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阵营(四)
盛夏八月,吃了摇*头*丸的蝉贴在紫禁城御花园的名贵树木上了狂地嘶叫,短裤的少年与短裙的少女躲在树荫下,痴痴地呆,身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几辆自行车。
“哥哥,不去军校不行吗?”绑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少女嘟起小嘴,刚过完十四岁的生日的她虽然在身体上已经初显女性的丰韵,但说话的语气与脸上的表情却还透着洗不脱的孩子气。她的名字是刘玉春,也就是当今皇帝的次女月兰公主殿下。
“傻瓜,去军校怎么了?”回话的少年迎着树缝间洒下的阳光鳞片开朗地微笑,他虽然只比少女早出生半小时,却从来不曾忘记摆出哥哥的架子,他顽皮而心胸开阔,他好动而擅长实践,他似乎善于交往且善解人意,他仿佛还懂得如何利用规则,但在此时,他只是个十四岁的男孩——虽然他同时也是当今帝国皇帝的长子武睿亲王殿下。
“可是以后就不能经常见面了。”小公主刘玉春一脸不快地撕着一片菩提树叶。
“军校也是有假期的。”小亲王刘平拽了拽妹妹的辫子。
“一年能见一次吗?”
“第一年不能见,以后每年都放寒暑假,跟普通学校一样的,对了,你也可以去看我啊。”
“恩,一定去看……只要父皇同意……”
刘玉春鼻子酸酸眼泪汪汪地点了一下头,又转向一旁的玩伴朱氏兄妹:“你们两个也要走了,以后就只剩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哥哥朱烈风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俊美却总有些忧郁的脸上更显出无限伤感。
“母亲自己说要搬到江宁外婆家去的,其实我们也不想离开你的,原本还想着中学能在一块上就好了……”妹妹朱馨声音轻柔动人,话语里却也愁绪万千。
刘玉春手背抹着泪,哽咽道:“千桦姐姐说过,我们都长大了,长大就要分开了,分开以后会找到新的朋友,见识新的天地。但是我想,我应该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看到刘玉春哭出来了,刘平和朱烈风不约而同地掏出手帕,两人目光一碰,刘平眨了眨眼,主动收回了手帕。
“谢谢。”刘玉春捂着脸接过朱烈风的手帕,理所当然地擤了满把的眼泪鼻涕混合物。收拾完毕,刘玉春又不假思索将浸透了液体的手帕递回去:“还给你。”
朱烈风毫不犹豫地收进了口袋里,却没注意到刘平与朱馨在旁交换着眼色偷笑。
刘玉春伤心够了,开始向兄妹俩提条件。
“以后要常写信给我。”
“恩,一定写。”
“有机会就要来看我,还有,我去看你们,你们不准躲起来。”
“恩,当然。”
“一定不可以忘记我。”
“一定。”
“一定哦。”
“一定,一定。”
“要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手指伸出来。”
“恩,拉勾,拉勾……”
……
“……就是这样……然后亲王一行就骑车到漱芳斋进膳了。”
长着老鼠眼的女官低着头还一眨一眨地。
“知道了,没事了,下去吧。”刘云摆摆手,继续往面前交错密布着黑白棋子的棋盘上添砖加瓦,对手是他的妻子,或者叫皇后。自登基以来,琐碎的政事都已交给内阁,也不必再费劲心机面对国会的轮番质询,作为只需对少数重大问题决策批示的皇帝,刘云此时能够充分享受奢侈皇室的闲暇时光与普通平民的天伦之乐。
这是应该感谢文易、钟夏火他们,还是应该感谢那些做乱的满洲亲贵们呢?
也许不必感谢谁,历史的树枝长到了这里,了芽,开了花,一切因素的合力造成了当前的局面,仅此而已。现在最需要要做的,不是反省缘由,而是掘和利用当前的规则,努力向理想之路迈进。
理想之路是什么?四个字,富国强兵,加三个字,工业化。
简单的七个字,实行的过程中,却令近半数的同志丧生,在这之间,看不尽的背叛与阴谋,权力搏弈之下,数不清的恶的果实生根芽。
“只要目的正确,就可以不择手段么?”
文易的质问常常回响在脑海里,把他从偏执的梦寐中唤醒,逼迫他去思考,去认识,去理解。
“皇上,真的要让平儿上军校?”皇后冷不防问道,满脸母亲式的忧虑。
“怎么?反悔了?”
“倒不是怕他娇弱,学校里面人多眼杂,你当了皇上,免不了多少人嫉恨,也不知结下多少恩怨,只怕有贼人趁机……”
“放心吧,朕会给他配最好的侍卫。”虽然已经登基近半年,刘云一咬到“朕”字还是觉得不舒畅。
“那玉春和凡儿呢?还放在龙云学院?要不要移到宫里来,专给他们配一拨老师?”
“不要锁在宫里,锁在宫里,会变成傻子的,要让他们上学,跟大家一起读书、锻炼、搞活动,学会怎么做人,怎么跟普通人交往,不能总是高高在上,那种没人给他下跪就不舒坦的皇子皇孙,不要也罢。我们的孩子本来就是普通人,现在照样当普通的孩子养,没错的……到你了。”
皇后给刘云这一番话弄呆了好一阵,末了,随便摸了颗白子扔下去:“我输了,不下了,不下了。”
皇后话音未落,那位狐狸精般的美艳女秘书杨雨湘已经甜丝丝地凑了上来:“皇上,相、兵相、外相三位大人求见。”
皇后警惕而不满地白了她一眼:“没看到我在跟皇上下棋吗?”
“皇后息怒,三位大人都说有军国大事求见皇上,臣不敢不报。”
此时在皇后眼里,那只小骚狐狸正得意地摇着尾巴跳来跳去,尖尖的小嘴里还唱着:“你能奈我若何?你还能奈我若何?你又能奈我若何……”
“好了好了,既然皇后又想下了,杨秘书,你来陪皇后下几盘,如何?”刘云不知所故,起身让位道。
“皇上的吩咐,臣不敢不从。”小狐狸用右前爪打出了“V”字手势……
皇后的头顶,雷云密布,小狐狸则一脸无辜。
“开始吧。”扫清棋盘后,皇后仍以白子先行,闪电在她头顶的云层上面跳来跳去,仿佛随时要落地生根。
“请娘娘多指教。”小狐狸面如桃花,不管她觉悟与否,事实上,桃花开的时节早过了……
对皇后娘娘与小狐狸间的问题毫不知情的刘云匆匆离开御花园,乘辇赶到养心殿,三大臣已在那里恭候多时。
“都坐吧,是廓尔喀和英国的事吧。”刘云招呼道,显然心中有数。
大约三周前,鉴于英国下达最后通牒,以中英进入战争状态为威胁,要求华军从廓尔喀撤军,当时内阁紧急会议后,不得不下令赵尔丰和则多齐兰的远征军撤退,但在中间耍了个手段,在下令时,第一份用明码拍的电报措辞严厉,并故意让英国间谍网盗取到电文内容,而第二份用密码拍的电报则采取了严密的保护措施,其内容为命令赵尔丰和则多齐兰将所部的最好的枪炮和大部分弹药给养交给狄阿比亚王子的部队,并将所部志愿再战的精锐官兵以雇佣兵形式加入狄阿比亚王子军中,以保证亲华的狄阿比亚王子迅夺取廓尔喀政权。没几天,赵尔丰部和则多齐兰部就故意在英国间谍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地退出了国境线,而狄阿比亚的讨逆联军则一路顺风,先是巴克塔普尔城堡的两千守军不战而降,接着在加德满都城下,四下拼凑而成的五千拉纳联军一触即溃,弑君宰相吉里沙拉逃往印度,其弟阿梵沙拉与伪君奇努斯兰献城归降,狄阿比亚王子遂正式登基为廓尔喀沙阿王朝第七代国王。新国王登基伊始就免去了拉纳家族与王叔奇努斯兰篡位之罪,只追究原宰相吉里沙拉弑君之罪,宰相之位仍由拉纳家族世袭,只是军政大权须奉还国王,为表示对拉纳家族的恩泽,宣布定廓尔喀国旗为沙阿王朝王旗与拉纳家族家旗之合体,以上王令一出,廓尔喀全境不战而平,任凭吉里沙拉出多少檄文信函,竟无一位头人再理会这位曾权倾一时的宰相。
新国王第二项举措就是宣布廓尔喀为独立主权国家,既不再受英国保护,也不再向中国纳贡,廓尔喀愿意与世界上任何独立主权国家建立外交关系,而在此之前,廓尔喀都加德满都城内只有一种外国人——也就是英国人。
英国方面对此加以谴责,表示不予承认,并在廓尔喀边境集结大军,准备入侵。而中国外交部则以娓娓动听的言辞向各国表声明,表示尊重廓尔喀君主与臣民“为国家独立与民族自由而进行的自主选择”,帝国愿意放弃对廓尔喀的名义宗主权,同时警告英国,不要兴不义之师,**裸地入侵一个“从来就不是无主之地也从来不是英国殖民地的独立主权国家”。中**队也在中廓边境完成了再集结,随时准备再次入廓援助狄阿比亚国王。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阵营(五)
双方剑拔弩张的同时,中英两国的外交官也频繁进行着谈判,北京与伦敦之间的外交电文雪片般地飞舞在外交官们的办公室里,形势似乎一触即。
刘云却并不紧张,他知道,交易最终会实现,英国人有其天然合理的底线,中国也一样,只要双方领导人都还存有理智,中英之间的全面战争就不会立即爆——大概也仅仅是不会立即爆而已。
“说说吧,跟英国人谈得怎么样了?”刘云向外交大臣莫宁努了努嘴。
“大致探出英国人的底线了,似乎是要以布鲁巴克(不丹)和哲孟雄(锡金)来交换。”
“怎么换?”
“中英共同确保廓尔喀的领土完整和主权独立,中方承认布鲁巴克和哲孟雄为英印总督治下的土邦。”
刘云眉头一拧:“意思是说,把不丹和锡金由保护国变成殖民吧,想得倒美。”
“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来看,这是英方最后的底线了,如果连这样的交换都做不到,不但受损的利益无所补偿,世界第一强国的脸面也就丢尽了,英国将不得不战。何况英国国内的战争情绪也已经是一触即,印度可是英帝国全球殖民利益的核心所在啊。”
刘云沉吟片刻,又转向他的心腹大将——国防大臣胡克:“海军那边,情况如何?”
胡克无奈地摇摇头:“海军普遍认为,现在远不是可以挑战世界第一海军强国的时候,也不值得为了廓尔喀那种缺乏实际战略意义的地方付出太大代价。”]
“缺乏实际战略意义?”刘云有些不快,言外之意,海军那些目光短浅家伙竟敢怀疑堂堂皇帝陛下出兵廓尔喀的战略合理性,实在可恶。
“海军的想法是出于进攻性的思维吧,廓尔喀作为防御的桥头堡有其重要意义,但要作为进攻的基地却太过勉强了,西藏的地理形势决定了我们无法在那个方向大规模用兵。”
刘云最后才想到征询总理大臣的意见:“张志高,说说你的看法。”
张志高从容道:“臣以为,现在不是放纵骄狂、贪一时小利而误长远大计的时候,甲午战争之初,我们就曾因过分骄傲自大而被相对弱小的日军占了先手,对俄战争时,我们也曾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常常不自觉地拿我们所熟知的历史来套用现实,弄出了不少问题。”
“其实这世界是相互反应的,我国力量增一分,对手对我国的警觉和防范就增一分,我国的实力强大到能迅征服某地,对方就不能不筹划相应的对策来制约我国,当代可称为列强的大国从来就没有坐等对手逐渐变强而无动于衷等着挨打的,英国也一样。”
“如今国际形势不利于我,帝国又刚刚经历大战、政变与王朝更替,正是清污去垢整顿内政、休养生息展经济、连横合纵修理外交的时候,此时的确不值得为了一个边鄙小国而与世界第一强国往死里斗。何况不丹、锡金本来就在英国人手里,我国由承认其为英国保护国转为承认其为英国殖民地,不过是口头上的事情,廓尔咯却着实因为我国的干涉而从英国的保护下脱离出来,廓尔咯现国王又受我国恩惠,持亲华立场,我们若在英国的底线上订约,实际上是给了英国一个面子,自己却得了实利。”
刘云抚掌道:“不愧是总理大臣,话都说到点子上了,好了,朕也不是冥顽不化,小不忍则乱大谋嘛,就按那个条件来订约吧。”
廓尔喀之事既已议毕,三位大臣却还没有走的意思,相互观望片刻,还是张志高小心翼翼地先开了口:“皇上,还有一件事……”
“有话就说。”
“关于立储君的事,不知道皇上有没有考虑过……”
刘云眉一横,摇头笑道:“你们都在盼我早死吧。”
张志高却并不惊惶:“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出于巩固皇室的考虑,希望能有一个令人安心的传承秩序,而皇储也可以代替皇上寻游国内,出访列国,对内增强帝国的凝聚力,对外树立帝国的开明形象,并逐渐消除前皇室在国内外遗留下的影响。”
“这样说来,不立皇储还不行了,那你们说说,朕立谁为皇储比较合适啊,按照帝国宪法,你们可都有机会啊。”
原来根据帝国宪法,皇帝可以自行选择三名以内的储君侯选人,由国会投票选择,刘云就是在法理上由前光兴皇帝择为储君侯选人并由国会投票通过,从而登上皇位的。
事实上,所谓中华帝国的内在涵义就是在名义上归纳了有史以来所有的统一正统王朝,其主旨在于历朝历代都是中华帝国的历史传承,以黄帝为开国神高祖,其后凡统一正统王朝之皇帝皆祭入太庙,以整个中华文明的历史作为帝国的历史,而不拘泥于一姓一朝之分野——不过那些已在冥间的满洲皇族恐怕不会认同这样的观点。
“我们三人都认为,应立月华公主殿下为储君。”
这话可说到了心坎上,刘云不禁心花怒放,脸上却还装着无所谓:“怪了,你们都这么想?都这么想要个女皇?”
“据我们的了解,当前只有月华公主最适合做储君,且不说皇上对她的感情,先,公主来自我们的同时空,能够跟得上同志们的思维,至少没有交流的障碍;其次,公主来到这里以后,博览群书,勤学好问,查访民间,交往纵横,又平易近人,体恤下情,其智其心,都不失为王者之风范;再次,公主年龄适当,花容月貌,又文武双全,是皇室对内及帝国对外的理想形象代言人,既可以软化国内反对派的情绪,又能改善我国自亚俄战争后在西方人眼中的好战形象……”
刘云还要在嘴上顽抗:“你们啊,都把她说上天去了,我看她未必有那么好吧。”
张志高又加上一道砝码:“这不仅是我们三人的想法,也是大部分同志的意思,请皇上仔细考虑。”
“立储是大事,不好随便决定,再说了,我对她的考验还没完呢,慢慢来吧,不急不急,没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吧。”
一提到月华公主刘千桦,刘云连“朕”这个皇上的自称都忘记了,径直称起“我”来。
三大臣刚刚告退,这边已经有女官过来报告,说是已故子爵朱涛的遗孀朱子爵夫人求见。
刘云不大想见那个人,那个女人对他来说,是理应割尽却因小小的恻隐之心而未曾下手的野草,而至今他还无法,或者说,无心去确认那时的决定是对是错。
“她来干什么?”
女官应道:“来接她两个孩子,说是沐受皇恩已久,临走之前,要向皇上献礼辞别。”
“罢了,那就命她在御花园漱芳斋候驾吧。”
罢了,见一见也无妨,反正迄今为止,那个女人也只是无害的小小杂草,而且也快要从眼皮底下远远地消失了。
刘云携皇后抵达漱芳斋时,朱夫人已经恭候多时了,正要如仪跪拜,早被皇后扶了起来:“我的好妹妹,如何使得,别跪了,快坐快坐。”
刘云心下感叹:不行了,好好的皇后,被我的平民思想污染得不轻啊。
众人依次落座,刘平兄妹、朱涛兄妹也都不情愿地各自坐到家人一侧。
朱夫人与皇后稍稍寒暄几句,便说要献礼:“臣妇的娘家从江宁捎来一架紫金雕花八景大座钟,十分有趣,说了是专门拿来呈献皇上的,以谢皇上皇后多年来对臣妇全家的恩泽……”
说话间,早有四位太监吭哧吭哧地抬着一驾红布包裹的步辇上到厅前,就把那物件放在了厅中央。
朱夫人道了声“见笑了”,便亲自起身去揭那红布,果然是一件紫光金泽、精雕细刻的绝世珍品,座钟表盘上标着宝石镶嵌的十二天干,钟顶旋盘上置有十二生肖的小银雕,钟体各面雕成中式庙宇楼堂,门窗似乎都可以开合。
“所谓八景,就藏在这些门窗之内,平时要到设定的时刻才有一景呈现,不过只要按下这个开关,八景就能同时运转……”
朱夫人说着,就要去按钟顶旋台中间的机关,手指离装饰成华表的机关尚有寸许,突然刘云背后大喝一声“慢着”,朱夫人的手便如时间静止吧尴尬地凝固在半空中。
刘云头也不回,面如泥塑:“武海松,你倒是想干什么啊。”
皇帝身后的阴影中缓缓现出一位面如钢铸、身如铁打的御前侍卫,只见他几步绕到皇帝面前,单膝跪拜道:“皇上,我有一个想法,可以让朱夫人这件礼物给大伙带来更多的乐子。”
“是吗?”刘云微微斜视着武海松,故意拖长了声调。
“恳请皇上给小的一个机会。”武海松的眼睛闪亮得诡异。
“好啊,就给你个机会,可不要让大家失望。”
刘云说着,瞟了一眼还凝固在座钟旁的朱夫人,现那位贤淑妇人伸向机关的手指正筛栗般地抖个不停。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阵营(六)
照武海松的指示,大座钟被抬到了御花园中一片宽敞的地面,紧靠着一株桃树,桃树的横枝上绑了根绸绳,悬着一把大铁锤,铁锤底下不过半指厚的地方,正是方才朱夫人要按的那个机关。
“请大家到那边亭子里去。”武海松指了指距离座钟有好几十步的小八角亭,亭外早已密密麻麻围了几十名树着包铁大盾牌的侍卫。
“武海松,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刘云故意拉长了声调问道。
武海松变魔术般地从身后抄出两把机弩:“大家轮流从亭内以弩射绳,谁能先将那铁锤射下,触动八景齐,就有重赏,皇上以为如何?”
“不错,不错,有意思,就这么玩。”
朱夫人慌忙跪下:“皇上,臣妇不会射弩……”
刘云冷冷一笑:“我们都不会,这样才公平嘛,让武侍卫教教就好了,难得武侍卫想出这个妙点子,就不要推辞了。”
众人入得亭内,刘云自称要先射,抓过已经上好的机弩,没怎么仔细瞄准就随手一扣扳机,箭从侍卫们闪开的缺口中破空而出——就在箭飞出缺口的瞬间,那堵人肉围墙也闪电般地合拢——哆一声扎进了那株桃树的主干里。
“接下来是谁啊。”
“儿臣愿意一试。”刘平有模有样地抱拳道。
刘云点点头,从武海松手中取过另一把上满了的弩,小心地递到刘平手中。
刘平仔细瞄准了半天,手都瞄抖了,才恋恋不舍地扣下扳机,箭穿树而过,钻进了树后灌木丛生的假山里。
“请皇上也准臣一试。”
朱烈风说完,也要上前射弩,朱夫人却在后面连拉儿子的衣襟,朱烈风只当母亲担心自己射不中,回头道了声:“母亲大人,皇上和武睿亲王都射不中,我射不中也不算丢脸吧。”,便要架弩开射。
朱夫人却眼泪鼻涕一大把地瘫倒在地,双手紧抱儿子的腿,哀天呼地地叫道:“皇上啊,您就别玩了,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座钟的确是臣妇娘家的管家送来的,其他的臣妇一概不知啊……”
武海松抢上来问:“送座钟来的那个管家,现在在哪里?”
