着将官呢子大衣的男子正分成三四个小群落,彼此交头接耳,从他们红通通的脸膛来看,想必是吞进了不少茅台酒。
靠左边那位容貌俊美的男子,略略歪着头,一副庸懒模样,语气轻快随意。乍一看,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其实已经三十九岁。他就是第一集团军兼理第一军司令官赵飞雪中将,此时正随口叫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计划得妥妥贴贴,就等着一口气把老毛子赶过贝加尔湖了!”
赵飞雪右手边那位表情阴郁的男子,看起来比赵飞雪还要苍老,真实年龄不过三十四岁,正是第一集团军兼理第一军参谋长秦飞叶中将,只听他冷冷地笑出声来,以露骨的讥讽口气道:“计划的确是妥妥贴贴,只是恐怕执行计划的人并非全是妥妥贴贴的哪。”
赵飞雪扶着双膝仰大笑:“哦哈哈,这就不劳参谋长费心了,相信就算计划中有重大谬误之处,诸位久经战阵的将军只须耗费举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就可以轻易把它调整过来吧。”
秦飞叶鼻子有点歪。
“啊呀呀,武威公怎么还不来,他不快点把话讲完,大伙怎么看节目啊?”
这边一位留着细细八字胡、虎背熊腰而面目强悍、说话口无遮拦的将军正是第二军司令官肖烈日中将。
他身边的第二军参谋长胡惊怖慌忙劝阻:“你小点声,想让全世界都听见啊。”
“啊?有什么不妥吗?”
“总之不要随便拿武威公当作抱怨的对象。”
肖烈日抚摩着脚边的青龙偃月刀,笑着轻叹一声:“哎,说点真心话而已嘛,大年三十的,放松一下,放松一下……”
“放松是要有限度的。”
说这话的,正是第二集团军司令官梁天河上将,他与集团军参谋长张一叶中将同为所谓刘云的“老嫡系”,对于肖烈日之流的“新嫡系”,梁天河在骨子里自认为是要比他们高出一等的。
“战争还在进行中,无论身为小兵还是大将,都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职责。”
梁天河说完,得意洋洋地转过头去,与张一叶讨论起当晚酒席上的茅台来。
肖烈日讨了个没趣,愤愤地转向另一旁的第四军司令官赵民河中将,低声道:“赵司令官,你看看这……得意什么……”
赵民河撇嘴一笑:“你活该,人家跟你可不一样。”
肖烈日踩了一脚那柄长刀,突然想起了可以拿来开心的话题:“赵司令官,快半年了,您那几位如花似玉的大小夫人恐怕早寂寞坏了吧,小心有人趁虚而入咧……”
“不劳老兄操心,我早布置好了……”
“我是担心啊,有人监守自盗啊……”
“老兄怎么不担心自家的夫人?”
“啊,我夫人那么丑,不会有人盗的……”
赵民河一时无语。
“来了!来了!武威公上台了!”
有人叫喊起来,众将忙往台上看去,身着绚目的元帅大礼服、身披蓝绸绶带的刘云精神抖擞地走向舞台中央的讲台,身后除两名黑制服的卫兵外,还紧紧跟着西部方面军司令官钟夏火上将及参谋长邓简上将。
会场上立时欢声雷动,无数无辜的棉帽被主人凶狠地举在空中大力甩动,造出一片波涛汹涌的棉帽之海。
“万岁!万岁!”
“武威公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国万岁,刘元帅万岁!刘元帅万万岁!”
大逆的口号毫无掩饰地纷至沓来,竞相向着天宇的尽头飘散而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京师,皇宫,太和殿前的大广场上,数百官爵身着西式大礼服,佩绶带,正朝着大殿上着龙袍、挂宝剑的光兴皇帝行西洋单膝下跪礼。
三十三岁的光兴皇帝载恬(原字加三点水)抬起手,身边的太监扯着尖利的嗓子传话道:“众卿平身……”
太监的尾音拉得很长很长很长,像蜗牛或蚯蚓的粪便。
光兴帝的脸色苍白,举止虚缓,光鲜亮丽的衣装下,包裹着他那缺乏生气的躯体,爱新觉罗家的血脉传到了这一代,稀释掉的不仅仅是先祖的剽悍武勇。
“百官朝贺式末项,按名单召见,第一名,宣武威公世子刘平晋见……”
太监拉出了更长的蚯蚓粪。
一个身着正四品大礼服的少年离开了棋盘般的方队,在太监的引导下前往御前拜见。这少年肤色稍黑,剑眉星目,耳宽臂长,早已引得在场的官爵啧啧称道,相关言论如下:
“哇哇,帅呀,帅呆了,酷毙了,我都掉口水了,我家的女儿嫁定他了。”
“哼哼,谁告诉你说我家的女儿嫁不上这位公子爷?”
“都别争了,其实我跟武威公早在这位公子爷出生前就为他与我家女儿指腹为婚了。”
“你放什么屁,你家的女儿根本就一猪头,想配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爷?八辈子的白日梦!”
“我靠,你家的女儿又好到哪里去,牛头熊腰,根本不是人间的生物!”
“哇哇哇,你这小子,气死我了,看刀……”
“你们吵个俅啊,没看到昨天这位公子爷死皮懒脸地求我家那三岁的小迷迷嫁给他啊?”
“懒得理你,神经!”
(以上言论纯属虚构)
刘平被引到御座前,正欲下跪,光兴帝抬手道:“爱卿免礼。”
光兴帝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点头道:“早闻武威公世子眉清目秀且英气逼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甚好,甚好。”
“谢皇上称赞。”
“这个给你,就当做新年贺礼罢。”
说罢,光兴帝摘下贴身携带的香囊,递给了刘平。
“谢皇上厚恩!”
刘平优雅地双手接过香囊,随手将香囊塞进了礼服的大口袋里。
“你父亲劳苦功高,如朕左右臂膀,希望你也能效法乃父,为帝国大计,为天下百姓干出一番事业来。”
“臣谨遵皇上圣训。”
一小时后,金水桥上挤满了正要出宫的众官爵。
一辆小轿车挡在了人流前面,车门一开,跳出一个眉如月牙、眸如润珠、唇色若樱,肤色若雪的清丽女孩,提着呢子的鲜红长裙,三蹦两跳地冲向金水桥上。
“哥哥……”
女孩直扑刘平,挽住他的胳膊就往小车上拉。
刘平歪着头直挣扎:“放手啊……笨蛋,真难看,这可是在皇宫前面……”
“什么狗屁皇宫,你没听小风说,真正的皇宫其实是在咱们家吗?”
“不管这么多,总之先放手,难看死了!”
“不要,我在外面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和你一起回家!”
“啊呀,放手,放手,只要你放手,我就给你礼物。”
女孩立即反射性地伸出手,刘平掏出了口袋中御赐的香囊。
“啊,真漂亮,那,哥哥,快走吧。”
完全不顾刘平的苦脸,女孩一路拖着他钻进了小车。
这时官爵中又传出了种种伴着唾沫声的言论:
“武威公的千金啊,天哪,绝代佳人啊……一定要抢先下手才行!”
“没用了,我家已经定下了,怎么说我也是世袭公爵,门当户对啊……”
“嘿嘿,你们这些白痴还不知道吧,这位千金早就跟我家的三子订下婚约了……”
“你又来,烦不烦啊……”
“你们那些人渣一般的浪荡儿子,怎么可能配得上武威公家的千金,还是我家那个……”
“少放屁了,你家那个什么什么初中毕业考作弊被抓的事,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啊……”
另一方面,一小撮所谓的“贵胄子弟”却对刘云的一对儿女投出了毒虫般的视线。
其中一位年过二十的青年乃皇帝的六弟,贝勒载洵,正恨恨地抓紧拳头,皱眉道:“实在可恶,让刘云的孽种出尽了风头,早知道就派人先把刘云全家灭掉算了。”
“哼哼,有什么不可以,只要洵贝勒肯在资金上支持一下,灭掉姓刘的全家又有何难。”
端郡王载漪笑得莫名地开心,活像只急于交配的蟑螂。
“是嘛,你也有这个意思?不如把我们两边的路子合起来,大搞一场,钱的事情,完全在话下。”
“哼哼,贝勒放心,我的路子,广着呢。”
蟑螂翘了它长长的触须,还一晃一晃地颤动着。
“等着吧,逆臣贼子刘云,要你知道爱新觉罗家的厉害!”
第一百零四章 念
脱下大礼服,换上居家便服,张志高来到客厅。
“爸爸,爸爸……”
三个孩子吵闹着推搡着拥了上来,像一窝初生的小狗儿。
“别吵你们爸爸了,快去吃饭。”
罗素兰微笑着拉开了孩子们,那微笑,很自然,太幸福。
这里是张志高的私邸,夕照寺街子爵府。
官街上的总理大臣官邸虽然气势上要远胜过子爵府,但张志高并不喜欢那里,他觉得那里有某种昆虫的气息,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只是署理总理大臣。
“吃饭吧。”
罗素兰说,挽住丈夫的胳膊。她穿着白色的洋裙,轻施薄粉,柔滑的胸前垂下一串轻巧的珍珠项链,这已经是足以让张志高掉进蜜里的装扮——其实无论装扮如何,张志高总会有意无意地主动把蜜缸打开。
今晚是除夕,与全家人吃一顿年夜饭,是普通而重要的幸福吧。
“全家人吗?”
张志高脑子里晃过一点疑问。
是啊,所谓的全家人……自己另一时空的父母,以及罗素兰的父母,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在那个时空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控制下,非少数民族的张志高和罗素兰自然都是独生子女,现在想来,失去惟一子女的父母一定会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中吧。
想到这里,张志高感到愧疚,但不后悔。
重要的是,现在后悔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如果看到孙子孙女或外孙子外孙女这么活泼可爱,四位老人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呢。”
张志高想着,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罗素兰斜瞥着丈夫:“怎么了,笑得那么诡异,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没事,没事,吃饭啦,孩子们都等不及了。”
“哼,有话不说,一定有问题。”
“吃饭——吃饭,年夜饭啊,很重要的……”
年夜饭自然要远比往常丰盛,孩子们兴奋地吞噬着成堆的食物,犹如荒野上饥饿的小狼遇上一只倒毙的野牛。
“刘家今天可出尽了风头呢,虽然只是长子出席,却被皇上第一个召见……刘平穿上大礼服的样子真的好帅哪。”
罗素兰摸着红酒色的脸颊做倾慕状,张志高故意冷冷地用眼角瞥着她:“哦,不会是爱上那小子了吧,小心被人说成是无耻中年妇女疯狂骚扰无知美少年……”
“爸爸,什么是无耻中年妇女?”
六岁的长子张鹿鸣抹着嘴角的油星很认真地问道。
“一种专吃漂亮小孩的恐怖怪物,有七个头,十五张嘴,二十条蛇一样的尾巴,每条尾巴上都有一个喷毒气的孔,身体上长满了针一样的尖刺……”
“哇,好可怕……妈妈是那样的怪物吗?”
张志高还没来得及回答,隐藏在桌布下的大腿早被妻子狠狠拧了一把,痛得嘴角扭曲,差点叫出声来。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说的是另一个人……哈哈哈……”
年夜饭结束后,孩子们与保姆一起玩去了,夫妻俩来到隔壁的客厅,壁炉里的桦木劈劈做响,两人捧着咖啡杯,隔着茶几并肩坐在鲨鱼皮的沙上,沉默了很久。
罗素兰放下咖啡杯,解开了髻上的卡带,把柔滑黑亮的长披散开来,头一歪,有些疲惫地靠在丈夫的肩头上。
“过完年,刘云马上就回来了吧,到时候,皇上会信守承诺吗?”
张志高把脑袋深深地陷入沙靠背上,半眯着眼,模糊地望着镶嵌希腊式浮雕的的天花板。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尽力了,从道理到实际,从大义到利益,先后派去的几位大员已经讲得透透彻彻,他的脑细胞里如果还有一点常识,他的骨子里只要还有拍死苍蝇的一点勇气,跟我们合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皇帝之外,我们还需要更强的力量,可是时间太短,一下子征集不到那么多同志……现在的关键就是皇上了,只要他下一道敕令,我们就有了宪法赋予的正当性,政党政治就有了现实的榜样,当然,那时候也就是摊牌的时候了,我们将彻底脱离刘云的阴影,站在与他对等的立场进行交涉……刘云作为幕后大老的时代该结束了!”
“我觉得,这位皇帝实在很难相信,光从历史上看来,他的懦弱无力就让人无话可说啊。”
“那是因为他没有可以依赖的坚强力量,一旦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可以依托的东西,他会有勇气的。”
“他应该会比较双方的力量对比吧?如果他认为刘云的力量要要大大强于我们的话……”
“如果他不想丢掉皇位,就应该跟我们合作,我们保住他的皇位,他要为立宪制度和政党政治出力,就是这样而已。刘云的力量越大,他应该会越觉得皇位岌岌可危才是啊。”
“只是我们一厢情愿而已吧……”
罗素兰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挽紧了张志高的胳膊。
张志高抬起头,伸出另一只手,抚摩挑动着罗素兰如丝绸般光滑的秀,目光里溢满了柔情。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们不来这里,在那个时空里也许可以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吧,像今晚除夕之夜,和父母呆在一起吃年夜饭,看他们抱着孙儿,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笑容,那种情景,实在是……”
“实在是不可能的啊,如果不来这里的话,恐怕我们根本不会在一起。”
张志高的手悬停在罗素兰的间。
“真的?”
“也许……谁知道呢,真是笨蛋……”
“在这里我们随时会死。”
“在那里我随时会成为行尸走肉。你恐怕不会。”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你心中有一个理性的你,会自动遵守世上的规则与多数人一起,行走在布满各种白线与无数红绿灯的马路上,而我是一个坏到骨子里的女人,会挑唆你打倒那个理性的你,然后搭上你的机车,鼓动你在马路上暴走,带我踏进与死亡一线之隔的度世界……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现,你应该会在那里过上安稳的生活,与妻子儿女父母朋友一起,展开你美满的人生……”
“虚伪的美满吗?”
“不知道……美满,应该不存在虚伪的说法……总之是我把你拖下了水,我真是个自私的女人……”
张志高笑了,托起妻子小巧的下巴:“真是的,怎么好像是临终遗言的气氛,大年三十的,高兴一点,去看看孩子们吧。”
“恩,走吧。”
罗素兰说,正要起身,湿润的双唇被人覆盖,说不出话。
京师的另一角,德胜门内大街,因为密布着军人公寓和高级军官的私邸,故又被称为“军街”。
其中一所背街的小院内,传出中年男人恼怒的叫骂声和女人无辜的哭叫声。
“……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你活着干什么!妈的,老子今天不过年了,踢死你大不了偿命算了!”
“大人,不要啊,我错了……我错了,救命啊……婆婆救我,公公救我……”
镜头穿透院墙,穿过雕花木门和纸窗,凌乱的桌椅间,正演出一场典型的家庭暴力剧。
中年男子穿着毛呢料的冬季将官制服,胸口敞开,露出沾湿的白衬衫,脚上油亮的齐膝马靴正一下一下地踩踏着地上瘦小的女子,那女子二十来岁,头散乱,身着上世纪九十年代前的旧式衣裙,裹着小脚,早已缩成一团,哭得不成*人样。
“云儿呀,快住手,你真想弄死媳妇啊!”
这边一位老妇人拉着男子的手摇晃着,男子伸手推开老妇人,踢得更凶了,脸上的愤怒早已不止是愤怒。
“贱货,去死!去死!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踩死你……算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不把我当回事来着?我看你还敢不敢!今天就是要把你踏成肉泥!”
一位端坐太师椅上的老人冷冷地注视这一幕,沉吟了好久,如蓄积万年的死火山突然喷般怒吼起来:“陈宇晴,够了!你真是个男人的话就提上枪,把贬你回家的那个人干掉好了,冲着自家的媳妇出气,算什么东西!简直猪狗不如!”
被称为陈宇晴的中年男子一时被老人的气势震慑住了,停住了脚,旁边的老妇人急忙扶起地上的少*妇,搀扶着她向内室走去。
陈宇晴也就是陈星云,宇晴是他的表字,时年三十九岁,6军中将,原第三野战军司令官,大约三周前被前往海参崴前线视察的武威公刘云一句话贬回了家,勒令反省。刚刚那位少*妇,也就是他两年前新娶的正妻,在年夜饭开始的时候为他斟酒,不小心把酒滴到了他胸前,他便如野兽般一跃而起,揪住妻子就是几个耳光,接着扔到地上一顿猛踢,此时已被其老父一声怒喝制止住。
怒气一泄而空,立时还原为人的陈星云垂着双手,呆呆地望着老父,满脸尴尬与羞愧。
“父亲,请恕小儿不孝,大过年的,竟闹成这个样子……”
“你呀,真是没用,一点小事就恨成那个样子,武威公对你怎么了?不就是让你回京反省吗?如果不是这样,今天除夕之夜,你还能到我们面前尽孝吗?从这点来看,你应该感激武威公,有什么好气的?”
陈星云恨狠道:“姓刘的太不给我面子,居然在两国大将面前对我横加羞辱,我有什么错?是,我没听赵民河的话,所以在打双城子的时候中了敌人金蝉脱壳、声东击西之计,可我最后不还是打下了双城子吗?妈的,都怪那个赵民河跟我使坏,自己跑到前线去乱来,还擅自给大本营电进谗言,害得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住口!一天到晚就知道抱怨别人,怎么就从来就不见你反省自己?看来武威公叫你滚回来是有道理的,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好好反省反省,认识到自己有什么错,该怎么改正,然后给武威公写封信,求他原谅,明白了吗?”
“小儿谨遵父训……”
陈星云悻悻道,其实老爹的话早已是左耳进右耳出,飞去了九霄云外。
刚刚回到京师的时候,他与住在军街另一头的马成武上将取得了联系,那位名义上担任总参训练处处长、实际上已被剥夺了实权的刘云老嫡系内的人物,与陈星云有着相似的遭遇:原本担任总参装备处处长的马成武,于去年十月十日正式出任海参崴集团军司令官,二十天后即被召回京师,公开的原因是“事务需要”,而在陈星云看来,原因很简单,不过是因为在进攻双城子要塞时马成武催促部队死拼硬打,导致较大伤亡而已。多死点人算什么?中国人那么多,死了一万还能补充十万,只要能按计划完成任务,损失大一点也可以理解嘛。这就是陈星云的想法。
两个同病相怜者一拍即合,达成了初步的共识:他们遭到不公正的待遇,原因在于刘云个人偏执的好恶感,他们都是被刘云害的,一定要想法设法,报仇。
至于具体该怎么做,这是今后的事情,要蓄积力量,等待机会。
在与马成武的交往中,陈星云虽然不时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出的诡异气息,感受到对方眼神中恐怖而凶狂的针刺,但他并没有多想,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对方只是比他更加仇恨刘云而已。
他渴望得到报复的快感,他相信马成武比他更想拥有这种快感,他更相信只要两人联手,就可以在仇恨随时间瓦解之前夺取到那种快感。
今天的事情,只是一点小小的、无意义的泄,陈星云急切地渴望着,渴望向那高出一切的快感进军。
广西,桂林。
榕湖南岸,面对南门,隔着一座三孔的石拱桥,建有一幢高墙环绕的洋式花园宅第。
装饰有铜钉的红漆大门顶上,门梁的朱红横匾上凸现出“静文院”三个大字。
这里原本是现任众议院议长的广西籍议员黄林宏之别邸,不久前转到了前总理大臣、致德公爵文易名下。
这年元旦之后,文易就从北海的别墅搬到了这里。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桂林下了一场可怜的小雪,在瓦檐上浅浅地积了一层,这天一转暖,化了大半,入夜的时候,残留的雪斑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映射着昏暗的灯光,犹如传说中四下游荡的提着白灯的幽魂。
文易站在三楼的晒台上,穿着睡袍,外面披着带狐狸皮围脖的大衣,光着头,哈着白汽,静静地望着这陌生的街景,思绪越了夜空,飞向看不见的宇宙深处。
记得在另一个时空里,脚下这座静文院乃是桂林市政府大院所在,那时候,政府大院对着榕湖的一面是封闭的,大门朝向一条名为“五美路”的大街。五美路的名字来自于清末最后一任台湾巡抚唐景崧在这里修建的私邸“五美堂”,史料记载,中日《马关条约》签订后,台湾被割让给日本,清政府下令台湾官员“内渡”,曾经扬言要守卫台湾的巡抚唐景崧于一**五年六月乘船回到大6,之后在桂林建私邸“五美堂”,转而从事戏剧的编写和排演,从而奠定了桂剧的基础。
桂剧是一种——听不懂更看不懂的东西吧,文易对桂剧的印象基本如此,对唐景崧的戏剧事业更没有太多兴趣,只知道在这个时空里,名为唐景崧的一位中民党党员正担任这个广西省的省长。
所以,五美堂没能建起来,五美路也并未出现,更不用说大门向着五美路的桂林市政府大院了。
创造历史的感觉——无法形容。
“老爷……”
甜而不腻的声音,像什么呢?
不到二十岁的女仆小叶垂着双臂,双手握在裙子前面,微笑着站在文易身后,耳边晃动着那对月牙形的白银耳环。
“我就知道老爷在这里看风景……”
文易欣然一笑:“你什么时候变成我肚里的虫子了?”
“没有啊,我只是随便猜的。”
小叶搓着手,缩起了肩,她只穿着一套蓝色的洋式女仆裙,没有大衣和围巾,白皙的脖颈和因为工作而缘故稍显粗糙的小手明清晰地暴露在侧下方透过玻璃窗射过来的明亮灯光中。
“过来吧。”
文易说。
小叶低着头,犹豫了一下,缓慢地走到文易身边。
“喜欢这个城市吗?”
“喜欢……”
小叶试探地看了文易一眼,欢快的声音跳出了虚掩的玻璃门:“这里真的好漂亮,特别是这里的山,好有意思啊,象鼻山呀,骆驼山呀,老人山呀,像模像样的……小叶真的好喜欢这里。”
话音未落,文易已经把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到了小叶肩头。
小叶慌忙去移文易的手:“老爷,你这样会着凉的……”
“别担心,我在睡衣里已经穿了毛衣了,不要动了,披着吧。”
文易和蔼地笑着,小叶并没有立即放开他的手。
“不想看看这样子的桂林吗?黑暗中的桂林……”
文易反过来握紧了小叶的手。
“老爷……”
小叶稍稍有些不知所措,柔润的眼睛将不安而期待的目光徘徊于文易的眼睛与下巴之间。
十三、四年以来,文易没有像其他一起来到这里的伙伴那样,安定下来后就马上娶妻生子,甚至广纳姬妾,一直以来,他没有女人。
他疯狂地工作,然而刘云并不比他更懒惰,刘云不但早早娶了妻子,还早早地有了三个孩子。
这种奇怪的姿态自然会引起无聊人士的种种议论,譬如不讨老婆但是养情妇、不养情妇但是玩弄女仆、不玩弄女仆但是招妓、不招妓但是玩娈童、不玩娈童但是喜欢兽交……之类之类的谣言层出不穷,并且还屡屡以大幅的标题出现在地摊的黄色报刊上……
文易不是个男人。
这也是推论之一,虽然文易在另一个时空也有妻子儿子,但这个时空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一点,此外,即使有人知道这个,也可以推论成:来了这里以后因为某种原因才变得不是男人的。
被有关人士捣鼓成各种非常形象的文易,此时正企图用目光吞没眼前这个小他三十三岁的清丽女子。
小叶的容貌只在中等,更非倾国倾城之绝色,要不然也不会到总理府来当女仆了,然而她的可爱却弥补了她外表上的不足,一颦一笑之间,总能让文易心旷神怡。
其实这心旷神怡的原因,更在于文易的回忆。
一看到小叶,文易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起曾经美丽无比的初恋,想起那个叫芸儿的女孩,想起为了那个女孩,被时为密友的刘云打断了两根肋骨,于是下意识地,胸口就隐隐作痛。
初恋对文易来说,是一把无法逃避的利剑,刺入胸口之后,留下永远无法消除的清晰痕迹,一旦特定的人解开他那颗扣得牢牢的上衣纽扣,那痕迹就会在光的作用下沸腾燃烧,一直烧穿他的心……
文易记得,和芸儿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芸儿曾经问自己,能永远陪着她吗,一直陪她到死?
对不起,我不能肯定,说真的,惟有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
文易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芸儿马上哭了,边哭边说,你就是骗我也好呀……
文易从来不会在脸上不笑的情况下对芸儿说谎话。
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了,然而,那时候,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即将展开,而文易正要参与其间,他预料到了失去一切的可能……虽然最后他还是当了逃兵……
芸儿走了,她得不到一个最简单的承诺,得不到一个即使骗人也可以的承诺——虽然她并不需要这个承诺。
美丽的初恋一定要以伤悲的结局而告终才算美丽外加纯真吗?
神经啊。
五十二岁了,那又怎样?不可以回忆美丽和纯真吗?不可以为曾经的美丽和纯真而感动吗?
