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满朝无忠臣
元复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他知道自己既无兵权,也没有与地位相等同的威望,并不足以服众,于是就找到了一名与张炎素来交好,又与之关系不错的掾吏,请他代为引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位掾吏也算实诚,直接就告诉他,现在的情况即便见到了张炎,也很难有什么改变,城外的叛军攻势很猛烈,监国卫率已经把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全都调到城上去了。
而张炎就在城门处负责兵马提调,已经没有功夫去应付那个小朝廷了。
这些情况是元复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他又请那位掾吏代为引见,因为他无论如何也要弄到第一手的最新消息。
于是,在那位掾吏的引见下,元复见到了浑身是汗的张炎,今日的天气并不热,只是紧张和危机感让他压力甚大。
在元复的印象里,张炎一直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现在如此模样,也是令其暗暗心惊,看来局势果然不妙。
“元相公如何到这里来了?”
“张相公说哪里话来,元某既然身为宰相自然也愿意为守城出一把力啊,否则不是尸位素餐了吗?”
不过他也只客气了一句,就单刀直入。
“实话说吧,老夫亲自来此就是问一句,城外攻城,攻城者,是否太上皇帝?”
闻言,张炎现实一愣,继而便失笑点头。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现在城中满朝文武都已经被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就算史思明勇猛如此那又如何?
这些有拥立新皇帝之功的大臣们,哪一个不会面临残酷的秋后算账?
这一下点头,彻底将元复丢进了万丈深渊,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史思明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那么他们这些拥立首功的人还能有好下场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元复甚至都没能多问一句城上的战况如何,元复就失魂落魄的赶回了皇宫,他觉得有必要与新皇帝商讨下一步的对策了。
史朝清等的心焦不已,见到元复回来,登时起身紧张的询问:
“元卿可查实了情况?”
元复跪地大哭道:
“陛下,太上皇帝领兵在外……”
一句话未说完,竟已经泣不成声。
至此,史朝清得知了父皇还活着,并且平安的归来以后,他竟然奇怪自己并没有特别的高兴,甚至内心当中还蕴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恐惧。这种感觉令他极为苦恼,内心中不断的反问着自己:我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
实际上,他只是一味的逃避而已,既然选择了即皇帝位,就应该料到了与父亲决裂的那一天。
终于,史朝清有点后悔了,后悔不该这么草率的登基,然则木已成舟,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众卿,可有甚对策?请畅所欲言!”
到了现在,谁还能说什么呢?拥立之功的喜悦还没能持续超过一天,现在骤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居然已经危如累卵。
只有元复,冷静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是想保社稷还是保性命?”
这话问的有些难以回答,谁都能听得出来,是个非此即彼的问题,显然保社稷与保性命不能同时达成。但他还是抱着一线生机。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没有!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刚刚将他推上了权力的顶峰,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狠狠的将其打落悬崖,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众臣们对元复的提议也十分好奇,都让他赶快说出自己的意见。
不过,元复却非要史朝清先二选其一,才能说出自己的意见。
“臣之意见,只能随陛下的决定而定!”
史朝清便道:
“保命如何?保社稷又如何?”
从史朝清的眼睛里,元复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这位刚刚登基的皇帝打算保命。
于是,他从容的答道:
“保命,便只有投降唐朝,请唐兵解围!保社稷,投降太上皇帝,以期太上皇帝尽快平息战乱,以恢复国力!”
当然,投降太上皇帝虽然能保住社稷,但却无法保住性命,以史思明的性格,一定会对背叛他的人寸寸磔杀,继而族灭。
史朝清的恐惧越来越明显,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脸色也涨得通红,突然如火山喷发一般,整个人都失控了。
“朕,朕就说不想要这鸟皇位,是你们,你们非得架着朕,架着朕,穿上皇袍,做这大殿,朕,朕不干了……”
史朝清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干了,但每句一个朕却是相当的清晰。
大臣们在元复那里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竟纷纷劝说史朝清降唐。
因为只有降唐,他们才能保住性命和一家老小。
终于,史朝清冷静下来以后,才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你们说服了朕,朕却不敢保证能够说服张先生,张先生为大燕鞠躬尽瘁,他,他怎么会降唐呢?”
只要有史朝清的这句话就足够了,元复当即拍着胸脯保证:
“陛下请放心,自有臣去劝说,一定让他们知道其中的利害而做出正确的选择!”
史朝清疲惫不堪的挥挥手。
“去吧,去吧,你们凡事做请办理处置就是,不必事事通禀与朕,朕累了,朕要去歇息一阵……”
说话间,史朝清只觉得脑袋昏沉沉欲睡,真想一头扎进温柔乡里,就此不再出来。
想到昨夜美人,史朝清的心里起了一丝涟漪,便再也不肯与大殿上多坐一刻,不顾众臣的反对,离席而去。
事实上,元复反而觉得史朝清此时的作用不大了,得了史朝清的授权以后,自然可以用宰相之首的身份全权处理朝廷事务。现在唯一急待解决的就是说服张炎,请他立即派出使者,向唐朝求援。
因为以史思明的攻势,范阳很有可能守不得几天,自然是越快将唐兵请来越好。
元复再一次通过那个相熟的掾吏于一处临时征辟的民居中见到了张炎,这一次张炎正靠在一张胡床上闭目养神,听到了元复的脚步声以后,他猛然惊觉的睁开眼睛,见到是元复以后,又有气无力的闭紧了双目。
竟连大臣间最基本的礼仪都顾及不得,元复虽然心有不满,但也知道这是极度疲惫之下的原因,更何况他是有事相求来的,也不是上赶着来找不痛快的。
“元相公又来作甚?”
