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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医全文阅读

作者:美味罗宋汤     大国医txt下载     大国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23、仗义

    莫庄主一来,前面那些拆招牌的人就停了手。虽然莫庄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呜啊呜啊”声,但是明显可以看到壮年们脸色尴尬。看来这位豪强并不同意砸人招牌这样的做法。

    果然,带人来砸里仁堂招牌的是莫庄主的小儿子,此刻见老爹和大哥都来了,只能讪讪退到一旁,垂着头听大哥转述老父亲的训斥。

    里仁堂的李掌柜略看了一会儿,确定自己的招牌是保住了,也缓步上前,深深朝莫庄主鞠躬致歉。他没治好人家的病,如今人家又宽宏大量地来为他解围,这让老掌柜实在觉得没脸见人。

    围观众人见莫家掌事人出来了,热闹也就到此为止了,纷纷退去,只有最坚定的围观群众还在日渐升腾的暑气里坚持不走。

    对乐来喜而言,里仁堂是高高在上的药界老大——起码在京北这一片,地位绝对崇高。不说他家累世行医,李掌柜的医术在华北杏林也有一席之地,光是家中丸散膏丹的秘方就有十好几张,足够子子孙孙躺着过日子了。

    这样一位大佬,如今给人垂首告罪,对乐来喜而言就像是一出虐心大戏。他并非没有起过同行如冤家的念头。每每听客人说:你这儿就是不如里仁堂云云,乐来喜也深感无力和羞怒。看到李老掌柜给人告罪,他又有深感悲哀,不忍看,更不忍不看。

    在乐来喜发呆的时候,徐小乐已经从墨精的背上跳了下来,走向莫庄主和李掌柜。乐来喜反应过来的时候,徐小乐都已经走出三五步了,只好连忙跟上去。他好歹算是半个地主,跟李掌柜也有数面之缘,总是比徐小乐这个纯外人方便介绍。

    徐小乐却没叫乐来喜发挥作用,直接拿出自己的腰牌奉上:“在下徐小乐,太医院一个小小医学生,刚才看了一阵子,想请教李大夫。”

    李掌柜是资历深厚的老大夫,对太医院尤其敬畏。一方面是太医院里的御医,那都是医术高超的国医;另一方面,太医院还是个行政机构,统管天下医官,包括坐堂大夫。

    徐小乐虽然是个小小医学生,背靠太医院这座大山,也足以叫人尊重了。

    李大夫就道:“此事的确是李某之过。”他就将前因细细说了,跟乐来喜说的大致一样。只是李大夫反复道:“李某固然知道改其他大夫的方子乃是大忌,但是莫庄主当年收留我妻女在庄上,躲过了虏灾,对我有天大的恩德,我焉能不报?”

    莫庄主说不出话,半身瘫痪,另外半身也僵硬得很,只能“啊啊”说了两句,口水已经流下来了。他两个儿子侍立两旁,大儿子连忙为父亲擦拭口水,小儿子满脸愤怒,却没有说话。可见莫家的家教甚严。

    徐小乐道:“我能请个脉么?”

    莫庄主当然无从反对——他都这样了,还反对什么?他两个儿子在老爹面前做不了主,见父亲都不反对,自己当然更没有理由反对了。

    徐小乐切了左右脉,问李掌柜道:“李大夫开了什么药?”

    李掌柜道:“我以生黄芪为君,开了四钱。当归尾二钱,赤芍一钱半,去土地龙、川芎、红花、桃仁各一钱。”他见徐小乐面色深沉,声音有些发颤,道:“徐君以为老朽的方子可否?”

    徐小乐不置可否,问莫家人道:“之前那张方子呢?”

    莫家小少爷本来打算照前一个方子去抓药,正好带了抄件。他见徐小乐是太医院里的医生,只以为这个医生跟外面人说的医生一样,是治病的御医,连忙取出方子双手奉上:“请徐御医过目。”

    徐小乐接过药方,扫了一眼就团成一团扔向路边的垃圾篓。他道:“照这个方子吃,令尊早就不在人世了。”

    李掌柜还没见过如此古道热肠仗义执言的人,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声道:“可不是,可不是嘛!我不能看着莫老先生被人所误啊!”

    两位莫少爷也愣住了。因为徐小乐拿出了太医院的腰牌,天然带了五分光环,叫人不敢不信。莫大少爷脸上直接露出了庆幸的神情,莫小少爷则为自己刚才的孟浪感到羞愧,红着脸道:“御医为何如此说?”

    徐小乐道:“令尊犯病之初,可有后脑刺痛?”徐小乐伸手在莫老庄主左侧后脑勺上轻轻点了点。

    莫庄主立刻就点头认同。二位莫少爷更是看徐小乐如看神仙,敬畏得不敢喘大气。

    徐小乐道:“这是颅内出血啦。若是再大剂量丹参服下去,血固然是活了,就是怕活过了头,脑中血流不止,大罗金仙都救不了命。”

    中风之后施用活血散瘀之药,这也是个普遍手法。李掌柜原本是有七分担心,方才改的方子,如今见徐小乐与他英雄所见略同,连声道:“徐大夫不愧是太医院出身,只是一眼就将老朽苦思冥想三天三夜的难事道破了!”

    徐小乐斜眼看他:这事古人医书上写了许多啊,还要你想三天三夜?病情岂不是都耽误了?

    莫小少爷道:“可李大夫的方子吃了之后,我爹也没好转啊。”他吐了口唾沫,又道:“还更糟了些。”

    徐小乐摇头道:“李大夫的方子,思路是对的,但是也有问题。”

    李掌柜身子一哆嗦。

    徐小乐道:“许多大夫治中风不愈喜欢从活血散瘀入手,这得辨证施治,并不是一概而论的。就莫庄主的病来说,李大夫从补气入手,兼顾活血散瘀,这是最恰当的思路。”

    李掌柜忽略了徐小乐说他方子有问题的话,激动道:“诚然如此!诚然如此啊!”

    他抚掌急道:“不愧是御医,真是目光如电:莫庄主正气亏虚,气虚则血滞,脉络瘀阻,因此筋脉肌肉失去濡养,自然半身不遂、口眼歪斜;又因为气虚血瘀,舌本失养,所以语言謇涩;还是因为气虚失于固摄,所以口角流涎、遗尿失禁;这一切不都是从气虚中来的么?怎么能不先补气!”

    徐小乐轻轻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你冷静些,小心中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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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424、你已经好了

    李掌柜平日也是个讲究养气的人,少思少欲,少喜少悲,不嗔不怒。就连宝贝儿子出世,他都只是淡淡说一句“知道了”。刚才别人拆他招牌,他心中虽然悲哀,但也不至于激动,此刻有了徐小乐的认同,就好像堤坝有了宣泄口,满腔的委屈止不住地澎涌而出。

    徐小乐一按他肩头,他也就清明过来,顿时觉得一股血气上头,有些晕眩。得亏平日保养有术,否则真有可能冲破脑里的血管,变得跟莫庄主一样下场。

    李掌柜长吸一口气,平复身体中涌动的血气,不再说话了。

    徐小乐是见他刚才面孔猛然潮红,正是血气上涌的征兆,这才出手劝他冷静。所谓“小心中风”,更不是无缘无故说说的,实在是李掌柜已经走在中风的边缘了。

    徐小乐生怕李掌柜也倒下来,这实在是杏林的损失。他就替李掌柜道:“气乃血之帅,气行则血行。气虚了,血自然就瘀滞了。李掌柜这个方子,以补气为主,活血通络为辅。重用生黄芪,补益元气,意在气旺带动血行,去瘀通络,这是君药。当归尾活血通络而不伤血,用为臣药。赤芍、川芎、桃仁、红花协同当归尾以活血祛瘀,这是十分保险的。地龙这味药最是善走,让药力周行全身。”

    李掌柜一旁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如此。”

    莫家小少爷心中已经有八分觉得自己恐怕是孟浪了,由此反倒更加激起了他的不服。他道:“你们说得花好稻好,结果我爹怎么就一点起色都没有呢!”他哥就拿眼睛瞪他。

    徐小乐理所当然地接道:“这就是我刚说的,李掌柜的方子还是有问题。”

    李掌柜这回没有激动。他听徐小乐刚才剖析病因、药方,知道这位年轻御医跟他所见略同。大方向一致,就算是小问题上的分歧,也是可以商榷的。更何况人家是太医院出来的,那是什么身份?能够在大方向上一致,也已经很有面子了。

    莫家父子自然洗耳恭听,只是莫庄主的口水拉成了丝,有些不够庄重。

    在场众人中,乐来喜可说是听得最认真的一个了。他也算是有点家学,但这个家学是丛草药入手。草药可以说是医药的根子,但既然是根子,就难免狭隘。就跟武学总纲一样,说的都是大道理,真的应用就难了。

    刚才徐小乐和李掌柜解释病因,分析药方,就是一堂千金难换的讲课。不仅仅那些知识叫乐来喜眼前一亮,清晰的思路更让乐来喜如同醍醐灌顶,忍不住心中赞叹:原来高手是这么想的!原来诊断开方还可以这样!

    眼见徐小乐要说这个方子的问题所在,乐来喜心跳都快了不止一拍,心中暗道:这般完美的方子,竟然还有问题么!

    徐小乐道:“这个方子的问题就在于配伍。”他道:“君药分量不足。药力对身体的恢复,追不上身体崩坏的速度。就好比光脚追人家骑马的,只能是越追差距越大。”

    李掌柜被这么批评,反倒更高兴了:这说明他开的方子已经合格了。至于配比这个大难题,天下都没大夫敢说自己配的分量完美无缺。辨证施治这个大纲领,其中有三分难度是在选药,七分难度是在药量比重。

    徐小乐道:“这张药方,我的意思是暂时只改一下黄芪的分量,吃上七天,然后再看。”

    莫家大少爷毕恭毕敬道:“那依徐御医之见,黄芪该用多少?”

    徐小乐伸出两只手指。

    李掌柜大为不解:“怎么还要减量?”

    他开的黄芪是四钱,徐小乐说不够,但是只伸出两只手指……

    难不成!

    “二两。”徐小乐道。

    李掌柜的嘴就张开了。

    乐来喜笑了。他之前就见识过这位徐小爷的用药,那可是敢把药论斤煮的人物啊!

    徐小乐并不知道自己这两个特例开创了一路江湖野狐禅——君药不要钱似的往死里用。谁让徐小乐没开几张方子,偏偏就有两张都是如此豪放,又都叫乐来喜碰上了呢。

    徐小乐道:“照道理来说,还可以再加。我之所以从二两开始试,是因为莫庄主年纪大了,又病了太久。若是换个壮年小伙子,我直接半斤下手,第二天就该能看出变化啦。”

    莫家老大吓得嘴角抽搐:“二两够了,二两够了。还是稳妥点好。”

    徐小乐又对莫家小儿子道:“七天哦,别急着来拆人家招牌。”

    莫家小儿子满脸愧色:“我也是一时糊涂,又不是时时糊涂。”他哥就又瞪了他一眼。

    徐小乐见李掌柜还站着:“李掌柜,你不去给莫庄主抓药么?”