不止是回忆和感动。
文易的另一只手,掀起了小叶耳边垂下的一绺秀。
小叶的脸红透了,像中午还摆在客厅里的那些苹果。
文易不想说更多,梦境与现实在他眼前交汇,曾经被愧疚禁锢的**泛滥成灾。
是的,愧疚,曾经是对芸儿的愧疚,以后,就是对现在不知过得怎样的妻子孩子的愧疚。
对于前者,他给不起最简单的承诺,对于后者,他抛弃了他们,不带任何预兆,不给任何理由,不做任何解释。
捧起那张红透的脸,不必再仔细地徜徉,只需锁定那片樱红湿润的区域,不待她闭上双眼,一口气吻进她的小嘴。
“啊……啊……”
小叶哼出声来,另一只手轻轻去推那个已经跳入熊熊火炉的男人。
她推不动,她无法推动,她也不想推动。
“嗖”地一声,一道流星指冲天宇,荡出一团绚烂了整个天际的七彩涟漪。
紧接着,更多的流星,更多的涟漪,天空一片奇幻。
四周爆豆般的鞭炮声交叉融汇,合为轰然的嘈杂。
这一切,并不能阻止另外两团无关的火焰继续燃烧,那热,那光,只让他们自己陶醉、疯狂……
第一百零五章 再向鄂嫩河
舍尔洛瓦亚戈拉,西部方面军司令部。
小教堂正中摆放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在蓝色的河流、深色的山脉与绿色的平原之间,遍布着写有部队番号的红蓝两色标牌,几条用厚纸板制成的红色箭头则深深地镶入了蓝标牌密集的区域。
西部方面军参谋长邓简上将正手执一条长长的竹鞭,向聚拢在沙盘四周的将军们侃侃而谈,不,不止是将军,还有一位帝国大元帅混在人群中,与众人一起,耐心地听着邓简那漫长的介绍。
自俄军去年十一月间在鄂嫩河一线起的攻势(鄂嫩河冬季攻势)惨败以来,由于恶劣的天气作祟,加上补给不济,双方均停止了大规模军事行动,百万大军沿鄂嫩河一线对峙,这样的状态已经维持了差不多三个月。
现在是西元一九零四年二月二十日,农历正月初五,气温已经渐渐回暖,虽然鄂嫩河尚在封冻中,但如同去年十二月间零下三四十度的恐怖低温早已成为双方官兵不大美丽的回忆而已。曾在去年十二月前南下避冻避风的航空浮空部队也已经回到了前线,驻扎进了前线虽然简陋然而已经建成了不少野战机库、艇库的前进基地。
西部方面军航空浮空集群的司令官郭志飞少将和参谋长游缓准将此时正站在那位元帅的左手边,不时与元帅低声交谈。
“……是的,接收了一批新人,补充完损失之外,还新组建了一个联络机中队和一个航轰大队,现在的编制是一百九十八架飞机和三十六艘飞艇,另外还有二十六架飞机和四艘飞艇作为损失储备……”
“请放心,加上大本营直辖集群的支援,只要战役一打响,不但敌人的移动状况将清清楚楚暴露在我军监视下,其后方也将遭到切实有效的空中遮断……”
“光是嘴上说,谁都会的,不过我相信你们能做到最好。”
帝国大元帅、国防大臣、武威公刘云如是说道,那两个精神上矮了不知几个头的6军航浮兵将官慌忙点头哈腰,连连称谢。
邓简铿锵有力的话语不可遏止地在教堂中反射震荡,钻入每个人的大脑深处,对这里的将军们而言,有关进攻的作战计划要比一切与圣经类似的教义重要无限倍。
“……敌军主力沿涅尔恰河、鄂嫩河一线展开,自南向北,部署有第5、第2、第3和第4集团军,另外在阿金斯科耶到达拉孙一带集结了大约两个军的兵力,初步判定为敌预备集团军,赤塔附近则单独部署有一个军……”
“……敌前线各集团军的实力如下:第5集团军在涅尔恰河以西、石勒喀河以北部署了六个步兵师和三个骑兵师……第2集团军从石勒喀河以南到奥洛维扬纳亚一线部署了四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第3集团军从奥洛维扬纳亚到下察苏切伊一线部署了四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第4集团军从下察苏切伊到接近外蒙古的哈普切兰加一线部署了六个步兵师和三个骑兵师……共二十个步兵师和八个骑兵师,加上各军及集团军属炮兵部队,按编制应有五十三万人……集结在阿金斯科耶到赤塔一带的二线部队共三个军,加上赤塔要塞守备部队,按编制应有十六万人……”
邓简的教鞭从蓝方转到了红方,在涅尔恰河、鄂嫩河以东以南,表示集团军司令部的三面小红旗在灯光下闪闪亮。
“……到本月十八号为止,本方面军的第二集团军、朝鲜集团军和第一集团军自北向南依次展开。
第二集团军方面:禁卫军的四个师附一个骑兵旅,在石勒喀河以北、涅尔恰河以东展开,面对敌第5集团军;第二军的三个师附一个骑兵旅在禁卫军左翼的石勒喀河南岸展开,与敌第5集团军的右翼相连,隔鄂嫩河与敌第2集团军之左翼相对;第五军的三个师附一个骑兵旅在第五军左翼、沿鄂嫩河展开,面对敌第2集团军。
朝鲜集团军方面:朝第一军的三个师附一个骑兵旅在第二军左翼、从温季诺波谢利耶到奥洛维扬纳亚一线展开,面对敌第2集团军右翼及第3集团军左翼;朝第二军的三个师在朝第一军左翼、奥洛维扬纳亚到下察苏切伊一线展开,面对敌第3集团军。
第一集团军方面:第四军的三个师和一个骑兵旅在朝第二军左翼展开,面对敌第4集团军的左翼;第一军的五个师和五个骑兵旅在第四军左翼展开,面对敌第4集团军……
预备队方面:方面军预备队由大本营总预备队的第一、第二预备军改编而来,即第六、第七军,共五个预备师……第六军共三个师附一个骑兵旅部署在第一集团军之后,第七军共两个师附一个骑兵旅部署在第二集团军之后……”
听到这里,下面的大元帅刘云已经颔微笑,攀住右手边那位老嫡系、第二集团军兼禁卫军司令官梁天河上将宽阔的肩膀低声道:“好好露一手吧,从正面插进赤塔,禁卫军就是为了这个而存在的,你觉得呢?”
梁天河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头:“请武威公放心,包在我身上……”
“……方面军的战役意图如下:以实力雄厚的禁卫军附加第二军,强行突破敌第5集团军的防御,向西直冲敌交通枢纽和补给中心——赤塔,包围以至夺取之,以切断敌前线各集团军之补充来源,并从北面封闭敌前线各集团军之退路。与此同时,第五军和朝鲜第一军向敌第2集团军以有力之钳形攻势力图将其重创以至歼灭之,朝鲜第二军及第四军一部则以平稳之突进牵制敌第3集团军。在战线南部,第四军主力及第一军应以强力攻势击破敌第4集团军之防御,之后第一军应集中机动兵力,沿阿克沙-杜利杜尔-伊利亚-库罗尔达拉孙-达拉孙轴线迅突进,包抄到敌前线重兵集团之侧后,进而与友军一道,力图将音达河到鄂嫩河之间的几个敌集团军合围并歼灭之……”
众人一时振奋不已——如果这个计划真能实现,远东俄军就几乎要一扫而空,届时俄国人要么低声下气来求和,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西伯利亚落入中国手中。
中央牵制,两翼包抄,就是这么简单?
此时,俄军总兵力估计为七十万,华军及仆从军总兵力为九十万(含预备队),其中,俄军一线部队为五十三万,华军及仆从军一线部队为七十四万。
战线绵延近五百公里,经过近三个月的冬季对峙期,双方都在前线修筑了坚固的支撑点和堑壕线,在纵深地域配置了预备队和预备阵地。
华军西部方面军虽然一直在筹备春季攻势,但方面军参谋部一直没有放松对防御作战的准备,谁能捶着胸脯保证打包票说俄军一定不会抢先起进攻呢?只有充分做好了防御的准备,才能确实保障进攻准备的顺利展开,这就是邓简等人的认识。
另外为了保密的需要,直到今天,方面军留在纵深的预备队并未提前向前线推进,但各部队的移动已经做了缜密的筹划,维修拓展通往前线之道路,及调拨车辆、运畜、车夫、苦力等必要的准备也早早做了安排。
最关键而又最痛苦的问题在于补给,九十万军人,三十万民夫,上百万的马匹和运畜,粮草和薪炭的供给数量极为庞大。方面军的主要补给中心——满洲里——与最远的前线部队距离过三百公里,且沿途的道路条件十分恶劣,此外,满洲里与内地的铁道运输早已达到满负荷,即便如此,满洲里军需仓库自去年十二月以来早已空空如也,往往列车刚把物资卸到站台上,马上就有指定的部队军需官率领大批民夫冲上来搬运一空……
虽然自去年十二月战线稳定以后,已经在各集团军和军的后方地域组建了物资集散中心和野战仓库,但因为筹备进攻作战的需要,物资供给逐渐以弹药为主,粮草的储备很不充分,师一级的储备不过十五日份,军一级为三十日份,集团军另外储备有十日份。
这次战役的计划期间被定为二月二十四日至三月底,一方面正是出于粮草储备的考虑,另一方面,也设想到三月底以后,道路会因雪融和雨水变得泥泞,届时补给的问题将更为突出……
“……二月二十四日,为全线总攻日,此后三天,各集团军后方预备队应迅向前线进攻阵位集结……作战预定持续到三月底,届时应将外围战线推移到音达河以西地域以至雅布洛诺夫山脉以西地域,并夺取或包围赤塔要塞……”
手捧笔记本的各军、集团军的司令长官和参谋长们刷刷刷地记录个不停,但这细微的钢笔声似乎并不能掩盖他们勃的心跳声,近代亚洲对欧洲最大规模的一场战役,即将在他们手中绽出无比绚丽的光辉。
第一百零六章 古今尼布楚
二月二十四日,西线之北段,尼布楚(涅尔琴斯克),一座已经彻底俄国化的小城。
涅尔恰河自其西面流过,在其南边十余里外注入石勒喀河。
西伯利亚铁路过涅尔恰河,经该城向东延伸。
去年十二月起,华军禁卫军就开始与俄军第5集团军沿涅尔恰河一线对峙,俄33师及41师一部占据了江东的涅尔琴斯克(尼布楚),形成一个以城镇为中心的突出部,由于有铁路线的支持,俄军可以迅向突出部集结兵力对华军起突然攻击,即使不采取进攻姿态,也能在防御战中威胁突出部两边华军的侧翼,因此,在赤塔战役展开之初,禁卫军的要任务就是要消除这个突出部。
一位三十出头、眉目英悍的禁卫军准将,身着纯黑的大衣,腰挂一把裹着白布的西洋佩刀,手持一架双筒望远镜,右手边正是冰封的涅尔恰河,前方乃是正被万千雷电蹂躏的俄军41师阵地。
“哼,尼布楚……”
准将自言自语,两股剑眉稍稍向内聚拢。
两个月来,一本《沙俄侵略北边事录》在他手中被翻得脱了线,在他头脑中,尼布楚这个地名正是联系历史与现实的最明晰的纽带。
清世祖顺治十一年,西元1654年,俄国派遣别克托夫从贝加尔湖侵入中国领土,强占尼布楚,但在当地中国各族人民的反抗下,不久离开,转而向东窜扰黑龙江一带。
次年,俄国沙皇政府任命巴什科夫为“黑龙江督军”,巴什科夫于1658年再次侵占中国领土尼布楚。
清圣祖康熙元年,西元1662年,俄国政府任命伊拉里昂-托尔布津为尼布楚总管,正式将尼布楚周边地区纳入俄国管辖范围内,尼布楚地区中国各族人民的反俄斗争一度风起云涌。
清圣祖康熙六年(西元1667年),索伦族酋长根特木儿背叛祖国,逃奔尼布楚,乞求俄国庇护。两年后,即西元1669年,康熙帝逮捕辅政大臣鳌拜,夺回了实权。是年冬,中国政府派沙拉岱到尼布楚与俄国谈判。次年,沙拉岱再次赴尼布楚与俄国谈判,俄国尼布楚总管派米洛瓦诺夫随同沙拉岱到北京。康熙在复信中要求俄国遣返根特木儿,并停止对中国领土的侵略挑衅。1771年,中国政府又派孟格德到尼布楚,催促俄方遣返根特木儿和停止边界挑衅。随后,因三藩之乱(1673-1681)的影响,清政府对俄国进一步的侵略未能采取实质性举动,但在外交方面从未示弱,一直坚持前述两点要求,1776年抵达北京的俄国使臣团提出的侵略性要求也被中方彻底拒绝。
清圣祖康熙十九年(西元168o年),俄国政府成立尼布楚督军区,沃依科夫为第一任督军,增派军队、修筑堡寨,以作进一步侵略中国的准备。
康熙二十年,清政府平定三藩之乱,随后开始着手反击俄国侵略,经两次雅克萨之战,将俄国势力从黑龙江流域尽行驱逐,但由于准葛尔的葛尔丹动叛乱,勾结俄军进攻蒙古喀尔喀等部,清帝国的整个西北边疆都遭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康熙廿八年(西元1689年),中俄双方的外交使团约定在尼布楚展开谈判。中俄双方举行第一次会议时,中国席代表索额图指出:黑龙江流域和贝加尔湖以东地区,自古以来属于中国领土,提出“以勒拿河和贝加尔湖为国界”(注意!)。俄国代表戈洛文却无理提出以黑龙江一直到海为界,遭到中国代表的坚决拒绝。
在第二次会议时,中国代表索额图作了重大让步,提出以尼布楚为界,尼布楚归属俄国,但仍遭俄方代表戈洛文拒绝。之后,中国为了争取和俄国达成协议,作了重大让步,将尼布楚和贝加尔湖以东大片地区让予俄国,此时俄国鉴于尼布楚及其以西地区中国各族人民抗俄斗争的展形势,又考虑到中国方面已同意割让广大而肥沃的土地,因此,接受中国方面提出的分界线,同意放弃对雅克萨的占领。就在快要签订条约时,俄国代表横生枝节,就外兴安岭东端(诺斯山)的分界线提出无理要求,再三纠缠。中国方面又作出让步,同意乌第河以南一片地区留待以后议定,这才最终签订了《尼布楚条约》,两国东段边境决定以额尔古纳河、绰尔河(格尔必齐河)与石大兴安岭(外兴安岭,俄称斯塔诺夫山)为界。
当然,自19世纪5o年代以来,趁火打劫的俄国人早已将《尼布楚条约》践踏进了烂泥里,两百年前俄国使臣戈洛文的最初要求被他的后继者们用洋枪大炮完全实现了。
现在,中国人正企图用自己的洋枪大炮恢复那部条约,但是,谁又能保证,只要形势允许,中国人不会用枪炮去实现两百多年前那位中国使臣索额尼的最初要求呢?
只要“力量”胜过对方,所有的要求都是合理。
“力量”是军力国力,也包括冲突地域的周边形势,在交通状况落后的情况下,远离经济中心的冲突更需要依赖当地及附近势力的帮助,而到了全球交通大达的时期,就不得不上升到需要考量全球性势力角逐的问题……
军力是“力量”的一份子,虽然并非全部,却往往是问题的关键——无论对外抑或对外。
许魂握紧了腰带上的军刀。
禁卫第一旅旅长许魂准将,是一个有着“千头斩”绰号的军中传奇人物,如果说,甲午战争中他在汉城一日斩上千的行为艺术已然失去了轰动性,但在去年九月的别廖佐夫卡战役和十月的莫斯科维季诺战役中,许魂高的指挥艺术和强有力的精神意志已经早已吸引住了包括“极峰”在内的诸内行人士的眼球。
所谓“极峰”,正是6军尤其是禁卫军内众高级军官对武威公刘云的隐称。
为了摧毁尼布楚突出部,禁卫军司令部命令,禁卫第一师和第二师集中五个旅的兵力,从五个方向夹击尼布楚,其中禁一旅被受命从突出部的北侧根部起突击,与从突出部南侧根部突进的禁四旅相对而进,以切断突出部内敌军之退路,争取将敌包围歼灭之。
与此同时,禁卫军另外5个旅自尼布楚以北一线展开,越过涅尔恰河,压向俄第5集团军的另外几个师,另有两个旅加上禁卫膘骑旅组成预备队,作为突破防线后向敌纵深跃进的机动力量。
在尼布楚之南及西南,华军第二野战军的两个师正在越过冰封的石勒喀河,向尼布楚以西四十公里外的石勒喀镇突进,准备包抄俄第5集团军的侧后。
更广阔战线之外的事情,许魂不想多理会,这一天,他指挥下的旅加强有师部的骑兵团以及三个师属炮兵营、一个师属工兵营,师长和军长都对他寄予厚望,那个“极峰”恐怕也有相似的想法吧……
三十六门1o5毫米加农炮和十八门15o毫米重榴弹炮的齐射令主攻点上的一处俄军高地笼罩在浓厚的烟尘中,禁卫第一“云龙”团的战士们在嘹亮的军乐声中爬出前进阵地,以松散纵队向一点五公里外那座类似于喷中的火山的高坡快跃进。
许魂举起了望远镜。
俄军的炮火开始扫荡云龙团的纵队,松散的纵队即刻变成了散兵线,接着又变成了散兵群,单兵之间的距离扩大到了五至十公尺……
“嗡嗡嗡……”
苍蝇般猥琐的几架双翼机从他头顶掠过,慢腾腾地消失在271高地的烟云之后。
接着是三艘巨大的战斗飞艇,圆柱的艇身,类椭圆形的艇和艇尾,流线形的三截式吊舱,艇尾四具螺旋桨如梦境般地飞旋,推动着更为梦幻的、表面画着耀眼金龙的飞艇奔向271高地的后方。许魂觉得这些飞艇比较像萝卜。
于是俄军的炮火渐渐稀疏了下来。
许魂知道这都是那些苍蝇和萝卜的功劳,有时候他还真想到天上去转一圈,不过还轮不到他,师长以下军官乘飞机视察或旅行的先例迄今为止还是零。
“彭副官!”
“到!”
“传令到旅属炮兵,集中火力打山顶,那里的敌人火力最凶!”
“明白!”
高倍望远镜中,可以看到高地坡顶射出的火舌最为密集而频繁。
旅属炮兵的全部十八门9o毫米轻型榴弹炮以每分九十以上的急促射将坡顶瞬时覆盖,此时,披着白色伪装衣的云龙团的步兵们已经接近了坡脚。
“干得好,不错了,一鼓作气上去吧!”
许魂耳边传来了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放下望远镜,脑袋左转四十五度。
一个头戴禁卫军黑色大檐帽、身披狐狸皮大衣的男人,在方面军司令部的新春联欢会上见过,头衔很多,名字只有一个——刘云。
“武威公……”
惊讶,然后再惊讶。
第二集团军兼禁卫军司令官梁天河上将也来了,就站在刘云身后,肃立,恭敬得无可救药。
“你就是千头斩了,果然很有一套,梁天河没跟我扯大炮……哈哈哈……”
刘云笑了,笑得太亲密,然而许魂很受用。
许魂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梁天河,梁天河一下子把手举在胸前:“别看我,是武威公自己说要来的,你小子……嘿……还不快跟武威公介绍一下战况?”
许魂下意识地挺起了胸,把身体也转了过来,很用力地,并住双脚,敬了个礼。
“报告国防大臣阁下……”
刘云笑了,笑得很简单。
第一百零七章 出航!壮丽之路!
芬兰湾。
西元一九零四年三月一日。
俄罗斯帝国第二太平洋舰队的四十艘军舰,挂满彩旗,载着一万四千名官兵,开始了史无前例的远征。
他们的任务是,在五个月内航行一万八千海里,到遥远的东方去,打败东亚联盟的联合舰队,解救被围困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要塞的第一太平洋舰队,然后凭借强大的海上力量截断东亚联盟各国的海上交通、炮击其沿海城市,最终迫使其在对俄国有利的条件下停战。
第二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罗热斯特文斯基中将抱着手,站在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的露台上,面色阴暗,宛如正在腐烂的死人。
他的身后,史无前例的庞大舰队正卖力地喷吐着漫天的黑烟,在冰冷的芬兰湾中微微颤动着,微微激动着,无知地迈向未知的未来。
舰队从利巴瓦起航后只过了半天,码头上那些如虫子般蠕动的送行人群的影象却全都模糊了,罗热斯特文斯基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那个人的影象却很清晰,而且屡屡浮现,挥之不去。
大胡子,小眼睛,瘦长的脸……那个人叫布赫沃斯托夫,海军上校,“亚历山大三世皇帝”装甲舰的舰长。一周前在喀良施塔得举行的欢送会上,布赫沃斯托夫出了乌鸦般的鸣叫:“打胜仗是不可能的!……我担心,路上我们的舰艇就会损失一半,即使不会这样,中国人也将击溃我们。……有一点我可以担保,我们宁死不降。”
当时,并没有人当场斥责布赫沃斯托夫,大家面面相觑,然后有人开了个下作的玩笑,引起庸俗的哄笑,大家又开始喝酒、聊天、找女人跳舞,欢送会的气氛自始至终都很融洽,没错,没有什么能搅乱大家的情绪——贵族们的情调。
罗热斯特文斯基明白,事情已经彻底地无可挽回了,舰队组建完成,并且从利巴瓦起航,离开军港,驶向大海,开始远航……再也没有机会逃开了,或许,这也是自己一直盼望的……
新旧混杂的舰艇,毫无经验的水兵,一万八千海里的路途,路途尽头的强大敌人——不可抗拒的噩梦。
但是,希望还存在,虽然扭曲变形,飘渺松散,但罗热斯特文斯基依然看得见它,依然想抓住它,即使抓到的只是一根稻草,可总比空气有用。
希望存在于形象中,或者说,数字中。
装甲舰8艘,装甲海防舰3艘,装甲巡洋舰5艘,巡洋舰6艘,辅助巡洋舰4艘,驱逐舰8艘,修理船1艘,运输船5艘。
数字,能说明什么呢?
“报告,这里有沙皇陛下的电报。”
副官恭敬地呈上了电报。
罗热斯特文斯基匆匆地扫了一眼,一行无意义的文字:“整个俄国都以信任和殷切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你们。”
“知道了,拿走。”
罗热斯特文斯基说道,把电报甩回到副官手中。
太阳正在变红,渐渐地,向西边的海天线上逼近,令人厌恶的黑暗在那些起伏的波浪下面蠢蠢欲动。
罗热斯特文斯基扶住栏杆,突然兴起一种想要从栏杆上跳下去的念头。
这是一次,奔向海底的航行。
并不是没有新锐的军舰。
四艘最新锐的博罗迪诺级装甲舰中,有的没布置完餐厅,有的没装修完军官住舱,还有的连水线以上的油漆都还没刷完。
刚从意大利买来的两艘“瓦良格”级装甲巡洋舰,似乎每一个零件都闪着光。
但是没有合格的水兵,还有军官。
配到新舰的舰员是从其他舰上临时抽调过来的,大多是青年人或征召的预备兵,几乎没出过海,有人议论道:“一些人不得不从《基础知识》教起,因为他们一无所知,而另一部分人即使学过一点也忘光了。”
军官大多是从海军学校提前毕业的,毫无实践经验。
另外,新舰上的机械和火炮系统全都没有经过必要的测试,博罗迪诺级各舰均载出海,实际吃水远远过设计平均吃水,它们将无法使用苏伊士运河,只能远远地绕过非洲好望角以进入印度洋。
新舰如此,老舰上的舰员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波罗的海舰队的腐烂早已无可救药,一年有十个月缩在港湾里的舰队能有什么战斗力?每年每门炮只能射3到4炮弹的舰队能摧毁什么样的敌人?还要让这样的舰队绕过大半个地球去远征?疯了。为了面子而欺骗,然后为了欺骗而欺骗,直到真相败露,一塌糊涂,人类就是这么愚昧。
新锐之外,舰队里也不乏纯粹用来凑数的杂碎。
三艘乌沙科夫海军上将级装甲海防舰原本只适合在风平浪静的波罗的海行动,四千多吨的舰体配上三到四门1o英寸(254毫米)大炮,再加上最厚达1o英寸的主装甲带,导致恶劣海况下的航行品质极差,通常最大航仅15.5节,在四级风浪下的最大航不过11节。
除了两艘新买来的“瓦良格”级以外,另外三艘装甲巡洋舰(纳希莫夫海军上将、得米特里-顿斯基、伏拉季米尔-蒙诺马赫)均于1882-1885年间下水,原本航在15到17节之间,而最新的博罗迪诺级装甲舰的最大航已过18节,由于机件的磨损和朽烂,这三艘所谓的巡洋舰憋足了劲也跑不出15节,其上装备的火炮也全是二十年前的旧货,远不能与时下的新式射炮和大威力主炮相比。
夕阳点燃了舰队前面的大海。
这是一条壮丽的路,我们将沿着它奔向……
罗热斯特文斯基忧郁地想着,转过身,一屁股坐到他那张特别从莫斯科中国城订购来的桃心木椅子上,此后的几个月里,他将把大部分时间浪费在这张椅子上,默默地,用比现在更阴郁的目光,注视着队列中的战舰,似乎要为它们、同时也为自己送葬……
“号外!号外!俄第二太平洋舰队出航!远东危险!东盟危险!中国危险!”
身着蓝绿制服的报童挥舞着报纸高声喊叫,引来一大堆市民争相抢购。
这里是中华帝国的京师,永定门外大街,也就是俗称的“官街”。
三辆通体透黑的“王虎”牌小轿车从抢购报纸的市民身边一掠而过,远远地,拐进了总理大臣官邸的大院里。
车上下来两个洋人,由四五名身着黑西服的中国人簇拥着,迅走进官邸。
一名身着洋裙的中国女子迎了上来,以流利的英语向那其中那位年长的洋人说道:“公使先生,总理大臣已经等候多时了,我是总理大臣的秘书,请随我来。”
英国公使窦纳乐与书记官布兰德整了整西服下摆,随那名女秘书走进了官邸的洋楼,上到三楼,进入一间拉下了窗帘的小房间中,中国当前的署理总理大臣张志高正在其中。
“总理大臣阁下,一个好消息,我国政府已经批准了第四轮条约草案,并授权我们与贵国正式签订秘密条约。”
窦纳乐开门见山,张志高却并没有被对方的笑容迷惑。
“是有条件的批准吧?”
“哈哈哈……您太敏感了……”
“请坐吧。”
连同那名女秘书,四人分成两拨相对而坐。
张志高从女秘书手上拿过条约草案,摊开在茶几上。
“……总之,按照协防的原则,中国在遭受除俄国之外第三国的入侵时,可以得到英国的实质性援助,而英国在其本土及现有殖民地遭受除俄国之外第三国的入侵时,可以得到中国的实质性援助。条约期为19o4年至1914年,届时如果要续约,需要另外谈判。关键点就是这么多。实质性援助的意义,应解释为包括物资援、军事援助及联合作战在内的多种形式,具体内容应由双方政府通过协商达成……”
“没有问题,这些都是已经反复确认过的。”
“……中国承诺在条约期间不与任何现有盟国之外的国家签订同盟条约,并有义务引导东亚联盟四国与英国达成军事互助关系……”
张志高顿了顿,抿了抿嘴,看了一眼窦纳乐:“公使先生,事实上,不知您是否有相关的情报,也就是德国企图在日本取得海军基地的事情……”
窦纳乐假装大吃一惊:“什么?竟然有这种事情!”
有关这件事,那位源生洋行的老板——史兰-伯纳德——早就为窦纳乐搞得一清二楚。
德国因为迟迟得不到中国的回应,便将视线转向日本,企图在日本租借一处港湾作为远东舰队的基地。
然而日本方面非常警觉,立即将此事通知现实的盟友——中国,在通信过程中,张志高故意命人将事情透露给早已暴露的间谍——伯纳德,令英国方面着急,不得不迅通过条约草案。
现在,不管这惊讶有多虚伪,总之,今天之内签订条约也算不上猴急,这个条约具有关键的现实意义——压制俄国的盟友法国。
只要法国不动,俄国的第二太平洋舰队不可能有所作为,没有基地的舰队宛如无根之草,漂泊在海上,不被打败也会自行腐烂掉,航行一万八千海里后立即投入战斗则是完全不能想象的。
法国如果不公开参战,就必须遵循中立的规则,不能让交战国的军舰进入己方控制的港口,退一步说,不能让交战国的军舰进入己方设防的军事港。
“那么,可以进入签订条约的步骤了。”
虚伪了一个多小时后,窦纳乐终于开口了。
张志高觉得有必要在今晚回家后像那个时空的赛车手们那样开几瓶香槟向自己和老婆喷射一番。
第一百零八章 道路
帝都,东交民巷,英国公使馆。
窦纳乐公使叼着大雪茄,悠然自得地窝在柔软的沙里,面前展开了一份京师行奉献e.s》。
“俄国人正在从赤塔溃退呢……我早知道会这样,我的绅士,你来看看……”
窦纳乐向猫在一边喝咖啡的年轻书记官布兰德挥了挥手,把报纸递给了他。
布兰德仔细看了一遍,不快地摇头道:“这样好吗?俄国崩溃的话,德国人不是会更嚣张吗?”
窦纳乐抹了抹斑白的鬓角,一副老狐狸的模样:“威廉皇帝想让他的表弟在远东流掉一半血,然后乖乖地做他的奴仆,实在太天真了……现实已经很明显,德国企图拉拢整个欧洲大6来对抗大英帝国,我们要提早做好准备。”
德皇威廉二世与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母亲都是已故英国女王维多利亚的女儿,两位皇帝自然是表兄弟关系,而当前的英皇爱德华七世正是两人的舅舅,此外,尼古拉二世的皇后又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女——德国黑森-达姆施塔得大公国的阿莉克丝公主……总之,此时欧洲三大君主国的帝王都是亲戚来着。
布兰德放下报纸,捧起咖啡一气喝完,表情依然脱不开疑惑的范畴。
“先生,我们要拉拢俄国吗?”
