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下(六)
刘云话锋一转:“综合这一个多月来的讨论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问题的关键是工业化,没有工业化,富国也好,强兵也好,统统都要受制于人。由此看来,近十年内我们的一切工作都应该围绕实现工业化这个基本出点来进行,同时不放松政治、经济、军备诸方面的扩张,建设扩张两不误,必要时应暂缓扩张保证建设。”
刘云故意顿了一下,略略地扫了众人一眼——没人吱声。
集团内部思想的统一至少在形式上完成了。
“刚才我说的,总结为八个字:建设第一,扩张第二。有没有不明白的?”
当然没有。
“这八个字就作为今后十年我们工作的指导精神,当然,光有这点认识还不够,在实际工作中,还需要大家以全局为重,齐心协力,精诚团结……”
接下来的废话不多。
“落实到具体的问题,未来十年帝国的整体展规划需要从以下四方面着手:第一是产业财经方面,主要是工业技术调整、产业调控、银行国有化、税制改革、农业联合社组织、教育普及等问题,由牛金、田正宏、韩浪、马丰、江闻涛、何新、罗素兰、马丰、肖如海负责制订产经总方略,牛金为总负责人。
第二是内政方面,主要是土地改革、地方自治、宪政改革、皇族处置等问题,由文易、张志高、莫宁、马丰、杨正金负责制订内政总方略,文易为总负责人。
第三是外交方面,主要是改善外交态势、扩大同盟势力、朝日琉同化等问题,由文易、张志高、杨正金、胡克、钟夏火、刘百良负责制订外交总方针,张志高为总负责人。
第四是军备问题,由胡克、钟夏火、刘百良、张遥前、张一叶、顾英扬、肖如海、何新负责制订国防总方针,胡克为总负责人。”
“春节之前,以上四方面的总负责人把相关的方略和方针提交上来,整合为帝国政略战略总方针。”
四位负责人都表示明白了。
梁天河与王直即日起程返回各自的军区司令部,东北和华南的军务还要劳烦你们两位来支撑。”
点到名的两人起立,敬礼,直着脖子喊出明白两字。掷地有声,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众人摇头,无语。
“散会。”
一阵絮絮梭梭之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刘云、文易二人。
“真有你的,把钟夏火塞到外交工作组里来,存心让我折寿折寿再折寿啊。”文易稍显费力地微笑道。
“放心吧,张志高是总负责人,火力主要是对准他的,年轻人嘛,多历练历练是好事,再说还有杨正金和胡克在那里,多少分担一点压力,你把内政组的事搞好就行了,外交组由他们斗去吧。”
“钟夏火的破坏性太强了,而只有你才控制得了他。”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学会牵制他。”刘云眯起了眼,天花板上的枝形水晶吊灯似乎亮过了头。
“调查他,试探他,确认他的势力究竟达到了什么地步,只有你能这么做。”
“有必要吗?”
“除非你想让他接班。”
“……”
“我承认钟夏火的确能力不凡,但看问题不能只盯住一点,要实现我们的目标,先必须努力保证集团内部的团结和稳定——最有可能毁灭我们的正是我们自己。”
“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信满满,仿佛未来已掌握在手中。
窗外一片灰暗,未来在天空的尽头闪烁,不知是海市蜃楼还是纯粹的幻视。
一九零五年正急不可耐地想要跳进这个世界。
黑色王虎轿车在德胜门外的军街上慢腾腾地挪,司机是6军大将钟夏火,乘客是同为6军上将的刘百良和张遥前。
“干吧。”在这冰冷狭窄的空间里,钟夏火那金属味的声音更令人寒。
“太着急了吧……”刘百良犹豫道,他的性格正符合他那女性化的样貌。
“皇族问题已经提出来了,必须把满洲亲贵为的旧地主势力彻底打倒,这是会议的共识。”
“可是这个问题已经交给内政组去研究了……”
“那些人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行动,立即行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被文易他们察觉,想办法进一些谗言的话,我们的计划就有夭折的危险——那只老狐狸的鼻子灵得很。”
“问题是,没有皇帝、相、兵相的联署,光靠总参是调不动军队的吧。”刘百良还在担忧。
“我们不需要调动军队,只需要煽动兵变。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领袖与此事有所瓜葛而导致声望受损,所以只能由我们几个信念最坚定的人来搞。”
“如果兵变失去控制呢……形势一乱,总有人想要抓住机会大干一场的。”
“那时候朝野就会一致指望刘队长出来收拾局面吧,而我们的领袖是一定有能力解决这种问题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水搅混,张司令,你说呢?”
一直不吭声的张遥前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我没有问题,随时准备出手,总归也是夜长梦多。”
“一定会被处分的。”刘百良胆怯了。
“怎么,被丁介云的事给整怕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处分又怎么样?能把我们砍了不成?说过多少遍了,我们跟丁介云他们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们不是叛党,是功臣!”
“可是如果真的伤到自己人的话,武威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不死伤几个名流重臣,又怎么能激起军民的义愤呢?何况那些人原本就是我们的障碍,就是要一石二鸟,把他们跟皇族一网打尽!别担心,一切安排得稳稳当当的,别忘了,这场戏里面,我们也是受害者。”
汽车停住了。
“小刘,你就说一句话,还跟我们一起干吗?”
每一个字都渗透着钢铁的意志。
刘百良屈服了,那是他无法抗拒的力量,十几年前,他第一次遇见钟夏火的时候他就明白了,那个人既是拯救他灵魂的英雄,又是召唤他生命的死神。
“当然要一起干……”
“就这么决定了,按照甲方案,春节前起事。还有什么问题吗?”
“肖烈日那边没问题吧?”最后的最后,刘百良还要谨慎一回。
“放心吧,他比我们那些所谓的同志还要同志呢。”
钟夏火自以为这句话特有水平,得意地用手指蹭了蹭下巴上的黑硬胡渣。
汽车启动了,前方的马路扫得干干净净,路两边堆着灰白相间的积雪——与纯洁无缘的城市的雪。
一九零五年的元旦,夜空里飘着稀疏的雪粒,一点一点,湮灭在武威公爵府前院的菩提树丛间。
三层洋楼的开阔正厅里热闹非凡,大概因为西历元旦是舶来品的缘故,几张长餐桌上摆的全是纯银的西洋餐具,男女老少皆盛装以待,。
他们在等谁?
正厅的门开了,手提旅行包,身着牛仔裤和T恤衫……不对不对,应该是手持檀香木折扇,身着蓝色洋裙和狼裘披肩的公爵大小姐神色平淡地走了进来,后面是大小姐的跟班团,五男一女,同样盛装打扮。
公爵本人忙起身去迎接,众目睽睽之下,竟一把搂住女儿大哭起来,旁人全都看呆了,而当事人之一的千桦也惊讶地楞在那里,一时手足无措。
还是公爵夫人省过神来,拍了拍刘平和玉春的小脑袋——她很清楚,现在不是她出面的时候,千桦的心还离她太远。
不用多说,刘平和玉春马上理解了母亲的心思,并肩跑上前去,左右出击,刘平牵着父亲的衣角,玉春抱着父亲的胳膊甜甜地劝道:“父亲大人为什么要难过呢,姐姐不是好好地回来嘛,应该开心才是啊。”
刘云急忙在女儿耳边悄声道:“宴会完了以后来我书房,有话跟你说。”
千桦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
“没事,没事,我最近心里闹得慌,老是担心你们姐姐,又怕她像当年那样不翼而飞,现在终于看到人了,没事了,回去吧。”
刘云亲昵地捏了捏玉春的小脸。
“乖女儿,懂事了。”
当然,最小的孩子刘凡从远处射来的嫉妒目光早已被选择性地忽略。
现任工商大臣张謇男爵起身道:“武威公爱女心切,当代罕有之慈父也,足以感动天地,诸位,何不为武威公父女相聚之喜干上一杯?”
“说得好,天地尚且感动,何况凡人,诸位快举杯。”马屁精甲说。
“人伦之表率啊,此酒理应敬给武威公。”马屁精乙说。
“大小姐天姿国色,聪慧娴雅,外秀内姝,怪不得武威公如此喜爱,理应为大小姐再敬一杯。”马屁精丙说。
机灵侍者们早在大小姐进门时就已为各人的水晶高脚杯里注满了血一般的红酒。
成百的酒杯举起来时,千桦望着父亲仿佛又苍老几分的脸,不知为什么,眼睛里禁不住湿漉漉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下(七)
伦敦,某古堡。
灯光温和,沙柔软,壁炉里的劈柴烧得通红。
几位老人聚在壁炉边,圆桌上摆着波尔多红酒与法兰斯干酪,没有肃立一旁的侍者,老人们只能自己动手。
伦敦腔,巴黎腔,纽约腔、圣彼得堡腔的英语奇妙地揉杂在一起,并不显得有什么不协调。
就身份而言,他们是勋爵、部长、参议员、伯爵,就人种而言,他们是清一色的白人,而他们聚在一起的理由却是为了东方的一群“黄种野蛮人”。
这是一个没有亚洲人参与的“亚洲俱乐部”,在这里,殖民地是永恒的主题,白人的利益是永恒的利益。
“很遗憾,今天少了一位尊敬的男爵,德皇陛下正好需要他。”山羊胡子的俄国伯爵说道。
“德皇陛下更需要摩洛哥,为此他不惜把一千个男爵投入战场。”秃头的法国部长讥讽道。
“部长先生,那么法兰西会为它的印度支那投入多少条步枪呢?”尖鼻子的英国勋爵说道。
“我们在那里有一个半师。”法国部长说。
“中国人呢?据说他们在西南军区就部署有4个师,每个师的兵力都过你们那一个半师。”英国勋爵提醒道。
“中**队有大量的重炮和机枪,尤其是机枪,他们的禁卫军把机枪到了步兵排。”俄国伯爵补充道。
“他们的空中兵器怎么样?我亲爱的伯爵。”法国部长问。
“没什么了不起,后来我们也有了,费事的玩意,用两次坏一次。”俄国伯爵强撑着面子道。
“我们的军事观察员亲眼看到了飞艇轰炸要塞的场面,他们把照片和报告书登在报纸和科学杂志上,全英国的飞行爱好者都在为那种东西疯狂,有人提出了建造一种空中战列舰,跟我们海军的战列舰一样,装四门12英寸大炮!”
“疯子。”戴夹鼻眼镜的高个子美国参议员皱了皱眉。
“但是中国人的飞艇的确可以搭载大量的重型炸弹,能够对城市和防御工事造成巨大破坏,他们还有较小较轻的飞机,携带小型的炸弹和机枪,用来袭击行军纵队,他们不需要骑兵就能现我们,而我们派出的骑兵却经常遭到来自天空的袭击,以至无法完成任务。”俄国伯爵总算道出了事实。
法国部长摸了摸他光秃得亮的前额:“这就是我们面临的问题,野蛮人越了文明人,拥有了比文明人更先进的技术。”
“拿破仑说,中国是一头睡狮,一旦苏醒过来,必将震惊世界。”俄国伯爵强调道。
“世界不能只由文明和野蛮来划分。”美国参议员说。
英国勋爵抬高了调门:“先生们,我们的利益受到威胁了。在东亚联盟的威胁下,法兰西能够单独保住印度支那吗?美利坚能够单独保住菲律宾和夏威夷吗?俄罗斯能单独保住西伯利亚吗?”
“法兰西有强大的海军。”法国部长做自豪状。
“美利坚有更强大的海军。”美国参议员昂挺胸。
“俄罗斯有欧洲最强的6军。”俄国伯爵不可一世。
“不列颠帝国有世界最强的海军,然而我们却深刻感受到了来自东方的严重威胁,我们在那里只能部署很少的军队和舰队,如果这次中国人借口巴达维亚(雅加达)事件进攻荷属东印度的话,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荷兰倒霉。”
“所以默许了德国与荷兰的交易吗?”法国部长指的是去年十二月初荷兰以西伊里安为抵押换取德**援的事情。
“荷兰必须武装自己,只要欧洲还处在对峙状态下,我们无法支援任何人。”勋爵的眼珠子左晃右晃,小心地观察他人的反应。
“只要那位伟大的威廉皇帝不改变他的傲慢态度,欧洲的和平只能在梦里。”法国部长趁机泄他对德国的不满。
俄国伯爵却有不同看法:“德皇是个好人,他是吾皇的表兄与好友。”
“法兰西是贵国最能依靠的盟友。”法国部长强调。
“然而德皇却帮助我们镇压了波兰起义,他还支持我们取得那两个海峡的通行权。”俄国伯爵指的是连接黑海与地中海的博斯普鲁斯与达达尼尔两海峡,自克里米亚战争以来,根据相关条约,俄国的军舰不得通过这两个海峡。
一提到海峡问题,英国勋爵马上改换话题:“对俄国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东方问题,除非你们打算放弃西伯利亚——黄种人的百万大军随时能够重新集结起来,打过乌拉尔山。”
俄国伯爵还不服气:“我们随时准备重演1812年为拿破仑演过的戏。”
“拿破仑没有5亿人和近乎无限的资源。”英国勋爵提醒道。
法国部长严肃地抚着他的山羊胡子“必须限制他们工业的展,我们需要的是东方的市场,而不是东方的工厂。”
“我们正在丧失5亿人的市场,上个世纪以来的全部努力将要化为乌有,我们用自己的机器去装备别人,而让我们的工厂面临开工不足甚至破产的危险。”英国勋爵一副受害者的可怜面孔。
“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不再需要我们的印花布、铁钉、卷烟、染料、肥皂、煤油灯、步枪、大炮和军舰,他们也不再允许我们单独开矿,不再雇佣我们的轮船运输货物——只有少量的奢侈品能在那里卖到好价钱。他们只购买机器,购买成套的工厂设备,用我们的机器,制造出他们需要的所有东西,是的,他们正在试图用机器制造机器,总有一天,他们连我们的机器都不再需要,反过来抢夺我们其他地方的市场,事实上他们也正在这么做。出口机器是一个错误,天大的错误,上帝正在惩罚我们的无知与短视。”美国参议员做悲天悯人状。
俄国伯爵找到了泄的机会,恶狠狠地说道:“他们对土地的贪婪是无限制的,他们到处移民,印度支那、马来亚、婆罗洲、爪哇、菲律宾、夏威夷,这些文明国家的领地上布满了曾对我们卑躬屈膝的中国人、日本人和朝鲜人,他们还源源不断地涌向美洲,为了满足他们对土地的贪婪,又卑鄙地对我们动了战争!看看这些远东的黄种人,他们有兔子般的生殖能力和野狼般的生存能力,他们之中的鞑靼人一度席卷了大半个文明世界,如果不加以限制,百年之后,白人世界和基督教文明将被彻底摧毁,我们的土地上将住满黄种人,而我们的后代将变成白花花的骷髅,用来装饰他们的房间。”
美国参议员煞有介事地扶了扶他的夹鼻眼镜:“我们的国家已经看到了这个危险,我和我的同僚们正在准备新的移民法案以阻止他们不断地涌入,我们的国土上已经有太多中国人和日本人了,这样下去,美国西海岸迟早要成为黄种人的殖民地。”
“diege1begafahr!”法国部长难得正确地说出了那幅著名油画的德语名称。
“没错,白人文明世界必须联合起来才能对抗这股黄祸,想想看,如果按照欧洲的征兵标准,五亿人能组织起多么庞大的6军?如果东亚联盟的人均收入达到欧洲的平均水平,他们又能征集多少军费来建造多么庞大的舰队?更不用说那些空中兵器了,据说光是在战争前他们就拥有六七十艘飞艇和数百架飞机,其中半数以上可以搭载5磅到5oo磅不等的各式炸弹。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够制造连欧洲都少有的38o毫米臼炮,像敲鸡蛋壳那样砸碎海参崴的钢筋混凝土堡垒;他们的最新式战舰有3个双联主炮塔,由主桅上的控制设备集中指挥统一射击,能够准确击中12ooo码外的目标;他们把水上飞机搭在运煤船上,用来侦察战舰视距外的敌方舰队;他们的步兵配备有轻便的小臼炮,能够从3ooo码外抛射6到12磅不等的带尾翼的炮弹……”英国勋爵焦急而忧心地在“除此之外”后面一口气举了十几个例子,仿佛他所说的“白人文明世界”明天就要彻底灭亡一般。
美国参议员对此深有感触:“面对技术如此达的强敌,我们的确暂时无法保护菲律宾和夏威夷,我们的主力都在东海岸,要经过漫长的航行才能到达太平洋地区,而沙皇陛下的第二太平洋舰队就是在长途航行之后在突然遭遇的战斗中被摧毁的——在准备充分的敌人面前,远征是要冒巨大风险的。同样,法兰西对于印度支那,不列颠对于马来亚、新加坡、婆罗洲甚至印度,俄罗斯对于东西伯利亚,也都不过如此。我们的本土距离各自的远东领地太远,面对东亚联盟的威胁,以各国单独的力量是无法加以保护的。”
英国勋爵颤动着他的鹰勾鼻补充道:“所以必须消除分歧,为了我们共同的信仰和利益,结成一个有力量的同盟,遏制黄祸的蔓延。”
“问题是,如果德国不认同这个同盟,欧洲依旧保持对峙局面的话,同盟的存在就毫无意义了。”法国部长的秃头明晃晃地反射着壁炉中的火光,仿佛一个老化的电灯泡。