张炎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高,对元复并不客气,比起上次相见恶劣的多了。
“老夫此来,是打算与张相讨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尽管问便是!”
尽管张炎对元复的态度一般,但还是耐着性子与之交谈。
“倘若范阳不保,张相可想过后路吗?”
至此,张炎才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盯着元复问道:
“元相公有何打算哪?”
外面战鼓声陡得隆隆响起,厮杀怒吼震得元复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一颤。失声道:
“这,这外面,没事吧?”
张炎的脸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之情。
“今天一整日都是这般情况,天快黑了,他们的攻势维持不了多久!”
“这就好,这就好……”
元复将信将疑,外面的动静惊天动地,可全然不像张炎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不过,他也没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
“如果不敌,陛下,陛下有意降唐,不知……”
“住口!”
元复的话还没说,张炎竟跳了起来,抽出腰间的横刀,劈在了元复的脖颈之上。只是刀尖刚刚挨着脖颈的皮肤时,力道被守住了。就算如此,也差点把元复吓尿了。
但他总算是忍住了,没喊出那一声饶命,保住了宰相应有的体面。
“张相,张相有话好好说,别,别动刀啊!”
此前的张炎一直以文士面目示人,看起来温文尔雅,今日突然动武,实在令元复有些难以接受。看来人当真不可貌相啊!
张炎可能是近一百年来最年轻的门下侍中了,同样身为宰相,年近六十的元复在他面前总有点底气不足,说到底还是没有兵权闹的。从大燕朝成立以来,从安禄山做皇帝开始,朝廷就弄了一批文臣做样子货,说到底掌握实权的还是那些掌握兵权的武将。
只是随着世事变迁,一大批旧日掌权的武将都已经成了冢中枯骨,甚至有些还死无葬身之地,但现在掌权的依旧离不开那些兵权在手的人。比如这个张炎,元复实在很是妒忌,一年前此人还是个小小掾吏,连在他面前说句话的资格都不够。现在却已经能够骑在他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了。
说到底,还不是兵权闹的。
代王成为监国以后,受史思明之命,特地成立了监国卫率,而张炎也就是凭借着监国卫率一举成就了今日的地位。
“如果不投唐朝,一旦城破,你我,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族灭也是在所难免!”
情急之下,元复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如果这都不能打动张炎,他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岂料,张炎竟笑了,笑的十分怪异。
“元相公,这就是尔等君臣商量出来的结果?”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功亏一篑哉
元复也是豁出去了,竟硬生生的反问道:
“难道张相不想保族人子弟周全?”
张炎又是一阵大笑,继而击掌道:
“元相公真乃俊杰也,张某岂能不保族人子弟?”
元复本来以为张炎还会拒绝,岂料竟是这个期盼已久的答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当真?”
“张某何时有过戏言!”
“好,好,既然张相有此说法,老夫现在就去回禀天子,也让朝廷做好充足的准备。”
刚要离去,元复又回头问道:
“以范阳城现在的情况,还能,还能派出去使者吗?”
“放心,一切皆有可能!”
……
太阳落山之前,史思明部兵马发动了近日以来规模最大,势头最猛的强攻,很显然,他们对此志在必得,抑或是说不成功,就只能失败。保留了整整一日的主力精锐终于全部派了出去,轮流对城墙上发起了自杀式的冲击,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天黑之前拿下范阳城。
距离此地不足五里的一处山地,数万河东神武军早就摩拳擦掌。卢杞得到了探马的禀报以后,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分作左右两路,相互交替出击。
至此,神武军在抵达范阳城外围以后第一场大战开始了。
史思明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和估算,却万万没想到,被人从身后插了一刀。所有的精锐主力几乎都被牵制在城墙一段的战场上,
不得已之下,史思明只得亲自带着护卫随从顶了上去。不过,他马上就发现,自己把现实想的过于乐观,神武军发动的攻击显然猛烈至极,而此次以弱抗强,几乎已经不可能击退对方的进攻了。
“骆悦,骆悦何在?”
到了今时今日,骆悦是史思明唯一还信得过,也是为一个仍旧跟随他的旧部。
“陛下,唐兵势大,撤吧,再不撤,就,就很可能全军覆没!”
史思明一阵惨笑。
“还能撤吗?现在撤与不撤又有什么区别?”
所有的精锐都扑到范阳城上去了,就算现在破城还有什么意义?神武军可以跟在后面把他们吃的干干净净。
“报!,杀进去了,城破了……”
好消息来的太迟,史思明仰天长笑,现在城破了还有意义吗?
“杀吧,杀进去,拼个鱼死网破!”