窦纳乐吐了个漂亮的烟圈:“是的。”
“那为什么……”
“一定要解释清楚吗?好吧,听我说,我的绅士。俄国和中国正在远东流血,同时也在烧钱,虽然现在看来中国占上风,并且很可能将取得最终胜利,但是他的损失也是无法弥补的,他可以取得有限的、难以开的一大片土地,却别想得到一分钱赔款——俄国人也根本没有钱可以赔给他。结果是什么呢?战争结束了,两国都负债累累,我们和法国、美国的银行家成了他们的主人。俄国从此要放弃向远东的扩张,回到近东和欧洲来,中国也要喘口气,想办法还债。这个时候,正好能利用借款来拉拢俄国,同时限制中国的过度扩张,并且通过军事互助条约,让中国在远东为我们看门,必要时还能在未来可能爆的欧洲冲突中利用中国丰富的资源以及强大的军队……总之,就是要让他们两败俱伤,才能恰如其分地为我们所用……”
“这么说,是要与法、俄、中结成包围欧亚大6的势力网,从而最大程度地限制德国的行动吗?”
“是的,日前我们已经与法国达成了协约(ententecordia1e,可翻译为‘衷心协商’),我们与法国在埃及、摩洛哥、暹罗等地的纠纷已经基本解决,法国放弃对埃及的要求,我们则放弃对摩洛哥的争夺,我们正在谈判对付德国的军事合作,是的,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但这还不够。接下来就是俄国和中国。我们要稍稍满足俄国在近东和东欧的某些要求,同时灵活运用金融手段,这样就足以令俄国加入协约。而对于中国,现在签订的条约已经足够解决十年内的问题,就让那个巨大而贫穷的帝国老老实实地做我们工业品的市场和原料供给地,同时为我们提供防务上的援助好了,只要中国在,美国就不能在远东乱来,而只要美国在,中国也无法在远东轻易捣蛋,我们就能集中精力面对越来越严峻的欧洲形势……”
布兰德听得入神,若有所思。
“德国真的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吗?”
“是的,德意志帝国的光辉未来一定是要踩踏在大英帝国的尸骨上才行,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用武力夺取本不属于它的一切,而大英帝国则拥有最广阔的大地和海洋,我们是日不落的帝国,它最想要的,就是我们手上的东西,那一颗颗串在帝国皇冠上的珍珠,我们的印度、我们的埃及、我们的南非、我们的波斯湾……我们的一切。”
窦纳乐莫名地激动起来,自豪感充满了他的心头,溢出到他衰老的外表上,使他的面貌为之一亮。
大帝国的情怀,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也许正类似于一秒钟之内飞上九重天的心情罢……
布兰德飞到了十重天外。
在降落之前,布兰德瞥了一眼报纸头版的下方。
“那位国防大臣阁下已经回家了啊,您说他还会重新得到代理总理大臣的位子吗?”
窦纳乐平稳落地,晃了晃手中的雪茄烟:“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位张先生不会那么容易放手的……”
“是吗?”
“管他呢,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比如说,今天晚餐的菜谱……”
“先生……”
布兰德没话说了。
什刹海,武威公爵府邸。
“父亲你看,哥哥送给我的,是皇上赏赐的……”
玉春提着一个描龙绘凤的金丝香囊在刘云面前晃悠——刚刚回到家的刘云正抱着排行老二的女儿往大厅走去。
“是吗?你哥哥真够痛你的,皇上赏的东西都给你了……”
纯黑的龙云学院竖领制服、新理过的短,剑眉、星目,十三岁的长子刘平大大方方地迎上来,树立在前面,唤了声:“父亲”。
刘云欣慰地看着儿子,几十天不见,儿子的个头似乎又往上窜了一点,脸上也稍稍透出了成熟的气质——又向自己所怀念的少年时代的模样贴近了一些。
排行老三的小儿子刘凡阴着脸缩在刘平后面,毫无感情地叫了声:“父亲”。
“看了就让人讨厌。”
刘云想着,放下女儿,拥抱了已经提着洋装裙角走下楼的夫人——她很平静,的确,她早已适应了这种生活。
晚餐过后,刘云逐一询问孩子们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
“平儿先说,你可是老大嘛,要做大家的榜样啊。”
玉春立即抗议:“父亲,他只比我大几分钟,算什么老大嘛。”
“别插嘴,大几分钟也是大,平儿快说。”
刘平扬起头平静地看着父亲,右手却紧紧地捏着衣角。
“国文七十六分,算术一百分,历史六十四分,自然九十五分……总分在班里排第十三……”
刘夫人在旁摇头道:“这孩子,就是不爱听课,老师说他总喜欢上课时候在桌子下面看课外书,没收了几本,全是机车轮船之类的画画书,还经常逃课跑到电影院去看战争记录片,回到家不是带妹妹出去玩,就是去摆弄那些玩具……”
“是模型。”
刘平坚决地纠正道。
“好,是模型,你呀,就知道玩,不能多用点时间在学习上吗?把国文和历史科的成绩提上来嘛……”
“我讨厌国文,对历史也没兴趣,我只想飞行,我想自己造出一架有动力的飞行器,带着妹妹,还有烈风弟弟,还有馨妹妹,大家一起去飞行……”
刘平说得很用情,瞳孔里的憧憬毫无掩饰。
“你还说,上次惹的祸还不够大?还想把大家都吓死不成?你这孩子,真是……老爷,你也说说他啊……”
去年九月间,刘家兄妹“空袭大本营”的奇妙事件至今还常被刘夫人所交往的贵妇们在聚会中引以为乐。
刘夫人转向刘云,却看到丈夫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期待中的严厉表情,相反,刘云微笑着拍了拍平儿的肩头,和蔼地点头道:“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宏伟的志向,但听起来似乎很坚定,那么就为了理想而努力吧,但是要记住我上次说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够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没有能力负责却一味胡来的人不是男人,连回家吃奶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回娘胎里去好了了。要实现理想,就从现在开始充实自己吧,考试的分数可以不算什么,但决不能偷懒,要有为理想而受苦受累的觉悟,改天我给你请个家庭教师,主要教你一些你感兴趣的机械方面的知识,同时也想办法给你补一下其他科的课,就这么决定了……好了,轮到玉春了,说说你的成绩。”
玉春浅浅地吐了一下舌头,两手抓着裙子后面,扭着脖子道:“那个,国文是九十七分,算术是七十三分,历史八十七分,自然八十分……班里的排名是第九。”
刘云捏了捏女儿红润的小脸蛋:“你呀,你又有什么借口?”
“没有借口啊,我拿到这样的分数很正常啊。”
刘夫人叹了口气,又摇起了头:“老爷,你看看这孩子,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刘平凑到父亲耳边:“玉春写的文章被杂志登出来了,等下我拿给你看。”
刘云灿然一笑:“哦,没想到啊,我的小玉春还写文章呢,写的什么啊?”
玉春扯住平儿的胳膊嚷起来:“哥哥出卖我!”
刘云拉住她:“嚷什么,这是好事啊,说说,写了什么?”
平儿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高声宣布:“是小说,名字叫月亮的女儿,写的是一个下到人间的仙女,叫月兰公主,帮助一个用各种白痴方法造飞行器的男孩实现飞天梦想的故事……哈哈哈,白痴得不行了……那个杂志社的编辑是猪啊……”
“你才是猪!恩,父亲,哥哥骂我,又欺负我……”
玉春立即做眼泪含苞待放状。
刘云扶住她的肩头,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许哭,等下我帮你教训哥哥……那个,月兰公主啊,很好听的名字,以后如果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月兰公主好不好?”
玉春抬起朦胧状态的眼:“真的吗?父亲说话算数?父亲真的会做皇帝?”
“我只是说如果而已……等下再看你写的东西,凡儿,你的成绩呢?”
刘云转向三子刘凡,虽然这个孩子并不讨他喜欢,但是作为父亲,必要的关心也是少不了的。
刘凡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折得整整齐齐的成绩单交给父亲,期待的目光在父亲的脸上来回扫描。
“国文……九十三,算术九十六,历史一百,自然一百,班内总分第一……不错嘛……有出息……”
刘云说,向凡儿点点头,然后叫平儿去拿刊登有玉春所写文章的杂志。
刘凡彻底失望了。
所有的表示,只是“不错”,以及“有出息”,拼了命刻苦地学习,好不容易考了第一名,比哥哥姐姐都强,却得不到与他们一样的宠爱……
刘凡走开了,垂着手,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这孩子……怎么一点生气都没有。”
刘云看着凡儿的背影,拧起了眉头。
刘平把杂志拿来了,翻到玉春的文章,呈到父亲面前。
“月兰公主嘛……很美的名字。”
刘云心想,一边翻看杂志,一边观察女儿,玉春正嘟着嘴,满心期待地等着父亲的反应。
“真是个小美人,配得上那样的名号……不过,现在终究还只是个孩子……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话,她自然会成为我最宝贵的月兰公主,现在确定名号的话以后也省去一点烦恼……”
彻头彻尾的大逆。
刘云喜欢这样的形容。
一开始就叛党叛国,自己是叛军领,带领一群暴徒抢夺国家财产,非法使用时光机,还在时空实验基地里装设定时炸弹,爆炸,杀人,无恶不作,死一百万遍也不足以向“人民”谢罪。
所以说,原本就不是好东西,坏到了骨子里。
来到这里以后也干尽坏事,谋杀皇太后以及为数众多的王大臣也就算了,居然拥护满洲的狗皇帝,以恐怖手段镇压异己,暗杀无数知名人士,勾结大地主大资本家,搞什么腐烂落后的资本主义君主立宪,以残酷剥夺农民的赎买形式搞土地改革,另外还利用土地改革的机会带领部下吞噬国有土地公司股票,放纵部下贪污腐化,还以残忍手段消灭了希望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丁介云一伙……现在居然还想取代满洲皇帝,黄袍加身,自己做起腐朽的皇帝美梦来。
以他人的立场看自己,的确很有趣。
前线之行,感动了无数官兵,更让自己的嫡系部下们敬仰得五体投地,国内舆论也纷纷叫好,形势大好。
那么,接下来,就是把总理大臣的位子拿回来……
三天后,刘云找到内政大臣莫宁。
“皇上出了什么事?”
莫宁楞了一下,连连摇头:“没事啊,活得好好的,宫内厅的人说他每天晚上都举行宴会来着……”
“他不知道我回来了吗?”
“宫内厅和大本营的侍从官都已经告诉他了呀,有什么问题吗?”
刘云斜瞥着莫宁,事实上,他对这个人并不是很了解。
两个人并没有多少交情,莫宁是张志高在广西师大的师兄,社会文化学院的现代政治学硕士,白白净净的脸,头油油亮亮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黑西服,白衬衫,灰蓝格子领带,一口那个时空中央电视台播音员般的太过刻意的普通话,有点欠揍的倾向。
“皇上最近都没有过敕令吗?”
“没有,自从上次签任命张志高为总理大臣的敕令以来,再也没有过新的敕令。”
“奇怪了……”
刘云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出去前线之前,皇帝曾口口声声地说,国家离开了他刘云是不行的,只是暂时委任张志高代理总理大臣,一待他回京就会马上把总理的位子授回给他。
如今刘云已经回京三天了,别说任命他为总理大臣的敕令,就连召见的通知都没有,而这时候要他拉下面子去“求见”皇上,简直就是要他把脸往茅厕边的地皮上蹭。
“武威公还有什么指教?”
“没事了,对了,请你跟宫内厅打个招呼,皇宫内那边如果有什么与我有关的消息,麻烦尽快通知我。”
“知道了。”
莫宁向他略一低头,领着两三名随从扬长而去。
“得意什么,要不是靠我,你们能来到这里,还内政大臣?人五人六的?”
人类的普遍意识跳出来,摇晃两下,沉没进脑沟深处。
这里是与总理大臣官邸一墙之隔的官厅议事堂,下午的内阁会议已经结束了,除了莫宁之外,其他内阁大臣也正准备离去。
署理总理大臣兼理外交大臣张志高与同时为其妻子的署理文教大臣罗素兰最后出现,被刘云拦个正着。
“我想跟你谈谈。”
刘云的要求不容商量。
罗素兰知趣地退开。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志高,我等你吃饭。”
张志高向妻子微笑致意,他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是跟英国的条约的问题吗?”
张志高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十分镇静,虽然他深刻地了解到,面前这个五十一岁的男人身后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条约的事情,我没有疑问,我只想知道,在我离开的时候,你究竟用什么方法影响了那个蠢皇帝?”
“我不明白……”
“少跟我装蒜,你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明白。文易真是懦弱,自己不敢出面,却让你来做替死鬼……告诉你,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我们等着瞧。”
刘云说完,正欲拂袖而去,却被张志高叫住。
“刘云,你忘记你是谁了吗?”
刘云一回头,虎豹般的目光直射张志高:“小子,少跟我陈腔滥调,文易的话我还可以原谅,你这样的小家伙,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说到底,是你忘记自己是谁了吧?”
“我不想跟你争,但现在毕竟是战争期间,我们可不可先放下一切,所有问题留到战争结束后再解决……你仍旧主持大本营,我会尽力配合你的。”
刘云轻蔑地“哦”了一声,无感情的、略略颤抖的微笑划过他的面颊:“想说什么呢?就当什么都没生?很好,我同意,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切问题,请在宪法框架内解决,这也是文先生的本意。”
“宪法?框架?很好,我同意。”
张志高抬起头,硬生生地顶住刘云那暴风巨浪般压倒性的目光:“宪法的精神,是议会民主,政党政治,所以要以议会多数党领袖为政府脑,现役军人代理政府脑,原本就违背了宪法精神,只能做为一时之计,一两月尚可,长久下去,则会开创恶劣先例,埋下今后的不安定因素。你想由治军转为治国,我并不反对,但理应遵守游戏规则,你如果在战争结束后退出现役再参政,我们中民党当然会考虑拉你做总裁,以领导中民党参加竞选,届时若还能在国会取得多数席位,你自然也就能做你的总理。”
刘云的笑容渐渐变冷:“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想进中民党?”
“你也许不想,但届时中民党恐怕很想要你。”
“牙尖嘴利的小子……你知道我当了总理以后想要做什么吧。”
“如果你能说服国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刘云鼻子里一哼,拍了拍袖子,狠狠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背对着张志高抛下一句话:“你们真是天真得可以啊,很好,战争期间,我们就和平共处吧。”
张志高目送他离去,叹了口气,脚一软,靠在了走廊打了腻子的白石灰墙上。
罗素兰走了过来。
“你怎么还没走?”
“我当然要等你啊,这么快就完了?”
张志高嘿嘿两声,摇头道:“虽然不像是正式的承诺,不过,战争期间应该能保证和平共处,从他的角度考虑,领导这场战争取得胜利正是他最有价值的政治资本,我想我已经给他指出了一条战后合法夺权的康庄大道,他没理由要拒绝的。”
“然后呢?他如果夺得了权力,届时我们还有什么力量……”
“如果阻止他通过合法手段取得权力,反而会使局势恶化吧,走一步算一步好了,我们也需要时间。”
罗素兰掏出手帕,擦去张志高额上豆大的汗珠。
“他的确拥有无比强大的精神意志,我被他那样注视的时候,真的会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被蒸掉……”
“可是你没有被蒸掉,至少现在你还存在。”
“是的,现在……”
“走吧。”
罗素兰挽起丈夫的胳膊。
“像一个男人一样,挺起胸来走路。”
“遵命。”
回答的声音是如此苍白无力。
“真是的,都说了要像个男人一样了……”
“我脚还有点软嘛……”
“软弱的家伙,看错你了……”
……
第一百零九章 奇迹
“……敌人没有防备,镇子里有三十几辆炮车……刚刚通过去一辆火车,车厢上画着红十字,大概是运伤兵的……”
“恩,是这样……炮车主要集中在这里吗……”
国字脸,酒糟鼻,宽额高眉,颧骨高耸,浓须覆腮,毛如针,目若铜铃,耳似佛陀,总体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狰狞”。年龄大概是三十出头,身躯如牛,可惜少了蹄子、牛角以及温柔可爱的尾巴。
青制服,灰披风,镶嵌金龙徽的绿军帽,左臂上别着交叉马刀构成的骑兵徽章,肩上挂着绿底、两条红色龙纹边加两颗金色金属质六角星的中校衔章,腰间吊挂一把鲨鱼皮镶银鞘的精美马刀,及膝的黑马靴陷在厚而松软的雪中。
以这副模样,斜靠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杉树边,正捧着花花绿绿的地图指指点点的那名男子,名字叫刘扬波,中华帝国6军第二骑兵旅第四骑兵团团长,甲午战争时的英雄,现在则是令上司头痛的暴走族。
无须举出之前的例子,只要看看地图上他那支部队所处的位置就足够了。
这是一片长在陡坡上的密密的杉树林,从刘扬波所处的位置往北走上五六百步,透过一道稀疏的灌木,就可以看到东西走向的、铁轨磨得光光亮亮的西伯利亚铁路,以及铁道边一个起了两三百间木屋的小镇——一眼就能望见头。
小镇的名字在地图上标明为“亚布洛诺沃”,位于雅布洛诺夫山脉的南麓,向东去四十公里就是赤塔城,向西去一百五十公里可达乌兰乌德。
自华军及其仆从军于二月二十四日对鄂嫩河一线的俄远东军起所谓“新春攻势”以来,时间已经转过了十五天,现在是三月十日,西伯利亚的寒气已经稍稍衰减,然而在人烟稀少之处,地面依然处于皑皑白雪的统治下。
刘扬波并不了解全局的情势究竟如何,他只是一味驱赶部下穿过敌军阵线上的缝隙,不断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很少交战,也不攻取据点,袭击那些溃退中的散乱敌军就能取得充足的补给,借口缺乏电池而关闭无线电台,躲避上级的“合理”指挥。
于是,全团从鄂嫩河上游的阿克沙出,狂奔十五天,迂回行军,大约三百公里的路程,现在总算到头了,前面就是目标。
亚布洛沃诺镇位于雅布洛诺夫山脉一条支系的山口位置上,向北向南均为向上的陡坡,向东向西都是下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夺取这里,就可将乌兰乌德到赤塔的铁路运输一举切断,堵住前线数十万俄军最重要最便捷的补给线和撤退通道。
刘扬波带领部下,趁着昨天一整天的薄雾,靠着四五张从各种途径搞来的地图,全体拖着马连滚带爬摸到了亚布洛沃诺镇的南坡上,由于路实在太难走,不得不将配属的六门五七毫米骑兵炮和从俄国人手中缴获的几门七六射炮全都拆散埋到了山下,骑兵炮的炮弹也全都扔掉,只把各配备了一百多炮弹的三门八十毫米迫击炮,以及九挺机枪用战马驮着载了上来。
“军部回电了。”
团部主任参谋罗剑秋少校举着一张皱的纸片凑了过来,他的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容貌还算正常——与刘扬波相比,系6大毕业的高材生,由于种种不成理由的理由,他现在已经成了那位暴走团长的共犯。
“给我。”
刘扬波一把夺过,将电文前半部分省略——这部分一定是野战军参谋长秦飞叶少将气急败坏的怒斥——而只去看纸片的下方。
“恩,我们突进得太快了……给我地图——被我画过的那张。”
刘扬波挥挥手,罗剑秋赶紧从挂在肩上的挎包里掏出一张被画得不成样子的俄文地图,这张地图是出第三天后从俄军手里缴获的,标注着清晰的等高线和各预备防线的位置,是骑4团能够安然混到此处的法宝之一。
战前,预定参战部队所有的指挥参谋军官都进行了俄文强化培训,其中的重要科目之一就是能够熟练使用缴获的俄国地图,并且每个团都专门配备了一名通俄语俄文的翻译官,以备审讯俘虏及识读俄国文件之用,另外,这名翻译官还负责团里的俄语培训以及对俄国居民的交涉。
刘扬波拉过地图,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铅笔和尺子比画了几番,便将地图和电报交给罗剑秋:“怎么样?没错吧。”
罗剑秋细细查看之后,眉毛一跳:“团长,我们……我们突进得也太远了,本旅的另外两个团尚在四五十公里之外哪……军部离我们差不多有一百来公里……我们四周全是敌人,而且敌人正企图全线撤退,至少有六个军会从这里退往乌兰乌德——我们不是来送死的吗?”
刘扬波毫不在意地扬起下巴:“还没死呢,嚷嚷什么,底下有三十几门大炮等着我们去拿呢……正是因为战线在四五十公里之外,所以下面才毫无防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6大的高材生,这都不了解吗?”
“可是,就算能夺到那几十门大炮,我们这一千多人,怎么可能挡得住拼了命要逃跑的几十万大军呢?”
刘扬波两手一拍:“这样才过瘾嘛,这机会是千年一遇啊,后世的人看到我们的胆色与智慧,一定会兴奋得不得了吧,哈哈哈哈哈,你自己看看电报,军部不是也要我们‘相机行事’嘛……别想了,干了再说,快点,把你的参谋们召集过来——江副官,我要你传令给各营营长,除哨兵外,全体到这里集合!”
罗剑秋完全无力抗拒面前这个疯狂的暴走族,他觉得自己的精神意志与刘扬波相比简直连蝼蚁都不如,只好乖乖从命,嘴里还做无意义的微弱反抗:“胆色是没问题了,智慧在哪里啊……”
一刻钟后,密密匝匝的人头挤到了他们的暴走团长前面,上千道满载期待与怀疑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放电、冒烟。
刘扬波把马鞭往手套上重重一敲,昂着头向众官兵话:“弟兄们!这半个月来,我们白天躲在树林里,晚上赶着没人烟的地方走,躲着藏着,不去跟他们大部队干,只去抢他们的散兵游勇,后方补给完全断掉,没有白面馒头更没有大米饭,光啃俄国人的黑面包,一路钻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我知道,大家有气,有人不理解我,说我瞎指挥,还说我其实想要向俄国人投降,现在我明确地告诉大家,我之所以要让大家受这些罪,是为了要带大家完成一项其他部队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骑兵们一阵骚动,他们早已预感到了什么,只是在答案正式揭晓之前,谁也不能肯定哪个预感是最正确的,现在,长久笼罩的薄雾中突然裂出了曙光,怎能不让人激动?
“往北下了坡,三里外有一个镇子,就在山口上,铁路贴着镇子过去,还有一条大马路穿镇而过。那里是敌人的咽喉,几十万敌人的补给都要通过那里往前线运,现在,敌人正准备全线撤退,也要从那里走。我已经得到军部的通知,要我相机行事,我的打算是,占领那个镇子,在山口两头和面南的山坡布防,切断敌人的交通线,以配合主力部队对敌军展开合围!我想让大家先有个心理准备,根据军部的情报,至少有六个军会从这里往西撤,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要以一团之力堵住二三十万敌人的退路。”
人群中又是一阵更剧烈的骚动。
“要和几百倍的敌人作战吗?”
这样的疑问先创造出的就是恐惧,许多人脸上立即流淌出震惊、战栗与畏缩调配成的鸡尾酒。
刘扬波把马鞭往靴子上用力一敲,“彭隆”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骚动的声响与气势才稍稍减弱。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和二三十万敌人同时交战,记住,我军包括朝鲜军在内,总共有九十万之众,敌人必须一边抵挡我们前线部队凌厉攻势,一边慌不择路地逃命,敌人只能拿出很少一部分兵力来负责突围。另一方面,山口前面可通行的道路非常狭窄,一次不可能冲上来很多人,只要我们阵地布置得好,敌人一时半会杀不上来。有人可能要问,我们只有三门小炮,九挺机枪,剩下的都是短短的骑枪,怎么可能挡得住几个军突围呢?现在我要告诉大家,运气来了,下面的镇子里正好有一支炮兵部队在休整,有三十几门炮,把这些炮缴过来的话,火力就不是不问题了。现在,我想问大家,有没有胆量跟我一起干!”
男人的本能爆了,骑兵们异口同声地吼起来:“有!”
刘扬波拔出马刀,举向树杈间阴灰的天空:“再问一次,有没有信心把敌人死死挡在这座山口外边!”
一千多把马刀察拉拉地脱鞘而出:“有!”
刘扬波一脸悲壮外加满意,向众人用力点一下头,回手收起马刀。
“好,现在布置任务……”
赤塔,俄远东军司令部,司令官库罗帕特金的办公室。
“什么?亚布洛沃诺被敌人占领了!这怎么可能!”