老人们陷入了沉思,或者说,继续各怀鬼胎。
德国这头力大无穷的巨兽,谁也无法忽视。英国勋爵下意识地不时瞅一眼角落里原本留给那位德国男爵的座位,那种谨慎而担忧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一头刨着蹄子喘着粗气喷着鼻沫的西班牙斗牛。
“德国在远东也有利益。”英国勋爵说。
“但是不值一提。”法国部长说。
“伊里安岛和俾斯麦群岛加起来可要比印度支那还要大。”英国勋爵强调。
法国部长耸耸肩:“但是那里只有热带雨林和野人,而且离中国比较远,除非中国人打算占领澳大利亚。”
“他们想占领全世界,夺取印度支那、缅甸、菲律宾、马来亚、北婆罗洲、荷属东印度、夏威夷只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步是夺取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乌拉尔山和里海以东的俄罗斯亚洲部分,情况顺利的话,他们还将煽动伊朗王国、阿富汗王国、奥斯曼帝国以及埃及的不满分子一起来反对我们,北美的亚洲移民也将组织起来,他们将煽动内乱并接应东亚联军的军队在西海岸登6……”英国勋爵故意说漏嘴。
“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美国参议员疑惑道。
英国勋爵洋洋得意道:“我们手上有三位中国将军,他们因为冒犯了那个国家的实际最高权力者而被迫逃亡,他们对中国的权力高层构成和总体战略计划了如指掌,因为他们自己原本就是那个范围狭小的权力集团的一员。前段时间他们曾因为对我们的招待感到不满意而企图逃亡,当然,他们逃不出我们的手心,之后我们尽可能地满足了他们生活方面的需求,现在三位将军正努力地为不列颠帝国的事业服务。我好不容易得到了相的授权,才得以向诸位透露这一绝密的内情,希望不要外传。”
“那么可以见一见他们吗?”美国参议员一脸好奇。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不感兴趣的事,勋爵阁下,我也盼望着能与他们谈话。”法国部长宜步就趋。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些中国将军。”俄国伯爵显然心口不一。
“这可是很麻烦的事,要征得相跟好几位大人物的肯才行……”勋爵故意调人胃口。
“我们来一次也不容易。”美国参议员说。
“既然亲爱的相阁下授权您告诉我们这个消息,那么也一定会考虑到我们的心情的。”法国部长说。
“如果能充分了解这些将军的供词的话,对促进欧美各文明国家的联合大有益处。”俄国伯爵说。
“如果公布他们的供词的话,应该足以掀起一场大风浪。”美国人阴笑。
勋爵眯起他的老鼠眼微微一笑,双手一摊,准备投降。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下(八)
暗夜,每一只老鼠都冻得抖,鼠穴隔壁,温暖的火炕上,聚集着长袍马褂、瓜皮帽和垂到屁眼下面的辫子。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打扮得如此不合时宜了,然而他们却为此而自豪,因为他们是皇族,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顽固的子孙。
这里是北京西单,义郡王府,当今光兴皇帝之六弟载洵的府邸。
富丽堂皇的王府里此时却毫无与之相配的**气氛。
“我们没有时间了。”时年不过二十岁的义郡王载洵心事重重地说道,周围的王爷贝勒们没有比他更年轻的了,不过说到勇气和决心,却无一人在他之上——虽然他和其他腐烂的亲贵一样,细瘦的长脸因沉溺酒色和缺乏锻炼而显得病态的白皙。
“被盯上了?”端亲王载漪一脸不安。
“反正我这宅子附近无所事事的人越来越多了。”载洵捏紧了酒杯,狐狸眼滴溜溜地转。
“那怎么办?要收手吗?早说过不是时候的……”胆小的庄亲王载勋那覆在酒杯上的指尖微微抖。
“现在收手已经不可能了,射出去的箭还能掉头飞回来吗?”载洵厉声道。
“可是我们还没准备好……”年轻的贝勒载莹也动摇了。
“已经准备差不多了,羽林团的上百精锐,又我等亲卫家奴数百人,原满蒙八旗健儿数百人,再加上愿意效力的帮会门道数百人,至少可聚集千余敢死之士,而各逆臣宅第的护卫,多则三四十人,少不过七八人,趁夜全歼刘云逆党应当不成问题。”载洵的胸腔里仿佛塞满了成熟到腐烂的竹子。
“干吧,我满人的天下,就在此一举了。”载漪之胞弟、贝子载澜狠道。
“羽林团的人可以相信吗?听说他们大多是汉人?”载漪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他们绝对是忠君爱国之辈,前段时间他们中的几名军官在酒馆惩治敢于辱骂皇上的逆贼,反被对方围攻,其中一人还被打成重伤,虽如此而不见忘于皇恩,反上书请究其无能之罪,其诚可嘉啊。”载洵赞叹道。
“可是仅仅干掉刘云他们就能解决问题了吗?”载勋还是不忧心忡忡。
自光绪十六年起,死无全尸的王公贵胄与元老臣僚究竟有多少,谁也记不清了。那些鲜血与碎肉,却依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比鲜艳地出现在某些人的记忆幻灯机中。
载漪冷冷一笑:“不干掉刘云他们的话,连解决问题的资格都没有。御膳房和太医院的传闻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吧。”
入冬以来,宫中传出流言,说是御膳房和太医院其实全由刘文一党之亲信所控制,皇帝的日常膳食和常用药品中添有迷药,此迷药非得有特定之妖术才能挥效用,奏效之时,被迷者便宛如提线木偶,任他人摆布,而懂得运用这特定妖术的人,非刘云文易莫属,这足以解释为什么当今皇上十年来偏信刘文一党,以至背弃祖制、混淆满汉、去清改华、紊乱纲常、诛戮亲族,亲手葬送了了大清两百五十二年的江山。
流言的效果不在于其是否真实,而在于人们是否愿意相信,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能霸占判断的制高点。
“传闻而已,以迷药妖术控制一国之君,实在太荒谬了。”年纪不过三十岁脸却白得像蜡纸的恭亲王溥伟无力地摇头道。
载澜也来搅浑水:“当年老佛爷的过世也很蹊跷呢,老人家的身子板那么结实,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当时我就觉得有问题,后来还听说,老佛爷身边随侍的宫女太监,后来竟没留下一个活口……还有老醇他们,光绪十六年的时候,两三个月内,贝子以上亲贵之中竟去了**人,其中多半还在生龙活虎的年纪,哪有这种长眼睛的瘟疫,净找咱金枝玉叶的下手?”
所谓老醇,正是当今皇帝载恬(原字加三点水)和醇亲王载沣、义郡王载洵的生父。
“还有刘文一党用以邀功的剿灭宫内造反白莲教徒的说法,实在荒诞不经,上千白莲教徒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混入宫内?可是当时老佛爷和众王公大臣也竟相信了他们,为什么?”
“还有李鸿章起兵之事,令人费解,堂堂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竟会引白莲教入宫,事败之后,又拿出老佛爷的手令起兵‘清君侧’,老佛爷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让一个汉人提兵杀进宫里来吧?其中必然大有文章。”
“贝子爷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刘文一党精心安排的?”溥伦疑惑而愚昧地问道。
“我以为,刘文二人非妖即魔,诸位可还记得半年前虚报地震之事?当天晚上,那场震动,那道异光,还有后面生的事……当时半个直隶都搬空了,结果只是虚惊一场,而从此以后,军都山那边就成了禁区,军管期间究竟生了什么,坊间的传闻可是不少。有参与‘救灾’的兵牟说,曾到军都山去剿灭什么叛军,却从未见过对方一兵一卒,往往一不留神整连整营的就完蛋了,也不知道枪弹炮弹是从哪里打来的。还有人见过一种三四人高的怪兽,钢身铜头,长着拳头大的红眼睛,一跳几丈高,海碗粗的树一撞就飞。还有人亲眼看见,成千上万的民夫在军都山里的一条峡谷里铺银子,然后用钢筋水泥封上……”
“这么一说,的确觉得这两个人阴气森森的,我也听说许多传闻……”贝勒载濂也凑着份扔出来一大堆道听途说的“传闻”。
“管他是妖魔还是神仙,这次我们要见佛杀佛,见鬼杀鬼,大家对这件事还有什么想法?事不宜迟,赶快决定下来,干吧!”载洵焦躁不安地说道。
“这个事情,小醇知道吗?”庄亲王载勋还是一副不知是否可以活到明天天亮的不安模样,他口中的小醇,正是当今皇帝的五弟、袭了醇亲王的载沣,比载洵大三岁,一向主张维持现状。
载洵摇头道:“我那兄弟太懦弱,干不成事,不过他经常出国,跟洋人的交情不错,届时可以充个外交大臣,诸位以为如何?”
“那总理大臣该由何人担任?”早有野心的端亲王载漪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分赃了。
载洵早有觉悟般地冷冷瞥了载漪一眼:“我以为,应当废除总理职位,改由皇上亲政。”
载漪无话可说了,他是绝无立场去反对皇上亲政的。
庄亲王载勋摁着他皱的太阳穴,仿佛刚喂饱的猪一般哼哼几声后冷冷道:“我还是那个问题,干掉刘云以后就能解决问题了吗?京师驻军一向由刘云亲信统带,一旦他们知道主子被杀,联合起来举兵入京的话,我们该如何是好?”
“该打点的都打点了。”载洵自信地昂起头,“别忘了,全国三成的田地都在我们皇室名下,那些千亩万亩的大地主,全靠我们这片大树林罩着,他们想保住自己的产业,就必须跟着我们干,出钱,出军火,编建民团,结交军官,现如今,光直隶就有数万民团可用,直隶军区的数十位营长以上统兵官,早已跟我们的人混得烂熟。届时只要在京的刘文一党全军覆没,以天子圣旨传达四方,以乡绅民团起而响应,以识时务之军人安定秩序,以名流学绅共商国事,天下应不至于大乱。”
“还是太冒险了啊,如今全国一半兵力驻扎东北前线,由刘云亲信梁天河统领,一旦杀灭刘文一党,若梁天河举数十万精锐大军南下讨伐,任我有百万民团,势必难以抵挡。”
“东北太过荒凉,梁天河大军的粮弹全赖内地补充,只要切断他的补给,再许以高官厚禄,设计诱杀之,此事应当不足为虑。”载洵为自己貌似周全的考虑而禁不住得意起来。
“光坐在这里空谈有什么用,要干就立马干了,要不干,立马回家抱女人去!”贝子载澜忍不住了,一个劲地“干干干”,干!
一直猫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贝勒载濂突然开口道:“我有个好主意,就在除夕晚上,趁着满街放炮的时候,让敢死之士装扮成讨喜的杂耍班子,混到各家宅子前面,看准信号,一并下手……”
载洵大喜:“的确是好主意啊,早听说濂贝勒爷脑袋灵光,关键时候就显出来了……”
长袍马褂大辫子们的讨论立即转向了细节方面,“该不该做”的问题由“该怎么做”的问题彻底替换。
被撇在一边的载勋微微摇头,胡子里的跳蚤听到了他的无力呻吟:“这样做真能恢复我满人天下吗……一但事败,我爱新觉罗一族就全无生路了……”
相对于爱新觉罗一族的生路,跳蚤还是对他们的血比较感兴趣。
跳蚤换了个位置,伸出尖利的嘴管,试探一番之后,缓缓地插入了那微微皱的皮肤。
人类的鲜血是滋养跳蚤的美味,不管是爱新觉罗一族的,还是乞丐妓女什么的,跳蚤分不清皇族与贱民的血有何不同。
谁能分得清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革命?(一)
“一百八十五票赞成,二百三十七票反对,八票弃权,三读未通过,《劳工法第二修正案》之审议到此为止。”
众院议长黄林宏手中的锤子干净利落地落下,以增加工人福利为主旨的《劳工法第二修正案》于一九零五年一月十二日被帝国众议院否决。
明天就是腊八,信佛的议员们早早就得了各大名寺的邀请,要出席那一天举行的庆贺佛祖释迦牟尼成道日的**会,其中那些投了反对票的人,他们可以为寺庙施舍千金万金,却绝不肯让工人占一分一毫的便宜,因为“工人看似占了业主的便宜,实际上却占了国家的便宜,长此以往,势必败坏风气,堕毁道德……”
“议会党团居然有四成的人投了反对票,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这些国民的代表可是不遗余力啊。”
中民党本部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委专用会议厅里,张志高沮丧地摇头道,身为中民党总裁,居然在表决的关键时刻遭遇了党内议员的背叛,这样的打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他们只是有投票权的那一小撮人的代表而已。”中执委常委之一的罗素兰安慰丈夫道。
“表面上对我们服服帖帖,背地里还是他们那一套,现在终于暴露本性了,既然如此,也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另一位常委——众议院内政委员会委员长莫宁狠道。
“人太多了,不好下手,动静太大反而对我们不利。”众院科技委员会委员长马丰托着他性感的下巴,皱起他诱惑性的完美额头。
众议院工商委员会、农林委员会委员长田正宏比张志高更沮丧,正宗的马脸上愁如晚秋,一个劲地抽着烟,半天才吐出句话来:“真的没想到,没想到,都被他们糊弄了,明明答应得好好的……”
自光兴元年国会开会以来,中民党的议案通过率位居各党之,这都要归功于表决之前中民党脑们的后台活动,信奉“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前总裁文易更是创造了中民党连续五年无一废案的纪录。而这一次,田正宏栽了,张志高栽了,中民党栽了,那些一度拍着胸脯打包票的议员们临到表决之时突然倒戈,一读的时候,全部四百三十名议员中竟只有一百四十一人投了赞成票,张志高虽然立即采取补救措施,四方运动,软硬兼施,也不过在三读时挽回四十四票,大势已无可挽回。
“这样看来,选举法第三修正案也很难通过了。”马丰出奇的冷静。
罗素兰晃了晃她保养很好的披肩长:“且不说那一堆计划提交的法案,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党内那些反对派,清除掉他们,大联合政府就会动摇,不清除他们,他们却有了异心。他们既想利用我们的资源,又打算保持自己的独立主张,而我们的难题是既要推行改革又要保持稳定……”
“分庭抗礼,还是互相利用,就是这个问题。”莫宁强调道。
“稳定第一。”张志高说。
“强扭的瓜不甜。”马丰说。
莫宁的黑框大眼镜泛着光:“自由党和保皇党中央因为支持我们,自身也生了分裂,退出去的议员正在筹组新党派,背后有私人财团、皇族和旧地主在活动,其中不乏名流硕学之辈,影响力不容小视。”
“看来那些人要跟我们摊牌了,至少是企图构成独立而有力的政治势力。”罗素担忧地看了一眼丈夫。
“散会后我跟康、孙二人谈过,他们也在动摇,如果不是刘云在那个位子上,大联合政府随时都可能解体。”张志高显得没什么精神。
“形势已经不是中执委可以控制的了,向文先生和刘总理请示吧。”马丰说。
莫宁担忧道:“如果不能在制度的层面解决,就只能让军方介入了,那样一来正中了钟夏火那帮激进分子的下怀。”
沉默持续了一只蚊子从天花板落到地面那么长的时间。
“相信文先生和刘总理吧,他们一定有办法的。”张志高只能这么说了。
身在其位,并不一定能谋其职,你可以不做傀儡,但你终究无法弥补差距,领袖不是谁都可以当的,更不是模仿可以亵渎的。自特遣队事件后,张志高就明白了一切——自己能做到的仅仅是继承,而非创造。
夜,云遮雾横,月光若有若无,德胜门附近的某胡同里,一位身裹藏青色军大衣的大汉行色匆匆。
月影流转,胡同里回响着大汉的脚步声与土狗的吠叫声,大概是被小流氓砸坏的路灯在路旁沉默地黑暗。
转过一个弯,堆得满满的垃圾桶上闪出几道幽幻的绿光,大汉毫不留意,径直走过去,刚才还在扒拉着垃圾的野猫还是野狗三跳两跳消失在昏昏欲睡的月光之外。
大汉突然在垃圾桶边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电光火石间,原本斜靠在垃圾桶边的铁盖流星般地飞向胡同口,“扑通”一声打中了什么东西,又“咣”地飞落路边,还优雅地原地打了几转。
“出来吧。”大汉垂手道。
幽灵般的黑影渐行渐近,却在月光照到黑布面的棉鞋时停住了身。
“不敢让我看你的脸吗?或者说你丑得不能见人?”大汉挑衅地问。
“看见我的脸又怎样呢?”
