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信
又是疲惫的一天。
傍晚,张志高与妻子罗素兰一起回到家中,支开了吵闹的孩子们后,管家走过来,呈上一封厚厚的信。
张志高瞥了一眼信封右下角的信地址,有点疑惑地拿起信,要管家去拿剪刀过来。
罗素兰扯了一下丈夫的胳膊:“表情不对哦,情书吧?”
“就会吃醋,不能想点别的吗?”
“好吧,想点别的,小心点,说不定里面有毒粉呢,炭疽菌什么的。”
“搞清楚,现在是19o4年,你脑子进水了……”
罗素兰脸一横:“你说什么!”
张志高脸一竖:“我是说,我脑子进水了……”
“这还差不多……”
管家戴着“什么都没听见”的面具呈上了剪刀。
罗素兰抓过信和剪刀,伸直了胳膊,在尽可能远的距离上剪开了信封,抖了两下,左看右看,炭疽菌什么的毒粉并没有出现。
张志高在额头上写满了“多余”两个字,走过去抽出了信纸,展开一看,脸上略略扭曲了:“是文老师。”
罗素兰马上伸手要抢:“拿来,我要看。”
张志高飞快地把信藏到背后:“不行,肚子饿了,先吃饭。”
管家极为知趣地把手一摆:“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三个孩子极为适时地涌过来:“爸爸妈妈,吃饭,吃饭……”
“大猪小猪一窝子……”
罗素兰小声嘀咕着,却还是面带幸福的微笑,被孩子们拉向餐桌。
晚餐后,罗素兰让一个机灵的保姆带着孩子们到院子里玩,然后扯住张志高就要看信。
“喂,不用这么激动吧,文老师的信对你这么重要啊。”
张志高话里带酸。
“废话,对你也很重要吧,不要转移话题,赶快拿出来看。”
张志高耸耸肩:“对我当然很重要,因为根本就是写给我的嘛。”
罗素兰懒得理他,挽起袖子就要掏口袋,旁边正在收拾餐桌的两个女仆忍俊不禁。
张志高意志不坚,即刻举起白旗:“好啦好啦,投降投降,去书房,我念给你听。”
罗素兰面带胜利女神的微笑,将总理大臣张志高押入书房。
把丈夫按在书桌前的藤椅上后,罗素兰舒舒服服地靠在书桌后带软垫的桃心木雕花椅上,手指竖在美丽的鼻子前面,娇媚而温柔地下令:“念。”
总理大臣开始向女皇报告。
“志高:你的信都看了,直到现在才回信,还请见谅。我现在身处上海,花花世界,鱼龙混杂,上海话尤其损害听觉。如你所言,我似乎不敢面对现实,所以逃出了京城,其实何止如此,我正因为无法面对那个时空的现实,所以才逃到了这里。这样说来的确可笑,然而事实究竟如此,我不想在你面前也层层掩饰。”
“这几个月来,我的确想要无事一身轻,过一种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然而正如本能一般,我的鼻子无时不刻不嗅到那些繁华光荣后面的辛辣气味,于是又如饥渴的野狗般,向着垃圾桶中的食物狂奔而去。”
“春节前后,我访问了广西的农村,重点在邕宁及桂林周围。其贫困及落后不在你我想象之内。赎买制的土改,的确使无数地主脱离耕地,进入工商行列,然而新农村经济之组织展开,在村落分散的广西山地,似乎难以确切实现。在宾阳、桂平等地,县城中的工场及商业的确日见繁盛,平心而论,这主要依赖于国家给予少数地主的土地赎买资金。来到乡下,见识到的却是多数村民的赤贫,沉重的国家债务与赋税令他们喘不过气来,乡村农业联合会多有建立,但由于缺乏资金,农业技术改革无从展开,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教育落后,更使这些乡村无从展组织性的商品农业。在交通不及的乡村,听别人描述,真正近乎原始部落一般。其实知一而知二,我们的确在直隶附近的平原地区普遍指导建立了模范式的乡村农业企业,但华北是我们前一时期经济建设的重心所在,无论政策、资金、教育还是交通建设都较各地有优势,华北的公路、铁路、通讯网的密度在全国居位,国民教育在华北地区先展开并且展得最好,华北的企业也受到了政策性扶植,由是对农村产生了十分可观的带动效应,但在缺乏这种优势的地方,恐怕与我见到的广西山村并无根本差别……我想所谓当政者就是会被身边轻易可见的繁华景象迷住了双眼而自我陶醉吧,即使明知阴暗的所在甚至亲眼见识到了低层的糜烂,一但回到了那个高楼耸立歌舞升平的世界,很快又会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赤贫的农村最可以利用之处即是为达城市提供极廉价的劳动力,自土改以来,农村中就有许多青壮人口进入城市谋生活,这又反过来加剧了部分低技术乡村的衰败,一到灾年,城镇中更充斥了流浪乞讨人员……由于工商业投资的度跟不上劳动力的聚集度,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劳动力饱和状况,失业率高居不下,而在业工人的生活水平也因大量廉价失业劳动力的存在而无从提高……”
“三月份我访问了湖北的一些厂矿,即使是以工人工作生活条件最为优良而见诸报端的汉冶萍集团公司,除汉阳兵工厂和钢铁厂以外的其他厂矿均普遍存在工人过劳死的情况,萍乡煤矿的工人生存状态最为凄惨,每天‘正常’的工作时间过十四小时,有时竟要连续一两周每天工作十七八小时……工人的住宅区就在煤矿附近,整片的草棚,进到里面一看,一家老小挤在一张黑乎乎的薄被底下瑟瑟抖,锅里是近乎猪食的稀烂菜粥……问一个工人,多久吃一次肉,工人说只有春节才能吃一次,只能买手掌大那么一坨,做成腊肉一直吃到元宵节……调查现,煤矿工人的月薪普遍在三角到四角钱之间,按照当地的物价水平,只够买六十到八十斤下等大米,相对于如此繁重的劳动,简直就是如同榨取血肉一般……”
“我想,全国最‘仁慈’的企业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就更不必说了。这让我想起刘云对我的指责,贫困带来的革命不是没有可能……”
“我们所处的不是成熟的垄断资本时代,我国的自由资本还有巨大的展空间,我国的工业处于上升期而非停滞期,国内市场十分广阔,同时还拥有丰富的资源,国内贸易对工业及整个国民经济的拉动力仍十分可观,在国内市场饱和之前,暂时没有对外夺取殖民地的需求,然而即使到了国内市场饱和的那一天,如果能在技术科学和管理科学方面远远胜过外国,以相对和平的手段占领世界也并非天方夜谭……然而过度的贫富悬殊必然将限制国内消费并导致消费品生产畸形化,使国内市场过快饱和,令社会潜伏严重的不稳定因素……在不具有世界领先的工业能力之前,任何挑战世界霸权的企图都将会给国家民族带来巨大的危险,然而过度的贫富悬殊将会给军国主义的展提供了一层土壤,军人可以利用形势来反对政府,动穷人对富人,建立专权政治和国营经济,剥夺上层阶级,给予中下阶级较多福利,然后煽动极端民族主义,以强大的人力资源配合一定的工业能力,实行对外征服,相应地弥补专权政治和国营经济带来的无效率,以赢得民众的支持……”
“在上海,我亲眼目睹了一系列反战游行和工人的罢工游行,所谓爱国会和民粹会的打手冲入游行队伍大肆行凶,而赶来的军警一方面放任凶手逃逸,一方面专门抓捕游行队伍中的骨干分子……我问过罢工的工人领袖,他们说,一方面物价不断上涨,而工资却不见增长,工厂的劳动时间反倒延长了。仔细调查,其实是源自为筹备战费而实行的增税计划,虽然增税的对象是富人,但那些企业主自然会将新增的负担转嫁给工人……”
“我的意见,必须在党内筹划展开保护工农利益的立法,并着手修改宪法,使工农阶层和妇女获得投票权……在上海,我欣喜地看到,工会的萌芽已经出现,但是还很不完善,我们应不动声色地予以指导和扶植,建立起非革命性的以维护工人现实利益为任务的工会组织,工人一旦组织起来,再加上适当的立法支持,就能不断向资方争取利益,同时尽可能避免对经济损害过大的动乱……”
“我们今后的道路,应该说是中左,关键是经济,必须解决贫富悬殊和农民问题,必须投入更多的资金进行基础建设尤其是农村的基础建设,但是战争和军国主义化不会令我们有多余的资金进行这种建设……”
午夜十二点之前,张志高的书房一直亮着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海参崴的晴空
阿尔乔姆,东部方面军后方指挥所。
这里位于海参崴市区东北约三十公里,距离俄军第一主防线约十五公里,附近新建有野战机场和飞艇系留设施。
在阿尔乔姆镇公所的了望塔上,站着一名容貌颇为女性化然而却蕴满了军人活力的将军,正举着一台全黑的高倍双筒望远镜,观察机场周围频频起降的飞机和飞艇。
“刘司令,如此有兴致,跑到这里来看飞机了。”
说话者刚刚从梯子下面露出半个身体,一张瘦削瓜子脸,外加神枪手的锐利眼神,中等身材,话语里略略带着四川口音,正是东部方面军参谋长王直上将。
被称为“刘司令”者当然也就是东部方面军司令官刘百良上将,此时他放下望远镜,嘴角泛起自嘲的微笑:“倒不算什么兴致,纯粹是想放松放松,看到那些东西飞来飞去,感觉自己也要飘离地面,随它们一起在天空翱翔。”
王直踏上了望塔的地板,黑亮的皮靴在护墙上不自觉地蹭了蹭,理解的眼神向刘百良放飞而去。
“很郁闷吧?限六月一日前把太平洋舰队砸烂,否则惟你是问——武威公的死命令,我也很伤脑筋,不过我想,也该是下决心的时候了。就算用血肉填,也要给我把前面的堡垒填没了——总参谋长告诉我,这是武威公的原话。”
刘百良背过身,双手向后扶着了望台的护墙,微微摇道:“我又何尝不想早点完成任务,只是伤亡日益惨重,士气日渐低落,一些连队甚至团队集体抗命,不愿继续起进攻,我难道要将抗命的部队消灭掉不成?日军那边的武士道精神也挥到头了,厌战情绪四下蔓延,抗命事件和针对军官的暴力事件此起彼伏,在这种状况下继续强攻是不可能的。”
王直抽出一包哈德门,递给刘百良两枝:“放心吧,这次一定能得手,基米尔山周围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了,我们再加把劲,继续中央突破,冲过这道山梁,把他们的防御核心特鲁多沃耶占住,整个第一防线自然就瓦解了。”
刘百良接过烟,一根夹在耳朵上,一根叼在嘴上让王直点着。
刘百良不常抽烟,一抽就要抽两根以上。
烟雾模糊了刘百良的表情。
“说是这么说,可是后面还有一道防线呢,即使成功突破第一道防线,之后要立即修复道路,铺设小铁路,移动重炮并构筑重炮阵地,起前沿战,在敌堡垒前挖掘平行壕和延伸交通壕,这些动作都要耗费许多时间……”
“这两天就恢复总攻好了,要连续进攻,对方得不到任何补充增援,根本经不起消耗,我看现在对方的士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百良弹了弹烟灰,灰烬如烟,烟如灰烬。
“无论如何,要拼尽全力完成任务吧,道理我很明白,只是心里有点闷,所以上来看看飞机,现在已经没事了,召开作战会议吧。”
“是。”
了望台的拱形顶盖上面,天空晴朗得如同一整块澄澈的蓝水晶。
以阿尔乔姆的斯拉夫市镇为背景,一艘长度过两百公尺的“强云”大型攻击飞艇拖着它庞大的、绘着耀眼金龙的身躯穿破了空气,向南边那些已经满目创痍的山梁压迫而去。
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要塞防区司令部。
自从去年初冬太平洋舰队突围失败后,企图趁机跑回老家却不得不狼狈逃回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远东总督阿列克塞耶夫就再也没有走出总督府一步,要塞防区的军政大权改由原远东第一集团军司令官斯特塞尔中将全权负责。
这天是四月五日,天气晴朗得可怕,连续十余艘大中型飞艇袭击了海参崴军港,另有数十架次飞机轰炸、扫射了市区。刚刚修复的“曙光”号装甲战舰被华军飞艇的重型炸弹重创,接近修复的“列特维占”与“胜利”号装甲战舰则不同程度受损,另有“莽汉”号炮舰被炸沉。两百多名海6军官兵与数百名平民在轰炸中死亡,市内的房屋设施损失严重。
现在已经入夜,斯特塞尔钻出了他那狭小司令部的地下室,传令集合6海军的高级将领开会。
不一时,将领们相继赶到了司令部。
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维特盖夫特少将算是最早赶到,闷闷地坐在那里等其他人,整个白天他都缩在舰队司令部的地窖里,不敢或不愿去看自己的舰队被对方那些变态空中兵器肆意宰割的场面。
斯特塞尔的参谋长雷斯随后赶到,他是个“如狐狸般精明”的家伙,非常善于理会长官意图,事无巨细均办理得井井有条,让斯特塞尔感到心满意足。
要塞6上防线司令康特拉琴柯少将满脸尘土地大步走进来,一整个白天他都在视察以基米尔山为中心的第一防线中段,其间遭遇联军重炮的轰击,随行的参谋、警卫共十人中有两人被炸死,三人受伤,幸好康特拉琴柯本人安然无恙。然而在康特拉琴柯脸上,坚冰般的严肃表情似乎显示着他的灵魂中根本就无从容纳恐惧怯懦之类的毒素。
陪伴康特拉琴柯的是第一防线中段防区司令官扎鲁巴耶夫中将,他也差点丧身于突然而来的炽密炮火中,现在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紧接着进来的是西段防区司令官弗克中将,个子很高,身体结实而略显肥胖,留着黑色络腮胡子,嘴唇上下却光溜溜的,两只小小的绿眼睛在眉毛稀少的而略呈红色的眼眶里闪闪光,显出几分狡狯。他的放浪奢侈早为众人所知,即使是在华军前两次总攻最关键的时刻,他也从不肯放弃每天吃上两顿精致的正餐外加耗费半小时品下午茶的习惯,城内最漂亮的妓女经常出入他的官邸已不是什么秘密,也就是这个弗克,当三月中旬联军军第二次总攻达到**的时候毫无愧色地向斯特塞尔提出了投降的建议。现在他的脸上还洋溢着享受美餐之后的庸俗幸福感。
东段防区司令官鲍列曼少将忧心忡忡地走进来,他负责的防区设施与其他两个防区相比显得最为薄弱,虽然在地形方面较为有利,但在当面日军疯狂的反复冲击下也曾一度陷入濒临崩溃的危险境地。
最后抵达的是要塞防区炮兵司令别雷少将,这是个外貌整齐、白苍苍、脑袋梳得光溜的小老头儿,脸长得很瘦削,却有着一双兔子般的大耳朵,低矮的长鼻梁下面蓄着修剪得体的灰白胡须,两张略厚的嘴唇有点向前突,而下巴却向后收,嘴角总漂浮着殷勤的微笑,乍看起来有点像酒鬼,但他却极少饮酒,这在崇尚烈酒主义的俄国人中来说实在稀罕。事实上,许多军官暗地里认为他是“阴阳人”,许多人也亲眼目睹过别雷的老婆娜达莎频频出入弗克“这条**达的公狗”的住所,有关他在某次演习中因火炮事故而失去性功能的传说也并非空穴来风……尽管如此,极重军容的别雷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做事有板有眼,凡事都讲究秩序,在部下面前也总是一本正经,加上他深厚的炮兵专业知识,使得他在要塞炮兵部队中能够得到普遍的尊敬和服从。
会议一开始,舰队司令维特盖夫特就先通报了舰队全体舰长会议的决定。
“……我们一致认为,分舰队已经不具备全体突围的条件,而多数人也对分散突围的可能性持否定态度。所以会议决定,即日开始,利用分舰队的全体人员、舰炮和弹药,支援6上战线,舰艇则直接从港内或以小编队从海上炮击敌阵地,并继续在敌封锁舰艇活动的海区布设水雷,随时派出驱逐舰侦察、攻击敌小型舰艇。”
“我们拟拆卸包括六英寸副炮在内的总共一百三十门火炮以及相应的弹药移交给6上防线,并从军舰上抽调部分舰员操纵这些火炮。我们还准备从各舰及岸上设施官兵中抽调人员组成6战连,以随时准备前去支援6地防线的各个地段。”
“我们还将向前线派出我们的校射人员,以校正我军舰炮对敌6上阵地的轰击……”
斯特塞尔对此当然是一万个欢迎:“……感谢舰队的全力相助,有了你们的支持,我们就能以更强大的力量对付万恶的东亚黄狗。最新的消息表明,第二太平洋分舰队主力已经开到了几内亚湾,连同停泊休养、集结训练的时间在内,再过三个月分舰队应该就能开到南中国海海域,届时只要强大的第二分舰队击败了东亚联合舰队,敌人对我们的包围自然会解除,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事关俄罗斯军人的荣誉与祖国的领土完整,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历史会给我们应有的评价——英雄的、胜利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保卫战!”
参谋长雷斯赶紧鼓掌,然而跟着的掌声却稀稀拉拉,简直像在喝倒彩。
要塞6上防线司令康特拉琴柯手按在桌子上,不屑地扫了一眼雷斯:“6上防线的形势已经十分危急了,我们必须动员全部的力量来对抗敌人越来越猛烈的攻击,自去年十月中要塞被围以来,我们的守备部队已经相继有一万六千名官兵死亡和失踪,无法返回战场的重伤员过一万人……更为严峻的是,敌人已经在第一主防线的主要堡垒前占据了一些炮火死角区,正在大举挖掘平行壕和交通壕,并企图往堡垒下面延伸坑道,我军虽已察觉并起反坑道作业,但若稍不留心就会让敌人钻了空子……敌人重炮的威力也不容轻视,今天敌人炮击了基米尔山上的我军阵地,我和扎鲁巴耶夫将军都亲眼目睹了重型炮弹的巨大破坏力……”
“原来康特拉琴柯将军也会害怕的啊。”
西段防区司令弗克话中带刺。
康特拉琴柯毫不示弱:“弗克将军在战事最紧张的时候躲在官邸里陪女人,难道就是勇敢的表达方式?”
弗克的络腮胡一抖:“你说什么?”
康特拉琴柯下巴一扬:“自己心里明白,问我干什么?我可没空记录作战以外的无聊琐事。”
“够了,现在不是互相攻击的时候,大家应该同心协力……”
斯特塞尔把手在空中晃了晃,语气里显得很疲惫。几个月来他一直强打着精神支撑着整个滨海专区6上战场的局面,刚开始,他还认为国内的增援部队不久之后就能赶来,然而随着海兰泡、伯力诸要塞的失陷,阿穆尔河流域被华军彻底荡平,鄂嫩河方面又频频失利,斯特塞尔的信心也不断向着某个黑洞的底部疾坠落。
最近,华军的飞行器又散下传单,宣称俄远东军主力在鄂嫩河到音达河一线遭到摧毁性打击,至少十五万人成为俘虏,斯特塞尔只当这是对方摧毁己方军心的欺骗宣传,下令宪兵队把这些宣传单收集起来销毁,然而要塞被围已近半年,国内虽一再宣称已将大批部队派到远东,取得了一个由一个“光辉胜利”,至今却也没说清楚援军到底开到哪儿了,斯特塞尔下意识地感到,大概在要塞粮食耗尽之前是等不到6上的援军了。现在斯特塞尔惟一的希望就放在了第二太平洋舰队身上,再坚守三个月,等第二太平洋舰队赶到,一切就能体面地结束了——事实上这也是当前大多数俄军官兵的美好期望。
平定了康特拉琴柯与弗克之间的轻微摩擦,斯特塞尔清了清喉咙,说出了他的想法。
“正如大家所知,如今的形势十分严峻,敌人已经逼近到第一主防线各主要堡垒的近前,并且开始了广泛的坑道作业。第一主防线集结了我们最完善的工事群和大部分技术兵器,是要塞6上防卫圈最重要的一环,失去了第一主防线,我们虽然可以退守第二主防线,但这样一来,要塞就陷入了十分危险的境地,第二主防线一失,就只剩下护城墙了,我们已经没有人力物力再构筑第三道防线,所以,守住第一主防线是我们当前的中心问题。我认为,在目前的形势下,继续死守只能是坐以待毙,我们应该动用预备队,向敌人起全线反击,关键地,要夺回各堡垒的前沿阵地,把敌人远远地赶出堡垒炮火的死角区,打破敌人挖掘地道爆破堡垒的企图。”
康特拉琴柯当即表态:“我同意司令官的想法,我们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要动用预备队,把敌人赶出山脚阵地。”
弗克却连连摇头:“我认为,鉴于敌人的兵力火力远远处于优势,第一主防线迟早是要被攻破的,反攻只是权益之计,夺回的山脚阵地很快就会被敌人再次夺走,这样反复争夺的结果只能是不断消耗我方本来就不多的预备队,给今后继续坚守要塞带来困难。”
斯特塞尔不快地瞥了一眼弗克:“那么您有什么好办法?”