库罗帕特金双手扶住桌子,凶恶地注视着前来报告的副官,似乎马上就要扑上去把那个无辜的年轻中尉咬上一口。
“把报告给我吧。”
正好坐在办公桌边的远东军参谋长索鲍列夫少将和蔼地说道,副官战战兢兢地钻过库罗帕特金虎狼般的目光,低着头把报告递给了索鲍列夫少将。
报告是负责赤塔到乌兰乌德之间铁道安全的库尔巴托少将递交的,报告的内容如下:亚布洛沃诺镇于三月十日中午遭到不明数量的华军骑兵袭击,驻守的警卫部队一个营损失过半,刚刚抵达镇上准备展开布防的六个炮兵连则被夺去了全部的大炮和炮弹,就近派去增援的一个骑兵团被击退……敌人封锁了山口两边,乌兰乌德到赤塔之间的铁路运输现已全部中断,沿着铁路铺设的电报线也被切断。
“他们是怎么钻进来的?战线应该还在五十公里外,各集团军不是已经暂时控制住局势了吗?这怎么可能……”
库罗帕特金一边大叫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边点起了他的烟斗。
索鲍列夫要冷静得多,起身先去看地图。
半个月来,涅尔恰河-鄂嫩河防线早已被彻底粉碎。防线北段的的第5集团军被当面的华军禁卫野战军和第二野战军打得一塌糊涂,防卫涅尔琴斯克(尼布楚)突出部的33师和41师的137团被华军包围歼灭,其余各师亦损失惨重,被迫向赤塔撤退,在得到赤塔方面第33军和预备集团军第52师的支援后,进入赤塔以东八十公里外、位于雅布洛诺夫山脉到音达河之间、正面约七十公里的“库罗帕特金”防线上,以8个步兵师和3个骑兵师死守这道趁着冬季“寂静期”构筑起的预备防线。
防线中段的第2集团军遭到华军第五军和朝鲜第一军的钳形夹击,司令官比利杰尔林格中将违抗了库罗帕特金“死守阵地”的命令,娴熟地指挥他那支久经战阵的集团军迅撤到了阿金斯科耶,后加强了预备集团军的第15军,负责防御阿金斯科耶到音达河南岸的卡雷姆斯科耶之间的“库图佐夫”防线上,这道防线正面约五十公里,工事完备,地势也较有利,位于赤塔东南约一百公里外。
防线南段的第4集团军遭到华军第一军及第四军主力的猛烈冲击,一度溃不成军,其下的48师在伊利亚陷入华军两个步兵师、一个骑兵旅的合围,于三月七日被全歼,其余各师也损伤严重,集团军司令官卡乌里巴尔斯中将总算有点能耐,指挥部队迅退到赤塔以南五十到八十公里外的一条蜿蜒曲折的“苏沃洛夫”防线上展开防御。
位于第2和第4集团军之间的俄第3集团军一开始只遭到了朝鲜第二军的牵制性进攻,随着第2和第4集团军的不断后退,第3集团军的两翼暴露开来,有遭到包围歼灭的危险。集团军司令官格里品别尔格中将及时将部队撤出阵地,进入“苏沃洛夫”防线,与卡乌里巴尔斯中将的第4集团军一起,加上预备集团军的第54师,以1o个步兵师、5个骑兵师防御这条绵延一百多公里的漫长防线。他们的对面是气势汹汹的华军第一、第四军和朝鲜第二军。
然而,随着华军将作为预备队的第六、第七军投入战场,俄远东军的形势正陷入极度危险之中,北边的“库罗帕特金”防线和南边的“苏沃洛夫”防线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随时可能被突破或迂回,一旦两翼崩溃,数十万俄军将陷入合围当中——这将意味着战争的结束,因为俄罗斯帝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拼凑出这样一支拥有宝贵实战经验同时又配备有较高水平军官的大军。
鉴于当前严峻的形势,即使是“整日生活在进军满洲的梦幻中”的远东军总司令库罗帕特金也不得不痛下决心,开始准备撤退事宜,新的防线将以赤塔以西三百六十公里外的乌兰乌德为核心展开,全军分成三个梯队,交替掩护,逐步后撤到新防线上。在撤退的途中,将破坏所有道路和村庄,使华军无法展开追击。
撤退计划正要进入执行阶段时,赤塔-乌兰乌德铁路却被对方切断,没有了火车迅捷的运输支援,撤退计划完全是一堆废纸。
库罗帕特金为此气歪了脸是可以理解的。
“阁下,现在我们应该立即部署反击,夺回亚布洛沃诺,相信敌军的规模不会很大,估计是一支几百人的骑兵支队,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松地渗透进我们的防线内侧……就让第14哥萨克骑兵师和赤塔独立旅去吧,配备要塞守备部队的两个野炮连和一个臼炮连,再加上预备队炮兵的一个山炮营和一个重榴弹炮连,乘上火车,一个小时就能开到山口下面,野外卸载,然后组织进攻……支队的指挥官由预备队骑兵的指挥官萨姆松诺夫将军指挥好了。另外,还要用无线电通知乌兰乌德方面,让他们派出相当的部队与我们一起夹击山口上的敌人……”
焦躁中的库罗帕特金想也不想,连忙叫好:“很好,就这么办,让萨姆松诺夫去,告诉他,明天中午之前,我想听到与乌兰乌德恢复铁路交通的消息。”
索鲍列夫叫了声“是”,便去拟订命令,脸上充溢着自信的光彩——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觉得自己有资格抱有十二分的自信。
奥洛维扬纳亚,联军西部方面军前进司令部。
这里位于西部方面军原来的司令部——舍尔洛瓦亚戈拉——西北约七十公里外,向西北距离赤塔约一百九十公里,八天前由朝鲜第一军从俄第2集团军手中夺取。
全镇惟一没有被炮弹摧残过的建筑——奥洛维扬纳亚教堂——中,方面军司令官钟夏火上将敲响了他的人肉大钟,以不可抗拒的气势向司令部的大小军官们深情地宣布:“诸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好得不能再好,也坏得不能再坏!我们夺取了赤塔到乌兰乌德铁道线上的一个重要山口——亚布洛诺沃,这意味着,我们已经封闭了敌人最主要的撤退途径,数十万敌人,即将落入我们庞大的包围圈中!”
众人正要一阵欢呼,钟夏火却用手势制止住,接着敲钟:“但是,占据那个山口的部队,只有一个骑兵团,他们距离最近的友军有五十公里之遥,并且,很遗憾地,我们还无法迅击碎敌人的战线去与他们汇合,也就是说,这个团简直是自寻死路,自己陷进了敌人的包围圈里。”
底下立即一片窃窃私语,绝大部分人是在讨论诸如此类的问题:“这是哪个了疯的团长干的?”
钟夏火的粗壮手臂又在空中有力地摆了一道,洪钟的音色愈加粗了:“姑且不论这位团长的脑袋是否有问题,我个人以为,他们干得好,我们正需要堵死那条铁路线,破坏是不够的,炸掉几截铁轨,敌人两三个钟就能修好,而将一支部队如铁钉般死死地扎在那里,敌人的火车就根本没办法过……这支部队不听指挥的行动,实在意义重大,虽然不值得扬,但那种英雄本色,不能不让人感动!所以,我们要罄尽全力地支援他们,使他们不至于被敌人的反扑摧毁……”
众人又在底下交头接耳起来:“那该怎么办啊?”
“后面的部队还没有完全展开,两三天里不可能打破防线的。”
“两翼的防线都太绵密了,纵深也不浅,为了救援而搞一次穿透性的突破恐怕得不偿失……”
“远水解不了近渴……”
“只好从空中支援方面下功夫了……”
目光聚焦到了方面军航浮集群参谋长游缓准将的身上。
游缓当然不能不做回应,主动向前对钟夏火道:“钟司令,可以组织一支精干的航浮部队去支援他们,天气条件合适的白昼里,不断对周围敌军的集结地实施打击……”
钟夏火点点头:“好是好,不过,他们的报告中提出,最需要的东西是迫击炮、机关枪和狙击步枪,能不能组织空运?”
游缓稍露难色:“这个……之前没有实施过,事实上,没有合适的装备可以执行这种任务,我们没有专门的货机,即使那里有空地可以降落,也只能用轰炸机少量地运送过去,但这样又会影响空中支援的效果……”
“那么空投怎么样?”
游缓稍一沉思,脑袋上灯泡一亮:“也许可以用飞艇吊挂着垫了棉胎和木筏的箱子低空投放……”
“很好,去组织吧,我让参谋长给你写张条子,需要用到任何物资都可以拿着条子跟后勤处长去要!要快!”
“明白!”
亚布洛沃诺。
镇子以东两公里外,骑4团1营的阵地前后,密集的枪炮声在山谷间回荡交集,震撼着所有生物的感官。
“放!”
中国话,俄国炮,二十四门大炮一起喷出绚丽的花火和灰白的烟团,一眨眼的工夫,炮弹就在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当中炸出簇簇迸溅出无数石块碎土的烟火。
炮手们脱光了上衣,裸露着精悍的、透着汗水光亮的肌肉,下面是骑兵的马裤和长靴,旁边堆着骑兵军服、短管的骑枪和黑鞘的马刀。是的,他们是骑兵,其中大多数人原本纯粹只是策马冲锋的骑士,只有少数人曾经是骑兵团属炮兵连的专业炮手。
这天一大早,骑兵们冲进了亚布洛沃诺镇,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驻扎在镇子里的一个步兵营被打掉了一半,另外一半溃散了,而刚刚从火车上卸下、还未来得及展开部署的六个炮兵连立即成了骑兵们的盘中餐。俄国炮手们四散而逃,留下了完好的76毫米山炮二十四门、76毫米野炮十六门、87毫米榴弹炮八门,炮车上满载着弹药,站台上也堆积着小山般的炮弹箱。
骑4团指挥官刘扬波立即下令,将全团的炮兵组织起来,每名专业炮兵负责一门炮,然后由团属炮兵连连长王达峰上尉从各连队中抽调原来并非炮兵的骑兵编成一个个炮班,由专业炮兵带领,一边选建阵地,一边展开教育,很快,两个主要由专业骑兵组成的炮兵营组建完毕,配备四十八门大炮,加上本团自行携带的三门8o毫米迫击炮和九挺机枪,对这个总员额不过一千五百名的骑兵团来说,火力密度已经高得变态了。
亚布洛沃诺镇位于山口中间,乌兰乌德-赤塔铁路穿口而过,铁路两边都是险峻的岩壁,敌人只能沿着铁路所过的山谷向山口仰攻,山谷最狭窄处不过五百码。
刘扬波命令麾下的骑1营携机枪四挺、迫击炮一门扼守亚布洛沃诺东口,配备炮1营的十六门76毫米山炮和八门76毫米野炮;骑2营携机枪三挺、迫击炮一门扼守西口,配备炮2营的八门76毫米山炮和八门76毫米野炮;骑3营的1连携机枪一挺、迫击炮一门居高扼守南边的陡峭山坡——全团就是从那里摸上来的;骑3营的2连和3连,携机枪一挺,加上炮2营3连的八门87毫米榴弹炮,作为团预备队。
骑兵们上午夺占了山口,中午饭也没吃就赶着挖掘步兵壕、构筑火炮机枪射击掩体,步兵壕才挖到齐腰高,敌人就在强大的炮火支援下冲了上来,蹲在步兵壕里的骑兵们便围绕着大炮和机枪,手持比敌人的步枪短一截的轻便骑枪,开始了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严酷的亚布洛沃诺防御战。
俄军六十四门大炮疯狂地洗劫着骑1营的阵地,被库罗帕特金派来“解决交通问题”的萨姆松诺夫将军手上有二十四门76毫米山炮、十六门76毫米野炮、八门152毫米臼炮和八门152毫米重榴弹炮,其炮兵火力对扼守亚布洛沃诺东口的中国骑兵具有压倒性优势。
伴随着大炮接连不断的轰鸣声,萨姆松诺夫命令第一梯队前进,第一梯队包括第14哥萨克骑兵师的一个团约7oo人,以及赤塔独立旅的三个营近2ooo人,骑兵全部下马,与步兵一起徒步起进攻。全部人马从山谷拐弯处整队而出,逐步展开成正面五百码的散兵线,沿着铁路线和已经开始变泥泞的大道向华军阵地步步逼近。
配置在东口阵地上、由仓促构筑的掩体保护的二十四门华军大炮立即以暴风骤雨般的炮火迎接俄国人的第一梯队,在三四千码距离上,凶狠的炮火打得俄军鬼哭狼嚎,第一梯队只前进到距离华军阵地不到两千码的地方就溃退了,丢下遍地的死尸和伤兵。
萨姆松诺夫气得直抖,扯着胡子命令山炮和野炮部队在工兵支援下向前移动阵地,以便与华军炮兵在三千码距离上直接对战,而隐藏在山谷拐弯处巨石和丛林后面的重炮部队则以曲射方式对华军炮兵实施不间断压制。
骄傲的俄国炮兵开始前进了,领头的军官头顶高高的翎羽装饰,骑在高大的白马上,不时转过马头,向后面跟进的马拉炮车挥动军刀,骑在马上、坐在炮车上的炮手们坐姿优雅,马蹄踏过草地和泥地,炮车的轮子带出泥水,指向后方的炮口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这一切宛如描述拿破仑战争时期的壮阔油画。
炮车后面,扛着铁铲、木桩和袋子的工兵气喘吁吁地跑步跟进,工兵队伍的两翼还驰骋着负责掩护的骑兵。
华军炮弹如冰雹般落下,俄军的马拉炮车穿过硝烟奔驰,不时有战马中弹倒下,导致炮车翻覆,突然一辆炮车直接中弹,引爆车上弹药,瞬时间绽开一阵眩目烟花,而其他的炮车则若然无事般从旁边急弛而过,情景如画,又似梦幻。
骑4团团属炮兵连连长王达峰上尉奔走在炮1营阵地上,亲自指挥1营的炮手们调整射程,连续扫射前进中的俄国炮兵,突然一俄军重炮弹在他身边炸开,强烈的冲击波将一时暴露在掩体外的王达峰扫倒在地,待医官赶到时,现他七窍流血,已经无可救药。
副连长李准中尉立即接替王达峰指挥炮1营作战,然而敌军重炮毕竟威力强大,数量也不少,而且远在己方观察范围之外,根本无法压制,很快就有数十名炮手死伤,余下的炮手有不少人趴在地上或奔向后方躲避,半数以上大炮已经因损坏或无人操纵而失去作用。
下面的敌军山炮和野炮部队趁机迅抢占了三千码外的阵地,从炮车上卸下大炮。成功抵达阵地的大炮约有四十门,分三排交错布置,未等后面的工兵赶过来构筑掩体,当即向华军阵地开火,弹雨瞬间覆盖了正面不过六七百码的阵地,与后面的重炮一起,完全压制了炮1营的火力。
萨姆松诺夫拈着胡须哈哈大笑,下令由三个骑兵团组成的第二梯队近2ooo人,乘马起突击,一次性冲破华军阵地。
2ooo名骑兵先是排着几列纵队从山谷拐弯处鱼贯而出,然后在己方山野炮阵地之后展开成横队,一阵军乐声响起,战马开始向前缓步前行,一直到穿过了己方的炮兵阵地后,骑兵才开始加,在两千码距离上,拔出马刀,一千五百码距离上,开始冲锋,喊杀声与马蹄声立时震天动地,马刀的闪光似乎在摇晃整个世界。
正被俄军炮火蹂躏的骑1营阵地上,原本猫在步兵壕中的部分较为勇敢的战士冒着纷飞的弹片探出脑袋,操起机枪和骑枪开始射击如巨石滚动般轰隆而来的俄国骑兵,然而敌众我寡的场面毕竟令人心寒,光靠稀疏的枪弹,似乎并不足以摧毁几乎塞满了整个视野的敌人。一些人开始丢弃武器向后跑,有的刚刚跳出战壕就被炮火扫倒,有的则在丢弃武器转身的瞬间就已经被意志较为坚定的军官所射杀,但的确有不少人跑过了炮兵阵地,沿着铁路线跌跌撞撞地向亚布洛沃诺镇的方向逃去。
越来越近了,敌人,太多的敌人,简直是无限——因为距离实在太近。
骑1营官兵所处的阵地虽然地势稍高,但毕竟不算什么悬崖峭壁——否则也无法通行火车了,而这一点点的优势早已被敌人凶狠密集的炮火远远抵消不见。现在,骑1营正面临崩溃,大批的俄国骑兵即将跨过这道只有不到三百名“步兵”驻守的单薄防线。
突然,一阵致命的榴霰弹在已经冲到骑1营前沿战壕不到三百码的俄军骑兵当中炸开,四下纷飞的霰弹在马和人的**上钻出了无可计数的血孔,嘶叫着的战马以各种美妙的姿势跌倒,而它们的主人也同时以各种奇妙的动作在空中飞舞、向地面俯冲……
后继的俄国骑兵继续突进,此时,在炮1营阵地侧后方的两片小树林中,突然涌出四五百名乘马的中国骑兵,迅排成横队在炮1营阵地前展开,端起骑枪,向已经突进骑1营阵地的俄国骑兵连射数轮,紧接着丢下骑枪,抽刀指冲已经被严重削弱的俄军骑兵,其中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面目狰狞的军官正是骑4团团长刘扬波……
“杀!杀!”
刘扬波的马刀甩得无比娴熟,刚一接仗就砍落了一名俄**官,然后回转马头,顺势向右后方一取,切下了一名正要举刀砍来的俄国骑兵的小臂,紧接着回手格开了从左侧劈来的俄国马刀,风火雷电般地反手一劈,把对方的肚皮拉开了花……
他那张由于嗜血的激动而更显恐怖的脸“宛若鬼神”,“连自己人看了都战栗不已”。——《骑4团战史》。
激烈的白刃战只持续了几分钟,俄国骑兵掉转马头向后溃退,华军骑兵还要追击,刘扬波策马从己方阵线前奔过,命令部队撤到炮兵阵地之后的树林和山石后,再度隐蔽起来。
与此同时,由团炮兵参谋李西连上尉率领的炮兵预备队的八门87毫米榴弹炮早已在山坡上一片灌木丛后摆开阵势,以榴霰弹向暴露在坡下的俄国炮兵猛烈射击——当然,刚才突然飞向俄国骑兵的那一阵榴霰弹也正是这八门榴弹炮的功劳。
榴霰弹的弹子横扫俄军炮兵阵地,暴露的俄国炮手和正在挖土构筑工事的工兵们死伤惨重,而躲在远处俄国重炮兵一时没有现新投入战场的李西连的炮兵连,只是憋足了劲猛轰已经人去炮空的华军炮1营阵地,短短一刻钟里,冲到前面的六个俄军炮兵连已经伤亡过半,负责支援的工兵和骑兵部队也跑得没了影,残余的炮兵只得往前面打出一阵烟雾弹,趁着弥漫的白烟,把大炮挂上炮车,撤了回去。
萨姆松诺夫正在气恼,突然听到部下大喊:“敌人的空中兵器!”
果然远方传来一阵低低的嗡嗡声,很快从稀薄的云层中钻出了十几只“大苍蝇”,正是华军第2航空轰炸大队的十六架“晴风”轻轰炸机,受方面军司令部差遣,前来支援骑4团。
“隐蔽!”
“快散开!”
“卧倒!”
恐惧的惊叫此起彼伏,但也有较为勇敢的士兵自觉地把马克沁机枪架在了突起的岩石或弹药箱上,几个人一起用力,扶转机枪开始对空射击。
十六架轰炸机在战场上空低低地绕了一圈,选准了目标,相继放低机头,向俄军重炮阵地俯冲下来,上百枚大小炸弹先后落下,片片闪光过后,半数以上俄国重炮化为了废铁。
还没等萨姆松诺夫喘过气来,华军第4浮空攻击大队的6艘“青云”轻型攻击飞艇又大驾光临,将四十八枚一百公斤级炸弹准确地砸到没有任何掩体及防空伪装的俄军重炮阵地上。
紧接着,第88航侦中队的6架“火风”双座侦察机挂满了手榴弹莅临此地,如蚊子般轻捷地掠过萨姆松诺夫的头顶,向这位将军身边的所有活物投弹、扫射。
“上帝……他们这么快就来了……我,我太大意了吗?还以为能够一口气夺回山口……”
还没等萨姆松诺夫完成他的忏悔,中华帝国最为巨大的空中兵器——FTg-3“强云”大型攻击飞艇缓缓地从南边的云海中露出了它们涂饰着灰底金龙的庞大身躯,一艘,两艘……总共八艘长度各过二百公尺的空中怪兽!
这是华军6军上校方永杨率领的第1浮空集团第1攻击大队,他麾下的八艘飞艇满载炸弹,自南向北穿过峡谷,以六百四十枚一百公斤级炸弹将大约两公里长、六七百公尺宽的一段谷地扫荡了个遍……
接下来是6军上校韩林的第2攻击大队,他麾下的七艘较小的FTg-2“紫云”中型攻击飞艇轰炸了铁道旁堆满弹药和其他补给品的卸车点,引爆出无数更为耀眼的炽热的锦绣花团……
黄昏,虚弱的夕阳在灰云的包裹下苟延残喘。
萨姆松诺夫骑在他那匹满是灰尘的大黑马上,茫然无神地望着笼罩在暗红光影下的、布满了大小弹坑的谷地。
弹坑周围,散布着人和马的死尸,散落着大炮和马车的残骸,散分着如幽灵般徘徊的、**和精神伤痕累累的、活着的生物。
一整个下午,上百艘次的华军空中兵器不断地向这片狭小的谷地投掷数不清的炸弹,炸药轰爆的闪光一次次覆盖了整段整段的谷地……一切宛若人间地狱。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继续进攻,就是继续呆在这里都是自寻死路。
但是,即使是逃,也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一跑出藏身之地,就会马上被载着机枪的轻型飞机追着扫射。
没有掩体,没有战壕,只有一小片一小片的树林,以及零散分布的巨石。
不少俄国骑兵赶着马躲进了树林里,然而炸弹并不会自动规避这些树林,闪光过后,树木的残枝间填满了人马的血肉,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萨姆松诺夫和他的参谋班子躲进了两片岩石之间,一枚炸弹在岩石缝隙口的一端爆炸,萨姆松诺夫的所有参谋或死或伤,只有萨姆松诺夫一人毫无损——大概是因为所有的参谋都挡在他和炸弹之间吧。
现在,都结束了,不,暂时结束了。
萨姆松诺夫夹了夹马肚子,大黑马缓缓向前,不,应该是向后——向赤塔的方向。
“将军!您要去哪里!”
一名年轻的上尉迎面而来。
“你是谁?”
“我是库罗帕特金将军的副官,因为您一直没有向他报告战斗的进展情况,所以派我来打听情况。”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情况。”
萨姆松诺夫举起马鞭,向左右晃了晃。
上尉并没有向左右看,仍旧直面萨姆松诺夫:“将军,您没能攻占山口吗?”
萨姆松诺夫冷冷应道:“几小时来,我遭到敌人空中兵器不停歇的攻击,我的骑兵师长阵亡了,赤塔独立旅的旅长也在我面前被炸断了腿,我损失了全部的重炮和一半的山野炮,部队的伤亡非常严重,我不可能对山口的敌人再采取任何有意义的行动。”
“可是库罗帕特金将军希望您能在明天中午前夺回山口……”
“除非他有办法把敌人的空中兵器都打下来。”
萨姆松诺夫说道,正要策马前行,上尉一拉马头,横在了他面前。
“将军,有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十点钟,从乌兰乌德方向过来的连年坎普夫将军的骑兵部队会从西面对山口起袭击,库罗帕特金将军命令您,在那个时间里组织部队全力从东面攻击山口。”
“我没有部队了,除非给我援兵。”
“没有援兵。”
“很好,那我做不到。”
“您不能违抗命令。”
上尉斩钉截铁地说道,迅掉转马头跑开了。
萨姆松诺夫背对着夕阳,脸沉浸在阴暗的领域,光亮的胡子微微一翘:“连年坎普夫吗?哼,那个只会哄别人老婆开心的无耻之徒,我做不到的事情,他就能做到?哼,还是要靠我才行,看着吧,今天晚上我一口气解决山上的敌人,决不能让他抢了功……”
萨姆松诺夫早在晋升将军之前就认识了连年坎普夫,两人的交情并不深,而连年坎普夫勾引别人老婆的能耐颇令萨姆松诺夫不屑与警惕——自己那老婆原本就风骚,碰上连年坎普夫岂不是**……于是故意疏远了连年坎普夫。然而后来还是传出了萨姆松诺夫的夫人与连年坎普夫有一腿的消息,萨姆松诺夫差点为此而去找对方决斗,好在有人证实此事纯属谣言,事情才不了了之,虽然风波已过,心理上的阴影却没那么容易消除……
入夜之前,萨姆松诺夫骑着大黑马四下奔走,开始重组他的部队。
骑14师损失了绝大部分的战马,肢体健全的战斗人员不到八百人,被统编为一个突击团,全体徒步作战,由副师长瓦列塔上校指挥。赤塔独立旅则损失了一半以上的步兵,残余兵力合编为四个营,约三千人,由赤塔第一团团长马比罗夫上校指挥。损失最为惨重的炮兵统编为两个轻便的山炮连,由萨姆松诺夫亲自指挥。
晚上九点钟,萨姆松诺夫所部开始向山口运动,四千人以纵队队形沿山谷两侧安静地前进,天很暗,月光很淡,隐约只能看到三四百码外岩石的轮廓。
出四十分钟后,萨姆松诺夫命令部队展开成散兵线,就在先头营正要展开时,突然前面一声枪响,接着连续数照明弹从天上拉下明亮的磷光,俄军密集的纵队瞬时清晰地暴露在严阵以待的华军炮口之下。
榴霰弹的暴风席卷而来,在俄军纵队中打出几道深阔的缺口,紧接着更多的大炮开火了,白天被打哑的那些大炮现在完全恢复了活力,以步枪的度向一千码外的敌人射出致命的弹雨……
“冲锋!立即冲锋!”
萨姆松诺夫拍着马比罗夫的肩膀,把他推上了去,自己则拍马向后,去招呼跟在后面的那两个山炮连。
马比罗夫的步兵和瓦列塔的徒步骑兵开始不顾一切地起冲锋,很快穿越了华军大炮构造的一道道死亡之幕,用刺刀和枪弹将一些华军骑兵从远离主防线五六百码的浅浅的散兵壕内驱逐或消灭掉——正是这些猫在散兵壕里的哨兵向身后的炮兵出了关键的警报。
华军的机枪和骑枪纷纷开火,一批批的俄兵如割麦般如丛而倒,后继者仍旧不停向前冲击,前面闪耀的枪口火舌在黑暗的鼓动下正放肆地刺戳着他们的眼睛……
“开火!开火!”
萨姆松诺夫站在华军阵地一千五百码外己方的山炮阵地上,身旁的山炮刚刚放列完毕,炮手们已经将炮弹填入了炮膛。
“轰轰轰”几声巨响,一排榴霰弹打在了炮兵们身后,扫倒一大片炮手,萨姆松诺夫再次幸运地毫无损,继续指挥他的炮兵们开火反击,十来门山炮相继开火,在华军阵地后方打出一排单调的闪光……
半小时过去了,华军的抵抗似乎越来越强,瓦列塔的徒步骑兵已经溃退了下来,马比罗夫的步兵也有不少人正拖着枪往后退,而萨姆松诺夫亲自指挥的两个炮连则已经损失了大半的炮手。
萨姆松诺夫借着身旁燃烧的大炮的光亮,瞥了一眼怀表——已经十点一刻了,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连年坎普夫真的已经开始进攻西口了吗?为什么看不到山口另一边有照明弹升起?为什么这里的抵抗一点都没有松动反而越来越强?难道库罗帕特金的许诺是骗人的……只为了逼迫自己率队起夜间强攻?
“顶住!不许后退!”
萨姆松诺夫拔出手枪吆喝着,然而没有一个逃兵愿意理他,几分钟后,逃兵越来越多,最后,马比罗夫本人也退了下来。
“将军,撤退吧,敌人的火力实在太强大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以……”
话音未落,一炮弹在马比罗夫身后爆开,马比罗夫摇晃了两下,猝然跌倒在萨姆松诺夫怀中。
“喂……你怎么样……该死的连年坎普夫……撤退,撤退!”
打退了进攻东口的萨姆松诺夫部以后,骑4团团长刘扬波刚刚松了口气,突然又看到西口阵地上相继升起了照明弹和求援的信号弹,立即率领刚才已经在东口阵地上战斗过的预备队骑兵两个连和预备队炮兵1个连乘马赶赴西口,投入了另一场你死我活的防御战……
接近凌晨四点钟,满身泥土的刘扬波才回到了亚布洛沃诺的团部中,在征用的一户民居的干净床铺上呼呼地睡到了天亮。
一睁开眼,面前是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团主任参谋罗剑秋。
“罗参谋,你来了……”
刘扬波揉着眼屎说道,一眼看到罗剑秋手里捧着几张纸。
“什么东西?”
“很多,先是伤亡统计,从昨天早上对镇子起突袭到今天凌晨西口的战斗基本停息,不到二十四小时里我们就伤亡了四百三十九人,也就是说,损失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员额,我们的参谋、炊事员和辎重兵已经全部送上了前线,不过还好,我们可以利用这里的居民为我们做饭和运送弹药……”
“然后呢?”
“是野战军赵司令和方面军钟司令的电报,表彰我们英勇顽强之类之类,然后说援军三日内可抵达,物资可从空中接济,要我们死守待援云云。”
刘扬波疲惫地揉了揉脸,迷糊地扭着脖子:“物资可以从空中接济么……好吧,让他们送一百挺机枪和五十门迫击炮来,整个白天都要有空中支援,我们还要各种口味的肉罐头,要止痛药,要绷带……最好能从空中投一两个步兵营下来。”
罗剑秋抖着肩苦笑道:“团长,不是狮子大开口的时候吧,钟司令已经答应今天派飞艇送二十挺轻机枪、十万子弹,十门8o毫米迫击炮、五千炮弹,还有五千枚手榴弹过来了。”
“飞艇吗?”