大汉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谁了,黄老板,我可没少付你酒钱。”
“谁会为了几角酒钱天天跟你跟到半夜呢?”
“黄成明,你到底是谁?”大汉的手不自觉地靠向腰间。
“别动,你也察觉到了吧,不止一把枪瞄着你的脑袋,乖乖站在那里,对你有好处。”鹰狼队特工黄成明的语气纯粹是命令式的。
“你想怎么样?”大汉很镇静,自心底的,无惧天地生死的。
“原步兵59团副团长苏定方,请你解释一下这些天来的非常举动。”
“我喜欢喝酒,喜欢一个晚上换三四家店喝酒,有什么不妥?”苏定方边说边用脚尖往脚边的雪堆里悄悄地拱。
“好吧,我换一个问题,私藏军火是不是死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定方嘴角微提。
“别告诉我你卧室地板下面那些东西都是玩具。”
某只体色不明的猫在墙角不安地喵了一声。
嚓地一声,两人之间腾起一层雪雾,一瞬间里,毛瑟手枪的七点六五毫米毛瑟弹与国产九九式左轮手枪的派拉贝鲁姆九毫米弹在冰冷的空气中交错而过。
五六声枪响之后,周围的狗全都狂吠起来,浑身滚满了泥雪的苏定方左肘撑地正要起身,冰冷的毛瑟枪管顶住了他的前额。
“你心脏中弹了。”苏定方一脸的不可思议。
“手枪对我没用。”黄成明毫无感情地说。
苏定方这才看清,黄成明的大衣下面鼓鼓囊囊的,中弹的右胸偏下部位微微泛出金属的光泽,而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战争后期才少量配的防弹钢盔。
“平时也这么穿吗?”
“今天要摊牌,没办法。”
“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人吧。”
“对付你,我一个人就够了,走吧。”
“真想让我跟你走?”苏定方微笑。
“你还想怎样?”黄成明的手指压紧了扳机。
拉火索的臭味飘然而过。
“妈的……”黄成明管不了那么多,就地一滚,还没滚出三四步,只听“轰隆”一声,耳膜几乎震破。
硝烟散去,黄成明呆呆地爬起来,面前凌乱地散落着血淋淋的碎肉、骨架、内脏和残布,手一抬,这温热湿滑的感觉是……一留神,原来自己的脖子上竟挂住了一段热呼呼的、还冒着白气的肠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扯下肠子,扔掉,摇摇头,离开。
幽魂般地,隐入惨白的月光之外。
“连个人都逮不住,真他妈没用!”上司的指责对黄成明来说毫无杀伤力,他对这份工作早已断绝了感情。
“反正人都死了,再怎么骂你全是放屁,怎么样,后边这些天查到点什么没有?”
黄成明点起一枝烟,火光映出他惨白而略显扭曲的脸。
“苏定方私藏的那些武器,来源很不一般,绝不是民间可以随便弄到的,而且弹药和附件配得很齐全……”
“废话,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扯点有用的。”
“那些武器,似乎跟上次在我酒馆打架的那几个羽林团军官有关。”
上司眼睛一亮:“说下去。”
“最近苏定方经常在羽林团驻地附近的酒馆和旅店出没,与那几个羽林团军官以及另外几个身份不明的人会面,有时他也会进入路边故意糊住车牌的小汽车或马车里,呆一阵就出来。深入调查之后,现在酒馆旅店中与他会面的人当中有义郡王的一个家仆,而他曾进入的小汽车则有一部是总参谋部的,因为时间精力有限,无法再找到更多线索。”
“干得不错,给你配工作组的报告批下来了,明天开始,你就是专案组的负责人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去七号接头地,我把你的手下带给你。”
“明白。”黄成明有气无力地应答,他已看透了一切,只想安逸地过他的小日子,然而他却无法拒绝任务。
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样的想法有多奢侈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革命?(二)
“爸爸,以后还可以再去航空夏令营吗?我想再见到祁冰。”
晚饭之后,刘玉春又开始纠缠她的总理父亲。
“祁冰是谁?”刘云眼睛没离开手上的报纸。
“我上次说过的,就是暑假参加航空夏令营的时候,碰见的那个黑龙江的女孩……”
“女孩也能参加那个航空夏令营吗?”刘云漫不经心地问。
“她偷偷代替她哥哥参加的,她还把自己的飞行围巾送给我了。”刘玉春宝石般闪亮的黑亮眸子仿佛要穿透挡在父亲面前的那层报纸。
刘平突然出现在妹妹身后,一个爆栗敲过去:“傻瓜,既然是夏令营,那当然要到夏天才能去,也不看看外边,那么大的雪。”
刘玉春张嘴欲哭:“爸爸你看,哥哥又欺负我……”
“小姐,你多大了。”刘平背起手,一本正经道。
这双胞胎的两兄妹外貌并不是很相象,刘平基本上跟他父亲少年时一个模样,刘玉春则渐渐显出母亲十六岁嫁给刘云时的样子。
“十三岁,怎么了?”
“十三岁了,还为这种小事哭,脸红不红啊。”
“好,我不哭,我要你哭!”
狠的公爵小姐追着她老哥满大厅地跑起来,绕过了红木的圆桌,转过了镏金的大花瓶,避开了慌乱的仆人,兄妹俩一前一后扎在了一对裹着丝绸衣料的柔软浑圆的肉球下面。
玉春抬头一看,原来是大她十一岁的异母姐姐千桦,小猫般可爱地叫起来:“啊,姐姐对不起,有没有撞疼你?”
千桦双颊微薰,手不由自主地捂在胸部,略显尴尬地微笑摇头:“姐姐没事,跑得那么欢,在玩什么呢?”
“哥哥他欺负我。”玉春气鼓鼓地双手揽住哥哥的脖子,这才把他的脑袋从那对软球的夹缝中拽了出来,“喂,哥,撞到了姐姐你也不说句话。”
刘平的脸却红得跟猪肝似的,慌慌张张地掰开了妹妹的胳膊,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哥哥你去哪里,等我啊……”
刘玉春急了,撇下千桦,提着蕾丝洋裙的黑面白衬底的裙角追了过去。
“这两个孩子……
千桦没心情去多想,父亲的慈祥目光已经对了过来。
“爸爸你还好吗?”好女儿当然要以贤淑的模样来问候父亲。
“我很好,过来坐吧。”刘云完全没把刚才那一幕收进眼里。
没等刘云习惯性地问寒问暖,千桦从身后亮出一叠文件,随意地搁在茶几上:“这是工商大臣张謇的三小姐张倩清给我的。”
“是什么?”刘云察觉得到女儿看似无所谓的表情下面那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核弹。”
简单的两个字,企图让刘云感觉到事情的重要性。
热辐射与冲击波从爆到消散持续了若干秒钟,刘云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些东西,真的是从张謇那里弄到的?”
“不是张謇,是张家三小姐。”
“有什么不同?”
“张倩清想得到张家三小姐身份以外的东西。”
“她想得到什么?”
“她想得到天下的钱,而我,想得到天下的权。”千桦半闭着眼睛,准备接受一切安排。
自从父亲生日那天晚上以后,她那企图报复父亲的的魔障如玻璃落地般粉碎得清脆而清晰。
那个晚上……
思维徘徊在记忆的暧昧区域,不想去回忆,却不能阻止大脑中的录象回放。
“千千,你在那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全部都知道了,这些年来,全都是因为我,让你们母女受了那么多苦……”
说完,那个男人把一支左轮手枪放到她手里。
“恨我的话,就杀了我吧。”
那个时候,她虽然早已预料到父亲会有这种老泪纵横的忏悔,她也一再下定决心不会为这种廉价的忏悔施舍一点感动,可是为什么自己竟会忍不住地泪流满面,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放纵地嚎啕大哭,直至在那个男人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变成一只抽噎的小猫。
最终还是被人出卖了。
不用去猜,一定是特遣队的人告的密,为了讨好权势——为了讨好真正有力量的权势。
自己是多么弱小而无意义,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为什么那天晚上,不用那支手枪解决了自己呢?
就在那天晚上,积蓄的痛苦如火山般地爆了,复仇的千桦死在流淌的泪光中。
也许,一直以来,自己从来没有在恨任何人,惟一痛恨的,只是经过那次噩梦之后,自己居然还活着的事实。
那天晚上以后,千桦以为自己觉悟了,为什么要痛恨活着的自己?无论如何,只需要为了自己还在乎的东西活下去,直到必须死去的那一天。
你还在乎什么?泪海中的女子?
“我惟一在乎的是他,没错,就是他,我爱他,爱他胜过任何人!”
屏幕一闪,现实中的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安详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又想哭,难道眼泪还没流干?
“无论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千千。”
刘云收拢起那叠文件,一股脑全丢进了壁炉里。
“不需要吗?”千桦斜倚在红木椅的把手上,冷漠地注视着那些纸片化为炽亮的光。
“真的想要天下的权吗?”刘云反问。
千桦不说话,懒懒地伏在茶几上,长长的、冰冷的黑几乎垂到地面。
刘云走到女儿面前,扶起她纤细白皙的下巴:“从头开始吧,我也教不了你。”
“我想做点有用的事。”
“说吧,需要爸爸怎么做?”
“我想筹建一个民间性质的基金会,资助贫困地区建立学校。”
“希望工程吗?”刘云对号入座。
“教育基金会。”千桦强调道。
“好吧,不管是什么,爸爸都全力以赴支持你去做。”
壁炉里的纸烬在火中微微跳动,渐渐碎散成空……
一九零五年一月二十日,德皇威廉二世骑着他的爱马出现在摩洛哥的丹吉尔街头,以征服者的姿态,趾高气昂,满面春风,一点也不在乎德国的老对手法国自去年4月与英国达成ententecordia1e(衷心协约)后早已把这块非洲西北角上的地盘视为自家的后院。
法兰西愤怒了,德意志却不以为然,双方都出了动员的威胁,德法即将开战的消息迅传遍了全世界。
“那个小儿麻痹症患者又在巅了。”
文易放下报纸,面前平静的咖啡杯里倒映出张志高的憔悴面容。
“那个陈嗣广一定会叫嚷这是联德的大好机会吧。”
张志高点点头:“今天他在内阁会议上已经这么叫嚷了,罗素兰跟我说的。”
文易冷笑道:“对方一开始就缺乏诚意,一开口就要租借港湾,不成之后又企图诱惑日本、分化东盟,失败之后脑羞成怒,现在又拼命鼓吹黄祸,至少在对方改变立场之前,我们没有理由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话是这么说,不过联德毕竟是刘云酝酿已久的计划,任用陈嗣广这样著名的亲德派为外相,足以说明他的政策倾向性了。”
“现在不是时候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即便德方改变态度,我们也应该保证本国的行动自由度,见机行事,量力而行,没必要早早地哭着求着绑在别人的战车上。”文易望向窗外,天空阴暗无光,掉光了叶子的树枝在来自蒙古高原的寒流中无助地摇摆。是日大寒,气温降到了摄氏零下七度。
“德法会开战吗?俄国已经无力牵制德国了,我们把俄国打得太惨了。”张志高郁郁道,表面上还是在认真请教,内心里却早已空乏到无力叹息。
“我看是你被那些背叛的议员打击得太惨了吧。”文易一针见血。
“我没事。”
“随便三个字就能把一切都推脱掉了吗?”
张志高狠不得在地板上钻个洞躲进去,当然他没必要在乎这里是二楼。
“这样一点挫折就倒下的话,以后还怎么往前走?菩萨的心骨之外,还要有蛇蝎的皮肉,政治天生就散着毒气,不能承受的人连生存都成问题,还有什么资格去奢谈普渡众生?”
“是,我会好好反省的。”
“中民党迟早要分裂,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暂时妥协的产物,控制政权的冠冕堂皇的工具而已,即使党彻底瓦解,我们这个集团照样能够掌握政权,可以组建新党,可以组织党派内阁,还可以拿组织军人内阁来要挟他们,志高,要相信集团的能量。”
“可是,您不是一直强调要制约和平衡吗?”
“要改革,就必须解除保守势力的制约,打破僵化的平衡,前提是不能用手段代替目的,譬如我们要建设法制国家,就不能亵渎法律的手段来加快这一进程,始创者的恶劣先例足以影响好几代人哪……我们制订和修改的一系列法律已经留下了许多自由运用的空间,好好把握吧,要让那些政客们知道,到底是倚靠哪颗大树比较有前途。”
“明白了,我会努力钻研的。”
张志高的眼珠里映着壁炉的火光。
“摩洛哥的事情,自己回去想想,德法究竟会不会开战,想好了再来告诉我,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文易说完,闭目养神,权当送客的表示。
张志高明白,他已经没有借口再依赖任何人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革命?(三)
一月二十七日,德皇驾临丹吉尔一周之后,欧洲上空弥漫着战争的阴霾。
“……今者柏林无人不谈开战之事,昨日巴登亲王告鄙人曰,行装打点完备,即日当可出征云云……听闻德主前日已至意国,明日将往奥国,似有合纵之意……英俄往来调解,甚为卖力,两国大使日夕出没相官邸,往返觐见皇太子及王公大臣等,又闻英国建议召开列强会议,彻底解决近东问题,永保欧洲和平云云……”
草草浏览完驻德公使胡惟德自柏林来的电报,刘云略略伸展了一下胳膊,抓起桌边的电话。
“接外交大臣。”
“是,请稍候。”接线员小姐的声音甜而不腻。
听筒里短暂地沙沙了一阵,外相似乎早有准备,很快就接上了。
“总理,我是陈嗣广。”
“问你一个问题。”刘云直入主题。
“是。”陈嗣广胸有成竹。
“你认为德法会开战吗?”
“迟早会开战的,德法积怨已深,势不两立,这次危机正好是导火索,何况俄国已被我国重创,德国可免两线作战之忧,能够集中力量对付法国。”
“对英俄的调解有何看法?”
“或许能缓解一时,但过不了一阵,新的导火索又会烧起来。”
“那么你怎么看德皇当前的**立场”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无关乎民族、种族、宗教,中德联合是建设世界新秩序的必由之路。有德国在欧洲大6牵制列强,我国便有机会在全亚洲或更大范围内实现王道主义新秩序。有我国在亚洲动攻势,英俄便无法全力对付德国,德国便有机会实现其泛日尔曼主义新秩序。只要持之以衡地展开外交攻势,德皇也一定会明白中德联合的必要性,并真切体会到我国的诚意。”
“有没有考虑过美国的态度?”
“美国一向执行中立主义,除将拉美看作后院之外,对其他国家基本上只管做生意,不谈政治,届时只要不向美国的太平洋领地下手,美国也没有理由非要与我国为敌,当然,如果美国愿意参加中德联合,届时重新瓜分亚非,美国也少不了好处。”
“明白了,就这样吧。”
程序性的意见征询就此结束。
陈嗣广果然是铁杆的亲德派……刘云心里嘀咕。
但是德皇的确是个种族主义者,不仅仅是种族主义者,他还是君主制的自以为是的表率,泛日尔曼主义的瘾君子,腓特烈大帝的崇拜者,军国主义蒸汽机的司炉员,尼采与马汉的信徒,幻梦中地球的征服者。
德皇的傲慢与偏见阻断了中德联合的道路,中国绝不可能与一个正沉浸于黄祸与新十字军概念中的国家奢谈什么结盟。
接下来……
难道真要如文易所说……武装中立?
逻辑的沼泽里冒着气泡,破碎后弹出几个问号。
第一,抛弃一切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像玩游戏作弊那样,靠征服与奴役来建立一个跟千百年来那些已经毁灭的帝国并无两样的中华帝国吗?
第二,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结果的事情就不值得去努力了吗?
第三,你打算给千桦留下什么?给刘平、玉春他们留下什么?
第四,你能够跟野兽瓜分世界吗?或者说,其实你本身也只是野兽而已?你们都是野兽……
……
指向灵魂最深处的问题,一个就足够折磨人了,可是一不小心,它们竟如瀑布般直泄而下,仿佛一下子就能填满这个小小的宇宙。
世界的尽头在哪里?
敲门声打断了蜿蜒的思绪,当班秘书探进半个头:“总理,内政大臣阁下到了。”
“请他进来。”
办公室的门大开,约见的内政大臣杨正金保留性地跨着军人的步伐走进来。
“你说有重要的事要向我汇报?”刘云严肃地盯着这位心腹大将。
“是,最近现虎豹营有不稳的迹象。”
“哦?”
“现越来越多的成员热衷于讨论一些禁忌话题……”
“比如说?”