“我认为,应该趁敌人还没有起大规模进攻,秘密把部队和火炮撤到防御正面较短的第二防线上,这样可以增强防线的火力密度,还可以把省下来的兵力加强到预备队,此外,由于第二主防线距离军港较近,也方便海军舰炮支援6上作战。”
要塞炮兵司令别雷立即对此提出疑问:“恐怕这很难实现,敌人的空中兵器在白昼对我军阵地严密监视,到夜晚敌军又常常派出小分队实施夜袭。我们即使能趁着夜间将部分兵力和轻型火炮撤到第二防线,但安放在各炮台和堡垒中的许多大中口径火炮根本无法在一夜间转移完毕,而且我们也无法预料敌人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何种规模的进攻,如果在后撤过程中遭遇敌人的大规模攻击,局面恐怕将无法控制……”
中段防区司令官扎鲁巴耶夫中将心魂不定地附和道:“我同意别雷将军的看法,一方面在技术上而言,敌人距离我们太近了,大规模的撤退行动很难不被对方察觉;另一方面,不经战斗而放弃长久以来坚守的阵地,会给官兵们的士气带来不良影响……”
“赶快反攻吧,我们防区里惟一的那座堡垒随时会被那些嗷嗷叫的矮个子日本人淹没的……”
东段防区司令鲍列曼显然被某种场面刺激过。
雷斯当然不会忘记拍司令官的马屁:“我认为,司令官的英明决断是我们当前惟一的选择,事实证明,除了起反攻外,不存在更能解决问题的任何办法。”
斯特塞尔对雷斯的话颇为受用,不再理会弗克,顺着大家的议论道:“既然撤退到第二主防线如此不可行,那么现在就开始准备反攻吧。康特拉琴柯将军,你来具体指挥反攻事宜,与雷斯一起制订作战计划。别雷将军统一指挥防线上的要塞炮兵,与各防区司令一起听从康特拉琴柯将军的调遣。这次作战关系重大,康特拉琴柯将军可以任意调遣您认为有必要动用的任何6军部队,此外,也请维特盖夫特将军的舰队做好准备,以便随时能够派往彼得大帝湾深处支援6上作战……”
斯特塞尔大略地布置了一番,就要把事情丢给康特拉琴柯全权负责。
康特拉琴柯却提出了条件:“司令官,我不仅需要部队,我还要您授权我可以任意调用各军火库的物资和军械所的工匠。”
斯特塞尔愣了一下:“为什么?”
康特拉琴柯向别雷撇了撇嘴:“别雷将军曾告诉我,他那些安放在炮台和堡垒中的常规火炮死角太大,特别是部署在山梁高坡上的火炮,敌人一冲到山脚就没用了,前线迫切需要一种具有大射角、高弹道、轻便而又能射较大炮弹的战壕臼炮。我们曾在敌人手中缴获过符合这种要求的臼炮,又被称为‘迫击炮’,但由于缺乏合用的炮弹,这些武器无法挥效用。前些日子,我和别雷找到了军械修理所的戈比利亚少校,向他阐述了我的想法,他决定试一试,之后用47毫米舰炮的炮管装在轮式炮架上制成了几门样炮向我们演示,使用小型水雷制成的口径炮弹,射程五十到四百米,对防御战十分有用,我打算大量生产这种武器,即可用于防御,又可用于短促的反攻。另外,海军军械修理所为我们制造的75公斤水雷抛射装置十分有用,前线非常欢迎这种威力巨大的防御武器,已经普遍将其称为‘雷炮’,我们希望能得到更多类似的武器和更多的水雷,不少官兵认为,即使没有雷炮,直接从陡坡上把水雷滚下去也能达成很好的效果……”
斯特塞尔连连点头:“知道了,我同意,并且希望海军能在这方面配合康特拉琴柯将军。”
“另外,我希望可以为每段防区任命一名炮兵指挥官,这样可以更好地适应作战的需要。”
“很好,就按你的意见,由你来安排。”
斯特塞尔现在对康特拉琴柯是言听计从,在这种郁闷不安的时期,有一个才能出众者不亦乐乎地为自己分忧,至少不是什么坏事。
会议改由康特拉琴柯来主持,关于反攻的讨论很快进入了细节阶段。
反攻将从黄昏开始,由要塞炮轰击敌军可能的集结点和炮兵阵地,由雷炮和战壕臼炮轰击己方堡垒附近的敌军平行壕,然后天黑起冲击,把敌人逐出战壕。
反攻的重点在基米尔山一带,中段防区司令扎鲁巴耶夫将军将动用手上42个连的守军和35个连的预备队向盘踞在基米尔山山腰至山脚一带的华军进攻。
西段和东段防区相应地也将起规模不等的反击。
最后,全线反攻的时间定为三天后,即四月八日。
散会后,众人纷纷走出斯特塞尔的官邸。
康特拉琴柯举目望天,小声地感叹道:“多明朗的天空……”
西历一九零四年四月五日,华历甲辰年二月二十,是逢清明。海参崴,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溯
连着两天,靡靡细雨覆盖了海参崴周边地区。
天空阴郁而无力,雪融后的大地一片糜烂。
一九零四年四月七日清晨,阿尔乔姆山顶,联军东部方面军前线指挥所。
身着绿呢子将官制服的刘百良肃立在观察孔前,脸上渗透出天空的颜色,此时这位方面军司令官对天气的憎恶要远远胜过他对敌人的憎恶——如果他真的对敌人有憎恶之感的话。
参谋长王直凑过来:“刘司令,敌人的阵地笼罩在雨雾中,我们的炮兵无法准确轰击,空军也无法出动,你看要不要把总攻起的时间往后推一推。”
“不必了,按原计划展开总攻。”
刘百良冷冷道。
“可是……”
“必须要下决心了,这不是前两天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但是现在这种状况……”
“我们等不起了——就是用血肉填,也要把堡垒给填没了——武威公不是这么交代的吗?既然如此,我们就先用血肉来填没对面的基米尔山吧。”
“刘司令,这……”
“别说了,我必须按时完成任务,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帝国,我们用无数人鲜血打造的这个帝国,怎么可以因为吝惜几万人的鲜血而陷入被人要挟的境地呢?决不能让俄国人以海上的胜利弥补6上的失败,那将是我们永恒的耻辱,我先就要自裁谢罪!”
刘百良说着,拍了拍腰间的左轮枪。
王直有点惊讶地盯住刘百良。
北京时间七点整,隆隆的炮声震撼了整个海参崴半岛。
二十一门三零五毫米重榴弹炮、九门三八零毫米巨型迫击炮和四门自俄军手中缴获的二五四毫米要塞炮射的巨弹呼啸着穿过潮湿的空气,重重地砸在基米尔山的俄军阵地上,随着一圈圈惊人的闪光涟漪般散开,巨大的烟柱夹杂着泥水砂石飞向天空,高达数百公尺,宛如神话中通天的魔树,然后渐渐垮倒下来。宛如钟表般有规律地,这种魔幻的大树在基米尔山上每隔几分钟就接连生长起来,形成一片压迫大地撕扯天空的可怖树林,接着又以飘渺虚幻的优美姿态相继散去。
华军的三零五毫米重榴弹炮,自重三点四五万公斤,炮弹重三百五十公斤。
三百八十毫米巨型迫击炮,自重七点九万公斤,炮弹重七百五十公斤。
前者射后出一种类似火车鸣笛的尖锐呼啸声,故被称为“火车弹”,后者射后出闷雷般的低沉呼啸声,故被称为“爆雷弹”,具有极大的精神震撼力。
隔着薄薄的雨雾,刘百良隐约能够欣赏到基米尔山上的魔幻丛林。
除了那些通天的巨树之外,低矮的灌木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座山头,其间似乎连一只蚂蚁都塞不进去。
八十四门一五零毫米榴弹炮及臼炮,加上一百六十二门一零五毫米加农炮,它们那些飞蝗般的四十和二十公斤炮弹扑天盖地坠向基米尔山,它们放纵的闪光宛若整个银河的星星都坠落到了这个方圆三四公里的山头上。
当天的炮火准备预定要进行六小时,为此在炮兵阵地上准备了六千三零五毫米炮弹和一千五百三八零毫米炮弹,另外还有八万一五零毫米炮弹和十五万一零五毫米炮弹,炮手们必须在六小时内把阵地上至少一半的炮弹打出去。
除了这些重炮之外,部署在较前位置上的五百多门轻型榴弹炮、野战炮、山炮和大小迫击炮也将在步兵起进攻前一小时猛烈轰击敌军前沿,部分山炮和迫击炮还将随同步兵向前推进——为这些火炮准备的炮弹过三十万。
攻击基米尔山地域的华军分为两波,第一攻击波为郑虹少将的第十一步兵师,第二攻击波为彭同丰少将的第十三步兵师,预备队为第三十四步兵师的第一百旅,按编制总兵力为七万六千人,实有兵力约六万人。
与此同时,野津道贯中将的日本第一军将以两个师团约三万六千人对基米尔山以西的乌兰山地域展开牵制性攻击,配属有十六门一五零毫米榴弹炮。
奥保巩中将的日本第二军将投入包括近卫师团在内的三个师团约五万五千人对基米尔山以东的2o1高地(俄称圣约翰高地)一带起实质性打击,配属有六门三零五毫米重榴弹炮和二十四门一五零毫米榴弹炮、十三门一五二毫米要塞炮。
由于气象条件恶劣,联军的航浮部队无法出动,空中校射无从展开,只能全靠前沿的炮兵观察所为炮兵校准,这些观察所有的设在己方占据的高地上,有的设在距离敌阵地数百码到一两公里的掩体中,观察所与炮兵指挥所之间依靠野战电话联络。
联军的全线炮击开始后不久,俄炮兵展开了反击,配置在山坡背面的俄军重炮向联军占据的几个高地及纵深地域起轰击,由坚固堡垒和炮台保护起来的俄军中口径火炮则向联军可能的集结地域、主要通道和前沿指挥所、观察所展开间歇性集中射击。
然而到了中午十二时之前,联军主攻方向——基米尔山地域——上俄军的反击炮火已经十分稀薄,整个山头笼罩在浓厚的烟云中,宛如一座喷即将结束的活火山。
“这次,一定要榨干你们的血……”
刘百良放下了望远镜,这时勤务兵送来了简单的午餐:白面馒头、罐头牛肉和咸菜。
“先吃饭吧,还要轰上一个钟头呢。”
王直递给刘百良一个热腾腾的馒头外加一双筷子。
刘百良心不在焉地啃着馒头,左手下意识地在腰间的左轮枪上弹钢琴。
王直那狙击手的眼睛当然不会漏掉这样的小动作:“怎么了?紧张兮兮的。”
“没事。”
“有事吧,感觉到武威公震怒的样子,吓住了吧。”
“胡扯。”
“心虚了吧。”
“你没事找事。”
刘百良脖子一直,大概是被馒头噎住了,剧烈地咳嗽了好一阵,勤务兵慌忙端上茶水。
刘百良灌了两口茶,长长地呼口气,这才算恢复过来。
王直在他背上拍了拍:“没事吧。”
“还好。”
刘百良撕扯着无辜的白面馒头,淡淡地说道。
“王直,我们的交情也不算浅了,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说吧。”
王直一脸的问号——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一起从二十一世纪来的同伴以如此正式的口气请他回答问题了。
“你想要什么样的国家呢?”
王直那黑珍珠般的清亮眼眸转着圈,视线在圆木构成的掩体天花板和墙壁间游走了几秒钟,突然停留在了桌上那静静散着红黄色亮光的煤油灯。
“国家嘛,我想要一个安稳但却能够在地球上闪光的中国。”
“恐怖或压制性的安稳,以及毁灭与自我毁灭的闪光吗?”
王直有点诧异:“你的意思是?”
刘百良把撕扯下的一小片薄薄的馒头皮塞入口中。
桌子微微震动了一下,掩体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圆木吱吱作响——它们在为低沉的俄军重炮弹的爆炸声伴奏。
“王直,你觉得丁介云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你是说……”
“他们想要的,或许与武威公想要的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吧。”
王直觉得胃有点痛,他条件射地捂住了肚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百良夹起一片带着红辣椒末的五香咸菜,放在被剥了皮的馒头上,轻轻地咬了一口,馒头中间缺了一小块,月牙形的,带着清晰的齿印。
“王直,我问你,一开始,你是为什么来这里的呢?”
王直吞了口温热的唾沫,胃稍稍舒服了点。
“刘司令,我觉得,这样的谈话似乎太过……”
刘百良善意地盯住他:“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如你所知,我原本是团直属机动队的狙击手,干得好好的,年年评优……”
“是啊,钟夏火也常说,你是全团第一的狙击手,所以也是全国第一的狙击手,可惜,不是咱们连的,这么好的人才都没到他手下,浪费了……”
王直微微一笑:“你们钟连长,没救了,你可别学他。”
“没办法,近朱者赤。”
“说反了吧。”
“别管了,继续说你的。”
王直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似乎是要对应这一情绪似的,又一重炮弹在掩体附近炸开,圆木的墙壁又吱吱地响了一下子。
“你还记得二三年的k517行动吗?”
“镇暴行动吧,记得是第三密级的,似乎是抗议行动演变成的有组织暴乱。”
“事后我才了解到,那个贫困县的领导为了搞政绩工程在县城中心建什么体育馆和广场,强行拆掉了数千户居民的住宅,而且只给予相当房价三分之一的补偿,引数万民众上街游行。民众包围了县政府,当时有人向民众开枪,造成局势恶化,民众占据了政府大院,打死主要领导,随后在某些人的组织下,民众冲击了公安局和武警驻地,并打开民兵仓库分武器弹药,事件随即演化为武装暴乱,于是上面就让我们机动队参与镇暴。”
“只是县城一级的暴动吧,这种事情每年都要来几十下,算不了什么吧,而且很快就能把消息封锁住了,总归还不是天下太平——那次行动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绝
“按照通常的程序,我们先用高音喇叭呼叫,接着用催泪弹扫街,对方似乎早有准备,脸上都裹了湿毛巾,还向我们丢砖头,我们不得不用橡皮子弹还击。混乱中,有人向我们开枪,还有人射了火箭弹、扔炸药包,一辆防暴装甲车瘫掉了,队长恼了,下令用实弹还击,我接到命令,谁手上拿着东西就射杀谁,那天我扣了七下扳机,确认干掉了六个。”
“这也是不得已嘛……”
“后来我走过去,拉掉几个人脸上的湿毛巾,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后来我还知道,被打死的人当中有不少还是在校中学生……”
刘百良放下了馒头。
“那是你们的任务。”
“我知道。”
“你可怜他们?”
王直低下了头,左手的食指与拇指紧紧地揉捏着右手的食指——扣扳机的那根指头。
“……我只是不断地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那么激烈地跟我们拼命?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和前程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刘百良伸手按住王直那根微微颤抖的右手食指,把它拢回了手掌的庇护中。
“后来我想到,他们,或许是彻底绝望了吧,绝望的人是不会珍惜任何东西的。”
王直说,右手捏成了紧密的拳头。
“在我们那个时空,就信息意义而言,我们的国家里并不存在针对政府的抗议和暴乱,当然更不会存在镇压这种事,不止如此,所有对当政者不利的消息,都不可能在合法的舆论中出现……国家对信息的管制渗透到每个角落,国内电台报刊必须接受中央宣传部的指导,国外电台会受到筛选性的干扰,电话通信会受到计算机系统的筛选性窃听,原来号称信息自由世界的互联网,在建立本国自主的网络中心系统后,也实施了严密的管制措施,即使是电子邮件与网上聊天也会受到计算机系统的筛选性检查……”
“我觉得,人会失去理智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那里的民众还受到了我们所不知道的种种压迫和侵害,然而除了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父母官,却没有更多的人会知道或相信这些,或者说,即使有人知道与相信也毫无办法,因为相关的信息根本无法通过合法手段扩散……向上级的控诉或许也因为官官相护而无济于事,被逼无奈之下,才想用自己的过激行动来引起外界注意吧。”
刘百良分析道,看了一眼王直,对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赞同的意识。
王直摇了摇头:“如果他们还相信有人会帮助他们的话,应该会找人来谈判才是,为什么要向我们开枪?我觉得,那大概是绝望的泄——反正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现状,那么就一起毁灭好了……”
“绝望的世界么……我觉得大概可以了解到其中那些中学生的想法:拼死拼活考上了大学,却负不起越来越高昂的学费,即使四处借债交了学费,毕业后却有七成以上几率会加入失业大军,背负着沉重债务回家吃父母的,这样的未来有什么意义呢……”
近处,远处,密密的炮声,震动着人类干涩的耳膜。
“那的确是一个,令无数人绝望的世界……”
“你也绝望吗?你应该要比许多人过得好,我也是,一直以来我们受到的教育都要求我们站在当政者一方,就经济角度而言,我们更是理所当然地要站在当政者一方。”
王直用筷子指着刘百良:“可是你背叛了他们。”
“我只忠于我自己。”
“我记得是钟夏火把你拉进来的吧,钟夏火也这么想?”
“他只忠于刘云。”
王直放下了筷子,往白瓷的小酒杯里倒了点二锅头,苦着脸吞下。
“刘百良,你知道是谁把我拉进来的吗?”
“不知道。”
“是刘云,二四年k129行动的时候我失手了,居然在有利形势下丢掉了目标,他找我去谈话,一眼就看透了我,他说我这是消极怠工,跟造反没有根本区别。的确,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怀疑和思考,越想越觉得无意义,暴动依然不存在,镇压也依然不存在,我们和那些年轻人在做不存在的事情,因为不存在的事情而受伤、死掉……我们别无选择,那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环绕在我们周围,向任何一个方向踏下去都只能坠落……”
刘百良从王直手边拿过装着二锅头的手掌大小的玻璃酒瓶,往酒杯里点了两三滴,吞掉。
“丁介云他们正是想要建立那种令无数人绝望的世界吧,以无数人的绝望换来包括他们在内的少数人的无限**。”
“你觉得刘云也想这样吗?”
“我希望不是,可是我越来越觉得,他可能想要建造一部机器,粉碎现有世界的机器……”
王直苦笑着摇摇头:“恕我愚钝,我看不出来,不过我觉得自己决不是某部机器里的零件,如果我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打造一个跟原本那个时空没有本质区别的国家,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了,那么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刘百良说完,大口大口地啃起馒头来。
王直耸肩一笑:“刘百良,你想让我重新认识你吗?”
“唔唔……是我想重新认识你……”
“没用的,我和钟夏火一样,只忠于武威公刘大人。”
“唔……屁话,钟夏火忠于的是他的刘队长。”
“你真是傻瓜。”
“恩恩……彼此彼此。”
“那么你究竟为什么来这里呢?”