他悔,他恨,两个儿子先后都背叛了他。如果说史朝义的背叛只是将他推到了愤怒的泥潭里,而最疼爱的儿子,史朝清的背叛则让他跌进了绝望的深渊。
神武军的进攻就像一双铁钳,沿着史思明部的两侧狠狠夹击过来,以至于史思明部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被横切为两截。而史思明则被一双铁钳死死的夹在中间,他和骆悦试图强行冲开神武军的围困,但此时的他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根本就不是神武军的对手。
河东神武军是神武军序列中装备火器种类比较少的,但依旧有着大量以*作为基本武器,比如霹雳炮这种仅仅用手就可以投掷出去的开花火器。
经过数年的改良以后,今日的霹雳炮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一方面极大的减轻了霹雳炮的自重,一方面增加了其威力。
掷弹兵两轮的投掷,就将史思明部彻底打的乱了阵脚。
原本不可一世的幽燕铁军此时就像一摊烂泥,再也不复当年的勇武。
卢杞见到神武军入摧枯拉朽一般冲入燕军军阵,竟忍不住大为感慨,他带领神武军在河东苦苦支撑四年之久,被史思明的燕军打的几无还手之力,今日的决战居然以一面倒的形势而取胜。这让他有种重重一拳挥空的错觉。
然则,不管怎样,少死人对神武军而言是最好的情况。
“报!城内裘司马派来了信使!”
“大好,速带来见我!”
卢杞早就等着裘柏的回信,现在他觉得有必要接收一座完整的范阳城,而不是让展硕摧毁的范阳城。
所以,他又对裘柏派来的信使千叮万嘱,一定要保住范阳城,绝不能让伪燕朝廷鱼死网破,毁了范阳城。
……
范阳城,攻城的兵马冲破了豁口处的防线,一举冲进城墙内侧,他们潮水一般的涌向了城门,打算敞开城门,将城外的大队人马放进来。然则,等到他们抵达城门内侧时,才发现,城门早就被砖石砌死,短时间内根本就打不开。
失去了目标的贼兵开始胡乱冲杀,张炎所领的人马负责的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他当即命弓弩手全力射击,务求将这些冲进来的贼兵全数射死。
眼见着攻入城内的贼兵越来越多,张炎的心也渐渐凉了,知道城墙上的守军已经难以抵御史思明的攻击,如果再没有转机,他这条命怕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紧迫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再后悔,能挡得住一刻便算一刻。
这时,城墙上忽然又竖起了裘柏的将旗,一阵箭雨自上而下抛射,追着贼兵的尾巴就是三轮,张炎所面对的压力立时减轻了不少。
于是乎,本来已经接近绝望的张炎又恢复了信心,只要裘柏还坚守在城墙上,就一定有希望。
城上忽然有军士齐声高呼: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张炎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他知道,这所谓的援兵一定而且只能是神武军。
如果神武军已经成功抵达范阳城下,史思明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联想到元复此前的表态,他觉得完全可以把这些老家伙动员起来,添一份力量是一份力量。
正想到这里,却见皇宫方向的大街上奔来了一队盔明甲亮的羽林军。
为首的则是代王府从前的一名掾吏,张炎与之十分相熟。
“张相,陛下命我等率人来助!”
“正当其时,把这些这些漏网之鱼都杀干净!”
这伙生力军的加入,让张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没有各方力量的合作,也许今日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但是,城内的史思明死忠已经被裘柏斩杀干净,曹敦等人的首级还挂在城头呢,劫后余生的大都是一些首鼠两端的墙头草,又都惧怕史思明重新得势后的疯狂报复,所以提出来降唐也就顺理成章了。
唯独史朝清,他本是史思明最疼爱的儿子,史思明对他几乎倾注了所有,甚至几度动心思杀了史朝义为他铺路。结果呢,史朝清不但没能守住史思明交到他手里的范阳城,反而稀里糊涂的篡位登基,致使史思明陷于绝地。
这样一个昏聩无能的人,怎么能君天下?
伪燕之不幸,大唐之幸也!
大约半个时辰后,冲进城内的贼兵基本上被杀光殆尽,城外的攻势也戛然而止。裘柏浑身是血的下了城,已经分不清楚身上的血渍那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
“史思明不行了,神武军在外面已经把他们打的四分五裂,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
裘柏的身上一定有着不少的伤口,只见他笑时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几下,显然是触动了伤口。
“何时迎接大军入城?”
“还得等等,史思明的残部尚未彻底肃清,贸然进城,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
“也对,咱们就守好范阳!等着王师入城!”
恰逢其时,元复竟也不顾刀枪无眼赶了过来,被裘柏和张炎的对话弄的莫名其妙。
“敢问,裘将军,所谓王师,究竟是师出何方啊?”
不等裘柏回答,张炎便笑道:
“还能是何方,自然是老相公欲投之唐朝了!”