“……还在我家呆着……说是要顺便接我回娘家的……”
“管家叫什么,多大了,长什么样……”
“……”
询问完毕,武海松转向刘云:“皇上……您看……”
刘云叹了口气:“联络内政部吧,朱家母子暂且先送宫内御卫所拘押,还有,找人来把这座钟拆了看看。”
“是。”
圣谕一下,几个虎背熊腰的侍卫当即将朱家母子三人拖了出去,朱烈风尚不知所措,朱馨却一下子大哭起来,连声哀叫:“平哥哥救我……”
刘平正要追出去,早被侍卫们拦住,只好回过身求父亲:“父皇开恩,烈风和馨妹妹是无辜的,请放了他们吧!”
刘玉春也在一边哭叫:“爸爸不能乱抓人,要抓就连我一起抓!”
“让他们跟自己的母亲呆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虽然声线稚嫩,却飘散着迫人的寒气,仿佛出这声音的并非人类,难道是冰原上不死非生的幽魂?
“原来是武和亲王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啊。”武海松必恭必敬地迎接道,面前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面无表情,目若虚空,正是刘云的次子——武和亲王刘凡。
“你来这里干什么?”刘玉春厌恶地扭过头去。
“这里也是我家,你们来得,我又怎么来不得?”刘凡以毫不掩饰的挑逗眼神面对姐姐。
“这件事跟你无关,轮不到你说话!”刘平恨道,说话间,他的馨妹妹已经从视野中完全消失了,连哀叫声也彻底溶化在空气中,随风破散。
“父皇……”刘平转向父亲跪下了。
“爸爸!”刘玉春含泪抓紧了父亲的衣襟。
刘云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令人惊异地拉过一向不受宠爱的幼子刘凡的手,甩开玉春和刘平,急步远去。
皇后抹着泪,匆匆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两个孩子,追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大笨钟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嘛!”刘玉春哭成了泪人,小猫般地倒进哥哥怀里。
武海松笑眯眯地凑上来:“两位殿下,如果没搞错的话,那里面应该有一枚炸弹,足以把我们都轰成肉酱。”
“朱阿姨不可能做这种事的!”玉春有点歇斯底里。
“我知道啊,我想她也不至于会拿全家的性命来跟你们同归于尽吧,我们只是想让他们留下来帮帮我们,让我们了解真相、捉拿真凶而已,放心吧,你们的朱阿姨和两个小朋友应该会没事的。”
“那他们会不会被关进黑黑的牢房,被鞭子打,被火烧,被刀割,被羊舔脚心?”玉春抬起可怜的泪眼——鬼知道她从哪里看到了她所说的东西。
“不会的,他们毕竟是两位殿下和你们父皇母后的朋友嘛,乖乖地回去玩,事情很快会真相大白的,如果他们真的无辜,自然会放出来的。”武海松调整着笑脸,做亲切真诚大哥哥状。
“他们绝对是无辜的!”玉春说完,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我知道,我知道,查清楚了就没事了,放心吧。那么,臣下还有事,先告退了,两位殿下请跟他们回去吧……”
泪眼朦胧的玉春看了看武海松那金属质的僵硬笑脸,又看了看哥哥刘平总算沉着下来的表情,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没走两步,又打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两天后,国安厅秘密审讯室内,两名特工架进了一位面无血色的妇人。
妇人一进门,目光就被地上一名遍体鳞伤的中年男子吸引住了。
“是廖三吗?”妇人刚一开口,就被一束迎面射来的强光晃得睁不开眼。
“夫人……是我……”地上的男子大概还剩十分之一口气。
“廖三……真的是你做的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妇人怒气冲冲,差点就要动手。
“夫人,要是您知道是谁害死了您夫君,您会想办法报仇吗?即使牺牲自己甚至孩子也在所不惜?”
“牺牲我自己无所谓,但是绝对不能牺牲孩子!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害死我夫君的,就是当今皇上?不可能!他们原本是好兄弟来的,是一个山头出来的,绝不可能自相残杀!”
“夫人太天真了,被打成叛党的丁介云他们,原本也被那个篡位的皇帝当作好兄弟不是吗?九年之前,也就是小人被您介绍到您娘家做管家之前,曾是恩公朱大人的心腹之一,侥幸逃过了清洗,活到了现在,这些年来,小人一直在私下调查朱大人遇害的真相,直到最近,终于得到了关键性的证据,足以证明那个篡位的家伙就是杀害朱大人的幕后主使者!”
“关键性的证据……”
“我已经把我所搜集到的全部资料都交给了一位有能力的人物,他能把这些东西在国内外的报纸上曝光,到时候真相大白,就算没能杀掉狗皇帝,我也心满意足了……”
妇人正要再问,几个裸露上身的肌肉男将廖三猛地拽起,拖到墙上拷好。
强光射来的方向传来钢铁般冰冷质感的声音:“廖三,最后问你一次,你所说的所谓关键证据是谁给你的!你又把你的资料都交给了谁?”
“再等五天,五天后,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们,五天而已,不长吧。”廖三那血肉模糊的脸夸张地扭曲着,也许他想微笑,但很显然,他的任何表情都已无法让人辨识。
“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你的状况……来人,喂他吃屎!”
两名壮汉当即按住廖三,扒开他的嘴,往嘴里插进一个大漏斗,又一名戴好口罩的壮汉拎着满满一大桶新鲜人粪,一瓢一瓢地舀着往漏斗里灌……
廖三全身痉挛的同时,一边的妇人已经吐得一塌糊涂。
“现在,朱夫人,我们先不管他,老实交代你的事吧。”强光灯后的上位者悠然道。
“我……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
“看来你也想跟他一样……”
“不……我……我真的……”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得犹豫,不得撒谎,现在开始第一个问题!”
妇人头一歪,晕死过去。
天津大沽港,英国籍的“泰格”号客轮正缓缓出港,后甲板上,一位戴着高礼帽和大墨镜的黄种男子轻轻地哼着似乎不属于这时代任何一个地方的曲子。
“武,这是你们家乡的曲子?”旁边同样装束的白种男子问道。
“算是吧。”
“很特别。”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剩下二十人知道这曲子了吧。”
“真的,这么稀罕?我可以记录下来吗?”
“随便……”
汽笛长鸣,大6渐渐远去,被河流所玷污的土黄色水面浪起波伏,黄种男子摘下了墨镜,恶狠狠地冷笑:“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无论付出多大代价,绝对要毁灭你。”
“武,别说了,你能成功逃出来就已经很幸运了。”
“不是幸运,为了能再回到这里,我可是足足减掉了三十公斤的肉,要知道,从前他们叫我‘零点一二吨级的人物’。”
“武,你不适合执行这样的任务,我想以后他们也不会再放你出来了。”
“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一定要把他们和他们的梦想彻底毁灭……”
雾气散去,火红的太阳跃上蓝天,清亮的大海在船头方向闪动得耀眼……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阵营(七)
“刚刚跟英国人干完,美国人又来挑衅了。”刘云懒懒地将手中文件扔在一旁。
“怎么了?”千桦放下了手中舀冰糕的银勺,在没有电冰箱的时代,盛夏时节吃冰糕的算是比较奢侈的享受。
“自己看。”刘云指指文件,相对于上面的军国大事,他现在更介意的是与最心爱女儿的午后消遣被打断。
千桦粗略扫了一眼文件,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看迟早会有这种事。”
19o5年8月22日,美国旧金山教育委员会采取种族隔离措施,指定专门学校供中、日、朝学生就读,引了东亚三国的强烈抗议,东亚联盟与美国的关系骤然紧张,而日本居然在此紧张局势下突然宣布将派军舰“访问”夏威夷。
“朝野与盟国的反应都很强烈,中美与日美通商航海条约本来都有规定要平等对待中日侨民的,美国人这次是自打嘴巴了。”刘云挥着大蒲扇,继续怀念有空调的时代。
“美国的种族歧视,也是不一年两年的事了。”千桦理了理脑袋后面长长的马尾,这种季节头太长总是有些辛苦。
1882年到19o4年,22年间美国通过了5个排华法案,不但不准华人入境,驱逐非法入境的华人,还不许已在美国境内的华人归化为美国公民,虽然1894年的《中美通商航海条约》中放松了之前排华法案中的规定,但十年以来,通过合法途径得以移民到美国的华人不足五万人,还不到同期移民到南美的华人的二十分之一。与此同时,在美华人还受到了美国国内种族主义组织的普遍迫害,连生存权都受到威胁,得不到法律的平等保护,更不用说自由权和其他政治权利。
到19o4年,美国有过二百五十万的东盟侨民,其中在夏威夷的东盟三国侨民占到当地总人口的八成,旧金山则是东盟侨民在美国大6的最大聚居地,旧金山教育委员会的歧视性政策直接影响到上万个东盟侨民家庭的利益。
“日本真要派军舰去夏威夷的话,我国的立场就尴尬了。”
“交给内阁的叔叔们去解决吧,您不是说要退出一线了吗?”
“这样说你也相信吗?”
父女俩相视一笑。
“作为相互的贸易最惠国,不但对我国侨民采取歧视性政策以至**裸的迫害,也和欧洲列强一道,在关键工业设备方面限制对我国的出口,这样的最惠国还有意义吗?”千桦毫无公主形象地斜趴在石桌上,用勺子挑着冰糕,低胸的洋裙,慵懒的模样,勾起了刘云的不少回忆或遐想。
“所以我们趁机把关税调高了,足以把欧美的竞争性工业品都挡在东盟体系外,今后,谁愿意卖给我们关键设备,我们就给他优惠关税,东盟可是五亿人的市场,不愁没有鱼上钩。”
“说得好象要搞闭关锁国似的。”
“倒没有那么严重,凡后起的工业国,无不以高关税来保护本国工业,当然,前提是本国的武力足以维护关税自主权。”
千桦撇了撇嘴,忽然觉得这样的午后虽然温馨,却着实有点无聊。
“话说回来,那个朱夫人怎么样了?虽然没见过她几面,却总觉得她不会是有那种胆量的女人。”
“已经走了。”
“走?”
“昨天全家出京的。”
“这么说,已经查到真凶了?”
千桦依然趴在那里懒懒地挑着冰糕,她只是想找个话题而已,刘云却左顾右盼,似乎刻意要回避这个话题。
“小苍蝇而已,不必我们费心。”
“平儿和玉春这些天都很没劲的样子,玉春不是很喜欢吃冰糕吗?”
“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怎么可以这么说,亲生骨肉不说,两个孩子都还那么小……算了,为什么是我比较关心这种事。”千桦自嘲般地笑了笑。
“现在的确不是关心这种事的时候。”刘云很想严肃起来,却现已经无法在千桦面前把脸变成木板。
千桦不解地睁大眼看父亲。
刘云清了清喉咙,又无意义地拍了拍蒲扇,一本正经道:“同志们都建议立你为皇储。”
“皇储?”千桦先是一楞,继而吃吃地笑出声来。
“不是开玩笑,先前由张志高总理、莫宁外相和胡克兵相三人作为代表正式提出过,钟表炸弹事件之后,张总理和杨内相又催促了一回。”
“这样的啊……”千桦轻轻吐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爸爸原本也有这方面的打算,只是还想再让你历练历练,但是经过这次事件,觉得还是有必要尽早立储,那么……你的想法是怎么样的?”
“我的想法……”千桦拘束地端坐起来,双手搓着紫纱的裙边。
“登上这皇位之前,还是武威公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今后由你继位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是记得……但是平儿他们呢?既然是皇位,依照传统,理应由皇子来继位的不是吗?”
刘云摊手一笑:“传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里的历史是由我们创造的,传统也一样。”
“可是我根本没那方面的准备……”
“担心不能结婚吗?这一点可以放心,外国皇室有不少先例可以参考……”
千桦急了:“不是那样的,我才不会结婚!”
“还没遇到中意的对象吧,不着急,不着急,慢慢来,人生大事,轻率不得……”
“都说不是那样的了,这个问题到此打住。”千桦右手食指顶住左手掌心作停止状,外加长吐了口气。
“好,不提不提,这样说来,是愿意成为皇储啦?”
“这个……总觉得有点怪怪的,皇储的话,以后要做女皇什么的……实在是……”千桦不知所措地,笑了又笑。
“果然需要时间考虑吧,好了,不必今天就答复,无论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今后一段时间,你得帮爸爸一个忙。”
“反正最近我好象也没什么事做。”千桦暗暗咬了咬嘴唇。
“代替爸爸,巡视全国,然后依次出访日本和欧美,听起来很辛苦吧。”
“不就是公费全球旅行嘛,好象占了很大的便宜,有个皇帝老爸还真是不错。”千桦耸耸肩。
刘云心想,这才是我家千千嘛,欣然笑道:“这种话也只能对爸爸说,到了外面可不能乱来,记住了,你代表着皇室以至帝国的形象。开始巡访之前要接受两星期的礼仪强化训练,不可以偷懒,要让全世界都为中华帝国的月华公主殿下倾倒,明白吗?”
“听起来怎么像是要我做脱衣舞全球巡回演出?”
“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不必说出来。”
“世界上原来真有这种父亲……”千桦有点无力。
“现在才了解到世界的残酷性吗?女儿,你已经25岁了,本来还以为你比较早熟的……”
“不用特别强调我的年龄吧,父亲大人。”
千桦苦着脸,心里却漫起一股久违的温暖,是啊,很久很久,都没有跟父亲那么亲近地说话了,不管以前生过什么,现在能够跟父亲在一起,为父亲的梦想而努力,还能不时找回曾经的温馨感觉,不就是幸福的全部了吗?
“皇上,内相杨大人和参情处长顾大人到了。”
妖艳的女秘书杨雨湘突然插进来破坏了气氛,千桦不喜欢她,但也不是特别讨厌她,如果说特遣队本身就是个错误,那么所有人都是这错误的祭品,那些恩恩怨怨,千桦已经不愿去想。
“要工作了吧,我也有事有做,明天要在皇室教育基金的募集大会上演讲,临时还是要抱抱佛脚的。”千桦自觉地起身道。
“后天开始强化训练,今后可要辛苦你了。”
“没事做才辛苦呢,那,我走了……‘儿臣退下了’……”
……
“……事情就是这样,此前三个人一直藏身在英国,似乎是在一些保守党大老的庇护之下……武定国现在应该已经再次登船去英国了。”
报告完毕,内政大臣杨正金合上了黑亮的牛皮文件夹。
“人家都把炸弹搬到我身边了才查出来,参情处和内阁情报厅是干什么吃的!还有那垃圾鹰狼队,都是饭桶,饭桶!”
皇帝震怒之下,杨正金与总参情报处长顾英扬当前显然只有惭愧低头的立场。
火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又是一回事,刘云叹了口气:“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
拥有美丽顺从的侍从形象的顾英扬上将垂手道:“准备与内阁情报厅欧洲局联手,将那三个叛徒活捉回来受审。”
“要办得干净利落,避免引起国际纠纷。”
“明白,一定会做审慎细致的安排……”
“实在活捉不回来,就地解决,割下他们的脑袋回来见我。”
此时,刘云因愤怒而微红的眼中正透着**裸的、血腥味十足的杀意,令不小心抬头看的顾英扬不寒而栗。
“还有,我打算重建直属皇室的虎豹营和鹰狼队,你们立即进行筹备,以后每天都要向我汇报筹备进程。”
“是……”
所谓的皇威如虎,杨顾二人今天是切切实实地体验了一回。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阵营(八)
……如果种种事件都指向战争,东盟就能够而且一定会进攻美国。东盟联军将有可能在巴拿马运河完工之前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突然袭击孤立而薄弱的亚洲舰队,而美国舰队的主力还呆在大西洋,无法及时增援。在东盟联军席卷菲律宾、夏威夷以至美国西海岸时,美国将无力阻止。虽然预计美国在充分动员后最终将会把敌人驱逐出北美大6,但我们很可能从此失去太平洋的贸易,并丧失屏护西海岸的军事据点……
19o5年8月27日,华盛顿白宫办公室内,美利坚合众国第二十六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正神情严峻地阅览着由国务卿伊莱休*鲁特呈递的一份备忘录,夹鼻眼镜里透射出稍许惊讶。
总统今年不过四十六岁,面堂饱满稳重,出身荷兰裔的名门世家,叔叔曾任众议员和大使,父亲是进出口商和银行家,虽然曾因幼年多病而只接受过几个月的初等学校教育,但通过努力的锻炼和家庭教师的悉心辅导,在1876年进入哈佛大学时,他已经成为一位体格健壮、知识广博的青年。1898年美西战争时,西奥多率一个骑兵团在古巴英勇作战,很快成为战斗英雄,回国后竞选纽约州州长成功,其间政绩斐然,两年后又当选副总统,而当选总统在上任一年多后,即遭枪击身亡。19o1年9月14日,作为副总统的他宣誓就任美国总统,年仅42岁!19o4年又竞选连任成功,其后主持了东盟与俄国之间的和平谈判,成功促使战争结束,被世界舆论盛赞为“和平天使”,然而就在七年之前,这位曾任美国海军部长助理的“天使”又正是美西战争的主要促成者之一。归根结底,他是个扩张主义者,任海军部长助理期间,他就时时表现出要让美国成为全面的(而不仅仅是经济方面)的世界强国的意愿,美西战争正是实现他愿望的关键一步,他的外交理念总归可以用下面这句话来概括:“说话和气,手持大棒。”
仔细看完备忘录,神情阴郁的总统立即要通了海军司令乔治*杜威上将的电话。
“乔治,我有问题要问你,马上来白宫。”
几刻钟后,曾率仅有6艘军舰的太平洋舰队在马尼拉湾全歼西班牙亚洲分舰队的海战英雄杜威上将神气活现地出现在总统会客室,两撇灰白的厚八字胡在鼻子下醒目地左右分岔。
“看看这个。”罗斯福总统随手将鲁特国务卿的备忘录递给了杜威。
粗粗浏览一番后,杜威有所觉悟地注视着罗斯福总统。
“乔治,我想知道海军有什么相应的作战计划。”
“作战计划?”比总统足足年长了一代的杜威上将有点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对东亚联盟的作战计划,这种东西存在吗?”