“恩……因为在那里无聊。”
“屁话。”
“真的,不信你去问钟夏火。”
“切,信你是傻瓜……”
……
下午一点钟,联军炮火向俄军阵地纵深延伸,进攻开始了。
“数不清的蚂蚁。”
刘百良说,望远镜中满是山坡上攒动的人头。
“我看这次一定能成。”
王直说,望远镜中满是山头上腾起的滚滚黑烟。
他们身后摆着一张战区地图,毛线团般的等高线构成了一座座山头,红色和蓝色的锯齿状防线标记不规则地镶嵌于其间,位于蓝色防线区中央的那团毛线,顶端附近标着“基米尔山”四个小黑字。
山顶主峰以北的位置标着一座堡垒的符号,旁边注有“d”,山顶以东沿着山梁一直到山脚,依次设置有堡垒“e”和堡垒“F”,山顶以西稍低的位置上设有堡垒“c”。自西向东,山梁上依次设置了3号、4号和5号炮台。
四座堡垒和三座炮台相互掩护,加上大量的堑壕、掩蔽工事、暗堡、小型多面堡、单向眼镜堡以及带电铁丝网、地雷区、深壕、人工峭壁,构成了基米尔山防御地域,整个防御地域的守军估计在一万到一万五千人上下。
四座堡垒中,数基米尔山主峰附近的d堡垒最为重要,俄军于1898年开始兴建,历经四年完工,呈五角形,周长近1ooo米,面积约五万平方米,是要塞面积最大的堡垒。其上有一个其他堡垒所没有的装甲了望塔,塔高二点四米,直径零点八米,顶部为半圆形,全塔以19到35毫米厚的钢板制成,可抵抗大口径炮弹弹片,专门用于观察联军进攻该堡垒的情况,并为其后4号炮台上的254毫米重炮和152毫米加农炮教正弹着点。俄军十分重视该堡垒的防御,堡垒周边构筑有坚固的附属工事,明堡暗道纵横交错,通常部署有一个两千多人的团队,配备了4门152毫米加农炮、3门1oo毫米炮、5门47毫米炮、14门37毫米炮和7挺机枪。
在联军上个月起的第二次总攻中,华军第十三师的三十七旅直接攻击该堡垒,两天内伤亡四千多人,换了三个旅长,无一所获,之后改由第十一师的三十三旅分两路进攻,付出近三千人伤亡的代价后总算占据了距离堡垒胸墙仅三百公尺的一段沟壑,以此为依托展开土工作业,挖掘平行壕和交通壕,并向敌堡垒胸墙下掘进爆破坑道,但由于土层中不断有坚硬突起的岩石阻碍,作业进度十分缓慢,至进攻起当天,雷道尚未延伸至敌堡垒下。
当天,负责攻击这座堡垒的是第十一步兵师的三十一旅,辖九十一、九十二和九十三步兵团,加强有一个军属工兵营和一个配备十八门一百毫米迫击炮的重迫击炮营。
旅长方申思准将出前曾在刘百良上将面前立下军令状:此次出战,或胜利取得堡垒,或与全旅阵前共灭,再无其他可能。
现在,方申思已经率领三十一旅众官兵,冒着俄军炽烈的炮火,沿着高低起伏的交通壕前进到了距离敌堡垒胸墙最近不过两三百公尺的平行壕与壕后的掩蔽所中。
冲锋的喇叭声吹响了。
数十面红地金龙的战旗在一千多公尺的战线上几乎同时树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灭
“二连,跟我上!”
我右手摇晃着那把缀着红穗子的左轮手枪,左手捏着以红丝绳系挂在脖子上的哨子,沿着挖进壕壁里的脚踏爬出了一人多高的平行壕,眼睛里顿时塞满了似乎要吞噬整个世界的烟火。
刺耳的军号声从后面和左右一起袭来,我感觉有一股强风狠命地推动着我,我像断了线的风筝,径直向山顶那团骇人的烟火飞奔而去。
我叫李瑞石,步兵11师31旅93团1营2连连长,24岁,未婚。
大约三个月前,我还是本连三排的排长,就在一月十六日那天,在进攻基米尔山山脚至山腰的前沿阵地时,二连的全部战斗员中仅有我和三排见习副排长聂文青准尉得以全身而退。也就是说,一天之内,二连完蛋了。
一月二十日,我被任命为二连的新连长,重组二连,一周内我接收了一百二十名士兵、八名士官、三名见习准尉和两名少尉,其中只有三名士官和一名少尉参加过战斗。
成天提着个烟袋锅子的杜营长告诉我:“我们中国就是人多,小兵的话损失多少都没问题,但是有经验的士官和军官就不容易培养,没有两三年整不出来——好不容易给你凑到了这几个宝贝,好好利用吧。”
当时我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杜营长的另一种形象:敞着满是汗毛的胸脯,右手提刀,左手握秤,指点着铺子上那些挂着军衔标志的肉块大声叫卖。
当时我的胃很酸。
对菜鸟们的训练只进行了不到一个月,第二次总攻就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我们团被作为旅预备队跟在91和92团后面,本旅的任务是进攻基米尔山主峰西侧的c堡垒,结果还在进入阵地的时候,一股日本兵搞错了方向,横着插到了我们旅前面,被山上密集的炮火打得一塌糊涂。91团的一些新兵吓坏了,居然违抗命令向山下逃,团长亲手毙了好几个也没能挡住,冲下山的逃兵惊慌失措,大喊大叫,结果带动了我们团的新兵一起往后跑,进攻被迫停止。结果旅长被司令官斥责,91团和我们团的团长都被处分,领头的逃兵毙了十几个,其他人送到宪兵队里改造。当时我们连的新兵跑了三分之一,杜营长被上司骂完以后就拿我们几个连长出气,专门跟我了一个小时的火。
因为我们31旅出了这样的事,之后的战斗一直没让我们上,到第二次总攻结束的时候,我们旅倒成了军内惟一满员的旅队。这次总攻,我们方旅长得以戴罪立功,率本旅进攻基米尔山主峰的d堡垒,或许正与此有关罢。
我是个幸运的人。
伯爵家的准尉也很幸运。
伯爵家的准尉就是聂文青,他是现任西南军区司令聂士成伯爵的五男,二十二岁,帝国6军大学四年级见习生,闲下来就动笔写东西,脸上不时显露出某种文人的忧郁,私下里还告诉我,他其实很讨厌打仗——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块还没有锻打成宝剑形状的钢坯,他迟早要变成剑,除非在此之前命运已经抛弃了他……
现在他就跟在我后面,肩上扛着一挺轻机枪,重组二连的时候我任命他为机枪班班长,小伙子体能还不错,跑起来像只小狐狸。
童千华准尉带领的一排一个冲刺,跑到了我前面,一排今天负责打前锋,配备了一个工兵班,带了几十根爆破筒,以便在雷场和铁丝网阵中为全连开路。
本连当天的任务是协同本营其他各连锲入到d堡垒东侧13号多面堡周围的掩体群中,利用敌方交通壕迂回到多面堡侧后占领之,以掩护团主力从堡垒东侧起进攻。
杜营长的部署是,一连在左,二连在中,三连在右,四连为预备队,一连与二连担任主攻,三连负责牵制。
腰上别着他那根烟袋锅子的杜营长应该就在我屁股后头盯着我吧……昨天的动员会上,方旅长宣称要在各团组建督战队,没有命令就擅自后退者格杀无论。
我可不想跟那些菜鸟一起死在自己人的枪弹下,好在经过这些天的强化训练,士官和军官们已经慢慢建立起了威信,我一再找过那些曾经阵前逃亡的小兵面对面地谈话,好话说尽,狠话也说透,不时地还带几个人到前沿走一圈,熟悉战场环境,不过到底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如果这样还不行的话,看来我是难以担此重任,一个连长都干不好,还有什么狗脸滴着口水幻想将军、议员、总理大臣之类之类的未来?
大地糜烂得恶心。
我们踏着没过脚踝的烂泥向上攀爬,一面崭新的连旗在我身边飘扬,山势越来越陡峭,开头一两分钟的冲劲很快被泥水和山坡的合力融化掉了。
大大小小的炮弹突然在周围爆炸,烂糊糊的泥水四下飞溅,子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打在地上,溅起一排排高高低低的泥柱。
冲在最前面的一排瞬间里几乎一起倒下,看不清谁是被打倒、谁是条件反射自动卧倒的。
下一批炮弹打得更近了,我右手边掌旗的战士闷着声摇晃了两下,扑地扎进了烂泥里,二排的邓宁中士急忙向前抓住连旗的旗杆,红地的龙旗才没有被烂泥染成黑黄色。
“卧倒!”
我高举右臂,并拢的手掌向下连挥三次。
一贴地,我的军服前面立即沾满了稀拉拉的泥巴。
有人按住了我的头,扭头一看,是杜营长。
“妈拉个巴子的,你想让我枪毙你不成,快给我起来,冲!”
“营长,这样不行的,我们应该先想办法搞掉他们的火力点……”
“来不及了,团主力等着我们呢,你看,一连跟着你们一起趴下来了,这样还搞个屁啊!起来,给我冲!”
“敌人的火力太猛烈了,就这样强攻的话只会全军覆灭!”
我不知哪儿来的胆,居然顶撞起营长来——阵前违抗军令者,长官可当场处决之!
“请求炮火支援吧,只要五分钟就好,集中打右边那一段胸墙,那里的火力从侧面卡住我们的进攻路线,只要火力准备一开始,我就带我的人冲到13号堡左下方的死角里,正面的火力我所谓!五分钟就足够了!营长,求你了!”
杜营长怒目直视着我,三秒钟后,他点头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几分钟后,一阵密集的炮火覆盖了我们右手边那段开有无数枪眼、炮眼的胸墙,趁着浓烟遮蔽了敌人的视野、弹片威胁了敌人的眼睛,我从邓宁手中夺过鲜艳的连旗,带领二排三排往前猛冲,三下两下赶上了一排,踢着他们的屁股要他们起来。
“二连全体跟我来!”
我跑在了最前面,除了那条位于13号多面堡所处陡坡下的沟壑外,我脑子里不愿再包含任何事物。
子弹和弹片在我身边热情洋溢地狂舞,我像兔子般地奔跑、跳跃,纷纷扬扬飞起的泥水令我隐约感到迷幻,有一个意识无比清晰:有人在瞄准我,因为我手里擎着一面鲜艳得惊人的战旗。另一个意识忽隐忽现、似云若雾:地底下或许有地雷,我的腿随时会飞上天。
一秒,或一年,无法确定,我没有倒下,连人带旗滚进了那条小沟里。
一个,两个,十几个,大约七八十人相继滚了进来,每个人从头到脚都覆盖或流淌着泥巴。
与其中某些人惊恐或侥幸的目光短暂地交会后,我开始寻找一排的童千华准尉:“一排长!一排长!”
“到!”
童千华的帽子不见了,额头上渗着血,这算不了什么。
“带你的人,把上面的铁丝网给我炸掉了!要快!”
“是!”
童千华吆喝了好几声,拉起二十来号人,从背包里取出爆破筒,手脚麻利地装好,贴着地皮摸上了陡坡,过了好一阵,大家淅沥哗啦地滚了下来。
“上刺刀!”
几秒钟后,沟内一片雪亮刀光。
一阵闷轰轰的爆炸声,坡上升起大片灰白的烟,就是现在!
“跟我上!”
我把战旗扔给邓宁,从他腰里摸出一颗手榴弹,顺便拍了一下聂文青的肩膀:“自己小心,跟着训练时的样子来干,打仗嘛,没什么了不起!”
最后半句话是背对着他说的——我手脚并用地攀上了陡坡,顺着铁丝网的遗迹,看见了敌人的战壕护坡,若干条步枪对着我或我的身后。
我投出了手榴弹,趴下,我能感觉到至少有一子弹划过我的头皮——我的军帽向后翻飞了出去。
更多的手榴弹越过我的脑袋,划着漂亮的弧线飞向二三十步外的战壕。
硝烟腾起,我的耳朵有点痛,但这并不影响我跳起来,飞越过敌人的壕沟,滑进战壕,向看得清和看不清的敌人打完左轮枪里的六七点六二毫米子弹,然后把手枪往腰里一插,捡起一条俄制步枪,用枪托殴打战壕里所有尚能活动的、身上没有裹满泥水的动物。
三分钟后,一连跟着冲了上来,战壕里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俄国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者
杜营长跟着一连摸了上来,好不容易才从一堆泥人中认出我来,眯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李连长,干得好。”
这时我现他腰上的烟袋锅不见了,我懒得管。
突然,一阵海潮般的“乌拉”声从13号堡方向灌了下来,我确认我还是清醒的,所以我认为这是敌人的预备队开始反扑了。
“聂文青!”
我对着满壕的泥制人体塑像大叫。
“在!”
其中一座瘦高的塑像扛着轻机枪跳了出来。
“机枪班占领射击位置,向多面堡方向敌军展开拦阻射击!”
“明白!”
“二连全体注意,准备白刃战!”
“是!”
我从一名脸朝下埋在壕低浑黄积水中的战士手里抽出一杆我军的汉阳九七步枪,刺刀上淌着水,不见血。
“营长,请您退后,接下来会很危险。”
我告诫老杜,他退后了,但似乎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
“我去把三连和四连拉过来,你们等着!”
老杜跑下去了,敌人冲到面前了。
恍惚中我看到一团爆炸的云烟覆盖了我们的机枪阵地,我觉得聂文青死了。
伯爵的儿子死在我的连队里,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很想见见那位聂士成伯爵,看看他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端详我。
一百公尺。
我扣下了扳机,一名俄国兵的脑袋向后一仰,瞬间被自己人的海浪湮没。
瞬间里爆豆般的枪声在我左右暴躁地跳动,以各种姿态朝各个方向倒下的俄国人很快被他们那些没中枪的同伴的胸膛所遮掩,少数俄国兵在跑步中开枪还击,这当然是白费。
大概三四十公尺。
“手榴弹,扔!”
我和一连长王光同上尉几乎同时下令。
上百枚木柄手榴弹飞转着砸向高处的敌人,硝烟瞬间覆盖了敌阵,穿破硝烟冲出来的俄军士兵宛如鬼神。
对方的表情很狰狞,我们也是。
“二连跟我上!”
“一连跟我上!”
我和王连长各端了一杆刺刀明晃的汉阳步枪,相隔十几步,各率自己的连队与敌阵正面碰撞在一起。
格挡,刺杀,闪躲,枪托回砸,动作很简单,关键是力道与反应能力,但只要能尽量多杀死敌人,我并不在乎手头使用的是什么武器。
当头就格掉了一个大胡子俄兵的凶猛刺杀,顺手把枪托一回,向上砸歪了他的下巴,条件反射地正手向前,刺穿了他那疏松胡子后的咽喉,完美。
轻松挑倒两人后,一名比我高出大约一个半头的巨大俄兵猛地横插到我面前,大跨步地一个突刺,刀尖擦掉了我右颊上的一些泥巴。
我没有犹豫,连着向后跳了三步,电光火石间,手枪出套,连着三,打倒了那只我一眼就认为无法单纯以**与之相搏的巨兽。堂堂正正的搏斗?这可是在打仗,打倒对方即等于拯救自己,在这种状况下,为了生存,用任何手段对付敌人都不为过。我真希望手上有一件比机枪轻得多却拥有十倍于左轮手枪装弹量的武器,如果每个班都有一件这种“子弹水管”的话,像现在这样的肉搏战恐怕根本不会生。
激战只进行了两三分钟,左边的一连竟一下子崩溃了,俄国人瞬间吞没了一连的阵线,然后向我们的后面迂回,我们连很快陷入了包围中。
“顶住!顶住!援兵马上就到了!营长已经去拉三连和四连过来了,顶住,胜利马上就是我们的了!”
我不断给菜鸟们打着气,扔下了总共打倒三个敌人后弹膛就空空如也的零一式九毫米左轮枪,双手紧握着那条不少地方已经擦掉了漆的汉阳九七与满脸横毛的俄国兵互相往死里捅。
两三个回合的攻防后,我的刺刀深深地捅入了一名肥胖的俄国兵的胸肌中,一时间居然拔不出来了,两名俄兵哇哇叫着冲了上来,眼看刀尖就要顶到我的鼻尖。
我使尽全身力气把枪身往斜上方上一顶,以俄国胖子的身体挡住了他那两个如见到蜂蜜的狗熊般兴奋的战友,眼角的余光迅扫过凌乱的战场——敌人越来越多,我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快要完蛋了。
俄国胖子被我和他的战友活活捅死了,我当仁不让地顺手接过他的枪,四点三公斤的1891年式步枪比我们的汉阳九七稍沉、稍长一些,保命要紧,将就着用吧。
两名俄国兵早拔出了插进他们战友身体里的刺刀,红着眼要找我拼命,从左右两边同时冲了上来。
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从这两名俄国兵的个头和胳膊上的鼓囊囊的肌肉来判断,其中任何一个都有六成以上几率能在单挑中搞掉我,三十六计,退为上策,然而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又能退往何处?
硬着头皮挡了两下,运气眼看就要用尽了,突然背上有了触觉,略略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一眼,原来是连里的资深中士邓宁。
“连长!你先顶着,我这就来帮你。”
邓宁在我耳边叫了一声,背对着我冲了出去,只听一声极尽凄厉的惨叫,我还来不及判断到底是谁被捅到了,那两个红眼俄国兵又同时突刺过来,我拼尽力气闪掉一刀再挡掉一刀,突然右手边又杀出一个矮个子俄国兵,现在是一对三,我完了。
关键时刻,山东大汉邓宁从我左手边跳了出来,一刀刺掉了其中一个红眼俄国兵,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刺刀也插进了那个矮个子俄国兵的咽喉。
形势急转直下,现在是二对一,剩下那名红眼俄国兵没有扬大无畏的战斗精神,转身逃了。
我还来不及在短暂的意识中对我和邓宁中士的兄弟默契与神勇表现大加褒奖一番,“万岁”的口号声已经淹没了我和邓宁。
杜营长率领另外两个连及时赶到,打退了敌人的反扑。
阵地上满眼的尸体。
老杜毫不怜惜地殴打我的背:“怎么样?没事吧?”
“当然没事……”
我一边说一边摸了摸了全身上下,真的没事。
“刚刚我都看到了,一连的孬种,妈拉个巴子的,看到连长倒了就一股脑往后退,老兵还跑得最快,真他妈该死!不像你们连,几乎都是新兵蛋子,倒还顶到了最后。”
我摸着后脑勺连声说是。
我觉得,我们连不是没人想逃,只是一下子就被围住了,逃不掉而已——当然,这话对自己说就行了。
“你的人先原地休息一下,一连剩下的人我都赶了回来,他们的连副被我当场毙了,其他军官也死绝了,人就暂时由你带着吧,我先带三连和四连上去看看13号堡的情况,需要的话我再派通讯员来叫你。”
老杜向身后那堆几乎要把头低到腰上的小兵扬了扬下巴,又趁机蹂躏了一下我的肩,带着三连和四连钻进了那些七拐八弯的交通壕。
我把一连的逃兵们招呼进战壕里,一个个地仔细看了一遍。
“怕死了吧?”
没人回答,没人敢看我。
“你们算什么帝**人?宁愿被督战队打死也不敢跟敌人拼死一战?窝囊废!白吃了爹娘这么多年的饭!你们知不知道,刚才你们那一退,害死我们二连多死了多少人?你们知不知道,刚刚我们连那个伯爵家的儿子都已经光荣阵亡了……”
有人拍我的肩。
“老杜,你就放心去吧,这些废物由我收拾就够了!”
我向后扬了扬手,那人抓这了我的手。
“连长,我没有阵亡。”
我激动地回头一看,一尊额上涂抹着红漆的泥塑,色彩流动而生动。
我站起身,随便一个方向,最大音量。
“卫生兵!”