“这,这……老夫糊涂了……”
他本想质疑一下,唐兵为何来的这么快,但他毕竟心思活络,马上就明白了,一定是张炎与裘柏和唐朝早就有联络,只不过他们这些人都被蒙在鼓里而已。
但是,这些话知道也就知道了,可没必要说出来,反正现在的结果是他看来最妥当的结果,至于中间有人做了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元复装了一辈子糊涂,现在把糊涂进行到底,则是一以贯之的明哲保身之道。
主意打定以后,元复便笑着恭喜裘柏和张炎两人。
这时,裘柏才注意到,一直不离他左右的郑敬不见了踪影。
于是只能另行安排人,赶紧将城墙上的死尸清理掉,同时又找来了大量的碎石砖瓦,将豁口做简单的填堵,绝不能再有任何一丁点闪失。
这些活,元复责无旁贷的都揽在了身上,眼看着就要投奔唐朝了,身上或多或少也得有点功劳不是?他年老体衰,不能上阵杀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可以的。
于是,马上组织那些临时拼凑起来的羽林上城,做战后清理,直到亲自上了城头,他才清楚今日一战的惨烈。城墙甬道上已经看不到砖石的本色,落脚处尽是未及凝固的黑褐色粘稠血液,沾得满靴底都是。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满口鼻,元复终于忍不住,和大多数的羽林一样狂吐起来,翻江倒海一样,把胃里的食物吐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元复不是只顾着呕吐,还腾出功夫来观察了一下城外的敌情,只是这一看差点又让他吐了出来。
只见难以计数的尸体密密麻麻的层叠在一起,竟铺成了一道直上城墙的斜坡……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大仇终得报
终于,元复忍不住有吐了,吐得稀里哗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情此情与阿鼻地狱应该也没甚分别,入眼处竟无处不是残肢断臂,他忍不住以手扶在女墙直上,却觉得手下粘湿一片,抬手看时却是一片不知从何处削下来的皮肉。
然则,就是如此惨烈的战斗,史思明仍旧没能攻下范阳城,因为唐朝的援兵到了,到得不早不晚,正当其时。史思明把全部精锐孤注一掷的投入到攻城战之中,却忽略了背后插过来的刀子。
这一刀就要了史思明的命!
强忍住胃内的翻江倒海,元复在城墙的甬道上向西走了约有百步的距离,那处豁口便尽显在他的面前。
其实这处豁口并没有完全与地面平齐,至少还有两丈以上的高度,不过这已经足够成为一座坚城的弱点,史思明正是抓住了这弱点,如果不是唐朝援兵的到来,此时胜负还真就难说了。
太阳渐渐暗淡了下去,城外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史思明残部仍旧做这垂死挣扎,唐兵军阵有条不紊的一点一点的收缩着军阵,试图将余下的残兵彻底剿杀干净。
元复并不懂得阵战,但仅从双方阵势来看,唐兵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从前,他一直以为唐兵都是些不禁打的乌合之众,今日在城上所见的这几眼,使他彻底改变了这种看法。
唐懦弱,那是从前的事情了,从神武军开始,足够可以扫平天下而没有敌手的了。
“元相公,元相公,天子召见……哎呦……”
一名宦官踮着脚上了城,却冷不防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屎,衣袍上、脸上沾满了血污。这宦官也没忍住,稀里哗啦的吐的满地都是。
元复闻言,便赶紧过去。
“天子召老夫何事啊?”
他现在一心要做点立功的事情傍身,对于这个即将亡国的皇帝,自然也就没那么伤心了。
“天子说了,降,降唐也得有个章程,请,请相公回去商议,商议……”
对此,元复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请转告天子,今日一战。战兵损失严重,城墙损毁严重,老夫在城上负责巩固城防,一旦空出时间来,便回去商议!”
“这……”
元复的回答哪里还有点为人臣子的样子?小宦官也听得出来,这是明显的拒绝,可他又不敢就此回去复命,就尴尬的呆立在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
……
范阳城西北某处高地,卢杞冷眼俯视着战场,史思明残部被压缩在了只有方圆不足百步的空间内。只要一阵箭雨,就能够将这些人剿杀殆尽,但他偏偏不肯,因为没有什么比活捉贼首更加诱人的了。
百多年前,唐兵北伐突厥,灭其国,擒其可汗,此等威风自此以后不曾有过,卢杞亦有心重现这等兵威!
“活捉史思明,活捉史思明!”
一声声的高呼,震耳欲聋,几乎每次如此高呼,史思明部残兵就畏缩一点。战场上数万的高呼,就像鼓槌一样,一点一点的敲掉了他们的军心和士气。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活命,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活命更能让人渴望的了。
驱散了外围的残兵以后,神武军铁了心的不让他们逃出去一人,哪怕一只老鼠,一只鸟都不放过半个。
不过,除了活命以外,史思明残部也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和视死之心。
卢杞的脸上挂着冷笑,此时大局已定,他所要的不过是擒住首恶而已,他有的是时间陪着他们玩。
于是,彻夜围困的军令被送达个作战军阵,若有强行突围的,可当场斩杀。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抓住活的史思明就听天由命了。
除此之外,卢杞还进一步的采取了攻心之计。让被俘的史朝义向被围困的史思明部残兵喊话,一方面劝降,另一方面可进一步瓦解他们的抵抗决心。不过,史朝义的喊话收效甚微,且只换回来了数十只愤怒的箭矢。其中一只还险些射中了他的要害之处。
所幸史朝义身体反应够快,才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劫。
围困当夜,裘柏打开城门,迎卢杞进入范阳。
作为刚刚登基的“大燕天子”史朝清也在迎接队伍之中,只是他也罕见的识相了一次,脱下了皇袍,只穿布衣,混迹于一干大臣之间,显得十分萧索。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人群中左右搜寻着可以以之为臂助的张先生。
不过,所有的搜索都没有结果,在他身边的大臣们也都若有若无的避开他,仿佛离得近了就会招惹来晦气一般。
事实上,神武军并没有举行盛大的入城仪式,仅仅象征性的派遣了五千人入城,神武军披着夜色脚步踏地有声,整齐划一。仿佛每一次集体踏地,都是一次临战时的擂鼓。
如此强兵,不胜也都难啊!