老杜威摇摇头,又点点头:“事实上,我军在战列舰队驶离大西洋的9o天后……将有足够的优势在东方支配海洋……”
“就是这样而已?”罗斯福总统不满地揉着他美国牛仔式的下巴。
“我想这是我能说的全部,总统阁下。”杜威上将瘦削的脸上堆起了无敌厚度的精神防盾。
罗斯福总统只得恋恋不舍地对这位老英雄彻底失望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罗斯福总统频繁会见海军部、海军总委员会和海军军事学院的负责人,下令由三方联合着手制订对东盟的作战计划。
9月1日,海军总委员会先提交了一份报告。
“……当前美国同时面临两方面的威胁,即大西洋的德国和太平洋的以中国为的东盟……在摩洛哥危机解决之前,不得不特别重视德国对美国大西洋贸易和东海岸安全的威胁,鉴于大西洋贸易和东海岸安全的重要性与太平洋贸易和西海岸安全相比较为优先,美国海军的实力状况又决定了她必须将有限的主力舰只集中使用,所以在近期内,我们仍应将海军主力集结在大西洋方面,同时也必须加强对东盟的警惕,努力以外交手段遏制东盟的野心。”
“在远期,面对实力不断增强,资源极度丰富的东盟集团,为保护美国在太平洋的利益,当舰队扩大到两洋标准(至少拥有3o艘战列舰)并在太平洋地区修筑足够的海岸防御与舰队支援设施之后,将舰队主力一分为二分别布置在大西洋和太平洋就将变得可取……”
“看吧,中国人和日本人明天就可能进攻菲律宾和夏威夷,委员会却告诉我们,等到有3o艘战列舰的时候,好吧,外交手段,如果外交手段失败,他们打算怎么办?花三个月时间把舰队开到太平洋战场,然后让疲惫不堪的官兵们重演一次俄第二太平洋舰队在南中国海的悲剧?哈利,你觉得怎样?”
白宫南草坪,叼着上等古巴雪茄的罗斯福总统愤愤地敲打着白漆桃心木小桌上的报告书,他对面的海军部长哈利*金凯奇沉静地喝着红茶,好半天终于冒出一句:“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什么?”罗斯福总统一时没醒过神来。
“试试,把我们的主力舰队集结起来开往太平洋,看看最快能用几天抵达预定战区,再看看完成长途航行后舰队还能保留多少战斗力,顺便也验证一下未来的太平洋舰队需要多少支援设施和补给物资。最重要的是体现美国保卫太平洋利益的决心,令中日方面不敢轻举妄动。”
罗斯福总统一拍手:“我们理应这么做。”
可是转念一想,总统又摇头了:“可是现在的国际形势大概不允许我们这么做,摩洛哥危机尚未解决,大西洋方面随时可能爆大战,正如报告中所说,我们不能不优先保护大西洋方面的贸易和东海岸的安全……”
“摩洛哥危机很快就会解决的。”金凯奇部长悠然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
“我有预感。”
“预感?哈利,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占星术士?”
金凯奇部长捻着手中的曲奇饼干的碎片,微微一笑:“总统阁下,您应该跟鲁特国务卿好好谈一谈。”
总统若有所悟:“好了,我会跟他谈的,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有事瞒着我却还故意吊我的胃口,这很不干脆,是的,一点都不干脆。”
“国务卿也许只是不想随便向您报告未经查证的事情,至于我,我并不比您知道太多。”
“您知道得够多了,够多了。”
总统不满地吐着烟圈,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消散。
“哈利,我开始后悔了,那时候我真不应该对国会说每年只需要增加1艘战列舰,不,那远远不够。可是谁知道呢,当时我真的相信28艘战列舰的舰队已经足够了。”
“我们需要48艘战列舰。”海军部长强调道。
“是的,你知道,我支持你们的计划。可是你知道我的朋友、参议员亨利*卡伯特*洛奇怎么预言的?他说,如果总统说1艘就够了,那么他会现要改变想法并建造更多的战列舰就变得困难了。你瞧,被他说中了,每次提起战列舰的事,就有人拿这个当武器。”
“国会是我们的阻碍,不过我们必须说服他们。中国人已经决定3年内建造4艘战列舰,新式的战列舰,据说比我们刚刚完成设计的南卡罗来纳级更大,更快,主炮的口径数量和布局则完全相同,这型战列舰的舰应该已经开工了,而我们的南卡罗来纳级却还迟迟得不到批准,这次加利福尼亚的危机正是个机会——打破局面的好机会!“
总统点点头:“他们说我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现在该是把那面墙凿出一个洞来的时候了。昨天的演讲我怎么说来着,‘这些州的参议员和众议员去年对海军漠不关心。他们对东亚人的敌视态度进行挑战,并且以他们的行动证明东亚人对我们可能采取的任何态度都是正确的,而同时又拒绝采取任何步骤以保护我们自己免受这一强大敌人的伤害,对这种敌人,他们轻率地采取傲慢的态度予以敌视,我对此有一种轻蔑的感觉。’是的,我蔑视他们。看看中国人的报纸怎么说的——”
总统手边的一份报纸上摘录着这样一段来自中国《中华时报》的文章:“我们的文明高尚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向野蛮卑鄙的对手卑躬屈膝,全世界都知道,装备训练都十分拙劣的美国6海军根本不是武备精良完善、官兵素质优良的我帝国海6军的对手,只要我们愿意,随时可以派出强大的舰队横越太平洋,给残酷蹂躏我们东亚同胞的野蛮人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只要我们愿意,东亚联军的战旗飘扬在旧金山上空根本不成问题,只要我们愿意,把这野蛮酋长合众国变为我东亚官民的马场粮仓又有何不可?”
海军部长大手一摊:“比这更凶恶的叫嚣还多着呢,加利福尼亚人和其他西海岸的居民现在紧张得要命,我想他们可能认识到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就像在西美战争中他们在东海岸的远亲以及在独立战争和1812年战争中他们的祖先一样,他们担心敌人的舰队将会越过大洋。所以,现在他们将比以往更热切地聆听总统有关建设更大规模海军的讲话。”
罗斯福总统又吐了一串烟圈,无奈地耸耸肩:“看,这就是我们可爱的同胞,没有什么事来刺激一下就什么都干不成。”
第一百五十章 天地(一)
一九零五年九月一日,南苑少年6军学校的第二个开学日,这一天对于十四岁的武睿亲王刘平而言意义非凡。
黑亮的王虎轿车从中南海别院的新华门出,一路无阻地向南飞奔了两个半小时后,停在镂花的军校铁门前。
车门开了,母后还在千嘱咐万叮咛,刘平却耐不住性子,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呼吸着郊外的新鲜空气,好奇地观察这片新天地——他即将在这里生活和学习三年。
来之前,刘平已经有了完全的觉悟。
离开父皇母后,离开紫禁城,即将开始全新的军校生活,住在宿舍,吃在饭堂,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出操,除了保镖的保护以外,不再有任何特权,在这里,亲王殿下的头衔必须跟军校学员的身份替换。
“无所谓,从这里开始,实现飞翔天空的梦想,这就足够了。”
对哭哭啼啼的双胞胎妹妹玉春如此表达决心后,刘平背起行囊,大步走进铁门内。
“平儿,自己一定要保重啊。”皇后不住地擦眼泪,车一上路她就后悔了,但是皇命夫命在上,她是绝然不敢反抗的,她其实就是这样普通的女人——这个时代的女人。
皇帝刘云本人却只是送给儿子一句“努力”之后,便跟军校校长交代起来:“虽然是皇子,却须一视同仁,跟别的学员不得有任何不同,安全问题,亲王自有皇室的侍卫保护,校长就不必放在心上。校长切记,即便让亲王在军校中享有丝毫特权,也足以辜负朕送他来此地的本意。”
那老校长连声保证,绝不敢有负皇命,差一点要指天誓了,刘云才稍稍放了心,正要上车,却眼见一辆又一辆高级轿车紧跟着停在了校门前,车上下来的似乎尽是熟脸,定睛一看,居然大多是自己的新老嫡系。
将军们见到刘云,忙不迭地携妻带子前来参见,男子皆单膝下跪,女子皆提裙弯腰行礼,口叫万岁不迭。
“好家伙,这么多人……好了好了,都起来吧。”
难得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嫡系大员,还都把家人带来了,刘云顿感心中舒畅,随便逮住其中一位——总参训练处长张一叶——问道:“武建侯,今天吹的什么风啊,个个携家带口的跟过来,难道是找准了我这个皇帝吃大户不成?”
张一叶拱手笑道:“咱们本来就是吃皇上的,多吃点少吃点有什么关系?不过今天倒真不是来敲皇上竹杠的,大家都是送儿子来这上学的。”
“这……都是?”
刘云环顾左右,什么宁东侯刘百良,宁西侯张遥前,武德侯邓简,武平侯肖如海,武灵侯顾英扬,伯爵肖烈日,子爵赵飞雪……连武仁公杨正金、武宪公胡克两位大将重臣也都在场,看来住在京城的嫡系大员都到齐了。
“虎父无犬子,不错不错,看来这少年军校还是开对了嘛。”刘云舒心笑道。
“皇上圣明。”众人异口同声。
刘云又拉起杨正金身边一个大眼睛男孩的手:“这是志坚吧。”
男孩伶俐地应道:“臣子杨志坚参见皇上。”
“长得太漂亮了,以后必定比你父亲更能招女人。”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在旁众人纷纷偷笑。
刘云扶着男孩的肩,面目慈祥:“朕把长子武睿亲王也送进这学校了,以后跟武睿亲王做朋友好不好。”
“那也要看亲王殿下的意思……”杨志坚的大眼睛里闪着孩子气的狡猾。
“真是机灵的小鬼,以后想不想像你父亲那样,做大将军?”
“想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臣子会努力的。”
刘云拍手道:“好,说得好,武仁公,这孩子跟你真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恐怕连脑袋里的沟沟都是一个样吧。”
杨正金摸着孩子的脑袋笑道:“小牛犊子,不知深浅,见笑了。”
“小牛犊子有什么不好,干劲十足嘛……好了,今天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朕来做东,搞一场野外烧烤大会,朕把武睿亲王也叫来,跟孩子们也认识认识,诸位觉得如何?”
杨正金拱手道:“皇上请客,谁敢不从。”
众人连声敬谢,他们谁也不曾也没必要想到,接下来的几小时内,宫内厅和内务府的官员侍从们将为皇帝这一时兴起的决定忙得鸡飞狗跳。
当天皇帝夫妇与月兰公主直到午夜时分才回到宫里,小公主早就挨不住,趴在座位上睡着了,嘴角含着口水,小猪般哼哼着什么。
“在叫哥哥吧。”刘云点了点女儿精巧的小鼻子。
“最舍不得平儿的就是她了,昨晚上眼睛都哭红了。”皇后说这话的同时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也跟小白兔差不多。
刘云一把抱起女儿:“今晚玉春就跟我们睡吧。”
皇后吃了一惊:“吓?女儿都这么大了……”
“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关系,走吧。”
今夜确定的寝宫在中南海别院千叶楼,这是一幢三层的西式院楼,掩隐在浓密的林木间,每到深秋就被千万纷飞落叶包围,故名千叶楼。
现在正是夏末秋初,天气已渐凉爽,按照皇后的吩咐,卧室的西洋大床上铺了鸭绒被,夫妇俩先把睡着了的小公主玉春安顿着躺下,各自虽然面有倦色,却好象都还有话要说。
“你先说。”
刘云侧身躺着,手指拢着女儿的长,对同床共枕十五年的这个女人他了如指掌。
皇后抱歉般地低了低头,尽量压低声音:“今天的事也太巧了,臣妾以为……”
刘云撇撇嘴:“跟你说过几遍了,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跟普通人一样说话好了。”
“是……我以为,诸位将军是得知武睿亲王要进那个学校后,才会想到要把孩子也塞进去,沾一沾皇室的光,也好顺便跟未来的皇太子拉近关系吧,而大家紧跟着皇上的车队抵达学校,自然也应该是精心安排的,料定皇上碰到这种情况会高兴地开个宴会……”
刘云点了点妻子的小嘴:“皇后还是那么聪明,这种事心里明白就好了。”
五十二岁的半老年纪上有一个三十一岁的漂亮老婆,虽然不算是皇帝的特权,却足以令当事人在这方面拥有小小的满足感了吧。
“臣妾……我理解皇上让平儿进军校锻炼的苦心,好在平儿也挺懂事,一定会努力磨练,将来必定能成为优秀的皇太子,顺利地承继大位……”
一提到承继大位,皇后就如同痴迷了一般,过于甜蜜地憧憬起来……
“皇后,有件事情一定要告诉你。”刘云毫不留情地打断老婆的美梦。
皇后不知所措地,又有些不安地看着刘云,仿佛猜到了什么,又迫切地期待着什么。
“我决定立千桦为皇储,将来承继皇位。”
这句话如同摄人魂魄的咒语般,瞬间吸尽了皇后的全部神气,她雕塑般地侧躺在那里,漂亮的眸子牢牢地聚焦在看不见的远方,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分钟或两分钟。
“皇后?春儿?你还好吧?”刘云虽然明知妻子会有这样的反应,却还是担心自己高估了对方的承受能力,看到她一动不动了那么久,还是不得不伸手去推她。
连推了好几下,皇后才猛然从痴呆状态中醒过神来,紧盯着刘云看了许久,眼中不禁掉下泪来。
“臣妾知道了,既然皇上已经这么决定了,臣妾自然无话可说……”
刘云知道她在赌气,忙用睡袍的袖子为她拭泪:“这也是朝廷重臣们的意思,当前的情势,必须及早立储,而现在立的皇储也要提早担负起为皇室分忧解难的重任,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又加上身在皇位,很多事情无法躬力亲为,在这方面,也只有千桦能帮得上我的忙。”
“臣妾没有别的意思,请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眼泪还是宛如掉了线的串珠般落个不停。
“好了好了,别哭了,不需要为这种事哭,我不希望皇后成为那种为权力而哀怨的女人,皇位有那么重要吗?皇位传给谁,就能表现对谁感情的深浅吗?前朝光兴皇帝从法律上来说,还把皇位传给我了呢。皇位的承继是现实政治的问题,跟我对孩子们的感情毫无关系,对皇后的感情更是不会有丝毫改变。”
“臣妾……”
这种时候,需要男方当机立断,女人是不需要也不可能讲道理的。
脑海中闪过这句话的刘云当即以行动代替废话,用双臂与嘴封闭了皇后的全部活动空间……
当双方的动作进展到非限制级向限制级过渡的阶段时,两人身下的小公主懵懂地睁开了眼:“我这是在哪……耶?父皇母后,你们在吃什么……”
……
“昨晚好象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次日放学后,月兰公主玉春一个人呆呆地在中南海别院的花园里游荡,脑子里尽是昨夜突然醒来后目睹的惊人场面。
“太可怕了,居然互相吃舌头,父皇还去吸母后的奶奶……唔,夫妇之间就要做那种事吗?我才不要呢……”
小公主捂住眼睛连连摇头。
“小月兰,在干什么呢?”
听到姐姐月华公主的声音,玉春忙垂下了手,小脸却不由自主地宛若桃花。
“怎么了?刚刚跑步了吗?小脸红扑扑的,很可爱呢。”
千桦禁不住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脸——这反倒加剧了玉春脸上的生化反应。
“刘平去上军校了,小月兰很寂寞吧。”
被说中了的玉春使劲点头,又紧跟着补充道:“烈风哥哥和馨妹妹也不在了,虽然最后没有定罪,可是听说永远不许进京了呢。”
“可是还有姐姐陪你啊。”千桦微笑着在玉春眼前打了个V字手势。
玉春却只是敷衍地笑了笑:“姐姐越来越开心了呢,玉春却越来越郁闷了,姐姐跟我一样大的时候也会觉得郁闷吗?”
被打中要害的千桦顿时呆住了。
“姐姐?”玉春拉了拉千桦的手。
“那个,”千桦慌忙整理起情绪,“没什么,那时候啊,我也会郁闷的,但是因为有一个姐姐一样的朋友陪着我,有她的照顾,我就没事了。”
“那她现在在哪?”
“谁?”思绪混乱的千桦一时没反应过来。
“姐姐说的,那个像姐姐一样陪着你的朋友啊。”
“她……”
眼前一掠而过的是什么?呼啸而过的一团,白色的,缀着花,很模糊,还有向上飞起的头,都没有看清楚,一声闷响之后,视野转到楼下,灰白的水泥地上,被黑色停车线分隔开的一个车位中心,绽放着一朵鲜艳得骇人的玫瑰,是玫瑰吗?白叶子的红玫瑰?不,也许是红叶子的白玫瑰……
“千桦,我有了……是他们的……”
哭泣的脸,扭曲的脸,歇斯底里的脸,被凌乱长覆盖的脸……
放学,一个人回家,红色法拉利……
“小姐,一起去兜风吧?”
陌生男人的声音宛如从地狱中回荡而出。
千桦突然下意识地抬脚要跑。
“姐姐?你怎么了?”玉春不解地歪着脑袋。
千桦仿佛要甩掉什么的,咬着牙用力摇了摇头。
“姐姐没事,小月兰,有礼物要送给你呢。”
表情突然由地狱到天堂,不得已地暴露出僵硬的痕迹,千桦此时也顾不上妹妹的疑惑了。
“真的?什么礼物?”
小女孩总是容易为“礼物”这个名词而激动。
“跟我来就知道了。”
拉起妹妹的小手,就如同拉起往昔某人的手一般,但是归根结底是不一样的,那曾经如此温暖、觉得惟一值得依靠的手,已经永远地消失在那异时空的世界了……
“恭请月兰公主殿下试衣。”
玉春好奇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打扮怪异的女人:缀满华丽花边的松垮衬衫,挂满闪亮金属链条的马裤,长至膝盖的靴子,卷由镶嵌了银丝的大红绸布条绑着,耳环是长及肩膀的六角星串,长至腰间的金属项链末端挂着奇怪的圆球与轨道的组合,脸上却丝毫没有化妆的痕迹。
“你是……”
“初次见面,民女张倩清,清玉成衣公司总裁,参见月兰公主殿下。”张倩清双手提起想象中的裙角向玉春弯腰行礼道。
看到千桦姐姐也正在换这个张倩清带来的衣服,玉春也放心地从粉红的大礼盒中小心地提起属于自己的礼物来。
“真漂亮……”
“公主,您穿上的话就更漂亮了,完全是依照您的身材来制作的。”
“那我真的穿了?”
“我来帮你……”
穿着完毕,玉春迫不及待地跑到镜子前面,惊得“哇”出声来。
左摸摸,右提提,玉春的小手几乎停不下来:“这是我吗?”
张倩清抱着双臂得意洋洋:“这是一千多年前,盛世大唐的月兰公主啊,怎么样,比你那洋装漂亮得多吧。”
玉春只剩下小鸡啄米般点头的份了。
“骨架是大唐的,装饰方面却融入了明清与西洋的内容,关键是能将三者结合得如此完美,清儿,我真是爱死你了。”
这边换好衣服的千桦已经从后面抱住了张倩清,着着实实送上了个香吻。
回头看动静的玉春再次大吃一惊:“哇,姐姐……”
千桦提着裙边左右摇摆:“怎么样?合适吗?”