我对聂文青准尉的关心止此而已。
教训完一连的逃兵,我顺着战壕开始清点本连剩下的战斗员,走着走着,战壕底两段熟悉的物体映入我的眼帘。
是老杜的烟袋锅,京师宁顺号的上等货,已经断成了两截,两端翘起,所以醒目。
我想了想,把这点垃圾捡起来,用上衣口袋里已经浸透的手帕包起来,塞进了宽大的上衣左下口袋里,顺手扣上了扣子。
突然,一连串颤动心肺的爆炸声从13号堡方向扫荡而来,无数团过于茂盛的烟云在多面堡的周围相继腾起,我的鼻子里顿时下意识地充斥了焦肉的气息。
“连长……这是怎么回事!”
头上绷带未完成的聂文青问我,我不知道该问谁,也不知该怎么办,我必须知道究竟生了什么才能做下一步的决断。
几名慌乱滚爬下来的四连士兵为我们揭晓了答案。
他们的话颠三倒四,有些还相互矛盾,但归纳而言,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营长他们可能进入了敌人的电地雷雷场,并很有可能遭到了由某种抛射装置射的大型水雷、地雷的攻击,营长以及三连、四连的大部分官兵当场化为一片血肉,只有怕死缩在最后面的几个新兵蛋子捡了小命。
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章 幸
天空很蓝,蓝得透彻,蓝得耀眼。
我躺在本师轮休基地军官俱乐部的屋顶阳台上,身后是随风翻飞的床单,远方传来巨型攻城炮阵阵醉人的轰响。
整整一周的阴雨天气之后,灿烂的阳光几乎令我融化。
五天前的半夜,我被人从死尸堆里抬了下来,一检查,身上只有几处擦伤,医生说有点脑震荡,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因为医院床位紧张,我很快就被赶到了轮休基地。
绘着昆沙门天王的团旗耷拉在军官俱乐部的大门前,跟我一起,懒洋洋地沐浴阳光。
我想找女人,但自从武威公春节前到这里巡视过之后,轮休基地里的女孩子们都被赶走了,临走前一个山东的十六岁女孩哭啼啼地跟我说,打完仗以后一定要到旅顺的翠迷院去找她,我对她说,打完仗后我如果还活着,要先遵照跟父亲的约定回去结婚,之后再想办法去找她。
我讨厌把那些女子称为“慰军妇”或“军鸡”,她们和我们的姐妹以及未婚妻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们也是有感情、有思想的女子,只是命运从来不曾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
上级传达的武威公的指示是这样的:各轮休基地引入妓女劳军,虽有严格管制及防范措施,疾病问题无碍,然而红颜祸水,糜烂人心,有碍帝**人武威之扬,着各部应急清理之,改换以严厉紧张之战备训练及健康向上之思想教育。
说得都没错,但我现在只想在一个女人的臂弯里躺着,暂时忘掉那些我认识或不认识的死人的脸,忘掉曾经在我身边飞舞的泥水和肉快,忘掉那些焦黑肢体的主人声嘶力竭地怪叫……或许,还应该再加上一些酒精,忘掉我是生是死。
可是现在我很清醒。
我,李瑞石,步兵11师31旅93团1营副营长,暂行营长职务,昨天刚刚提衔为上尉,但直到今天为止,我手下没有一个肢体健全的士兵。
1营完了,就在四天前。
当天下午我们营负责进攻13号多面堡,为团主力进攻d堡垒拔除侧面火力威胁,我当时是二连连长,连里的小兵基本上是菜鸟,其中三分之一还曾有阵前逃亡的前科。
我带领本连攻上了多面堡前面的战壕里,一连随后跟到,立即遭遇了敌人的反扑,由于一连阵前溃退,我的连差点被俄国人一口气吃光,还好营长关键时刻带另外两个连赶来,救了我一次。
连长把一连残部交给我,亲率三连和四连往多面堡那里冲了过去,似乎是被敌人的电地雷阵外加抛射水雷一下子灭掉了。
我当时就派人去请示团长,团长命令我代行营长职务,率领剩下的人在某点某分之前完成任务,否则军法处置。通讯员冒着敌堡垒的凶狠火力辗转将命令送到我手中时,距离完成任务的时限只有五分钟了。
我别无选择,抱定必死的决心,带领身边一百多号人踏着战友的残肢碎肉往上冲,一堆形状诡异的物体突然自天而降,我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后来我才知道,这次战斗,全营七百多人,包括我在内,仅六十七人生还,其中一半的人重伤,需住院治疗。
不管我们是否已经完成任务,团主力必须按原计划起进攻,结果在13号多面堡与d堡垒东侧火力带的夹击下,2营3营各损失三分之二以上员额,攻击彻底失败,团长及团副一并阵亡。
之后师里派出了救援队,趁夜将战场上还活着的自己人救了下来,我和聂文青正在其中。
跟我很有缘的那位见习准尉聂文青幸运地只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右耳。
现在他坐到了我身边,双手撑地,仰望蓝天,神态澄静。
“93团这次死惨了,昆沙门天没能保佑我们。”
他呆望着团旗,身披唐代明光甲的昆沙门天怒目圆睁,胡须上翘,似乎是在生气地反驳聂文青。
“李上尉,一直以来都得到你的关照……”
“换点别的,你的口气像生离死别。”
我很不客气地打断他,我现在很容易生气,但我又不愿意朝任何人撒火。
我很累。
聂文青低了低头,阳光倾斜着洗掠过他脸的轮廓,我忽然觉得,那张脸的确很美。
“我正式提为少尉了,明天起到旅部政务处任庶务科科员。”
“锻炼结束了吧,很好啊。”
我早知道会这样,毕竟是6大毕业生,怎么能一直放在前线跟小兵一起消耗掉呢?
总之我再也不用担心那位聂士成伯爵会用何种眼光在我和盛着他儿子的棺材之间徘徊了。
我现在,应该很知足。
“以后还会见面的。”
“是,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聂文青很恭敬地向我弯了弯腰,递给我一颗机枪子弹。
“这是什么?”
“我曾经因为这样一颗子弹差点要了你的命,请收下这个,它带着我对你的歉意,以及我对你的感激之情——是你把我变成了真正的军人。”
我感觉脸上的肌肉略略放松了。
“这么说,你终于屈服于命运了吗?”
“这是我,惟一的道路。”
聂文青专注地盯着我,目光里充满着钢铁般的坚定。
“时间还很长。”
“我已经决定了。”
“那么,我们一起走。”
我伸出了手,他疑惑而激动地握住,有点颤抖,但很用力。
“知道吗?聂文青,你可以燃烧得更炽烈。”
“什么?”
“以后慢慢地你就会明白了,现在,我们去喝一杯,然后到武道馆里找人打一架,你觉得怎样?”
“听你的。”
我拉住起他,跑向我们该去的地方。
我感觉到,我将拥有一个盟友,或许,是朋友。
我们没有喝到酒,俱乐部的服务生告诉我们,司令长官有令,攻占基米尔山之前任何人不得饮酒作乐。
“烈酒都被军医院的人运走了,伤员太多,医用酒精都不够用了……”
服务生小声地添了一句。
“还没拿下基米尔山吗?已经过去五天了……”
聂文青嗫嚅道。
我拍拍他的脖子:“别想了,现在是13师在打,不知道他们的运气怎么样,这几天日里夜里都在打*炮,我看那些大炮管子都烧红了吧——我们直接去武道馆好了。”
聂文青没有异议。
武道馆的牌匾据说是师长郑虹少将亲笔提写的,沧遒有力,透着一股狂放的豪气。
拉开门,玄关边摆着一张桌子,坐着一名中士,戴着红袖章,是管理员。
“请登记。”
管理员递上本子。
“要打拳还是练器械?”
“要练拼刺和剑道。”
“请到那边换衣服。”
我和聂文青换上武道服和护具,提了木枪和木刀,来到器械区,那里已经有好几对人在练拼刺,一名手臂上戴着“教练”袖章、头上扣着护面的人坐在角落里。
“开始吧。”
我丢下木刀,平端起模仿汉阳九七步枪制作的木枪,为了达到彷真效果,木枪还在不同部位镶嵌了铁块,所以握起来分量很足。枪尖裹着软垫,即便如此,直接捅到身体上的话还是会造成一定的伤害,所以要穿上一整套古代铠甲般的护具,戴上栅栏式的护面。
我们面对面拉开三步距离,枪尖互指。
“你先攻过来吧。”
我对聂文青说,我当然认为自己的拼刺功夫要远远高过他。
聂文青大喝一声,大步冲了过来。
“破绽!”
我大喝一声,一闪一刺,枪尖插在了他左肋下的护腰上,干净利落。
“欺负菜鸟,太不厚道了吧。”
闷在角落里的教练说道,我看不清他护面后的脸,但我觉得他那对明亮的眼睛里正放纵地透散着一种熟悉的气质——一种我刚刚在什么地方现过的气质。
教练倒拖着木枪,缓步走到我面前。
“有何指教?”
我斜瞥着他,他斜瞥着我。
“玩一玩。”
“放马过来。”
“你先来。”
“你说的,我不客气了。”
我的右手按紧了腰间的枪托,略略一吸气,“杀”地猛喝一声,气出枪,顶准了对方的胸前若雷电般刺去。
等一下!我看不清他的动作!
枪刺空了,我的肚子中间被重重地捅了一下。
是个人物。
“换木刀。”
我丢下木枪,拾起地上的木刀,随手扔了一把给他。
剑道原系出于日本,甲午战争后,经过改良后的剑道逐渐流行于我国及朝鲜,不但民间有许多剑道协会和道场,不少学校还将其纳入体育课程,在军队里,有佩带军刀特权的军官们尤其倾心于这种身心兼修的武道。
“不用比了,看你握刀的架势就知道你远在三段之下。”
“没错,6军学校毕业前我考到了剑联会的二段。”
“我是大中华剑道联合会的八段,日本剑道协会大6分会的七段。”
“什么?”
对方脱下护面。
在场所有人立即停止练习,一起向他立正敬礼。
那个教练正是我们11师的郑虹师长。
“师长,我有眼不识泰山……”
郑师长微笑着拍拍我的肩:“没什么,我郁闷着呢,想到这里来找高手过招,不过一直没见到个够格的,对了,聂文青准尉多亏你照顾了,我代聂士成伯爵向你道谢了——他可是我的老上司。”
“这是属下份内之事……”
“晚上到我那去,请你喝几杯。”
“可是司令长官有令……”
“是司令长官送给我的酒,好东西呢。”
恭敬不如从命。
我是个,幸运的人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破
阿尔乔姆山,东部方面军前指。
刘百良阴沉着脸,表情与外面灿烂的阳光丝毫不妥协。
五天前,三十三旅强攻基米尔山主峰附近的d堡垒,旅长方申思准将不虚战前誓言,当场阵亡,其下九千余官兵伤亡近三分之二,彻底失去攻击力。
在趁夜撤出了阵地上遗留的伤员后,自四月八日清晨起,华军重炮开始不分昼夜地连续轰击d堡垒和4号炮台一带,白天主要射穿甲弹和高爆弹破坏工事,晚上主要射榴霰弹以杀伤抢修工事的俄兵。
四月十一日,天气放晴,浮空部队倾巢而出,大本营直属集群的中型以上飞艇满载五百公斤级炸弹集中轰炸d堡垒和4号炮台,一天内投弹451吨,同日,十八门三零五毫米攻城炮和六门三八零毫米巨型迫击炮猛烈轰击d堡垒,从十一日凌晨五时至十二日晨七时,这些巨炮26小时内投射的炮弹总重过1ooo吨。
现在是四月十二日晨九时,步十三师的三十七旅将在四小时后对d堡垒起新一轮总攻,作为战役预备队的第一百旅集结在阿尔乔姆山后,随时准备接替三十七旅继续攻击d堡垒。
刘百良不是不相信巨炮和重型飞艇的威力,他只是开始不相信他的部队。
经过多次恶战之后的第三野战军消耗很大,各前线部队新兵充斥,军官和士官的补充也大成问题,不得不以大量的军校在校生补入基层部队,“菜鸟团队”、“菜鸟连队”比比皆是。基层部队的战斗素质惨不忍睹,使得较为复杂的战术部署越来越难以实现,指挥官往往迫不得已采取近似“万岁冲锋”的简单战法——这又使得消耗加剧,部队战斗素质进一步下降,形成恶性循环。
部队的战斗意志也大成问题,惨重的损失严重影响了士气,歇斯底里的恐惧如滴入水中的墨般四下扩散,阵前溃退和抗命不前之类的违犯军法案层出不穷,甚至有士兵为了逃避进攻而杀死长官的事件生。
现在,维系部队士气的最有力手段,就是己方强大的重炮火力和敌方所没有的空中兵器了。
山后的重炮又开始怒吼,“强云”重型飞艇和“紫云”中型飞艇庞大的躯体绚丽地覆盖了天空,眨眼间,整个基米尔山陷入了浓厚得狂的烟云中,但是刘百良那恶劣地反抗着天气的表情并不曾因此而有半丝的松动。
参谋长王直从他身后递给他一张纸片:“刚才航浮集群的参谋长马恒明上校亲自上天转了一圈,来这个报告,说是主峰附近的d堡垒主体已被夷平,4号炮台上的重炮掩体也基本上被摧毁,整个主峰附近布满了巨大的弹坑……”
“我们还有多少重炮弹的储备?”
刘百良很现实,他不得不现实,现在的情况和八年前本州岛上的关原之战不同,当时刘百良指挥的精锐禁卫部队面对的是由后备兵和民兵凑合成的垃圾日军,对方所谓的掩体线不过由若干半人深的单个土坑和几排沙包组成,某些衣衫褴褛的农民手中居然还有竹枪!
而面前的俄国人装备有马克沁机枪、射炮、重型加农炮、带电铁丝网、探照灯、无线和有线电,居高临下躲在纵横交错的混凝土工事中,已经整个整个地毁灭了无数的联军连队。
在爆破坑道的作业迟迟未能进展的情况下,只能以连续的重炮打击和飞艇轰炸对敌人的工事群进行毁灭性破坏。
然而,为整个战役储备的大口径炮弹和重磅炸弹毕竟有限,东部方面军的补给压力虽然不及西部方面军那样严重,但也不可能立即向前线集中较大数量的重型弹药,而且重炮过于频繁的射击会造成身管磨损加剧而导致身管使用寿命缩短和射击精度降低,届时更换炮管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全部的储备都在阵地上了,方面军全部二十七门三零五和九门三八零毫米攻城炮,今晨八点前的储备为三零五毫米弹三千八百,三八零毫米弹九百。”
“命令炮兵司令,留下其中一半的炮弹,我不能肯定今天就能结束战斗。”
“我觉得今天应该能够解决战斗……”
“我只想看到事实,把我们的感觉都丢进粪坑里去吧。”
刘百良愤愤道,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左轮枪。
后面的副官报告:“空军第三号浮空哨报告,敌舰4艘出港,驶向东湾。”
“已经通知联合舰队和东部海岸炮兵司令了吗?”
“是的!”
“妈的,还想摸鱼,没门,现在可是蓝天碧海!”
刘百良骂得还算有情趣。
四天前的黄昏,趁着天气恶劣,华军航浮部队无法出动,俄军以2艘炮舰、5艘驱逐舰组成的海军支队开出海参崴港,沿着己方水雷阵内侧航行到东湾,在6上观察员引导下,向正朝2o1高地(俄称圣约翰高地)进攻的日军近卫师团步兵纵列猛烈轰击,其时日军一个联队两千多人密密麻麻地集结在沿海一处俄军岸炮无法射到的自然沟壑中企图强袭2o1高地,突遭俄军舰炮的猛烈纵射,联队长以下几近全灭,随后近卫师团的野炮阵地也被俄军海6火力压制,近卫师团被迫放弃当天的攻击作战。闻迅赶来的联合舰队巡洋舰和驱逐舰部队在己方6上观察员引导下,冒着敌海岸炮火力,于雷区外侧远距离轰击俄舰,击毁敌驱逐舰一艘,将其余俄舰赶回港内了事。
昨天天气一转好,刘百良即命令东部航浮集群派出轻型侦察飞艇在海参崴要塞各重要据点、兵营、道路枢纽及海参崴港上空巡逻,若现敌6军预备队增援前线即可召唤轰炸机和攻击飞艇实施打击,若现敌军舰出港即通知联合舰队及方面军专门组建的海岸炮兵部队。
晴朗的天空,轻柔的暖风,俄军的灾难——现在这句话已经不再绝对。
战争进行到第八个月,海参崴要塞的俄军也摸索出了一些对付华军空中兵器的办法,对空射击的机枪和射炮被头脑灵活的军械厂官兵们弄了出来,这些看似简陋的防空武器上配备了专用的瞄准具,为射炮制造了安装有可调时间引信的空爆弹,但由于无法从外界得到补充,这些防空武器全部是由6海军的机枪和射炮改装而来,如若大量制造必然会削弱6上防线和海军舰队的战斗力,所以直到四月中旬,俄军也只在军港、要塞司令部和部分仓库、兵营附近部署了少量的防空武器,大部分的前线地带依然只好任凭华军航浮兵的怪物们肆意蹂躏。
四小时内,1o万大小炮弹和176吨炸弹倾泻在了基米尔山主峰附近的d堡垒、4号炮台及主峰东侧山梁下的e堡垒上,
十三时整,何淳宁准将的三十七旅跃出距堡垒胸墙仅三百至八百公尺不等的前沿阵地,向d堡垒起冲击。
与此同时,华军三十八旅开始稳步进击e堡垒,三十九旅进击主峰以西的c堡垒,日军第十一师团的三十一旅团进击e堡垒以东山腰上的F堡垒。
作为第三十七旅预备队的三十四师第一百旅此时已经开始向前沿阵地后的第一前进阵地移动,随时准备接应三十七旅。
进攻起前,刘百良下令,为三十七旅的每个连配属一个工兵班,每个营加配一个轻机枪班(2挺机枪)和一个轻迫击炮班(6o毫米迫击炮2门),每个团加强一个1oo毫米重迫击炮连和1个57毫米山炮连(各6门炮),无线电台配备到团,每个营加配一个通讯班以铺设野战电话线路。
总之,“能武装到牙齿就武装到牙齿”。
战斗顺利得令人软。
“……战斗在几乎被彻底摧毁的堡垒废墟上展开,我们用手榴弹、爆破筒、炸药包和迫击炮把缩在大小混凝土块和碎石中的敌人消灭或驱赶出来,敌人则以一种能够射巨大水雷或地雷的装置摧毁我们……我们加快了进攻步伐,在一些地方生了激烈的白刃战……俄军隐藏在山后反斜面掩体中的预备队高喊口号冲下山来,我们以密集的机枪和炮兵火力把他们像割麦般地扫倒,这时好几架飞机俯冲下来,向山顶的敌人投下了炸弹……”
入夜前,刘百良接到何淳宁旅长的报告:“本旅已控制主峰,占领d堡垒主体及4号炮台部分掩体,请遣预备队增援为是。”
刘百良毫不犹豫地命令第一百旅向三十七旅靠拢,随行携带多具小型探照灯及附属设备。
当日夜间至十三日凌晨,俄军多次向基米尔山主峰反扑,在明亮的探照灯光柱的照射下,暴风雨般的子弹和冰雹般的炮弹接连吞噬了数十个俄军连队。
十三日清晨,第一百旅的二九八团沿着山梁附近向东移动,与第三十八旅前后呼应,攻占了e堡垒。
根据战后的报告,三十七旅自十二日十三时至十三日中午为止,共伤亡二千七百八十九人。
无论如何,局面打开了。
“我得睡一觉了,人类一星期里至少要睡一次觉吧。”
四月十三日中午十二时,东部方面军司令官兼第三野战军司令官刘百良上将如是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 苟延
一九零四年四月十五日夜,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要塞防区司令部。
要塞防区司令官斯特塞尔中将以下若干人皆垂头丧气,似乎全身的筋骨被不知什么人抽掉了一半。
第一主防线上最坚固的堡垒和最重要的山头于三天前失陷了,正如紧闭的铁盒子上那扣得死死的锁头突然被撬开似的,华军一不可收拾,36小时内接连占领了基米尔山主峰左右的另外三座堡垒和两座炮台,并在山上架起大炮轰击第一主防线的补给中心——早已要塞化的特鲁多沃耶镇……简单来说,第一主防线的整个中段防区已经彻底崩溃。
十四日中午,斯特塞尔下令全军交替掩护撤出第一主防线,撤往第二主防线重新布防。
俄军的撤退简直是一场灾难。
华军的空中兵器反复扫荡着第一主防线到第二主防线之间布满低矮丘陵和小片树林的地带,架在基米尔山上的各型大炮不断地扫射退却中的俄军纵队,华军和日军的骑兵从山口中冲出来,在机枪大炮的掩护下冲垮了俄军的部分后卫部队,闯进进溃退中的俄军队伍里大开杀戒……
幸好要塞6上防区司令官康特拉琴柯将军及时组织起预备队,在第二主防线的重炮掩护下对华军骑兵起反击,并重整起新的后卫防线,这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混乱中,康热拉琴柯将军因劳累过度而坠马,摔断了大腿,此外,原中段防区司令官扎鲁巴耶夫中将在指挥撤退时遭华机空袭,中弹身亡。
没有了康特拉琴柯,斯特塞尔更提不起精神来,一直以来,要塞6上防线的防御全靠康特拉琴柯的尽心尽力才能呈现出如此良好的局面,许多前线官兵们也正因为这位身体力行、品格高尚的将军不时到他们身边加以鼓舞而保持着高昂的士气,现在,还有谁能代替康特拉琴柯呢?