    李掌柜这才反应过来,边退边打躬道:“告罪告罪,小老儿这就去。”

    徐小乐见众人眼中都泛着光彩,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一桩了大好事。他一边回身上骡子,一边暗道:行医最爽快的就是治好病,至于赚钱多少却也没什么意思。他浑然没想到,自己这里刚开出了方子,李掌柜那边连药都还没抓完呢,距离治好病足足有十万八千里远。

    不过这也大概就是高手的自信,诚如剑客在擦身而过之后,冷冷说一句:“你已经死了。”然后坏人才在惊恐之中发现,自己的头颅与身体缓缓分开。

    徐小乐拨转墨精,突然对莫家三人蹦出来一句话:“你已经好了。”

    这话听得大莫小莫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乐来喜在一旁也是琢磨:这莫非就是祝由科的禁咒?

    国医出手,果然不凡呐!

    一个诡异的念头突然在乐来喜的脑中冒了出来:我是不是不该学医啊?

    从乐来喜祖父辈开始,在京师站住脚跟,开个生药铺,子孙业医卖药……无论时局如何变动,自家子孙都有一个饭碗。乐来喜也坚信:只有学医才能光耀门楣。即便在刚刚,乐来喜还努力地想将徐小乐、李掌柜说的每一句跟医理沾边的话记在脑子里。

    然而听到徐小乐无比自信的一句“你已经好了”,却叫乐来喜觉得医学是那么地崇高,那么地遥远,光是仰望骑在骡子背上的徐小乐,就叫他腿筋酸软。

    ——这就是高山仰止吧……

    乐来喜追了上去,为徐小乐拉住辔头,脑中一片迷茫。(未完待续。)

425、神医

    徐小乐并不知道乐来喜心中的波澜,只是继续自己的日常生活。

    乐来喜和里仁堂的李掌柜都对莫庄主的病情十分关心。人一辈子,有多少机会见到人家论两开药的?要说不好奇,那绝对是胡扯。

    莫庄主回去之后,也有过迟疑。那个年轻人虽然是御医,但是年纪终究太小,吃下去到底会是个什么情况也很难说。不过他是个很要强的人,当初敢守着寨子对抗瓦剌人的大军,哪里受得了如今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莫庄主最终觉得,与其生不如死地这么熬着,不如孤注一掷。要是吃了这药好了,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算他前世积德,今生碰到徐大夫这样的高人;要是吃死了,也总好过这么半身不遂地吊着。

    于是莫庄主终究还是把药吃下去了。

    莫庄主的病不是急症,需要一点点把中气养起来,所以也没有立竿见影的功效。

    乐来喜和李掌柜隔三差五地来探问,莫家庄的人还是说老样子,既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

    莫家庄颇有耐心,反倒是李掌柜和乐来喜很是急迫。他们曾探问徐小乐,徐小乐却道:“哪有那么快?起码要一个月以后了。”

    两人听徐小乐这么说,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了。

    徐小乐在杨善府上看看书,练练功,偶尔还要被杨宗请去听琴。杨家这样的家业,根本不在乎多养一个徐小乐,何况徐小乐还是神仙看重的弟子。

    徐小乐隐约猜到,既然那位神仙暴露了身份,恐怕是不会再来了。果不其然,到了七月里,还是没有冷神仙的消息。

    冷神仙没来,徐小乐倒是成了神仙。

    七月中,正是徐小乐说的“一个月”,莫庄主某一天醒来,竟然自己就坐了起来。他当时还没完全睡醒,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两条腿竟然都能动了,而且双手也有了感觉。

    虽然仍旧有些麻痹,但是真的能动了!

    莫家庄上下一片喜庆,恨不得放上几挂鞭炮庆祝一番。

    莫庄主脸上的歪嘴也好了很多,说话也叫人听得懂了。他费劲道:“去、谢、谢徐大夫。”

    老庄主发了话,两个儿子当即就选了十坛好酒,两口生猪,敲锣打鼓地给徐小乐送去。

    一群庄户先到了里仁堂,李掌柜一听莫庄主好了,顿时泪流满面,看上去比当儿子的还孝敬。他终于摆脱了庸医的名头,莫庄主能有好转,说明自己的方子在大方向上还是没错的。

    李掌柜恨不得昭告天下,便自告奉勇带着莫家庄的人去乐家老铺。

    这些天乐来喜跟李掌柜走动得很勤,两人俨然成了挚交好友。乐来喜一听说徐小乐的方子果然见效了,从柜里取出一本册子,翻开给众人看,道:“看,上回徐大夫说要一个月才能好,今天数过去,岂不是正好是一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众人凑过来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纷纷赞叹道:“徐大夫果然是神医!”

    徐小乐当时只是说了个约数,哪里想到就是这么准?众人只以为是神医的灵异,哪里想到是凑巧?反正整个镇子都轰动了,更多的人涌出来看热闹。碰上不知内情的,就有人跟他们解释一番。

    这解释的内容就跟说书也没多大区别,三分实,七分虚,直接就把徐小乐说成了陆地神仙。等大队人马开到杨府门口,徐小乐已经成了西王母座下的喜鹊,就是下凡来人间治病救人的。

    俗称扁鹊。

    杨善正好散朝回来,见家门口聚了后这么多人,颇有些意外。派人过去询问,才知道是来感谢徐神医的。

    杨善就叫人去请徐小乐出来,自己仍旧躲得远远的看。

    徐小乐从中门出来,见到这么多,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干嘛?”

    莫家大少爷就出来打躬行礼道:“徐大夫,家父喝了您上回开的药,果然一个月就好了。如今除了手脚还有些麻木,已经能够自己坐起来啦。”

    徐小乐并不以为意,道:“那就好,这药方要常年喝,方才能够好得彻底些。”

    至于礼物,徐小乐也没跟他们客气。他已经知道莫家庄的来历,人家那是真正的地方豪强,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完全不重,只是表达一下感激之情罢了。既然如此,徐小乐也就乐得收下,另外叫人去城里找罗云,也带点猪肉和酒水回去。

    十里八乡的百姓们知道杨府住了个神医,自然是免不了要来求医问诊的。然而杨府终究是朝廷大员的私宅,两厢都不方便。

    徐小乐住了一个多月,杨伟增的身体也调理得差不多了。他就道:“莫若我就搬去城厢住吧,也方便给人看病。”

    杨善自然不能强留徐小乐,就道:“我给你买几间屋舍,索性开个药铺吧。”

    徐小乐在长春堂呆过,知道开药铺麻烦得很。非但要应对黑白两道的往来人情,还有药业行会的关系要疏通。他不是那种能够拜码头的人,最受不了人家的气,身边也没有合适的药工,真要开个铺子不知道得多辛苦。

    徐小乐就道:“杨公,药铺还是算了,我找间现成的坐诊就是了。”

    杨善也不强求,命人奉上一百两纹银。这银子没说是诊金,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徐小乐也不说破。虽然给杨伟增治病是徐有贞利益交换的一部分,杨善完全可以不给徐小乐银子,但是他终究还是给了,叫徐小乐十分愉快。

    徐有贞当然也不介意,这说明杨善想跟徐小乐建立直接的关系。侄子能够靠自己的本事积攒人脉,就徐有贞而言只有欣慰。

    虽然现在徐有贞还没说让徐小乐当他儿子的话,但是这个念头却已经生根发芽了。

    徐有贞相信,等他东山再起,权柄在握,只需要慢慢浸润,就能让徐小乐心甘情愿地为他传宗接代了。当然,徐小乐他爹貌似也需要有人传宗接代,这不影响,徐小乐只需要勤快些就可以多生几个儿子承继香火了。(未完待续。)

426、于少保

    在徐有贞盘算徐小乐和子孙后代时,徐小乐正骑着墨精行进在回城的路上。他得了沈院使的书信,要他尽快返回太医院。

    太医院的骚动总算平息下去了,沈院使自然也不愿意让徐小乐在城郊一个没名气的药铺里消磨光阴。此番叫他回来,除了拉回来搁在眼前比较放心,另外还有一桩病案要他出诊。

    而且不是作为按摩科大夫出诊,而是以大方脉医生身份随行。

    徐小乐回到太医院,颇有些担心。谁知进门之后,发现吏目、医生、医士对他都是和颜悦色,似乎完全不计较都督府征调从军的事。如此一来,他倒也放心了,大摇大摆往沈院使值房走去。

    沈院使终究还是不乐意在值房里接待客人,早早就在庭中等着徐小乐,见他到了就出声喊道:“小乐,这边来。”

    徐小乐笑了笑:“好久不见,您老面色更好啦。”

    沈院使略有深意道:“我听说有御医在城郊做馆,还以为是招摇撞骗之徒,没想到一打听,竟然是你。”

    徐小乐装傻充楞道:“御医不能坐馆么?”

    沈院使道:“御医自然不能坐馆,但你又不是御医,怕什么。最多就是叫人揭穿了身份,被受骗的病家打死。”

    徐小乐咧嘴笑道:“病家还夸我是扁鹊再世呢,哪里舍得打我。我这回是被伯父骗去的,他说有怪病,非我出马不可。谁知道只是个很简单的阳虚,丝毫显不出我的手段。倒是有个庄主中风,我开了二两黄芪做君药,一个月就好多了。”

    沈院使听说“二两”也是有些醉醺醺了,道:“我素知你开药大胆,没想到如此大胆。”他顿了顿,道:“我把你找回来,是有一位贵人得了重病。这也是你的机缘,你若能治好了他,直接以冠带之身入仕也是有可能的。”

    徐小乐奇怪道:“什么重病?院里大夫看过了么?”

    沈院使被徐小乐逗乐了:“御医哪能随便给人看病?皇家和贵戚是可以直接来太医院召唤御医的,但是文官,哪怕官居一品,要想看病,还是得从市面上找,除非皇帝赐医。”

    徐小乐摸着下巴:“原来如此,没想到御医还挺清高的。”

    沈院使道:“那是当然。不过我说的是御医,你这种连考试都没过的医学生可不算。”

    徐小乐道:“都说考试考试,又不是我不肯考,你们倒是给我出题呀。”

    沈院使心说你这种博闻强识,过目不忘的本领放在那里,给你出题有什么意义?寻常的病也难不住你,这不是摆明了走个过场么?偏偏沈院使不愿意走过场,又没办法敲打徐小乐,索性就拖下去了。

    “你治好了这位老先生,九品袍服就可以理直气壮穿上身了,也不用考试啦。”沈院使道。

    徐小乐治病从不需要激励。他恨不得多治点病呢!他就道:“沈公,是谁家的病人?”

    “于少保。”沈院使道。

    徐小乐又问道:“于少保的亲戚?”

    “于少保本人。”沈院使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说道。

    徐小乐差点跳了起来:“竟然能够有幸为于少保诊治!我听说京师能够保全,全是依靠了他的忠肝义胆……外加将士用命。少保怎么了?”

    沈院使知道,徐小乐这样的年轻人很容易就会崇拜于少保,那可是力挽狂澜的英豪。他就道:“于少保自从春正以来就在便血。”

    徐小乐“哦”了一声,道:“这种病我还没遇见过呢,不过前人医书里倒是不少。我先去看看再说。对啦,有别的大夫看过了么?”