“特遣队事件,九年前的光兴丁案,十五年前的宫廷变乱,甚至于我们这个集团的来历……”
刘云皱了皱眉:“我没听苏蒙新提到过,他可是代理长官。”
“他负责训练,我负责督导,安插在里面的密探都是直接向我负责的。”
刘云这才想起来:“差点忘了……老了,不行了……”
杨正金倒没有趁机跟进拍几个马屁。
之所以不让已经身为警事厅长和国安厅长上司的杨正金同时垄断虎豹营大权,当事人不思自明。
“这么说,倒是该打扫打扫房间了。”
“污染面积太大,很难在不伤及本体的前提下彻底清洗干净。”
“有那么严重?”
虽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虎豹营的事毕竟不同一般。
那是一支专属于刘云个人的以一当百的精锐私军,独立于国防部、总参谋部和内阁情报厅之外,不受国家司法管束,只接受刘云个人下达的命令并由其内部的纠察队负责整肃军纪,专门从事刘云一党的保卫工作以及对集团政敌的清洗,十几年来由虎豹营不露痕迹地处理过的“必须消失的人”不可计数,没有一个人逃得了,而这支部队的存在却几乎无人知晓。
这种时候无须急着澄清自己,杨正金明白,这种事情往往就是越抹越黑,越不想被误解就越会让对方疑上加疑。
“估计是从特遣队事件开始的,流言的源头大多来自参加过对特遣队作战的成员。但是长期以来,虎豹营装备着时代的武器,接触到了直升机、步兵战车、无人机之类高科技装备,他们知道得太多了,肯定就会有很多疑问,其中的聪明人也很容易认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自以为强大的人大概不会永远甘居人下,而特遣队事件又让他们看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比我们更强大的存在,而我们却在一定程度上不得不依靠他们,所以无意识间将潜藏的疑问与野心逐渐表面化了——以上就是我的推理。”
“只因为这样的推理就打算解散虎豹营吗?”
杨正金呈上一个文件袋:“这是我整理的情报。”
刘云完全无视:“你是督导,情报你自己看,我要充分的理由和证据,不是大概、可能之类的废话。”
“相关证据正在搜集,不过需要时间。”
刘云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认为,虎豹营会叛乱?”
“我认为,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很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做出不恰当的选择。”
“少来这些外交辞令,仔细查,人不够就问鹰狼队要,一定得弄清楚了。”
“是!”
时针指向六点整,就算是总理大臣也该下班了。
再过两天就是小年,一周后便是除夕,学校早已放了寒假,国会也从今天起休会,明天起到正月十六,内阁例会停开,春节的气氛如远方的迷雾,不动声色地蔓延过来。
还能过几次春节呢?
医生说身体需要调养,不能太劳累,不要想太多事,心情要舒畅,这都是废话,不过有一点,千桦的问题解决之后,心里卸了块大石头,黑暗的心底透进澄澈的阳光,一点一点,溶化了偏见的顽冰,开始学会从更开阔的角度看问题。
千桦功不可没。
你想为她,为他们,为所有这个时空的人,留下点什么呢?
刘云觉得,他在险峻的山道上转过几个大弯以后,正缓缓开向答案的集散地。
义郡王载洵殿下此时全无刘云那种开着敞棚老爷车悠然前行的兴致,他需要快,更快,时间必须立即死亡,目的地必须马上到达!
“苏老二出事了,那批军火也被查了,迟早会摸到我们头上,诸位,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立刻起事,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已经计划好除夕举事了的,如今临时更改,恐怕太过仓促,各路人马届时难以响应啊。”贝子载澜道。
载洵不耐烦道:“恐怕没到除夕,我们都已经成*人家刀下鬼了。”
“谁敢擅杀亲贵!只要到时候我们僵死了不认,都说他们栽赃,皇上再出面说个话,不就没事了?”庄亲王载勋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庄邸太小看刘云逆党了,他们巴不得借此机会把皇上废掉呢,更别说你我的活路!”端亲王载漪恶狠狠地叫道。
贝勒载濂也狠起劲叫道:“早就不是干不干的问题了,我们不动手,他们迟早要动手,诛灭刘云逆党才能挽回我满人的天下,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时不待来,退无可退,我愿亲带一队人马去提那刘云逆贼的头!”
“濂贝勒说得好,为主杀贼,舍我其谁!这里哪个不肯去的,老老实实呆这里!待会儿趁早吩咐下去,人啊枪啊的都备好,有多少算多少,差不多半夜三四点动手,诸位还有问题吗?”
“可是……”载勋刚要开口,却被载洵凶光一瞪,不但没敢说下去,还揉着心口直哆嗦。
“完了,完了……皇上啊……列祖列宗啊……”
此时此刻,载勋的哀叹里也只有这几个词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革命(四)
凌晨三点半,武威公爵府的大门前,站岗的两个警卫裹着大衣踱来踱去,嘴里吐着白汽。
“冷死人了。”
“来支烟。”
“不行吧,小心被长官抓到。”
“这时候长官不会来的……”
火光一闪,烟点上了,就在吐出第一口的时候,异样的声音从街巷深处传来。
“是马车?”
“有汽车,有马车。”
“这么晚了,搞什么鬼……”
抱怨不能阻挡车轮的滚动,两口烟的功夫,车队就开到了大门前,领头的是三辆小汽车,后面跟着望不到头的公共马车和轻便马车。
两个警卫不约而同地拉动了枪栓,然而没等他们出警报,领头的汽车已经嘎地停在了大门前,幽暗的车窗内探出几根枪管,一阵乱射,警卫瞬间瘫倒在地。
最前面那辆车的车门开了,只跳出一个人,抱着一个冒烟的大包裹扔向布满铜钉的红漆大门,随即就地一滚,避入车后。
电光一闪,巨雷一鸣,破碎的木片四下飞射,打得路上的车子蓬蓬做响。硝烟尚未散尽,近百名持枪歹徒蜂拥而入,他们衣着各异,手中枪支也五花八门,却一律以黑布蒙面,闷声不响地晃过照壁,进得正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丢出几枚炸弹,接着乱枪扫射,待硝烟散去,正院里横倒了七八名裹着灰色大衣的警卫,歹徒早已冲破正院偏门,直往次院杀去。
公爵府自正门往后,分正院、次院、大院和后园,其中正院、次院为传统的大堂配厢房结构,大院则是三层主洋楼配广场式花园的西式结构,后园则是曲径缠绕、山水亭林错综而置的江南式园林。正院为接待宾客之所,次院为仆人及警卫居所,刘云一家则住在大院的主楼里。
空寂里突然迸的巨响惊醒了刘云,打开床头灯,刘云看见妻子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别怕,我们先到地下室去。”刘云去扶妻子,她却敏捷地跳下床。
“我没事,孩子们!快去看看孩子们!”
母亲的本能。
“放心吧,孩子们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刘云已经摸出床头柜里珍藏的一五式冲锋手枪,顺手上了膛,右手举枪,左手开了门,牵起妻子的手奔向两个孩子的房间。
转过走廊的一角,孩子们都在那里!
刘平牵着妹妹玉春,刘凡拉着玉春的睡裙裙角,大姐千桦扶着刘平和玉春的肩膀,期望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匆忙奔来的父亲脸上。
刘云一把抱起了还揽着玩具熊猫的小女儿玉春,妻子则麻利地抱起了小儿子刘凡,不需要多说什么,千桦和刘平自觉地跟在夫妇二人后面往楼下跑。
“爸爸,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玉春懵懂地呢喃着。
“没事的,有爸爸在。”
刘云简单地安慰了一句,迎面踢开了二楼书房的门,一家六口一拥而入。
“爸爸,我们要去哪儿。”玉春稍微清醒了一点
“安全的地方。”
窗外又晃过了一阵轻快的爆炸声,紧接着是爆豆般的枪声。
“爸爸……”玉春抱紧了刘云的脖子。
“别担心,我们就要安全了。”
刘云安慰地拍拍女儿,把她放了下来,熟练地从书架上排列整齐的皮革封面的精美书籍中抽出一本,向前一推,巨大的书架从中间旋开一道小门,里面的灯光宛如白昼,可以清楚地看见一道狭窄的楼梯螺旋而下。
“都进去,小心脚下。”
先把抱着刘凡的妻子推了进去,接着是刘平和千桦,最后自己抱着玉春殿后,关上暗门前,也没忘记把那本书放回原位。
楼梯上铺着棉垫,加上一家人要么赤脚要么穿着毛拖鞋,几乎听不到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却清晰得令人窒息。
一圈又一圈,谁也没有数究竟转了多少圈,外面的不祥之声早已远去,前面的阶梯仿佛没有尽头,终于,一家人站在了突兀而出的一堵石墙前面。
“这边。”刘云提醒走在前面的家人。
真正的出路在石墙以上第十到第十二个阶梯之间的曲墙上,打开暗门的机关藏在哪里,在世的人类之中也只有刘云本人才知道。
千桦转过身来的时候才现,暗门以上的楼梯道已经被一块水泥材质的横板封得严严实实。
暗门里面是一条十多米长的狭窄过道,过道尽头又是一道门,门上装着保险柜上那种数字转盘。
“千千,你来开门。”刘云把大女儿拉到前面。
“我?”千桦诧异。
“密码是你的生日。”
千桦照办了。
显然这是最后一道门,门后面令人失望地现出一个七八米见方的房间,完全没有装修,裸露着水泥的墙面,家具只有三张木板床和满满一圈的壁柜。
“爸爸,我冷……”玉春抱紧了父亲不肯松手。
房间里的确很冷,而且看不到壁炉或火盆的踪影。
“春,那个柜子里有军大衣,拿出来给孩子们穿上。”刘云吩咐妻子,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打开正对暗门的一个壁柜,里面并排两部电话机,一部黑色,一部红色。
刘云先拿起红色那部,过了好一阵,听筒里才传来自己的副官长兼警卫长苏蒙新急切的声音:“喂,喂,是大人吗?您还好吗?”
“我在安全的地方,外面情况怎么样?”
“遭到大股不明武装人员袭击,正院已被突破,卫队正死守次院,已经下令机动队前来援助……”
背景音是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刘云可以感觉得到,战斗就爆在苏蒙新身边,他的副官长是在边射击边讲电话。
“对方有多少人?”
“起码上百,带了很多手榴弹和自制的炸弹,火力很强……喂,你给我回来……老子毙了你!”
“苏副官长,是不是顶不住了?”
“报告大人,次院这边太狭窄,我们的火力施展不开,请求退到大院的主楼里固守。”
“现场由你全权指挥,尽量拖住他们,力求全歼,给我抓几个活的。”
“是!”
“回到主楼后用我书房的红色电话机跟我联系。”
“明白!”
挂上电话,刘云感觉得到身后跃跃欲试的情绪。
“爸爸,原来你把这个放在这里了。”千桦幽深的眸子闪着光,身后一个打开的壁柜里,赫然竖立着那具两米多高的怪物般的Zk3装具——来自2o39年的级兵器。
“这里最安全。”刘云预感到了什么。
千桦伸手在装具的颈部按了一下,装具的上身部分“喀嚓”一声从中间打开了。
“你要干什么?”
“我想帮你。”
“怎么帮?”
“外面顶不住了吧?用这个就可以迅平息事态,抓多少个活口都没问题。”
说着,千桦掀掉睡裙,粉色小抹胸和黑色蕾丝连裤袜以外尽是耀眼的、诱惑性的白皙皮肤,刘平看得呆住了,敏感的玉春则不知趣地伸手遮住了双胞胎哥哥的眼睛。
“我不能让你去冒险。”刘云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爸爸,我觉得遭到攻击的不止是我们,请立即跟其他要员联系,我想我可能还要往别的地方跑。”
装具的开口缓缓合拢,千桦不见了,怪物的圆形眼睛却透出了暗红的光,金属质的流线型表面泛起幽幻的、似乎不断流动着的黑色光泽。
刘云低了低头,走到全副武装的千桦身边,打开了另一个壁柜:一个长方形的框架里填充着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从这里出去能直接到后花园,但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事情解决以后,用书房里的红色电话机跟我联络。”
“知道了。”
“千桦,我真的不希望你手上再沾到血……”刘云又犹豫了。
“爸爸,我期望你教给我的,不是这个。”
当那个人形怪物出现在激战的双方之间时,枪声一时稀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又反扑似地变得更加急促,怪物消失了,正如它的出现一样,它的消失也是如此地诡异和神经质,以至许多人认为那只是幻觉。
“长官,刚才我看到南草坪中间有一个怪物,绝对不是人……”某警卫对苏蒙新报告道。
“在哪里?”苏蒙新故意问,其实他也认为他刚刚看到了出常识之外的东西。
“在那里……”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明明看到它了,它比豹子跑得还快……”
“你需要一颗子弹钻进肉里让你清醒!”
苏蒙新的申斥无法令钻牛角尖的某警卫心悦诚服,然而歹徒方面的枪声却迅沉寂了下来。
苏蒙新刚要回到书房用约定的红色电话向刘云报告,却现书房的门怎么也推不开……
“爸爸,全部解决了,一切还算顺利,只是中间隐形机能出了点故障,在草坪上暴露了几秒钟。”
Zk3装具并没有配置空调,零下几度的严寒里,千桦只能靠运动身体来维持体温,即使这样,手还是冻得微微抖。
“千千,快去你文叔叔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歇斯底里的叫喊……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革命?(五)
“能量重新分派完毕,肢体助力系统百分之九十最大出力,光学伪装系统强化百分之一百五十……”
Zk3主控电脑的声音还是那样令人不快。
与Zk3配套的37式战具的两个弹箱里,一百五点八毫米机枪弹和十二三十五毫米普通杀伤榴弹还没有得到机会完成它们的使命,由于无法弄到补充的化学物质,战具中的激光步枪系统不得已成了摆设。
那些在刚才的短暂战斗中被Zk3的高强度合金装甲外肢体击破脑壳、掐碎颈骨、拽断四肢、踢穿胸腔的歹徒,他们死前的表情要比那些眼睁睁看着同伙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撕裂了身体的幸存者要人类得多,幸存者并非幸运者,他们只是被选择性地被准许活下来而已,他们所失去的,除了双腿以外,恐怕还有人类的神经。
高墙大院对千桦的行动毫无阻碍,四米以下的墙,百分之九十最大出力的Zk3足以一跃而过,至于更高的墙,千桦选择破墙而过,至于因此造成的某些目击者的精神问题则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里当然没有gps,也没有通用的无线电战术导航系统,千桦只能凭记忆和直觉,尽可能以直线向目标突进。
前面的马路上,汽车、马车排了一长串,一道显然是被炸破的大门上方,多通道成像仪的显示屏上清晰地显示出“文府”二字。
倒地的警卫,破碎的木板,情景相似得无意义。
穿过一片狼籍的前两重院落,蒙面歹徒与警卫的激战正在进行,院落里火光熊熊,千桦知道该怎么做。
将光学伪装系统强化到百分之三百,相应地,肢体助力系统最大出力下降到百分之七十——这样的力量已经足以撕烂一头大象。
先被拧掉脑袋是一名正在点燃炸弹引信的歹徒,哼都没哼一声,紧裹着黑布的脑袋就凭空飞上了近旁的屋顶,原本系在脖子上的一大筐炸弹散落一地。
“快扔啊,你他妈在磨蹭什么……”前边掌着两把毛瑟手枪的同伙嚷嚷着转过头,却只看见一具朝天喷吐着大量鲜血的无头躯干,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脖子也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掐住了,枪声掩盖了骨骼的折碎声,他在一秒钟内瘫软成泥。
下一个受害者正趴在地上操作一挺轻机枪,他在同伴的诧异目光中被什么东西甩上天,半空中活生生地断为两截,最令人崩溃的是,落到地上的前半截身体居然还一边在地上爬行,一边向同伴伸出求援的手,目瞪口呆的一个同伴正不知所措,身体突然如离弦之箭飞射出去,在坚硬的石砖墙上如鸡蛋般湿漉漉地粉碎……
坚守在院堂的残余警卫亲眼目睹了那些疯狂的歹徒一个个在空气中莫名其妙地变成残肢肉块,鲜血的喷泉此起彼伏,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神经性地痴呆,他们停止了射击,无力地坐在地上,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不知道自己在哪个世界。
千桦没有理由去顾及他们的感受,撕碎,踢飞,对付歹徒最简单的处置方式,事态紧急,只需要有意识地留下几个看似头领的活口就够了。活捉全部犯罪分子?对不起,一个只受过短期培训的女性Zk3装备者是不可能在几分钟对每名持枪歹徒都只点到为止的。
按照父亲的交代,转过几道回廊,推开纯粹中式的镂花纸窗木门,千桦看到了父亲肯定不愿意看到的场面:一个大肚子的年轻女子正趴在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人身边嘤嘤啼哭,老人斜躺在床上,胸口压着一块染透了鲜血的白毛巾,无须调整多通道成像仪焦距,千桦辨认出他就是文易。
千桦无能为力,她不是医生,Zk3上也没有搭载医疗设备,她只能提醒那个大肚子女人:“快去叫人找医生!”