元复在渐浓的夜色下目睹了神武军的军容以后,终于忍不住暗叹了一声。
曾几何时,大燕军也是睥睨天下一般的存在,可就在短短数年之间,形势居然就不可思议的对调了、大燕军成了一群勾心斗角,自相残杀的乌合之众,而唐朝在这场战争中却越打越强,将大燕军打翻在地,永无返之日!
往事已矣,一切都要朝前看。元复如此告诫着自己,千万不要对大燕朝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否则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叵测的命运。
史朝清本想鼓起勇气站出来,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但所有人,包括他曾经打大臣们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以至于,他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用蚊子大小的声音说了几句话,就连身边的人都没听清楚,更别提行军声势不小的神武军了。
神武军入城以后,暂时以范阳府官署为帅堂,裘柏、张炎、何敞等人俱在这里与之会晤。
裘柏是卢杞的部将,自然有许多阴私的话要说,张炎作为降臣,地位颇为尴尬,最终还要等到唐朝的确认,才能拥有正式的身份。
唯独何敞,对卢杞不理不睬,封常清的部将,大都对这个河东节度使没有好感,此人在河东数年间,没帮上什么忙,却总是在背地里做一些拆台的事情。而今日何敞之所以在场,就是要告诉他,此战得胜,封大夫所部亦将就此撤离范阳。
不过,卢杞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据探马军报,契丹人举十万大军南下,直逼范阳,诸位可有对策?”
裘柏的额头上登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如果契丹人在今日到来,这场大战岂非就成了鹬蚌相争,而白白的便宜了渔人?
“所以,卢某这次进城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帮助城内组建新军,结团保境安民!神武军主力歇息一日后,即北上榆关。”
正当所有人张口结舌之际,郑敬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末将郑敬,拜见大帅!”
裘柏正愁找不到此人,大战开始之后就不见了踪影,现在却又好端端的出现了。
不过,当着卢杞的面,裘柏也不好发作,于是就忍下了腹中的质问之语。
不等卢杞说话,郑敬又道:
“末将身上有伤,所以,所以迎接,迎接来得迟了,请大帅赎罪!”
众人这才注意到,郑敬的身上的确是有一大片被血染红了,裘柏仔细看过去,待看清楚后差点没笑出声。原来,裘柏的受伤之处竟在屁股上。由于刚才的走动,外面紧裹着的布片上又渗出了不少暗红的血水。
但凡作战,伤处多在胸腹间,这也是正面作战最容易受伤的地方,偏偏郑敬伤在屁股上,这说明什么?说明郑敬是在逃跑的时候被人一刀砍在了上面,当然也可能是一箭射在了屁股上。
不管怎么样,这总不是可以从容说出去的一件事。
郑敬看到众人的表情,就赶紧解释道:
“俺这伤口虽然在屁股上,却不是他逃跑时伤的!城上混战,俺正与一名蕃将恶斗,不知哪来个杀千刀的,居然一刀,一刀捅在老子……屁股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俺回手一刀就要了他的小命……”
郑敬说的唾沫星子横飞,众人听得似点头,似摇头,明显一脸的不相信。
最后还是卢杞打了圆场。
“郑将军作战勇猛,有大功!”
一句话,算是对郑敬屁股受伤的行为有了定论。
众人也就不再纠结他屁股上的伤究竟是何时何地才有的……
……
初夏的关中大地已经像火炉一样的炙热,太阳火辣辣的烤着大地,路边的野草和庄稼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叶子。忽然一队骑兵惊起了阵阵烟尘,自东向西,直奔长安城而去。
“捷报!捷报!安史叛贼彻底覆灭,神武军进驻范阳!”
奏捷之声沿着潼关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一遍又一遍的腾起又落下。庄稼地里间或有除草的农夫,闻声或许直起发酸的身子,喃喃几句:
“终于胜了,终于胜了,有太平日子过了……”
干涸的眼窝里淌出滚烫的泪水。
“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啊,你们都瞑目吧……大仇,报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开府并建衙
安史二贼的叛乱从天宝十四年到至德四年一共持续了六年之久,天下人口因此而减少了超过三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几乎每一家,每一户都有子弟死在这场叛乱之中。守在尤为严重的则是河北、河东、河南与关中。
尤其是关中,先后经历两次浩劫,一次是孙孝哲破关围困长安城,另一次就是吐蕃人攻陷长安城。特别是后者,李唐宗室惨遭吐露,幸存者十步足一。
宗室权贵尚且如此,又何况普通百姓呢?
报捷的骑卒沿着潼关通往长安的官道过去了一波又一波,不到一天的功夫,半个关中都知道了这振奋人心的消息。
长安城内也因此而欢欣沸腾,无论官民,所有人的脸上都演绎着由内而外的喜悦。战争的结束,意味着出征的子弟终于可以还乡了。
不过,与之相反的,秦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在他的案头堆积了太多的公文军报,此时的大唐仍旧危机四伏,不仅仅是平定了河北的叛贼便能天下太平。
今日,亲赴河北配合颜真卿收拢流民的严庄回来了,他作为亲赴前敌的高官,向秦晋汇报了所见的第一手资料。
颜真卿的确是个有治世之才的能吏,不过,严庄却不建议重用此人,而是应该将其调往不甚重要的州郡任太守。
而今,天下稍定,有功不赏是会让人心不稳的,面对秦晋的质疑,严庄自有他的看法。
“此人忠于李唐,大夫若要再进一步,唯恐……”
话不需要说透,秦晋已经明白了。不过,秦晋却哈哈大笑起来。
“此人当用,就要大用,天下离乱,百废待兴,还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啊!”