斯特塞尔看了一眼原西段防区司令弗克,马上转开了头,那个长着小小绿眼睛的**旺盛的公狗,如果让他做了6上防线司令,恐怕当天就会打开城门向那些黄种人投降,附加条件应该就是要塞投降后把他单独禁闭在一个美女如云的院子里吧。
原东段防区司令鲍列曼少将耷拉着脖子,犹如被猫儿玩到极限的老鼠,大概已经完全丧失了精神方面的能量,所谓的斗志对他来说或许是沙漠中幽浮于地平线以上的海市蜃楼,幻化万千,无从寻觅。
斯特塞尔的目光扫过要塞炮兵司令别雷少将的脸,那个平常似乎总在殷勤微笑的小老头一副石头般严肃的表情,脖子不自觉地低下来,整个肩头也仿佛失去了支撑的骨架般软软地垂下去,无望的阴影毫不吝啬地渗透在他滞呆而零散的目光中。
“狐狸般精明”的参谋长雷斯此时的表情比所有人都绝望,浑身弥漫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无力感,宛如刺向气球的钢针,足以令斯特塞尔的气力在一瞬间泄露殆尽。
现任太平洋分舰队司令维特盖夫特少将在长桌一角大口大口地抽着纸烟,斯特塞尔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只注意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经堆起了小山般的烟蒂。
气氛郁闷得令斯特塞尔慌,一种深深的疲倦感如同一连串温热的钢钉刺进他的大脑,一个禁忌的词从郁积已久的布满藤蔓的思想水井中喷涌而出,把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那个词就是,投降。
斯特塞尔在意识层次里慌张地盖住了那个喷涌禁忌的井口,神经质地左右环顾,所有人都低着头,应该没人现他大脑深处这次非自然的喷。
“参谋长,我军的损失统计出来了吗?”
斯特塞尔手有点抖,他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雷斯没有立即回答,他走神了。
“参谋长?我军这星期来的损失统计出来了吗?”
雷斯惊慌地“啊”了一声,连忙点头:“是,是,损失是这样的,十分严重,从四月七日早晨到今天下午,我军共阵亡失踪一万五千七百余人,新增重伤员四千一百名,再减去医院中的病号,算来要塞的可用兵员只剩下四万二千人,由于药品缺乏,伤病员的死亡率正不断上升……”
“我只问你这一周来的损失,你说这么多干什么,维特盖夫特将军,请问分舰队已经组建了多少个水兵连?”
维特盖夫特从鼻子里喷着烟,垂着头无力地应道:“二十六个,每连一百四十人,但是我们缺乏步枪。”
“需要多少步枪?”
“一千五百枝。”
斯特塞尔转向雷斯:“雷斯,从仓库里调两千枝步枪给分舰队,每枝枪配一百子弹。”
雷斯有点为难:“仓库里只剩六百枝完好的步枪了,军械所那里倒有一大堆损坏的步枪……”
“损坏的也要,我们的水兵连既然是预备队,任务就是把冲上阵地的敌人赶回去,那么有刺刀就足够了。”
维特盖夫特说得很轻松,骨子里的轻,表示生命力的气息似乎都一下子飞上上了天花板。
斯特塞尔再次扫视了一圈他的部下,从雷斯到别雷,从别雷到鲍列曼,从鲍列曼到弗克,每个人表情的主调没有任何改变。
他必须做决定了。
“我决定,即日起,6上防线的指挥由我本人兼理,以6军兵营为界,弗克将军负责防线西段,鲍列曼将军负责防线东段,别雷将军仍担任炮兵司令,雷斯继续任参谋长。别雷将军,您清楚要塞目前炮兵的状况的吗?”
别雷魂不守舍地晃了晃他那贴满干瘪皮肤的脖子:“是……是的,第一主防线的重炮无法搬运,几乎全部损失了,现在第二主防线上配备有1oo毫米口径以上的主炮74门,另外,分舰队提供的22门152毫米舰炮正6续安装到防线的炮台上。当前主防线的堡垒和工事中原本配置有轻炮1o2门,从第一主防线撤下来的轻炮共2o3门,加上分舰队提供的1o8门中小口径舰炮,我们将有413门轻炮可对抗敌人,加上海军提供的炮弹,以上这些火炮能够使用的炮弹过2o万,平均每门炮约5oo。此外,我们手中还留存有军械厂制造的14门防空炮和51件各种式样的雷炮,最大的雷炮可将15o公斤的水雷抛射到四百米外,是近迫作战中十分有效的武器,另外,军械厂还大量制造焦棉手榴弹和雷炮炮弹……”
即使神情颓丧,面貌衰朽,别雷的报告却还算清晰明了,这也让斯特塞尔稍稍宽了宽心。
“很好,这样看来我们的炮兵依然具有强大的战斗力……参谋长,其他军需品的储备状况如何?”
“报告司令官,要塞军需部长的报告指出,到本月初我们就已经没有糖、干菜和窖藏蔬菜的储备了,肉类供应完全靠宰杀军马,然而即便是军马也只够宰杀两三个月,由于人员的减少,面粉还有五个月的储备,盐四个月,谷类两个月(主要用于喂马),但因为缺乏蔬菜,必须考虑到今后坏血病的蔓延……”
雷斯忧心忡忡,当然这无济于事,天上不会掉下蔬菜,要塞也没有及时进行养猪种菜,储备的少量的蔬菜种子被集中种在几个玻璃温室里,以满足将军们对新鲜蔬菜的需求——雷斯暂时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坏血病缠身。
“这么说来我们至少还能撑上五个月嘛……”
斯特塞尔的自欺欺人没能让在座的任何一位将军产生丝毫的笑意。
“诸位,我们已经坚守要塞半年之久,反复给予敌人巨大杀伤,就在即将转入反攻之际,不巧遭遇了空前强大的敌人蓄谋已久的总攻,在严重打击了敌人之后,我们按照原先的计划,转入了战线大大缩短的第二主防线实施防御。现在,我们的堡垒工事无比坚固,弹药粮秣十分充足,相信在诸位的努力之下,全要塞的官兵能够继续高昂士气,扬俄罗斯帝**人的光荣传统与勇敢精神,给予敌人更沉重的打击,在沙皇陛下的符拉迪沃斯托克要塞造就一部伟大俄罗斯精神的光辉史诗!勤务兵,拿酒来。”
将军们面面相觑。
每个人面前都斟上了一杯殷红透亮的葡萄酒。
“为了沙皇陛下,大家应该团结一心,各尽所能,争取胜利,我提议,为沙皇陛下和我们的胜利,干杯!”
“干杯!”
将军们一起站了起来,在灯光下摇曳着闪亮的红酒轻盈地滑入他们的口中,似乎为他们带来了久违的东欧平原上美丽春天的生命力,把弥漫在他们身上的颓废绝望的气息一扫而光。
“乌拉,胜利!”
“乌拉!”
酒杯在地板上碎成一片晶莹,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陶醉于这片气氛,为这难得的振奋而愉快。
难得的振奋……有人离开这儿后就会恢复原样,有人转个身就会再度忧郁,有人只是不得已而在这里假装振奋。
“我们?一群苟延残喘的可怜虫。”
弗克用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魇
背景……被玻璃幕墙覆盖的摩天大楼假装威严地耸立在四周,夜幕急降临,霓虹闪烁的世界耀人心魄,装饰性探照灯的红绿光柱映照出浅薄而可怜的云层,不远处麦当劳m字招牌上点缀的彩灯流动着颤抖着,就着那些妖冶的光线熙来攘往的人群碍眼地堆满了这个世界。
步行街路口的巨型液晶显示屏正在播报新闻,装扮时尚的美女主播诱惑般地微笑着轻启朱唇:“近日有关歌手赵慧与影星王达的绯闻事件……”
季节——不清楚了,春天或秋天,我穿着不记得是什么牌子的休闲服,坐在液晶显示屏对面的椅子上等人。
美女主播絮絮叨叨地罗嗦着那段绯闻,我安静地坐着,在人群里搜索,我敢肯定,对方也在搜索我。
咖啡色迷你裙下的雪白,樱桃色眼镜上方闪着荧光的墨绿,炭黑色皮衣上缀满的叮当做响的亮银,这个世界我看得清也看得懂,但我还是想毁灭它。
一个穿着藏青色呢子军服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晃出,向我敬礼。
“国防大臣阁下,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
我注意到军服的领花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脚下踩着火焰。
“坐吧。”
我知道他叫杨正金,6军少尉,机动队特车中队第三小队小队长,但是为什么现在他的鲜红肩章上却有三颗诡异的金色六角星,周围还缀满了陌生的金属质地的松柏纹样……
我叫刘云,6军少校,第2o1特战团机动队队长,可是杨正金刚才为什么叫我国防大臣阁下……
“有关阁下将要起事的问题,我考虑过了,这件事万万不可。”
杨正金扬着他那张已经明显接近不惑之年的脸认真地说道,我记得他应该只有二十一岁的,为什么……
“如何不可?”
我说话了,不由自主地,似乎说话的人不是我,但我却又朦胧地感觉到了嘴唇在动——自己的嘴唇。
“这不是理智的人应该做的事情,您要走的路,是令这国家疯狂地步向毁灭的地狱之途,我不能赞同您的想法,十分抱歉。”
“你不想看到这国家称霸世界吗?”
“我只是不想看到这个国家被世界毁灭,从此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你胆怯了。”
“我只是说出了我真实的想法,现在国民已经普遍被接踵而至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如果再继续煽风点火,自大的天朝上国意识将会无限膨胀,我们将不得不被民众推动着向全世界开战……”
“那又怎样?”
“那出了这国家承受的能力。”
“不对,这国家的潜力是出世界想象的,只需要再给我们十年时间对这国家加以改造,届时一定能够与德奥一起瓜分世界!”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您为什么不去问问财政大臣和工商大臣阁下呢?他们应该能够稍微了解十年内我们能在经济领域以什么方式做些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嘴唇在颤抖,理智的领域闯进了一些嗡嗡做响的生物,它们身上流淌出的灰黑黏液偶尔滴到汉白玉的地板上便咝咝作响,升腾起墨绿色的奇异烟雾。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文易的走狗!他们反对我,他们不肯跟我走,他们必定要死!”
“您为什么那么恨文易!”
“我根本不恨他,但是为了这个国家,不同我合作的人都要死!”
“包括我吗?”
“是的!”
“难道您还不明白,文易就是您,您就是文易吗?”
“什么?”
我疑惑,并且脊背凉,目光不自觉地向周围漂移,旁边涌过一群剃着光头、戴着大耳环、蹬着包有金属的皮靴、穿着黑色皮衣皮裤的年轻人,他们轻蔑的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我的意识里淌过一些词,它们还没来得及清晰地显现出身影便被一圈突然出现的血红的旋涡一口气吞没。
“您不是一个人,您其实是由无数个性格各异的灵魂组成,其中就包含有与文易相似的灵魂,正因为如此,您才会选择与他合作的不是吗?八年来他一直担任总理大臣,您却甘居其下,为什么?因为他就是您,他所做的也就等于是您所做的。然而您的精神世界中却还包含了其他的灵魂,您现在是被那个渴求毁灭与杀戮的灵魂控制住了,您根本就不关心这个国家的命运,您想要的只是一个燃烧的世界,你想要的,只是毁灭!”
“住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钟夏火!”
我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我知道他是我也是我的部下之一,机动队第一特勤中队第二小队小队长,6军少尉。
钟夏火从麦当劳的m字招牌上跳了下来,壮硕的身体包裹在紧身夹克、作战裤与敞开的风衣下,雄浑的脚步令人感到无法遏制的愉悦,洪钟般的声音似乎已经让那些不加区别反射所有光线的玻璃幕墙产生了官能性的龟裂,。
“杀了他!”
我指着杨正金命令道。
钟夏火的嘴角泛出了冷漠的微笑,他从风衣下抬手亮出一枝突击步枪。
“如果不把您现在这个灵魂压制住的话,我们对您的忠诚也将变得毫无意义,我们想跟着一位充满长远智慧的领袖打造一个拥有伟大未来的世界帝国,而不是随着一个燃烧着毁灭与自我毁灭之火的狂人殉葬,这个国家的改造我们也有份,现在这个帝国是大家共同的作品,您没有权力任着自己的性子来处置它!”
杨正金站起身,主动把胸膛朝向枪口。
“总参谋长说得对,我们需要您高瞻远瞩的智慧而非盲目无益的漏*点,请您三思!”
这个声音是……
视野里晃出了两名与杨正金装束相似的男子,其中一人目如鹰狼,另一人的面貌则略显女性的柔美,意识里立刻调出了两人的名字:前者名叫王直,机动队第二特勤中队的狙击手,下士;后者名叫刘百良,是钟夏火那个小队的队员,同样是下士。
“2o2o年我国国民生产总值增长率再创新高……”
液晶大屏幕上换了一个额头闪亮的中年男主播,喋喋不休地夸耀着这个国家的种种数据,国民生产总值达到多少多少美元,比去年增长几点几个百分点,失业率又下降了几点几个百分点,当年吸引外资多少多少亿,外汇储备达到多少多少亿……无论如何,就这些数字而言,我们应当生活在一个欣欣向荣充满生机繁华富强的伟大国度。
为什么我会注意这个呢?
看到王直的脸,我的思绪突然如同从一万公尺高空坠落到花岗岩上的水晶杯般纷纷扬扬地粉碎了。
第2o1特战团成立于2o12年,主要任务是反恐、要人要地防卫和边境危机紧急处理,直接隶属国防部。2o15年,以本团教导连为基础组建了一支特别机动队,辖三个特勤中队和特车中队,主要任务是对各地的镇暴平叛行动实施紧急援助,由于编制精干,训练专业,人员素质优秀,还配备有专用车辆和专门的空运部队,具有二十四小时内抵达全国任意地点展开行动的能力。
所谓的镇暴行动……
“刘队长,这三个人该怎么办?”
钟夏火的人肉大钟把我敲醒了,他手上的九五式突击步枪枪口正不住地在杨正金、刘百良、王直三个人之间游移。
“杀掉。”
说这话的人不是我。
一个比钟夏火矮了大半个头的精悍男子突然插在了我和钟夏火之间,几乎与此同时,在他的脑袋边上浮现出三个巨大的白色楷书汉字:丁介云。
“全都该杀掉,不支持就等于反对,就要镇压和清洗,这才是伟大领袖的意志,伟大从何而来?从如山的尸骨中而来!远的有秦始皇坑了七十六个儒生,修长城修宫殿修陵墓累死了上百万人,一般的伟大……近的有开国领袖坑了七万六千个儒生,大跃进大革命饿死斗死了数千万人,空前的伟大!刘云,你不想更伟大吗?走我的路才对!世界是属于拥有无比坚强意志的人的!用你铁的意志,和亿万人的鲜血,来创造一段空前绝后的历史吧!伟大的千年帝国就在前面,摆脱那个无用的灵魂吧,那个让你迷惑的灵魂,是的,自由,你需要自由,你需要绝对的自由,不受任何人的管束,随心所欲,以铁和血来重塑这个国家,打造一部无比强大的战争机器,让大中华的威名享誉全世界,这是我们共同的理想不是吗?是的,你清醒了,你早就该清醒了,伸出手来,我们原本就应该是盟友,我们才是一体的……”
丁介云向我伸出了右手,他的微笑无比自然,与从前我见过的微笑没有区别。
枪响了,丁介云扑然倒下,插在裤袋的左手带出了一把手枪。
“叛徒,变成了鬼魂还是一样的阴险。”
钟夏火走过来,向丁介云的尸体啐了一口。
“刘队长,无论如何,我会一直跟着你。”
“武威公,我们无论如何不会反对你,可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请您三思!”
面前一下子涌出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个对我最重要的人,文易,和蔼地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
那的确是,我真正想要握住的手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化
刘云睁开眼,枝形水晶吊灯的轮廓在阴暗中张牙舞爪,他感到额上沁出的冷汗正毫无表情地从眉毛的缝隙里凉凉地盯着自己的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似乎自己回到那个时空的2o2o年,地点是某条繁华的街道,人物是aBcd,事件是一二三四。
梦魇。
这样形容有点过分,然而那个梦令人不快倒是千真万确。
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妻子在床的另一边出均匀的呼吸声,刘云不想打扰她。
光兴皇帝赏赐的黄金座钟在对面的小立柜上出更为规律性的滴答声,它的形象异常地模糊——厚厚的金丝绣花呢绒窗帘没有透进太多的光线,太阳应该还没有从黑暗的尽头探出它的头来。
刘云的意识深处突然迸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是谁?”
一个声音,带着轻蔑的压迫力,斩钉截铁地代替他回答:“这不重要!”