“贱人,你怎么不去!”大肚子女人愤怒地转过来,却只看见院子里的浅浅的弹坑和门窗上筛子般的弹孔,表情瞬间扭曲。
千桦往心里叹了口气,几步跳回正堂,打开外部扩音器,带着哭腔叫了几声:“快来人啊,不得了啦,老爷中弹了!”
面对一地残肢碎肉呆的警卫们这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动作起来。
没有时间为文易祈祷,千桦迅找到了文易书房的红色电话机。
“爸爸,文叔叔这边解决了,可是……”
“可是什么?”
“文叔叔中弹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替他叫了人。”
听筒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阵。
“爸爸?”
“恩,千桦,装具的电池还能维持多久?”父亲的语气有点犹豫。
“跑到天亮都没事。”千桦希望父亲能看到她的坚决表情。
“我要你去国防部大楼的地下密室,记得怎么走吗?”
“记得。”
“密室大门的密码是你的生日加上你妈妈的生日之和,密室正厅的桌上有一部红色电话机,到那里以后再联络。”
“知道了。”
“还有……如果看到有别人企图进入密室,杀无赦。”
“恩,明白。”
杀人工具?不,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千桦向幻觉中那个愚昧的自己嘲讽地微笑,按动隐藏在左臂装甲壳下的的按钮,重新将肢体助力系统的出力调整为百分之九十。
飞檐走壁,穿墙破室,直线的距离最短,在值得感叹什么之前,国防部大楼的侧影已经出现在多通道成像仪显示屏的左上角。
有人……那些人是……
黑色的特战服和战术背心,带面罩的凯夫拉头盔,带全套光学设备的九五式枪族、霰弹枪和自动榴弹射器……难道是……
多通道成像仪局部放大看看……没错,那个臂章,白虎黑豹相搏,是虎豹营!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奉命占领战略要地?可是父亲刚才根本没提到虎豹营会来这里,只是特别叮嘱说,“看见有别人企图进入地下密室就杀无赦”的。
等等,他们在干什么?
没等千桦看清楚,只见地下室的入口位置电光一闪,水泥碎块瞬间飞溅起一大片,硝烟未散,一小队虎豹营战士已经以标准的突击姿势和队形冲了进去。
“难道想要抢夺藏在密室的重型武器?”
念头一闪而过,身体也闪电般划过外围的虎豹营战士,正要冲入地下室入口的当头,枪响了,一串五点八毫米子弹准确地打在Zk3的背部装甲上,光学隐形圈瞬间解体,那个凭借听觉现异样并条件反射般开火的战士并没有想到,他的敏锐反应给同伴带来的是进入地狱的直达快班。
“妖怪啊!!!”
“给我打!”
自动步枪、班用机枪、霰弹枪和自动榴弹射器的射口喷出密集的闪光,曳光弹的耀眼光迹仿佛把整个国防部大院映成了白昼,刚才怪物所在的地方瞬间被绚目地绽放的无数小火球所覆盖。
咬牙切齿的战士们一口气打光了弹匣里的全部弹药,随着一阵卡拉拉的机件撞击声,各人相继把手伸向战术背心。
“轰-轰-轰……”
一阵急促的爆炸过后,地上横倒了三四十人,35毫米榴弹的弹片对没有防弹衣的他们来说绰绰有余。
紧接着一阵五点八毫米机枪弹的暴雨倾泻在残余的人群里,其中十几人以各种扭曲的姿势瘫软倒地,更多的战士则就地十八滚,暂时保住了小命。
“在二楼阳台上!”提醒同伴的同时,一名趁着滚地时换好弹匣的战士举枪就射,二楼阳台后残余的玻璃清脆地迸碎,怪物早已不翼而飞。
“在停车场!”说话时,一名榴弹手已经扣下了扳机,连续几声爆响,怪物消失在火光硝烟中。
“在……”一名机枪手刚喊出第一个字,脑袋便皮球般地飞出了十几米外,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浑身泛着幽幻的黑色光泽、沾满血迹的怪物已经冲到人群中。
“妖怪!妖怪!妖怪!”
“杀了它!!!!”
“哇呀!!!”
最高的声调,彻底的歇斯底里,已经没有人去想可能造成的误伤,所有人的武器疯了般地开火,榴弹手也不例外——即便那怪物离他们只有十几步!
几十秒后,一切都沉寂了下来,上百黑衣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国防部大院里,有的如身下的泥土般沉默,有的还在无力地呻吟,惟一还站着的,就是那怪物,只是它肌肉般块块突起的表面也已经添上了不少深深浅浅的弹坑。
“警告,光学伪装系统再启动失败……”
千桦对主控电脑的提醒毫不在意。
“反正弹药用光了,就这样吓死他们好了。”
对印象中的主控电脑吐了吐舌头之后,千桦把三七式战具倒过来拿着,肢体助力系统的出力开到百分之百,电一般地冲进了被炸开的地下室入口。
当鲜血和脑浆沾满了三七式战具那笨重庞大的枪托时,千桦已经看到了那道门——国防部大楼地下第三层一号机密室的密码门,刘云集团的紧急事态秘密指挥部,然而现在,这里能够自由活动的人类只有千桦一个。
输入指定的密码,找到那台红色电话机。
千桦觉得有些累了,也许是最近锻炼不够?
“爸爸,我到了。”
语气里也不由自主地透出了疲态——对不起,爸爸。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革命?(六)
刘云此时当然无法感受到女儿那不必要的歉意,他忙着打电话,一个接一个,一拨接一拨,直到那部黑色电话突然失效,连摇了十几下,听筒里只有无限的盲音。
此前专线电话最先打到了虎豹营总部值班室,居然无人接听!电话又打到鹰狼队总部值班室,接线员支吾了好一阵,竟说他们的上司不在!
自己亲手组建和严密控制的虎豹营和鹰狼队竟然也会出问题?
接着逐一要通了内政大臣杨正金、国防大臣胡克、总参谋长钟夏火、禁卫军司令张遥前和京师卫戍司令肖烈日这五位要员的私宅电话,五位将军异口同声地说自己家也遭到了攻击,正在指挥卫队抵抗待援,刘云只得命他们在处境安全时设法前往国防部汇合。
暂时只有京师卫戍旅神机团(机动部队)、宪兵司令部、警事厅和国安厅能够依靠了,四个部门的主官都是刘云一手栽培起来的所谓“新嫡系”,关键时刻的反应也颇令人安心。
“……是,刚才接到苏副官长的电话,已经往总理大人的宅第派出三个连了,是,请总理大人放心,绝对可靠!刚才肖司令和刘司令命我往军街派出五个连,因为没有得到总理大人的认可,在下不敢轻举妄动……是,五个连派去军街,两个连派去中华门,剩下三个连由在下率领占领火车总站……明白了,立即执行总理大人的命令!”
“……禀报总理大人,接肖司令、兵相胡大人和总参谋长钟大人命令后,宪兵队机动部队的十二个中队动员完毕,三个中队已派往大人的宅第,九个中队待命……是,要派一个中队占领电话局,一个中队占领电报局,一个中队进驻总理官邸,三个中队进驻国防部,三个中队封锁官街,明白了,在下立即执行!”
“……报告总理大人,接内大臣杨大人电话后,警事厅机动队四个大队正在紧急动员,两个中队已紧急派往总理大人宅第……是,特一号名单上的元老重臣宅第各派一个武装中队,剩下的中队保卫皇宫,明白!”
“……总理大人,国安厅直属特勤大队时刻待命!是,特勤大队化整为零,全部用于强化监视网……明白,在下这就去安排。”
黑色电话终究失效了,红色电话却令人愉快地响了起来,是千桦,准确来说,应该是Zk3里的千桦……
“千桦,你确认那些人都是虎豹营的?”
“我想这个世界应该不会有第二支装备95枪族和自动榴弹射器的部队。”
“明白了,你就守在那里,我尽快赶过去。”
“爸爸,我回去护送你过来吧。”
“开启a2母通讯机,接通各a4子通讯机,然后守在入口,我到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入。”
刘云的命令不容置疑,千桦还是不放心。
“可是谁保护你过来?虎豹营都反了,你还能相信谁?”
“我相信我自己。”
电话挂断了。
“有一套紧身工作服就好了。”
一月份的北京,只穿着抹胸和连裤丝袜操作没有空调的冷冰冰的Zk3装具,千桦的想法理所当然。
千桦再见到父亲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身着元帅制服的父亲钻出王虎轿车,身边簇拥着成百上千荷枪实弹的黑衣禁卫军和红衣宪兵,他们的脚下是血肉模糊的虎豹营战士的尸体——这幅光线太过暗淡的油画在千桦看来却完美得无须评论。
千桦隐藏在地下室入口的阴影里,她等待父亲走过来,期待着任务完成后的奖励,正如从前顺利地弹完一钢琴曲以后所期待的,是的,她投降了,不再自欺欺人,她需要的是父亲,仅此而已,曾经刻骨的恨仅仅是因为深入骨髓的爱。
掀开面罩,借着Zk3创造的高度差俯视父亲,仅仅俯视了一秒,千桦就单膝跪下了——她无法容忍这种越了记忆规则的俯视。
头被轻轻抚摩,像猫儿被主人抚摩,对,就是这样的熟悉感觉,手指温柔地穿过际,根却在微微痉挛,没有人可以替代的父亲啊,你给我的回忆就是一切……
“在抖呢,冷吗?”
听到这话就足够温暖了,但可以选择的对应台词并不多。
“恩,有点……”
“想念那套特遣队的工作服了吧。”
一猜即中!父亲果真是神?
“是,很方便的衣服。”
“就在一号机密室原来你那个房间的衣柜里,让杨雨湘他们弄干净以后一直放在那里,听杨雨湘说,是高科技的东西,冬暖夏凉防出汗抗疲劳,没错吧。”
“恩,我是觉得穿着那个操作Zk3比较舒服,总之,谢谢爸爸。”
“不过从现在开始,你还是回机密室的房间睡觉吧,这里没事了,你也很累了吧。”
千桦连连摇头,溢出装具外的美丽长在空气中跳舞。
“爸爸,我没事。”
“听话,休息去吧。”
“爸爸,你需要我,正如我需要你那样,如果不是我,你会放心地动用Zk3吗?你也看到了,Zk3的威力是不可阻挡的,我可以不受阻碍地消灭任何人,直到Zk3的电池耗尽。”
忧伤划过老人的浑浊眼眸:“我不想让你手上沾满血……”
“这个话题有意义吗?”
刘云梗住了。
“快进来吧,我都照爸爸的交代准备好了,合适的人到来之前,技术性的工作都交给我好了。”
久违的俏皮微笑稍纵既逝,一瞬间里,刘云仿佛再度穿梭了时空,回到了初见某人的那个时候……
“怎么不见那几个特遣队的呢?”千桦随口问了句。
“让他们守在家里,对他们的信任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刘云摸着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弟弟他们……”千桦特意不提继母。
“现在这里才是最危险也是最关键的地方,否则虎豹营应该出现在我们家里而不是这里。”
“虎豹营是最大的敌人吗?”
“虎豹营的力量是最强的。”
“可是我一个人就解决了外面那一百多虎豹营。”
“是的,所以现在我女儿是最强的。”
“所以爸爸你也是最强的,没什么的好担心的,是吧。”
父女俩看不见彼此脸上的笑容,但他们知道,心灵相通的感觉很美妙,也很难得。
地下三层的一号机密室具有最完善的通讯机能,这里与帝国各机要部门和各集团成员私邸均有秘密专线连通,无须人工接线,与电话连通的电脑还能自动记录通话内容并按专有程序进行情报分类和汇总,甚至还能提出应对参考方案。
跳出沾满血污的Zk3,换上特遣队紧身工作服,老老实实地坐在电脑前,嗜血的阿修罗变成了文静的女秘书兼甜美的接线员,千桦很快适应了新角色。
“总参谋长钟夏火私邸接通,1号线。”
声音还不够甜——千桦当然没有刻意要学习那些被训练成等着被男人意淫的女接线员的声音。
“钟夏火,你小子在干什么?还活着吗?”刘云说话带着雷。
“报告刘队长,还好卫戍部队及时赶到,歹徒已经被全部消灭,抓了几个活的,正在审讯……”
“你还有空审人!抓到的人全送到宪兵队去集中审讯,你小子马上给我过来,刘百良也一起叫过来,让卫戍部队护送,注意安全!”
“是!”
千桦看准时机,接通了第二个电话。
军方要员和帝都各暴力机关的电话打过一轮之后,刘云这才想到关心一下集团内的政界大老。
“致德公文易私邸接通,2号线。”
接电话的是文易的管家。
“老爷送去医院了,是的,帝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由警察护送过去的,五分钟前上了车……”
“知道了,辛苦你了。”
茫然地挂断,担心无用,却不得不担心。
“中民党总裁张志高私邸接通,3号线。”
最先接电话的是个惊慌失措的女仆。
“你家老爷呢?”
“受……受伤了……”
“要紧吗?”
“好象……手断了……”
“夫人呢?”
“在照顾……少爷和小姐……是……房子突然炸塌了……大少爷二小姐压在下面……呜呜呜……”
“警察到了吗?”
“恩……早……到了……”
“叫夫人接电话。”刘云做好了被一个悲痛的母亲和妻子斥责的准备,毕竟他是帝国总理和集团领袖,无论事件的真相如何,无法保护帝国重臣和集团重要成员,他不能推卸责任。
然而电话那边的罗素兰显然强忍住了悲痛。
“总理,请立即布戒严令,绝不能让幕后的主使者逃脱惩罚!”
“请放心,一定会抓到幕后主犯的,警察会送你们去安全的医院,救孩子要紧……”
……
“国防部接入,o号线。”
千桦突然急切地提醒父亲。
“苏副官长,怎么回事?”刘云当然知道此时守在国防部专线电话边的是谁。
“总理大人,这里遭到攻击,对方是虎豹营!”
“有多少人?”
“不下一个中队!火力太凶猛了,卫戍部队和宪兵队完全抵挡不住!”
“那不都是你的部下吗?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难道我在明知虎豹营作乱的情况下还让你跟着我,是我错了?”
“总理大人,既然如此,就用在下的尸体来表达对您的忠心吧!来人啊,跟我上……”
电话落地声,皮靴声,密集的枪炮声……
“爸爸,我去!”
文静女秘书的清亮眸子里凭空燃起阿修罗的红莲火焰。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革命?(七)
“装具还正常吗?”
“放心,电池还够用。”
“弹药呢?”
“记得下面的仓库有。”
“给你钥匙,密码是……要小心。”刘云难得罗嗦起来。
“我出了。”千桦已经按下了Zk3的外部启动键。
“这次抓几个活口。”
“知道。”
……
一刻钟后,零号线的话机响了,刘云急切地抓起电话。
“喂……”
“爸爸,战斗结束了。”千桦气喘吁吁,显然费了不少力气。
“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是只抓了三个活的……”
“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
“还有,Zk3装具的供电和电脑系统出了问题,这里没有专用检修设备和备件,看来暂时不能用了。”千桦不无遗憾地说。
刘云却感到了一丝欣慰——这样一来女儿就没有借口再去冒险了。
“没关系,援军就快赶到了,别管那个铁疙瘩,把俘虏交给张副官拷问,你快下来休息吧……”
把抓获的虎豹营叛军交给忠心无疑的副官张子仪,而非身兼虎豹营统领的副官长苏蒙新,这样的安排无须多加解释,当事人也理所当然地心知肚明。
袭击各要员私邸的歹徒究竟是谁指使?虎豹营为何要进攻国防部?自家避难所的专用电话线又是哪些人切断的?如此大规模的袭击,鹰狼队事先却毫无相关报告,事后其主要负责人又神秘失踪,情报渠道全面中断,这一切究竟是……
“爸爸,我认为应该立即镇压虎豹营和鹰狼队总部。”
千桦叉着腰出现在机密室门口。
“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也许,这正好是考验女儿能力的好机会——私欲性的念头在刘云的思维界面一晃而过。
“我觉得,虎豹营叛军是冲着这里藏着的重武器来的,既然如此,我们可以用这里的重武器武装我们的人,爸爸的贴身卫队里不是也有十几名虎豹营战士吗?”