严庄再一次进言:
“大夫而今拥克复两京,平定安史二贼的再造之功,当恢复前汉旧制,以丞相之尊,开府建衙,设立属官!”
这个建议让秦晋颇为心动,从前他不想升官,是因为天下尚未承平,任何反对声音都可能对平乱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而现在乱事即平,神武军便可以腾出手来做任何事情,自然也就不畏惧有可能出现的叛乱。
“此事,与政事堂的几位宰相商议过后再说!”
当世之时,所谓宰相已经与秦汉时的丞相不可同时而语。今日的宰相均以三省的长官充任,并无开府建衙,设立属官的权力。所以,今世之宰相不过是天子意志的执行人而已。而可以开府建衙,设立属官的丞相,不但有执行之权,甚至还有决策之权,很多时候遇到强势的丞相,所定策略,连天子都难以干涉。大体上只一旦开府建衙,无异于在朝廷之外,又另立朝廷,久而久之,强势者更强,弱势者更弱,名正言顺的攫取权力,这才是最潜移默化的法子。
也正是因为丞相权力过大,汉武帝才以内外朝这种方式架空了丞相,剥夺了丞相的决策之权。直至东汉末年,曹操掌权时,才短暂的恢复了丞相旧制。
自此以后,至今,便再无开府建衙之丞相了。
六年前,秦晋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种充满了野心似的人物,但时势使然,无形中好像有一双手在推着他,一步步向前不断的狂奔着。
复秦汉丞相旧制这种事,不能由秦晋提出来,也不能仅仅由严庄提出来,必须由满朝文武百官集体上书,天子下诏首肯,然后秦晋再演足了三辞三让戏码才算成功。
在这件事上,第五琦与严庄不谋而合。严庄在朝廷上影响力很有限,而事权极重的第五琦则完全不同。数年的宰相生涯已经让他在朝野上下建立了相当的威信。
只要他提出来,就马上有一群官吏纷纷景从。
三省六部的官吏,有半数以上都纷纷附和上书,要求天子恢复丞相旧制,以御史大夫秦晋领丞相,开府建衙,总制国政。
如此一来,原本平定安史叛贼的风头竟隐隐被恢复丞相旧制的呼声所掩盖了。
不过,在这其中,有一个人的态度很是暧昧,那就是韦见素。
韦见素自打重新进入政事堂以后,一直对秦晋以默契的配合,唯独此事,竟迟迟不能表态。
第五琦的看法则比较切合实际,因为秦晋的官阶品秩与实际权力不相符,这当中必然会产生一些难以把控的权力细节,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这也就为有可能的祸乱埋下了隐忧。
既然已经看到了其中的问题,第五琦当然更倾向于及早解决这些问题,那么,将秦晋推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以上种种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在这个儒家道统并不占绝对优势的时代,对李唐宗室死而后己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看到的是家族的利益,自身的利益。
比如与神武军紧密结合的河东河北几大世家。在他们的眼里,李唐宗室也不过如此。
韦见素在一片恢复丞相旧制的呼声当中,提出了改元的建议。
实际上,改元这件事在年初就已经议论过了,连年号都有了确定,但当时战事紧张,便一拖再拖。
现在,韦见素再一次提出来,秦晋也觉得正当其时,便将几个月前定下的年号翻了出来,令其交与天子审阅。
天子还是瘫痪在榻上的李亨,原本以为他经过了从长安到灵武的折腾以后,身体虚弱至极,活不了多长时间。但经过一冬的将养,到现在竟是满面红光,连精力都比从前多了不知多少倍。
这倒反而遂了几位重臣的意,此前禅位太子的议论也就此销声匿迹。
对于手握大权的臣子而言,还有什么比皇位上坐着一个身体瘫痪的天子更乐于见到的呢?
太平兴国!