于是刘云昏昏睡去……
当刘云在大本营看到杨正金时,眼睛不自觉地眯了一下。
经过了十四年的风风雨雨,四十岁的杨正金依然保留着年轻时那些构成“英俊”的主要元素,他那高耸的鼻梁,明亮的眼睛,墨黑粗直的眉毛,微瘦而匀称的脸部轮廓……
那是一张曾令无数女子抖的脸。
这是一位看起来极为温文尔雅的绅士,然而他读报告时那沉静得似乎已经令地狱的天花板坍塌的声音却给大本营里的瞌睡虫们供给了大量能源,不过刘云还知道他的另一面,在某些时候,这位绅士的激昂之情大概也能够令天堂燃烧吧。
瞌睡虫们开始蠢蠢欲动。
总参谋长——杨正金上将正在报告西部方面军的最新战况。
“……今天凌晨方面军司令官钟夏火来电,因遭遇严重补给困难及敌方生力部队之连续反扑,本司令官认为,方面军主力向乌达河及色楞格河一线的推进已经达到了部队能够承受的极限,请求中止四月一日的大本营下达的作战任务……赤塔为本战区极重要之交通枢纽,如今敌军控制的要塞防区扼断通往贝加尔方面的多条主要道路,使得快跃进的我第一、第二集团军无法得到及时便捷的补给……故希望能够集中力量先行展开对赤塔要塞的攻略。”
“……附,至昨日午夜,本方面军前线各军部署状况如下:自南向北,第二集团军之第二军在乌达河上游波佩列奇诺耶至霍林斯克一线之对岸,第五军在基任加至新伊利因斯克一线,禁卫军集结在彼得罗斯克地域;第一集团军之第四军在彼得罗斯克至新谢连金斯克一线,第一军在新谢连金斯克至比丘拉一线;朝鲜集团军正在围攻赤塔要塞;方面军预备队之第六军和和第七军,集结在希洛克到彼得罗夫斯克之间;方面军后方司令部设在奥洛维扬纳亚,前方司令部设在彼得罗夫斯克。第一军之骑兵侦察队已深入至恰克图一带,据方面军航浮部队查明,向外蒙府进攻之俄军主力已向恰克图收缩……”
一旁的参谋军官们立即在覆盖了一层透明薄膜的地图上写画起来,很快,一幅最新的战场形势图展现在了大本营众大员的眼前,自去年冬天起就难得一见的光兴皇帝今天也在御座上,三十四岁的皇帝似乎没那么容易被病魔击倒。
为了能让包括皇帝陛下在内的众人更清晰地了解那些拗口的俄国地名所代表的军事意义,杨正金亲自拿起尺子在地图上比画着解说起来。
“波佩列奇诺耶位于乌兰乌德东北二百二十公里,基任加位于乌兰乌德以东一百四十公里,彼得罗夫斯克位于乌兰乌德东南约一百公里,比丘拉位于乌兰乌德以南约一百三十公里……整个战线全长过三百公里。边境重镇恰克图在色楞格河右岸,位于乌兰乌德西南偏南二百公里,入侵外蒙的俄军即以此地为补给转运中心……”
光兴皇帝频频点头,大概已经弄明白了,便转向刘云:“刘爱卿,钟上将之请求,你意下如何啊?”
刘云心想,这家伙,以前好象没那么主动过,脸面上还是恭谨应道:“回皇上的话,臣以为,钟司令之报告应无虚言,钟将军能够不慕虚名,全心为大局着想,如实报告前线之困难,并提请中止该军能力外之行动,实在难能可贵。”
杨正金与总参作战处长胡克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胡克磨挲着他那布满细碎胡渣的下巴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当场说出来的话是:“连那个倔强的钟夏火都打算放弃了,说明情况已经糟到不行了。”
“臣以为,可依准钟夏火之请求,先调集作为方面军预备队之第六、第七军回师赤塔,以助朝鲜集团军迅攻取之,已展开于敌前之第一、第二集团军可暂时沿当前战线占据要地与敌对峙,待攻灭赤塔要塞后,再以全军之力向乌兰乌德挺进,届时敌军势必难以抵挡……”
听完刘云的意见,皇帝还左右环顾:“众爱卿还有何见解?”
杨正金忙道:“臣与武威公意见一致。”
胡克也立即表态赞同刘云的意见。
两人又相互瞄了瞄,肚子里的意思是:“皇帝今天好象特别有精神。”
大本营的运作,一般来说就是众大臣和高级将领决定某重大事项后再恭请圣裁,像今天这样皇帝直接征询群臣意见尚属罕见。
无论如何,圣裁已经下来了:“既然如此,就依刘爱卿之意……”
皇帝顿了顿,突然严厉起来:“朕最近听说,上海等地,竟有人逆天而行,于我天朝与俄夷交战之际,搞什么游行罢工,坏我气势,堕我民心,内政部竟不予纠察,是何道理!”
内政大臣莫宁不慌不忙地应道:“启禀皇上,宪法第一条第三款有云,不得制订有关剥夺人民和平集会和向政府请愿申冤的权利之法律法规。其游行者,和平主义者之和平集会也,其罢工者,乃工人不堪雇主残酷压迫而请愿申冤也,国会既未有禁止此种行为之立法,本部无法可依,故只可以理相劝,至于暴力纠察,需得有国会相关立法在先。”
皇帝皱了皱眉,转向总理大臣张志高:“朕观察西洋现状,即便欧美列强,亦有紧急状况时之特别法律,为国家大事计,暂时中止臣民若干权利,权柄皆操于朝廷之手……张爱卿,你是国会第一大党领袖,若你肯出面组织,类似法律当可通过。”
张志高低头道:“这……启禀皇上,这紧急事态法牵涉太广,众多议员惟恐政府滥用,故争议颇多,七年来每年均有相关提案,最终都被否决,即便此次再度提出,亦不免徒费时日,相互争论之下,恐怕还将影响到国会当前之团结局面……”
“如此甚为可恶,就没有人可以治那个谭嗣同了吗?”
龙颜不悦,众臣惶恐,上即拂袖而去。
内史官当天如是记载,这家伙明显欠揍。
没有皇帝的大本营会议照“常”进行,会议结束后,刘云要张志高和莫宁留下。
“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张志高和莫宁没有异议。
刘云注意到杨正金在离开前以不寻常的暧昧的眼神扫过了他们三个人的脸。
“在那个梦里,他似乎对我说了什么……”
刘云记起了那个梦,记起了那些话,但他不假思索地断定那仅仅是梦。
在闲杂人等全部离开后,刘云亲手关上了会议室的包铜镶花橡木大门。
“我知道你们不想搞出一个紧急事态法让政府有机会滥用,但是我们必须联手搞掉谭嗣同和他的民国党,他们干得出格了。”
刘云一刀见血,**裸,**,肠子都滑了出来。
莫宁扶了扶鼻子上的黑框眼镜,白净的脸上没有透出一丝包含紊乱元素的情绪:“不仅是民国党,还有另外几个原本不入流的小党派,他们利用了农村和工厂的穷困状况,企图打造中下层阶级代言人的形象,以便扩大本党派的影响力……不过,国安厅的调查现,民国党跟一些原本主宰对俄贸易的企业有联系,然而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我希望国安厅能找到更多的证据,以便让检察院提起公诉。”
刘云仰起头,斜瞥着莫宁,有些另眼相看的味道。
张志高向刘云扬了扬下巴:“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对于不能容忍的事情,我们会尽量在法律框架内解决,如果法律的创造者带头无法无天,那么法律的信用也将逐渐化为乌有。那些搞反战游行的和平主义者正被主流舆论集中攻击,民国党内部正展开激烈的内讧,很快我们就不会看到类似的事件生了,如果国安厅能找到民国党高层受到对俄贸易主导企业操纵的证据的话,这就不光是令对方名誉扫地的问题了……至于罢工问题,要从本质上加以解决,就必须改变工人的生存状况,为防止雇主将为军费目的增添的税金分摊到原本就穷困不堪的工人头上,必须紧急颁布劳动者基本保障条例,规定最低工资和最低福利,并成立相关监督机构实施之,但是关键的……”
“能在短期内解决就好。”
刘云暂时不想听太多,能够解决问题,他就满意了,至于那些与他的固执理想背道而弛的论调,他打算捂住耳朵,一个字也不要听进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贵胄
春暖,花开,叶绿,鸟鸣。
北京,西单,甘石桥槐里胡同与背阴胡同之间,撑着富丽堂皇的门面无意义地炫耀着的洵贝勒府里,几位长袍马褂的所谓皇亲贵胄缩在后花园的凉亭中,相互咬着耳朵絮叨着什么,那种猥琐而又满足的神情,活像正在啃食死尸耳朵的啮齿动物。
“………已经仔细调查过了,武威公爵府到了半夜,前门后门不过各有两个警员看着,护院家丁至多十名,总理大臣官邸到半夜总共也不过八个警员守着,护院家丁五六个……我跟端王爷商量了一下,只要召集三四十名敢死之士,事情就能办成,但是这样的汉子比较难找,前前后后要花的钱也不少,我跟端王爷的财力有限,希望诸位为了我们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各尽绵力……”
说话的人正是这府第的主人,当今光兴皇帝的六弟载洵——一个已经在内心和嘴上无数次杀死过包括武威公刘云、致德公文易在内的无数汉族大员的意淫分子。
鉴于意淫的局限性,在某一个冰凉的、身边没有温暖的女人身体的早晨,载洵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把那种安慰性的恨通过实际的手段泄出来,他需要知道刘云等人的脑袋在某一天清晨滚在大街上,被嘴角溢满白色泡沫、喷出湿润而腥臭的热气的马踢来踢去。
一想到那些脑袋被坚硬的马蹄踩中时出的坚实的“喀嚓”声,以及飞溅到马脖子上的豆腐花一般的脑浆,载洵就激动得手指乱颤,随之而来的还有急不可耐的**。
“钱倒不是问题,关键是,杀了刘云又怎样呢?或者说,即使把内阁十二大臣统统杀光,我们又能怎样呢?没有兵权,什么都做不了,杀几个人有屁用?”
一位年轻的贝勒提出了疑问。
“我是这么想的,只要刘云和张志高一死,我们马上入宫请皇上亲自主政,从此废总理大臣,恢复皇权,各部大臣及各省省长均由皇上亲自任命,国防大臣可任端王,鄙人不才,可任内政大臣,其余各部,倒可以斟酌由各位主持……届时皇令一下,历数刘云等人罪行,同时犒赏三军、救济穷困,收服军心民心,大事可成……”
载洵说这话时没有一丝的慌张与不安,似乎某种天命的正义已在灿烂灼人的光芒下将斩除妖邪的神剑授予了他,他握着那剑,飘在空中,以使命的权力向众人号施令,不过是理所当然中的理所当然。
“时机不对吧,现在还在跟俄国打仗呢……”
另一位蓄着时髦的八字胡的贵胄公子把玩似地拈着须尖,轻轻摇头道。
“现在正是时候,大家想想看,若是这场仗在刘云的领导下打赢了,他的声望不是更高了吗?这逆贼势必更加嚣张,说不定一待停战,就会命大军回师京城,借着军势民心逼迫当今皇上禅让皇位……如若在皇上亲政下最终打赢俄国,则皇室之威望必将得以巩固,我大清再兴有望……”
端郡王载漪抚着他的山羊胡得意洋洋地解释道,四十来岁的消瘦**中不时散出与意识构成不符的饥渴**,这些**借助他的表情**地指向“权力”二字,然而为他本人以及身边许多人所不知的是,他的确严重缺乏大脑胶原质。
“可是我听说现在身居高位的大将都是刘云一手提拔起来的,而政界财界人士几乎都是文易的棋子,张志高也不过是文易之傀儡而已,刘云文易二人,一武一文,掌控天下,必须同时除掉,然而即使侥幸除去二人,若是那些手握重兵的大将与文易的政客财阀势力勾结,一举反扑过来,我们哪里承受得了?”
摇着画有江南水乡风景纸扇的一位青年公子徐徐问道,这勉强算是人话了。
载漪楞了一下,随即掩饰性摆起了手,以桃木面具般的坚硬笑容应道:“这位贝勒爷多虑了,所谓擒贼先擒王,又有云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当下众人慕于权势,不得已而向刘、文等人屈膝,若皇令一下,将刘、文等人斥为逆贼,改而提拔我等为朝中大臣,又何愁列位将军、政客、财主不向我等屈膝?若一味苟延残喘,作出事不关己的姿态,眼睁睁看了那些汉人夺去了祖宗的江山,届时不光我等,就连皇上也欲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啊!”
“端王爷说得是,列位不可再自以为事不关己了!不是刘死,即是我亡,刘云篡位之心昭然,篡位之事随时可能生,我等不奋力而出,清君侧而护皇权,除奸臣而正乾坤,简直枉为太祖子孙,生前当受太祖英灵所斥,死后必为后世子孙所指!”
载洵一番话叫得是慷慨激昂,足以让那些每天在八大胡同九大赌坊里挥金如土的密谋者们开始考虑要不要捐上几十块钱敷衍敷衍他了。
“洵贝勒说得是啊,无论如何不能忘了祖宗,我这里有十块钱,这个月的零花钱都在这里了,哎,最近几个小妾刮得紧,手头实在是……”(注:此时的一块钱大约等价于另一时空2o2o年的2oo到3oo块人民币,见设定)
“哎呀,不久前我那正室夫人的爹娘一块儿死了,看到夫人那么伤心,也只好多意思意思,这一意思呢,就意思完了……这里有五块钱,别嫌少啊,这可是我对咱们皇上、咱们太祖爷的一片赤诚啊!”
“这两块钱就收下吧,不用不好意思,为了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天下,就算扒房掀瓦,我也愿意!”
“这一块钱可是我今年最后的一点储蓄了……”
众人一边坦白心意一边“慷慨解囊”,不一会儿,载洵的扇子上就积起了一小堆壹圆、2圆和伍圆面值的纸币来,一角的硬币若干枚,虚晃晃地压在纸币上面,似乎随时会被风一起掀掉。
亲贵们开始散场,临走前还不忘碎碎念叨着捐出去的钱。
“端王爷,洵贝勒,我还要照顾我那雀儿呢,你们忙,我先回了,有了消息可别忘了我,我其实不在乎那十块钱的,只要能帮上你们,我就心满意足了……我那十快钱真的算不了什么!”
“洵贝勒,我那五块钱您一定记着了,其实我对于财政还是很有兴趣的,上次财政部公务员考试我原本很想参加的,不过一想到我这贝勒居然还要考试,心里还真不舒服,咱们不是王孙贵胄嘛,皇上若要我管国库,我还真能管得井井有条,我这还真不是盖的……”
“钱这种东西,我从来不放在心上的,你们不用过意不去,其实呢,我这个人,别的不感兴趣,工厂呀商号呀这些事情特别关心,其实那个文易以前就找过我,要我做他内阁里的工商大臣,我还不买他的帐,不过若是皇上的圣旨,我当然不敢抗旨啦……”
“今年就算没有储蓄也无所谓,不过听说交通部的建设项目很多,我对铁路一向很了解,如果由我主管交通部的话……”
载洵很想立即跑进屋子里取出那把五哥载沣送给他的缀满金色百合花纹的法国造左轮手枪,在已经离去的六个人头上各打出一个直径八毫米以上的孔洞。
但是载漪却很认真地收拢起载洵扇子上的钱,一张纸币一张纸币、一块硬币一块硬币地数了起来。
“二十八块四毛,不错了,总比一分都没有的好,可以弄几把小手枪啦。”
载漪知足地微笑起来,山羊胡的末梢如节肢动物的触须般神经质地颤动着。
载洵一脸的厌恶或憎恨:“这些家伙,什么东西嘛,把我们当叫花子了,还敢明目张胆地提要求!我要是做了内政大臣,先就要派警察抄他们的家!没钱,跟我哭穷,行啊,我就要你们真穷!”
“要谁真穷哪!”
鹅卵石路上走出一位年轻的亲王,身着领口、肩头装饰着红绿两色宝石的奢华礼服,黑色主调,下摆过膝,头戴缀羽的船形帽,装扮英武,脸上却无可掩饰地浸润着忧郁。
“五哥……你怎么来了。”
载洵有点吃惊,嘴形略略朝非逻辑的方向歪曲了一下。
来者正是载洵之兄,当今光兴皇帝的五弟载沣(皇帝之二弟、三弟、四弟已相继夭折),当年二十一岁,光绪十六年即西元189o年,其父醇亲王薨(真实历史上醇亲王死于光绪十五年即西元1889年),由当时年仅七岁的他袭爵,时人称为“小醇”。
“不要当我是傻子,你们想做什么,我心里都明白着呢。”
醇亲王载沣殿下并不打算跟眼前这位任性的弟弟在无意义的基点上绕***。
“五哥,其实我……”
“你该叫我殿下的,郡王以下见了亲王该怎么着,光绪十九年的《御制皇族训规》上写得清清楚楚吧。”
端郡王载漪刚想插嘴,被载沣当头喝住:“端王爷,年轻人不懂事就算了,您也来凑合,太不像话了吧。”
载漪支吾了两声,没敢说话。
“你们这样做,是想置皇上于死地啊!”
载沣摘下帽子,往胳膊上狠狠拍了两下。
载洵脸一横:“五哥这么说,是让我们坐以待毙不成!”
“笨蛋,只要我们都安分守己,就是帮了皇上,如今满汉合流,我们也算是汉人了,再去斤斤计较,反而会惹恼了他们,今时不如往日,兵权财权政权都在他人手中,一味乱来只能自取灭亡!你们再想想看,皇上若是跟你们是同一个心思,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听那些汉人的话,反倒把八旗、亲贵疏远了呢?”
“皇上被软禁了!”
“根本没那回事,今天我还跟皇上说话来着呢。”
载洵被针扎了屁股一般骤然兴奋起来:“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说,有点闷,想出去散散心,可是身为大本营最高统帅,走不开。”
“就这些,没别的了?”
“你还想有什么别的?”
“你怎么不问皇上,干嘛都让汉人掌了权!”
载沣把帽子在面前扇了两扇,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怎么就没听明白呢,我刚才都说了,满汉合流,咱们也是汉人了,你呀,也别老是长袍马褂的,看你那样,换身西服,精神点,也别让人家说我们守旧,不知时尚,皇上不也早换了西服吗?”
“我要去见皇上!”
“放肆!就你那点心思,你想跟皇上说什么?要他除去那些功勋卓著的元老重臣,任用像你这样不知深浅的小子?要不是刘云他们带来的福气,我们皇上能像现在这么威风吗?你给我安分点,别老是惹是生非,只要咱们不给皇上丢脸,国家兴旺了,也就是咱们皇上的功劳,这天下,也还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天下。”
“五哥,你太天真了!”
“住口!你有资格跟我这样说话吗?”
载沣眉毛一耸,怒上额头,目光一扫,定位在端郡王载漪手上那一小堆钞票和硬币上。
“这是什么?”
载漪忙点头哈腰地应道:“禀亲王殿下,这是几个朋友凑份子喝花酒的钱。”
“不对吧,是捐来请刺客的钱吧。”
载沣一针见血,载漪面颊颤:“这……这……殿下英明……”
看清了载漪手上不过是几张颜色暗淡的纸币与几片缺乏质感的硬币,载沣的怒气便如火炉边的冰雪般迅融化为冰凉潮湿的忧伤,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共多少钱?”
“二十八块四……”
“真是忠心可鉴啊……”
载沣的口气似在讥讽他人,却又饱含自嘲性的无奈,叹完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三张拾圆的钞票。
“这是我的份子,今晚在哪里碰头?”
载漪一脸迷惑地“啊”了一声。
“喝花酒啊,不是说凑份子喝花酒吗?我也凑一份,行不行?”
载漪恍然大捂:“行,行,怎么不行……”
“还没定下在哪里喝吗?我们毕竟是皇亲贵胄,要找个体面又隐蔽的地方才行啊。”
载漪立即来了兴致,熟门熟路地介绍起来:“这个好办,西直门外大街有一家纹羽院,前面是美女弹琵琶古筝的幽雅餐座,后院里却有隐秘的别室,专供不好抛头露面的爷们在里边喝花酒,我是那里的熟客了,现在派人去联络,晚上就坐了轿子从后门进去,即使有人看见也算不了什么……”
载洵却急了起来:“端王爷,这可是咱们起事的资金啊……”
载沣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还想着起什么事?今晚就把那几个捐了钱的人凑起来,说是今天全当开玩笑,其实是为了喝花酒凑份子钱,杀人什么的全是屁话,听懂了没?”
载洵扭过头去,咬着嘴唇不回话。
载漪笑呵呵地过来打圆场:“洵贝勒都听懂了,他就这犟脾气,殿下您就甭生气了,按您的吩咐,我这就派人联络纹羽院跟那几个小子,今晚八点好不好?”
“九点。”
“是,九点,您对那里不熟吧,我安排车去接您好不好?”
“好好安排。”
“是,是,一定……”
载沣戴好帽子,顺手拂了拂头顶的华丽羽毛,神气活现地背起手走开了。
待亲王的背影消失在繁复的花木中,载洵孩子气地往凉亭的朱红柱子上踹了一脚:“哼,我不会放弃的,刘云逆贼,绝不能让你活在这世界上!”