“我的贴身卫队是精英中百里挑一的精英,这里藏着的武器没有他们不会用的。不过刚才你到仓库也看到了,我们其实没有多少可用的重武器。”
两部八轮装甲车,两架无人机,两门长身管六十毫米迫击炮,四门三十五毫米自动榴弹射器,四挺十二点七毫米大口径狙击步枪,外加几箱无人机用小型导弹和制导炮弹,十几箱子弹和榴弹——千桦在仓库里就看到这些。
“那些就是全部吗?不过有聊胜于无吧。”千桦显然没有考虑更多。
“现在我无法相信虎豹营,也无法相信能用虎豹营来镇压虎豹营,丰台、长辛店的部队正往这边开,我已经下令健锐营和前锋营分别去解决虎豹营和鹰狼队。”
健锐营和前锋营虽然袭承前朝名称,实质上早已改编为禁卫步兵团,与羽林团(营)、神机团(营)、精骑营并属京师卫戍旅,通称京师五大营,常年驻扎城内,是为守护京师的根本。
“如果Zk3没坏就好了,垃圾伪劣产品……”千桦气恼道。
“千桦,没必要把希望只寄托在一两件级兵器上,忘掉Zk3,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千桦那宛如阿修罗的梦不经意地就此终结了,对那些淋漓的鲜血和蠕动的内脏她没有任何感觉,恶的毁灭并不能带给她正义泛滥的快感,同样也无法引出所谓普世性的怜悯,只是在设法实现自己的价值——为父亲而战。
天明时分,在京的集团成员6续抵达国防部,原本只有父女二人的一号机密室也渐渐有了人气。
形势似乎得到了控制,袭击各要员私邸的歹徒大部就歼,卫戍部队包围了虎豹营和鹰狼队总部,卫戍部队、宪兵和警察占领或封锁了各新老城门、火车站、电话电报局、皇宫、官街等要点,丰台和长辛店的驻军正在乘火车或急行军向城内赶来,胜利仿佛已在眼前,却总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五六部电话簇拥着刘云疯狂跳舞,让他无暇思考事情究竟不对在哪里。
“健锐营统领,三号线。”时代紧身工作服而非洋裙加眼镜打扮的女秘书提醒道。
刘云稍显疲惫地拿起黑色机座上标着白色“3”字的电话机:“我是总理大臣。”
“报告总理大人,健锐营已成功占领目标区域,没有现武装分子,只找到了大概两百名被捆绑的男子,其中一人要求与您直接对话。”
“叫他过来说话。”
稍顷,听筒里传来嘶哑的、有气无力的男声:“报告总理大人,在下是副统领牛甲三……是,事情是这样的,机动二中队副队长王胜带头叛乱,街上传来爆炸声后,他造谣说总理大人您已经遇刺身亡,又鼓吹我们的武器有多好,人员的素质有多高,鼓动我们这些精英来干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业……结果全营有一多半的人跟他走了,他们想要占领国防部大楼下的秘密基地,把藏在那里的重武器抢到手,然后……”
“然后呢?”
“然后与起事的军队汇合,占领城内各要点,成立军政府,政变成功以后,必定人人封侯拜相……”
“愚昧……留在总部的还有多少人?”
“还有两百来人,不过叛乱分子把武器弹药全都装车运走了……”
“现在不需要你们战斗,老老实实呆在总部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大门半步!”
这边刚放下电话,女儿兼秘书又紧跟着提醒道:“宪兵司令章渝,四号线。”
“报告总理大人,有好几个歹徒招了,有说是受义郡王指派的,有说自己是端亲王的家丁,也有说是收了某王爷的钱……”
“顺着线去查,我要一份有切实证据的报告。”
这次电话还没放下,与阿修罗无缘的女秘书就在催命了:“前锋营统领,一号线。”
“总理大臣。”
刘云此时只能用眼神示意间断走进来的集团成员落坐。
“总理大人,前锋营已抵达目标区域,这里已变成一片火海,火势很大,人进不去,已经通知消防局了……”
“起火了?
“是,请总理大人指示下一步行动。”
“留下部分人员协助灭火,主力部队撤回驻地。”
下完命令,刘云直勾勾地看着女儿。
千桦耸耸肩:“暂时没有了。”
刘云这才松了口气,捧起桌上女儿刚给他泡的热咖啡吞了两口,转向正襟而坐的诸位军政大员。
“一夜之间,包括我在内的十二位军政大员的私邸遭到袭击,其中众院议长黄林宏和工商大臣张謇被刺身亡,两位前总理,同时也是我们的两位同志——文易和张志高负伤住院,性质太恶劣了!现在看来,形势基本上得到了控制,卫戍、宪兵、警察部队和城郊驻军都指挥得动……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挖出幕后黑手!”
刘云故意隐瞒了“反倒是独立于军政系统外的虎豹营和鹰狼队出了问题”这一事实。
“刘队长,来之前我亲自拷问过抓获的歹徒了,他们都说是受皇族指示的,其中有人还大骂您是逆贼,是司马昭再世……”钟夏火抓住机会进言道。
“不管是不是皇族所为,我最想知道的是,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
“先应当实施全城戒严。”内政大臣杨正金说。
“至少应该软禁皇族成员。”钟夏火说。
“军事戒严由钟夏火全权负责,事件调查由杨正金全权负责,这里的保卫工作由胡克全权负责,立即执行!”
“是!”
三巨头起立敬礼,随后钟夏火和杨正金跳进了电话堆里,胡克则冲上楼去亲自组织防御。
领袖的坚定目光又落在了禁卫军司令身上:“刘百良,你到皇宫去,替我安抚一下那位小皇帝。”
“是!”
刘云注意到,从接受任务到出门之前,有一个瞬间,刘百良与钟夏火的目光暧昧地、小心翼翼地交汇在一起,不由得多了个心眼。
“羽林团团长,一号线。”接电话的千桦禁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去休息吧,同志们都来了。”刘云关心道。
“我没事,快接电话。”千桦抓过父亲喝过的咖啡胡乱吞了一口。
“我是总理大臣。”
“报告总理大人,就在刚才,中南海别院遭到一伙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袭击,幸亏皇上天亮前即已移驾圆明园,现卫戍部队已将武装分子包围在别院海澄楼,对方火力凶猛,请求动用大炮强攻!”
“武装分子穿什么衣服?”
“据说都穿着黑衣,戴钢盔和黑面罩,外套一种奇怪的背心,几乎人手一挺机枪,还有不少人带一种单管的机关炮……”
“批准你们动用大炮,不必留活口。”
“这……”
“还有问题吗?”
“是……没问题了,没问题了……”
挂上电话,刘云感觉得到女儿投来的异样目光,便向她勉强微笑了一下。
“爸爸,为什么……”
“什么都别问,以后你会明白的。”
千桦勉强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革命?(八)
夕阳西下,宪兵司令部牢房的铁栅栏后面,旗人妇女打扮的义郡王载洵殿下浑身筛糠般地抖个不停。
几名宪兵山一般地堵在了栅栏那边,载洵紧抱双膝,紧张地抬头看了一眼,又迅把头缩回四肢构成的虚妄的安全空间里。
“爱新觉罗•;载洵,出来。”宪兵直呼其名。
载洵似乎连语言上反抗的勇气都丧气了,他不愿进行抖以外的任何动作,不断地蜷缩,蜷缩,向蜗牛进化。
“载洵,快出来。”宪兵不耐烦了。
三秒钟后,义郡王载洵殿下如待宰的猪猡般,四肢朝天地被几位膀大腰粗的宪兵提出狭窄的单人牢房,他没有叫喊,只是嘴角无意识地吊着一串口水。
很快他被扔进一个稍微宽敞些的房间,一盏强光灯照得他睁不开眼。
“坐下。”耀眼的光源后面出令人窒息的声音。
载洵麻木地坐上了房间正中一张冰冷的铁板凳,为了躲避正面照来的强光,他不住地左右张望。
墙上挂着一排排磨得精亮的镣铐,墙面、地板以至天花板都浸染着洗不去的斑斑血迹,屋子里弥漫着血腥味和烤肉味——自小到大,载洵是头一次见识这种地方。
“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对方躲在光源后的阴影中,载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一股恶寒刺入骨髓。
载洵抖了好半天,勉强挤出几个字:“我……我是……王……王爷……”
“你是死人。”
“我……”
“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载洵的语言神经顿时梗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卷报纸扔到了载洵面前。
“看看吧,这是今天的号外。”
先映入载洵眼帘的是一幅血一般鲜红的大标题:《满洲皇族血洗京城!议长大臣无端被害!》
再看另一张报纸,头版上的巨大黑色标题赫然占去了半个版面:《皇族政变刺杀汉人要员!国会黄议长及内阁张大臣罹难!》。
此外,诸如《被捕歹徒问讯笔录公开!满洲皇族企图夺权后再变汉人为奴隶!》、《十二位汉人大员私邸遭袭!刘云总理果断镇压皇族政变!》、《今晨北京枪炮声起,满洲皇族企图杀尽京城汉员!》之类的煽动性标题也震撼性地霸占着其他大小报纸的头版。
“你的同伙都说你是主谋,你承认吗?”对方冷不防地问。
“不,我不是,主谋不是我……”载洵条件反射地否认。
“这里有端亲王、庄亲王、贝子载澜、贝勒载濂等人的供词,你自己看吧。”
大叠的文件丢在载洵脚下,载洵胆怯地扭过头去。
“怎么不看?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有你这些同伙的证词就足够了……”
“不对,我真的不是主谋,那些人在推卸责任以图自保……”
“那谁是主谋!”
载洵的脸在巨大的压力下神经质地扭曲了,这位有理由为自己身份自豪的王爷突然起身大吼道:“我……你……你竟敢这样跟王爷说话,狗奴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当今皇上的六弟在此!还不给我跪下……”
突然,载洵身后的门砰一声开了,几名身着禁卫军黑大衣的军官冲了进来,载洵惊愕之下,腿一软,竟烂泥般地瘫倒在铁板凳前。
然而那几位军官并未对载洵怎样,其中一人走向审讯官,两人耳语一番之后,那位军官折返回来,老鹰抓小鸡般地将载洵从地上提起来。
“王爷,下官奉命护送您回家。”
载洵疑惑地上下打量对方:“真的可以回家了?”
“请跟我来。”军官只是在口头上彬彬有礼,粗壮的右手还拎着载洵的后领。
载洵淌着鼻涕大笑起来:“可以回家,可以回家,哈哈哈哈,我就说了,咱们都是皇亲贵胄,谁敢动咱们一根汗毛!皇上的面子还要不要看?哈哈哈哈……”
那军官也懒得理他,向同伴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拥而上,连拉带扯地簇拥着满脸眼泪鼻涕的义郡王殿下出了宪兵司令部,胡乱塞进一辆马车里,直奔王府而去。
“几位军爷辛苦了,辛苦了,待会儿到我府里喝杯酒怎么样……”载洵陪着笑向自己的救命恩人连连点头,然而对方却石像般地毫无反应。
“可是皇上命你们来的?”
“要么是我五哥淳亲王叫你们来的?”
“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还不知那见了主子就咬的疯狗会干出什么事来,连堂堂皇上的亲弟都敢动,这才真是造反了……”
没人搭理他。
载洵纳闷地低下头,不敢看那些透着凶光的磐石般的脸。
马车停在王府正门,载洵麻袋般地被推下车,手脚在坚硬的石板路上擦破了皮。
“狗奴才,你们这算什么……”
载洵愤愤道,他的脑子乱糟糟的,无法理解自己当前的处境。
“请王爷回家沐浴更衣吧,不要再乱跑了,否则门口的机枪可不认人。”
听到马车里的人提醒,载洵这才注意到王府大门已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堵得严严实实,还架起了两挺机枪。
“爷我回家就是了,什么了不起的……”
载洵嘟嚷道,在士兵们异样的目光洗礼下歪歪斜斜地往家里蹭。
马车轰隆隆地远去,载洵刚要跨过自己王府的门槛,只觉后脑一震,顿时天旋地转……
国防部地下,一号机密室。
“什么?义郡王被守卫王府的士兵杀死后分尸?”
刘云一跳而起。
“是,郡王由奉总理大人命令的接送军官带回王府以后,突然遭到激愤的守卫队袭击,随后被士兵以王府厨房的刀具剁成了好几十块,随意抛弃在大门口……”
“郡王的家属呢?”
“很遗憾,宪兵队赶到的时候,郡王的妻妾儿女已全部遇害,所有人的头都被砍下来扔在院子里……”
“肇事的军人在哪里?”
“据说往皇宫方向去了……”
“立即派得力部队赶往其他涉案皇族的住地,监视各守卫队,防止出现类似事件,必要时可以武力执法!”
挂上电话,刘云疲惫地按着太阳穴,事态的展远没他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当天早上,宪兵队的审讯记录未经他的批准就泄露给了各新闻社,而宪兵司令章渝却声称对此一无所知,结果从中午开始,全北京就被刊登政变消息的各种号外淹没了,派去管制报社的军警竟反过来帮助报社运送报纸,各种煽动性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部分街区还生了针对旧旗人的暴行——少数受害者甚至比非旗人的普通市民还要贫苦,由此看来,屠刀伸到众涉案亲贵的脖子上也是迟早的事情。无庸置疑,义郡王全家被残杀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北京势必爆一场巷战,或者说,更大规模的屠杀。
刘云很清楚,这是一座每四个人中就有一个是旧旗人的城市。两百多年前满清占领北京以后,内城全部划给旗人,汉人一律赶到外城,并长期限制汉人入住内城,以至现今内城仍以旗人居多。八年前虽然立法实行满汉合流,允许旗人自谋生路,实际上大部分旗人仍依附于拥有大量特权和财富的皇族,成为皇族集团手中的棋子,这次变乱皇族方面能召集到那么敢死之士,也足以证明旗人势力的强大。
更令人揪心的是,在这次变乱中,私属的特种部队虎豹营和秘密情报机构鹰狼队生了意想之外的异动,两边的叛乱分子显然是互相勾结,企图趁火打劫,结果既葬送了自身,又给整个集团带来了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如果虎豹营和鹰狼队还像光兴丁案时那样有效的话,今天的事应该早就扼杀在萌芽状态了。
也许随着自己的老化与腐朽,专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会朝恶性肿瘤的方向展吧……刘云朝心底那看不清的阴暗角落弱弱地感叹了一下。
“国安厅长,二号线。”备用女秘书杨雨湘用甜得腻的声音提醒道,确认形势得到控制之后,刘云便将原本留在家里的特遣队六人组召到这里,毕竟千桦一个人是不能24小时兼任秘书和贴身警卫的。
“什么情况?”
“总理大人,情况紧急,大批军民围在**前,企图冲入皇宫。”
“有多少人?”
“金水桥到清华公园之间全都是人,有好几万,其中有不少携带武器的士兵!”
“守卫的力量如何?”
“据说羽林团全部去了别院和圆明园,现场没有一个禁卫军在守卫,只有警事厅的几个机动中队在那里,人数太少,不顶事。”
“知道了,继续监视,随时报告情况。”
随即接通了钟夏火的a4通讯机——当天午前,a4通讯机已经配到了每一位集团成员手中。
“钟夏火,你在哪里?”
“报告,我在火车总站接部队。”
a2通讯母机终端的视频窗口中,钟夏火那张剽悍大脸后面晃动着绰绰黑影。
“禁二师吗?”
“是,禁四旅先头部队到了。”
“就地集结,立即开往**制压暴乱,由你亲自指挥!”
“是!”
钟夏火的自信表情之下,仿佛还有抑制不住的得意?
太多心了吧……
刘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开宏元年(一)
**,金水桥。
由数百名警事厅京师机动队队员排成的人肉防波堤在声势浩大的人体海啸冲击下已濒临瓦解。
波涛汹涌,水声纷乱。
“把满狗皇帝揪出来!”
“把满狗皇帝千刀万剐了!”
“杀光满狗!”
“满狗的奴才快滚开!”
最令警察们心惊胆战的是,对面的暴乱分子中,竟有手持制式步枪的军人!
没有谁愿意用警棍对抗步枪,也没有谁相信机动队员手上那包了薄薄一层铁皮的警盾能挡得住子弹。
“军队在哪里?”
“不可能顶得住了……”
“逃……逃吧……”
防波堤的正面扭曲了,呈现不规则的波浪形,陷入缺口的暴乱分子爆米花般地膨胀,气球快要撑破,崩溃就在眼前……
人潮中突然一阵骚动。
“飞机!有飞机飞过来了!”
“真的是飞机!”
“还不止一架!”
“往下丢东西了……是纸片……”
三架纯粹由钢丝钢管帆布加动机构成、驾驶员全身暴露在空气中的老式小飞机在人群上空慢吞吞地盘旋了几分钟,天女散花般撒下无数的纸片后,悠悠然地消失在巍峨的门楼后面。
纸片上无一例外地印着:“满狗皇帝已到圆明园!阴谋策划新政变!保皇军即将血洗京城!皇汉同胞团结起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去圆明园啊!”
“去圆明园把满狗皇帝分尸了!”
“对啊,别在这里闹了,皇宫要留给我们汉人的皇帝啊。”
“走了走了!”