一个听起来就欣欣向荣的年号,李亨对这个年号也很满意,于是便急着宣布,当年便改元太平兴国。
太平兴国元年七月,河北叛军彻底覆灭,伪帝史朝清、史朝义双双被绑缚长安献俘,唯一可惜的是,史思明在战乱中不知所踪。趁机南下的契丹人,进抵榆关之后,便被卢杞所领的神武军彻底挡在关外,彻底断绝了契丹人打算分一杯羹的想法。
这一年注定是多喜多事的一年。平定叛乱,举国欢庆,恢复丞相旧制……
许多事一件挨着一件,论功行赏,封爵升官,长安城就像过年一样,一直欢庆了两个月之久。
这一日,严庄除了恢复京兆尹一职还被委以丞相府司直。这在汉代是秩级堪比九卿的两千石高官,虽然地位稍低,可权力却是让人眼热的。
政事堂的许多政务被逐渐移分批交丞相府,对此,第五琦和韦见素给予了相当的配合。事实上,自恢复丞相府旧制,已经盛行了百多年的三省六部制就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正所谓新年号,新气象,尽管制度变化频仍,可满朝上下仍旧充满了一片勃勃生机,在绝大多数官吏看来,这些折腾都是和过去的陈靡与不堪彻底决裂。
武功赫赫的唐朝,不会因为一次叛乱就彻底的一蹶不振。
休养生息是恢复丞相旧制以后提出来的第一条国策,而在此之前,还有几位繁重的工作需要准备。丈量田地,厘清人口就是当务之急。
人口和田地是税收的基础,如果不掌握这些数据,朝廷对地方的掌控能力的弱化就会持续下去。战乱之时,那是没有办法,现在不打仗了,许多在战时交与地方州郡的便宜之权就要悉数收回来。
而唯一胜任这份差遣的,除了第五琦则再无第二人。
就在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之时,夏元吉以年老体衰为由,请求致仕,天子三次挽留,夏元吉三次坚持。
最后,朝廷接受了夏元吉的请辞,并晋为太师,封代国公。
夏元吉辞官致仕,也引得韦见素紧随其后,上表请求致仕还乡。
不过,这一次,天子却是说什么都不允许了。
夏元吉的致仕,的确是年岁过大,身体已经难以支撑繁琐的政务,另一则原因则是以这种方式表示了对恢复丞相旧制的支持。他作为中书令,乃政事堂宰相之首,自然不可能再去做丞相府的属官,但让出手中权力,却还是做得到的。
他的识时务,也换来了相当丰厚的回报。除了个人所获殊荣以外,其三个儿子俱受荫得官,入丞相府。
而秦晋之所以不同意韦见素与夏元吉一同辞官,就是因为权力的交接是需要过程的,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尤其是一种制度的变化,可能非一两年之功也未必能够彻底完成的。
更何况,韦见素身体康健,精力过人,又是个有能力的官吏,留在朝中的意义远大于致仕还乡。
在百官眼中,秦晋是个低调又铁腕的人。在家人眼中,秦晋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犁地的黄牛,每日非要派人三番五次的催促,才能回到家中吃一口饭,睡一会觉。
而这一日,他却破天荒的,在日落之前就进了家门。因为,他的嫡子出生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公主为君媒
寿安公主为秦晋诞下一子,对丞相府而言这是喜上添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秦晋破天荒的早早回家,对这个降临到世界上的新生命,竟充满着欣喜与期望。
秦晋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轻易的融入到这个世界上,今日才觉得有了些许归属感。对繁素,他一直是以一种怜悯和照顾的心态相待,对她好也都是出于这个因由。而寿安公主,与之联姻本就是政治上的结合,虽然虫娘本人也很善解人意,可终究不是能够拴住他的那个人。
直到亲眼看到了呱呱坠地的小生命,秦晋忽然觉得,自己内心当中尘封多年的某扇门,竟悄然敞开了一条缝隙。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以游戏的心态来对待这一世的人生了。
嫡子诞生,整个秦府都沉浸在一种喜庆当中。府中的奴仆们候在胜业坊大街上,对沿途经过的行人派送喜钱,以将这种喜悦之情播撒出去。
一辆华丽的轺车进入坊门,又转而拐进了与秦府一街之隔的府邸。这里是门下侍中韦见素的府邸,而车中乘坐的则是一个丽人,俏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忧伤。
韦娢,作为韦府中特立独行的存在,虽然有着族人无可撼动的地位,但无人之时的寂寥与空虚却是难为外人道的。
“坊中有何喜事?”
下车时,韦娢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驭者赶紧答道:
“是秦丞相,公主为秦丞相生了嫡子!”
“是吗?”
听到此,韦娢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走吧,回去!”
韦娢仍旧喜欢居住在临街的那栋小楼上,原因很简单,因为只有这里距离他最近,可以躲在窗子后面,偷偷的看一眼从街上匆匆而过的他。
这世间事,怕就是如此,心心念着,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和人,或许才是最奢侈,最珍贵的。
秦府一连七日的欢庆,看在韦娢眼里,愈发有些意兴索然,她有时甚至在幻想,如果为那人生子的是自己,哪怕,哪怕作为没有身份妾侍……
不过,这种念头,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身为朝廷重臣的女儿,怎么可能给别人做妾侍呢?
“阿妹如何又发呆了?”
韦娢转过头来,却见兄长韦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屋中。她没好气的说道:
“阿兄每次都不请自来!没看到人家在这里纳闲吗?”
韦倜也不以为忤,他当然知道妹妹的心思。
“阿妹这哪是纳闲,分明要长出翅膀来,飞过那道墙去呢!”
“谁要长翅膀了?有话快说,没话就走!”
被说中了心事,韦娢就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兄妹二人的关系很好,韦娢自然也不怕得罪了这位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兄长。
“阿兄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还赶阿兄走吗?”
“又来消遣人了……”
韦娢显然不信,但韦倜却变戏法似的从腰间皮囊里抽出了一个纸封。
“看看,秦府的请柬!”
“秦府,请柬”四个字让韦娢的眼睛登时一亮,继而又有些气馁。
“又不可能是请我的!”
韦倜笑道:
“阿妹且看,请的就是你啊?”
“何人相请,为何请我呢?”