玉春激动得简直要哭出来:“太合适了,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比我合适多了……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这里还有给父皇母后,凡儿平儿的,我们中华帝国既然是传承了五千年的文明,就该有自己的漂亮国服,尤其是女孩子,不能老是穿洋服,旧式的明清服装又太土太丑,清儿的这种改良唐服就再合适不过了!小月兰,我们一起去向父皇母后进献新国服吧。”
“好!”玉春斗志十足地捏起小拳头。
……
紫禁城,养心殿。
“真是漂亮得没话说了……”
提着改良女装唐服的裙边在镜子前摇摆的皇后赞叹不已,而身着男式便装唐服的刘云则只顾欣赏女儿和妻子的诱人容姿,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穿的是什么。
“皇上,您觉得这男式便装如何?”张倩清小心地提醒道。
刘云这才醒过神来,往镜中仔细一端详,只道了声:“不错。”
“那么,皇上觉得适合在全国推广吗?”
刘云的眼球却被张倩清那一身时空的打扮吸引住了:“等一下,朕想知道,你这身装束是自己想出来的吗?”
张倩清往千桦那边看了一眼,宛尔一笑:“民女的这身装扮,还有制作改良唐服,都是月华公主的主意,要不是月华公主,民女也拿不到皇上一家的尺码啊。”
刘云欣然道:“月华公主的确有好多鬼主意,跟她混在一起,有得你忙了。对了,你是叫张倩清吧,你和已故前工商大臣张謇是什么关系?”
张倩清扑然跪地:“难得皇上记挂,张謇正是民女之父。”
刘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父亲是朕特别欣赏的人物,商界奇才,国之栋梁,朕慕名已久,所以在就任前朝总理时曾亲自登门拜访,邀他出山入阁,没想到却因此而害了他,都是朕的疏失啊。”
张倩清眼中泛出泪光:“承蒙皇上慧眼识才,家父才得以为国效力,虽遭满贼残害,却又得皇上彰显忠义,入祭忠列祠,张家不敢不感恩戴德,日思图报。”
“你们张家是为帝国出了大力,流过血的,朕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张家的功劳,快起来吧。”
“是……”
“你设计的女装改良唐服很不错,朕和朕的家人都很喜欢,可以定为国服,由皇室带头,向全国推广,至于男装嘛,朕还是偏好西洋制服式样的,不过这也只是朕的偏好而已,你大可自行向社会宣传推广,若反响强烈,或许以后还会再引入宫中也说不定。”
“谢皇上。”
“该道谢的是朕啊,改良国服,你算是当代的开创者了。”
旁边还在对镜自怜的千桦向父亲眨了眨眼:“她还要做帝国新时代时尚潮流的领军大将呢。”
“领军大将?说得妙,张倩清,以后还要多设计些更漂亮的衣服,让全世界都学我们中国人穿衣服,而不是相反,明白了吗?”
“民女遵命。”张倩清斗志昂扬地应道。
这应该是皇帝一家的女眷最开心的日子之一了。
这一天却是外交大臣莫宁上任以来诸多焦头烂额的日子之一,不是很痛苦,但绝对不快乐。
中英廓尔喀问题的谈判,中美侨民歧视问题的谈判,这两项谈判,无论哪一项处理不好,就可能引震荡整个亚洲太平洋地区的战争,对手又都不简单,一个是世界头号海军强国与头号殖民帝国,另一个是世界头号工业大国与新兴的海军强国,刚刚经历了与俄国的血战而负债累累的中国不但无力同时与两国对抗,更无法对其中任意一国取得有意义的胜利。
今天莫宁要向总理大臣张志高汇报两项重要谈判的进展,虽然对那位师弟抱有某种不愉快的感情,但在有力量有机会改变现状之前,安心地在现有权力架构下实现自我的权力欲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不喜欢某个人当然不意味着要连带着厌恶他能给自己带来的权力,而且也正因为是作为权力架构的一部分雌伏在对方身边,才比别人更有机会取而代之吧。
“进展如何了。”张志高平静地开口,那种权力中枢性的自信与上位者的当然傲慢,足以成为刺激莫宁膨胀的妒忌心与权力欲的肾上腺素。
“看来我们是摸对了底线,英国方面同意在廓尔喀主权独立内政自主的基础上进行细节性磋商,综合分析认为,由于摩洛哥危机的影响,在欧战爆的背景下,英国无意将廓尔喀问题扩大化,而我国在面临旧金山危机,东盟与美国爆冲突的背景下,也应当见好即收。所以我认为,迅解决廓尔喀问题,修复因廓尔喀问题而遭到严重损害的中英关系应作为当前外交第一要务。”
“的确,廓尔喀问题必须迅解决,而旧金山危机也不能放松注意,帝国需要和平安宁的环境来整顿内政财政,建设工业展经济,修复近年来因战争与种种突事件而遭破坏的中外邦交是当务之急,不但要迅修复中英中美邦交,与俄国、德国以及荷兰关系的改善也必须提上日程。”
完全是总理的官样话,嗅不出一丁点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张志高变得如此高高在上了呢?正如你的名字那样,志在高位,所以一定要站在高位来对人吗?垃圾。
心里的牢骚归牢骚,却不能不为当前的薪水与地位认真工作,基本的觉悟或本能是不容易被破坏的。
“总理说的是,不过凡事总有轻重缓急,当前外交部只能重点督促中英中美问题的解决,对于总理提到的其他事项,也一定会提上日程,预做准备。刚才已经汇报了廓尔喀问题,现在可以汇报中美侨民问题的进展了吗?”
“等一下,既然提到中英问题,就不能不提中英密约,对于这个已经事实无效化的条约,外交部有没有新的想法?”张志高完全没有也不可能察觉到面前这位师兄内心的变化,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现现在的自己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在他的意识里,自己的一切表现如同落花流水般的自然,身为总理,自然就应该有总理的派头——当然他也没必要考虑是否人人都认同这种想法。
“基本的观点还是维持现状,如果英方不主动提出废约,我方就没必要先提出,坐等条约过期作废就是,无须在当前中英关系低迷的情况下再采取增加对方不信任感的举动,而且中英关系也并非无可救药,应当以展的眼光进行重新审视,密约的保留正有助于中英关系的重塑,谁能保证当前的敌人不会变成未来的盟友呢?”
“很高兴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那么请继续汇报中美侨民问题。”
“是,为避免冲突激化,遵循上次阁议的决定,立即采取了羁縻日本的措施,在与日本外务省紧急磋商之后,达成了对待旧金山危机上结成政治攻守同盟的约定,并筹备组成东盟侨民歧视交涉委员会联合展开对美交涉,日方也书面保证在中日达成一致意向之前不单独运用军事或其他可能激化事态的手段。”
“日本如果不依靠中国,是绝对不敢向美国挑战的,所以必须把我方的立场向其表明,不能任由其擅自行动而将我国拖入不必要的麻烦中,这一点外交部必须有清楚的认识。”
不要以为你做过一阵外交大臣就可以摆出一副元老专家的模样来教训人,现在的外交大臣是我,莫宁,正牌政治学出身!跟你这这外语系半路出家的n分之一桶水根本不是一回事。
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
为什么心里会如此躁动不安?
莫宁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深入骨髓,却又显得非真实,只要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就足以将其拒之心潭之外,然而……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么?
“美方的态度有什么新动向吗?”张志高看了看摆在桌上的怀表。
“是,美国大使的最新照会指出,可以派员劝说旧金山地方教育委员会取消对东盟侨民的歧视性政策,但受美国法律所限,不能以行政手段强制执行,所以也无法保证旧金山当局能在规定的时限内修改政策。至于东盟侨民在美待遇问题,美方同意与即将组建的东盟交涉委员会进行一揽子的谈判,彻底解决长期以来困扰双方的移民和侨民问题。”
“继续交涉,加大压力,如果旧金山可以独立于美国政府之外自由行事,那么东盟派兵惩罚旧金山是否也跟美国无关呢?用这样的论调扇他们一个巴掌吧,我们也要对国内愤怒的民众有个交代啊。”
“这也是我的想法,已经在筹备这样的照会了。”
“很好,辛苦了,还有其他要汇报的吗?”
“那个……没,没了。”莫宁还没糊涂到莫名奇妙问候人家老婆的程度。
“我还有别的工作,你也是吧。”张志高已经准备按铃叫秘书了。
“是,一大堆的事要处理,那么告辞了。”
“不送。”
“对了……你没事吧?”张志高看似不经意的问话在莫宁紧绷的心弦上投下了一把钝匕——也许弄不断那根弦,却足以令心怀鬼胎者胆战心惊。
“什么……对,没事,怎么了?”刻意掩饰紧张神情的莫宁手指有些颤抖地扶了扶他的巨大黑框眼镜。
“脸色不大好,多注意休息。那个时空的老话怎么说来着,对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谢谢,会注意的。”莫宁已经准备要转身离开了,当前的气氛令他一秒钟也不想呆下去。
“还有,九月十五号是文老师的生日,文老师的孩子也已经五个月大了,到时候一起去给老师上坟怎么样?打算带着小叶和孩子一起去,也好让那个世界的老师有所安慰吧。”
“罗素兰也去?”话一出口莫宁才意识到太过多余。
“当然,她可是直接在老师门下呆了四年的嫡系弟子,要论对老师的感情,恐怕还远在我们俩之上。”
“知道了,我会安排时间的……”
莫宁长舒了口气,正要转身,却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文老师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吗?”
“三月二十四号生的,忘记了吗?你当时还说,好一个大胖小子,将来恐怕要把总理办公室的椅子坐塌,这句话我还记得很清楚呢。”
“是么,最近太忙,没怎么放在心上。”莫宁抱歉地向想象中文易的墓碑点了点头。
“名字已经由罗素兰取了,小叶也同意了,叫文普难。”
“普难?”
“有普渡众难、度父魂的意思,也是一种祝福吧,希望今后的日子能化难为易。”
“是个好名字,”莫宁自己也不知所谓地微微一笑,“文老师应该会满意的。”
第一百五十章 天地(二)
《内蒙伊克昭盟猝反垦暴乱,什拉塔垦务局遭暴徒袭击——局长以下十余人遇难!》
《内蒙哲里木盟反垦暴乱愈演愈烈,蒙民三日内砸毁三处垦务局——众院谭议员怒斥垦务意在敛财而罔顾民生。》
《伊克昭盟反垦暴乱演变为匪乱!匪丹丕尔聚众筑堡,连日毁局杀官——内蒙办事大臣称将严惩不怠。》
《哲里木盟蒙民不堪王公欺压聚众攻打王府,轼杀亲王于草棚——被捕蒙民在法庭慷慨陈词。》
《蒙藏既为中国之土为何不行宪政?众院张议员提议蒙藏改行府县制。》
《蒙藏委员梁某透露内蒙专区将改分三大行省——委员会声称纯属其个人观点》
……
一大叠剪报堆在养心殿客厅的御桌上,刘云面无表情,手指习惯性地弹着桌面,面前的总理大臣张志高、内政大臣杨正金、垦务大臣程德全、理藩大臣朱家宝等大员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仿佛脚下有一座随时可能喷的活火山。
“最近蒙古地方不大安宁,诸位爱卿可要多费神了。”
话语中并无斥责的字眼,乍听起来还有些勉励的温情,但众大臣却着实感到了无法排遣的惶恐——来自虚心的惭愧、真心的尊敬,或根深蒂固的畏惧。
“程爱卿,垦务是归你管的,你来说说,近来的抗垦暴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垦务大臣程德全忙拱手应道:“皇上,当年议定在内蒙古开办垦务,实行移民实边政策,为的是巩固边防、安置流民、增产粮食、以解财困。”
“开办垦务之前,多有当地王公私下将领地分片租给内地移民耕种,收取租金若干,垦熟后再按年征收地租,却不向财部交纳田赋。垦务既行,有的牧场要圈垦,土地要丈放,不论生地熟地,都要逐亩一次收地价,垦熟后每年向国家交纳田赋,实际上就是将原来蒙古王公的领地圈为国有。”
“虽然为安抚王公,收到的地价会跟王公分成,但仍有部分心怀不满的王公伺机煽动蒙民起来闹事,此乃办理垦务不可避免之障碍,不得不以强力手段破除之。”
原来帝国对蒙古的统治继承清制,以理藩院作为统治蒙古的最高管理机构,仍将蒙古地区分为内属蒙古和外藩蒙古,又将外藩蒙古分为内扎萨克蒙古和外扎萨克蒙古。
其中内属蒙古是指蒙古游牧地区不设扎萨克的旗的旗分,旗之上不设盟,旗由将军、都统和大臣等辖之,官不得世袭,事不得自专,旗内分设总管、副总管等官员管理,由将军等直达理藩院,实际上也就是由中央直接施以行政统治的蒙区。
清制,一般称瀚海以南或称大漠以南,为内蒙古,即内扎萨克蒙古,就地域而言,东至吉林、黑龙江省界,西临阿拉善厄鲁特蒙古,南接陕西、山西和察哈尔八旗及牧场,北靠喀尔喀蒙古,东西长万余里,地域十分辽阔。
内扎萨克蒙古有部落二十四部,组成六盟,分设四十九旗。六盟分别为:哲里木盟、卓索图盟、昭乌达盟、锡林郭勒盟、乌兰察布盟和伊克昭盟,各盟在清朝皆由各地都统、将军监督统辖,去清改华后,设内蒙古专区办事大臣,也只是将各统辖都统和将军的名称改为军分区、军区司令而已,各旗仍旧维持每一到三年会盟一次的惯例,会理政务并检查军备,随时准备为朝廷所征调。
而外扎萨克蒙古是与内扎萨克蒙古相对而言的。清制,一般称瀚海以北或称大漠以北为外蒙古,这是外扎萨克蒙古的主要组成部分。外蒙古又称喀尔喀蒙古,初分三部,即车臣汗部、土谢图汗部和扎萨克图汗部,雍正间增设赛因诺颜部。此外又有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和土尔扈特、辉特、阿拉善、厄鲁特、额尔济纳、土尔扈特、青海蒙古之分。
外扎萨克蒙古以地域划分,大体上包括另一时空的蒙古国、中国新疆天山以北、内蒙古阿拉善和额济纳、青海省部分。外扎萨克蒙古的兵民,各以将军或大臣统之。喀尔喀四部之兵,原统于定边左副将军,1896年整编后改为直属蒙古特别军区司令;杜尔伯特、新土尔扈特、和硕特之兵,原统于科布多参赞大臣,旧土尔扈特之兵原统于伊犁将军,1883年朝廷设新疆行省之后,土尔扈特与和硕特等部各盟旗并入新疆省,1896年后,各部兵丁编选为正规军和民团。青海各部落,原统于西宁办事大臣,设青海省后并入省内,由省政府、省军区管理。阿拉善和额尔济纳之兵,不统于将军和大臣,征调同内扎萨克蒙古。
蒙古地区大大小小的封建主按清朝的封建等级制和爵位,分为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和辅国公,还有一至四等台吉或塔布囊。这些封建贵族爵高位尊,有的任盟长、副盟长,有的任旗扎萨克,即一旗之长,这部分人可称管旗王公,扎萨克之职,自亲王到台吉都可任职,而且是世袭的。不任公职的,可称为未管旗王公,这部分人虽是王公贵族,但不是执政的,其待遇与管旗王公有所区别。
此外,藏传佛教格鲁派(即黄教)的僧侣集团上层也是蒙古地区重要统治力量,外蒙古以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为代表,内蒙古以章嘉呼图克图为宗教领,**和班禅则是黄教的最高领,各活佛、寺院名下都有大量的土地草场,由于蒙古地区几近一半的男性人口都出家为僧,王公贵族又无人不崇信黄教,故宗教上层的影响力十分强大,清朝皇帝通常采取册封、赏赐、给予免税免役特权等手段来控制他们,从宗教方面强化对蒙古的统治。
移民实边之议,由来已久,自19世纪6o年代起,俄、美、英、德、法等列强势力相继侵入蒙古地区,面对列强侵略,帝国边疆大吏纷纷提出“筹边”之计。188o年(光绪六年),时任山西巡抚的帝国前总理、承恩公张之洞在上书朝廷的《详筹边计折》中次提出了屯垦蒙边的意见,继任山西巡抚刚毅于1886年(光绪十二年)提出了更详细的《筹议晋省口外屯垦情形折》,山西省长胡聘之于1897年(光兴二年)提出《屯垦晋边折》,这些奏折中都提到了要通过移民实边的办法来应付外敌、巩固边疆。
19oo年(光兴五年),山西省长岑春煊多次上书朝廷,请求“筹议开垦蒙地”,提出先期开垦灌溉便利的乌兰察布、伊克昭二盟之地,既可展蒙地经济、巩固边防,又可增加财政收入。
19o1年,文易内阁通过了内蒙垦务令,任命伯爵刚毅为督办蒙旗垦务大臣,赴内蒙古西部督办垦务,从此开始了对内蒙古地区的全面放垦。为迅展开垦丈工作,又特授刚毅归绥军分区司令、内蒙专区办事大臣等职,以武力为后盾,在预定放垦的地区设置清丈局、垦务公司和垦务局,强迫当地王公将领地放垦,3年内即在整个内蒙古专区垦丈土地4oo余万亩,收取地价3oo余万元。
由于涉及切身利益,部分王公牧民对垦务抱持抵制态度,与垦务机关、驻军时有摩擦,垦务大臣刚毅往往以强硬手段处置,蒙人怨愤四起,称之为“吃土魔王”。
19o3年中俄开战后,为稳定内蒙局势起见,文易内阁又以贪污、滥用职权为名罢免了刚毅,暂停垦务,着重在已放垦的地区设置府县,引进训政,训练实行与内地相同的宪政下的地方自治。
战争结束后,第二次刘云内阁决定重启垦务,任命山西省长程德全为垦务大臣,兼任绥远军分区司令、内蒙办事大臣,预定以六年为期,在整个内蒙专区续垦7oo余万亩土地,移民15到2o万户。
然而在19o5年1月的京师变乱后,由于满洲皇室被迅压制,身为臣下的刘云突然成为皇帝,蒙古地方人心动荡,为安抚蒙人,刘云除了宣布蒙古各王公爵位、薪俸不变外,也要求张志高内阁暂停垦务。但在此之前,哲里木盟和伊克昭盟已有6o多万亩纳入第二期垦务计划的土地由地方垦务机关清丈完毕,等待放垦,张志高内阁虽然宣布了暂停垦务,但仍坚持对已清丈的这6o万亩土地实行放垦,引了这些土地上王公牧民的强烈不满。
进入8月份,哲里木盟准格尔旗协理台吉(即代理一旗政务的高等贵族)丹丕尔先起事,率本旗兵民捣毁了什拉塔垦务局,随后伊克昭盟郭尔罗斯前旗的四等台吉(又称“毫台吉”,即无随从、家丁,财产也很少的四等贵族)陶克陶又聚众起事,连续砸毁多处垦务局。丹丕尔与陶克陶起事后,周边盟旗纷纷相应,部分王公趁机提出收回第一期已放垦的土地,内蒙形势骤然紧张,如今已到了皇帝刘云不得不亲自过问的地步。
刘云自然无法满意于垦务大臣程德全那单线式的应答,稍稍增强了脸上的威严感后,冷语道:“程大臣的意思是,只要让你放手用兵去镇压就可以了?”