    沈院使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现在都已经七月里了,春天时候就有了病症,多半已经看过大夫了吧。”

    徐小乐嘿嘿道:“我最喜欢看别人看不好的病。”

    沈院使撇嘴不满,道:“迟早有天叫你栽倒在这儿上。”

    徐小乐哈哈一笑,并不以为然,道:“那我现在就去于少保府上啦。”

    沈院使一脸嫌弃地挥手叫他快走。

    徐小乐出去的时候碰到了韩新翰。韩新翰正要停下来打个招呼说两句话,徐小乐已经嚷道:“我先去出个诊,明天咱们好好聚聚。”说话间,人已经走出五七步了。

    韩新翰颇为无奈,心说徐小乐终究还是个半大小子,完全没有高人风范啊!

    徐小乐却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形象问题。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充满了自信,就算是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也能穿出绫罗绸缎的感觉来。

    在韩新翰的瞩目之下,徐小乐已经快步出了仪门。

    于少保是杭州府钱塘县人,京城里的住宅丝毫不能匹配他一品大员的身份,更别说再造皇明的功勋了。不过这样倒是给了他勤俭的美名,外界都说他“自奉俭约,所居仅避风雨”。

    仅避风雨终究有些夸张。宅子还是好宅子,上马石、下马石、照壁一应俱全。

    徐小乐在下马石旁下了骡子,栓好了墨精,方才上前叫门。

    不一时,门子开了一道小门出来,打量着徐小乐,琢磨此人的身份。他看徐小乐既不像是卖苦力的,又不像是有来头的,一时间都不不知道该用什么礼数招呼。

    在门子左右为难的时候,徐小乐已经解下了腰牌递了上去:“我是太医院的。我家院使让我来给于少保诊病。”

    那门子翻看了一下腰牌,疑惑更大。太医院的医学生倒是不乏年轻人,但是这么年轻的医生,能够独当一面么?不管怎么说,人家既然是院使派来的,自己当然不能阻拦。

    他就请徐小乐进门,在门厅里稍候,急匆匆往里报告去了。

    徐小乐等了没多久,就见一个身形消瘦的老年男子,陪着个星眸皓齿的中年男子出来。中年男子年约三十,身穿月白长袍,头上戴着金冠,举止潇洒,颇有风度。

    那消瘦的老年男子正是于少保于谦,他一挥手,中门大开,直将那中年男子送到大门外,方才返身回来。(未完待续。)

427、伟人

    徐小乐上前与于少保见礼。

    于少保虽然是朝廷栋梁,可以算是位极人臣,但是格外温和,就跟邻家大爷似的。他见徐小乐这个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出来诊病,赞道:“果然是天赋之姿。”

    徐小乐哈哈一笑:“少保过誉了。是否有天赋,还得看疗效。”

    于少保就亲自带着他往里走,直接去了书房里,关上门道:“老夫这病说来也怪,每日入暮之后腹痛不已,隐约身中有鸣响声。春天时候大便下血,足足一个月,如今略好些,但还是偶尔见血。依徐先生之见,这是何故?”

    徐小乐道:“之前大夫怎么说?”

    于谦果然之前找过别的大夫,就道:“他们都说是伤淤积聚。”

    徐小乐略一沉思,道:“老先生大人官居一品,下身怎么会受伤呢?”

    于谦道:“若说受伤倒也不是没有。当日瓦剌围城,老夫纵马往来四城,坐不离鞍、手不离辔,后来也的确有过下血之事。不过那次并不严重,很快就好了,只以为是累了,便没管它。如今想来,莫不是当时已经受了暗伤,自己并不知晓?”

    徐小乐请了于谦的脉,微微点头,道:“我大约已经知道了。这其实并不是伤淤积聚,否则那些大夫开的药不会没有作用。”

    于谦正是因为吃了好久的药都没效果,正巧遇到沈院使,出言相询,这才换了大夫。

    徐小乐道:“请解带一观。”

    于谦年纪一大把,还没有在外人面前裸露过身体,尤其是下半身。他虽然知道应该配合医生诊治,但是实在有些羞涩。他道:“这个,有必要么?”

    徐小乐心说要是没必要,我何必要看?难道就那么稀罕么!他笑道:“老先生这样的人物,也会有那些俗见吗?莫说大家都是男子,就是女子,当大夫的该看也得看啊。”

    于谦倒是爽朗,解开腰带,道:“确实如此,医者父母心,徐先生得其三味矣。”

    徐小乐拨开于少保的衣摆,请他老人家自己提好,探手摸了过去。

    于谦满脸通红,硬咬着牙不说话,只是心里疑惑:为什么要摸那里?

    徐小乐已经触诊结束,请于谦穿好裤子,又叫外面的人送盆水进来给他洗手。

    于谦问道:“徐先生,诊视如何?”

    徐小乐直截了当道:“老先生**偏坠已经多久了?”

    于谦想了想:“应该很久了吧。恐怕得以十年计了。”

    徐小乐点了点头:“我已经确定了,这的确不是伤淤积聚,乃是营气损伤,又遭了寒,以至于木来辱土。我开付药,调和营气,培养中宫脾胃之气,然后再用甘味泄去木气,应该能够百日见效。”

    于谦一愣:“这些倒是头回听说。百日就能见效了?”

    徐小乐点了点头:“别的大夫没这么说过?”

    于谦点头。

    徐小乐暗暗有些得意,心说这么隐蔽事也叫他找出来了。他正要解说一番,正巧有人送水进来给他净手,又有个管家一样的人,走到于谦耳边轻语一番。

    于谦就道:“徐先生,还要麻烦你开张方子,老夫另有要事,得先告辞了。”他又对身边人道:“奉徐先生诊金五两。”

    徐小乐连忙道:“没事的,我也是受人之托,回头找那人去要就是了。”

    于谦笑着说:“岂有此理?”说着还是叫人去取了五两银子,自己急急忙忙走了。

    徐小乐见管家去给他取钱了,自己就走到书案前,取了一张信笺,研墨开方子。他正要动笔,就看到桌上还有一张草稿纸,写了一首诗,取了轻声读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正好管家进来,见徐小乐在读老爷的诗作,就笑道:“这是我家老爷十二岁时候写的,这些日子恐怕国事不顺,又抄出来自勉了。”

    徐小乐放下诗,道:“果然写得极好。唔,若是十二岁就能写出这样的诗来,真是神童。”

    管家奉上了银两,道:“我家老爷曾因不向王振献礼而被下狱论死,真是应了‘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句子,当时也吓煞家人了。”

    徐小乐深表佩服,道:“于少保真是我大明男儿汉的典范,能与少保同生一朝,实在荣幸之至。”

    他说着扯过纸,道:“我是不爱用人参那等贵重药材的,但是少保营气亏损太甚,加之事务繁累,我若是用其他药材,恐怕入不敷出,导致功亏一篑,你要跟少保说清楚呀。”

    管家听这位大夫年纪虽轻,但是说话却十分讲理,豪爽之中不乏细腻,心中赞说不知人家这孩子怎么养出来的,真是叫人羡慕。

    徐小乐开了人参、炒当归、炒白芍、肉桂、炮姜、茯苓、炙草、南枣,又写下“节口节欲”四个字,道:“先照这个方子吃,你先抓药来,我看了药材再走。”

    管家心中大喜,道:“那请徐先生花厅奉茶,我这就命人去抓药。”检查药物方才离去是徐小乐的习惯,自己并不觉得什么,在这位管家看来却是无微不至,极度负责。

    徐小乐移步花厅坐着喝了两碗茶,吃了两口茶果,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索性坐在椅子上闭目冥思,将自己第一眼看到于少保到最后目送于少保出去的各个情景,在脑中一一过了一遍。

    尤其是刚才脉诊和触诊,全从脑海里翻出来,就好像又给于少保看了一回病。

    直到管家过来叫他,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出神大半个时辰了。

    徐小乐检查了药材,并没什么问题,便告辞回了太医院。

    沈院使仍在院中游走,徐小乐见了便上前道:“见过沈公。”

    沈院使好像吓了一跳:“你突然这般温良恭让,叫我有些不习惯啊。”

    徐小乐嘿嘿一笑:“沈公,我要进藏书室看书,先不打扰啦。”

    太医院的藏书室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不过徐小乐当初给重庆公主看病,所得的“诊金”就是进出藏书室的特权。他之前也曾进去过,却没如此慎重打过招呼。沈院使就道:“为何今日如此懂礼?”

    徐小乐道:“今日见了于少保,见他忧国忘身,颇为感触。”

    沈院使大笑,就与徐小乐一道进了藏书室。他之所以乐意在太医院当这个院使,有一多半是为了这些藏书来的。(未完待续。)

428、治河

    两个爱书的人如果聚在藏书室里,肯定没空聊天。

    徐小乐和沈院使白天进去,晚上出来,三天都没超过十句话。基本每天都是

    “沈公早安。”“早。”;

    “沈公去吃饭么?”“去。”;

    “沈公走了啊。”“走。”

    ……

    旁人看在眼里,还以为徐小乐终于惹恼了沈院使,现在沈院使不理他了。这个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就连黄院判听了都信以为真,亲自守着藏书室,观察了两天,喜不胜收!

    谁知道第六天徐小乐没来,沈院使在藏书室里就长吁短叹,说了不下十来遍:“这孩子怎么还不来?我这儿还要跟他讨论讨论呢!”有资格进藏书室都是太医院骨干,听了难免就犯嘀咕:他在的时候怎么你就没问题要讨论呢?而且,你可以找我们啊!

    等徐小乐第七天过来了,一听沈院使的题目,就道:“你这是人老作妖啊,这么简单都不知道?”

    旁人吓出一身冷汗。

    沈院使却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考考你!”

    徐小乐一听这话就不理沈院使了。

    两人又不说话了。

    众人越发看不懂了。

    终于有一天,徐小乐看着看着,突然一拍脑袋:“惨了!”

    所有人都瞩目过去。

    沈院使就道:“怎么?”

    徐小乐无比痛苦道:“学艺不精,坑了病人。”

    沈院使奇怪道:“你还能有这份觉悟?你不是一向都老子天下第一么?不是一向都觉得张圣之下只有你数得着么?不是一向……”

    “就算我坑了病人,那也是相对我现在来说的。旁人就算治得再好,疗效还不如我坑出来的。”徐小乐卷吧卷吧书:“我先走了。”

    “书放下!”

    徐小乐只好放下书,空手出了藏书室。不顾一路上同僚惊讶,直奔马厩。

    墨精还在那里吃草,见徐小乐来了,就抬起头看他。

    徐小乐往墨精背上搭了毡子,一纵身就跳上去了,道:“去于少保家。”

    马厩里的人就笑话徐小乐:骡子能听懂人话么?

    墨精就在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大打响鼻,恨不得把鼻涕擤他们脸上,健步如飞地跑了。

    徐小乐赶到于少保府上,直冲门房。

    门房的人都认识他了,连忙开门,恭敬道:“徐大夫啊,今天怎么来了?”