载漪把钱塞进袖子里的暗袋,顺便把脸上那露骨的献媚微笑换成关切的面具:“贝勒爷,事已至此,您就别逞强了,听殿下的话吧,来日方长啊……”
“哼哼,来日方长是吧,长不了多久了!”
载洵恨恨道,随即模仿着醇亲王殿下的姿态,背起手、昂着头大步走开了。
凉亭里,载漪抚摩具有强烈充实感的袖中暗袋,脸上胡乱洒着嘲弄与自以为是的粉末,公羊般的嗓子里挣扎着挤出了属于自己的话:“急不了,急不了啊,我的儿啊,等着吧,不管是大清还是大中华,那紫禁城里的皇座,老爹一定帮你弄到手……到时候管你什么贝勒亲王,刘云文雨,还不全都要乖乖地向我低头,哼哼哼……”
夜,武威公爵府邸前,就着莲花形电气挂灯的莹白灯光,一辆周身游动着黑玉光泽的王虎牌轿车嘎然而止。
车上下来的中年男子身着便服,大约一米八零的个头,身材修长,优美的面颊上方架着墨镜。
管家打扮的男子过来询问:“是总参谋长阁下吗?”
“我是杨正金,武威公传我来的。”
“请随我来。”
两人穿过中式的回廊和巴洛克式的宽阔前庭,皮靴在花岗岩石板上的撞击声与庭院中央喷泉的落水声微微共鸣,路灯慵懒地亮着,花木在光与暗中油画般地凝固,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几乎不存在的甘甜。
略带无法言明的东方风味,距离喷泉不到二十公尺的那幢三层洋房扩张性地耸立在呆滞的菩提树、冷杉与合欢树之间,装饰着金合欢花纹的大门前洒满了静谧的、梦幻性的白光,在某一瞬间,杨正金以为自己的梦境太过无稽。
所谓的现实,或许只停留在位于这幢洋房第二层中间的主人的书房里。
这是一个更为无稽的念头。
杨正金敲了敲书房的门,管家向他点头致意后迈着机械性的步伐走开了。
“进来。”
杨正金推开门,身着元帅服的刘云正端坐在桌子后面以单调的表情注视着他。
“坐吧,要不要咖啡?”
“谢谢,不麻烦了。”
刘云揉了揉眼睛,声音里略带疲惫性的松弛感:“好吧,那么,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接到您的命令后,我立即派了鹰狼队的天组去查,今天晚饭前有了消息。已经查到七家对俄贸易主导企业对民国党进行资助的证据,此外,制造民国党上层涉及与俄国情报机关交往证据的工作也进行顺利,今后两三天里,就可以将这些证据以隐秘渠道转到国安厅,部分证据也将按计划寄给中立党派和外国的报社,民国党这次是死定了……”
“很好,辛苦了。”
刘云向自己的心腹爱将欣慰地点头道,这样子就足够了,有功就赏这种手段并不适用于高级的工具,刘云如此重视和信任杨正金,自然明白杨正金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回报——那就是一如既往出他人的特别地重视与信任。刘云自认为看透工具之心是自己的专长,当然,他并不曾怀疑过这种专长也许会因精神力量的衰竭而扭曲、变形,他坚信自己在精神力量方面的优势胜过随他而来的任何一名时空穿梭者。
“对了,武定国的事情怎么样了,听说过两天宣判?”
“已经安置妥当了,昨天庭审结束后我亲自去安抚武定国,告诉他一定会得救,让他乖乖照法院的安排做就是了,想必他在蒙上眼睛面对枪口的时候就不会抖了吧,心里想着马上会得救,然后可以出国隐居,娶个金美女做老婆,了此一生罢——就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被子弹射透了脑壳,真是幸福啊。”
杨正金对那位即将奔赴黄泉的老战友显然毫无同情之心。
利用总参后勤处长之职权及刘云老嫡系爱将的身份,总共受贿三百万元(相当于2o2o年的六亿到九亿元人民币)的前6军上将武定国,今年元旦过后曾在拘押所中请求杨正金和刘云救他一命,为此他愿意孝敬出存在外国银行的一百万元赃款,杨正金假意答应,套出了存折所在,然后按刘云指示将存折中的巨款捐给了阵亡将士遗族救助会(当年三月起更名为国之殇援助会),随后杨正金指示武定国在法庭上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待执行枪决之时会以偷梁换柱的伎俩把他救下来,送到外国去隐居。有“零点一二吨级人物”之称的武定国为了性命不惜一切,只得照办,如今法院庭审已经结束,再过两天即将宣判,武定国死则死已,总归还能抱着生的幻想死去,相比带着对于死亡的恐惧而被杀掉的丁介云一伙,他不是要幸福得多吗?
刘云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负责监视皇族的地组三科现,皇帝的六弟贝勒载洵以及端郡王载漪有不稳的迹象。”
作为刘云私属的秘密情报组织——鹰狼队——当前的负责人,杨正金能够知道的东西比他想要知道的东西要锦绣繁华得多。
刘云不动感情地“哦”了一声。
“贝勒载洵和端郡往载漪经常召集宗族议论时政,不时表一些针对朝廷大员的过激言论,这本不算什么,不过最近风组二科在对京师周围黑社会性质的会道门进行调查的时候,现了其中某些极端暴力组织与皇族有联系的痕迹,地组三科随即深入调查,今天下午地组递交的报告指出,某些皇族人士涉嫌阴谋策划雇凶杀人,而且谋害对象似乎指向朝廷大员……详细情况继续调查中,主要嫌疑人已锁定为端郡王载漪及贝勒载洵。”
“皇亲贵胄们又按捺不住了吗?想必这十多年来杀得还不够狠啊。”
刘云冷冷一笑,右手的中指在桌面上愉快地弹跳了两三下。
杨正金低了低头:“要不要……”
“继续监视,重要的是搜集足够充分的证据,当然,需要的时候,会让你们制造证据的。”
“明白。”
杨正金想起中学时听到的一句被恶意篡改出的屁话:“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原话大约是中学历史教科书中某伟大人物的豪言壮语:“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没有证据,那么就创造证据吧。
历史都被创造了,证据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云没有放纵部下呆的习惯,以厚橡木的办公桌为支撑,右手的食指向杨正金微微抬起:“不稳的,只有这两个人吗?”
“您指的是……”
“文易今天在做什么?”
“是,他今天在青岛,按照活动日程,今天应该会在山东联合工商会会长张謇男爵陪同下参观张氏葡萄酒集团公司和青岛商港,晚上则会出席在张謇男爵私邸举行的有山东著名工商界人士参加的宴会。”
“财主们都很喜欢他呢。”
“是……”
杨正金觉得,这种时候除了说一个“是”字以外应该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
“张志高呢?”
“今天下午内阁会议结束后,他和罗素兰到中民党中央党部去了,召开了中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委会议,会议的内容暂时还不清楚,要弄到会议记录吗?”
“大概不会有记录,别管了。”
“是。”
轻轻地,传来了对刘云而言极为熟悉的敲门声。
“进来。”
恭谨地推门进来的正是刚才领着杨正金到书房来的那位管家,右手托着一个雕有牵牛花藤纹样的银托盘。
“有一位先生求见,这是他的名帖。”
管家递上了一件镶有绿色水纹边的精致折帖。
刘云打开一看,神色里暗含惊疑,随即向杨正金微微一笑:“小杨,你猜谁来了?”
“不会是张志高吧。”
“猜错,马上就让你知道——老岳,麻烦你带那位先生到书房来。”
“是,老爷。”
姓岳的管家微微鞠了一躬,优雅地托着托盘后退而出。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祥之云
轻轻地,响起了敲门声,属于那种柔软的、请求性的、不会触动人类反感性神经末梢的声音。
“请进。”
刘云向雕着牵牛花藤蔓的厚重橡木门微微弯了弯腰。
门开了,黑西服、白衬衫和蓝灰斜纹领带上面架着一张覆盖了厚厚黑框眼镜的白净而文静的脸,这张脸上安放着太过完美的不卑不亢,反倒容易令人产生“他心里一定有鬼”的反效果。
“没有预约就贸然来访,实在不好意思,杨参谋长也在啊……”
来者向刘云和杨正金微微点头致意。
“哪里哪里,莫大臣难得光临寒舍,是我的荣幸才对——请坐,要茶还是咖啡?”
刘云笑容可掬。
“咖啡吧。”
内政大臣莫宁顺口应道,脸上那原本近乎完美的面具已经出现了龟甲般伸张开来的细微裂痕,大概是要掩饰什么似的,莫宁做了一个伸手扶眼镜的无意义的动作,恭谨地坐在了杨正金对面,丝毫没有察觉杨正金正吃惊地望着他。
刘云吩咐在门外侍侯的岳管家端三杯咖啡过来。
“那个,有没有打扰你们的谈话?”
莫宁双手扶在大腿上,目光略微生硬地扫过刘云和杨正金的额头。
“没这回事,该谈的事情已经谈完了,现在就恭候莫大臣指教了。”
刘云略微歪着脖子向莫宁点头道。
“不敢当,不敢当,指教可说不上……”
莫宁连连摇头,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落在杨正金身上,刘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杨参谋长是我最信赖的人,莫大臣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好了,我知道武威公是最不喜欢废话连天的……”
“正是,我没有太多时间消耗在实质以外的遮羞布上。”
刘云已经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他的确是猜不出莫宁的来意。
莫宁稍稍向前欠了欠身,积蓄力气般地沉吟了几秒,这才下决心似地开口道:“恕我直言,我现在我们这些原本生死与共的同志之间,出现了非常危险的裂痕,相互的不信任感正在吞噬我们,顺便也将吞噬掉我们费尽心血打造出的历史上未曾存在过的全新中国。”
刘云嘴角微微一弯,双肘顶着桌面,双手交叉在面前,下巴稍微向上抬了抬:“相互的不信任感——说得很好,接着说。”
“无论如何,必须设法消除这种不信任感,回复到起初精诚团结的状态,各人尽心尽力,继续为我们共同的梦想而奋斗。”
“这也是我的愿望。”
“这么说,我们已经具有了基本的共识。”
“没错,问题的关键是,你有什么打算?”
刘云犀利地问道,他并不是不信任莫宁或有意要给莫宁下马威,他只是习惯性地把对方的意识**化,从而达到使对方无法玩弄文字游戏以浪费宝贵的时间与脑细胞的机会。
“其实问题的关键是,您有什么打算?”
莫宁毫不客气地把球踢了回来。
“这话怎么说?”
刘云不动颜色,他并不认为对方照抄自己语句的回答有多无礼,他只想尽快了解实质,在这种微妙的时刻里,放纵情绪是无意义的。
“您只是私下里向某些人透露说,您要将国家存在的目标定为战争,也即是说,您打算建立一个军国主义的帝国。”
“没错。”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您要如何改造现在的国家?或者说,您是想把这国家变成以您为皇帝的君主**国家,还是以您为领袖的法西斯式极权主义国家呢?”
刘云眉头一皱:“是张志高叫你来试探我的吧?想搞清楚我的底线吗?”
“事实上,我正在寻找化解裂痕的可能性,我们理应是同一个阵营的,不是吗?”
“原本的确是一个阵营的。”
“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有人在跟我赌气。”
“你们在相互赌气,我觉得,文易误导了我们,你又因为跟文易赌气而自动疏远了我们,你觉得我们这些文人跟文易都是一伙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否则今天我就不会单独来见你了。”
莫宁此时已经是挺胸抬头,气势昂然。
刘云轻轻弹了弹桌面,审视的目光在莫宁脸上来回扫荡,现新大6的情绪如夏威夷岛上不停流淌的岩浆般无可遏止。
“这么说,你是打算投到我这一边来了?”
“您没有听清楚,根本就没有您这一边,他那一边这回事,那种无谓的裂痕只存在您和文易的想象中,你们情绪化的言行举止导致了你们想象中的裂痕扩散开来,影响到了我们整个阵营的团结,如果你们两个都能以负责任的态度心平气和地召集大家一起商量的话,事情也不会展到现在这种样子?”
“那么,现在算是什么样子?”
岳管家那时钟般一成不变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间充满凝重气息的谈话,老岳端来了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在桌子上摆放好后,又带着永恒般的微笑机械地后退而出。
咖啡的浓香稍稍淡化了气氛。
莫宁白皙的手指捏着镂花的银勺子在杯子里纤细地搅动了几下,小心地抿了一口。
“现在的状况,应该是秉承文易意志的张志高把您当成了对手,而您又没有对大家把事情解释清楚,现在大家只听到文易和张志高的一面之词,我们都很想知道您的真实意思,我们并不认为您真的想打造一个**皇权国家或另外什么形式的极权主义国家。”
“你们?我很想知道‘你们’是一个什么样的范畴。”
“一定要说清楚吗?”
刘云抬了一下右手的食指,做出扣扳机的动作:“我需要知道,这很重要,是我思考的……原料,或者说,反省的源泉之一。”
说到“反省”这个词时,刘云带着抖动的情绪加重了口气。
莫宁犹豫了一阵,硬绷着脸开口道:“我是代表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总共五个人在说话,另外四人是牛金、韩浪、江闻涛和马丰。”
刘云的脑海中立即鲜活地映出了那四个人的形象:
工商大臣牛金——已经开始荒漠化的头顶上几根小黑草无望地苟延残喘着,肥硕得要滴出油来的大脸上架着一副饱受压抑的金边厚片的圆眼镜,具有宇宙般深广概念与奶牛般肉感外形的大肚皮里或许可以通航万吨级战舰;有“财神爷”、“韩麻杆”之称的财政大臣韩浪——无须多想,总之此人就是从上至下彻底地体现了电线杆主义的美学观念;有“设计疯子”之称的交通大臣兼航空计划委员会委员长、海军舰政本部席顾问江闻涛——细瘦苍白的瓜子脸上赫然罩着一副巨大的方形黑框眼镜,一头自来卷的半长头堆得像鸟窝,浅色的西服上总是沾满了各色墨水的痕迹,不修边幅这个词大概是专为他量身打造的;挂着科技大臣、帝国科学院副院长、帝国化学工业联合会副会长兼席顾问、帝国石油产业联合会席顾问等等头衔的哈尔滨工业大学工业化学硕士马丰与江闻涛刚好相反——高耸的鼻梁上架着精巧的金边眼镜,头总是整齐而光滑地向后拢去,面貌英俊,衣冠楚楚,气度潇洒,彬彬有礼,倒是一副资深社交人士的派头。
“你可以全权代表这四个人说话吗?”
“是的,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
“很好,你们就是想知道,我究竟要打造什么样的国家,是这样吧?”
“没错。”
“我想要打造一个能在十年后与一位或一群合适的盟友瓜分整个地球的雄霸帝国,为了达成这一史无前例的宏伟目标,我将动用我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与手段,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同时扫除一切不肯合作的力量。是,我的确打算建立极权主义的政治体制,我需要高度的行政效率将全国的各方面的力量迅、完全地整合起来,为打造一部能够称霸世界的军事机器而服务,每一个人、每一分钱,都要纳入这部机器中来!大家要暂时牺牲狭隘的自由和眼前的利益,每个人都应该为称霸地球后身为中华帝国国民所能够得到的更为深广的自由和更为巨大的利益而尽心尽力,这不是无收益的单纯奉献,而是一项充满气魄的合理投资,即使从经济角度出,国民也应该能理解!我们大中华原本就是天朝上国,四夷来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先前我国技艺衰退,被洋人占了些便宜,如今稍微振作,就把俄国人打得满地找牙,如此看来,中华宏威响彻天下,地球诸蛮夷屈颈来降的时候也没多远了——从爱国心和天朝上国的角度出,国民支持我这一政策更是理所当然!再说了,我们这些人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要建立一个繁荣富强的中华大帝国吗?帝国是什么?光有皇帝就算是帝国了吗?不对!帝国一定要能称霸,帝国主义就是剥夺弱国和对手从而称霸世界的主义,中华大帝国就是称霸世界的中国!我们不但要称霸世界,还要将中华文明扩散到世界每一个角落,一千年,或者仅仅一百年后,地球上将只存在汉语和汉文,其他妨碍听觉影响视觉的语言文字通通都要消灭……”
莫宁,以及杨正金,都听得目瞪口呆,莫宁那无意识张开的嘴里大概能塞进一两个鹌鹑蛋。
“等一下,刘云,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这究竟是……”
杨正金已然忘记了规矩,竟直呼起刘云的名字来。
刘云不满地瞪了杨正金一眼:“我认为你很容易理解这些,所以才想进一步深思熟虑后再跟你商量,今天既然有机会,就顺便让你也知道了,没必要大惊小怪吧。”
莫宁咽了口唾沫:“这么说来,武威公果真是要建立极权主义国家,不知道武威公打算做皇帝还是元呢?”
“还没想好,不过我当然没办法一步登天,为了能在改造国家的过程中少付出一些代价,达到平稳过渡,我打算在战争结束后退役从政,领导某个政党竞争国会多数议席,以出任‘正式’总理大臣,这一点我已经跟张志高说过了,我会在‘合法’的范畴内行动的。”
“那之后呢?除非颠覆现有宪法,否则根本建立无法您所的那种国家。”
“那之后,我会向国民解释我的政策方针,从而在民意的基础上修改宪法。”
“如果此路不通呢?”
“此路必通,你不要忘了,民族主义和军国主义,是当前这个世界的两大潮流,所有的列强都在扩军备战,所有的列强都企图独霸世界!当前这场对俄战争已经突显了我们大中华的实力,从此列强将会紧紧盯住我们,并将我们作为对手而强化自身的力量,我们不能坐等对手强大到有余力来挫败我们,我们应当先下手为强,提前进行国民经济军事化,强化自身的军力,等待时机挫败对手,称霸世界!只要在各大城市开上几百个万人、十万人的大会,让我连续演讲几百场,国民的爱国热情一定会像火山般喷出来的!”
莫宁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意识中并没有随着刘云高昂的话音显现出某座热带岛屿上暗红的岩浆向碧蓝天空猛烈喷射的美妙景色。
“看来武威公是胸有成竹呢……”
刘云微微一笑:“你们应该助我一臂之力,我想你们会的。”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在十年以后呢?为什么不是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呢?为什么不等到国力进一步强盛的时候再去着手实施这一目标呢?这个国家的基础仍然很脆弱,再过十年至多也就能达到世界第四、第五强国的水平,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展到一九二零、三零年代,只要在此之间不进行举全国之力的总动员战争,趁着列强互相砍杀的机会,我们必定能大横财,并且借机实现全面的工业化,国家富裕了,工业上去了,自然有钱有能力大办国防,届时以我们数一数二的国力,雄霸世界还是不迟早的事?”
莫宁这么一说,杨正金已是连连点头,刘云不悦道:“刚才我说的话你完全没放进耳朵里,我刚刚说了,列强已经盯上我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起涌上来绞杀我们,我们必须优先强化军力,一方面吓阻列强,一方面可以凭此与列强交易,寻找合适的同盟,借机寻觅扩张殖民地,或者不叫殖民地,可以叫保护国、藩属、同盟国。我已经计划好了,一旦我出任总理,先就要进一步推进东亚四国联盟经济一体化,第一步要实现关税同盟,进而利用资本交易完成对朝鲜、日本、琉球的经济控制,我要让朝鲜、日本、琉球实行以轻工业为主导的经济展路线,而中国本土则实行以重工业为主导的经济展路线,以朝、日、琉的轻工业产品补给中国本土,解决因重点展重工业而可能产生的轻工业品匮乏问题……”
刘云越说越起劲,不觉已是满面红光,形同酒醉一般,突然,地板竟微微颤动起来,桌上的茶杯摇摇欲倒,天花板上的水晶枝形吊灯也左右晃荡起来。
“这……地震?”
莫宁话音未落,早被刘云和杨正金拽到了桌子底下。
震动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钻出桌底的三人面面相觑。
“这样的震感……应该是北京周围生的地震吧,可是史书上偏偏没有记载,难道地质变动情况也受到了我们改变历史进程的影响?”