程德全低道:“臣以为,朝廷决不可纵容乱匪为祸。据臣所知,丹丕尔、陶克陶自起事以来,勾结草原大盗白音达来,攻打衙门,抢夺军火,勒索富商,私筑堡垒,囤造弹药,已成谋反之势,蒙民又多受其蒙蔽,假若拖延时日,北边必陷于大动乱之中,对国家之损耗不可估量。”
理藩大臣朱家宝却有不同意见:“皇上,用兵的确可以镇压一时,却势必有失人心,事情既起自那6o万亩第二期放垦地,可宣谕蒙边,将那些土地物归原主,再晓谕丹、陶二人缴械自,由皇上赦免其罪,既可收民心,亦可免兵祸。”
程德全连连摇头:“朱大人此言差矣,垦务之行,乃是宣示朝廷有处置蒙土之权,王公之封土亦为帝国之国土,国家可封赏给王公,亦可从王公手中征收,敢于反抗者即是叛国!若是向叛匪屈服,今后王公凡有不满者皆效仿而起兵做乱,国家之声望,政府之颜面,皇上之威严何在?垦务乃巩固边疆、造福万代之大事,为眼前小*平安而罔顾未来大利益,实非有抱负之政府所为。”
程德全这番话倒是对了刘云的胃口,抚掌点头道:“改土归流、移民实边乃帝国的长期国策,各地王公世袭享有的领地乃是靠帝国的庇护而得以留存,帝国有权参与处置,王公也必须遵守帝国法律,不得阻碍治下的人民享有帝国宪法规定的臣民之权力。当前虽然为了保持国内稳定,在蒙藏的管理上暂时以沿袭旧制为主,但这种情况可能一直维持下去,蒙藏必须全面开改制,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都要与内地同轨,而旧的贵族领主制度是改制的根本障碍,剥夺贵族领主的世袭领地是进行改制必须要走的第一步。”
程德全得到皇帝肯定,感激不已:“皇上英明,匪丹、陶二人正是地方贵族领主,因领地被圈而煽动不明真象之蒙民闹事,这种不识大体毫无效忠之心的顽固领主,非严厉镇压不可,臣以为,当效古制,斩其而传四边,以收杀鸡儆猴之效。”
旁边内政大臣杨正金冷不防开口道:“程大人,你可想过,失去牧场的蒙古牧民该何以为生?”
“这……他们也可以种地嘛……”
“他们会种地吗?有资本吗?卖地的地价只是分成给领主,牧民分文未得,却失去了长期以来赖以为生的草场,你说他们能不反吗?据我所知,支持丹丕尔和陶克陶的王公寥寥无几,参与反垦暴动的主要是普通牧民。皇上,若不能给广大依赖草场为生的牧民指出生路,今天镇压了丹丕尔和陶克陶,今后一旦再启垦务,难保没有十个百个的丹丕尔和陶克陶。”
程德全微微皱了皱眉:“杨大人,这话可不像是朝廷重臣应该说的……”
“不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又怎能抓住问题的关键呢?”
对于思维上存在绝对代沟的古代人,这句话大概足够了。
第一百五十章 天地(三)
“皇上,杨大人所言甚是,为蒙地安定计,丹丕尔、陶克陶不可不镇压,蒙民之生计亦不可不考虑。臣以为,内蒙垦务,不过得利于一时,其弊则流延后世万代,不可不仔细斟酌。”
说这话时,张志高特意向刘云使了个眼色,刘云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吩咐集团之外的程德全、朱家宝二人先行退下。
“好了,现在只剩下自己人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文易死后,刘云自觉心态放开了许多,即便是曾经针锋相对的张志高,也可以当成老嫡系军人一般对待,进步或仁义,也许并不重要,找回曾经众志成城的感觉才是最有意义的吧。
没了外人,张志高也轻松了许多,至少不必刻意咬文嚼字。
“在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清末的时候也的确在内蒙推行了全面的放垦,其具体政策也与我们当前实行的没有多大区别,从实际效果来看,初期的确增加了财政收入,一定程度上展了蒙地经济,但其代价却是破坏了内蒙本来就脆弱的生态环境,促使土地、草场迅沙漠化,随着此后放垦的扩大化,形成了连绵数千公里的北方沙漠带,直到21世纪2o年代还在不断扩大,到2o24年,侵入河北境内的沙漠距离北京市区还不到1oo公里,致使每年春秋北京周围都饱受沙尘暴之苦。”
听到张志高提起沙尘暴,刘云的记忆之门开了一道小缝:“这么一说,记得千桦有次打电话给我,哭着说因为忘记戴口罩,结果放学回家时吃了满嘴的沙子,刷牙的时候还咯出了血……这个沙尘暴,也算那个时空我们都的一大风景了。”
“不单单是沙尘暴的问题,沙漠吞噬了草场,剥夺了植被,也令水源干涸,降水量一减再减,形成恶性循环,沙漠的扩张还影响到周边的整体环境,促使北方全面干旱化,也是黄河长时间断流的主要因素之一。沙漠扩张起来很快,治理却十分困难,草场开垦以后只要灌溉跟不上就很容易变成沙地,而要把沙地再恢复成草场却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经过漫长的时间,还不一定能成功。”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子孙后代计,应当停止放垦?”
“是,蒙古大部分地区的地理环境并不适宜进行农业生产,与其滥加开垦,不如大举造林以遏止沙漠扩张,改善北方整体生态环境,大规模的垦殖可以在自然条件更为充分的东北地方集中展开。至于第一期放垦的内蒙土地,由于接近大河水源,灌溉方便,地理条件比较适宜,就不必退垦,但也应组织种植防护林,完善水利系统,以免土地沙化,今后若再行放垦,也应在保护环境的前提下进行。进一步来说,在各地建立自然保护区、建设北方防护林体系之类的生态保护措施也应及早提上日程。”
刘云欣然点头道:“让黄河不再断流,甚至奢望黄河水有一天能变清,的确是小时候的梦想之一,总理也有这样的想法吧。”
张志高耸耸肩:“我只是奢望那个时空的长江水有一天能变清而已。”
杨正金趁隙插话道:“臣以为,蒙古地方之利,在于畜牧与开矿,把道路交通建设好,政治整肃一清,不愁经济不展起来,也不愁巩固不了边疆,不一定非要搞那个造祸子孙又触民怨的垦务不可。”
“当前蒙古地方的最大问题,乃是落后的封建领主制的留存,要在蒙古推行新政,王公贵族的土地所有权必须收回,鉴于草原经济的特点,应将各盟旗土地改为牧民集体所有,税赋不分贵贱摊平到户,王公照年金,所有纳地贵族按领地大小给一定数额工商劝业金,逼迫贵族去经营工商业。各盟旗的政治体系也应仿照内地的地方自治制度,先派员训政五年,再行宪政自治,此外,内蒙专区分设为绥远、察哈尔、热河三行省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
杨正金提到的“工商劝业金”一词,出自于内地土地改革,当国家赎买地主土地时,地价的二成由粮食和现金按一定比例支付,另外八成为存在银行的工商劝业金,只有原地主注册成立政府指定方向的工商企业时才能动用,这样就迫使原来的地主不得不去投资新式工商业,又避免了现金纸币大量行而引通货膨胀。
刘云点头道:“两位的想法很对朕的胃口,不能为了多收几个地价钱,就把内蒙的草场都搞成沙漠,应该反过来,努力把沙漠变草场,变林场。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封建领主,不能再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做领地上的土皇帝了,我看那个被牧民打死的和硕亲王死得活该,也死得冤枉,我们要早夺了他的治权兵权,他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吧?蒙古要改制,西藏也不能落下,内蒙要分设三省,川藏那边也要划出个西康省,作为西藏全面改制的桥头堡和实验田,我们总不能让西藏的农奴制光辉灿烂地跨入21世纪吧?”
“是,为推动实现帝国的全面工业化,帝国境内的政经体制理应一统化,特殊化的边疆只能是动乱的根源,以当前中央所掌握的实力,没必要太过担忧改制过程中顽固分子的反抗。另外……”
大概是为了强调后面的话的重要性,杨正金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屯垦制度,或者说,生产建设兵团制度,臣以为应当在东北、新疆等地全面展开,以优惠政策吸引退伍兵携亲带属前往开垦,其中的男丁身兼高度组织的农场工人与预备师团官兵二重身份,平时边生产边训练,战时无需再组织编训便可直接开赴战场,且长期居住当地,比较熟悉周边战区环境,比远地而来的客兵较有优势,更重要的是,既可节省军费,又可解决边疆的粮食问题。”
“成立一个总理直属的屯垦委员会去办吧,生产建设兵团的确是个好东西,搞他十几个师出来,以后再打仗,南方的兵大概就不必冒着冻掉耳朵鼻子的风险跑到西伯利亚去了。”
张志高忙答应道:“皇上说的是,这样的委员会已经在筹建中了。”
“这就好,要放在心上去办。”
不知怎么的,刘云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朕有一个想法。”
两位大臣做洗耳恭听状。
“我们要在蒙藏改制,王公贵族们必然会不理解,有情绪,酝酿久了,不时地就要搞些事情,虽然武力镇服不成问题,但终归难收其心,既耗费人力物力,也容易造成不良影响,损害帝国形象。朕想效仿前清的木兰围场,定期召集蒙藏的王公贵族与活佛喇嘛,热热闹闹地聚一次会,搞些封赏、打猎、比赛、军事演习、佛法大会什么的,收其心,开其窍,不知你们怎么看?”
杨正金抢先应道:“这个办法好,木兰围场虽然于道光年间停办,但京城到承德的宫殿群和围场的林木草地都维护得很好,再行举办不成问题,臣以为,如果要再办,不如将东盟各国的王公贵族与其他外国使臣一并请来,搞成一个昭显帝国威望、增进国内国外文化交流的大节日。”
张志高却小声嘀咕:“这样一来花费就大了……”
大概察觉到这声音已经足够令身边的人听到,总理大臣又急忙改口道:“但是花得很值,很有必要。”
杨正金得意一笑,继续道:“臣以为,搞成那样的大节日的话,承德的宫殿群也应增修扩建,至少也应该搞一两个机场,建个凡尔赛宫,添置几处兵营什么的,正如总理所言,虽然花费很大,但是很值得,也很有必要。”
张志高鄙视性地瞅了一眼杨正金——还凡尔赛宫,难不成还要搞出个路易十六?
凡尔赛宫乃巴黎郊外的著名宫殿,以奢华瑰丽著称,路易十六系法国国王,法国大革命中被送上断头台,不知为什么,一听到凡尔赛,张志高便条件反射地想到了路易十六。
现在是修宫殿的时候吗?
本想这样问,但看到刘云那满意的表情,张志高还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情绪。
公共工程,与内政外交紧密相关的公共工程,这样想就可以了……这样想就可以了吗?
犹豫之间,杨正金又开口道:“臣还有一事,请皇上定夺。”
“说吧。”
“前皇帝载恬一周后将出庭受审,是否要在庭审前赦免他?若进入庭审程序,只能依靠情报部门制造的证据来判定其有罪,一旦不小心被揭穿,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在庭审前即赦免其所犯一切罪行,封他个侯爵什么的,以保护为名禁锢在府第,世人必定多称赞皇上之仁德,而其背负的罪名却无从洗刷。此外,此人也还有利用价值,引蛇出洞,政治花瓶什么的,都有利用的空间,待到价值榨干的时候再行处置也不迟。”
刘云冷冷一笑:“那就留着他吧,我原本就没打算让他死,封号都给他想好,就叫长乐侯吧,以后天天让他在家里酒池肉林,再喂点鸦片摇*头*丸什么的,长乐去吧。”
两位大臣毫无抵抗力地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百五十章 天地(四)
一九零五年九月十二日,在英美观察员的监督下,最后一名中国士兵登上了离开赤塔的火车,时隔15个月后,俄军重新开进了这座曾被鲜血浸透的城市——双方共有十一万名官兵在此抛洒过鲜血,其中三万八千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负责接管赤塔的俄方指挥官是一位满头银丝、大腹便便的老将军——卡乌里巴尔斯中将,前远东军第4集团军司令官,现任新设置的外贝加尔军区司令,骑着一匹鬃毛修剪得很整齐的粟色母马,一只手叉在腰上,心情复杂地目送运载中方人员的火车慢腾腾地开出车站。
中国人走了,曾经显赫一时的赤塔要塞也消失了,巨大的堡垒炮台全部荡然无存,围绕要塞的宽阔壕沟没有一寸不被填平,曾经装备要塞的数百门火炮自然踪影全无,中国人什么都没留下,城市里空荡荡的街道之间除了瓦砾还是瓦砾——每一根木头都被中国人当燃料烧掉了。
“至少他们给我们留下了一座可以挡风的车站。”卡乌里巴斯中将自嘲地耸耸肩。
“只要这片土地还在我们手里,十年之后,我们可以建造比这强大十倍的要塞群。”卡乌里巴斯的参谋长萨姆松诺夫少将恨恨道,微微上翘的黑亮胡须压抑着屈辱性的愤怒微微抖动。
“下一次,我们将能够坚守十年,并让对方付出一百倍的代价。”
卡乌里巴斯不置可否地晃晃他那颗老脑袋:“希望如此,我的参谋长,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一座能避风的房子,您希望我们住在火车站里吗?”
“他们毁掉了一切,我们会重建一切的。司令官阁下,除了帐篷之外——正如您刚才所说——这里惟一能挡风的房子就只剩下面前这座车站了,我看我们暂时要在这呆一阵……他们也一样。”萨姆松诺夫用马鞭指了指不远处扎成一堆的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和德国人。
“他们是我们的朋友,理应跟我们一起住在最好的地方。”卡乌里巴斯说。
“是的,朋友,很好的朋友,我们不但要供应他们上好的香槟和鱼子酱,还得双手奉上半个西伯利亚的采矿和森林开权——我们的好朋友,高贵的客人,好极了。”萨姆松诺夫掩饰不住他俄罗斯式的愤懑。
“可是我的老骑兵,如果没有这些朋友,我们连剩下的半个西伯利亚都抓不住,我们神圣的帝国差一点走到悬崖的边缘,我要为我们亲爱的沙皇陛下——诅咒他们,该死的中国人,该死的革命党!”
说话间,一架翅膀上绘着赤底金盘龙的飞机低低地掠过两人头顶。
“那该死的玩具。”卡乌里巴斯恨恨地望着天,是的,他跟飞机有仇,这种嗡嗡叫的大苍蝇不止一次险些要了他的老命。
“一种很有意思但却十分危险的机械,6军大臣说我们需要它,于是就在彼得堡建起了一座工厂,生产出来的第一批飞机有一半在飞行五、六次以后就散架了,人们都说它是寡妇制造者。相信我,只要有骑兵,没有办不到的事!”萨姆松诺夫自豪地挺起他包裹在骑兵制服之下的胸膛。
这时几位绅士模样的外国人策马凑了过来,他们是沙皇政府专为重建赤塔要塞而高薪聘请来的法国工程师,法德边境的一系列现代化要塞都出自他们的设计。
卡乌里巴斯笑脸相迎:“我的朋友们,只能先委屈你们了,在新房建起来之前,请允许我邀请你们与我一起住进这个简陋得令人无奈的车站。”
为的让•;巴热罗姆工程师耸肩道:“没关系,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会有的,烤鹅肝和香摈也会有的,但我们最好马上开始测绘工作,您知道,从伊尔库茨克到这里将要建成世界上最强大的要塞群,沙皇陛下希望十年内完成,我们就不能花五年时间来设计。”
“我的朋友们,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与热情,在开始我们各自的工作之前,我想我们最好一起喝一杯,伏特加能让我们充满活力!”卡乌里巴斯热情洋溢,他信心十足——即便他曾在中国人面前饱尝失败,他是个期待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可爱老人。
俄国人带着他们的伙伴回到了赤塔,很快他们还将回到额尔古纳河与奥廖克马河西岸,回到斯塔诺夫山(外兴安岭)北麓,就公论而言,并非是靠自己的力量,而主要依赖于友邦的馈赠——即便各怀鬼胎的友邦其实另有算计。
“下次连同英美这些畜生一起打垮,看还有谁肯为你们出头!”
列车奔驰在赤塔到满洲里的急造军用铁路上,中华帝国东北军区司令梁天河望着窗外熟悉的风景——无数部下浴血奋战过的地方——在心里愤愤道。
偏瘦的脸,泛黄的牙齿,无论急躁还是安静时都习惯下意识地捏一捏胡渣密布的下巴——也许他喜欢聆听摩擦胡须出的沙沙声。
这位三天前刚刚过完三十六岁生日的6军上将今天不仅仅是要离开赤塔,这列火车将把他一路送回北京,调令在他登车前一小时送达——由接任的张一叶上将亲手送交。
此时张一叶就坐在他身边,这位帝国最年轻的6军上将比梁天河小一岁,亚俄战争开始时,梁张二人分别任禁卫野战军的司令官和参谋长,指挥这支帝国最强大的野战军团摧毁了海兰泡要塞,战争结束前,两人又分任第2集团军的司令官和参谋长,麾下三十万大军,在令俄军彻底丧失攻击能力的四河战役中挥了主导作用。
老搭档相聚,总要好好叙一场,只是今天恰逢赤塔交接仪式,梁天河有气在心,难免怠慢了张一叶。
看到梁天河一脸不爽,张一叶递上一根金哈德门——他对这老烟鬼的嗜好了如指掌。
“哟,镶三条金边的,好东西啊,再赏几根?”梁天河一见好烟就换了副嘴脸。
张一叶苦笑着再抽出五六根递过去:“你还得寸进尺惯了的……”
吐了几个完美的烟圈后,梁天河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吩咐勤务兵去备酒菜。
“不好意思,光惦记着老毛子了,怎么就忘了要给兄弟你接风呢,惭愧惭愧。”
张一叶笑道:“既然是兄弟,还客气什么。”
梁天河一拍掌:“果然是好兄弟,今天咱们就不醉不休!”
张一叶无奈地摊手:“只怕到时候醉得误了车,稀里糊涂跟你回到北京,叫我怎么跟上头交代?”
梁天河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到时候我来帮你交代,兄弟你就放开了喝吧……”
酒过三巡,梁天河突然长叹一声,张一叶不解道:“老梁,有什么好叹气的,调回京城不好吗?你那几个欲求不满的小老婆可都盼着你哪。”
“兄弟,你不知道啊,最近我心里老是悬得慌。”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悬?”张一叶额头上打出了n个问号。
梁天河左右看了看,挥手示意张一叶凑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不觉得老钟死得蹊跷吗?”
张一叶一惊:“这可不好随便乱说的。”
“好端端地突然从飞艇上掉下去,这种意外本身就太不可思议了。那根栏杆早不断晚不断,怎么偏偏老钟碰到的时候就断了?在危险的上甲板行走却很奇怪地没系安全绳,上甲板的值班员就在旁边却恰恰没能帮上手,这些都只是巧合而已吗?明眼人理应会产生怀疑,从而想办法追查到底吧。”
张一叶刻意避开梁天河狐疑的目光,正如他想要岔开这敏感的话题一般:“老梁,这件事,内部已经有结论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吧,难不成你怀疑跟老大有关?”
梁天河拨浪鼓般地连连摇头:“老大绝不可能对老钟下手的,那不是自己砍自己的胳膊吗?”