    徐小乐道:“快给我通报,我要给少保诊脉。”

    门房里忙通报进去,一边请他门厅里喝茶。茶还没端上来,于少保就叫徐小乐进去。

    徐小乐轻车熟路地进了于谦的书房,打了个招呼就道:“少保,我给您诊下脉。”

    于谦有些奇怪,但还是伸出了手。

    徐小乐这回诊视时间更长,良久才道:“是我错了。”

    于谦颇为奇怪:“老夫这些日子喝你开的药,病情大有好转啊。”

    徐小乐道:“我若是开得更稳妥点,应该早就好了。”他要了纸笔,道:“少保不但是营气不振,清阳也有损伤。辛润的药物该减掉些。甘温的得加一点。”他下笔如飞,开了人参、桂枝、茯苓、生白芍、炙草、肉桂、煨姜、南枣诸药。

    于谦记性极好,早就把每天喝的方子背下来了,此时对比一看,道:“就换了三味药啊。”他还以为徐小乐有多大的错呢,只调整三味药,看来不是什么大事。

    徐小乐摇头道:“差别太大了。我猜这几天少保大便定有些稀溏吧。”

    于谦这几天一心都扑在黄河决口的事上,根本没关心这些小事。他只是觉得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精神愈加振奋,腹痛几乎断绝,就认定徐小乐的药开得十分好。

    徐小乐就道:“炒白芍药性稍缓,以养血敛阴为主。炒后长于养血和肝,多用于肝旺脾虚痛泻者,用于肝旺脾虚之肠鸣腹痛。我换了生白芍之后,养血的功效应该更明显。”他正要再说,就见于少保眼神望向自己身后,知道是有人进来了,便停了下来转身去看。

    “咦?”徐小乐见了来人,心中奇怪:“你怎么来了?”

    这人自然就是徐小乐的族伯徐有贞了。

    徐小乐一直以为徐有贞与于谦不合,谁知道亲眼看到徐有贞拜访于谦,而且还是免于通报的极高待遇。

    于谦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徐有贞则谦逊温和。倒是站在两人中间的徐小乐很有些手足无措。

    徐有贞道:“卑职听闻朝廷要选员治水,恰巧卑职曾在水利上下个工夫,特来毛遂自荐。”

    徐小乐心说你还有什么东西不会的?怎么乱七八糟学了那么多?

    偏偏考试还考得好。

    于谦这才知道徐小乐跟徐有贞的关系,便不要他回避了,道:“元玉有何见教?”

    徐有贞施施然道:“黄河沙湾决口至今七年,久无成效,实乃根本未立。一味筑堤拦河能有什么作用?最后泥沙愈高,河水愈烈,防不胜防。”

    于谦点了点头。历来黄河水患都是朝廷头痛的事,不说治好,只要能找到一条合适的路子,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徐有贞继续道:“少保,卑职以为,治河当三管齐下:置水门、开支河、浚河道。”

    于谦道:“元玉如何证明此三策能治得黄患?”

    徐有贞道:“卑职准备了两件物事,敢请少保移步。”

    于谦没有多想就起身随他而去,徐小乐自然也跟上去看热闹。他自己听说过黄河水患,也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不过在他的医学思想之下,黄河水患无论是堵是疏都不对。

    根源在于河里有泥沙呀!

    这就好像血气不足的人还偏要用泻药,这不是自寻死路么?只有解决泥沙的问题,才是真正解决黄河水患的根本。

    不过徐小乐没有看过水利的书,也不敢唐突,只看伯父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徐有贞领着于谦到了花园里,那里已经放了口他带来的瓮。

    徐有贞给于谦看那瓮底,竟然都是开了孔。一口瓮是方寸大小的孔,另一个开了十个方分大小的孔。他道:“一者少孔而大,一者多孔而小,其实累加的大小却是一样的。”

    于谦点了点头,等他动手。

429、不开心

    徐有贞展示了两个同样大小的瓮之后,就命人往里灌水。

    灌进去的水自然从瓮底的孔眼里流走了。

    一桶桶水加进去之后,眼看着那个大孔瓮里的水竟然满出来了。显然是流出的速度不如加的快。但是那个多孔瓮里的水却才到一半,可见流速要比大孔瓮快得多。

    徐有贞束手站在一旁,道:“少保,可见得这多孔瓮流水更快。”

    于谦知道徐有贞是以水瓮来比喻河道。若是多开水门,多开支河,河道里的水自然就不会漫出来。那么水患自然也就平息了。他心说如果从这个实验来看,说不定徐元玉还真有希望治好黄患呢。

    于谦道:“我知道了。”

    徐有贞朝于谦拱手作礼,就要告辞。偏偏他还拉上了徐小乐,这让小乐十分郁闷:我药方还没讲完呢。

    不等徐小乐表示反对,已经有管事进来通报,又是某某高官等着于少保接见。

    如今朝廷重担大多落在于少保身上,实在是忙得脚跟都不能落地。

    于谦一听那人的名字就知道大概是什么事。国事自然比自己的身体重要,他就对徐家伯侄道:“恕不远送了。”

    徐有贞道:“少保请便,我等自己出去便是了。”

    于谦急急忙忙就走了。

    徐小乐把药方给了管事,详细关照,这才跟着徐有贞出门。

    徐有贞出了门方才道:“你怎么会来给于少保问诊?”

    徐小乐奇怪道:“你怎么会这么问?”他是大夫,出诊是多正常的事啊?何况于少保什么地位?位极人臣!当然要找最好的大夫啦。

    比如他徐小乐!

    徐有贞颇有些落寞,自己看上的儿子,竟然跟政敌走得那么近。当初于谦在背后使坏的事,他可没有一天忘记。他就说道:“你觉得于少保是个好人?”

    徐小乐不明所以:“当然是啊,非但是个好人,还是个名相呢!他的功绩大概只有唐朝的长孙无忌,宋朝的寇准能够相提并论了吧?”

    长孙无忌是凌烟阁上第一功臣,为唐太宗立下了汗马功劳,又扶持唐高宗继位。寇准在宋真宗得封太子的问题上立场鲜明,大有功绩。后来还在檀渊退敌,几乎就是北宋版的于谦。

    徐小乐觉得前辈名臣之中,也只有这两位的功绩和于谦相似了。而且都还不如于谦。于谦非但确立了国本,还立了皇帝。所退瓦剌之兵不在边关,而在国都。这要比长孙无忌和寇准都出高一筹。

    徐有贞阴森道:“你说的这两位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徐小乐这才想起来。长孙无忌被许敬宗诬陷,削爵流放黔州,也就是大明的贵州,最后自缢而死。寇准被贬雷州,最后病逝异乡。

    给徐有贞这么一说,徐小乐也很不愉快,道:“我朝可不是前朝能比。”

    徐有贞道:“我看于少保的面相,呵呵,也不容乐观啊。”他见徐小乐就要发怒,连忙岔开话题道:“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成为名相?”

    徐小乐气道:“我怎么知道!”

    徐有贞嘿嘿一笑,道:“左手边放着金玉满堂堆积成山,右手边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安坐中间而能目不旁视,这种人才能成为名相啊!”

    徐小乐斜眼看他,道:“那看来你也没指望咯。”

    徐有贞也不生气,道:“我本来是可以功名始终的,但是为了不牵累老母,我也只能认了。不过啊,我给自己算了一卦,还是有可能做个名相的。”

    徐小乐不以为然,心说你个连真名都不敢提的人,还能当宰相?那我还成仙呢!

    伯侄两人话不对头,走着也别扭。徐有贞回翰林院继续干他的抄书大业,徐小乐就懒得回太医院了,直接回自己小宅院。他多日没有回去,宅院里已经姹紫嫣红一片,都是高若楠采买来的花草。

    吏部已经有了确凿的消息,本来是打算让高志远向上走一步,算作压惊。谁知道高志远在吏部混了几天,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干才。那就破例多走一步,铨选为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或是兵备或是巡粮。

    这可是个不错的职司,高志远自然十分高兴。消息传出,他也不是同年之耻了,官场上关系渐渐恢复,还有人送来了银子,以免他的生活困窘。

    高若楠也从家庭主妇的职位上解放出来,脱了围裙,换上了少女的彩妆,因为仍旧掌握着家中财权,手里又有闲钱,买起装饰品完全不肯吝啬,颇有些弥补青春的意思。

    高志远想想女儿一路的孝心,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伤她兴致,还颇为纵容,时常回来讲些京中风尚。

    徐小乐刚一进门,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人家。

    门里什么时候有了一面照壁啊!

    高若楠听到有人开门,已经迎了出来。她今早听徐大伯说小乐会回来,开始只是不信,没想到他还真的回来了。看来徐大伯的占卜之术颇为灵验,以后有大事也可以求问。

    高若楠看到墨精也正探蹄往里走,急忙道:“吴妈,把墨精从后门牵进去。”她对徐小乐道:“我在院子里种了好多花草,别叫墨精踩坏了。”

    一个中年仆妇迎了出来,对徐小乐行礼,口称“先生”。徐小乐看了她一眼,道:“这是谁啊?”

    高若楠道:“是父亲朋友借来帮忙的婆婆。”

    吴妈就要去牵墨精,徐小乐不肯松手,道:“我自己来,不用你帮忙。”

    高若楠见徐小乐面色不善,偷偷朝吴妈眨眼。吴妈只好松手退开,心说你们小两口吵架,连累我干嘛?

    高若楠就愉快道:“你看我做的这个照壁好看不?用的是城墙旧砖垒起来的。窗棂是商学士家的,我特意去求来的。他可是三元及第的文曲星,用了他家的窗棂,咱们也能沾点文气呢。”

    徐小乐斜眼道:“我是个大夫,要沾文气干嘛?”说着就要牵墨精进去。他倒是不介意姑娘家玩弄花草——总比嫂嫂那样舞枪弄棒要安全些……对他来说安全些。但是他很介意高若楠对墨精的态度,好像墨精是头牲口似的。

    唔,墨精的确是牲口,但它也是辛苦一路,从苏州追随到北京的牲口啊!

430、哭闹

    高若楠并不知道徐小乐的思路跟正常人有些不一样。

    徐小乐念起旧情来,绝不仅限于人。只要是跟他有过一段阅历的动物,无论猴子还是骡子,他都当它们是好朋友好兄弟。而且在排列亲近序列的时候,无论是猴子皮皮还是骡子墨精,都会跟人一起排序。

    徐小乐觉得自己一直在照顾高若楠,所以高若楠的亲近序列位于皮皮和墨精之下。应该是之下很多,在皮皮之下有顾家的平可佳姐姐,平姐姐之后是上皇朱祁镇、然后是墨精。

    墨精之后是周夫人的侍女采薇姐姐,采薇后面是沈院使,沈院使之后是西苑宫女万贞,然后是他的学徒黄仁、秦康、李金方……冯克难、韩新翰,然后才是高若楠。

    高若楠倒是比她父亲高志远的位列高,在高志远后面是族伯徐有贞。

    徐小乐这么一排列,发现穆大叔在自己的心目中地位还是挺高的,最近有些少了往来。反倒高若楠、高知府、徐有贞三个住一起的人几乎吊在最后,只比瞎子、瘸子要高些。

    高若楠隐隐有种被徐小乐眼神逼退的感觉。她敏感地发现徐小乐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冷淡,竟有跟她断绝往来的意思。

    之前大家住在这里不是亲如兄妹么,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

    徐小乐闷声不响就牵着墨精往里走。

    墨精看到院子里种了这么多红花绿叶,就有些走不动步子,探头凑向一朵艳丽的大红花。

    高若楠忍不住叫道:“那是扬州移来的芍药,都快八月了还能开花不败,十分神异!”