人潮改变了方向,往城西方面去了。
与人潮脱离接触后,机动队员几乎全都瘫软在地。
中华门城楼上,6军大将钟夏火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高倍望远镜,摁下了a4通讯子机的按钮。
“我是钟夏火,是,已经带队赶到现场,没有现暴乱分子,机动队还守卫在金水桥上。是,明白,是,任务是加强皇宫防御和接回皇帝,立即执行领袖同志的命令!”
通话结束。
钟夏火双手叉腰,遥望血色残日,禁不住放声大笑。
一夜之间,京城内数十家皇族亲贵的府邸宅院变成了过分奢华的太平间。
继政变主谋义郡王载洵之后,主谋之一的端亲王载漪一家四十六口惨遭灭门,乱兵将其全家赶至前院,先以机枪扫射,继而刺刀乱戳,最后浇上煤油焚尸,宪兵队赶到后虽及时扑灭大火,却已无法辨识出亲王本人的尸骸。
端亲王的两个弟弟,贝子载澜和载瀛也同为主谋,前者在自己卧室里饮弹自尽,全家二十一口被乱兵捅死,后者与家丁持枪顽抗,被乱兵以手榴弹炸死,死时肚破肠流,级被砍下后悬挂于**门楼。
主谋之一的庄亲王载勋被刺刀捅死在自己的书房,家中除了一名老仆外,再无他人,其家人十七口在出城途中被人认出,悉数为乱刀砍死。
同为主谋的贝勒载濂和载莹也同样全家就戮,载莹全家连同家丁四十八人被枪杀,载濂一度纠集了上百亲卫家丁固守王府,结果连同家人在内共一百三十七人全被打死,载濂本人的级被乱兵一路踢到了中华门,最后挂在了门楼上。
四十七岁的孚郡王溥伦被杀时大叫冤枉,他早年过继给道光皇帝长子弈惠,按正统论来说,应该是第一顺位皇位继承人,此次政变他并不知情,名字也并未出现在满天飞的号外里给出的政变主谋者名单中,行凶的乱兵丝毫不理会他的申诉,将其一家二十八口悉数乱枪射死。
被称为“小恭”的恭亲王溥伟年纪约三十岁,同样也未出现在名单里,但乱兵并不在意这种枝节问题,一进门就以刺刀乱捅,将其全家老少三十一口全部挑死,包括亲王还未满月的幼女。
算不上很无辜的醇亲王载沣,也就是光兴皇帝的五弟,被杀时还在照看自己刚出生的幼子溥仪,乱兵先当着他的面将襁褓中的溥仪刺成蜂窝,继以枪托将亲王活活殴毙,亲王死时仅二十岁,全家三十口无一幸免。
皇帝七弟贝勒载涛未满十八岁,尚未完婚,据说已决定今年到英国留学,被杀时与一来路不明的女子睡在一起,乱兵不由分说,乱刀将二人劈成肉泥。
……
宪兵队根本无力阻止乱兵针对皇族的灭绝性屠杀,或者说,几乎是不愿意去阻止,甚至少数宪兵还转而参与到屠杀行动中去。
“光是维持宪兵内部的组织性就已经是登天的难事了。”宪兵司令章渝向刘云解释道。
“无能,无能,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刘云愤愤地摔掉电话,心里却暗暗地浮动着某些与愤怒无关的情绪。
“有通讯接入,是文叔叔。”当班秘书千桦关切地注视刘云,她早已现了父亲眼睛里的血丝。
一听是文易,刘云一把抢过话筒。
“喂,听得到吗?我是刘云!”
视频窗口里,脸色苍白如纸的文易勉强地点了点头。
“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我这就去看你!张副官,备车,去医大附属医院……”
“现在要去医院?太危险了,天那么黑了,街上都是乱兵……”千桦担心道。
“我想他们不会连我也想杀吧。”
刘云的手指划过女儿的梢。
“不必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千桦微微颤抖了一下,转过脸去不敢看任何人。
五分钟后,五辆王虎轿车在五十名宪兵骑卫队护卫下开出了国防部大楼。
十分钟后,刘云感觉自己已经被十万人包围了。
王虎车上的探照灯扫过人群……长衫,棉褂,短棉衣,长大衣,西服,仿禁卫军和海军的男女学生制服,国防军的藏青色军服和黄大衣,禁卫军的黑色军服和黑呢大衣,宪兵的褐色制服配白头盔,警察的黑制服配白绑腿——惟独没有贵族的缀羽船形帽或黄马褂。
大部分人空着手,军警手里的枪也指着地下,然而护送的骑卫队还是紧张万分,密密地护住了刘云的座车,随车的十余名虎豹营卫士也以车门和车身为依托架起了他们的自动步枪、班用机枪和自动榴弹射器。
副官张子仪跳到车顶,挥舞着手中的毛瑟手枪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满人想害武威公,你们也要帮忙吗!”
人群中闪开一条道,一位上校军官走到前面叫道:“我们要请总理大人登基做皇帝,恢复我们汉人的天下。”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刘云皇帝万岁!”
“皇汉民族复兴万岁!”
“请皇上即刻登基!”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果虎豹营鹰狼队不出问题的话,事情又怎么会演化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不少人应当为虎豹营和鹰狼队的暴走感到庆幸,即便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也许是故意放纵的……
刘云心里晃过几丝无方向的涟漪,天很黑,探照灯的光很亮,马屁股之间能看到的东西太有限,于是他打开车门,把车顶上的张子仪拉下来,自己站了上去。
这种情况下能说什么呢?
无论说什么,底下都是万岁不绝,这时候没人想听他说什么,他们只想把他拥进皇宫里,扔到那个宝座上,然后向他三跪九叩或是行别的什么礼,一切仿佛只出于热情和信仰,而无关乎私利,更毫无阴谋可言。
真想知道,宋太祖赵匡胤当年被黄袍加身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或许那段历史本身只是往政变的事实脸上贴了一块貌似无辜的金片,然而当前正在被创造的历史,却实实在在出乎了刘云的意料。
到刚才为止,刘云一直在反复思量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先应该是鹰狼队有意无意地失职,未能及时现或通报皇族动政变的征兆。其次,虎豹营在关键时刻生叛乱,以至在混乱当中无法动用最强有力的机动部队来控制形势。然而当前这两点并不是最紧要的。
引人怀疑的切入点在这里:
第一、歹徒的武器从何而来?帝国民间是严禁拥有枪支弹药的,而歹徒手中却有最先进的轻武器,甚至还有迫击炮!
第二、宪兵队的审讯记录是如何泄露出去的?为何竟如此迅地传遍各新闻社,而各新闻社又为何会如此整齐划一地派煽动性的号外?
第三、屠杀皇族的乱兵实际上具有高度的组织性,而宪兵队似乎又与乱兵之间存有默契,做乱的军民背后显然有人在指挥煽动——大半夜的,自己的车队刚出门五分钟就被那么多人拦下,真的就一点预谋都没有?
第四、……
……
问题是,现在总得说点什么。
“请大家安静……我理解诸位的心情……”
“万岁……万岁……万岁!!!”
“……此次事件实在意料之外……”
“万岁……万岁……万万岁!!!”
“……鄙人必以帝国及帝国各族人民利益为根本出点,妥善处置此次事件之遗留后果……”
“登基!登基!恭请皇帝陛下登基!”
“登基……登基……登基”
千万人的热情,千万人的热量,刘云觉得手心手背都在微微沁汗。
与此同时,躲藏在昆明湖一艘小游艇上的光兴皇帝正瑟瑟抖。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开宏元年(二)
“皇上,请到这边来。”
6军大将钟夏火笑眯眯地向光兴皇帝伸手道。
“要……要去哪里?”光兴帝脸色苍白,宛如僵尸。
“安全的地方。”
也不管光兴帝是否愿意,钟夏火一把抓住他的手,甩到了身后的舢板上,舢板剧烈地摇晃起来,光兴帝险些落水。
“大胆奴才,竟敢对皇上如此无礼!”游艇上的婉珍皇后怒而叫道。
“你说什么?”钟夏火脖子扭的喀嚓做响,顺手按了按腰间的手枪套。
“狗奴才,还不跪下!”婉珍皇后的手指几乎戳到钟夏火的眼珠。
只听“啪”地一声,皇后吃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你竟敢……”
皇后泪流满面,浑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请皇后注意自己的言行,岸上可有成千上万的乱兵想取皇上跟您的级来当球踢呢。”
钟夏火冷笑道,一把揪住皇后的脖子,抛皮球般地将她抛到舢板上。
舢板上的小内燃机突突突地运转起来,身着西式便服的光兴帝抱着双膝,可怜巴巴地抬头对那位凶神恶煞的6军大将道:“我三个弟弟怎么样了?醇亲王,义郡王,还有涛贝勒……”
“皇上,据臣所知,他们都已被乱兵所害,举家灭门。”钟夏火面无表情。
水声与引擎声在昆明湖上无趣地回响,湖光黯淡,山影朦胧,蓦然冒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
凌晨三点多,刘云终于走进了帝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正门,身边除了副官张子仪和十几名亲随卫士外,还添了一位手执青龙郾月刀的6军上将——正是京师卫戍司令肖烈日。
方才刘云的车队被激动的人群足足包围了半小时,肖烈日才亲率数千禁卫兵赶到现场,与宪兵司令章渝亲率的上千宪兵联手行动,边劝解边制压,终于驱散人群,接出了刘云的车队。
“章司令负责现场指挥官街的封锁行动,肖司令就跟在我身边吧。”
刘云一道命令,肖烈日只得扮回了当年贴身护卫的角色,只是他手中那六十八斤的青龙郾月刀与虎豹营卫士手中下挂榴弹射器的九五式自动步枪摆在一起,非对称的美感简直泛滥成灾。
说明来意后,值班的医院副院长将刘云引到一间特护病房,推开门,刘云看到病床边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人左肘上打着石膏,绷带系在脖子上,另一人头上裹着绷带,下面还一成不变地架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
“志高,莫宁,你们都在啊。”刘云这才想起来,受伤的集团成员中还包括前总理张志高和前内政大臣莫宁,而张志高的两个孩子至今尚未脱离危险。
“刘总理……你来了。”
张志高疲惫地向刘云点点头,莫宁则急忙给刘云让坐,自己又另外从旁边搬了张椅子。
病床上的文易已经貌似劣质的腊像,皮肤毫无生气,眼睛浑浊干涩,微微颤抖的粗糙嘴唇似乎也只是在反证他生命的虚无。
刘云咬咬牙,大步向前,紧紧握住了老朋友——或者说,自己的分身——的手:“你可不能有事啊,我们需要你。”
文易的表情安详、脱,声音虚弱、散,灵魂的外壳暂时地平静着,内部的裂纹却蛛网般地无限扩张,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化为任何人都不可见的异世尘埃。
“我以为还有两三年的时间,不过现在看来,已经不行了。”
“少说这种丧气话,这里的医生是最好的……”
“我的情况我自己明白,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了,我们有更重要的话题吧。”
**上的极端虚弱却在精神上凝结成了不可抗拒的威严,刘云只能对文易连连点头。
“外面的情况,我了解了一些,皇族给杀得差不多了吧。”
“在京诸王爷和贝子贝勒基本上灭门了。”
“已经没有退路了,怎么样,你可以保证军方的支持吗?”
“你的意思难道是……”
“形势的展已经出了你可以负责的底线。从法理上说,要么你承认自己无能,就此下台,换别人来严惩乱兵;要么你登基为皇帝,自动免除责任,并取得对他人的赦免权……从现实来看,经过这次变乱,当今皇帝必然要失去绝大部分国民的信任,而皇族本身也已经在**上遭到重创,帝国必须有新的皇帝……”
刘云长叹一口气:“一定要有皇帝吗?”
“不谈理论,只讲现实,我已经向政经学各界的至交和门生派了电文,请他们拥护你登基,紧接着将会见国会各党派领袖,促使他们修改宪法,通过督促现皇帝退位并拥戴你登基的议案,志高也将召集中民党议会党团全力支持你。”文易说着,期望的眼神投向张志高,张志高急忙抛开倦意,连连向老师点头,表示“不负所望”。
“要控制住议员,别让他们趁乱跑了。”文易又提醒道。
“已经派警察去保卫了。”
“派宪兵吧。一会儿国会各党领袖该来了,我来对付他们,你回去平息乱局,看好皇帝,控制好6军,羁縻住海军,我想,军方的拥戴电恐怕已经出了吧。”
刘云心中一震:“你也察觉到了吧……”
文易淡淡一笑(或许只是脸上的皮肤神经质地微微抽*动了一下):“现在还不能随便下定论,无论如何,要小心提防,如果事情只到这一步就罢了,无论如何,我们承受不起第二次丁介云事件了。”
“如果真有那种幕后黑手,我一定让他们后悔生在这个世上!”刘云吐出这番豪言壮语时却颇有些犹豫。
“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领袖最忌讳意气用事。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总理或皇帝,你都是集团的领袖,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你以皇帝的身份来领导集团,现在来看是最合适不过的。”
说到这,文易握紧了密友的手:“我们认识五十年了吧,就当老朋友拜托你,国家要统一要稳定,也要开明进步,帝国要繁荣强大,也要文明昌盛,你可以说民主自由是虚伪的,但这并不表示真实的**独裁就可以因此而合理化。人民不是羊,给他们适当的条件,他们就能成为负责任的公民,积极活跃的公民才能建设伟大的国家。不把国民当人的国家永远不可能成为世界强国,钳制人民思想企图把人民变成羊的国家必定落后于世界潮流……咳咳咳……”
文易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把肺吐出来。
“好好休息,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一定会牢牢记在心里的,不要急,慢慢养伤,我还等着喝你孩子的满月酒哪。”
话虽这么说,刘云却听得出文易那话里排遣不去的遗嘱意味,心里很不好受,匆匆告辞离去。
出到医院门口,迎面正碰上了几位国会党团领袖,第二大党自由党总裁孙文和第三大党保皇党总裁康有为自不消说,曾因通敌指控一度被捕又无罪释放的著名反对党领袖谭嗣同也到了,此外尚有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党领袖,一见刘云就拥了上来。
孙文抢先开口道:“总理阁下,请问内阁全体会议何时召开,身为内阁大臣之一,此次事变鄙人竟毫无直接知情权,难道对我自由党存有偏见不成?”
康有为也道:“总理阁下,听说皇上的三位胞弟惨遭灭门,难道政府竟无力保护吗?”
“诸位,当下乱兵横行京城,鄙人正全力筹划制压事宜,因事突然,头绪繁杂,未能及时知会两位大臣前来议事,望请包涵。两位大臣可随后前往国防部,其余大臣均在其间,可一并召开内阁会议,若担心安全问题……肖烈日!”
“在!”6军上将正装打扮的肖烈日肩扛一柄青龙郾月刀站了出来。
“先把刀扔了。”
“这……”
“扔了,给你这个,美国总统送的。”刘云把自己腰上的镀金镂花小手枪递给他。
肖烈日这才不情不愿的把长刀交给随从,双手接过了刘云赐给的手枪。
“留下一个排,专门负责护卫这两位大臣,告诉护送他们的警察,可以回家了。”
“是!”
惨淡灯光笼罩下的医院上空,无边的、非纯净的黑幕厚厚地覆盖着这座肃杀的城市。
“如果不同意,军方将自行组建中央政府,国会将被解散,也许会有新的宪法、新的国会,也许很久都不会有宪法和国会,也许蒙古西藏会要求独立,也许会……爆内战。”
特别加护病房里,文易正语气平和地威胁着众党团领袖。
“军人政权?刘总理真的会那么做?不怕为天下人唾弃吗?”谭嗣同做大义凛然状。
“刘总理不会那么做,不代表军方不会那么做,军方对刘总理备加拥戴,我已探得军方要人口风,以上所言并非凭空捏造。”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孙文又道:“吾人以为,美利坚之共和制为最善之制度。”
康有为当即反击:“非也,英吉利之君主立宪制又有何不妥?日不落帝国乃共和制所赐乎?”