张一叶皱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老大以外的自己人……”
“我听说文易那帮人一向跟老钟闹得很僵……”
“不可能,那帮家伙的手伸不到军队里,军权可都在我们这些正牌的军人手里。”
梁天河微微眯眼:“这么一来,有嫌疑的人就没剩下几个了。”
张一叶惊惶地睁大了眼,的确,排除了文官以后,当时有能力做这件事的军方大老根本屈指可数,这样的猜测光是想想都足以令人浑身冰冷到绝对零度。
“这个话题,暂时打住吧。”张一叶并非鸵鸟政策的信奉者,直觉告诉他,钟夏火的事情宛如王水般充满腐蚀性,能逃开多远就逃开多远,小心一把骨头在里面溶得干干净净!
梁天河却没那么机敏,依然若无其事道:“听你的口气,果然有问题?难不成你有内部消息?”
“我是觉得,这种事情最好不要深究,也不是我们能深究得起的,交给高阶层的大老来解决吧,想想就算了,不好到处去说。相信皇上吧,正如他相信我们一样,15个月前他把三十万军队交到你我手上,1o个月前,又把全国四成的常备军交到你手上,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的智慧与能力呢?”
梁天河微笑举杯:“要为皇上对我们的信任干一杯吗?”
“干杯,然后换个话题吧。”
“看起来你早有准备?”梁天河故意斜起眼看人。
“后任向前任的正常咨询而已,怎么,不乐意?”
“哪能呢,你这不是损我吗?什么问题,说,兄弟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百五十章 天地(五)
“你对俄国人准备重修要塞怎么看?俄国人在这里的动作你应该不会比在北京的我们知道得少。”张一叶斜瞥了一眼窗外辽阔的原野:秋风起,草微黄,沿路村庄尽是废墟。
“有什么关系,让他们建好了,还有我们攻不下的要塞吗?”梁天河轻吐一口酒气,不以为然道。
“况且,如果你是俄方的战略决策者,你会如何为中俄之间可能爆的第二次大战做准备?”
张一叶稍一沉吟,定神道:“大概会在赤塔-乌兰乌德-伊尔库茨克一线建设具有充分自给力的强大要塞群,将预定用于东方的主力部队集结于新西伯利亚至乌拉尔山一线,向东可截断我蒙古方面军的攻击路线,强行支援远东要塞,向南可攻击我西北方面军,以收牵制之功,若力量对比不利也还可以就近增援中亚地区。”
“差不多,既然已经不得不从赤塔退出了,俄国人在自己控制的土地上修要塞是他们的自由,普法战争中普鲁士还打到了巴黎,战胜退兵以后也没有办法要求法国人自巴黎到边境一线永远不得重修要塞吧。怎么,京内的大老们决定要北进了?”梁天河随手往嘴里扔进几颗花生米,喀嘣喀嘣咀嚼的同时,嘴上叼的金哈德门香烟仍神奇地保持在原位。
“倒还没有定论,各种选项都有可能——也包括和平地度过历史上的一战,张志高那帮人还是翻来覆去地倒腾文易的那一套,什么历史重塑,见机行事,怎么看都是想让我们到死都打不上仗。”张一叶面露抱怨之情。
“不打仗,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呢?”梁天河拧着脸松了松军服领口,“老钟这句话,我一直认为是最有道理的。”
“有人以征服世界为乐事,有人以建设完美世界为愿望,就譬如玩电脑游戏,单纯打打杀杀的游戏很多人爱玩,建设城市、管理国家的游戏也有不少坚定拥护者。就我们这个集团而言,要有人打仗,也要有人建设,打仗玩家保护建设玩家,建设玩家为打仗玩家提供能够打更大规模战争的资源,彼此是共生共灭,不可分离的。所以无论我怎么不喜欢建设的工作,对建设者还是会有基本的尊重,毕竟是为同一个目标奋斗的同伴,你认为呢?”
梁天河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张一叶,嗤笑一声,举杯道:“既然如此,为我们共生共灭不可分离的同伴们,干了。”
一口干到亮了杯底,梁天河又咂嘴道:“其实就我个人的看法,对西伯利亚不吃而已,一吃必然吃到乌拉尔山,中间是很难停下来的,因为从乌兰乌德到乌拉尔山之间几乎不存在能够作为长期边境的山河地理线,俄国又绝对不容许放弃如此广阔的土地,这样一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把俄国彻底打垮打烂,西伯利亚是吞不进去的。”
“西伯利亚对俄国的重要性,过了新疆、蒙古、西藏、东北三省加起来对中国的意义,如果中国在沦落为三流国家之前绝不容许这些地方被夺去,那么也可以想象,在俄国被蹂躏成四流垃圾国之前,绝对要不惜血本跟我们拼一场。”
“所以要夺取西伯利亚的话,加入历史上的同盟国就最轻松了,跟德奥土联手,把俄国粉碎成渣,世界就清净了。”张一叶接话道。
“为夺取西伯利亚而夺取西伯利亚吗?”梁天河点上了五分钟内的第六根烟。
张一叶一摊手:“有什么不对?”
“瓜分俄国,且不说是否可行,若俄国真被粉碎了,恐怕最头痛的还是我们,届时就要跟统一了欧洲的德意志巨无霸直接面对面,我们的军队将远离富庶地区,单薄的铁路沿线以外大多是渺无人烟的荒地,对方则占据了俄罗斯精华地区,能够比我们更快捷方便地获得补充,形势优劣一目了然。放开来想,欧洲若是统一在军国主义的德国旗下,其庞大工业实力和军事能量经过整合之后,必然是世界最强,无可匹敌,之后必定要反过来追讨我们从欧洲手里夺去的一切,殖民者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何况是种族主义至上的德国?”
“这个……没有考虑到美国的因素吧?”
“前提是美国永久中立,美国参战的话,就算我们跟德奥联手,最好的结局恐怕也只能是恢复原状的体面停战而已,耗费巨大人力物力之后却一无所得,届时我们这些人会被革命的怒火吞噬掉也说不定。我跟你打赌,十年之后我们要是跟德奥联手对付协约国,美国绝对会第一时间跳出来。我们打破了平衡,美国如果不想成为同盟国的下一个猎物的话,就必须抢先自救,把倾向同盟国一边的天平压回来。欧洲的统一是美国不愿意看见的,亚洲的统一是全世界不愿意看见的,按现在帝国整体的展度,我无法相信十年之后帝国加上同盟国能够把有美国加入的协约国彻底压倒。”
“我倒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声称早已戒烟的张一叶破天荒地也点上了一根金哈德门。
“不是戒了吗?”梁天河有点好奇。
“看气氛。”张一叶笑笑。
“一切皆有可能。”梁天河原话奉还。
吐出一口浑浊的烟气,张一叶懒懒地靠到椅背上:“算了,这种问题不是我们俩着急考虑的,别忘了,集团里最年轻的就是我们了,大老们只能等十年的话,我们就能等二十年——听说了吗?咱们的皇上龙体欠安哪。”
梁天河冷笑道:“我是听说上四十岁的大老没一个身体好的,不是吐血就是这里那里痛个不停,据说是时空传送的副作用。不瞒你说,我最近胃一直不行,怎么整都没用。”
“我是偏头痛……看来就算是我们俩也等不久了,年轻人啊,年轻人,真是……”张一叶对着天花板自嘲般地微笑。
“所以要只争朝夕啊,我们都等不起,还是老钟那句话,不打仗的话,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也输不起,照现在这种情况,十年之后,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时间和力气重头再来了吧。”
梁天河掐灭了手头的最后一根金哈德门烟头,又笑呵呵地向张一叶伸出了手,张一叶摊手苦笑,把剩下的半包烟都给了他。
“老梁,戒烟吧,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他老人家抽那么多烟还不是照样长寿?永远健康的林副主席不抽烟不喝酒,也没见他活多久。”梁天河言之凿凿,张一叶只得一笑应之。
“你看,我要不要来个,前任对后任的嘱咐什么的?”吞了人家大半包金哈德门后,梁天河来了兴致。
“洗耳恭听就是。”
“通往边境的铁路公路修好修密,前沿的哨所、兵营、仓库、机场、飞艇基地弄好弄密,工程兵拼了命训练急造军路和机动架桥能力,这三项办好办实在了,就算功德圆满,绝对比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顶用。”梁天河红着脸热着眼,言谈间已初显醉意。
“趁你没醉,我也交代你一件事,回去以后,晋见皇上之前,最好给那位月华公主置备一份礼物,届时以送礼为名求见,打个招呼,混个熟脸,有旧叙旧,无旧谈新,总之有你的好处。”
梁天河脖子一横:“什么?凭什么我要给那个特遣队的小女人送礼?公主?公主了不起啊,她为这帝国出过多少力,流过多少血?我们的地位完全是我们拼死拼活应得的,她可好,只不过因为恰好是我们领袖的女儿,我们给她个脸面,不把她当特遣队投降过来的贱狗对待,这也该知足了。也就因为我们领袖做了皇帝,我们尊称她一声公主就罢了,怎么,还要我们像特遣队的贱狗那样摇着尾巴去舔她脚丫子?都把我们当什么了?”
张一叶知道梁天河性子暴,直后悔没把话说婉转点,忙安抚道:“老梁,消消火,再怎么说,她也快要封做皇储了,皇上现在对她是百依百顺,比后娘生的几个子女还要疼爱,以后这皇帝的位子铁定是由她来坐的,我的意思是,现在拉好关系,在近可以在皇上面前露个好脸,在远可以给未来的女皇留个印象,对疏通高层的人际关系有好处,绝对没有要你卑躬屈膝的意思。”
“皇储怎么了?我们老大当不当皇上都是集团领袖,换她来做女皇试试?谁鸟她啊,到时候就真是那死康有为讲的虚君共和了,一个花瓶摆在那里,给你面子喊你声皇上,不给面子叫你声小妹妹,2o25年过来的人,还想搞封建宗法的那一套,没门!集团的接班人再怎么说也要让同志们一致心服口服才行……”
张一叶忙解释道:“皇储是皇室的继承人,并非集团领袖的接班人,我想大家都是这样理解的,要不然也不至于所有在京同志一致同意向皇上建议立她为皇储。据张志高那边传出来的说法,当今皇上百年之后,国家体制方面维持现行宪法,集团内部实行元老重臣集体领导制度,是皇上在文易病床前亲口答应将来如实执行的。”
“管他皇储不皇储,跟特遣队的贱狗混在一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妈的,就不应该让那些投降的特遣队活到现在,不忠不义,狼心狗肺,绝对是包藏祸心,别有用心,迟早要跳出来祸害人……”
借着酒劲,梁天河骂了个痛快。
张一叶心想,也许都是醉话吧,真是如此的话恐怕更糟糕,每次喝醉都这样就要命了……
真是个令人头痛的酒肉兄弟。
第一百五十章 天地(六)
北京,东安门外冰盏胡同,青瓦,飞檐,红墙,山门,镶金木匾上醒然三个大字:“贤良寺”,或说雍正皇帝手书,或说乾隆皇帝手书。
贤良寺旧在东安门外帅府胡同,雍正十二年(1734)建,寺庙所在地原是雍正的弟弟怡亲王之府邸。怡亲王死后,改建为佛寺。乾隆十二年(1747),迁建贤良寺于冰盏胡同,保留至今。
九月十五日午后三时许,寺庙内外遍布军警,如临大敌,三时一刻,五辆外表极普通的西洋轻便马车在一小队骑警护卫下绝尘而至。
领头与殿后的马车上各跳下四名黑西服戴墨镜的保镖,车夫动作麻利地为中间三辆车放下踏梯,第二辆马车上走下一对年纪约在三四十岁、气度不凡的夫妇,紧接着第三辆马车走下一位怀抱婴儿的年轻女子,最后那辆车上走下的则是一位戴着副巨大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四个大人一色的洋式黑衣,婴儿则裹在白色襁褓里——此刻正小猪般地安睡在母亲怀抱中。
胡须雪白的老住持安详地迎了上来,双手合十行礼道:“久违了,几位施主这边请。”
中年夫妇与眼镜男也双手合十道:“有劳方丈了。”
抱小孩的年轻女子不方便回礼,只微微屈了屈身。
穿堂过院,几人既无心在佛祖金身前停留,亦听不进众僧唱经的纶音,藏经馆与他们无关,东西二塔对他们毫无意义,脚步沉重,各有所思,完全无法与老和尚那云中漫步的脱相提并论。
老住持在松柏肃然的一处院子里停住了脚步:“几位施主,就是这里了,请自便。”
只见院子靠琉璃顶寺墙的一侧,孤零零突起一座坟茔,绿草覆盖,左松右柏,周围环着一圈半人高的汉白玉石墙,正面树起一座一人高的石碑,上书:致德公文易之墓。
坟前却早有一人面碑而立,从坟前烧到半的香火来看,似然驻足良久。
听到老住持说话,那人回转身来,新来的几人慌忙依照参见皇帝的规例行礼——男子单膝下跪,女子屈身低头。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即便是集团内部的核心高层也必须依例行礼,事关国家体面,谁也马虎不得。
那早到的自然就是皇帝刘云,后到的几位,中年夫妇正是总理大臣张志高与文教大臣罗素兰,眼镜男正是外交大臣莫宁,抱小孩的年轻女子,本是文易家的女仆小叶,虽然没能在文易生前取得妻子的名分,却在生下文易的遗腹子后获封公爵夫人,她怀中的孩子文普难更是一生下来便得以承继公爵之位。
“过来上香吧。”刘云让出了墓前的位子。
张志高、罗素兰、莫宁三人依次从一旁的小僧手中取过香炷,插在碑前香炉中,又各自双手合十,跪倒在墓前,闭目祈福。
轮到小叶母子时,小叶自是泪如雨下,怀中的孩子大概被香火熏到,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别哭,快来见过你爹……”
小叶哽咽道,有些踉跄地跪在了孩子父亲墓前,是的,孩子父亲,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丈夫,因为直到那个人死的时候,她的身份仍只是女仆,那时候不是已经很满足了吗?可是此时,那样的事实却成了悲哀的洪峰,冲垮了一切堤防,在年轻秀丽的脸上以眼泪的形式奔腾泛滥,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不需要借口,不需要事后的补偿——不可能不联想到,其实就只是被玩弄的女仆与私生子的屈辱俗套故事加上了以死人谋得利益的恶心结局而已。
似乎是被这种悲哀传染,同样是女人的罗素兰禁不住泪眼朦胧,她尊敬老师,却无法不同情那个某种意义上丧失了尊严的可怜女人。
男人们却小心地交换着眼神,猜测或试探,同时小心地掩护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有想要抒的感情,以及借题挥的小小企图。
一直让那个悲哀的女人无止境地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大概是出于同样的想法,刘云和张志高同时上前搀起了小叶母子。
“素兰,你先送公爵夫人回家吧。”
这种时候,也只有罗素兰能承担这种需要莫大温柔与耐性的麻烦任务。
赶走了女人——确切地说,送走了女人们,气氛总算变得适合进行男人间的对话。
“这个贤良寺,记得在我们那个时空历史上,曾是那位同光名臣李鸿章的绝命之地啊。”刘云突然感慨道。
张志高点点头:“记得哪本书上说,甲午之后住过来的,具体是在庙右的西跨院,老北京人有个说法:‘宁住庙前,不住庙后;宁住庙左,不住庙右。’他住在庙右,果然是倒了大楣的,死的那天还被俄国公使纠缠,反复威胁压迫,最后吐血身亡……”
“或许,在我们手里他死得还比较幸福。”莫宁不像在开玩笑。
“你们说,文易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作为他的百年之地?”刘云背着手,表情有些忧郁。
张志高和莫宁面面相觑,同时选择了摇头。
“他对李鸿章和李鸿章参与的那段历史,一定抱有特殊的感情吧。”
刘云举目望天,天灰黄,云不见,不时飞过雀鸟数只,秋风冷淡,阳光朦胧,寺墙顶的琉璃瓦也黯淡无光。
“文老师说过,人总是有极限的,李鸿章已经做到了他历史位置上所能做到的极限,拿今人标准来要求古人是不厚道也无意义的。”张志高惊讶自己居然能一字不漏地背下十五年前文易说过的话。
“是啊,极限,我们的极限又在哪里呢?再过一百年,我们的子孙后代会如何评价我们?这些问题,如果文易还在的话,他会怎么说?我又会如何跟他辩论?我们又将得到什么结论?你们知道文易对我的意义吗?知道吗?”刘云抓紧拳头,情绪激动——比起展开什么话题,现在他更需要纯粹地泄感情。
“我们跟您是一样的感受。”莫宁说。
“我们失去了最值得依赖的老师。”张志高强调。
刘云神经质地点点头:“我知道,你们跟我一样,少了根无可替代支柱,有些地方摇摇欲坠,这样不好,我还知道你们有话要对我说,憋了很久的话,一定很不舒服,怎么样,坐下来喝杯茶?”
张莫二人虽然有些忐忑,也只剩下点头的份。
“寺内人多耳杂,不是谈话的地方,到宫里来吧。”
皇上金口一开,三人匆匆向寺庙布施现金绸缎之后便乘车西去,却不从广安门进皇城,随从十余辆马车汽车、上百骑警浩浩荡荡向南折了一大圈,从**前面绕过,直开到南海的新华门里。
新华门原为乾隆时期建造的宝月楼,上下二层,面阔七间,下层中央三间为门洞。卷棚歇山顶,绿剪边黄琉璃瓦。京师动乱,皇室更迭之后,于当年五月改楼为门,在门内修建影壁,并拆除门外清真寺,并置放新制的万斤大石狮一对。
“皇上有没有考虑过在那道影壁上题写‘为人民服务’?”张志高怀着恶搞的心理眼看那道影壁一晃而过。
在他们那个时空,由**题写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应该还原封不动地呆在原地。
进门之后,车队沿东岸便道开至位于南海之北的丰泽园,在园内主体建筑颐年殿前停了下来。
丰泽园于康熙年间建造,本是养蚕之处,雍正年间皇帝在举行亲耕礼之前在此演礼。颐年殿在光绪登基之前本名敦叙殿,在另一个时空又被称为颐年堂,是那个时空国务院高层的会议场所——此时却仅仅是皇家园林的一座较大的殿堂而已。
皇帝却没有在此停留的意思,三人下车换轿,绕过颐年殿向西,进了湖边的一座别致小亭里。
“荷风蕙露亭,果然名如其景。”张志高望着亭额的牌匾感叹道。
张莫二人都是第一次进丰泽园,如果不是刘云做了皇帝,他们恐怕此生都没有机会一睹这座皇家禁苑的风采。
从荷风蕙露亭南望,一座长长的石桥连起了南海北岸与湖心的瀛台,只见岛上亭台殿宇纵横高下,红墙琉瓦掩隐于翠柳槐荫中,湖水随风荡碧,沿岸荷叶却已渐凋残,稍显美中不足。
“以后想来这看看风景喝喝茶什么的,随时都可以跟我说。”刘云微笑的很老大。
没有哪位同志会不相信刘云的承诺,他从不轻易承诺,但有诺必行,而且一切小恩小惠都能让他演绎得豪放自然。
“退休以后我天天跑这钓鱼行不行?”张志高得寸进尺。
刘云抚掌笑道:“欢迎,只怕那时候我就没空陪你了——忙着造阎王爷的反呢。”
“我们这些手无束鸡之力的书生,怎么能跟特种兵比身体?我最近老是头晕贫血,看来也就是再干两三年的命了,所以才开始考虑退休钓鱼的事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莫宁嘴角微微一颤,随即又掩饰般地推了推眼镜——几乎是在用整个手掌来推。
“对了,那边就是瀛台吧,想来如果不是我们的出现,那位长乐候现在应该是被关在里面才对,过着日夜摆弄钟表、随时等候被慈僖那老妖婆精神凌辱的日子吧。”张志高手指瀛台,语气里颇多感慨。
“现在他也被我们关着。”莫宁冷笑道,“过着被美女虐待,美酒凌辱,外加被鸦片摇*头*丸残害的悲惨生活。到底哪一种生活对他来说比较不悲惨呢?”