    徐小乐看都不看她一眼,本来想拉墨精的,也不拉了,反倒说:“墨精就是闻闻花香,看你小气的。”

    高若楠突然双目圆睁,手指急点:“呀呀呀,它咬上去啦!”

    徐小乐也看到墨精张开嘴咬向芍药,但是他没有来得及拉缰绳,只能眼巴巴看着墨精舌头一卷,将芍药花嚼在嘴里。

    高若楠双眼中就蒙了雾。

    芍药是扬州特产,就算在那边也是名贵花木。寻常芍药在这个时节早就败了,偏偏这几本经过高人照料,开到如今。她本来想细细跟徐小乐说这花的故事,谁知道徐小乐一回来就纵容墨精把如此难得的花给吃掉了。

    这骡子就像是捣乱的熊孩子,徐小乐就像是纵容熊孩子的熊爹娘!

    高若楠若不是打不过徐小乐,真想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打一顿!

    ——要是晚晴姐在这儿就好了,肯定会教训他的!

    高若楠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了,眼泪噗噗往下落。

    徐小乐偷看了一眼,又去拉墨精,偏偏墨精吃上了瘾头,眼看着就要连杆子都嚼了。他也知道花草这东西有陶冶情操,怡情养性的作用,用来给骡子吃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但是现在难道能够骂墨精么?

    姑且不说墨精能不能听懂,自己气势上就败了啊!

    徐小乐一边拉墨精一边劝:“芍药不能多吃,这东西太寒!”

    高若楠哭声更响亮了。

    吴妈站在一旁看得心急火燎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照理说这个姑爷也不是大老粗呀,书房里放了那么多书,难道就没点书香气?

    吴妈见高若楠哭得伤心,终于忍不住道:“姑爷,您也让让小姐呢。为了头骡子,哪至于呢!”她是高知府的故友借过来的,属于娘家人,立场十分坚定。

    徐小乐瞪她一眼:“谁是你家姑爷,别乱攀亲戚。”

    吴妈被说得一噎,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大白鹅,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高若楠满脸通红抽泣道:“我们有过婚约的,你不能赖婚!”

    徐小乐就道:“这事原本就你爹自己在说,后来退婚也是他提的,不管真有假有,反正我们没什么关系。”

    高若楠哭得更伤心了:“我们要是没婚约,我住在这儿算怎么回事!你坏我名节。”

    徐小乐道:“那是你的事,关我屁事。”

    高若楠就出拳打徐小乐:“你混蛋!”

    徐小乐闪身就避开了,衣角都不叫高若楠碰道:“我好吃好喝供着你的,当你亲妹妹一样照顾。哪里混蛋了!哼,我当你是亲妹妹,你却想着霸占我的身子,你才是混蛋!”

    要论胡说八道、胡搅蛮缠,十个高若楠都不是徐小乐的对手。

    高若楠觉得自己心爱的芍药被吃掉已经是天下最委屈的事,结果还要被小乐说得如此不堪,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到,索性直接蹲地上专心哭了起来。

    墨精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缓缓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徐小乐和高若楠。

    徐小乐心说就是你个货惹的事,哎呦,另外几朵也吃掉了啊!这东西真的是有点寒呐!他怕墨精再吃下去回头拉稀,用力拉着墨精往后面厩棚去了。虽然觉得高若楠哭得很伤心有些不忍,但还是咬住没回头。

    吴妈连忙去安慰高若楠,陪她一起蹲在地上,道:“小姐啊,你貌美如花的一个玉人,何必认死理呐。他也就是个小郎中罢了,撑死了六七品官,老爷如今都是左参政了,将来还不得官居一品?”

    高若楠哭得更响了,根本不理吴妈,起身自己跑了。

    吴妈万分无奈,心说自己年轻时候怎么就没遭过这种瘟?看来官宦人家的脑袋都有些不对头。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正要去厨房做饭,就听到门前有人喊:“徐兄,徐大夫在家么!”

    大门没关,那人缓步绕过照壁,对于没人应门颇感惊讶。

    吴妈只好先过来道:“这位官人可是找徐大夫?”

    那人道:“正是,请通报一声,太医院韩新翰前来拜见。”

    徐小乐在后面安顿好了墨精,低声责怪了它啃食芍药的事,正好出来就见韩新翰来了,笑道:“韩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韩新翰面带喜色:“徐兄快随我去院里,有大好事!吏部把你的堪合发下来啦!从今以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啦!走走,咱们去领了堪合,做套新衣裳,升官有两大喜事,兄弟可知道?”

    徐小乐疑惑道:“发财、死老婆?”

    韩新翰的脸立刻就胀成了猪肝色。

431、醉酒

    “你可不敢跟外人这么说啊。”韩新翰对徐小乐道。

    徐小乐觉得北方人说话很奇怪,我为什么就不敢了?你说我不敢我就不敢了?殊不知北方人说“不敢”就跟“不要”是一个意思。韩新翰生怕徐小乐说出去,人家还以为这是他教的呢!

    只看脸的话,徐小乐还真是貌似良善之辈。

    韩新翰道:“升官两大喜事:改个号,纳个妾。你现在有了官身,可以改号了。不过你这个年纪又没大妇,看来第二桩好事轮不到你了。哈哈哈。”虽然徐小乐不按常理说话,跟他聊天很容易聊死,韩新翰终究是把预备好的说辞说了一遍,就是最后笑得有点干。

    徐小乐觉得这个小院突然之间就不舒服了,就道:“那咱们走吧,晚上叫些朋友,一起去吃个饭。”

    韩新翰自然称好。

    两人一起到了太医院,看到沈院使还在外面闲逛。这老头为了不让别人去他值房,简直到了疯魔的程度,宁可自己都不回去了。

    沈院使见了徐小乐,就道:“小乐啊,我说的不错吧。你看看,好事不就来了么?”他拿出吏部堪合、腰牌,又道:“你的官袍也不用去做了,就穿上次那套吧。我看你穿得挺合身的。”

    徐小乐接过堪合、腰牌,拿在手上翻看。

    堪合就是个文本,一份放在吏部一份放在家里,平日是不拿出来的。腰牌代表了一个人的身份,得随身佩戴。徐小乐之前那块腰牌照道理是要还给院里的,但是沈院使也没说要,也就罢了。

    徐小乐奇怪道:“于少保百忙之中还能记得这事?”

    沈院使嘿嘿笑道:“于少保哪里会记得。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守在于少保门前,只要于少保见过的人,他们很快就会有得到消息。你治好了于少保的病,多少人急着巴结你呢。”

    徐小乐不信:“巴结我干嘛?我跟于少保也只是病人与大夫的往来,又不能帮他们升官发财。”

    沈院使道:“你只看当下,人家看的却是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之后。说不定哪天自己遇到了麻烦,你就是一条门路。现在与你交好,就是给未来留了一条路。”

    徐小乐撇撇嘴,心说他们不知道我六亲不认,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送我个官身又如何,我又不稀罕。

    他突然想到高若楠变得矫情小气又不可理喻,完全没有洗衣煮饭的若楠妹妹可爱可亲,心说这都是她爹当官闹的,可见当官真不是什么好事。

    徐小乐回想起自己狐假虎威以徐翰林的名义在乡梓间骗吃骗喝,脸上就有些发红。他心说我当时是实在没本事,若是有今天一半的本事,就算去摇铃卖药,也绝不做那种丢人现眼的事了。

    沈院使见徐小乐并不是很高兴的模样,就道:“当了官你都不高兴?”

    徐小乐无所谓道:“这芝麻点大的官算什么?而且我胸中自有沟壑,当官才动不了我的心呢。”

    沈院使笑了:“你的沟壑是什么?”

    徐小乐一昂头道:“我要成仙!”

    沈院使哈哈一笑,道:“玩去吧。”说罢就走。

    徐小乐一时没反应过来,沈院使是叫自己去玩,还是在骂他?他可知道那些京师人惯会使坏,把“玩蛋去吧”说得飞快,“蛋”字说得很轻,听起来就像是“玩去吧”。

    不一时,韩新翰已经叫了平日交好的吏目、御医过来。又有一些御医肯定是不会跟徐小乐去玩闹的,但请是必须要请的。这些事务要徐小乐去办,不是不可能,而是压根不可能!还好有韩新翰帮着张罗,也不叫人觉得徐小乐不懂事。

    徐小乐觉得这样也挺好,大家出去吃饭,他只负责付账就行啦。至于同僚交际,人脉培养,对他来说全是虚的。他只认医术,根本不在乎别的。要说地位的话,上皇的地位够高了不?人家可是当过皇帝的。但是不会医术,也就做个好朋友罢了。

    酒足饭饱之后,徐小乐跟大伙出了酒楼,纷纷作揖告别。他悄悄拉住了韩新翰,大着舌头道:“我不想回去,哪里有住得舒服些、干净些的地方?”他想着韩新翰是京师土著,总是能推荐一两家好点的客栈。

    韩新翰心中大喜:“原来小乐你也有寡人之疾?甚好甚好,我带你去。”

    徐小乐喝过酒之后脑子有些木,一直在想着“寡人之疾”是什么意思。似乎以前读书读到过的,为什么现在就想不起来了呢?看来酒这个东西果然不好,以后再也不喝了。

    韩新翰拉着徐小乐就去了行院。

    徐小乐走到门口就觉得不对。

    正经人家哪有大晚上这么热闹的?简直车水马龙啊!他隐隐听到里面传出来姑娘的笑声,连忙道:“老韩,这里不会是窑子吧!”

    韩新翰惊诧道:“我怎么可能带你去窑子!我是那种人么!”

    徐小乐这才放松了些:“我怎么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

    韩新翰道:“哪有什么不对劲,想当年我没成亲的时候,偶尔也来这里消遣。”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沉默着往里走。

    徐小乐只有半个脑袋能用,跟着往里走了几步,不知哪里冒出来几个粉妆女子,嘻嘻哈哈把他夹在中间就往楼上走。

    徐小乐听到有个甜得发腻的中年女人说道:“韩相公,你可是好几天没来啦。这位公子是?”

    徐小乐顿时一个激灵:这里就是窑子吧!

    韩新翰并没发现徐小乐的异常,还在为自己撒谎被揭穿有些不好意思,对徐小乐解释道:“我是成亲之后才经常来的。”

    徐小乐甩了甩头:“不行,我不能来这儿!我们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吧。”

    那中年女子就不乐意,挥开搀着徐小乐的姑娘,亲自贴了过来:“公子呀,难道是奴婢们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们百花苑可是京师最富盛名的院子了,就连王公贵戚都常来玩呢。你要换地方,还能换到哪里去?”