“恩,说是用飞艇空投,在此之前会派搭载有航空浮空兵军官的小飞机在山口上降落,以便为飞艇指示方位。”
刘扬波清了清喉咙,自己起来倒了杯水,一口干掉。
“空投啊,很好,不要砸到我头上就好了。”
话音未落,罗剑秋看到刘扬波身后的窗框外,一架小飞机正摇摇晃晃地直冲过来。
“小……心……”
这个小心叫得不是很亲密,但已经足够让一名骑兵团长条件反射地趴下。
咔拉嘶拉——一阵木条折断外加帆布撕裂的恶心的巨响之后,刘扬波掀开压在身上的木板,一架只剩下半边骨架的双座侦察机的轮廓凸现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上。
前座位,从破碎的木片和帆布中探出了一个裹着飞行帽和风镜的脑袋。
“对不起,飞机故障,我是第88航侦中队中队长蔡锷上尉,受方面军航浮集群郭司令之命前来执行空投指示任务,我要见你们团长。”
刘扬波有点呆滞地仰视着那位飞行员,伸手擦了一下明显可以感觉到覆盖了异物的右边脸颊。
“我就是团长,辛苦你了。”
飞机引擎的机油正一滴滴地,覆盖了刘扬波的右脸颊。
“帮个忙好吗?我后座的伙计可能昏过去了,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引擎随时可能爆炸……”
刘扬波昏昏地点了一下头:“爆炸吗?是啊,快一点,罗参谋,我们去帮他……”
五分钟后,骑4团的“前”团部化为了一片艳丽的火海。
“干得好啊,差点就完蛋了,电台抢救出来吗?”
刘扬波总算从懵懂状态中彻底摆脱出来,板着脸问罗剑秋。
“机器是弄出来了,备用电池箱和备件箱还在里面。”
“妈的……”
刘扬波骂了个开头,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便转而吩咐副官另外征用一幢房子作为团部。
“别担心,空投物资中还包括一部全新的电台和三箱备用电池。”
飞行员蔡锷安慰道。
刘扬波怀疑地瞥了他一眼:“真的?”
“当然,我亲眼看着装上去的,哪敢骗您啊。”
说话间,已经有人来报告,东南边出现三艘大型飞艇。
“来了,还真快……其实是我的飞机故障,所以自己来晚了……”
蔡锷摸着脑袋笑道。
刘扬波做麻木状:“不要紧,只是来晚了而已。”
言外之意是:你小子差点撞死我!知道不知道!好好反省吧!
这时,那个刚才被刘扬波扛麻袋般搬出屋子来的后座飞行员已经醒了,揉着后脑勺懵懵地看着左右:“中队长,中队长……这是在哪儿?”
“傻小子,我们着6了,现在准备执行任务吧。”
“任务……”
蔡锷一把扶起他:“6军飞行中士6凯,你还能执行任务吗?”
6凯眨着眼,点点头。
蔡锷转向刘扬波:“刘团长,我需要二十个人,还有几辆马车,我们要收集一些木柴。”
“要烤马肉吗?”
“是的。”
“没问题。”
刘扬波吩咐副官去给团部的医务主任传令。
“告诉他,挑二十个能动弹的人过来。”
蔡锷伸出手:“谢谢您。”
“不客气,我们应该谢您。”
刘扬波用自己的铁钳狠狠夹了蔡锷一下。
蔡锷咬着牙没叫出来。
很快,在二十名轻伤员的帮助下,蔡锷与6凯选择镇子边上一片平整的草地作为空投场,在四周点燃了八座大火堆。
飞艇徐徐靠近,降低高度,向火堆中间投放了一个又一个挂着降落伞的包裹。
一个排的骑兵驱赶着数百名俄国居民去收集那些落地的包裹,包裹的外表是白色棉布,安装有人员用降落伞——这显得很浪费,里面是装着武器和弹药的绿色木箱。
飞艇离去后,后勤参谋跑到刘扬波面前报告:“收集全了,跟电报上提到的数目一样。”
“电台呢?”
“有电台,不过已经摔坏了……”
“电池呢?”
“只现了一箱。”
刘扬波狰狞一笑:“好了,这就够了,我们真的不能要求太多……”
蔡锷和6凯走了过来。
“刘团长,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反正暂时也回不去,您看有什么事情能让我们做的,开口就是了。”
“恩,你们会摆弄电台吗?”
蔡锷挺身而出:“我会。”
“那么麻烦你把摔坏的电台上可用的零件收集起来,作为备件,辛苦了。”
蔡锷挺身敬礼:“请放心,很快就能完成。”
刘扬波做欣慰状,鼓着胸地走开了。
中午之前,一百名骑兵摇身一变,成为了机枪手和迫击炮手。
但是敌人一直都没有上来,大家都知道那是为什么。
不停地有飞机和飞艇盘旋在东西两口下面的山谷上空,不时地就有密集的爆炸声远远地传来,想都知道,敌人如果不肯下定决心付出更大的牺牲,是没有可能再起进一步攻势的。
整个白天,俄国人都没有再向山口前进。
“想在晚上攻过来,好让我们的空中优势无法挥效力吧。”
晚餐的时候刘扬波如是说。
晚餐吃的是由当地居民用站台上堆积的军用面粉做的白面包,配着从居民家里“购买”的干酪和葡萄酒,这并不合中国人的口味,但仅就填饱肚子的需要而言,大家理应满足了。
“团长放心吧,我们光是用不上引信的迫击炮弹和手榴弹生砸过去,就能把敌人给砸退了。”
炮兵参谋李西连说道,比划了一个砸炮弹的动作,刘扬波哈哈大笑,即使有人认为这并不好笑,也不得不陪着笑起来。
入夜,俄国人果然起了进攻。
第一百一十章 非奇迹
“敌人从南坡摸上来了!”
正在东口指挥战斗的刘扬波听到报告时并不感到吃惊,南坡虽然只有员额不足一百人的骑3营1连监视着,但白天的时候已经为他们增配了四挺机枪和两门8o毫米迫击炮,还将三十箱共六百枚手榴弹送到了1连阵地上,依托险峻的地势,以一当十应该不成问题。
“回去告诉你们连长,给我顶住,我没有援兵给他了,就算只剩一个人也要顶到底。”
刘扬波对前来报信的通讯员说道,没想到那通讯员还有要求:“我们连的信号枪不见了,没办法射信号弹,连长要我来弄一把。”
“肖副官!带他去见秦参谋,要秦参谋给他弄一把信号枪跟一匣子信号弹。”
刘扬波大声地吩咐过副官,又亲手操起一挺机枪向敌人猛烈扫射,被照明弹耀亮的阵地前面,密密麻麻地都是攒动的人头。
俄国人的子弹也毫不含糊地直飞过来,刘扬波的身边的几名战士相继倒了下去,子弹在掩体的护坡上打出无数纷乱的泥屑。
“哗啦”一声,子弹完了,刘扬波正在换弹鼓的当口,数名原本似乎已经被扫倒在几十码外的俄兵突然窜起身,端住步枪奔杀过来,度快得难以置信,刘扬波心里直叫别慌别慌,可那弹鼓就是卡不到机枪上,眼看五六名俄兵已经冲到五六步外——
刘扬波干脆撇下机枪,顺手从腰边的枪套里抽出左轮枪一口气打到底,前面的三个俄兵倒下了,后面三个跨过战友的身体继续冲上来。
“拼了!”
身边最近并且立即能使用的武器就是马刀了,刘扬波当即抽刀出鞘,撑着战壕壁跳到前面,先一闪身,躲过最前面那名俄兵直冲而来的刺刀,同时稍一低身,马刀劈进了对方的腹部。
后面两名俄兵哇哇大叫,同时举枪向刘扬波刺来,刘扬波并不避让,反倒向着敌人冲去,左右开弓,右手挥刀格开一人的刺刀,左手劈地抓住了另一人的步枪枪身,右手趁势借着回力,反一刀劈断了右前方那人的小臂,紧接着回手一格,挡开了左边那人第二次的突刺,出奇不意地抬脚一踢,将左前方那人踹下了坡去。
还没待他喘上半口气,几十码外又冲出了一大队俄兵,其中几名俄兵已经举起了步枪向他瞄准……
突然一阵震耳的机枪声,前面的俄兵刷拉拉倒了一片,剩下的人慌不择路地退了下去。
刘扬波当然不能放过这逃命的好机会,三蹦两跳回到了战壕里,借着迫击炮射出的8o毫米白磷照明弹,看清楚了自己刚才猫的位置上有两个穿着飞行夹克的人,其中一人还向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蔡中队长……”
刘扬波当然认得对方,今天一大早,面前这位第88航侦中队的上尉中队长蔡锷把一架飞机砸在了自己卧室的天花板上,差一点就彻底摧毁了骑4团团部。
“还有我,飞行中士6凯。”
蔡锷旁边那个看起来还不过二十的小鬼自作主张地自我介绍道,他手上正扶着刚才刘扬波摆弄的那挺九九式轻机枪。
刘扬波把马刀插回鞘里,向两人一摊手:“这么说来,我欠你们的。”
蔡锷扬了扬手上的另一挺机枪:“我们扯平了。”
突然,西口方向接连升起了两枚红色和一枚绿色信号弹,这是求援的信号。
“西口那边顶不住了吗?这次敌人配合得还不错嘛,妈的,这边攻得还那么紧,实在抽不开身……肖申克!肖副官!”
刘扬波着急地呼唤副官,身边却没有人答应,这一段几十码的战壕只剩下了他和蔡锷、6凯三人,战场上充溢了耳道的爆炸声和枪炮射击声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您叫的肖副官,是他吧,今天就是他领我们去找医疗主任帮忙的。”
6凯说道,扶起旁边一名年轻的少尉,正是刘扬波的副官肖申克——左额上已经被深深地凿个洞,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刘扬波低低地叹了口气,伸手抹过肖申克的眼睑,这才让他闭了眼。
“有什么任务的话让我去吧。”
蔡锷说道,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一员。
刘扬波稍稍迟疑了一下,向战壕一端指过去:“往那边去,找到3营2连现在的最高指挥官,叫他带五六个人过来。”
“遵命。”
蔡锷把手上的机枪交给刘扬波,又拍拍6凯的肩:“你留下吧,我们虽然是飞行员,但终归是战士,无论在空中作战还是在6上作战都没有关系的吧。”
6凯拍了拍面前的机枪:“我明白,放心好了,无论在空中还是在地上,我手上的机枪都打得一样准。”
“不对,要打得更准!好了,回头见。”
蔡锷猫着腰,一下子消失在垛口状战壕的拐角处。
“敌人又上来了!”
6凯一边向刘扬波报告一边条件反射般地扣下了扳机,在飞机上,他是个优秀的后座观察员兼机枪手,而在固定的阵地上,他的枪法更显得出神入化……刘扬波也抱起机枪加入了战斗,几分钟里连着打空了三个弹鼓,而雨点般砸下的密密的炮弹更让敌人鬼哭狼嚎、抱头鼠窜。阵地暂时固若金汤。
不一会儿,3营2连的副连长带着四名战士赶了过来,刘扬波没看到蔡锷。
“那个为我传令的蔡上尉呢?”
“受伤了,刚才阵地上陷入肉搏战,他被刺刀捅到了胸口。”
“要紧吗?”
“送下去抢救了,还不清楚。”
“你们连长呢?”
“阵亡了,现在我是2连指挥官。”
刘扬波麻木地点点头:“你们连还有多少人?”
“在阵地上的还有五六十个,其中一半算是轻伤不下火线。”
“把能上马的人收拢起来,到炮2营3连阵地上集合,你带来的这几个人就留下来防御这段阵地吧。”
“明白。”
刘扬波拍了拍6凯的肩:“你可以回去了。”
6凯一脸不解:“为什么?”
“蔡中队长受伤了,如果你再有什么事,我们就没办法为空投物资的飞艇指示目标了。”
6凯很固执:“我不会有事的,您尽管去吧,我和蔡中队长曾经碰到过更危险的状况,没事,伤不了我们,这次我和他都不会有事的,放心吧,蔡中队长命大着呢,只是被捅了一刀,算不了什么。”
刘扬波没有时间再坚持什么,道了声“那你自己保重”,跟着那名副连长跑开了。
几分钟的时间里,刘扬波挑出了3营2连和3连的大约九十名战士离开了东口阵地,跑到阵地后面的树林里牵出了战马,又招呼炮2营3连的炮兵们跟着转移阵地,很快,一百多号人加上八门大炮,顺着铁路旁的大道疾风般地奔向了西口阵地。
援兵赶到西口阵地时,俄国步兵已经突入了华军骑2营的下马骑兵们据守的战壕线,形势一片混乱,刘扬波来不及做出进一步部署,马刀一举:“听我的命令,出刀!预备……冲啊!”
九十名骑兵策马杀进了敌阵中,马刀乱砍,马蹄践踏,气势上骤然压倒了对方,俄军步兵稍一迟疑,雨点般的迫击炮弹又落在了俄军的后继部队头上,紧接着又是87毫米榴弹炮射的致命的榴霰弹,俄军的前队与后队几乎被彻底隔断了。
“去,把机枪夺回来!还楞着干什么!”
刘扬波了狂地怒吼着,用马鞭抽打那些企图退后的徒步骑兵,把他们赶回阵地,自己也跳下马,抱起一挺机枪猛扫敌阵,很快,七八挺机枪就着二十几门大炮和数门迫击炮开始合奏需要鲜血与尸骨点缀的死亡圆舞曲。
忍耐力接近极限的俄军终于崩溃了,士兵们哄然而散,抛弃了武器,鬼怪般地哭叫着,滚着,翻着,从死尸和不能走动的伤员之间穿过,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似乎是地狱煎锅中的小鬼看到一条即将消失的通往天堂的大道一般,疯狂地逃,疯狂地远离,疯狂地在己方督战队的枪口下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
西口的局势似乎已经控制住了,突然,刘扬波身边的一名战士提醒他:“团长,南坡那边有信号弹起来了。”
两红,一绿,是求救信号。
“不会吧,那里也顶不住了?”
刘扬波只抱怨了这一句,立即命令剩下的七十多名乘马骑兵跟自己去南坡。
“团长,您留下吧,我带大家去好了。”
2连副连长马平宇说道,但刘扬波根本没有回应他,只顾用已经略显嘶哑的声音催促大家尽可能多地带上手榴弹,还把三挺机枪和一门迫击炮携到了马上。
“跟我来!”
“团长,您留下吧……”
“少罗嗦,跟我来!”
“团长……”
“吵死了,再不跟我来就毙了你!”
刘扬波率领七十多名乘马骑兵先策马奔到坡脚,然后弃马攀上坡顶,一眼看到3营1连的阵地上已经乱成一团,敌我混杀在一处,借着树木燃烧的亮光,还可以看到坡下如蚁群般攒动的无数敌兵。
“拔刀!预备……冲啊!”
刘扬波想也没想就出了这个命令,众人想也没想就执行了命令,抽出马刀一拥而下,左劈右砍,势不可挡,转眼间杀出一片血滩,生生将敌人逐出了阵地。
“楞着干什么!给我扔手榴弹!”
刘扬波踢着那些还在楞的徒步骑兵的屁股,抢先跳进了战壕,抱住一箱手榴弹,掀开箱盖狂扔一气,边扔边向后面喊:“我是你们团长!听着,给我把迫击炮架起来,把照明弹给我打出来!机枪!机枪!机枪手在哪里!给我过来,到我身边来,就在这里给我架起!扫射!***往死里打!”
照明弹的磷光清晰地映亮了几十到几百码范围内的敌人,机枪、骑枪和左轮手枪的枪口焰闪耀不停,冰雹般砸下的手榴弹和迫击炮弹在密集的敌阵中炸开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从南坡向山顶只有一条险峻而狭窄的小路,俄军密密地挤在小路上,被杀得一塌糊涂,先头部队伤亡殆尽,后继部队承受不住华军可怕的火力,哄然向山下撤去。
战场暂时平静下来,刘扬波却要秋后算帐。
“连长呢?连长给我出来!”
“在这。”
一名准尉应道,抱着一具胸前满是血渍的尸体给刘扬波看。
刘扬波把血迹斑斑的马刀在披风上抹了抹:“那么现在谁是最高指挥官?”
“是我,现在我的阶级最高,我找不到其他还能说话的军官了……”
那名准尉说道,放下了尸体。
“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让敌人摸上来的?你们连的阵地位置那么好,工事构筑得比别处都牢固,配备的火力也不弱,照理说敌人不可能攻得上来的。”
“我不知道……总之前哨没有出警报,敌人突然就杀到了面前,连长刚刚叫我打出信号弹,就中弹倒下了……”
刘扬波收刀入鞘,拍了拍那准尉的肩:“叫什么?”
“郑炎。”
“好吧,郑准尉,现在你负责这里,我留下二十个人给你,一定要给我守住了,记住要多派出前哨,现在我得回去了,记住,不要指望下次我还会带人来援救这里。”
“是……”
准尉的回答很没有自信,刘扬波却管不了那么多,将刚才跟随而来的二十名肢体健全的战士留给了3营1连,自己带领其余四十人抬着重伤员下了山坡……
三月十二日中午,赤塔,俄远东军司令部。
库罗帕特金黑暗着他并不美丽的脸,对着地图低低地咆哮,如同某种看门狗遇见了某种人类……
两天过去了,亚布洛沃诺山口仍在华军手中,负责进攻东口的萨姆松诺夫部付出了近六千人伤亡的代价,未能取得任何进展,而从西口和南坡起进攻的连年坎普夫部则损失了三千多人,同样一无所获。
萨姆松诺夫麾下的骑兵14师和赤塔独立旅已经基本失去战斗力,配属的八个炮兵连有一半的火炮损坏,四分之三的炮兵伤亡……十一日下午库罗帕特金特别下令增派给他的一个布里亚特边防团也在当夜的攻击中损失了三分之二的战斗员,如果没有进一步的增援,萨姆松诺夫不可能再驱使那些已经毫无士气的残军继续进行近乎自杀性的攻击。
连年坎普夫麾下的三个骑兵团和一个步兵团已经伤亡殆尽,但乌兰乌德方面又很快给他增派了一个骑兵团和两个步兵团,他还有机会,但是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施舍给他了。
与此同时,华军大部队正步步逼近,整个防御圈被压迫着一点点向内收缩,战线的两翼也正被华军大部队迂回……再不尽快打通铁路线,远东军主力数十万人就将彻底毁灭在赤塔周围!
“萨姆松诺夫在干什么!他是猪吗!参谋长!”
索鲍列夫老老实实地应声而来:“我在这里,司令官。”
“我们这边还有可用的部队吗?”
“很遗憾,司令部已经没有预备队了,现在前线的压力很大,各集团军的预备队也无法调开……总之没有可用的部队。”
“那就只能从西边加强进攻了……连年坎普夫这头猪!”
“据说敌人的空袭非常猛烈,两边的进攻部队白天根本无法展开,而晚上又无法实施炮火支援……我们严重缺乏炮射照明弹……并且野战炮兵普遍缺夜战训练……”
库罗帕特金往地图——同时也是挂着地图的墙壁上——狠狠打了一拳,突然哭丧起脸,他或许濒临崩溃了。
当长久以来鼓噪不已的大话被现实无情地戳破,当宏伟的目标与飘飘然的虚荣被可怕的状况残酷扼杀,当频繁的失败连同彻底毁灭的前景反复堆积酵,疯和自杀都是解脱的一般途径。
库罗帕特金还没能解脱。
“我亲爱的参谋长,我们该怎么办……”
库罗帕特金带着哭腔,当然还缺乏关键的眼泪。
索鲍列夫咬咬牙,瞥了一眼地图,又瞥了一眼把头埋进了双臂里的库罗帕特金,下定决心开口道:“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牺牲一部分人来挽救大部分人了。”
库罗帕特金抬起头,满脸兴奋,宛如即将溺死人抓住了那根稻草:“你说什么?对了,就是这样,我居然会绝望,不是这样的,还有办法,还有道路,途径,是的,你说得对,说下去!”
索鲍列夫走到地图前,用手指比画起来:“一方面我们应该继续命令连年坎普夫率部攻击亚布洛诺沃山口,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做好不利用铁路撤退的计划。趁包围圈还没有收紧,我们还可以抓紧时间从另外几条路线把部队撤出去,先就可以从亚布洛沃诺以南的库卡-乌廖特-坦加-比利齐尔-希洛克一线的大道过去,这条大道的路况不错,而且希洛克就在铁路线上,抵达希洛克后就可以立即登上火车开往乌兰乌德。现在,敌人正企图迂回这条路线,我们要集中兵力顶住!为此,我们应该先收缩北段和中段的防线,把敌人吸引到设防坚固的赤塔要塞下,将腾出的兵力加强南段防线,以保障主力的撤退通道。此外,从上赤塔绕过亚布洛诺沃以北也有几条险峻的山路可以走,从这些山路可以撤出一些轻装部队……”
库罗帕特金犹豫起来:“这样的话,是把赤塔的守备部队至于危险的境地,他们随时会被敌人切断包围……你的意思就是,牺牲赤塔守备部队,以便拯救大部队?”
“是的,而且为了吸引敌人,赤塔守备部队的数量不能少,至少要有两个军,这样才能对敌人构成威胁,敌人如果想绕过要塞,就要冒补给线我军大股部队切断的危险……”
库罗帕特金没有犹豫更久,拯救自己的潜意识先占了上风。
“这样说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是避免更大损失的最妥当的办法。”
索鲍列夫一点都不脸红。
一小时后,计划出来了,第5集团军司令官李涅维奇中与他麾下的第12和第16军被定为牺牲品,即将作为祭品献给“那条狂暴的、不可思议的龙”。
当天下午,在亚布洛沃诺,骑4团又收到了一批空投物资——五挺轻机枪,十万机枪子弹和五万骑枪子弹,五门8o毫米迫击炮,五千迫击炮弹,五千枚手榴弹,一批药品和绷带,几箱肉罐头,几大袋白米。此外,五名航空部队的机枪手从飞艇上跳伞而下,作为批援军加入了骑4团。
晚饭之前,刘扬波从主任参谋罗剑秋那里了解到,两天的激烈战斗之后,全团一千五百三十六人中阵亡三百八十一人,负伤五百五十八人,其中大约一百八十名轻伤员经过包扎治疗后又回到了阵地上。加上那支总数五人的“援军”,全团尚能作战的人员不足八百名。这八百人可操纵的武器包括:四十三门尚完好的大炮,十八门8o毫米迫击炮,三十四挺轻重机枪,以及一千来条骑枪外加几十把左轮手枪。
刘扬波很清楚,即便空投再多的武器弹药下来,伤亡总是不可避免的,就算真的是以一当十,如果敌人不计代价地反复攻击,骑4团总会有伤亡殆劲的时候。
看到刘扬波的眉头拧成一团,罗剑秋把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呈到他鼻子下面:“团长,奢侈品啊——啃了半个月俄国面包,快死人了……无论如何,吃饭最要紧。”
刘扬波微笑着点点头,捧起饭碗,就着面前亮晶晶的罐头红烧肉扒起饭来。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刘扬波抬起头,巨大的鼻子上还沾着饭粒。
“对了,吩咐下去,给那位蔡中队长煮点白粥吧,他胸部受了伤,恐怕不好吞米饭——他可帮我们大忙啊。”
罗剑秋正要答应,那名随同第88航侦中队中队长蔡锷上尉一起“堕落”下来的飞行中士6凯在旁叫道:“谢谢团长关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蔡中队长即是我上司又是我搭档,我来照顾他是理所当然的。”
“那就辛苦你了——我也该谢谢你,你也帮了我们大忙啊,今天的空投指示全靠你一个人了。”
6凯摸着后脑勺腼腆地笑起来:“这个……嘿嘿,其实我一个人能干得了什么呢,还得靠我们蔡中队长指点才行……”
刘扬波突然心血来潮地叫起来:“小伙子,你们蔡中队长娶媳妇了吗?”
“嘿嘿,我们队长啊,开战前就订了婚,对方是西南军区司令聂士成伯爵的小女儿哪……”
“那你呢,小伙子,你呢?有媳妇了吗?或者是未婚妻什么的?”
6凯红着脸,低着头:“没,还没呢,没想到那么多,家里穷,人口多,我大哥残了只脚,二十七了还没娶上媳妇,下面几个弟妹靠我的薪水上的学,结婚的事情,嘿嘿,想不到,想不到……”
一张照片晃到6凯的眼前:一个衣着朴素的秀丽女子,婉尔一笑,即使并非倾城倾国,总算还能令这个二十岁的农家小伙子第一眼倾倒。
“我四妹,十六岁,在县城上女子中学,还没婆家,现在家里我说了算,我总寻思着给他找一个可靠的小伙子,刚刚我就想到,你和你们蔡中队长都挺不错,既然蔡中队长已经有了人,你看你能不能考虑考虑……”
6凯慌了神:“这……刘团长……您突然这么说,我们昨天才见面的……也太……那个什么……”
刘扬波脸一横:“怎么,嫌我妹子丑了,配不上你?”
“不是那个意思……”
“又没逼着你一定要娶她,我是说,打完仗以后,你到我家里来,你们见见面,你们两下喜欢,事情就成,有哪一方不喜欢,就算了,现在不就时兴那个自由恋……恋什么……”
“自由恋爱。”罗剑秋补充道。
“对,自由恋爱,你们就自由的恋一恋,爱一爱,这样都不行?”
虽然感觉到不是那么一回事,6凯还是对刘扬波那狰狞地狰狞着的大脸毫无抵抗力,鸡啄米般地点头:“行,行,我答应就是了……”
“好了,去照顾你们中队长吧,替我转告他,晚点儿没事的话我再去看他。”
“是……”
预备役妹夫6凯中士恭敬地递回照片,神情恍惚地走开了。
罗剑秋瞟了眼那照片,表情一变:“团长,其实呢……”
“什么事?”
“你妹子一定要嫁给没结过婚的吗?”
“是啊,我妹子好端端的,干嘛要去给人家做小妾?”
“那离过婚的呢?”
“怎么?你想休妻再娶啊。”
“团长明察秋毫……”
“你呀……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罗剑秋受到重大打击,于是将满腔热情转移到米饭和罐头红烧肉上,即使如此,在扒饭的度与气势方面仍远远不及那位团长大人……
西口和南坡阵地同时升起了信号弹,一红两绿,“敌人来袭”。
刘扬波舔掉碗里最后一粒米,刷地起身:“我要去西口阵地看看。”
罗剑秋拉住他:“团长,稍安勿燥,他们应该顶得住的,再说了,敌人这两天的主攻方向都在东口,我看再过一会儿,敌人该从东口上来了,所谓好钢要放到刀刃上,到时候您就算不想去我还要赶着你去呢。”
刘扬波把筷子尖对着罗剑秋晃了晃:“你小子,油腔滑调的,好,我不去了,再吞一碗饭……妈的,天天吃面包,真的要死人了。”
又一碗饭下去,碗壁上的饭粒还没舔干净,西口那边又升起了信号弹,两红一绿,“请求支援”。
“没办法啦,看来这次敌人是搏了命要从西口上来了,照旧,你看家,我带领预备队过去。”
“这次换我去吧……”
“一边去,婆婆妈妈的,我是团长,你得听我的,想当年,老子在关原驱马踩死那个山口中将的时候你连枪都没摸过吧——好好呆着,团部这里全靠你了。”
刘扬波在罗剑秋肩上重重一拍,大摇大摆地召集预备队去了,没走几步,他的预备役妹夫——第88航侦中队飞行中士6凯——凑了过来。
“刘团长,带我去吧,昨晚你也看到了,我玩机枪的手艺不是盖的……给我一挺机枪,保准以一当千!”