两人的争论注定无解。
他们最终都必须面对现实。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开宏元年(三)
刘云走进一号机密室时,立即感觉到了众人异样的目光。
大部分集团成员都在这里,或坐或立,彼此交换着说不出什么滋味的眼神。
“都怎么了,困了就去睡觉。”
刘云垂着手肃立在门口,屋内安静得可以听到蚂蚁走路。
一旁的千桦低着头,轻咬嘴角,向刘云呈上一叠电文。
“这是……”
“几位军区司令的通电。有东北军区司令梁天河,直隶军区司令邓简,华南军区司令王直,东南军区司令赵飞雪,西北军区司令严沧龙……”
电文很长,且满篇的文言文,刘云眼睛很累,懒得看。
“都说的什么。”
“要求满洲皇帝退位,并推戴您为帝国皇帝。”
“知道了。”刘云把电文推了回去,缓缓坐到了自己那张堆满电话和文件的办公桌前。
钟夏火向前一步道:“奉您的命令,已经把皇帝接回皇宫了,现安置在养心殿,由可靠部队严密看守。”
“很好,你现在是戒严部队总司令,尽快把事态平息下去,凡不听命令,擅加作乱者,一律严厉镇压。”
“官兵们都希望您废了满人的皇帝,恢复汉人的天下。”钟夏火小心试探道。
“这个我知道。”刘云淡淡地应道。
“我们大家刚才都讨论过了,也希望您能登基为皇帝。”杨正金凑上前说道。
刘云看了一眼杨正金,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各文官武将,一时沉默无语。
与身后的同志们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杨正金才下定决心再向前一步道:
“我们不是没有讨论过共和的问题,当前看来,这个国家显然缺乏共和的基础,民众没有思想准备,地方自治水平尚低,新的精神信仰核心尚未成型,且一旦实行共和,蒙藏特区及朝鲜、琉球、廓尔喀等外藩的处置也较为棘手……斟酌诸方面利弊,考虑当前民心舆论之走向后,我们一致认为,惟有您登基为皇帝才是最佳的选择。”
“你们打算把光兴皇帝怎么样?”刘云冷不防问道。
杨正金肃立点头道:“我们可以制造罪证,指控他为这次政变的幕后主使,对他进行审判,当然,您登基以后也可以赦免他。”
钟夏火插话道:“我认为应当立即处决他,以免后患。”
三巨头之一的胡克也上前道:“我认为,应当先让光兴皇帝签署退位诏书,然后由国会通过推戴议案,这才显得名正言顺。也不一定要做到弑君的地步,暂且留住他的性命,以便引出那些死硬的保皇党……”
钟夏火连连拍掌叫好:“老胡的办法妙,引蛇出洞,聚而歼之,彻底绝了他们的种!”
杨正金又道:“还应力争让社会各界代表、各省省长、省议会以及蒙藏回部各王公教主也来上拥戴书才好,光靠6军单打独斗,恐怕人心难平。”
“刚才……”刘云故意拉长声调,仔细观察各人的反应,“我跟文易会面了,他也建议我登基,还表示将以他的全部力量来加以实现。”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刘云又转向集团内部惟一娶了皇族格格的前科技大臣马丰:“马丰,你夫人没事吧。”
“我把她关家里了,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她家里的事……”马丰心情沉重地垂着头,一夜之间,岳父一家惨遭灭门,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妻子提起。
“钟夏火!”刘云猝然大喝道,被叫到的人不由一震,慌忙立正,皮靴碰得嚓嚓作响。
“在!”
“天亮之前把乱兵给我控制住,哪个再乱杀人,就把哪个的头送到我这里!”
“明白!”
“大家听着,当务之急,是稳定秩序,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违法乱纪,胡作非为!谁敢乱来,管他是小兵还是大将,庶民还是王公,统统都要掉脑袋!”
训话完毕,刘云一头钻进了生活区最里头的专用小隔间,关门之前交代跟过来的千桦:“六点半之前谁也别来叫我。”
“恩,好好休息。”
千桦的温柔虽然昙花一现,却弥足珍贵,刘云心满意足地堕入了无知觉的黑暗。
……
一口一口,烟圈郁闷地跳舞。
“妈的,那几个刺头居然没事,搞什么搞!”钟夏火恨恨地将金德门的蓝色镶金边烟头扔进马桶,咝地一声,烟头尸体般地半沉半浮,却不是钟夏火想要的尸体。
“听说文易伤得不轻……”正在洗手的刘百良试图安慰老上司。
钟夏火往墙上狠踢一脚:“可是他没死,谁知道他能挺到什么时候,一年?两年?十年?他的那几条忠实走狗,那个无能的张志高,那个姓罗的疯婊子,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莫宁,还有那个后代身体里掺进了满洲皇族下贱血液的马丰!***都活得好好的!这些顽固的保守分子一个不死,革命就无从展开!他们将阻碍我们的领袖成为革命的皇帝,没错,他们都是反动集团的代言人,必须连他们一起打倒,才能打造我们想要的帝国!”
“算了吧,他们毕竟都是同志,最反动的皇族集团已经被消灭了,接下来只需宣布他们的罪状,没收他们的财产,同时把挂靠在皇族集团名下的大笔地产分给佃农,把不肯就范的地主压制住,这一阶段的革命就算完成了。”
钟夏火冷笑道:“算了?你以为事情就那么简单?他们才不是什么同志,他们早就背叛了理想,他们是政客,财阀,地主,敌人,是我们的敌人,醒醒吧!”
刘百良眼神恍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湿漉漉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心不在焉地走了出去。
“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没用的家伙。”
钟夏火轻松地叼起根烟,水龙头开到最大,优哉游哉地晃着脖子洗起手来。
尚留守在某蹲位上的同谋之一、禁卫军司令张遥前开口道:“老钟,我觉得味道不对,还是见好就收吧。”
“味道不对?夜宵吃错东西了吧。”钟夏火邪恶地笑道。
“不跟你开玩笑,刚才我看老刘那眼神,心里一颤一颤的,我就不信,他能察觉不到……”
“怎么,饮马巴尔喀什池的张大将军也害怕了?”
“跟害怕没有关系,百良说得对,我们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领袖急着稳定秩序,最好不要逆潮流而动,先集中力量,把登基的问题解决了。”
钟夏火擦着手,歪着脑袋,毫无诚意地沉思了数秒钟,忽地用力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提醒得对啊,现在那只满狗皇帝还没下台呢,妈的,太麻烦了,要不是你们的那一大堆道理,老子还真想一枪崩了那狗皇帝的脑袋!没机会了,没机会了,算了,就让他勉强过个年再去见他全家吧。妈的,都怪你们,老子什么时候变那么好心眼的……”
一月二十九日下午三时,国会议事堂。
原本两天前即已休会的国会这天紧急召开,参众两院共四百一十三名议员到场,缺席的一百一十七名议员中,至少三十位钦定的皇族参议员已在昨日的暴乱中丧命,众院议长黄林宏则不幸为皇族政变集团派出的杀手所害,另有数十位思乡心切的外省议员前日便已搭车返乡,一时难以召回。
各议会党团当天早上都在各自党部开过大会,由军警护送到指定饭馆吃过午饭后,再由军车送到国会议事堂,其间虽有议员提出异议,军警方面只以“非常时期”四字权当解释。
议程第一项,根据中民党议员的提案,全体起立,为遇难的众议院院长黄林宏默哀三分钟。
议员们垂手低头,默然肃立,却隐约听到外面密匝匝的皮靴声,有人紧张地搓起手,有人暗暗与同僚交换眼色,也有人泰然处之、不动如山。三分钟的时间一晃而过,议员们纷纷落座,不安的情绪悄然蔓延,这时候会场内那些橡木质地的厚重椅子仿佛也在渲染压抑的气氛。
参议院议长兼两院联席会议议长梁邦同敲下了木槌:“今日议程第二项,众议员吴成浩提案:督促光兴皇帝退位并拥戴刘云为帝国皇帝案。请议员吴成浩陈词。”
隶属中民党的河南省众议员吴成浩捧起议案慷慨演颂起来,议案并非出自他手笔,然而他的朗诵着实声情并茂——此时正需要他这样的朗诵员。
“此次变乱,经查确由皇族策划,阴谋消灭民权之中枢帝国国会,摧毁符合宪法之宪政政府,以恢复其爱新觉罗氏之**独裁统治,以其一姓之淫威,强加于天下百姓之上,以皇族数十亲贵之私欲,亵渎亿万国民之公意……”
“……其纠集大股乱党,视法制为无物,残害国会议员及军政要人,众院黄议长及工商相张謇伯爵不幸遇难,前总理致德公重伤入院,前总理张志高子爵及前内相莫宁子爵负伤,张子爵未满十岁之一子一女亦惨遭毒手,相继夭折,歹徒之卑鄙残忍,简直骇人听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开宏元年(四)
紫禁城,养心殿。
红墙黄瓦,朱楹金扉,却掩饰不住由荷枪实弹的士兵营造出的肃杀气氛。
穿过林立的刺刀,张志高走进养心殿内院,打着石膏的左肘还挂在脖子上,醒目的白。他右手边是内政大臣杨正金,左手边是禁卫军司令张遥前,两人都披着黑呢子的禁卫军大衣,大衣后摆露出军刀的鞘尾。
裹着狐皮大裘的光兴皇帝缩在铺了金织锦垫的炕上,神色紧张地打量着来访者。
张志高开门见山:“皇帝陛下,我代表议会,这两位分别代表政府和军方,来向您提出一些建议。”
称呼显然不合礼法,按理皇帝应该呵斥无礼的臣下,此时的光兴帝却只是裹紧了皮裘,转过头去碎碎念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张志高抬高声调,抑扬顿挫道:“此次皇族变乱,陛下难逃干系,军民自报复,已杀灭京城内多数皇族,并扬言要尽灭旗人,武威公与我等虽百般羁縻,无奈民情激愤,非赶除当今皇室、复兴汉人天下不可。如今之计,为帝国稳定及人道考虑,请陛下勿拘泥于一姓之私利而陷万民于水火,尽退位,并宣告将皇位让予武威公,请国会投票通过,如此,陛下之罪可由新皇赦免,而汉人之天下既已恢复,满人亦可彻底同化,于国于民,于满族于陛下,皆为莫大之幸事。”
光兴帝战战兢兢地扭过头,以眼角余光瞟着三位臣属:“篡位,这是篡位……”
“这是国会通过的议案。”张志高单手呈上一份文件。
“这是各大军区司令的通电。”张遥前掷下一叠电稿。
“这是各部大臣、各省省长与各政党、商会、学会的通电。”杨正金抛下一大摞纸片。
一瞬间里,光兴帝仿佛被纸的泥石流吞没了。
一个女人跳了出来,纤细的手指锐利地戳向访客:“你们这些逆贼,竟敢公然逼宫,来人啊,来人啊!!!”
杨正金微微弯腰施礼道:“皇后,请您稍安勿燥,只要皇帝陛下签了这个诏书,你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皇后毫不退让,声音抬高了八分:“应该离开这里的是你们!狗奴才,快给我滚出去!这里是皇宫,是我们的家!”
杨正金叹了口气,举手招来几位膀大腰粗的禁卫兵。
“让她安静点。”
“是!”
几个壮汉一拥而上,铁臂齐出,把娇小的皇后放平了举起来,就要往外运,皇后杀猪般的哭叫起来:“放开我!狗奴才……快放我下来!皇上救我,救我!!!”
“大胆!快放了她!”光兴帝目露凶光,难得勇敢地跳下炕来。
杨正金却递给他一卷已经写好的御诏:“请皇上签字盖印吧。”
“你们先放了她!”光兴帝捏紧了拳头。
张遥前冷冷一笑,拔出手枪朝天放了一,光兴帝当即吓得瘫软在地,面若青瓜,身若抖筛,眼泪鼻涕一起掉下来。
“请皇后回屋歇息吧。”杨正金吩咐卫士道,又用力拉起来烂泥一团的光兴帝。
“陛下也可以不签这份诏书,届时国会通过新议案,将陛下废黜并实行共和的话,就没有人可以赦免陛下了,何况外面军民群情激奋,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即便陛下只为自己考虑,也应当即签字,离开这是非之位。”
光兴帝脸色铁青:“政变之事,朕毫不知晓,何罪之有……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亵渎民意,自有天罚!皇上自己说不知政变之事,天下又有几人相信?我们已经有证据在手,就不用强加抵赖了。”
“你们……”光兴帝又气又急,泪如泉涌,忽地从杨正金手中挣脱出去,跌跌撞撞地缩倒在炕脚下。
“只要武威公顺利登基,皇后与陛下的安全与衣食皆可无忧,新皇既可赦免陛下,又将优加封赏,幸存的无辜皇族也将得到优厚赏恤。皇上只要签了这诏书,既可救己,又可救人,何乐而不为呢?”
光兴帝泪眼朦胧地看着张志高:“文先生呢?文先生何在?他也要帮刘云篡位吗?”
张志高冷冷道:“文先生被皇族的杀手重伤,近日伤势恶化,已经昏迷不醒。陛下,请您弄清楚,并非武威公图谋不轨,蓄意篡位,而是皇族阴谋政变,痛下杀手,才导致形势到了这无可救药的地步,皇族要付全部责任。如今要陛下让位于武威公,乃是为了稳定人心,巩固国本,杜绝旗人与汉人间的仇杀,陛下若一意无端臆测,于国于民,于旗人于陛下,皆毫无裨益。”
小男孩的哭泣大概持续了一刻钟。
当光兴帝擦干眼泪的时候,笔墨与玉玺已经摆到了他面前。
这一天是一九零五年二月二日。
事实上,到这天为止,八位军区司令(含西藏和蒙古两特别军区)中有五人表了推举刘云登基的通电,三十位省长、直辖区区长和特区办事大臣中只有十八人布了类似通电,各省区的议会也尚未有所动作,倒是留京的四百多位国会议员以过百分之九十同意的惊人比例通过了要求光兴帝退位的议案。
然而就在光兴帝的退位诏书公布的当日,迟迟未表态的西南军区司令聂士成、蒙古特别军区司令向蓝和西藏特别军区司令则多齐兰相继布了拥戴刘云为帝国皇帝的通电。
次日,也就是除夕当日,除内蒙古特区办事大臣铁良和奉天省长徐世昌以外,全国二十八省区的行政长官全部出了拥戴通电,另有总共二十六省区的议会通过了拥戴议案。
除夕之夜,刘云却毫不轻松,更无丝毫喜悦。
他守在文易的病房外面,和张志高、罗素兰一起。
罗素兰这些天已经哭得不成*人样,得知自己的两个孩子相继不治身亡之后,她几乎崩溃了,连续几天不吃不睡,抱着孩子们遗下的衣物哭了一夜又一夜,好不容易稍微缓过劲来,这时又接到了导师文易弥留的消息,大概接踵而来的打击已经令她麻木,她的眸子里毫无神气,只是呆呆地凝视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
张志高帮不了妻子,他承受的痛苦不比妻子少,而与此同时他还要坚强地扛起责任,为这次所谓“乙巳事变”(一九零五年为华历乙巳年)的善后事宜四处奔波,他很疲惫,眼圈黑得很熊猫,也许他只想睡一觉,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闭不上那血丝膨胀的眼睛。
刘云帮不了这对夫妇,他可以自责,但却挽回不了什么。他现在站在飓风的中央,狭窄的风眼里感受不到一丝风,然而一旦飓风移动,或是他离开风眼半步,他就可能被卷到同温层之上,最后坠落在珠穆朗玛或马里亚纳。
急救病房的门被冷漠地推开,医生解下口罩,遗憾地向他们摇头。
刘云痛苦地垂下头。
罗素兰面无表情地把头靠在张志高肩上。
“他就这么去了……他可以在那里教我们的孩子呢。”罗素兰的声音微弱得能被空气融化。
“是啊,我们的孩子……”张志高仰望被灯泡映红的墙壁,眼泪决了堤。
“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刘云突然一把揪住了医生的领口。
“请原谅……我……我们也不想这样,公爵大人本来身体就很虚弱,这次受伤以后引起了难以控制的多重并症……我们已经尽力了……”
“总理,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便……”
张志高抹着眼泪劝道。
刘云咬着牙放开医生,仰天大叫:“文易,你等着!到了那里我会跟你把帐算清的!”
就在医生慌忙逃走的同时,刘云注意到,一个似乎在哪里见过的臃肿身影正在走廊的尽头扶墙抽泣,心中一颤,忍着哀痛走了过去。
果然是她?
“你是……小叶吧。”
刘云记起来了,这个孕妇模样的女子正是前些天在文易家里见过的女仆,肚子的孩子正是文易的骨血。
“总理大人……我家老爷他……”
小叶话未说完,身子几乎歪倒,刘云慌忙双手搀住她,小心扶她落座。
“节哀顺便,你的事情,老文已经向我交代过了,孩子生出来后,无论男女,皆承袭爵位,你就是公爵夫人,我可以向老文在天之灵誓,必定像照顾亲生孩子那样照顾他的孩子,这点你大可放心。眼下务必保重好身体,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
小叶却哀痛难止:“既然老爷不在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宁愿随他去好了……”
“别说任性话,你肚子里有你家老爷的骨肉,即便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要为孩子着想,务必要把他们养大成*人,才不枉费你家老爷对你的情义啊。”
刘云刚说完,罗素兰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小叶的手:“孩子是无罪的,文先生在天有灵,一定也希望见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吧,拜托了。”
小叶眼中放肆地流着泪,握紧罗素兰的手,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