    她说着还给了徐小乐一个似嗔似怨的飞眼,若是换个人,恐怕骨头都要酥成渣。

432、丁香

    徐小乐打了个冷颤,瞬间就清醒了许多,道:“不对,我不能呆这儿,我先走了。老韩,你慢慢玩。”他说着就往外跑。

    虽然喝了酒,徐小乐的身法也不是老鸨能够追上的,看似跌跌撞撞跑了几步,结果就神奇地绕过了所有站在附近的姐姐妹妹,避开了每一条伸向他的粉臂玉手。

    韩新翰本以为自己没喝多少酒谁会在酒楼里吃饭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然而他看到徐小乐的身法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我真的喝多了?

    徐小乐一直跑到隔壁巷子方才停下脚步,用力拍了拍脸,心说没想到老韩竟然是那样的老韩,今晚要不是自己反应快,肯定就毁在这里了!

    他定了定神,深吸两口气,发觉自己无处可去。

    宅子已经不是原来的宅子了,里面多了许多花和装饰。虽然小乐也不能否认这些装饰、花草叫宅子更美观舒适,但他就是不喜欢。

    非但宅子变得叫他不喜欢,就连宅子里的人也叫他不喜欢。

    徐小乐不喜欢诋毁于谦的徐有贞,不喜欢当官就变了个人似的高志远,不喜欢精明到无可挑剔的吴妈,也不喜欢什么事都叫别人动手的高若楠……总而言之,他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所以才决定去住客栈,回头再找个地方住。

    徐小乐靠着墙蹲坐在地上,想起了木渎小镇,想起了每天胆颤心惊也要摸回家。他从来没有不喜欢过嫂嫂,就算被打得满院子飞跑也甘之如饴。他又想起了胡姐姐,想起了梅清、枫香和包子脸的夏荷。

    他还想起了笑笑……

    徐小乐心说笑笑就从来都很乖巧,从来不惹他生气。

    京师真是无趣得很,看完了书就早点回去吧。

    徐小乐站起身,看着夜幕下笼罩的京师,仿佛一头蛰伏的勐兽。这里有名有利有各种前程广大,但是没有家。

    感慨了一番,徐小乐就想着该去哪里过夜。自己在太医院的好朋友显然是靠不住了,城外的人家也不用考虑了。难道去皇宫借宿一晚?唔,是啦,之前曹吉祥还帮他找个小屋子可以过夜,但是……徐小乐很不喜欢曹吉祥,不愿意跟他再有往来。

    就在徐小乐纠结的时候,突然听到韩新翰的声音:“小乐!徐大夫!救命啊!”

    徐小乐一个激灵。虽然老韩是那样的老韩,但终究还是他朋友,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麻烦。打架他肯定是帮不上忙的,不过可以帮忙跑腿叫他家里人来收尸呀。

    徐小乐就从巷子里窜出来,叫道:“怎么回事?”

    韩新翰像是落水人抓到了救命稻草,闻声跑了过来,道:“救命,出人命了!”他抓住徐小乐的手臂就往百花苑跑,道:“刚才还好好的,突然怪叫一声就死了。”

    徐小乐被勾起了好奇心,连忙道:“是猝死么?那你找我干嘛,去五城兵马司呀。”

    韩新翰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死了……”

    徐小乐见他说得颠三倒四,一会儿说是死了,一会儿又说不知道是否真的死了,看来真是喝多了。他连忙缓了口气,问道:“是男是女?”

    “是百花苑的丁香姑娘。”韩新翰道。

    徐小乐快步跟上,百花苑里的丝竹声已经停了,客人都有些慌乱,厅堂正中围了一圈人,有人低声哀叹,有人口诵佛号,还有人哭天怆地就是那个说话能叫人骨头酥成渣的鸨母。

    丁香是才开始接客没几个月的新嫩,若是这就死了,之前十多年可就都白养了

    徐小乐拨开围观众人,道:“我是大夫。”

    鸨母连忙闪开一旁,待看清是刚刚逃走的年轻人,立刻又缠了上来,拉住徐小乐的手臂:“大夫,你可要救救我家丁香,她才十六岁啊!”

    徐小乐道:“诊金十两。”他说完就走了过去,俯下身去摸丁香的脉。

    鸨母被这十两银子的诊金吓了一跳,但是想想丁香若是就此死了,损失何止十两?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韩新翰身上,这是丁香的客人,大夫也是他找来的,若是能让他把这笔银子包掉就好了。

    徐小乐摸了一阵,道:“只是昏阙过去了,一时半会死不了。先抬回屋里,我开个方子。”他看到韩新翰凑过来,就笑道:“老韩,你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怎么是生是死都辨别不出?”

    韩新翰脸上通红,也不知道是刚才喝了酒还是羞愧难耐,就道:“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苑里几个戴绿头巾的汉子就找了门板,把丁香抬上了楼。

    徐小乐和韩新翰就跟了上去。

    鸨母自然不能因为一个小姑娘就把大好的生意都停了,留在下面安抚客人。

    不一时,徐小乐就听到下面的丝竹声又起来了。

    徐小乐跟着绿头巾进了丁香的闺房。丁香不是当红姑娘,房间里也没有名贵香料的气味,只有股淡淡的花香。再看陈设也都寻常如一般女子的闺房,只是乐器多了些。

    韩新翰一路跟着,直到丁香安然躺在了床上,方才问徐小乐道:“人如何了?”

    徐小乐道:“这位姑娘平素脾气不好吧?”

    韩新翰摇头:“怎么会?丁香素来都是温柔体贴的。”

    一旁守着的绿头巾就笑了:“姑娘在客人面前,当然是得温柔体贴,难道还能闹小性子?”他话里有话,不用说透,大家也都明白了。

    徐小乐就道:“这姑娘肝气太胜,今天发作是因怒则气上,气血上冲头目而导致神昏不醒。”他说完之后自己心道,嫂嫂当初也是这个毛病,不过因为洗了冷水澡,混杂了寒湿,更加麻烦罢了。他就道:“问题不大,我开个方子就是了。”

    徐小乐就要叫人取纸笔来。绿头巾却都不动,徐小乐又说了一遍,他们方才道:“这事得妈妈来说才算,否则谁给得起你诊金呢?”他们都听到徐小乐说的诊金十两,这可不是小数目。

    徐小乐道:“诊金的事再说,方子总是要开的。”

    那两个绿头巾知道丁香在妈妈眼里恐怕还不值十两银子,纷纷抿口偷笑,给了徐小乐纸笔,看他等会讨不到诊金会如何气恼。(未完待续。。)

433、骂人

    “我可怜的女儿啊!”

    鸨母一进丁香的闺房便哭了起来,若是叫不知道的人见了,还真以为她们母女情深。其实鸨母的眼泪里有九成九都是因为坏了生意才流的,剩下的那丁点也不单是心疼“女儿”,还心疼看病买药的银子,以及女儿不能接客带来的损失。

    徐小乐虽然对此不甚明了,但是真情假意还是能够分辨的,反倒是韩新翰那么大个人竟会被鸨母的哭声感动,跟着流泪。

    韩新翰泪眼婆娑:“妈妈且莫悲伤,徐大夫医术高明,他已经开了方子,服下必然能好。”

    鸨母双手接过方子,先看了一遍,见没什么贵重药材,就转手交给绿头巾叫他去抓药。她用手帕抹着眼泪,道:“多亏了韩先生在,多谢徐大夫。”

    徐小乐道:“平日里还是要注意纾解。”

    身心一体,心情常会影响身体,身体又会反过来影响心情。若是钻进了牛角尖不肯走出来,就会恶性循环。书上说“情深不寿”,未尝没有道理。不过这些话徐小乐却没办法多说,人家都沦落风尘了,说不定还觉得生不如死呢,去要求人家修身养性怎么可能?

    徐小乐就道:“诊金十两。”

    鸨母立刻就止住了哭泣,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徐大夫呀,怎么就十两呢?”

    “你给二十也行。”徐小乐心说倒霉,这模样看起来有点像是要赖账啊。

    韩新翰就对鸨母道:“徐大夫医术高超,诊金最少都是十两起。”

    鸨母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哪里知道医术高低?不过十两银子也实在太贵了,我三钱五钱找来的大夫,一样开方子抓药,哪里要得到十两!”

    徐小乐见她瞬间就变了脸,心中厌恶,直言道:“你这是想赖账了啊。”

    鸨母就叉腰提声道:“你这是想讹人了啊!也不去扫听扫听,我们百花苑可不是没有靠山的小窑子。宫里拿张片子出来,你就别想在太医院混下去啦!”

    徐小乐几乎都被气笑了,道:“为了十两银子,你还要宫里拿片子出来?与其废这个力气,你把那些要说给阉人听的好话说给我,我若是高兴,连药钱都舍给你了。”

    徐小乐要诊费一向都是看人下菜,有钱人多要些,没钱人少要些,或者索性就白看。从他朴素的金钱观来说,就是让有钱人帮没钱人付钱。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嘛。

    要是有钱人不肯付钱,那岂不是等于穷人花钱养大夫。这显然是劫贫济富,极不公平的事。

    鸨母被徐小乐一句话噎住了,生平见了无数人,说了无数话,今朝却在沟渠里翻了船。她实在没办法反驳徐小乐,因为所谓拿片子云云都是吓唬人的,宫里老公白白让你用人家名头?非但要说好话,还得奉上好礼物呢!这就不是十两银子可以打发的。

    韩新翰就偷偷劝徐小乐:“人家背后有大门槛,咱们还是算了吧……这诊金我来出。”

    徐小乐知道吏目的工食银不多,养家大约就够呛。韩新翰大概是家里面还有别的收入,所以能常来这里玩耍。不过听说他家里母老虎十分凶悍,估计藏些私房钱也不容易。

    十两银子,足见真爱。

    徐小乐道:“我也不是少这十两银子,偏偏就看不惯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唔,不对,这位大娘简直就是糖公鸡,非但不拔一毛,就地打滚还要沾些毛回去呢!”

    鸨母恼羞成怒,双手叉腰:“你个有人养没人教……”

    徐小乐一巴掌就唿了上去。

    华夏骂人的话有千千万万,能让徐小乐由衷痛恨的就是这句。

    失去父母之后,他全靠哥哥养活,后来哥哥也不见了,就由嫂嫂接班。要说教育,的确是少了点,兄嫂能教他识字就很不容易了。不过即便是事实,徐小乐也不能容忍这话骂在自己头上。

    鸨母这边还没彻底放开骂架呢,只是先用骂小孩的常见语热热身,谁知道竟然引起了这么大反应。她捂着脸还要再说,徐小乐已经从她身侧窜了过去,抬起一脚就蹬在鸨母的屁股上。

    鸨母直接趴地,牙齿都差点撞掉几颗。

    徐小乐道:“看你人老珠黄一身横肉,这回就放过你。你要是再敢说我一句难听话,我就叫你这买卖都做不下去!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叫宫里拿片子到太医院找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徐小乐爷爷就是我!”