莫宁想起了所谓的蝴蝶效应——美国西部加州的一只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很可能就是引美国东部佛罗里达州一场风暴的原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窗外赫然透进的诡异光芒却让莫宁意识中的蝴蝶们纷纷折翅坠落。
西北的天际,笼罩着几道弯曲褶皱着的七彩光带,瑰丽奇幻,隐隐飘动。
“看着像极光,不可能吧,这里距离北极圈有几千公里哪……”
莫宁只是一味地吃惊,并未注意到刘云与杨正金的表情。
“那是……”
一看到那几道神奇的光带,刘云和杨正金就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惊讶和不安如蛆虫般蠕动在他们的脸上,在下一秒钟里立即蜕化为恐惧的苍蝇,放肆地盘旋飞舞。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杨正金的脸部肌肉神经质地颤动起来。
“先别慌,搞清楚状况再说,也许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刘云抓住杨正金的肩头,出杨正金肩头的指尖却抖个不停。
“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一定是他们来了!经过这十几年的研,他们已经能够把触角伸到历史分支中来了!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杨正金捏紧了拳头,话虽然说得很绝望,脸上却莫名地透出一股高昂的斗志来。
“请问一下,你们……在说什么呢?”
莫宁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一脸迷惑地看看刘云,又看看杨正金。
“他们来了。”
刘云说。
“谁?”
莫宁依然迷惑。
“我们伟大祖国的忠实卫士,现在应该是我们的敌人。”
刘云说完,笑得一塌糊涂。
第一百二十七章 猎人与猎物(一)
深夜,京城西北的荒山野岭中,一条被葱郁林木覆盖的山谷上空正飘舞着几道诡异的七彩光带。
一瞬间里,光带似乎是从内部扩张性地分崩离析了,粼粼碎光如雪花般纷纷扬扬飞洒而下。
浓厚的云烟从山谷的林木间穿泻出来,在皎洁而阴寒的月光照映下,那些云烟似乎幻化为了无数怪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山谷外的空白世界。
云烟渐渐散去……
山谷中央出现了一个直径过一千公尺的大圆圈,圆圈内寸草不生,却堆积着上百个长、宽、高分别为三十、十五和七点五公尺的银白色金属箱。在金属箱构成的“品”字的中央,停着一个直径十公尺、长八十公尺左右的雪茄形金属物体,雪茄形物体的银白表面镶嵌着许多梯形、三角形、圆形、长方形的图案,图案中间还向外突出着一粒粒蓝色半透明的卵形装置。
喀嚓一声,雪茄形物体表面的一个梯形图案缓缓向外张开,一道白气从中喷出,紧接着,从雪茄形物体内部伸出了一道阶梯,直抵地面。
里面走出了一个人形的怪物——表皮闪烁着幽幻的、似乎不断流动着的黑色光泽,每一块肌肉都胀鼓鼓地凸起着,脸部凸起着棱形和管状的装置,眼睛的位置上则蒙着一层玻璃状的光滑物质,在月光的映照下泛出阴阴的冷光,双手架着一具庞大的、前部显露出三根粗细不一的管口的复杂器具。
人形怪物一步一步地,迈着沉重坚实的步伐走下雪茄形物体的阶梯,紧接着走下了第二、第三个人形怪物,似乎是约定好了一般,三个人形怪物以雪茄形物体为中心,从堆积着的金属箱中间走到了圆圈的外缘,各“人”之间呈一百二十度夹角,面对着周围的山林灌木蹲了下来。
这时,第四个人形怪物走下了阶梯,迎着水银般流泻着的月光,“它”伸手掀开自己的“脑壳”和“脸”,一张三十岁左右的、充满了成熟绅士型美感的男性黄种人的面貌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全体注意,我是队长,抵达场控制完毕,全体下机,开始执行J1步骤。”
自称队长的男子压着喉咙上的小黑块下令道,他的声音低沉而略显沙哑,散着奇特的魅力。
命令下达完毕后,男子注意到了头顶那美妙的、差一点就胀满了的月亮。
“在这样妩媚的月光下开始我们的狩猎旅程,实在是太幸福了。”
感叹的内容与语气当然毫不相干,凌虐性的微笑带着甜蜜的味道流淌在这名男子仿佛已经纯粹感性化的脸上。
在同样美妙的月光下,距离此地上数十公里外的京城武威公爵府邸内,三只热锅上的蚂蚁正在非幸福无甜蜜甚至还夹杂了些许歇斯底里的情绪中蹦达。
“你们确认吗?只是地震和彩色光带而已吧,地震往往会导致怪异的天象,这也说得过去,没必要这么草率的下结论吧?”
莫宁左看看右看看,他实在无法相信刘云给出的答案:原时空的追捕者已经穿越了主干历史时空与分支历史时空的界限,抵达了这个被新创造出来的世界。
“不会这么巧的,”刘云插着口袋,嘴角微微抽*动着,似乎是在微笑,毫无遮掩的杀戮**却如流淌的云雾般絮绕在他表情的天空下,“之前就有资料表明,时空转换会令抵达场周边产生轻度地震和诡异天象,最常见的就是刚才出现的那种七彩光带,十四年前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这里的钦天监记录上明明白白记载着的!当务之急就是采取行动!杨正金,你马上去组织京城周围的鹰狼队往京城西北偏北方面的军都山以及正北方面的燕山一带搜索,重点搜索十四年前我们转换过来时的抵达场附近,我估计他们应该是在被炸毁的时间机器原址上重建了新的时间机器,所以抵达场的地点应该不会差太多!等一下我会去国防部,你把鹰狼队布置完以后就到部里来找我,顺便把胡克、顾英扬和马成武叫来!”
“马成武也要叫来吗?”
“他只是轻度神经异常,我们也只有这一个电子专家,叫过来吧。”
“是!”
正燃烧着透出兽性本能的张扬斗志的杨正金“啪”地一声敬了个礼,飞快地奔出门外。
刘云随即拿起书房一角的电话:“张副官,你马上到我书房来。”
莫宁有点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那个,我该做点什么吧?”
刘云把镶嵌着精美百合花纹的镶金话筒递给莫宁:“打电话给国安厅长,命令他立即派可靠的特工监视军都山和燕山周边,寻找一些行踪可疑、没有身份证件、并且不知道本朝近十四年来国家大事与生活潮流的人,一但现嫌疑者应立即向上报告并加以跟踪,但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击。再命令警事总监,立即加强军都山和燕山周边的证件盘查,现证件不全者应立即与当地国安部门联系,并对目标加以跟踪,但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击。”
莫宁如驯服的小猫般听话地接过话筒,拨了一下电话上的转盘,随即清了清嗓子,架起内政大臣的威严对话筒那边的接线员硬声硬气道:“喂,这里是国防大臣私邸专线,我是内政大臣莫宁,给我接国安厅厅长王建青私邸……”
这边,二十三岁的国防大臣贴身副官张子仪少尉如一头生猛的小豹子般冲了进来,在莫宁身边紧急刹车后绷起身子对刘云敬礼:“阁下,您找我?”
“备车,召集警卫,我要去国防部。”
“是!”
年轻的副官没有多问,腿上带着一股风,迅消失在厚重的镶花橡木门后。
莫宁被这紧迫的气氛所催促,一股莫名的怒火撒在了国安厅长和警事总监身上,搞得对方一时没了主意,虽然莫名其妙,却还是忙不迭地连连谢罪,各自战战兢兢地保证立即召集人马去办。
盯着莫宁打完这两个电话,刘云抢过听筒,接通了副官长苏蒙新的电话:“苏蒙新吗?你现在就给虎豹营全体下达一级警备令,然后亲自把虎豹营第一护卫队带到国防部,顺便把a2设备带过来,马上!”
紧接着,接通了帝都警备司令章邦国少将的电话:“章邦国吗?我是刘云,我命令你,连夜动员全体卫戍部队待命,等待上面的进一步命令。”
按照1892年颁布的《帝都警备条例》,国防大臣无权单独命令帝都警备部队展开行动,但可以要求卫戍部队进入待命状态,只是作为刘云新嫡系成员之一的章邦国如果奉刘云命令违反条例,大概也没人能阻止他……
话筒又转给了莫宁:“告诉张志高,让他立即召集在政府任职的其他时空穿梭者到国防部来,顺便让他电给文易,要文易连夜回京,就跟张志高说,我们遇到生死攸关的大麻烦了。”
“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说……”
“少罗嗦,快一点,我先过去拿点东西,等一下我们在客厅会合,你跟我一起去国防部。”
刘云交代完毕,闪电般地消失了。
几分钟后,两人登上同一辆“王虎”轿车,刘云的贴身副官张子仪挂上了武装带站在刘云一侧车门下的踏板上,左手扶着车顶,右手把着腰间的德造m1898毛瑟半自动手枪(也就是所谓的驳壳枪),一路鹰视狼顾,将刘云护送进国防部,副官长苏蒙新此时已经率领近百名全副武装的虎豹营卫士分列在国防部大门前,各人手持五点八毫米自动步枪、狙击步枪、通用机枪以及十八点二毫米霰弹枪、三十五毫米自动榴弹射器等来自异时空的装备,全身黑色特战服,披挂多功能战术背心,其中几人还背着轻量化的战术无线电台。
刘云让司机停车,敲了敲车门上的玻璃,张副官会意地跳下车,拉开车门,刘云探出半个身子,向肃立在国防部大院大铁门右侧的苏蒙新招了招手,苏蒙新立即三步做两步地蹦跳了过来。
“苏蒙新,立即让第一护卫队占据有利阵位以警戒国防部周边,第二和第三护卫队动员起来了吗?”
“是,已经在待命状态了!”
“全部拉到这里来展开警戒,命令突击一队和二队原地待命,还有,等下还有几个将军大臣要到这里来,你就让他们到地下三层的一号机密室找我!”
“是!”
刘云回到车里,示意司机把车子开进大院。
“一号机密室是什么?”
莫宁没话找话。
“没什么,一个钢筋混凝土的地堡而已,马上你就能看到了。”
刘云淡淡地应道。
车子停在了国防部大楼的后门台阶前。
前面这座总长二百六十公尺、宽六十公尺的巴洛克式建筑地上五层,地下n层,白天总有无数戎装整肃的老少爷们进进出出,此时在四周沉沉夜色的映衬下,被院内惨白而微弱的灯光颓废地描画着的大楼幽气弥漫,令人不寒而栗——当然是对于普通人而言。
刘云觉得,他们这一伙人所面临的危险已经远远出了恐惧的范畴。
“天翻地覆,世界颠倒过来。”
这是一著名的西洋乐曲,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美国国父华盛顿在萨拉托加接受英军投降时就由美军乐队演奏了这一曲子。
当然,现在它是刘云心情的写照,或许还要加两个字,改为“天翻地覆,世界即将颠倒过来”更为贴切些。
“哼哼,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
下车时,刘云咬牙切齿道。
莫宁下意识地感到脊背上一阵透凉。
第一百二十七章 猎人与猎物(二)
月光流转,一小时前曾被几道诡异光带笼罩的那条山谷,如今又在烦杂的引擎声、电焊声、机械动作声、人类吆喝声的放肆骚扰下无力地、低低地呻吟着。
人类怎么会关心山谷的感受呢?即使这道山谷忽然莫名其妙地被什么东西从中间打开了一个直径一公里的寸草不生的圆圈,然后圆圈里更莫名奇妙地出现一堆银白色的长方形金属箱和一个巨大的雪茄形物体,接着从雪茄形物体里走出几十个穿着满是口袋的衣裤的男女,他们打开金属箱子,弄出一些棱角分明的、以橡胶圆圈或金属带子为脚的丑陋怪物,在地面上又钻又挖,镶进一些奇怪的材料……反正没人会同情山谷……冷漠的人类。
“往左一点……对,就是那里,放,放,放……停!”
一位二十来岁的冷艳女子,正挥舞着传感荧光棒指挥一辆吊车沿着圆圈的边缘铺设一种弧形钢轨状的设备。她的冷艳,无法从包裹在紧身工作服下的优美曲线中体现,也无法从那精琢细刻的秀美容貌和白瓷般的滑腻皮肤上找到端倪,她所有的感情,只积蓄在那宛如白水银中盛放的黑珍珠般的美丽眸子里。她所有的感情……就是没有感情,至少在此时,谁也无法从她的眸子里找到一丝人类的感情。她戴着配备耳机和喉头送话器的军用凯夫拉防护头盔,一束黑绢般的柔滑长从头盔下流泻而出,在她喊出“停”字的那一瞬间,一只食指内侧生着厚厚老茧的军人的右手轻轻地挽起了她那带着强烈官能性美感的秀。
“千桦小姐,你在任何时候都是这么的迷人,能和你一起经历这浪漫的时空之旅,实在是我百世修来的福分……”
“刘队长,您大概觉得用两条手臂抱您的老婆实在太无趣了吧,是不是想从此以后只用左手抱她?”
“是啊,如果能用我这两条强壮而温暖的臂膀搂住你的话……”
说话的同时,“刘队长”两手的指尖已经触到了“千桦小姐”的双肩。
电光火石间,大约两指粗、三十公分长的传感荧光棒冲破空气呼啸着打在了“刘队长”的右手手背上,伴着一声恼怒的惨叫,“刘队长”触电般地缩回了双手。
“刘千桦,你不要太嚣张,记住你的身份,你只不过是我们完成任务的工具之一,跟那些吊车和挖土机没有区别!你这叛国贼杀人犯的孽种,根本就不具有作为人的资格,我把你当女人玩算是抬举你!少在我面前装模做样!”
“刘队长,我当然知道我是什么,可是你怎么不去抬举那台吊车呢,去跟吊车做*爱啊,你老婆一定不会吃醋的。”
“你!”
绅士的面具早已粉碎成单个的原子、中子、中微子,野兽的真实面目在一千瓦的工地灯照耀下狰狞得透彻,第39o2时空特遣队队长刘海峰少校此时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似乎下一秒就要生吞了面前这株枝干上生着剧毒利刺的艳丽玫瑰。
“刘队长,你又在欺负千桦了吧,回去我可要向华鹃姐告状哦。”
这柔中带刺的声音来自刘海峰身后,刘海峰慌忙陪着笑转过去,面对一位脸上正绽放讥讽性微笑的柔美女子连连弯腰:“雨湘啊,你误会了,我看千桦老是愁眉苦脸的,想跟她开开玩笑,让她在轻松的心境下把工作干好嘛……”
“是吗?我看不像哦,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行,回头一定要提醒华鹃姐,她的谗嘴猫又有新猎物了。”
“别别别,好妹妹,你真的是误会姐夫了,”刘海峰一边忙不迭地摆手一边回头向刘千桦使着眼色:“千桦,你跟她说说,我哪里欺负你了……”
刘千桦冷冷地背转过身,向吊车走去,春夜温和的空气里甩过她那泛着冰粒的话语:“没有人欺负我,从来就没有人欺负过我,我还有事要做,我看你们也不至于闲着没事干吧,就不奉陪了。”
刘海峰立即得意地向他的“好妹妹”摊开双手:“你看,千桦都说了,我没欺负他,这下子相信了吧,你华鹃姐是不会看错人的……”
“懒得理你!”
被称为“雨湘”的女子甩下刘海峰,小跑两步追上刘千桦,动作轻盈柔媚,倒让后面的刘海峰看得眼睛直。
“麻烦的女人,哼……”
刘海峰点起一根烟,压了压喉头送话器:“方副队,1号指挥车调试好了吗?”
耳机里传来一个略微尖细的男声:“报告队长,1号指挥车调试完毕,马上可以投入使用。”
“把指挥组都召集到1号指挥车来。”
“指挥组的参谋们都在这里了。”
“很好,我这就过来。”
刘海峰把点起的烟吸了一小口,瞟了一眼吊车边那两对凑在一起的丰满臀部,咽了咽唾沫,甩手丢下大半截烟头,踩灭,走开。
吊车旁,雨湘拉住了刘千桦的手。
“你去哪里?你不是要指挥吊车的吗?”
“我想开吊车。”
“这不是你的任务啊。”
“我说了,我想开吊车。”
刘千桦机械性地说道,一把甩开了雨湘,跳上履带式吊车的左侧踏板,拉开了吊车驾驶室的玻璃门,里面坐着一个身着灰色工作服、表情略显生涩的小伙子。
“换手,你去调度,我来开吊车。”
纯粹的命令式口吻,小伙子有点不知所措。
“没听到啊,下车!”
威胁式的语气,小伙子却警觉起来。
“千桦,快下来,别闹了!”
恳求加焦急的语气——这当然不会产生有意义的效果,雨湘急了,伸出两条微圆的胳膊,抱住千桦纤细的腰部,拼尽力气把她拽了下来。
“对不起啊,她身体有点不舒服,你先找别人来调度吧。”
雨湘一边扬着下巴对驾驶室中的小伙子解释道,一边把刘千桦连拖带扯地弄到了旁边一个已经打开的金属箱子后面。
“千桦,你究竟想干什么!”
雨湘略显生气地叫道,声音不算大,也没有威慑力,还渗透了太多温柔的感情。
“千桦是你叫的吗?杨雨湘,你听好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当然,如果监视我是你的任务之一,那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请你不要摆出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
回应是毫无善意的,但杨雨湘似乎并不在乎,俏丽的脸庞上溢满着真诚的期待:“你怎么看我无所谓,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做傻事,十四年来,你一直期盼着见到那个人吧,现在你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自己,更错过了跟他重逢的机会……”
刘千桦冷笑着打断杨雨湘:“当然,我一直期盼着见到那个人,那个抛弃了我和妈妈、把我们母女二人推到地狱最底层的人,我期盼着见到他,期盼着亲手撕开他的胸膛,看看他的心肝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千桦,你这是在说气话。”
刘千桦眉毛一皱,硬声道:“都叫你不要这么亲热的叫我了!我跟你很熟吗?装着关心我的样子,其实你们这次带我来,不就是想在必要的时候拿我做人质逼那个人低头吗?真是愚蠢,如果他真的在乎我的话,当时又怎么会狠心抛弃我们母女呢!”
“你想错了,之所以会带你来,先是因为你作为飞天计划见习技术员的身份,你虽然只有二十四岁,在时空转换技术方面的天赋却比我这个年长四岁的前辈强得多,你自己也很清楚,国家并没有因为你父亲的行为而非难你们母女,你母亲照旧在中学教书,你也顺利考上了哈工大,毕业后还被吸纳进飞天计划……没有人可以歧视你,你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走到这一步的啊!现在你父亲是死是活还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你是我们特遣队的一分子,拿你做人质逼你父亲低头这种事情完全不在计划中,你要相信我!”
刘千桦又是一阵冷笑:“相信你?凭什么?我已经有了随时被你们牺牲掉的觉悟了,不用装模做样地安慰我了,不过有可能的话,你们真的应该给我机会撕开那个人的胸膛,我和我妈妈都很想看看那里面的东西呢。”
“千桦……”
“别叫了,离我远点。”
刘千桦一甩手,抛下杨雨湘跑开了。
杨雨湘呆站在原地,稍顷,她摘下头盔,一头鲜艳的红飘洒而出。
不知何时,一名身材魁梧、长着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的男子已经幽然出现在杨雨湘身后。
“怎么样,她的状态如何?”
“你也听到了吧,正常范围内的小波动,完全可以控制。”
“很好,继续监视。”
话音未落,男子的大手已经摸到了杨雨湘胸前。
“长官,你的手……啊……恩……”
“正常范围的小波动,完全可以控制。”
男子没头没脑地说道,似乎是由金属片拼凑而成的脸已经贴上了杨雨湘嫩滑雪白的脖颈,手上的动作也愈加剧烈起来。
在杨雨湘那拼命压抑却情不自禁倾泄而出的呻吟声中,紧贴在金属箱拐角处的刘千桦抿着似乎能润出汁水来的樱唇,毫无感情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