“好小子,懂得在大哥面前表现了,好,过来吧,给你一挺机枪,改明天我就写信给我妹子,从头到脚地把你夸一遍——放心吧,我那妹子可听我的了。”
6凯一时无语,只好傻笑。
所谓的预备队,也就是一个87毫米榴弹炮连,外加七八十名乘马骑兵。
6凯不会骑马,只得坐上了一辆拉弹药的马车,双手扶着一挺轻机枪,背囊里塞满了弹鼓和弹袋。
“出!去西口!”
经过了白天的休养之后,骑兵们丝毫不觉疲惫,驱策着战马沿着铁道旁的土路飞弛而去,不一会儿就冲到了西口阵地上,敌军果然已经杀到了阵地前沿,2营的徒步骑兵们正以刀刃上缺口连连的马刀与手执闪亮刺刀的敌军步兵拼杀不休。
一串铿锵有力的口号从刘扬波口中弹射而出,骑兵们在几十码距离上策马冲杀,瞬间突入了敌阵中,刀削马踩,一下子将敌军阵势向后冲出数十码。
正当刘扬波四下奔忙,将血气方刚的年轻骑兵们召集回来的时候,天空上突然闪出几道直直的光柱,交叉着撞在了俄军的阵营当中,打出几圈明晃晃的椭圆形光斑来。
刘扬波忍不住抬头看天,在8o毫米照明弹拖曳出的磷光映照下,外表闪亮的巨大雪茄形物体幽幽地浮在空中,不由得令人脊背凉……
三具雪茄形物体上晃然喷出了无数道熟悉的火舌——那是九六式重机枪夜间长点射时枪口喷出的美妙闪光,三艘中国飞艇破天荒地现身于夜色中,以安装在吊舱上的探照灯照亮地面,然后从几百公尺低空以机枪自上而下扫射可怜的、塞满整条谷地的俄军。
被这种非人间的情景震撼的俄军士兵不是因为呆而被扫倒就是因为恐惧而回身奔逃,没有人可以冷静,尤其是这些连年坎普夫麾下的新从欧洲调来的部队,他们几乎从未经历任何战事——他们大概只是在白天的时候才第一次见识到了中国人的空中兵器,现在却要在夜晚的惨烈战斗中被这些怪物以凶狠的机枪火力无情地横扫……
“万岁!空军万岁!飞艇万岁!”
华军阵地上响起了自内心的海涛般的欢呼声,飞艇上则回应地打出了表示“战斗胜利”的信号弹。
另一方面,在南坡阵地上空,一艘改装的“紫云”飞艇以同样富有震撼力的出场将冒死蜂拥而上的俄军赶了回去。
帝国浮空舰队第一次投入了夜战!
事实上,这些飞艇早在黄昏时就已经抵达战场,然后一直以小于每小时三十到四十公里的航在战场上空徘徊,一待战斗展开,看到有指示信号弹或求援信号弹升起,飞艇就迅开到那里,打开探照灯照晃敌军,然后以吊舱侧舷安装的数挺重机枪杀伤敌军,执行这种任务的飞艇被称为“浮空夜战舰”,是根据西部方面军航浮集群参谋长游缓准将的建议改装的,原本只经过了两三次的实验,由于方面军司令钟夏火上将极度关注亚布洛诺沃战事,所以就仓促将这些“夜战舰”投入了第一次的实战。
有着四艘浮空夜战舰的协助,当夜,俄军再也没有勇气向骑4团的阵地起进攻。
“一切顺利。”
刘扬波本来应该抱着这样的念头小睡一阵的,然而,当胸前中弹的6凯被抬过他面前时,他的睡意如同一万公尺高空坠落到岩石上的水晶杯般彻彻底底地粉碎了……
“怎么会这样的……喂,老弟,你还好吗?”
刘扬波握住了6凯的手,6凯的手心和手指长满了老茧,很粗糙,但很塌实。
“医官,他怎么样了?”
一名少尉医官一边招呼着担架一边应道:“子弹打进肺里,出血很多,已经紧急处理了,要马上送去做手术……”
“一定要救活他,打完仗他还要到我家去相亲的哪!”
“我们会尽力的。”
医官程序性地应道,与两名担架员一起小心地将6凯挪上担架,然后架上马车,奔向团部附近的包扎所——由于昨天白天已经空投了一整套的手术器械,团里的医疗主任也还会做不少种类的手术,包扎所里早已开设了手术室。
刘扬波紧跟着骑上马,跑到包扎所,一边慰问部下,一边等待6凯的消息,最后在包扎所外面的一具马鞍上睡着了。
快要天亮的时候,医疗主任叫醒了刘扬波。
“那个叫6凯的飞行中士说有话要跟你讲。”
刘扬波三步两步跨进了病房,6凯脸色苍白,微笑着向他点点头,刘扬波会意地将耳朵凑过去。
“你妹妹……很漂亮……谢谢你看得起我……可惜,我大概没那个……福分了,咳……”
一口鲜血溢出,6凯昏了过去,并且,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三月十三日,奥洛维扬纳亚,联军西部方面军前进司令部。
方面军司令钟夏火接到报告:分别位于战线北段和中段的敌第5集团军和第2集团军正以赤塔为中心迅收缩阵地,与此同时,位于战线南段的敌第3和第4集团军已经将防线沿长到音达河上游,并组织了强大兵力对其当面的我第一集团军起反击,严重阻碍了了该集团军向赤塔西面迂回以将敌军收入包围圈的的行动。
“这么看来,库罗帕特金那家伙是下定决心要溜了?”
钟夏火拧起了眉头。
“这样一来,为了逃跑,会加紧进攻亚布洛诺沃的吧,骑4团面临的压力就更大了……”
参谋长邓简却另有意见:“我看敌人一时还拿不下亚布洛诺沃,现在白天晚上都有我们的航浮部队在那里打转,骑4团又有大量的火炮机枪,空投补给也基本能够满足需求……这样一来敌人应该会打算走别的路吧,现在敌人加强了音达河一线的防御,大概是要掩护主力绕过亚布洛诺沃撤退——从赤塔西南的库卡出,有好几条大小道路可以绕到亚布洛诺沃以西的铁路站点,虽然比不上铁路运输来得便捷,但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只要是路就会走吧……”
“那么就要命令第一集团军加强攻势了,必须迅突破音达河一线防御,切断包括铁路线在内的主要通道,将敌军主力封闭在雅布洛诺夫山脉以西……但是如果还是要按预定计划在亚布洛诺沃与第二集团军会师的话,沿伸到音达河上游的敌军防线后将有大批敌军被划出包围圈外,如果敌军现在已经开始将主力西移的话,届时能够逃脱的的俄军将更多……”
“如此一来,第一集团军主力应将进攻轴心稍微向西偏,原定要在亚布洛诺沃完成的包围线可以向西沿伸五十到一百公里,在莫格宗到哈拉贡一带完成,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进一步延伸到希洛克,以便将尽可能多的敌军收入包围圈……至于亚布洛沃诺的守军,则改由第二集团军的右翼来解救好了。”
钟夏火沉思起来,目光在地图与邓简的脸上来回徘徊。
“第二集团军的右翼……离亚布洛诺沃最近的部队已经到哪里了?”
“禁卫第一师已经逼近了上赤塔,在其北面是作为集团军极右翼的禁卫第三师……这两个师的前锋距离亚布洛诺沃的直线距离是八十公里,但必须突破有重兵防御的敌上赤塔一带的防线才能接近亚布洛诺沃,由于补给跟不上,这两个师一时间无法起大规模攻击,而在上赤塔以南的赤塔要塞防区,第二集团军其他部队更不可能立即起有意义的进攻……”
“可以绕道吗?绕经雅布洛诺夫山过去?”
“地形不熟,山里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如果迷路的话会更耽误时机,根据禁三师的初步报告,进山的路狭窄崎岖,火炮辎重不易运输……”
钟夏火把他粗壮的胳膊抱在胸前,继续沉思。
邓简扶了一下他精致的金边眼镜:“老钟,你是想尽力援救那个团吧?可是,作为方面军的最高指挥官,却老把时间耗费在一个团的状况上,我觉得很不妥。为了援救骑4团,我们将方面军以至大本营航浮集群的主要攻击兵力都派了过去,效果自然很显著,但是在其他战线上,整师整军的部队却得不到迫切需要的空中支援……”
钟夏火棱角分明的脸上微微一颤:“你是说,该是放弃骑4团的时候了?”
邓简的眼镜微微泛着光:“我没有那么说……我也希望那个团得救,然后作为典型大树特树,以此提高部队的士气,增加民众的信心,同时提升我们军队和军队领导者的声望,但是,现在还有比救援骑4团更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全力保障第一集团军对敌音达河防线的突破,以合围尽可能多的俄军。至于亚布洛诺沃方面,可以命令骑4团尽可能地彻底破坏防区内的铁路,同时派出重型飞艇对赤塔和乌兰乌德的铁路转运枢纽实施不间断轰炸,这样的话即便敌军夺回了亚布洛诺沃,一时间也无法有效利用赤塔和乌兰乌德间的铁路线,而敌军即使绕道跑到了亚布洛诺沃以西的铁路站点,也会因为乌兰乌德方面无法派出火车接运而不得不徒步逃往乌兰乌德。”
“那么要骑4团破坏了铁路以后设法突围吗?”
“让他们死守到底好了,他们死死钉在那里总是有用的,即使被毁灭也值了。”
钟夏火冷冷地笑起来:“这样啊,算是什么呢?军事经济学?放着可以援救的部队不管,眼睁睁看着它被毁灭?”
邓简的白皙手指在桌上神经质地弹了两三下:“经济学原则适用于任何理性场合,根本地就是将资源做最合理的配置和最充分的利用……”
钟夏火开始狰狞。
邓简举起了手掌:“好吧,你不爱听,那么我给你另一个奢侈的建议,派一支轻装部队,从山里绕过去,规模不要太大,重要的是指挥官的素质要高……任务就是援救,把骑4团剩下的人救出来就好,要避免与敌人硬拼,实在打不过去要及时撤回来……”
“很好,就这么办吧,你来拟订命令。”
钟夏火很干脆地说。
“那么,指挥官的人选是……”
“禁一旅旅长,许魂。”
“那个传说中的‘千头斩’吗?”
“没错,就是他,这种时候就得用他。”
钟夏火说道,背起手,转身看墙上悬挂的巨幅地图。
在赤塔周围,由俄军部队番号和防御线标志构成的蓝色海洋中,燃烧着一团小小的、鲜红的、醒目的火焰,那是三个字:4QT——第4骑兵团的地图番号标志。
“一定能坚持下去的,如果就这么让你们毁灭了,忠勇仁义礼智信的‘信’又在哪里呢?我已经答应过要为你们解围的啊……”
邓简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坐到一边开始拟订给第二集团军司令部和禁一旅旅长许魂的命令。
午饭前,位于前方指挥所的的许魂接到了方面军司令部直接来的电报,命令他从本旅中抽调四到五个营组成一支轻装的步兵支队,由他本人任指挥官,支队必须在三天内从上赤塔以北的雅布洛诺夫大山中绕道前往正被敌军包围的亚布洛诺沃,将防守该地的骑4团解救出来。
“没搞错吧?禁三师不是正好在山边上,叫禁三师的部队去就好了,偏偏要挑到我们头上来……”
“怎么了?”
旅主任参谋文宇关切地问道。
“你自己看。”
许魂将电报递给文宇,文宇略略扫过一眼,点头道:“方面军司令部的话不能不听,总之先去向师长打个招呼吧,他那里应该已经得到通知了。”
“好,我去看看,你在后方指挥所等我。”
师部在七公里外的一个小村里,快马加鞭,一刻钟不过就到了。
“报告!”
“进来。”
师长罗坤手里正捧着一份电报,一看到许魂,和蔼的笑容就泛了起来。
“许旅长,了不得啊,方面军钟司令点名要你上哪……”
“您都知道了……”
“刚刚从军司令部转来的,”罗坤放下电报,微笑的温度略微上升,“你这千头斩的名号是越来越响亮了啊,我呀,羡慕也没有用,总之你好好干,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你的旅今天就从阵地上撤下来,先专心完成方面军指派的任务,换防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全部撤下来吗?不是说只要派四五个营就行了吗?”
“是啊,但是你要从各团里面简选精锐嘛,选完之后还要组织计划,还要安排车马辎重……撤下来以后可以集中精力来筹划嘛,况且你的旅前些日子打得挺凶,也该休整休整了……放心好了,挑完以后剩下的部队就交给副旅长指挥,我会另外给他们安排任务的。”
罗坤说得很在理,许魂也不好再浪费时间,道了谢后便退了下去。
“臭小子,挺风光的嘛,快爬到我头上来了,哼,等着瞧……”
不久前,许魂已经因功晋升准将,并且同时拿到了三等白虎勋章和三等青龙勋章,而作为许魂上司的罗坤也只在最近才拿到了三等青龙,刚刚晋升的准将居然立即拿到了将官才有资格获取的三等以上青龙章,这是罗坤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妒忌是当然的,只要这妒忌不曾孕育出毒计,妒忌也可以算是正常的。
罗坤还不了解他的妒忌会孕育出什么。
许魂策马赶回旅后方指挥所,开始着手组建救援支队。
在挑选部队的同时,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许魂需要山里的情报,于是派人去防区贴近山区的禁三师那里搜集,资料和侦察员全都要。
山里无法通行大车,必须使用毛驴和骡子,本师没有这些驮畜,只好向军里打报告从别的师团抽调。
旅属的9o毫米榴弹炮和团属的1oo毫米重迫击炮当然不能带去,团属的山炮可以拆散了由毛驴和骡子驮载,但也不能带太多,一个连六门炮就够了,省下来的畜力多带点炮弹。
三月十三日夜,许魂支队完成编组,共计四个满员步兵营、一个山炮连和一个特别辎重队,总计三千二百人,连夜向北边的雅布洛诺夫山中开进。
山中当然有敌人,许魂对此已经有了充分的觉悟。
要从雅布洛诺夫山绕往亚布洛诺沃以解救骑4团,已查明的道路有三条,偏南那条距离最近,路况也最好,但是因为靠近上赤塔俄军主阵地,驻军较多,也很容易得到俄军大部队的支援。偏北那条距离最远,路况最差,要通过几个十分险峻的隘口,相对地,防御部队也较少。中间那条距离适中,路况一般,地形非常复杂,中间要经过大片的山林和许多峡谷,防御部队不明。
许魂选择了最北边那条道路。
理由很简单:离敌军主力越远越好。
为了节省士兵体力,许魂事先请求师长罗坤少将允许他调用师辎重团的马车把部队运送到山脚下,于是在凌晨三四点钟时,包括官兵、骡马、火炮、补给品在内的整个支队都乘着马车抵达了位于禁三师现在防线以北的雅布洛诺夫山脉某条支脉的山脚下,然后立即扎营休息,次日早晨九点半正式向山中进。
就在许魂支队的官兵们在雅布洛诺夫山脚下酣睡的时候,控制亚布洛诺沃山口的骑4团再次与夜袭的俄军展开激战,在浮空夜战舰的支援下牢牢守住了阵地。
然而,方面军下达的彻底摧毁防区内铁路的命令却在官兵当中引起了不安。
“不是说三天内就有援兵抵达吗?为什么还没有援兵接近的消息?还要我们彻底破坏铁路……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上面已经预料到我们会被消灭?”
“是啊,如果有把握能解救我们,现在破坏铁路又有什么意义呢?控制了山口不就等于让铁路无用了吗?”
“看来上面是想放弃我们了……”
“不能坐以待毙啊……我们请求团长带我们突围吧!”
“是啊,今晚又死了那么多人,我们挡了敌人几十万大军突围的道,肯定会遭到最猛烈的攻击……照这样下去大家全都要完蛋,向北边的山里突围吧,那样的话还有可能活着回家……”
“我们要去见团长……”
携带着不安、恐惧与期盼的情绪,一群士兵鼓噪着来到了骑4团的新团部。
“我们要见团长!”
“刘团长,我们有话要跟你说!”
黑着眼圈的刘扬波走了出来,身边是团主任参谋罗剑秋。
罗剑秋立即怒斥道:“你们干什么!造反了不成!”
一名年长的士官站了出来:“我们不是想造反,我们只想请团长解释一下,为什么要从现在开始破坏铁路?上面是不是已经抛弃我们了?”
“大胆!这是你应该问的问题吗?宪兵,把这个带头造反的家伙抓起来!”
两名戴着红地白字臂章的宪兵冲了过来,正要去抓那名士官,后面的士兵突然向前涌来,把宪兵挤开了。
“大家听我说……安静一下!”
刘扬波带着沉静的表情叫道。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我知道,大家都很信任我,所以才跟着我来执行这个危险的任务,这几天来,我们打得很漂亮,一次次把优势敌人挡了下去……”
刘扬波顿了顿,手叉在腰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当然,这些天来,也有许多优秀的战友离开了我们,和你们一样,我很痛心……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上级要我们破坏铁路,你们会想到,这是要抛弃我们的预兆,但是,昨天晚上大家也看到了,上面派来的飞艇帮着我们把敌人赶了下去,今天一大早,还有飞艇给我们投下了物资,弟兄们,如果说上面真要抛弃我们的话,这样做岂不是浪费?是,刚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我心里也有疙瘩,但是,弟兄们,我可以郑重地告诉大家,我绝没有要大家在这里全体殉国的打算,我相信,凭着源源不断的补给,凭着我们强大的空军,我们骑4团一定可以继续坚守下去,直到赢得最后的胜利。退一步说,到时候如果我现上面真的要抛弃我们了,我刘扬波就豁出去了,拼着命也要带大家突围!如果你们对我的信任还没有变的话,现在就各自回到岗位上去,今天的事情我不会怪罪任何人。还有,破坏铁路的任务必须无条件地执行!”
士兵们叽叽喳喳了一小会儿,一些人虽然还心有不甘,但人群总归还是很快就散开了。
罗剑秋在他后面气哼哼地对刘扬波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吗?这可是造反哪!要把领头的人抓起来送军事法庭审判才行!”
刘扬波微微摇头道:“军事法庭吗?如果这里的人全都死了,军事法庭还有个屁用!妈的,都第四天了,四天前最近的部队不过在四十公里外,每天突进十公里都做不到吗?”
“团长……”
“算了,反正这件事原本也是由于我个人独断造成的,不能怪任何人,我早已经有事后被处分的觉悟了……无论如何,我们毕竟钉在了这里,切断了敌人最便捷的退路,能拖一天算一天,实在不行的时候,我带人殿后,你负责率领剩下的人往北边的山里撤,带着电台钻进大山里先躲一阵,等大军来到后就得救了……”
罗剑秋还想说什么,被刘扬波用手势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希望你随时能服从我的命令,在这里,我是最高指挥官。”
“是……”
赤塔,俄远东军司令部前的街道上,涌动着一条向西而去的、灰色主调的人马车辆的河流。
成千上万的士兵和难民正要撤出这座即将处于前线的城市,而远东军司令库罗帕特金及其随从正浮荡于其中。
“让开!让开!这是库罗帕特金将军的车队!”
前导的轻骑兵军官粗野地吆喝着,用马鞭抽打前面的军民,不满的骚动随即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库罗帕特金吗?还不是因为他,我们才一退再退,现在连赤塔也要丢掉了……”
“那个无能的总司令!”
“他还自称是苏沃洛夫第二……”
“听说他最大的特长不过是用下流的笑话讨沙皇开心!”
“喜欢这种人的沙皇就没有责任了吗?”
“这场仗一开始就不应该打!”
“听说罗斯托克生暴动了……”
“……沃罗涅日兵工厂的工人们集体罢工呢……”
“我们只是来这里送死而已,这场仗根本打不赢,看看中国人那些比魔鬼更可怕的空中怪物吧……”
议论声越来越大,议论的人越来越肆无忌惮,而人群中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像狗一样被杀死……我才不管什么西伯利亚,我要回家,我要回奥廖尔,我的未婚妻在等我……”
“我的妻子被伯爵家的少爷侮辱了,我却还要为那些贵族们打仗!我不干了!”
“我们只有黑面包和荞麦粥,而且常常还不能吃饱,却要在前线等着被杀,那些贵族们每天吃着鱼子酱喝着香槟酒,乐呵呵地看着我们被杀,兄弟们,我们在干什么呀!我们在等什么呀!”
“让那些贵族见鬼去!我们要回家!”
“先让那个无能的总司令见鬼去!我们有多少弟兄是因为他的愚蠢而丧了命啊!”
语言上的冲动迅演化为行动上的暴力,一些激奋的士兵先跳出来,冲向库罗帕特金的车队。
“你们干什么,这是总司令的车队!你们造反了!”
护卫的骑兵扬起马鞭抽打暴动者,更加激起了士兵们的愤怒,大家一拥而上,把少数的护卫骑兵从马上揪下来痛打。
几个青年士兵冲近了库罗帕特金乘坐的轻便马车,拍着车窗怒吼:“出来!你这个杀人犯!刽子手!你这头愚蠢的猪!”
马车门开了,一名军服上缀着华丽饰带的军官探出头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
话还没说完,激愤的士兵们把他揪了下来,摁在地上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拳脚。
这时,马车内伸出了一把左轮手枪,对天开了一枪。
枪声一响,街道上更是乱成一团,准备逃难的平民惊慌失措,拥挤践踏,而军队的行列也被冲得七零八落,几万人的哭叫斥喊似乎要把这座城市颠覆过来……
半小时后,刚刚被任命为赤塔要塞防区司令的李涅维奇中将亲自率领警卫骑兵团和宪兵队赶到了骚乱现场,街道上已是一片狼籍,包袱、麻袋、皮箱丢弃得到处都是,其中星星点点地散布着伤亡的军民。
街道正中躺着几辆已经翻到一边的马车,李涅维奇认出其中一辆轻便马车正是库罗帕特金刚才与自己告别后登上的座车。
“快去看看,看看总司令怎么样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春殇
三月十六日,亚布洛诺沃东北十五公里外,险峻的雅布洛诺夫山中,一场攻防战正在激烈地进行中。
防御的一方系俄军雅布洛诺夫第二独立支队,兵力近千,配炮五门,扼守着一处被称为“尼穆兰”的通往雅布洛诺沃的险要山口,居高临下布置了三道防线。
进攻的一方乃华军许魂支队,兵力约三千,配山炮六门,迫击炮若干,被迫攀着崎岖的山道向上仰攻。
自十四日以来,许魂支队沿着雅布洛夫山北麓的山道迅行进,一路驱赶挡路的俄军,并多次击退前来骚扰的俄国游击队。为了震慑烦人的敌方游击队,被击毙的游击队员大多被砍下了脑袋,挂在沿路的树上。部队白天不停顿地行军,遇到敌人就猛冲猛打,遭到到游击队袭扰就以密集炮火回击,到了深夜才停下来休息、吃饭,于是两天里竟跑了两百华里山路,现在,许魂的解围支队距离被围的骑4团只有十五公里的直线距离,从道路方面来看,只要再跑上五六十华里就能赶到亚布洛诺沃为骑4团解围了。
然而,前面还有一个硬钉子,尼穆兰山口的俄军数量不少,所处的位置也非常优越,构筑的掩体也还算坚固,以许魂支队现有的兵力火力,强攻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第一次的试探性进攻被击退了,在山炮的支援下,禁一团二营的三个连向山口左边的敌军前沿阵地小心地推进,被敌人密集的步机枪火力赶了回来。
许魂在山下一块大岩石后的凹地里建立了指挥所,从岩石的旁边探出头就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战场。
“正面进攻太难了,山坡这么陡,敌人选择的阵地也十分便于扬和转移火力……”
禁一旅主任参谋文宇分析道,脸上全是毫无把握的表情,许魂对此并不在意。
“要不要等到晚上……”
许魂对这个建议的回应十分坚决:“不行,没时间了,骑4团已经在包围圈里陷了六天,并且这两天来应该也享受不到那么密集的空中支援了,再拖个两天,他们那点人不耗光才怪。”
“可是像现在这个样子,硬打上去的话恐怕要损失很多人,到时候反而无力去解救骑4团了。”
许魂叉起腰,点点头:“以现有的火力而言,的确不可能撬开敌人的阵地,我们的弹药有限,炮火的威力也不够,我看,该是请求空中支援的时候了。”
文宇有点不以为然:“我看有点难,临走前师里也打过招呼了,这段时间空军要集中力量支援第一集团军,相应地,对亚布洛诺沃方面的支援会大规模地减少……”
“不管了,问问再说,我要告诉他们,如果不给我重型飞艇,我就用人肉去拼了!”
“威胁上级不是什么好事吧?”
“上级也应该反省他们派下的这种任务吧?”
“你要给哪里电报?”
“直接到方面军司令部好了,反正原本任务就是从那里直接派的。”
“这样一来师长可能会生气的……”
“不管那么多,层层转达的话太耽误时间了!”
许魂说到做到,立即让文宇给他拟电文。
一刻钟后后,方面军司令部的回电译了出来:“下午三时十五分,派出四艘中型飞艇轰炸尼穆兰山口敌阵地,请做好指引准备。”
许魂马上抬手看表:“还有一小时,我们来准备一下吧。”
文宇有些楞地点点头,他没想到方面军司令部会如此重视这次解围行动,居然一提出要求就得到了回应。原本他就不认为这次行动有太大的意义,他不认为这样小规模的支队有能力完成解救骑4团的任务,他总是下意识地觉得骑4团陷入的是一个数不清的敌人包拢着的大沸锅,他们这三千人的部队要么冲不进去,要么很可能是冲进去以后不但救不了骑4团反而无法脱身,最终大家一起完蛋。
作战计划在几分钟内决定了。
一小时后,四艘“紫云”飞艇果然准时抵达,准确地投下九十六枚二百五十公斤级重型炸弹,山口上的俄军被炸得晕头转向,紧接着,暴风雨般猛烈的炮火开始洗掠俄军阵地。
“前进!”
许魂拔出了军刀,这是一柄仿西欧的指挥官用军刀,与当年他在汉城“收割”日军头颅时所用的大刀片子完全不是一回事,现在,号称“千头斩”的许魂自然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重演当年的情景,然而,当年的豪气与凶狠,似乎并没有丝毫的衰减。
部队前进了,三个营的步兵展开成三波散兵线,向尼穆兰山口上的俄军阵地艰难地攀爬而去。
许魂亲自率领作为预备队的禁一团一营在后面压阵,他已经抱定决心,如果有必要,他将冲在一营的最前面,以普通战士的身份与敌人搏杀。
他的部下没有给他表现的机会。
重磅炸弹与急射的炮火严重削减了俄军的士气,华军机枪手和狙击手的子弹又令残存的勇气进一步萎缩,第一道防线上的俄军先不战而退,华军步兵挺着干净的刺刀夺取了第一条战壕线,紧接着向相对地势较为平缓的第二道防线起了冲锋,一阵激烈得令人窒息的白刃战后,俄军败退了。
在最后一道防线上,俄军只进行了零星的射击后就以无比专业的精神迅撤了下去,在山口阵地上丢下了两门被炸坏的火炮和总共二百八十六具尸体。
华军方面付出的代价是:十四人阵亡,五十一人负伤——其中至少有三人是在攀登山坡时自己失足跌伤的。
战斗结束了,“千头斩”没有亲手斩到一颗头颅,也没有下令部下斩掉敌军的头颅——许魂此时的原则是:砍头的刑罚只适用于森林中突然冒出的那些游击队,对于堂堂正正交战的敌人还是应该抱有必要的尊敬。
现在,通往亚布洛诺沃的大门打开了。
这次的任务似乎已经走完了最困难的路程。
许魂并不这么想。
他早就有了面临最困难状况的觉悟,但与文宇不同,他相信这次行动是有意义的,即使解围不成,反倒与骑4团一样陷入了重围中,但既然冲到了敌人的后方腹地,或多或少也应该对前线的情势有所影响,再怎么说也算是吸引了敌人的一批有生力量吧……
事实上,完全无意义的行动真的存在吗?