    徐小乐说罢,扬长而去。

    韩新翰看看鸨母,又嗳嗳地叫小乐,还要回头去看床上的丁香,一时间脑袋就懵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

    徐小乐负气而出,到了外面晚风一吹,人也就冷静下来了。

    他心道: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说话不算数,岂不是成了小娘皮?还好还好,还好这老女人给我打怕了,她若是真的再骂我一句,我少不得要来烧她房子,那时候惹下的祸就大了。

    徐小乐边走又边回想今天的见闻。诊金没了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个丁香实在可怜。沦落风尘摊上一个这样的“妈妈”,连看病的银子都不舍得拿出来,得多么冷血?

    反倒是韩新翰,虽然说是来玩耍的,倒是敢把这个担子担下来,看来还是有些情义。徐小乐这么一想,也就大度地不计较韩新翰差点坑他的事了。

    这么边走边想,徐小乐就到了皇宫附近的小巷子里。

    正是曹吉祥安排的屋子,那里倒是还空着。

    徐小乐无处可去,只好不去想曹吉祥烦人的模样,先住一晚上再说。等到明天就去找沈院使,去他老人家家里借宿一晚。

    就在徐小乐打上司的主意时,百花苑的余波还没消退。

    鸨母灰熘熘从地上爬起来,指桑骂槐将徐小乐一通臭骂,以至于好脾气的韩新翰都要发火了,她方才收敛了几分,退了出去。

    床上的丁香貌似一直都在昏迷,其实却被硬生生“骂”醒了。她头痛欲裂,听到妈妈在骂人,便不敢睁眼。等鸨母出去了,她知道屋里就只有韩新翰,方才假装刚刚醒转过来,旁敲侧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434、讹诈

    天底下心机最为深沉的地方,除了官场就是风月场了。

    韩新翰没有心机,所以他是官场的边缘人,注定一辈子在太医院处理文书,抓不住飞黄腾达的机会。他又是风月场的痴心人,注定学不会游戏花丛,闻弦歌而知雅意。

    丁香只寥寥几句话,就让心神失守的韩新翰把刚才的事一一复述出来。他对丁香有意思,颇为她不平,说的时候难免带着情绪,却浑然没有注意丁香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丁香一边听着韩新翰说话,一边哀怨自己命苦。她自小被人卖到行院里,学习吹拉弹唱,服侍男人。虽然满心想跳出这个火坑,十来年也没找到一条路子。

    她知道韩新翰是没有资本给她赎身的,然而自己姿色平平,技艺也平平,要想找到一位爱上她的金主实在要靠极好的运气。

    今天鸨母的反应非但让丁香绝望,更让她最后一丝尊严落在地上,被踩踏得支流破碎。

    人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尊严,就很容易做出傻事。

    有些人会去做伤害别人的傻事,有些人则会用伤害自己来报复别人。

    丁香送走了韩新翰,描眉画唇,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惨然一笑,投缳自尽。等丫鬟发现的时候,丁香的尸体都已经冷了。

    鸨母这回是真的伤心了。

    丁香一死,之前投在她身上的银子都打了水漂。她本来想用配冥婚的法子捞一些回来,偏偏连这个都找不到买家。眼看着尸体都要肿起来了,就连义庄的人都说,若是再不落葬就要她们抬回去。

    鸨母吃了大亏,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她转念一想:丁香一死,不是正好去讹那个倒霉催的太医嘛!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将丁香的尸体抬去了太医院。

    “冤枉啊!我女儿死得好冤啊!”鸨母在太医院门前大声哭喊,很快就聚起了一帮人。这里往来者多是吃公家饭的,最有闲情逸致看热闹了。

    当下就有人问那鸨母:“你抬着尸身跑到太医院门口喊冤,恐怕来错地方了吧。”

    又有人给她支招:“若是你女儿吃了庸医的药而死,也不该来太医院,该去顺天府告状。”

    鸨母早就动过心思,想说丁香是吃了药之后死的,办徐小乐一个庸医杀人的罪名。不过衙门里的常客跟她说,仵作一眼就能看出人是投缳死的,还是别自作聪明的好。

    于是鸨母就哭道:“我女儿是自己投缳上吊死的。”

    旁人就奇怪道:“你女儿既然是自尽,你来太医院喊什么冤?”

    鸨母就道:“太医院的徐小乐徐大夫,硬是要十两诊金。我女儿给不出,活生生地叫他逼死了啊!女儿啊,你怎么如此狠心,就抛下母亲走了啊!女儿啊,就十两银子啊,你怎么这般想不开啊!”

    众人听了不免心生同情。他们以己度人,真要是生了病,肯定是拿不出十两银子做诊金的。虽然觉得贵,但是想想人家是太医院的御医,那可是给银子都未必能请得出来的,似乎十两又不怎么多了。

    就有人对鸨母道:“你也是,满大街的大夫不找,找御医可不得花钱吗?人家肯去看就已经不错啦。”

    鸨母一噎,旋即嚎得更大声了。

    门外这么一闹,门里自然也是物议汹汹。

    因为这事,太医院还分成了两派。一派人觉得徐小乐有些不厚道,即便是风尘女子,终究也是一条性命,就这么被逼死了有伤天和。另一派觉得徐小乐太不检点,没有身为御医的觉悟和底线,竟然去行院里给风尘女子看病。

    这两派又一致认为徐小乐有些不聪明:被人闹到大门口,前途堪忧啊!

    沈院使把徐小乐找过去问了几句,又叫了韩新翰作证,知道这事不怪徐小乐,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劝走,总不能老叫她这么堵着门骂啊。”

    徐小乐连连点头,道:“恐怕得沈公出面了。”

    沈院使甩袖就走:“我出什么面?谁惹的祸谁去解决。”他走了两步又回来了:“小小年纪,去行院干嘛。”

    韩新翰一听,冷汗就下来了。他很清楚那天是自己拉着徐小乐去的,后来徐小乐跑了,又是他去求小乐给丁香看病,可以说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徐小乐倒是没出卖韩新翰,他光顾着跟院使顶嘴了。他道:“你是太医院的首领,出了事不出头,以后叫弟兄们怎么跟你混!”

    沈院使怒道:“爱混不混,我又不稀罕你们。你当太医院是街面上那些混子么!”

    徐小乐嗤之以鼻孔。

    韩新翰拉了拉徐小乐,小乐不理他,仍旧跟院使置气。韩新翰只好自己去善后,想到与丁香往日的温存,心中悲伤不已。

    他之前的确没骗徐小乐,百花苑的确不是窑子,而是行院。这两者的区别就跟岳麓书院跟乡下蒙学、私塾的区别一样。

    行院固然做皮肉生意,但最主要的还是听曲和聊天。韩新翰为人胆小,在家又被母老虎管得严严实实,一腔情怀全在丁香身上,只觉得这女子是自己的知心好友,精神所寄。他出了大门,就看到照壁下面躺在草席上的丁香遗体。

    因为天气炎热,遗体散发出的尸臭叫闹事的人都退开三丈远,此刻孤零零躺在那里,更显可怜。

    韩新翰登时就有些站不稳了,晃了晃身子方才站定。

    鸨母见韩新翰出来了,立刻就来劲了,上来与韩新翰理论,并且开口就要一百两银子安葬费。

    韩新翰听了大怒,破口骂道:“就是你不舍得给丁香请大夫,她才投缳死的!竟然还有脸前来讹诈我们!”

    鸨母见老实人发飙也有些害怕,缩了两步,旋即又哭闹起来。

    韩新翰也不管她,只是看着照壁下的丁香发呆。

    侧门里又出来个官人,径直走向鸨母,面带愉悦的微笑,道:“太医院可不光光是御医的官署,还是主管天下医政的衙门。你们这么闹,等兵马司的人来了,如何收场?”

    鸨母就跟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登时嚎不出来了。

    那人正是跟徐小乐有仇的黄院判。(未完待续。。)

新年快乐~!

祝诸位书友,

    新年大吉!

    阖家欢乐!

    身体健康!

    财源广进!

    小汤在此给诸位拜年啦~!

435、救急

    黄院判这回总算是找到了个借刀杀人的好机会。他对鸨母口传机宜,道:“徐小乐每回出诊,诊金最少十两,家中的银子都能堆成山。你们与其在这儿闹,不如去他家门口堵门,他家就在……”

    鸨母听了黄院判的话,焉能不知道这是祸水旁引的意思?不过诚如黄院判说的,太医院怎么说都是朝廷的衙门,真要是闹大了,自己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尤其是宫中的靠山只认钱,可别到时候入不敷出,反倒蚀本。

    鸨母就抽泣道:“我本不想在这儿闹事,实在是走投无路。既然蒙老爷指点,我这就找冤头债主去。”她说罢转身一挥手:“走!”

    百花苑那几个戴绿头巾的龟公皱着眉头上来抬了丁香的尸体,往徐小乐家走去。鸨母趾高气扬,好像德胜的将军一般在前面带路。

    韩新翰已经出离了愤怒,转身回到院里。

    徐小乐还躲在里面等消息呢。他并不怕跟人吵架,但是百花苑那个鸨母乃是泼皮无赖的母大虫,若是被她缠上终究有碍观瞻,好歹自己如今也有了官身。

    听了韩新翰的示警,徐小乐反倒放轻松了,道:“她当我家就是个好去处?让她去闹。”

    韩新翰知道徐小乐家里还住着两位高官和一个锦衣卫。高官那边估计一时用不上,锦衣卫却正好拿来派用场。他想到这冷心肠的鸨母要撞在刀口上,心中腾起一番快意。

    韩新翰道:“小乐啊,你终究还是回去看看稳妥些,好歹也得让家里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徐小乐知道韩新翰想看热闹,发泄心中块垒,再想想自己踩上的狗屎总也得露个面,不能全让人家去善后。他就道:“咱们一块去吧。我也有些日子没回去了。”

    黄院判远远看到徐小乐和韩新翰离开太医院,只觉得报仇有望,喜不胜收。他略一思索,也找了个由头先走,远远吊在徐小乐和韩新翰身后,准备看一出好戏。

    徐小乐很快就追上了百花苑的人,见对方人多,一旦撕扯起来自己肯定是要吃亏的,于是他就拉着韩新翰绕了路,从后门进了院子。正巧吴妈在后厨摘菜,见徐小乐进来,十分诧异。

    “徐公子,您回来了啊。”吴妈上前招唿。

    韩新翰颇为好奇,哪有下人叫主人“公子”的?他却不知道,吴妈原本是叫徐小乐“姑爷”的,被徐小乐硬生生怼了回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唿,只能叫“公子”了。

    “老罗回来了么?”徐小乐不待见吴妈,这么问她也算是一种回应。

    “罗爷还没回来。”吴妈怕触了徐小乐的霉头,小心翼翼道。

    徐小乐“哦”了一声,就听到前面有人拍门,肯定是百花苑的人到了。罗云没回来,他也就不敢开门了,关照吴妈道:“等老罗回来了在再开门,现在就叫那帮人闹去。”

    吴妈这才知道是有人来家里闹事,颇为为难。

    鸨母在太医院门口还有所收敛,不至于闹得太难看。如今到了徐小乐家门口,这才真是肆无忌惮呢,又哭又骂,连左邻右舍都惊动了,纷纷出来瞧稀奇。

    吴妈好几次都听不下去了,恨不得开了门跟那群绿头巾对骂。不过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段位远逊于那个老鸨母,即便骂赢了那帮龟奴,终究还是要吃那老货的亏,不如不去。

    徐小乐不理会吴妈抛来的各种眼神,索性带着韩新翰躲进了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说这闲话。因为隔了院子,外面的喧闹声倒也不是很吵人。

    百花苑的人在徐小乐家门口闹腾了小半天,罗云总算回来了。

    罗云今天跟人角抵,赢了不少彩头,正准备换了衣裳去找徐小乐下馆子,就遇到了泼妇骂街。他还在人群外听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那是老子家!