第一百五十章 天地(七、八)
稍顷,几名女官奉上茶点,只见一色的汉宫服饰,广袖柔和,衣裾洒脱,博带束纤腰,领衽衬藕肤,青衣镶紫边,裾下红罗飞,头上梳的却是唐风的双鬟髻,配了一式的雕花银钗,个个朱颜玉容,眉目流韵,看不尽的风流,足把两位大臣馋得直咽口水。
“这汉服的女官,还可以吧?”刘云略显歉意地打断了两位正常男性的意淫修行。
张志高吞下最后一口哈喇子,连连点头:“妙,真是妙。”
莫宁吃力地扳开几乎焊死在汉服美女身上的视线:“汉家天子,汉家宫阙,自然应当有汉家服饰,不过这几位小妹妹跟这衣服实在太合适了,天生的模特,绝对一流……”
刘云捧茶笑道:“这都是千桦的主意,说是要做个实验,在不同的宫殿里让服务员穿各个时代的中外制服,比较看看哪种制服最合适,现在紫禁城里是搞唐服,三海的中式宫殿里搞汉服,西洋别院里搞洋服,圆明园那边分着搞宋、明、清的宫廷制服,看得朕眼花,眼花啊……就由她去吧。”
一个“由她去吧”,渗透了多少疼爱与纵容,张志高不会听不出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无论如何,说点什么吧。
“皇上,月华公主虽然天资聪颖,但若引导不当,恐怕对她未来的成长有所不利。”张志高小心说完,抬眼看刘云表情——却是不动如山。
“总理的意思是,朕过于溺爱月华公主了,是这样吗?”
表情不变,却不意味着声音不会走样,淡淡的不满随话漫出,绕梁而散。
话头已经出口,不好一下子吞还回去,张志高干脆正色道:“公主资历尚浅,又是突然由平民身份进入上流社会,本当严加教习,使其心理上适应这个世界,言行上适合她的身份。只怕无意纵容之下,公主难免心生骄横,言行放纵,于国体、于皇室、于公主的声誉有所不利。”
刘云更显不快:“朕知道你们这些天一定有话要跟我说,但没想到你们会对千桦有成见,是,她来这里的时候什么都不是,难道我们一生下来就是贵族吗?再说了,贵族又算什么鸟东西?满洲的亲王贝勒们,现在都在哪里了?你们啊,还不了解千桦,等她正式登上皇储之位以后,你们跟她多交流交流就知道了,她绝对是最合适的接班人。”
“接班人……”张志高试探性地重复道。
“对,接班人,有什么问题吗?”刘云不像也不可能在装傻。
话题开启了,但还不是从正面进攻的时候,张志高抿了口茶,下定了决心。
“皇上,您知道文老师当时为什么如此积极地请您登基吗?”
“这个我们都明白,时势所趋,不得不如此。”刘云并非听不出张志高是话中有话,他不喜欢绕圈圈,但他也并不打算就此把话挑明——看看你到底耍什么花招。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文老师希望国家正常化。”
“国家正常化?”
湖边青草与垂柳的清新气息随着水气弥漫散。
刘云并没有闻到丝毫杀气。
“文老师希望集团在没有您的情况下依然能挥效率,希望这个帝国今后在没有我们的情况下也能继续正常运转,希望这个帝国日后能够真正成为今后世界文明的主导者。”
“我知道。”
“他主张拥戴您为皇帝,还主张您的后代永继皇位,不仅是想要保证当前的君宪政体正常稳定地运转下去,更希望集团的影响力走向正常化,各人依照法律各司其职,国会管国会的,大臣管大臣的,皇帝管皇帝的,至多集团成员成为具有权力优先权的元老,却不再有什么越国家体制之上的领袖意志……”
“意思是说,在我之后,废除当前的集团领袖机制吧。”刘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碟子里的点心,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张志高毫不掩饰:“正是如此。”
“明说了吧,你希望以后集团不再有领袖,千桦更别想继承领袖的位子,没错吧?”
“军方我不清楚,但这的确是大多数文官的意思。”张志高搬出了“大家”这个大招牌。
刘云摇头一笑:“我也来说说我跟文易的约定吧,当时你和杨正金都在场的,别说你已经忘记了。我之后,军方的第一领袖是杨正金,文易之后,文官的第一领袖是你,重大决策要集团全体讨论通过,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千桦继承我集团领袖的位子?”
张志高微微低头道:“既然皇上如此保证,看来是臣等多心了,臣等衷心希望月华公主成为立宪君主的楷模。”
一直没说话的莫宁突然灰着脸道:“其实月华公主殿下继任集团领袖之位也未尝不可。”
张志高大吃一惊:“莫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莫宁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扶了扶眼镜继续道:“集团不能没有总领袖,军方和文官各设第一领袖容易导致军文之间的对立,重大决策的集团全体讨论费时费力,紧急状况下更是缺乏灵活性,没有个最高权威在那里,集团内部将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和内斗中。”
“况且,我们这个集团已经远远不是剩下的二十几个未来人那么简单,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包含了最顶尖的军界要人、政界名流、财界大老、文化名人,他们已经成为我们集团不可分离的一部分,正是通过他们,我们才能具体地控制和改造这个国家,他们的协调一致正是我们成功的关键。”
“想想看吧,如果没有统一的最高权威,集团内部会变成什么样?很可能每个集团成员都想方设法自立山头,利用自己的关系网争夺尽可能多的资源,原来统一的集团势力就会分崩离析,非集团的势力也将趁虚而入,集团将失去对国家走向的基本控制,一切变得未知化,无从计划,无从掌握,小集团之间内讧不止,届时国家不内战就算阿弥陀佛了,什么打造世界第一伟大文明帝国的梦想不变成狗屁才怪!”
张志高被自己的师兄弄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没醒过神来,莫宁则抓紧机会更上层楼:“我认为,集团内部最高的权威不应靠选举产生,应当将这权威世袭化,这是避免为这个位置内讧的最好办法。当然,集团领袖世袭化以后,应该仿效君主立宪制度,领袖当然是集团内部最高裁决人和最高指导者,但不具体插手集团成员的职事,集团成员要确保领袖的权威并为领袖提供充分透明的情报,领袖要确保集团内部的公平公正和国家展的正确方向,集团成员和领袖都必须遵守一定的纪律,否则就要遭到相应的处置。为此,应制订通过一个集团内部的条例,实现可操作的制度化。”
“这和脱离集团范畴的,国家意义上的君主立宪制又有什么区别?”张志高总算回过神来,抓住话头反击。
莫宁毫不示弱:“不同,国家意义上的君主立宪制可以开放给集团外部人参与,甚至可以在表面上由外部人担任主要官职,元老也可以封给他们,名义上的东西都无所谓,但只要集团处于团结一致的状态下,就没有什么力量能撼动我们的地位,集团成员无论担任官职与否,无论封为元老与否,只要还在集团的范畴内,就能够得到集团能量的支持,同时也必须向集团奉献自己的能量……集团应该成为一个高度统一、高度效率的组织,而非扯皮清谈的俱乐部!”
张志高冷眼道:“我看你倒像是要搞世袭的黑社会帮派。”
“有什么不对?黑社会帮派又怎么样?纪律就是一切,一团散沙的我们什么都不是!这些年来扯皮内讧得还不够吗?没有领袖,人心必散,领袖搞普选制,人心必贪。况且,也没有说领袖可以为所欲为,领袖也要遵守明文规定的纪律,领袖丧尽了人心,集团全体大会也可以按特定程序将其废黜,另选其家族中贤德者任之。这都是很实际的问题,至少在现在,我不认为月华公主继任领袖有什么问题,她的品性和才智都远在常人之上,只要多加培养锻炼,日后必定能成为伟大的集团领袖,带领我们团结一致地继续实现完美**。”莫宁最后一句话显然是马屁拍到了点子上,刘云不禁喜上眉梢。
“我看莫宁说得很有道理嘛。”皇帝陛下得意地点头道。
张志高还要进言,刘云却悠然起身,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两位爱卿的意思朕都明白了,朕会仔细考虑的,时候不早了,朕还要赶去圆明园会客,有什么问题改日再谈。”
张志高面色铁青,斜瞥了莫宁一眼,却只见莫宁嘴角泛出露骨的胜利者的微笑。
“奸臣。”张志高心中暗骂,鄙夷地转过头去,心理上的高姿态能够迅把他从小小的失败阴影中拖曳出来。
没什么了不起,正义的标杆在我这边,何况他也并非彻底无药可救吧——张志高这样安慰着自己,又把头转了回去:“莫宁,等下坐我的车走吧,顺便去我家喝两杯?”
“抱歉,今天家里还有事,得赶紧回去。”莫宁戴着微笑的面具从容拒绝了。
那表情还真是欠揍。
张志高突然觉得有点反胃。
……
吴俊和王一阳再次见到黄成明的时候,两人都禁不住张大了嘴——似乎足以吞得下跟他们脑袋一样大的西瓜。
“你不是那个酒馆老板么……”一等兵王一阳眨着眼。
吴俊显然记得比较清楚:“你是那个在奥诺霍伊战场救过我们的士官生,被部队除名以后做了酒馆老板,还因为我们跟羽林团的人在酒馆打架而一起进过宪兵队……你叫黄成明对吧!”
“现在要叫组长。”年轻的虎豹营天字队第2小队第1小组组长黄成明肃立道,此时的他肩上挂着中士军衔,身着另一时空21世纪某国样式黑色战斗服和战术夹克、肩背下挂榴弹射器的95自动步枪——完全是吴俊和王一阳两人闻所未闻的打扮。
“是!组长!”身上还只是6军士兵夏制服的吴王二人条件反射地挺胸抬头敬礼。
黄成明耸耸肩:“很意外吧,我又回到军队了,还连升了两级,不过这不算什么,最意外的是还能碰到你们,你们为什么来这里?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吴俊傻傻地摇头:“说真的,我们的确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看起来像军营,但又有点怪怪的……”
“好,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都是精选出来的战士,未来经过特训筛选之后将成为这支地球上最精锐部队的一员,为皇上、为帝国执行最机密也是最危险的任务。需要强调的是,从你们决定加入我们开始,你们自己就不存在了,你们的身份将被更改,你们的过去将被一笔抹消,皇上会优待你们家人,令其尽享荣华富贵,而你们可能将永远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们的亲戚朋友,从此你们的家就是部队,你们的亲人就是战友和上司,你们的一辈子都要交给部队来安排。”
末了,黄成明加重语气补充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吴俊和王一阳面面相觑。
“组长,是不是这里的人都是最厉害的,全世界最厉害的?”宽肩膀的吴俊问道。
黄成明点头:“没错,如果他不够厉害,就绝没有机会来到这里,而来到这里以后,如果熬不过特训,也不能算精锐中的精锐。”
“那个,组长,一辈子都要交给部队来安排的意思,是不是也包括娶媳妇啊……”王一阳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他那大得离谱的手。
吴俊不屑道:“这种问题你也问得出口?所谓英雄配美女,只要成为全世界最厉害的战士,精锐中的精锐,还怕娶不到媳妇?”
王一阳恍然拍手道:“说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世上最强的战士,见神杀神,见鬼杀鬼,这样厉害的人物还用担心老婆的问题?真是的……”
黄成明有点想擦汗。
上面为什么会选这两个有活宝倾向的来虎豹营?重建的虎豹营难道要改变一贯的肃杀风格,向光明活跃的一面进化?
真是……有点神经过敏了。
黄成明啊黄成明,看来这辈子别想过什么平静的生活了,老老实实的干活吃饭,把自己跟这些个活宝死宝改造成世界上最强的杀人机器吧——你的人生只能如此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道(一)
离预定启程时间还有半小时,早早穿戴完毕的千桦提着紫纱绣百合花的裙角来到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绿皮笔记本,打开用薄玉书签隔起来的那一页,仔细复习起来。
抄录:19o4年12月1日内阁秘书处情报科提交全国前二十位富豪资料——第一位:张謇。
个人资产总值2亿8千万元(个人动产不动产总和)。光兴元年起连任江苏商会会长,光兴三年兼任帝国总商会会长,光兴五年辞去帝国总商会会长而兼任山东商会会长。曾为前清江苏籍举人,光绪十八年(1892年)科举废除后,响应新政府号召变卖家中地产投身商业,当年创办大生纱厂,次年又创办通海垦牧公司和广生油厂。甲午战争时主动为政府捐助募集战费并提供优质商业服务,获二等金质麒麟勋章,此后其名下产业得到政府资金政策方面诸多优惠,展迅。光兴元年至六年,又先后开办大达轮步公司、天生轮步公司、资新铁工厂、兴达银行、聚惠证券公司、安达保险公司、和顺酒厂、容新机器制造厂、捷达汽车公司、吉盛垦牧公司、开滦煤矿、抚辽煤炭公司等三十多个企业,经营领域涉及金融、纺织、化学、垦牧、酿酒、运输、采矿、钢铁、机器诸方面,构成庞大的张氏工商帝国。19o3年张氏财团资本总额达17亿8千万元,其中银行资本总额15亿元(一级资本为8ooo万元),财团核定资本总额3亿6元。
个人备注:19o5年京师变乱被害后,个人资产的绝大部分约2亿5千万元由长子张孝若继承(其中25oo万元缴纳遗产税)。
第二位:黄林宏。
个人资产总值2亿4千万元。光兴三年起任广东商会会长,光兴五年任帝国总商会会长,当年加入中民党并竞选众院议员,成为众院议长、中民党总干事。其人曾为前清广西籍秀才,光绪十二年(189o年)起在广州创办德粤商行,以经商起家,逐步转向实业和金融,以精于交结政军界高层而闻名,甲午战争其间因主动为政府捐助募集战费并提供优质商业服务而获二等金质麒麟勋章,之后得到政府诸多关照,企业展迅。光绪十八年到光兴七年先后在粤、桂、沪、津、京等地创办粤海轮船、同生卷烟、大兴纱厂、桂华制糖、国丰面粉、光明火柴、艺新染料、中华图书、振业银行、惠济保险、致达兴业(地产)、南海橡胶、大达机器、启新水泥、大新制药、北6垦牧等二十多个企业。至光兴七年(19o3年),黄氏财团资本总额14亿6千万元,其中银行资本总额12亿元(一级资本为6ooo万元),财团核定资本总额3亿2千万元。
个人备注:19o5年京师变乱中黄林宏被害,按死前1年的遗嘱,其个人资产的大部分约2亿1千万元由长子黄鸿(正妻所生)继承(其中21oo万元缴纳遗产税),次子黄浩分得价值1ooo万元的股票和不动产,三子黄芝和四子黄志各分得5oo万元,余下1ooo万元给未出嫁的三个女儿和四个妻妾做抚养基金。
第三位:祝大椿。
个人资产总值1亿8千万元。原为怡和洋行和上海电气电车公司买办。光绪十四(1888)年起6续开办源昌机器碾米厂、源昌机器缫丝厂;与人合资开办华兴面粉公司、公益机器纺织公司、怡和源机器打包公司等企业。甲午战争中取得大笔军事定单,企业飞展,光兴元年至七年,又先后创办华源水泥厂、中华煤制品公司、华吉毛绒纺织公司、开源五金公司、源达机器造船厂、源盛汽车公司、通广怡地产公司、信成银行等近二十个企业。至光兴七年,祝氏财团资本总额12亿元,其中银行资本总额1o亿元(一级资本为5ooo万元),财团核定资本总额2亿5ooo万元。
第四位:卢住元。
个人资产总值1亿7千万元。哈佛大学商科留学生。金融巨子,地产大王。名下两家大银行(金诚银行、南华银行),两家证券公司,三家保险公司,三家地产公司。卢氏财团资本总额达11亿8千万元,其中金诚、南华两家银行资本总额为1o亿元(一级资本5ooo万元),财团核定资本总额2亿3ooo万元。
第五位:孙多森。
个人资产总值1亿1千万元。前吏部尚书、总理大臣政务次官孙家鼐之子。光绪十六(189o)年创办阜丰面粉厂,光绪十八(1892)年担任北京自来水公司副经理,次年在烟台创办通益精盐公司、协孚地产公司,甲午战争中承包了军方的面粉和食盐供应而大获其利,光绪二十年起相继创办中孚银行、孚生地产、通和轮船公司、通利6运公司、孚利证券公司、孚达银行等十余家企业,构建了面粉、运输、地产、金融为主的通孚丰系统。
孙氏财团资本总额5亿4千万元,其中中孚-孚达银行系统资本总额为5亿元(一级资本3ooo万元),财团核定资本总额1亿7ooo万元。
个人备注:19o4年全国存款总量12o亿元,贷款总量9o亿元,银行资本总额74亿元,其中五大私人财团的银行资本总额达52亿元。
……
“公主,时间快到了,可以启程了吗?”
贴身女官叶镜莹背着手,在千桦身后甜生生地提醒道。
“知道了,镜子,到外面等我一下。”
合上笔记,放回抽屉,锁好,钥匙藏到书架第二排那本厚厚的《甲午中日战争全史》后面,习惯性地拍拍手,回到镜子前,检查好白金钻石系列的饰,复习一下面具般的得体微笑,下意识地理一理耳边垂下的空心卷,是的,公主,西洋童话中的完美公主,不就是这样的吗?
千桦对镜中的自己嘲弄式地吐吐舌头,从梳妆台边一溜的西洋淑女折扇中挑出一把,提起裙角小步跑了出去。
19o5年9月17日,帝国十大富之一卢住元的的私营商业航空公司——大华空客成立,批推出了北京-上海,上海-广州和上海-东京三条航线。举办航空客运是古今中外前所未有的奇事,自然引起各方面热切关注,卢住元更是广请贴,邀请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出席公司成立大会兼私人宴会,千桦今天正是要作为皇室的代表应邀赴会。
“听说这位卢大老板1o年前结妻子死后就再没续弦,人生得那么俊俏,年纪也不算大,才三十六七岁,又挣有那么大一份身家,我那馆里的姑娘们一提到他就流口水……”马车上的前镜月馆大当家叶镜莹有意无意地扯着卢住元的事。
千桦漫不经心地照着镜子:“你见过他?”
“两年前见过,当时为镜月馆贷款的事,作为父亲的助手跟他打过一段时间交道,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二十三岁未婚饥渴女官叶镜莹……”千桦放下镜子,眼神邪恶,“秋天还没过去就春了啊。”
“公主……我可都是为了你才说的。”叶镜莹一脸无辜状。
“为了我?你想让你的公主给一个大十几岁的老男人续弦?你安的什么心啊,你喜欢就让给你好了,别给我出馊主意。”
“公主不喜欢老男人,我以后不说就是了,真是笨,早知道公主喜欢那个李石头,我还多什么嘴……”
千桦脖子一伸,眼睛一眯:“你……你说什么?什么李石头?”