现在,许魂要去亚布洛诺沃,他很想见见那个暴走的骑4团团长——刘扬波,同时,他也对那些跟随暴走族团长一起疯的士兵们颇有兴趣。
世界因为有他们,才会显出被称为“奇妙”的影子吧……
希洛克。
这里是乌兰乌德-赤塔铁路线上的一个站点,西去乌兰乌德一百六十公里,东去赤塔约两百公里。
车站站台上,一位左臂打着石膏并用白布条吊在脖子上的将军,在两三名随从的陪伴下走向等在站台边的火车车厢。
他就是库罗帕特金,“前”远东军总司令。
三天前,他还身在赤塔,在从赤塔出逃的时候,遭遇了对他、对战争不满的军民们的攻击,一场骚动过后,他的马车被掀翻,一名副官被打死,贴身侍卫被打伤,他本人则一条手臂骨折。出了这种事之后,他再也不敢久留于赤塔,处理完左臂后,他立即跳上另一辆轻便马车,一路狂奔到了这里。
然而,就在这天早上,一个晴天霹雳打了下来:沙皇解除了他的总司令职务,改由第5集团军司令官李涅维奇中将担任远东军总司令。
对库罗帕特金而言,这未必就是坏事,至少,可以就此脱身,躲得远远的,不必再为敌人、为部下、为那些狂暴的骚动者而心烦意乱,甚至胆战心惊。
库罗帕特金的战争就此结束了,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经从此失去了沙皇对他的宠爱,他有自信,凭着自己对沙皇的了解,以及自己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应该很快就可以从这次的阴影中恢复过来。
“将军,就此与您告别了,沙皇陛下依然要我留任远东军参谋长,我将在这里等待李涅维奇将军,他将继续执行您的将全军主力撤往乌兰乌德布防的作战计划。”
远东军参谋长索鲍列夫并没有因库罗帕特金的去职而立即换了脸色,他说话时的表情依然如从前般恭敬,他很明白,库罗帕特金一定可以东山再起,因为沙皇陛下需要的,并不只是有能力的将军,或许应该是能讨陛下欢心的“有趣”的将军。
库罗帕特金在车门边向索鲍列夫点点头:“再见,我们的合作十分愉快,我很高兴有你作为我的参谋长,希望新任总司令也能这么认为。”
新任总司令李涅维奇将军现在仍然身处赤塔,在库罗帕特金原来的作战计划中,李涅维奇应该率领他的集团军作为全军后卫抵挡如潮水般涌来的华军,即使冒着被切断包围的危险,也要把华军向赤塔要塞吸引,以便俄军主力能够顺利撤往乌兰乌德。
沙皇的一道命令,简直就如同救了李涅维奇一命。
对此,库罗帕特金不抱任何感想。
现在,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令他沮丧到了顶点的地方——可恶的,西伯利亚……
俄罗斯帝国京城,圣彼得堡,彼得罗戈夫宫,宫殿前的阶梯上涌出一群刚刚参加完御前会议的大臣们。
大臣会议主席谢尔盖-尤利耶维奇-维特忧心忡忡,拉住自己的密友、外交大臣拉姆斯福尔德小声道:“美国人怎么说?他们究竟愿意涉入多深?”
拉姆斯福尔德左右看看,也压低了声音回应道:“他们宣称自己的立场是完全中立的,愿意公正地代理起双方的接洽和谈判事宜。”
“派一两个得力的人去探探风声吧。”
拉姆斯福尔德慌忙摇头:“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有沙皇陛下的肯,否则事情泄露出去我们谁也没有好下场。”
维特长叹一口气:“陛下太固执了,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允许战争继续进行下去了……”
“陛下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第二太平洋舰队身上,即使我们在6地上连连败退,只要第二太平洋舰队赶到远东,就能迫使敌人签订对我们有利的条约……在这希望破灭之前,陛下能够认可的条约内容应该是让中国人退到战争爆之前的国境线外,并且赔偿我国的全部损失吧……”
“我们已经无力支撑这场战争了,不但财政窘困,债台高筑,而且到处都在生暴动,这国家里已经布满了企图煽动民众造反的阴谋家!革命正在临近,我已经听到了通向火药库的导火索正在嘶嘶作响……”
拉姆斯福尔德耸耸肩:“内务大臣阁下对此十分了解吧,并且也向陛下提交了相关报告,但这些不是陛下想知道的,陛下只想知道6军还能增调几个师去远东,想知道进攻新疆是否可行,想知道我们的飞行部队是否已经可以使用,想知道我们的防空武器研制得怎么样了,想知道罗热斯特文斯基将军的舰队已经开到哪儿了……陛下对胜利充满期望,我们不能光在旁边泼冷水。”
维特无力地低下头:“这样下去只能导致更严重的损失,我们在欧洲和近东的敌人都在笑呢,奥匈和土耳其得意洋洋,还好德国与我们的关系稳定下来了,克虏伯工厂源源不断地为我们生产重炮和弹药,德**队还向我们提供改进后的作战飞艇,不过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威廉二世希望我们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向远东,这样他就可以用全部力量对付法国吧……但是这样对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好,德俄同盟或俄法同盟,现在看来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我们迫切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如果魔鬼能给我们力量,我们也可以心安理得地与魔鬼结盟……”
“谢尔盖-尤利耶维奇,我们还是坐下来慢慢等吧,急是没有用的,无论事情变成怎样,总有需要我们去干的活,告辞了,请多保重。”
拉姆福尔德摘下礼帽稍一致意,轻快地跳上了自己的马车。
地球还在继续转动,维特的确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但他的心里充斥了不安,他早已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中国,那已经不是一个放到欧洲来会成为三流国家的东亚病夫,那是一只正缓缓起身的雄狮,它抖落身上的虱子,驱散身边嗡嗡作响的蚊蝇,磨砺了爪子,在伸懒腰时顺便拍碎了一只狐狸的脑袋,然后开始向森林深处的黑熊挑战……它要走的,是成为百兽之王的道路。它醒了,它沉睡得太久,一但彻底觉醒,那一声雄壮的狮吼,震撼的将不仅仅是东亚那块神奇土地上的绮丽天空……
“谢尔盖-尤利耶维奇,您又在沉思了,这次您要预言什么?”
内务大臣波别多诺斯采夫眯着他的老鼠眼对维特笑道。
“内务大臣阁下,我向您郑重申明,我身体里并没有占星家的血。”
波别多诺斯采夫收起了无聊的笑容:“好吧,那么就由我给您说一些预言。远东军正在走向瓦解——不是被中国人的武力所瓦解,而是将被社会主义者的舌头粉碎。”
“您是说,社会主义者正在渗入军队?”
“应该说,是我们将社会主义者征入军队,送上了前线,阴谋作乱的人脸上又不会贴着标签。”
维特的喉咙突然痒了起来,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您还好吧?”
波别多诺斯采夫掏出了手帕。
“我很好……”
维特用自己的手帕解决了问题。
“您知道在赤塔生的骚动吗?库罗帕特金差点被暴动的军民活活打死,还好这种事远离京城,除了倒霉的库罗帕特金,其他高官大员是感受不到那种恐怖的,可是如果有一天,类似的事情在圣彼得堡生的话……”
“到此为止吧,您身为内务大臣,应该有处置任何国内事件的基本信心吧。”
“谁知道呢,伏尔加河下游的省份已经乱成一团了,大火在四下蔓延,我的每一根神经都隐隐作痛。”
波别多诺斯采夫说着,很形象性地按了一下太阳穴。
“请多保重,总之,一定不能让火焰窜进沙皇陛下的眼角里。”
维特说道,拖着沉重的腿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我只能尽力了。”
波别多诺斯采夫向他挥手道。
维特的臀部陷进了马车座位上的柔软皮垫里,他觉得身心一瞬间松垮下来。
马车开始行驶了,车身一震,维特的背紧贴到座位的靠背上,一种莫名的委屈感冲进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种预言性的委屈感,却不可思议地如此真切。
预言的具体指向并不是很清晰,但是关键词已经从抹去了灰尘的砖块上赫然凸现:谈判,代表,卖国贼……
维特把头深深埋在了双臂里,现在,即使是上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中华帝国京师,北京,中南海皇家别院,大本营会议室。
长桌尽头的龙椅上依旧不见光兴皇帝的踪影,会议名义上由署理总理大臣张志高主持,实际事务则由国防大臣刘云操控。
根据帝国宪法,总理大臣的去世、辞职及被免职如在国会休会期,皇帝可即行任命总理大臣,但国会复会后,其施政咨文应至少在国会两院之中的一院通过。总理大臣的去世、辞职及被免职如在国会开会期,由参议院提名三名以上候选人,交皇帝任命,作为临时(署理)总理大臣,任期至本届国会改选为止。
去年文易辞职是在国会开会期,随后由中民党控制的参议院提名了国防大臣刘云、外交大臣张志高和众院议长黄林宏为署理总理大臣候选人,皇帝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刘云。
今年刘云为了赴前线视察而辞职时正逢国会休会期,皇帝便直接任命了张志高为总理大臣,春节过后,国会复会,张志高拿出了秉承文易一贯政策的施政咨文,在参院和众院皆三读通过,按照宪法,任期应到o5年大选为止。
刘云一回到京城,原本希望张志高自行辞职,由参院提名自己为候选人交皇帝任命,但看到张志高无心辞职,又期望皇帝将张志高免职,但皇帝一直没有行动,同时又看到张志高一步步实施着由文易制订的、自己所反对的某些反军国主义化政策,气恼之下,这才与张志高生了正面冲突。
自那次“堂堂正正”的冲突之后,双方一下子恢复了“正常”状态,好像什么事都没生过似的……不,应该说在表面上,刘云和张志高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了,居然会在众人面前不时勾肩搭背,还笑容可掬地聊天,不知情的人,比如说最喜欢制造或传播所谓“小道消息”的财政大臣韩浪就会嚼着其他大臣的耳根子神秘兮兮地说道:“知道为什么这阵子武威公和小张突然变得那么好吗?告诉你吧,他们两家结亲了,刘家的小公子和张家的二小姐订了婚约,怎么说呢,刘家的小公子今年十岁,张家的二小姐今年四岁,似乎是约定好十二年后结婚吧……”
这时候身躯庞大的的工商大臣就会挤进来对他实施毫不留情地揭打击:“韩麻杆呀韩麻杆,你又在扯谈了不是?他们两家订亲我们其他人会不知道?全都让你一个人盯住了?其实是你看中了刘家的大公子,想把自己那个小猫一样的宝贝女儿塞过去,反倒在这里散布谣言,欲盖弥彰啊!狡猾,太狡猾了!”
众大臣被这导火线引爆,趁机七嘴八舌,开始点评各家的孩子,讨论起谁谁谁家的孩子比较相配的三八话题来……惹得在门外聊天中的刘云和张志高有意无意地漏过去几丝好奇的目光。
会议已经结束了,刘云和张志高抢在众人前面一起走出去,原本已经要走出会议室的几个大臣找到了有趣的话题,窝在里面不出来了,于是刘云和张志高两个人一起走下了楼。
穿过肃立在希腊式廊柱边那几根衣着鲜丽的人肉电线杆,两人来到了青石板铺就的中庭。
“我们这样子,是不是太做作了。”
张志高说道,笑容已经开始衰退。
刘云鼻子里轻轻哼了几声:“现在需要的是团结,真的也好,装得也罢,原本舆论曾经鼓噪我跟你的不和,现在他们都没话说了。这样子对你我、对中民党、对帝国而言,这都是必要的。并且你也说过,你对我本人并无恶感,不是吗?”
“是的。战争还在进行中,我们都要恪尽职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过我还是坚持,一切要在法律框架内解决。”
刘云微微一笑,攀住张志高的肩:“我会让你,让文易都满意的,至少不会让你们恨我,ok?”
张志高略略一点头:“希望如此,我想时间可以让我们对自己现在坚持的想法有更进一步的认识,并且有可能最终达成对建设这个国家最有利的共识。”
“我也是这么想的。”
刘云说道,松开了张志高的肩,不再俯视比他矮七厘米的现任总理大臣。
暴风雨与暴风雨之间,海面的平静总归是令人神往的。
奥洛维扬纳亚,西部方面军司令部。
方面军司令钟夏火一副抓了狂的恐怖模样,对着地图如野狼般地咆哮:“第一集团军在干什么!第一军在干什么!赵飞雪是吃什么干的!多罗宁斯科耶打了三天还没拿下来!这样下去要过多少天才能打到哈拉贡!这样下去敌人都要跑光了!我们还包围谁呀,包他个xxxxxxx的!”
今天是三月十七日,第一集团军未能按原计划突破音达河左岸的俄军防线,集团军司令官赵飞雪以第一军的三个师企图从音达河中游的多罗宁斯科耶(位于赤塔西南一百二十公里外)突破,俄军不顾损失地疯狂反扑,经过三天激战后,赵飞雪提交给钟夏火的报告居然是:因弹药竭尽,伤亡惨重,对多罗宁斯科耶之攻击被迫停顿。
在方面军司令部中,惟一敢在钟夏火处于燃烧状态时靠近他并企图扑灭他大脑中那股油田大火的人,莫过于方面军参谋长邓简上将了。
“老钟,冷静一下,考虑一下现实的问题的吧。”
邓简平静地说道。
这盆冷水还不足以令科威特的油田大火熄灭。
“冷静!冷静个屁!传我的命令,把赵飞雪撤了!我要亲自指挥第一集团军,亲自指挥第一军,妈的,我就不信,小小一条音达河,我们楞是打不过去?!”
“他们的补给的确跟不上了。”
“借口!借口!无耻的借口!”
“的确是跟不上了,敌人撤退前彻底破坏了所有桥梁,烧掉了全部的船只,把村庄也炸得一塌糊涂,加上天气回暖,冰雪融化,道路泥泞不堪,敌军骑兵又常常渗入骚扰,补给线较长的第一军和禁卫军的补给都出现了问题,这两个军处于战线的最两翼,如果它们无法前进,那么将远东军大部收入包围圈的整个战役构想就无法实现。”
钟夏火的燃料还十分充足:“不能前进也要前进!空着手也要给我上!妈的,眼看着就能一口气结束战争了……”
邓简冷冷一笑:“老钟,你就那么希望战争尽早结束?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毫不在乎?”
钟夏火稍稍卡壳了:“这……如果能一次包围几十万敌人的话……”
“请认清现实吧,敌人突然大幅度地后撤,我们的补给线骤然拉长,而天气条件又导致了路况变差,全军的补给都已经跟不上了,而原先为战役预备的粮草不过四十日份,只能维持到月底……如今对音达河防线的攻击并不顺利,此时一味强令第一集团军将包围线西移,势必进一步拉长补给线,加剧补给上的困难,对该集团军的作战带来不利影响。另外,根据最新的情报,敌人已经在乌兰乌德组建了新的第6集团军司令部,下辖4个步兵师和两个骑兵师,正准备分两路前往接应从赤塔撤出的部队,此时第一集团军继续按原计划向西拉长包围线的话,其兵力火力并不足以同时抵挡敌人的两面夹击,很可能会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钟夏火没火了,大将的冷静和霸气重新回到了他脸上。
“恩,骂人骂惯了,脑袋都不清醒了……”
有限的借口虽然不能与反省相提并论,不过总算还能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并不是什么好事。
钟夏火叉起腰,仔细地端详起最新标示过的作战地图来。
“这么说来,不可能完成原计划了?”
“是的。”
邓简的回答还不够简单。
“看来只好回到原点了,既然第一军已经没力了,而音达河中上游的防御又那么强,那么就把第一集团军其他实力较为完整、弹药相对充足的师集中起来,编成一个突击集群,改从多罗宁斯科耶东北的库卡(距离约八十公里)向亚布洛诺沃实施突破。与此同时,北边的第二集团军也以相同的方式组织起来,从上赤塔方面实施突破,以求与第一集团军的突击集群在亚布洛诺沃一带会师。而朝鲜集团军则继续从正面稳步压迫敌阵线,从而完成对赤塔之敌的合围——能包围多少算多少吧,先把赤塔拿下来再说!”
钟夏火铁锤般的大拳头狠狠地砸到了地图上“赤塔”两个黑字上。
包围线的西限从哈拉贡回缩到亚布洛诺沃,距离缩短了一百二十公里,这样一来,俄远东军大部都将划到包围圈之外,这简直就是将原先的计划倒了过来,钟夏火自然满肚子的不甘心。
邓简却完全没时间去体谅司令官的心情,他立即提出了现实问题:“我同意,但是这件事非同寻常,我们要向大本营报告,得到肯定后才能真正实施,如果大本营不同意,我们还可以提出折中方案,比如说将突破口从库卡调整为较西的乌廖特,包围线从亚布洛诺沃向西稍微延伸到莫格宗,虽然这个方案的风险和可预期的损失都很大,但至少要比坚持原来的计划要好一些……”
邓简这种不带感情的现实感虽然与钟夏火的格调大相径庭,但钟夏火总归还是很庆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参谋长,浪漫主义应当由现实主义而奠基,伟大需要具体来实现,似乎是这样的道理。
“那么,以我的名义向大本营报……”
“以我们的名义。”
邓简的口气不容商量。
亚布洛诺沃,东口。
骑4团团长刘扬波中校正立马于布满俄兵尸的东口阵地前,安静地遥望那条渐渐隐没于群山与森林中的峡谷。
今天是骑4团进入亚布洛诺沃成为铁路堵塞物的第七天。
昨天下午,刘扬波收到禁一旅旅长许魂来的电报,许魂率领的解围支队已经突破了俄军扼守的尼穆兰山口,十七日入夜前将赶到亚布洛诺沃与骑4团汇合。
现在是下午六点钟,暮色沉沉,远方的山谷拐弯处依然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团主任参谋罗剑秋走到刘扬波身边,抚摩了一下那匹粟色母马的脸蛋。
“团长,先去吃饭吧,他们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晚一点应该会到吧。”
刘扬波按了按腰间的马刀,刀鞘上满是斑斑的血迹。
“许旅长那边没有再来电报吗?”
“没有收到。”
“我再等等。”
刘扬波说道,拍了拍马脖子,突然把脸一侧,拧起了眉头。
“罗参谋,你听,那边是不是有枪炮声?”
罗剑秋抬起右手罩在耳边,稍一沉吟,点头道:“的确有枪炮声,好象打得还挺凶……”
“我过去看看。”
“什么?”
“我跟你说,我要过去看看。”
“团长,你……”
罗剑秋差点叫出:“你疯了!”
在他拼命把话吞进肚子里并企图以其他词汇加以代替时,刘扬波已经策马冲下了山坡。
“来人啊!”
罗剑秋大叫起来。
在警卫连的二三十名骑兵策马追出去之前,刘扬波已经在布满弹坑和死尸的战场上奔出了差不多二里地。
一路都是大大小小的弹坑,有的坑里灌着雪水,有的坑里填塞着车辆武器的破损零件,山谷两边满是折断的树木,岩石上划着一道道清晰的弹痕,不时还可以看到一段被炸翻的铁轨。
跑出一段距离后,没有再看到人和马的死尸,这里应该是狙击手的射程之外,敌人可以安全地把尸体移走。
跑出六七里地后,刘扬波耳中的枪炮声越紧促和清晰了,他稍稍放松了缰绳,在马屁股上狠抽一下,冲向他未曾抵达过的山谷拐弯处。
前面出现了严重扭曲变形的大炮的残骸和满地的炮弹箱,这里应该曾经是敌人的炮兵阵地,被我军的重型飞艇炸成这个样的吧……
枪炮声却突然稀疏起来,刘扬波的思绪也微微偏移开来,他收紧了缰绳,拔出左轮手枪,沿铁路的弯道缓缓向前。
近了,愈加近了。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夜幕却已经悄然降临了。
前面是谁?
“站住!是谁!”
北京口音,不用再多想了。
后面紧接着一句俄语。
刘扬波举起手,喉咙微微颤:“我是骑4团团长刘扬波,请带我去见你们许旅长!”
微暗的月色里走出一名黑制服、黑大衣的禁卫军一等兵,他以娴熟标准的动作把步枪枪托朝下地树在地上,挺胸向刘扬波敬礼:“乐意为您服务,长官!”
暴走徒与解围者的会面是在马上进行的,刘扬波那匹粟色母马喘个不停,许魂那匹乌黑油亮的战马则撒娇似地甩着脖子。
“您就是刘团长?幸会,幸会。您一个人来的?”
刘扬波把脑袋向后晃了晃:“其他人应该在后面。”
话音未落,后面已经传来了哨兵的吆喝声与骑兵们的惊呼声。
“不好意思,这边有一堆小喽罗挡着,耽误了一点时间。我是许魂,我的任务是把你们团剩下的人转移出去。”
许魂伸出手。
刘扬波礼仪性地与许魂握了一下手:“我们不想转移出去,我们要继续守在这里,这里是敌人最便捷的撤退通道,钟司令说了,他要合围远东军。”
黑暗中许魂的表情模糊不清,他只是低下头,不置可否地回应道:“这样啊,还真令人为难……”
刘扬波得寸进尺:“不如许旅长的部队也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堵死这条通道吧,我们团现在只剩下四五百人能打仗了,其中半数还是轻伤员,我们不缺机枪大炮,就是人手不足。”
许魂半推半就:“可是我还有任务的……”
刘扬波转换进攻方向:“这么不干脆,不像是传闻中千头斩的作风吧。”
“话不能这么说……”
“旅长,有情况!”
旅主任参谋文宇策马狂奔过来,在许魂面前漂亮地刹住。
“什么事?”
“赤塔方向有大股敌军过来了,前哨部队正在后撤,敌人距离这里只有十公里。”
许魂点一下头,转向刘扬波:“没有时间了,我的人先在这边顶住,你们组织一下,快往山里撤。”
“来不及了,在西口和南坡阵地那边,敌人把我们盯得很紧,并且不断进行试探进攻,如果我们大规模撤出,很快就会被他们察觉。另外,我们的伤员很多,要撤也撤不快,到时候很可能会连累你们在山谷里腹背受敌……”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的任务就是帮助你们撤出去,你们只管撤,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好了,你要是担心西口那边的敌人趁机攻过来,我可以派一个营过去替你们顶住。”
刘扬波突然紧紧抓住许魂的手:“许旅长,我希望你留下来,不要跟我争了,把部队拉到山口上来吧,补给的事情不用愁,我们还有一千多匹活蹦乱跳的战马呢,反正现在也没有多少饲料给它们了,一批批地宰下来,足够我们两股人吃上好多天了……我们不能撤出这里,这里太重要了,决不可以让敌人随意使用这条通道,如果你不愿意留下来,就请你们回去吧,我们不需要解救,凭我们自己的力量还能顶个三四天的,我相信,再过这几天,敌人一定会被合围的,在此之前,我们的任务都不算是真正完成。”
“我明白了。”
许魂把另一只手放在了刘扬波的手背上。
“事实上,我的电台突然出了故障,没办法,只好到刘团长那里去借用电台,耽误了一些时间,此时敌人从几个方向突然起了大规模进攻,迫不得已之下,只好部队拉上亚布洛诺沃山口,与骑4团一起,陷入被围状态……这么说的话应该不会假得太明显吧。”
刘扬波会意地点点头:“一点都不假,迫不得已嘛,现在也的确是迫不得已啊,你们在这条山谷里是顶不住敌人反扑的,赤塔那边随时可以调出一整个师来对付你们,你们从山里钻出来的,没带多少大炮吧,顶不住的,到山上来吧,机枪大炮都成堆了。”
许魂微微一笑,转向主任参谋文宇:“传令,一团一营为后卫,依托刚刚夺取的敌阵地阻击敌增援部队,其他各部按原行军顺序向亚布洛诺沃急行军!”
光兴九年三月十七日,“千头斩”许魂正式加盟为后世军史界所争议不休的“军部暴走族”。
三天后,三月二十日,两支骑兵部队在亚布洛诺沃附近会师了。
第二集团军突击集群共四师二旅自三月十八日凌晨起从上赤塔方面实施突破作战,其中的禁卫膘骑旅作为机动部队从突破口中迅穿插出去,于三月二十日中午赶到了亚布洛诺沃。
第一集团军突击集群共三师四旅自三月十八日中午起从音达河下游的库卡实施突破作战,其中的预备第十骑兵旅作为机动部队先锋于三月二十日下午抵达亚布洛诺沃附近,其侦察部队与禁卫膘骑旅的搜索队在山谷中会合,包围圈封闭了。
俄第5集团军的五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连同赤塔要塞守备部队共十余万人被合围于赤塔周边方圆数十公里的地域内。
次日,气温骤然回冷,一场持续两天三夜的暴风雪席卷了雅布洛诺夫山南北,双方的军事行动不得不告一段落,所谓赤塔战役在缤纷的雪花中徐徐落幕了。
根据战后俄方资料,截止三月二十日,被合围于赤塔包围圈中的俄军共计十万一千七百余人,其中包括大约一万五千名来不及后送的伤员。
从二月二十日至三月二十一日,俄远东军(包括第5集团军在内)伤亡失踪总数为十七万九千二百七十三人,其中在亚布洛诺沃山口附近损失的俄军就多达一万四千余人。
通过各国战地记者的鼓噪,亚布洛诺沃山口和刘扬波的名字一时传遍了全世界。
《帝国日报》关于亚布洛诺沃之战的大标题是“帝国之荣光!奇迹的亚布洛诺沃!”。
中民党办的《时事评点》赫然标着:“一骑当千!绝战亚布洛诺沃!”
绝战者,惊世绝伦之战也。
自由党办的《国民之声》大加赞扬:“……亚布洛诺沃之战,惊骇全球……我中华大国民之坚韧精神,尽情张扬也,随风鼓噪也,人所共知也……从此欧美列强,莫敢稍加俯视于我!”
保皇党办的《新民报》评论道:“以千人之力,挡数十万强敌之退路,陷千万重包围圈中,日夜坚守……铮铮铁骨,惊泣天地!”
民国党之《实闻报》则跳出来指责:“刘扬波者,违背军令,故意关闭电台,率队擅自行动……许魂者,先斩后奏,原本之任务乃解救骑四团,却反与骑4团一道陷入包围圈中……二人皆已违犯军法,虽有功于国,其罪却不当究乎?如此则军法为何?如此无视军法,一味放纵,岂非鼓励军人为一己之功而专自妄为乎?”