    罗云拨开人群,上前骂道:“哪里来的泼妇,竟敢堵我家大门!”

    百花苑众人顿时噤声,仰视罗云。

    罗云如同铁塔一般,俯视着那鸨母和一帮绿头巾。

    鸨母道:“你家?这里不是庸医徐小乐家么?他害死了我女儿……”

    “去你妈的!”罗云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吴妈扒着门缝往外看,看到罗云一巴掌把那泼妇打倒在地,心中无比爽快,忍不住连连跺脚,就跟亲自踩在那老鸨身上一般。若不是她跟“徐公子”不怎么友善,说不得要请公子出来看看热闹。

    罗云脑子的确不好,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很和善的人。虽然在徐小乐面前,罗云就像是个人畜无害的温顺大牲口,但是谁要是忘了他爹是苏州紫面虎,他本人从小就听着锦衣卫的各种故事长大……谁就得小心点了。

    百花苑的鸨母自然不会记性不好,但她压根不知道罗云的为人。罗云知道自己的脑子的确不太灵光,所以能动手的时候绝不会跟人哔哔。

    “你等着……”鸨母被戴着绿头巾的龟奴从地上扶起来,捂着肿起来的脸颊,口中含煳道。

    罗云上去就是一脚,将她活生生踹飞起来,落地的时候就没声音了。他上前朝那几个龟奴挥了挥拳头,龟奴连忙拉着鸨母退开一旁,半个字都不敢说。

    “把死人拉走!”罗云如同怒目金刚一般。

    龟奴们不敢怠慢,分出两人抬了丁香的遗体,又搀扶着悠悠醒来的鸨母退了出去。

    罗云盯着他们走远,正要回身叫门,就见大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吴妈兴奋地满脸通红,毕恭毕敬地躬身迎接罗云:“云哥儿回来啦!且用点热茶,马上就做饭。”

    罗云转脸就把刚才的事抛诸脑后了,道:“别做我的了,我换了衣裳就去找小乐,今晚下馆子吃。”

    吴妈这才冷静了些,道:“徐公子带了客人回来,就在书房。”

    罗云哦了一声,大步流星往书房走去。

    徐小乐在书房里跟韩新翰说话,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见叫骂声戛然而止,猜是罗云回来了。出来一看,果然如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叫道:“小云!你总算救了我啦!”(未完待续。。)

436、干爹

    罗云挠着后脑勺嘿嘿憨笑。他感觉来了京师之后,自己跟小乐之间渐行渐远。小乐有了“医术”,简直像是换了个人,非但以前吃喝玩乐都戒了,就连人情味都淡了许多。

    不过还好,罗云自己也找到了可以寄托的游戏摔跤。现在他在锦衣卫里声名显赫,已经有人主动找上门来求学摔跤技艺。不过他自度还不足以课徒,所以没答应别人。如果哪天他也跟徐小乐一样,身边总有人围着讨论摔跤,恐怕也会跟别的朋友越行越远。

    罗云想到这里的,心中竟然有些哀怨,把小乐抱得更紧了。

    徐小乐感觉自己被熊抱了一把,肋骨咔咔作响,眼睛都差点被挤出来,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干净了,话自然一句都喊不出来,只能用力捶打罗云的后背。

    罗云只以为小乐跟他一样激动,抱得更紧了。

    徐小乐仿佛看到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就在眼前即将“一黑”的时候,罗云总算把他放开了。

    罗云高兴道:“小乐,你回来啦!”

    徐小乐满脸通红,连连咳嗽。

    罗云有些担忧:“小乐,你这是伤风了么?你医术那么高,就不会给自己配两副药?”

    徐小乐咳嗽了一阵,总算缓过劲来,觉得肺部又充满了空气,活着的感觉真好!

    他虚虚握拳捶了捶罗云的胸口,惊叹道:“你身板更硬了,就跟打在石头上一样。”

    罗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近跟厂里几个老人一起打熬力气。他们还真是颇有手段,你没见到,好几十斤重的石锁抛过头顶还能接住!真是叫人羡慕。”

    罗云说的“厂”里自然是东厂。东厂头目都是宫里的太监、少监,手下的番子却要从锦衣卫里借。有些锦衣卫在东厂做得久了,就以为自己是“厂人”了。

    徐小乐干咳一声:“学本事固然好,跟那些阉人还是要离得远些。”

    在东厂当番子的锦衣卫又不需要净身,罗云压根就没听懂徐小乐的意思,道:“我知道了。”旋即喜道:“小乐,走,晚上咱们下馆子去,今天又赢了钱。哈哈哈。”

    徐小乐也是大喜,有好吃的总是一桩好事。

    韩新翰在一旁插不上话,不过听说有饭吃还是很高兴的,何况人家还请了他呢。

    三人也没跑远,就在附近找了家小酒馆。酒馆菜色不多,口味倒是不错,尤其是自家酿造的桂花酒,既不上头也不辣口,很合徐小乐口味。

    韩新翰因为失去了红颜好友,又隐约觉得自己一时气愤说了不该说的话,逼死丁香也有自己一份罪孽,又因为鸨母来太医院闹事,所以心中的憋屈苦闷一直没机会倾诉。正好今天出来喝酒吃饭,几碗桂花酒下肚,内心中负面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

    徐小乐被韩新翰又是哭又是笑吓了一大跳,幸好有罗云在场。罗云本来力气就大,不担心不能背韩新翰回家。上京之后,在锦衣卫里难免要喝酒,也激发了他的酒量,就算喝死韩新翰,他都不会有醉意。

    三人闹腾了很久,菜没吃多少钱,酒却喝了两大坛,喜得老板嘴巴都合不拢了。

    在徐小乐三人庆祝胜利的时候,百花苑的鸨母也没闲着,跪在老板面前毕恭毕敬地将丁香之死说了个明明白白。

    老板姓王,是个白白净净的胖子,十个手指戴了八个指环,一伸手就是白绿红金交杂,十分贵气。

    他摸了摸光熘熘的下巴,心中暗道: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医院,也敢欺到我头上来了!这回要是不叫他们吃痛,难免日后有人生出别样心思。如今宫里的公公们死命要钱,这百花苑也真是越来越难开了。

    如今国家渐渐恢复了正常,街面上又繁荣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把眼睛落在了风花雪月上。这行当自从管仲开创以来,的确是个日进斗金的好门路,没有靠山谁能干得长久?

    要想找那些朝官当靠山是不可能的。人家爱惜羽毛,偶尔隐姓埋名来乐呵乐呵可以,让他们牵扯进这个买卖,打死他们都不肯。京师也不是外地,有王侯贵戚可以依赖,所以除了锦衣卫,也就宫中的大宦官愿意给花柳行当靠山了。

    王老板的靠山本来是极硬的,乃是上皇身边十分得宠的红人,至今仍旧在御马监当少监,可见当今圣上也很待见他。更能说明他在宫中势力很大,上皇倒了他都没倒。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位少监虽然没倒,却又有新人上台,各自扶持亲戚故旧在外捞钱。

    最近两个月,京师就多了四五家青楼行院!这种纸醉金迷、消磨气节、乌七八糟、引人堕落之所,竟然开了这么许多,教化何在!道德何在!!天理何在!!!

    是该好好杀杀那些不正之风了,让人知道我百花苑可不是软柿子。

    王老板拿定了主意,伸出珠光宝气的手指,嗓音尖细:“你们呀,屁大点事都做不好!回去等着吧。”

    鸨母本还想拍两句马屁,老板却已经甩袖离去了。

    王老板回到后舍,叫奴婢给他更衣,又叫人准备车马、礼物,这就要去拜访自己的靠山干爹曹吉祥。

    宦官做到曹吉祥这个位置,已经不用成天呆在宫里了。他在外面自然也有别墅。宫里的值舍不能太过招摇,收来的金银珠宝岂不都浪费了?正好用在别墅上,无论是金银玉器还是犀角象牙,怎么富贵逼人怎么来。

    连男根都没了,生活上再不讲究一些,人生的乐趣何在呢?

    曹吉祥需要钱,干儿子能给他弄钱,两人的关系自然就真的形同亲生了。

    尤其这个王胖子本来只是一个无名白私自阉割却又没门路入宫的倒霉蛋,只能在寺庙的澡堂子里给人搓身敲背混口饭吃。因为还会一点扬州扦脚手艺,所以也很受人欢迎。

    这种澡堂子都是针对宫里宦官开的,往来的都是阉人,所以侍者也都是阉人,彼此一样就舒坦了。

    那时候曹吉祥才是个小小的头目,有一次享受之后大为满意,看让他伶俐懂事,就给他银子,让他在外面做些产业。没想到这王胖子还真的做出了点名堂,回报颇丰,这才认作了干儿。

    有了这层关系,王胖子进曹家的别墅就连通报都省了。曹吉祥只要在家,也总会见他一面谁会拒绝见一个能给自己赚钱的人呢?

    王胖子进门见干爹头发还湿着,身上松垮垮套了一件锦袍,连忙笑脸迎上去,叫道:“爹,您刚泡了澡?儿子给您敲个背,扦个脚?”

    曹吉祥半躺在软椅上。一旁仆从连忙端来软凳给他搁脚。

    王胖子连忙上前,先烫了手,取了扦脚刀就干上了。他为了保证自己的手艺不退步,还特意在外面养了几个扬州师父,时时不忘巩固技艺,学习进步,要比那些一登科就把四书五经抛诸脑后的进士举人强多了。

    曹吉祥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良久方才问道:“你今天来,是为着什么事啊?”他等了等,竟然没有等到回话。突然脚背上一凉,叫他大为不悦,睁眼看去,王胖子竟然哭了,刚才正是眼泪落在了他脚上。

    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

    说了慢慢写,不会太监的,这是男人的承诺。

    另外,说我借鉴《女医明妃传》的朋友“忘九蛋”请站出来,《大国医》哪些情节抄袭/借鉴这部电视剧,请说说清楚!别说抄袭借鉴了,跟它意外撞车我都不屑!你把雷同的情节放出来我看看,真要“纯属巧合”了,不用别人阉割,我自己来!!!(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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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医介绍:
没有苦海深仇,没有争霸天下,没有阴谋诡计,没有机关算尽,这就是一个江南少年一不小心成长为承前启后一代国医圣手的浪漫故事。 ****** 小汤在这本书里将以前不敢写、不愿写、不舍得写的诸多女角色都写出来了,请以后不要再说“不会写感情戏的小汤”以及“万年无女主的小汤”。 ******* 本群书友群沿用上一个,同时也是上上一个,还是上上上一个,如果这么多本书都没让你入群,小汤恳请您这本书一定进来吧:193761120大国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