叶镜莹眨眨眼:“就是上次在凌烟阁,公主叫他写信来的那个军官啊,不过说他是石头还真没错,过那么久了也没写信来……”
千桦苦笑摇头,顺便把拳头捏得喀嚓做响。
叶镜莹慌忙摇手:“公主……快到地方了……最好不要弄乱衣服……”
“我管你……”
公主对女官的暴行现实化之前,车子嘎一声停住了,车门一开,只见成百上千盛装打扮的男女已经在外列队迎候,男男女女的眼睛都争着往里看,仿佛千桦是什么外星来客,异界生物。
“恭迎月华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挤在最前面迎候的东道主卢住元领着大家叫过千岁之后,颇具西洋绅士风度地伸手来扶千桦下车。
千桦不是没有见过卢住元,去年在父亲的生日宴会上,父亲向她介绍过这个男人,只是当时完全没有在意,今天再见时,却觉得他年纪虽长,倒别有一种成熟男人的气质,其他的优雅啊绅士啊什么的,在千桦看来不过是这样那样的面具,跟自己戴的完美公主的面具没有根本区别。
老男人或成熟男人,心态的问题。
千桦向不知所谓的叶镜莹微微一笑,对车门旁的卢住元伸出了手。
“卢先生,我记得你。”
“这是鄙人的荣幸。”
电影中的绅士也不过如此吧。
父亲说,今天的宴会保准让我大开眼界,我现在就已经感觉到了,是的,那种站在云端遥望大地的感觉……
我会好好珍惜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道(二)
参阅过相关的资料千桦还清楚地记得,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第一条定期民用空中航线于191o年6月28日在德国的法兰克福与杜塞尔多夫之间建立,用于运营的飞行器为齐伯林LZ-7型飞艇,时7o多公里,可搭载24名乘客与12名空勤人员。两年后,一艘齐伯林飞艇用2o天时间完成了人类次环球飞行。
此时此刻,大华公司南苑飞艇场中,数百宾客眼前蛰伏着一个占据了他们全部视野的工业怪物:长二百公尺、直径二十五公尺、雪茄形的银色躯体,梭形的、侧面开满圆形舷窗红色吊仓,六个一人多高的木质螺旋桨,四个巨大红色尾舵上无一例外地漆着白字的“大华”。
“公主,要不要上去看看?”卢住元问。
千桦觉得没有理由要拒绝他。
身着蓝色连体制服的地勤人员迅放下吊舱舷梯,两名红制服的皇家侍卫先上艇警戒,舷梯很宽,足够两人并行,卢住元得了上次的甜头,再次优雅地抬起胳膊,千桦却装着没看见,径直循梯而上。
出人意料,吊舱内部要比从外面看时宽敞得多,装修也十分豪华,进门就是个铺着土耳其风格华丽地毯、摆着欧6风桃心木茶几和软皮沙的小客厅,周围却饰以中国风的盘龙立柱和国画屏风。
“这个门通往空勤舱和操舵室,往那边依次是乘客包厢、餐厅、厨房、储藏室和机械室。”跟随进来的卢住元殷勤地介绍道,表面看看来,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刚刚遭遇的挫败。
“看看包厢吧。”千桦说。
“请这边来。”
包厢看起来十分舒适,与火车上的头等车厢相似,每个包厢都设有可用帘子分隔的4张卧铺(2座上下铺),六个包厢在靠左舷的走道右侧一字排开,各包厢与走道之间设有雕花的中国风拉合门。
“这艘华云一号跟它的两艘姊妹艇一样,一次可载运24名客人,正在建造的安云一号载客量要多一倍,航程也远得多,准备用于横跨太平洋和欧亚大6的洲际航运。”卢大财主精心扮演着解说员的角色。
“听说飞艇气囊里充是氢气,卢先生有没有考虑过飞艇的安全问题呢?”千桦冷不防问道。
“已经特别要求工厂方面采取最周密的防护措施,严防氢气泄露,设计时也已经着重考虑防火,艇上安设了当今世界最先进的灭火设施……还得到了军方的大力协助,所以安全方面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千桦早就知道,其实这艘“华云一号”根本就是由军用的FTg-3“强云”大型攻击飞艇改造而来,大华公司也有军方的背景在里面——无论如何,把扔炸弹杀人的兵器变成豪华空中游艇,也算是积德了。
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千桦总算表了令东道主大感欣慰的评语:“很漂亮,改天我去欧洲就坐你的飞艇好了。”
“那就是大华公司莫大的荣幸了。”
卢住元刚说完,跟进来的几位记者就忙不迭地叫:“公主殿下,可以照相了吗?请看这边好吗?”
镁光灯闪了又闪,对千桦来说,今天的活动是政治任务,对卢住元来说,公主和众多达官贵人的驾临是交通上层与打广告的大好机会,双方对彼此的立场理应心知肚明。只不过……公主的广告出场费是多少呢?千桦有点好奇。
下艇时,千桦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总理大臣张志高与总理夫人罗素兰,外交大臣莫宁,工商大臣牛金、交通大臣江闻涛、内政大臣杨正金,国防大臣胡克……这些人的广告出场费又怎么算呢?话说回来,这位卢大富豪的面子可真够大的,这么多日理万机的帝国重臣都来给他捧场,或许其中几位已经跟他混成有福同享的酒肉兄弟了吧,道貌岸然的老男人们,早就看透你们了,从张倩清拿来的那份清单开始,你们面具下的嘴脸我真是越看越清楚,越看越真实,越看越有快感……
对着宫内厅提供的讲稿照本宣科是无聊的,听各位大臣与卢住元本人走马灯般地上台讲话是无意义的,目睹飞艇搭载第一批乘客升上天空是无趣的,那些白痴一样的宾客到底有什么好欢呼的?就因为看到飞艇升空后天女散花地投下数不清的彩带?是的,那很眩,同时也很污染环境——21世纪3o年代颓废年轻人的厌世思维。
恹恹不乐是不对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那个人在的话,也许会带来一些特别的刺激……可这里却到处都是这样那样令人窒息的腐烂中年男!
人群中突然晃过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名字……应该记得他的名字。
姓黄,黄什么来着……对了,黄浩!帝大历史系讲师,已故众院议长黄林宏的次子,去年自己还不是公主的时候下江南去游荡,就是这位帅气大学老师做的导游,今年应该是26岁了,有没有结婚就不知道了……等等,他结不结婚关我什么事……
千桦在想象中抽了自己一巴掌,慌忙转过头去,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
公司成立典礼暨航仪式之后,宾客转移到飞艇场附近卢住元家的西洋豪宅“望云阁”中,被巨**式喷泉花园大庭院包围的高大主楼里早已备下丰盛的西式晚宴,间以西洋小丑杂技表演,二楼大厅又摆出了西洋舞场,请来好几班欧洲乐师轮轴演奏,又在主楼一侧小楼中摆出京剧戏台与华式酒桌,一派笙歌乐舞、酒池肉林的场面。
吃不惯洋菜、跳不动洋舞的宾客们相继去了小楼,包括公主和几位大臣在内的大部分宾客留在了主楼,在卢住元殷勤邀请下,千桦坐到了他所在的那张大餐桌前。
“张叔叔好,罗阿姨好,莫叔叔,杨叔叔,胡叔叔,牛叔叔……好久不见。”千桦诱人犯罪地微笑着,一一向父亲的臣子加部下们打招呼。
“公主殿下今天真是太迷人了。”莫宁仿佛嘴里填满了蜜。
旁边的莫夫人(据说曾是京城名妓)也立即笑容可掬地附和:“什么啊,公主殿下哪天不迷人,你都不知道公主的画像和照片现在卖得多火……”
过于**的赞美先败坏的是胃口,她只好无奈地微笑,抿了一口开胃的餐前酒,跟这帮大叔大婶混在一起只能令她心情愈加低落。
大叔大婶们熟练地使用刀叉勺子分解一道接一道呈上来的西洋美食,彼此之间开始交换程序式的客套问候,千桦虽然没什么食欲更没有闲聊的心思,也只能打起精神应付着。令人厌烦的是,莫宁和杨正金的夫人(两个庸俗透顶的女人)总是就翻来倒去地向她扯一些毫无营养的八卦话题。
“听说宫内的女官无论冬夏,一天要洗三次澡,换三套内衣,有这样的事吗?”莫夫人一脸残花败柳的天真。
“那是各人的自由了,据我所知,宫内从来没有这样的规定。”
在千桦看来,诸如此类的问题除了显示提问者的无聊外,更让她心里翻腾起一脚将对方踹向天花板的暴力念头。
随从的女官叶镜莹被安排到了隔壁桌的另一头,此刻风情万种地跟一位富豪榜上叫得出名号的中年男打得火热,千桦碍暗暗叹口气——不管她了。
同桌的大叔们跟卢住元果然热络,时而称兄道弟,时而推杯换盏,时而两三个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然后又突然爆出一阵粗野的大笑或淫笑,一帮臭男人,在密谋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呢?
不时也有人过来敬酒,这时莫宁或杨正金便主动站起来为千桦介绍,这是某某某,现在是什么什么,那位是某某某,现在又是什么什么,诸如此类,倒是总理夫妇显得较为冷漠,一次也没有为她介绍过——按理来说,在场官职最高的总理大臣应该是最有资格为公主介绍陌生要人的。
令千桦意想不到的是,来之前从笔记本上复习过的十大财团掌门人居然全体到齐,从第十位的简氏兄弟到第一位的张孝若,一个不少,半个不缺,更令她兴奋的是,在这里还见到了张倩清。
“这位是张氏财团总裁张孝若男爵……”莫宁还未介绍完,千桦就敏锐地现了隐约躲在张男爵身后的那个熟悉身影。
“清儿?是你吗?”
一袭雪白洋裙、烫着空心卷的张倩清这才略显羞涩地从兄长身后探出头来,向众人屈膝行礼。
“你穿女装也蛮……”
千桦话讲到半就被张倩清用眼神逼了回去,瞬间领会到对方意思后忙改口道:“我是说,你这条裙子在哪做的,真的很合适。”
“自己做的。”张倩清暗暗使了个眼色。
心有灵犀一点通,千桦立即转身对诸位大叔大婶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张倩清:“张男爵,你妹妹借我一下,不介意吧。”
“那是她的荣幸。”张孝若显然对此早有准备。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道(三)
“来一支?”
“我不抽烟,你知道的。”
主楼西侧的生肖喷泉旁,淑女打扮的张倩清点起了一根不知名的香烟,吞云吐雾间,淡淡的玫瑰花香弥漫开来。
所谓生肖喷泉,乃是望云阁一大景致,圆形水池壁上等距设置十二座生肖塑像,塑像口中喷出的弧形水柱一起喷向水池中央的莲花台座,台座上则升起十二股竖直向上的水柱一一对应,最特别的是,每到一定时辰,该时辰照应的生肖塑像就会左右摇晃,台座上对应的水柱也会突然喷到比原来高一倍的地方,同时台座中央还会出悦耳的音乐……
听完张倩清的介绍,千桦摸了摸手边冰凉的金属质狼犬脑袋:“我记得圆明园里也有这样子的喷泉。”
“就是照那个做的。”张倩清耸肩。
喷泉周围安设有彩色小探照灯,半透明的水柱在绚烂的光影中微微颤抖,背景是远处的阴暗树丛,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了。
千桦饶有兴味地研究着狼犬塑像的耳朵:“卢住元的面子还真够大的。”
“当然,肯砸钱当然有面子。朝中关键重臣没一个不吃过他的好处。这次开放民用航空运输,从来没搞过运输业的卢氏财团不经投标就取得指定的航线垄断权,北洋重工为大华制造的飞艇只收工本、不计利润,卢氏财团明年还将得到内外蒙民用汽车运输的垄断权,以及6海军银行、保险业务的优先权……公主以为如何呢?”
“你还知道什么?”
张倩清吐了串完美的烟圈,从坤包里取出几张文件递给千桦。
“今年5月总理张志高在香山置办别墅,卢氏财团的金诚银行主动提供无息贷款2o万,2o年后起还,分6o年还清,债务人逝世后不追究,这跟送有什么区别?”
“同样在五月份,工商大臣牛金委托卢住元名下的京直地产代理购房投资,京直地产将手中市值4o万的六处地产以不到5万的低价转让给他,老家伙一转手,净赚3o来万。”
“六月份,国防大臣胡克的三姨太因车祸身亡,卢氏财团的安惠生命保险居然为已死的人上了巨额人身保险,一次赔付兵相大人16万元巨款。此外,早在今年二月份,胡克就已经出现在南方地产的股东名单中,名下的股份当月市值达15万元。”
“七月份,交通大臣江闻涛委托卢氏财团的华利证券投资股市,以3万元买下了市值3o万的德利地产和南华银行的股份,这两家公司当然也在卢住元名下,一来一去,江大臣净赚2o余万元。”
“同在七月份,内政大臣杨正金过生日,卢住元献上市值3万元的京内豪宅一所,市值8万元香山别墅一所,此外,根据内线的报告,卢住元还在八月份以1万元低价将市值15万元的金诚银行股份转让给杨正金。”
“八月份,外交大臣莫宁通过华利证券以1万元低价购得市值16万元的南方地产股份,同月,财政大臣韩浪为长子过生日,卢住元将市值8万元的两处豪宅作为礼物进献,此外,早在今年四月份,卢氏财团就以15oo元的象征价格将市值15万的安惠生命保险股份转让给韩浪。”
(作者注:书中19o5年时的1华元大约相当于另一时空21世纪初的18o-22o元)
喷泉旁的灯光不够亮,千桦也没仔细看文件,随便塞进了小手包里。
“清儿,连同上一次的,你收集这些情报,只是为了跟我做交易吗?”
张倩清点起第二根烟:“交易?公主一定比我清楚,那只是个借口,公主也可以认为我是站在张氏财团的立场上,想给竞争对手使绊子,事实上,单单是张氏财团也绝无可能搞到如此详尽隐秘的内情。”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千桦把手伸到生肖塑像的喷水口前,激起一片剧烈挣扎后崩溃碎裂的水花。
“公主不相信我吗?”
千桦只是安静地注视对方,一言不。
张倩清冷冷一笑,在花岗岩的池壁上掐灭烟头。
“公主,这世界上您最想要什么?”
“你说呢?”
“公主想要的,是世界,一个按照公主的理想打造的世界。”
“那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
这次轮到张倩清不说话了。
千桦情绪不明地微笑着,向前一步,樱红小嘴附在张倩清耳边:“回头请转告某些人,我只是个喜欢玩乐的女人,对政治不感兴趣,以后没必要送这种东西来了,这些废纸对我毫无意义”
“公主,我想你误会什么了……”
不太纤细不很粉白的食指在张倩清嘴前左右晃了晃:“今天到此为止,以后我们只谈***,不谈国事,否则就不要见面了。”
瞬间明白了什么的张倩清只得点头:“好,不谈国事,不谈国事。”
“站住!”
不远处公主直属的皇家侍卫突然大喝一声,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名侍卫中间夹着一名略显清瘦的男子,还不住地向这边张望。
张倩清拽了拽千桦的手:“是已故议长黄林宏的二少爷,叫黄浩,他怎么在这里……”
“你认识他?”千桦想起了白天在人群中初见黄浩时的异常反应。
“我们两家这几年关系不错,父亲还说打算跟黄家结亲,准备把我嫁过去,后来京师变乱,两家家长都出了事,结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黄氏财团现在的大当家黄鸿4年前就结婚了吧。”千桦对自己的记忆力还算自信。
“所以……原本是打算要我嫁给他的……”张倩清低头指了指远处的黄浩。
“那就叫他过来好了。”千桦拍手道。
“不用了……叫他过来干什么……”
这种程度的微弱抵抗是完全无效的,一口烟的功夫,略显尴尬的黄浩已经近在咫尺。
“黄老师,专门出来找清儿吧。”千桦揶揄道。
“公主说笑了,里面太闷,想出来走走,碰巧就……”
千桦别有用心地眨眨眼:“碰巧也没关系,这就是缘分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张倩清一把拉住她:“要走一起走。”
“要不要……一起走走。”黄浩挠了挠后脑勺。
“好啊。”千桦抢先应下。
张倩清却不情愿:“你们走吧,我就喜欢呆在这里。”
话音未落,池中水声大作,同时响起完全机械味道的优美音乐,池壁上某只喷水的生肖塑像也开始随着音乐节奏左右摇摆——想必是正好到了某时辰的整点。
“蓝色多瑙河……”千桦对这音乐并不陌生,她曾有一整年时间都用它来做手机铃声。
“公主对西洋音乐感兴趣?”黄浩冷不防问。
千桦对这个问题没兴趣:“听过一点……话说回来,刚才你大哥都有过来敬酒,怎么不见你的影子?”
“我大哥……不喜欢我们弟妹跟着他。”黄浩略略歪过头,似乎不愿意提到他大哥。
“他大哥搞的是彻底分家。”张倩清代他解释。
黄浩不得不点头:“我大哥说,分家以后,各过各的日子,各走各的路子,各顾各的面子,我们弟妹都别想指望他。没什么,反正我们弟妹人人都是百万富翁了,不贪心的话,分到的遗产一辈子都花不完。”
“这么说,你还要继续做你的大学老师?”千桦有些好奇地问道。
黄浩优哉游哉地一摊手:“我想把遗产的大部分拿出来办学校,小学,中学,大学,能办几所办几所,还想全世界到处走走,研究一下各国议会制度的历史或别的什么,写几本书,喝几口茶,闭上眼睛睡一觉,这样就足够了。”
“他就是这样,没有上进心的男人。”张倩清显然对此早有认识。
“没办法,我不习惯每次请人喝酒都要算计着怎样派红包,也记不住这位那位大员与他们家人的生辰八字,更算不清工人每餐少一个馒头能降低多少成本之类的题目,我这种人,就是坐吃山空的命。”黄浩自嘲地笑道。
“坐吃山空,没什么不好啊,我就喜欢坐吃山空。”千桦又在漫不经心地玩水。
“说到红包,听说今晚赴宴的大臣,每人最少一万,公主的话,恐怕不好意思送支票,大概会奉上希奇珍贵的饰珠宝……”
“吃顿饭就送一万?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千桦弱弱地感叹道——堂堂总理大臣的年薪公费加起来也不到一万元。
张倩清补充道:“随从仆人也有份,因为谁也不好意思当面收送红包,所以都会在宴会结束前派人在场外偷偷塞给各位大员的随从,同时也会给随从备一份红包作为封口费,大臣的红包有一万,随从的小红包就不会少过五百。”
“有没有不肯收红包的情况?”千桦有些忐忑地问道。
“你父皇在任时不收,别人也不敢送,已故的致德公文易也不收,还有已故的武镇公钟夏火,除此三人之外,这几年没有听说哪位重臣大员见了红包不收的。这也是场面上的规矩了,你不收,送的人不把你当兄弟,同僚也会把你当异类,你父皇这类铁腕强人可以不在乎,一般的大员面对这种得了实利又拉近各方面关系的好事通常不会当面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