《实闻报》的论调在上海、广州等地颇有市场,当地舆论普遍要求军法惩办刘许二人,而众院的部分议员也向国防部提出了质询,质问为何不对多次违抗军令违犯军法的刘扬波进行处置。
刘云在大本营会议上提出了这件事,并且毫不掩饰地表明了态度。
“……一开始刘扬波的确违背了军令,然而在事后,方面军司令部认可了他的行动,并且给他指定了新的任务……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前线军官按自己当前认识到的形势对作战计划做出调整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调整的结果是对整个战场形势起到了巨大的助益……我认为,亚布洛诺沃的事情并非是什么非理性的胡闹,而是看清了大局之后的精心筹划的、有勇有谋的行动,是应该得到嘉奖的,我们不能为了框架性的规则而扼杀了前线将士的主动性,当然,也应该作出明确的表示——我们需要的是理性的勇敢,而非一时兴起的蛮干。我们不能被那些门外汉束缚住了手脚,国会那边,我会亲自去做解释,我的决定是,要给刘扬波授勋,要给骑4团嘉奖。还有许魂的解围支队,他干得很好嘛,不但冲破重重阻碍迅赶到了亚布洛诺沃,并且在形势突然变化时,很现实地改变了作战计划,而且事后看来,他这么做对今后局势的展是有益无害的,他也应该得到嘉奖……”
总理大臣张志高对刘云的决定表示赞同,总参系统内的刘云嫡系众将对此更是恨不得举双手双脚同意。
刘扬波的事情毕竟不是最重要的。
历经近月的赤塔战役,联军没能完成最初的战略构想——歼灭俄远东军主力。俄军主力拼死冲出了包围圈,随后很可能将以乌兰乌德为中心,依托色愣格河与贝加尔湖建立新的防御线。
二月二十四日至三月二十日,联军西部方面军共伤亡失踪七万一千六百五十四人。由于惟一的快补给通道:满洲里-齐齐哈尔铁路已经负荷运转,西部方面军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足够的补充兵员,而补给线的进一步拉长,以及暖春的临近,也使得方面军的后勤状况将更加恶化。
现在,大本营需要对西部方面军的战役方向,以至整个战局做出下一步的决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全线……
一九零四年四月一日,中华帝国对俄战争大本营。
中南海皇家别院的希腊风格的海瀛楼上,会议正紧张地进行中,各人的表情中并未包含胜利在即的喜悦或激动。
自二月下旬起的赤塔战役以俄军惨败而告终,但华军并未达成歼灭俄远东军主力的最初目的,俄军保存了一定的有生力量,连同从欧洲赶来的增援部队,以乌兰乌德为核心,依托贝加尔湖和色楞格河建立了新的防线。
大约同一时期,东部方面军对海参崴的第二次总攻以失败而告终,中日联军付出了三万一千余人伤亡的代价,未能达成对海参崴要塞防区第一道主防线的突破,但此次进攻也并非完全没有成就,在战线的西段和中段,联军已普遍将平行壕掘进到了俄军堡垒前数百码的敌方炮火死角区,并展开了大规模的坑道作业,准备以地下爆破结合重炮轰击摧毁俄军坚固的堡垒群。
随着海参崴港的解冻,原本困在港内的俄第一太平洋舰队残部又开始蠢蠢欲动,相对应的,俄第二太平洋舰队已经于一个月前起航。根据中国驻欧各国武官的报告,至三月底,由俄第二太平洋舰队巡洋舰部队组成的的第二支队已经通过苏伊士运河进入红海,因为吃水过大而无法通过苏伊士运河的主力舰组成的第一支队则沿西非海岸准备绕往好望角。根据英国方面的通报,三月二十九日,英国巡洋舰在摩洛哥西南的西(西班牙)属加那利群岛附近现了俄国的主力舰编队。
此外,有情报表明,6上战场的范围很可能将进一步扩大到整个中俄边境。
蒙古方面军提交的最新报告中,提到俄军骑兵队频频越过唐努乌梁山和东萨彦岭之间的广阔草原侵入外蒙古西北部,此外,飞机侦察现,俄军在邻近外蒙西北边境的军事重镇克孜勒集结了大股兵力,有大举进军外蒙西部的趋势。在外蒙东北部边境,俄军还以强大兵力向色楞格河上游压进,蒙古方面军由于兵力不足(赤塔战役前该方面军的三个骑兵旅已被转隶东部方面军),防御责任区又过于广大,不但无力再对俄军铁路起破交作战,其主要补给基地——外蒙古特区府、办事大臣驻地库仑(即另一时空的蒙古共和国都乌兰巴托)亦面临严峻威胁。
西北方面军的报告也有提到俄军对边境的频繁渗透,各方面的情报显示,俄军正筹划对新疆的大规模进攻,在入夏之前,俄军很有可能将从哈萨克和浩罕方面同时入侵新疆,企图一举夺取南北疆。
形势并非大好,但也没有太坏。
刘云先关注的还是西部方面军。西部方面军经过赤塔战役后,背上了一个大包袱——拥有十万守军、防御设施十分坚固的赤塔要塞,此外,后勤状况也因补给线突然拉长、俄军撤退时对道路设施的破坏以及天气的变化而一时恶化。
听取了总参各处关于西部方面军情势的报告后,刘云做出了决断:“西部方面军应以由我军部分兵力加强过的朝鲜集团军包围进攻赤塔要塞,同时以第一、第二集团军迅越过雅布洛诺夫山,向色楞格河一线推进,以钳形攻势对乌兰乌德之敌实施合围。为解决后勤之困境,着该方面军迅以增援补充兵力分别组建若干工兵支队及运输支队,专力于修复保养道路及向前沿运送给养。此外,总参后勤处应与西部方面军后勤处联合制订通过黑龙江水系向前线运送人员物资的可行计划,并迅着手实施。”
朝鲜集团军至三月三十日为止的实有兵力为十八万三千余人,其装备和训练普遍略逊于华军国防军,即使有中国将军担任集团军的顾问官兼联络官,这支部队似乎仍无力参与过于激烈的运动战,所以在赤塔战役时,相对于第一、第二集团军这两支从两翼猛烈挥动的“臂膀”,朝鲜集团军担任了从中路缓慢推进的“胸膛”角色。但只要适当加强重炮和部分有进攻要塞经验的华军步兵部队,围攻一座短时间不可能得到任何支援的孤城应该不会太困难。
有了相对实力较弱的朝鲜集团军在后面擦屁股,西部方面军另外两个集团军就能集中精锐兵力向色楞格河一线突击前进,在突进的同时,顺便就可以解决外蒙古东北部的困境——解除俄军对外蒙古府库仑的威胁。
一提到东部方面军,刘云的表情就有些阴郁。
俄第二太平洋舰队正在逼近,必须尽快把躲进海参崴要塞的第一太平洋舰队收拾干净,这种事海军干不了,要塞强大的海岸炮兵会让联合舰队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只能靠6军突破敌人的6上防线,然后架起重炮轰沉港内的俄舰,这样联合舰队才能放心地回港休养、训练一段时间,以便能够以最佳的状态迎战那支看似庞大的舰队。
上次去东部方面军视察时,司令官刘百良及众将皆信誓旦旦,要拼死拿下要塞,然而一个半月过去了,要塞第一道防线还在俄军手中,现在还要慢慢挖地道搞爆破,这样磨蹭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决问题!
但是,不这样做又能怎样呢?人肉是冲不开混凝土堡垒的,重炮的数量既有限又不够准头,挖地道来爆破是最具破坏力和准确性的,只是是这样做要耗费一些时间。
有没有一个办法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摧毁敌舰队而不必付出过于巨大的损失呢?
在无法找到或确定使用这样的办法之前,只能进一步的催促。
这次,刘云给了刘百良一个时限:“限六月一日之前,将敌舰队摧毁于港内,否则惟该方面军司令官是问!”
总参谋长杨正金有点担心地插问道:“只有两个月吗?现在连第一道防线都没拿下,后面还有一道呢……是不是太过紧迫了……”
刘云仰头道:“是啊,的确太紧迫了,‘那件事’没有生,到现在为止,第二太平洋舰队一路上还算顺利,我们必须重视起来……东部方面军就是用血肉填,也要把海参崴要塞前面的堡垒给我填没了,把港内的第一太平洋舰队轰掉!否则届时海军以疲惫之师、锈坏之舰是很难干净利落地取胜的!”
在座的某些人,比如海军总司令兼海军参谋局长刘步蟾上将,及6军总司令左宝贵上将,对刘云口中的“那件事”完全是一脑袋的问号,但眼见其他将军、大臣并无丝毫疑惑之色,反而以为自己见识浅薄,若贸然问,恐怕会被别人笑话也说不定,于是为了最最重要的面子问题,两人忍住了没问。
所谓“那件事”,在另一个时空的19o4年1o月21日生,当天晚上在北海的多格尔沙洲附近,笼罩在神经质的紧张状态下的俄第二太平洋舰队竟将雾霭中出现的英国拖网渔船当成日本驱逐舰开火——俄国官兵中间早就传说着远在地球另一边的日本派了一支驱逐舰队在北海设伏(他们怎么不传说日本联合舰队在日德兰海峡严阵以待?)。一时间,全舰队万炮齐鸣,毫无射击纪律和秩序……炮击结束后,英国渔船沉一艘伤三艘,俄舰队中的“阿芙乐”号巡洋舰也被己方炮火击伤(天哪!)。更为恶劣的是,俄舰队在意识到自己的误击后,对落水渔民不加任何拯救即扬长而去,这着实激怒了日不落帝国,英国人立即在公开场合宣言要诉诸武力,并下令调动本土舰队和地中海舰队,还派出巡洋舰尾随俄舰队,俄国舰队一度炮弹上膛,准备迎战。最后,俄舰队在西班牙维哥港被扣住,被英国人百般刁难,耽误了一周的时间。俄舰队也因此受到了国际社会的严厉谴责,很多国家拒绝俄舰队在本国及本国的殖民地港口靠岸加煤,俄舰队只能依赖几艘德国煤船以煤袋在海上补给才得以继续行进,但因为载煤炭,也造成了舰队的航行度十分缓慢。
在这个时空,俄舰队于19o4年3月上旬就通过了北海,类似的事情没有生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一根已经被重新创造的历史枝条,因变了,果当然也会变,全新的因果创造全新的世界,从细枝末节到总体的潮流,越变越远,衍生出一个完全背离原来时空的历史的世界。
现在,刘云认为操纵那潮流方向的机关掌握在自己手中。
杨正金没有再多嘴,虽然他与刘百良的交情颇深,但自己刚才那些简单而无力的话已经算是为朋友尽了情意了。
“刘百良的心不够狠啊,如果是钟夏火的话,这次进攻恐怕就得手了,不过伤亡数就难说了……”
杨正金这么想着,不禁为刘百良暗暗担心。
接下来是海军问题。
刘云转向刘步蟾:“刘司令,联合舰队的状况如何?有没有准备应付第二太平洋舰队的作战预案?”
刘步蟾翻出了一叠右上角盖着“绝密”印章的文件。
“据联合舰队司令官报告,舰队官兵士气略有下降,正想方设法予以恢复,军舰机械状况亦不容乐观,大部分军舰需要在两三个月内进行一次全面检修……”
“海军参谋局为对付敌第二太平洋舰队,根据不同的预定拦截海域,准备了三个基本作战案。”
“第一作战案的作战海域定为台湾海峡或巴士海峡。第二作战案的作战海域定为马来半岛至纳土纳群岛之间的南海南部。第三作战案的作战海域定为南沙群岛至湄公河口的南海中南部。”
“三个方案的作战编成大致相同:战舰六艘连同苏州级装甲巡洋舰二艘组成第一战队的第一和第二分队,由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林泰曾中将坐镇总旗舰‘瑞祥’亲自指挥,负责与敌战舰纵列交战。四艘云字号装甲巡洋舰连同四艘日本的富士级装甲巡洋舰组成第二战队的第一和第二分队,由马升宇少将指挥,负责辅助第一战队并与敌装甲巡洋舰部队交战。由十八艘中国轻巡洋舰和六艘日本轻巡洋舰组成第三战队的四个分队,负责辅助主力舰部队,担负侦察、警戒和清扫敌辅助兵力的任务,并与敌轻巡洋舰和驱逐舰部队交战。由二十四艘远洋驱逐舰组成第四战队的三个分队,负责对敌主力舰部队展开雷击,并与敌驱逐舰部队交战。由新服役的两艘水上飞机母舰组成第一航空战队,搭载总共十二架装备无线电的水上飞机,担负关键性的侦察和搜索任务。”
“若执行第一作战方案,因作战海域距离本土基地较近,还可以调用二十四艘小型驱逐舰和至少三十六艘大中型鱼雷艇执行雷击任务,并可得到隶属海军的近百架作战飞机和十余艘飞艇的支援。但敌舰队很有可能在突破两海峡前先进入法属印度支那港口进行补给甚至与法国远东舰队合流,或是避开两海峡,绕经菲律宾南部开向日本的南方诸岛甚至是琉球王国诸岛,占据一两个远离大6的锚地以备长期作战……”
“若执行第二作战方案,因作战海域濒临英属马来西亚与荷属纳土纳群岛、阿南巴斯群岛,而且还是航运繁忙的马六甲海峡出入口,作战的隐蔽性会受到影响,另外也应考虑到意外事件造成国际纠纷的问题。”
“若执行第三作战方案,作战海域的西侧濒临法属印度支那,很可能会引起法国的干涉,该计划需要事先得到授权:若法国海军执意干涉,我军是否可以对其一并展开打击?”
“可以。”
刘云毫不含糊地应道。
“无论谁来干涉,照打不误。”
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事实上没有人会真的跳进来干涉。
中英之间已经秘密结盟,如果中法间生“意外”冲突,英国即使不会真的派大军来帮忙,但只要英国的外交官摆出个架势,急需盟友来对抗德国的法国还是会乖乖回到谈判席上来的。美国在远东忙着消化菲律宾,除此之外就是关注东亚的广大市场,没有理由要帮着俄国人起哄。德国人巴不得俄国舰队统统喂鱼去,这样他们那支尚显单薄的装甲舰队至少可以在波罗的海称王称霸……
至于其他所谓列强,基本上是垃圾,用不着徒费心思。
在座的内阁大臣和刘云老嫡系的将军们对此都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多嘴。
不大明白此中利害的6军总司令左宝贵上将难得开口了:“武威公的意思,为了歼灭俄国舰队,不惜与任何列强开战?如果与法国开战,是否可组成西南方面军对法属印度支那全面进攻?”
南进!
杨正金等人面面相觑。
刘云略略一笑:“左司令,请放心罢,我们张总理已经在外交上做了万全的安排,即使不幸生意外冲突,也不至于影响全局。现在仅仅为了应付俄国,我们各方面的资源已经不足了,不可能再分散精力去开辟新战场,况且,法国的工业实力在俄国之上,其海军还位居世界第二,我们不能自找苦吃啊。”
左宝贵点头道:“既然张总理早有安排,我也稍稍安心,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西南军区应早做动员才是,如今西南军区仅有一个常备师外加一个预备师,还要担负支援西藏特别军区的任务,并不足以对法属印支动攻击。一但不幸与法军开战,我认为我军应扬6军之长,夺取印支,使其海军无基地可用,如此则彼之海军优势也将无从挥,之后尚可以印支为质,要挟法国停战以至赔款……”
杨正金在桌子那边对作战处长胡克低声道:“看不出,这位元老志向高远啊。”
胡克摩挲着下巴上密密的胡渣:“不要小看任何人,尤其是,那些与我们平起平坐的……”
“喂,是人话吗?想当哲学家啦……”
“每个勤勉于自主思维者都是预备役的哲学家,你不觉得吗?”
杨正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哦,是这样啊……”
这边,刘云已经表示会考虑左宝贵的意见,会议的议题随即转向了蒙古方面军和西北方面军。
总参作战处长胡克先报告了蒙古方面军的状况。
至三月二十九日,蒙古方面军的战斗序列如下:
第一骑兵军(外蒙东北方面):下辖第一、二、四、六蒙古骑兵旅,独立第三骑炮兵群。按编制共二万八千五百人。
第二骑兵军(外蒙北部方面):下辖第三、五、七蒙古骑兵旅,独立第二骑炮兵群,按编制共二万二千人。
库仑警戒区守备队:独立第九十三、九十六步兵旅。按编制共一万八千人。
乌里雅苏台警戒区守备队:外蒙第二、第三边防团,若干民团支队,共一万余人。
科布多警戒区守备队:外蒙第一边防团,若干民团支队,共七千余人。
“后勤交通方面,物资和人员主要由已经从内蒙古集宁铺设到内外蒙交界处二连浩特的铁路线供给,从集宁到二连浩特,每天可对行六趟列车。列车在二连浩特卸货后,物资主要由马车和牛车队运往库仑,部队则自行行军前往前线,此间的图上直线距离为六百五十公里,主要道路里程为七百五十公里左右,马车和牛车队往返一次需要一个月以上。库仑建有大型军火仓库和粮草被服仓库,并设有军械修理所,但无法自行生产弹药,所有军用物资均依赖内地补充。库仑以西七百五十公里外的乌里雅苏台设有堡垒防御体系和中等规模的军事仓库,可供近万人的部队长期固守。乌里雅苏台以西约三百六十公里外的科布多也自成堡垒仓库体系,可供七千人左右的部队长期固守。至于位于色楞格河上游的木仑、额尔登特,位于唐努乌梁山南麓的的乌兰固木,以及位于阿尔泰山东北沿的乌列盖等前哨重镇,也建有堡寨式防御设施,主要由独立的营连规模边防支队和和民团支队负责防御,但这些前哨据点的仓库容量很小,一旦被围,将无法长久维持……”
“武器装备方面,蒙古方面军各部普遍缺乏机枪,无论步兵骑兵,每个营只配备一挺机枪,八零毫米迫击炮则每团配备三门。火炮以五七毫米骑兵炮和七十五毫米山野炮为主,每个骑兵旅配备六门火炮,每个步兵旅配备十八门火炮,军团的炮兵群由三到四个七五野炮连和一到两个一零五加农炮连组成,新式的九零射榴弹炮和威力较大的一五零重型榴弹炮则完全没有。方面军航浮集群配备有十八架飞机和两艘飞艇,在库伦设有野战检修基地,在木伦、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设有简易维护站。电台下到各旅旅部和各守备队司令部,但由于补给线过于漫长,野战电池的供给比较紧张。各前哨重镇及三大警戒区司令部均有电报线连接,日常通信联络不成问题……”
刘云盯着桌上的外蒙形势地图,听完了总参后勤处和装备处两位处长的报告。
情报处长顾英扬紧接着报告了外蒙古方面军的情报收集体系和情报汇总得出的俄军威胁评估。
“俄远东军一部为保障色楞格河防线的侧翼,正以一个整编军另两个骑兵师的兵力向库仑挺进,至二十九日为止,已占领库仑以北一百五十公里外的边防重镇达尔汗,蒙古第二军团正退往宗哈拉的预备阵地展开防御。原本为协助西部方面军进行赤塔战役而进入肯特山以东鄂嫩河至音达河上游区域活动的蒙古第一军团正全力回防库仑。以两个蒙古军团外加库仑警戒部队的兵力,足以防御库仑正面,若西部方面军能早日起进攻,则库仑方面亦可早日无忧。”
“至于俄军在临近外蒙西北边境之重镇克孜勒集结的大股部队,意图显然是夺取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两大堡垒,以控制广袤的外蒙西部,在这一地区,我军一时鞭长莫及,暂时也无力援助,形势较为严峻……”
第一百一十三章 西线……
总之,外蒙古西部的局势不容乐观。
刘云并没有被太多的犹豫耽搁决断的效率。
“既然一时鞭长莫及,就不要管了……严令科布多和乌里雅苏台警戒区,一方面以主要兵力据守各山口、前哨重镇及堡垒,层层阻滞敌军,一方面由熟悉当地形势的民团组成游击队反复攻击敌补给线,外蒙古西部地域辽阔,地形复杂,俄国要拿下来也不容易,即使真被他们夺取了,对全局的影响也不大。待乌兰乌德方面的战役结束,色愣格河一线平定完毕,再以蒙古方面军主力进援外蒙西部,收复失地也不迟。至于外蒙东部,应尽快集结蒙古方面军主力防卫库仑,待俄军对库仑之威胁解除后,转而协助西部方面军展开乌兰乌德战役!”
“完全不管也不好吧……外蒙西部一但丢失,可能会引起舆论反弹……”
杨正金有点担心。民众只会盯着眼前的东西,前线节节胜利,大家自然拍手称贺,但若是中间突然插进一曲本国大片领土被侵占的消息,恐怕将引起轩然大波,挞伐之声可能会不绝于耳。
“既然如此,说说你的打算。”
“近期而言,可全面动员内蒙各旗盟之民团,配武器弹药及薪饷,派往库仑方面增援。中期而言,可将已经集结到直隶的几个新建独立骑兵团派赴库仑。而库仑方面即可尽早分兵前往外蒙西部驰援。”
刘云略一沉吟,点头道:“可以,回去后仔细制订计划,后天向大本营报告。”
“是!”
对于那些松散的民团,刘云并不抱很大的希望,但有总比没有好,反正已经抱定了外蒙西部暂时会失陷一段时间的打算,俄国人如果不嫌麻烦,就去背包袱好了。
会议的议题转向了镇守新疆的西北方面军。
作战处长胡克先报告了西北方面军作战序列和实力。
至三月二十九日西北方面军的作战序列如下:
*第一军团(伊犁方面):
第八步兵师、
第七骑兵旅、
预备独立第一一零步兵旅、
预备独立第一一二步兵旅、
暂编第二十炮兵群。
共六万一千人。
*第二军团(喀什方面)
预备第一回民师、
预备第十回民骑步兵旅、
预备第四回民旅、
独立第九十一步兵旅、
暂编第二十一炮兵群。
共五万九千六百人。
*预备军团(驻扎迪化)
预备第三十二步兵师、
预备第九骑兵旅、
暂编第二十二炮兵群。
共四万二千七百人。
*其他:
迪化警戒区守备队:独立第八十八步兵旅。共九千人。
阿勒泰警戒区守备队:独立第一守备群。共四千八百人。
塔城警戒区守备队:独立第二守备群。共五千六百人。
北疆特务队(驻扎奎屯):独立第九十九步兵旅。共九千人。
南疆特务队(驻扎阿克苏):第八骑兵旅。共六千五百人。
“后勤交通方面,兰迪(兰州-迪化)铁路至今只铺设到玉门,从玉门到迪化的主要道路里程在一千二百公里以上,从迪化到伊犁的主要道路里程为六百七十公里,从迪化到喀什的主要道路里程为一千三百公里。兰州到玉门的列车每天最多可对开七趟,但因为路途遥远,沿途地形和天气条件恶劣,又没有足够的马车牛车,往往大量物资堆积在玉门无法运。而集中在迪化的物资也由于相同的原因无法及时将物资往边境各兵站。迪化建有小型兵工厂,但因缺乏相关工业支持,只能小批量生产轻武器弹药和手榴弹,迪化的新疆军分区军械修理厂可修理各种轻武器和轻型火炮……”
“……至三月二十五日,迪化的新疆军分区暨西北方面军军火总库储备有十五万各种炮弹和三千万步机枪子弹。伊犁的军火分库储备有十万各种炮弹和一千五百万步机枪子弹。喀什的军火分库储备有五万各种炮弹和一千万步机枪子弹……因去年南疆先是遭雹灾,后南北疆普遍遭雪灾,农牧民损失惨重,估计今年全年都无法向军队供给食品,故从今年二月份开始,内地运往西北方面军的补给品已经由先前的军火为主转为粮食为主,以维持一定的食品储备……方面军总仓库当前仍储备有全军六十日份的粮草,各军团自行维持有六十日份粮草,各守备队和特务队维持有六十到一百二十日份粮草……”
这是后勤处长的报告。
刘云拧起了眉头。
装备处长的报告也并没能让刘云高兴起来。
“……除完全按照国防军标准组建的第八步兵师和第七骑兵旅外,西北方面军其余部队主要由当地人组成,装备水平普遍较低,一般每个步骑兵营配备一到二挺机枪,每个团配备三门八零迫击炮,火炮以五七和七五口径的旧式山野炮为主,骑兵旅配备六到九门火炮,步兵旅配备十二到十八门火炮,第一回民师的师属火炮也只一个营共十八门九零射榴炮。由于补给不便,加上地理条件过于恶劣,西北方面军暂时没有配备航浮部队,已计划在进入五月份后向西北方面调拨一个由十架飞机组成的航空侦察中队……”
情报处长顾英扬紧接着报告了俄军的威胁评估状况。
有关新疆面临俄军进攻的情报主要由潜入到俄罗斯帝国中亚地区的谍报人员取得,这些谍报人员系从中国境内的维吾尔、哈萨克、塔吉克、俄罗斯等少数民族居民中招募而来,经过严格培训后通过各种正常和非正常渠道进入中亚地区,潜伏在当地军事重镇观察俄军动向,平时以密码电报和编码信件与国内联络,战时通过已经被收买的驻俄欧洲人士(如商人、记者、使领馆人员)代为传递情报。
“……哈萨克方面,俄军总兵力应包括四个步兵师和四个骑兵师,另有若干地方部队,总兵力在十二万左右。浩罕(注)方面,俄军集结了两个步兵师和三个骑兵师,加上若干地方部队,总兵力为七万到八万人。由于从伏尔加河畔的萨拉托夫到哈萨克的阿拉木图之间的铁路已于去年年底完工,这样,俄军在哈萨克方面的后勤交通状况较我军伊犁方面的第一军团占优。从萨拉托夫-阿拉木图铁路分出来的支线也铺设到了浩罕城附近,浩罕方面的俄军在后勤交通上更是较我军喀什方面的第二军团远远占优。初步估计,敌哈萨克方面军很可能会以主力沿伊犁河谷推进,另以部分兵力从阿拉山口一带实施突破,迂回我伊犁第一军团之后路。敌浩罕方面军则很可能会以主力沿喀什河谷推进,自喀什向阿克苏、库尔勒,由南而北侵占南疆全境……”
新疆的形势也不容乐观,主要是铁路建设没跟上,造成了补给和增援的不利,但西北地域实在太过辽阔,地理条件恶劣,可预测的运营利润不高,对私人资本缺乏吸引力,只能由国家耗费巨资来打造。但国家能用于修铁路的资金毕竟有限,为了对俄作战,收复东北失地,官办铁路的重点又放在了东北地区,兰迪铁路分到的资金十分有限,这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刘云对此十分了解,但他并不后悔。
他需要站在整个世界战略的角度来看问题,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过是小事,罢免一两名将军更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
外蒙西部失陷,新疆大部沦丧,即使惨到了这种地步,还是可以挽回的,这些战场不过是次要方面,主战场在赤塔,在乌兰乌德,在贝加尔湖东西,最重要的目标是俄远东军,只要消灭了敌军重兵集团,整个西伯利亚还不任凭我们横冲直撞?届时不仅要收复失地,更要结结实实地把俄国人大敲一笔。
何况事情并非已经无可挽回。
可以向外蒙增兵,当然也可以向新疆增兵。
刘云转向作战处长胡克:“西北军区除了集结在新疆的部队外,在其他省份应该还留有预备部队吧?”
胡克下意识地点了点下巴上的胡渣,低头道:“有,在兰州有一个西北第一混成旅,是留来对付甘肃和宁夏两省土匪的。”
“土匪由民团对付好了,兰州的混成旅立即加配民夫和马车,携带足够的粮草弹药开赴新疆,纳入西北方面军序列。”
“是!”
“我们只能做到这一点了,西北方面军的任务没有变,就是保卫新疆,保家卫国,不要求他们出击到国外,能保住新疆国家就感谢他们了。我相信张遥前能办到的。”
张遥前即西北方面军司令官,6军上将,刘云老嫡系之一员,他若听到这句话,不知该得意成什么样。
注:原浩罕汗国,已被俄国吞并,但中华帝国布的世界地图上仍将浩罕汗国单独划出,在另一时空的地图上大致是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塔和乌兹别克斯坦一带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