“是寿安公主!”
半个时辰以后,韦娢坐在了寿安公主的榻前。
此时,孩子已经交由奶娘去喂奶,虫娘闲坐在榻上,头发随意的披散着,看着韦娢似笑非笑。
韦娢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可仍旧被这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公主看的心里发毛。
照常的恭喜问候完毕,整个屋子里静的令人尴尬,韦娢发觉自己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适。
好一阵,寿安公主才打破了安静的尴尬气氛。
“今日请姐姐过府,其实,虫娘打算为姐姐保一桩媒!”
立时,韦娢觉得这是公主的玩笑话,他们的关系虽然不是很亲密,但也因为诗会的缘故,十分熟络,这种玩笑还是第一次开。
寿安公主自打回到长安以后,就经常的着急城中贵妇们以诗会为名小聚,这其中固然有联络关系,打探消息缘故,但归根结底,许多人的关系因为诗会而变得亲近了。
“姐姐不想知道,对方是谁吗?绝对是配得上姐姐的大英雄!”
韦娢自然无法作答。
“姓秦,名晋!”
秦晋这个名字,果然让韦娢的心脏一阵不争气的猛跳,但她已经有些隐隐的愠怒了。满长安城中的贵妇圈子里,谁不知道她对秦晋一往琴深,现在公主居然拿此事来消遣自己,是不是有些欺人了?
只不过,念着公主的身份与地位,韦娢忍住了没有翻脸,毕竟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到父兄的地位。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任性的韦娢了。
寿安公主何等的冰雪聪明,自然看出了韦娢的不悦,便 正色道:
“姐姐以为虫娘在说笑吗?当然不是!如果姐姐愿意,虫娘便愿意当这个媒人!”
韦娢浑浑噩噩的出了秦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闺房当中,又是如何坐回在榻上的。
虫娘的一番话的确让她心动了,然则却有一点,是自己心中必须过去的那道坎。因为,就算她嫁到秦家,也不可能是正室!无论身份地位,韦娢都没法与身为大唐公主的虫娘相比。
如果问本心而言,韦娢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别说不是正室,哪怕就是个侍婢,只能日日夜夜的陪在他身边也是乐意的啊。
然则,既然涉及到婚事,便不是她一个人能做主的了,没有父亲的支持,一切都是空话。而父亲是个古板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去给别人做小呢?
韦娢第一个想到的是阿兄韦倜,这件事恐怕还要拜托阿兄去说服父亲。
当韦倜听罢了她的请求以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还有种早该如此的意思。
不过,韦娢还从韦倜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颇有深意的笑容。
“阿兄笑甚?”
韦倜摆手道:
“阿妹冰雪聪明,为何事涉自身时,反而糊涂了?”
“甚糊涂了?”
“阿爷不但不会反对,还会默许此事!”
韦娢讶道:
“这,这怎么可能?”
“阿妹可听说了,秦丞相打算亲征河西!”
此事韦娢当然从贵妇圈子里有所耳闻,但也直以为是风言风语而已。最关键的平河北之战,秦晋都没有亲征,为什么仅仅是肘腋之患的河西却要亲征呢?
但是,这些话从兄长韦倜的口中说出来,那就有另一番意义了。
“为什么要亲征?”
不过,此问一出口,韦娢也就明白了。说到底,寿安公主为自己的保媒,也是一桩政治联姻而已。
一旦秦晋决定亲征河西,关中长安的局势稳定便显得格外重要。而韦见素现在已经是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只要韦见素坚定的站在秦晋一边,第五琦又是秦晋的忠实拥趸,所有的后顾之忧便都解决了。
兵权和治政之权都在掌握之中,秦晋亲征河西就有可能了。
“河西难道比河北还重要吗?”
韦倜道:
“河西当然不如河北,否则当年的朝廷怎么会坐看安史二贼坐大呢?还不是为了防御契丹人?不过,秦丞相对河西与安西似乎有着一种外人难以明白的执着,对了,还有甚的大食人……”
这些动兵的国事不是韦娢所关心的,他所关心的只有一点,秦晋愿意迎她进门吗?
秦晋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嫡子诞生的喜悦过后,他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工作轨迹上。
随着严庄的返京述职,巡抚河北的颜真卿也奉诏返京了。
秦晋仔细的打量着这位以书法闻名于后世的名臣,此人以一己之力在叛军的重重围困中,坚守了数年之久,这种勇气与能力,又岂止是区区书法家可以论断的?
“久仰颜抚君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颜!”
颜真卿很是拘谨的行礼,而且话也不多,对秦晋的问题也都是给予言简意赅的回答。
秦晋能感觉到颜真卿骨子里散发出的冷淡,虽然此人在表面上给予了自己足够的尊重,但也能看得出来,他心中是有不满的,只是这种不满被深深的压制了而已。
怪不得严庄对颜真卿的能力不吝惜赞美之言,却直言不可重用。
然则,秦晋对严庄的话是很不以为然的,用一个人的关键在于用人的人,而不是被用的人。就好比太宗用魏征,最终成就了一段君臣佳话。
所以,对颜真卿这种人,不是谈几次话就能使其改变态度的,也因此秦晋并不急着让颜真卿对自己的看法立即便有所缓和。
离开丞相府以后,颜真卿便到兴庆宫去拜见了天子李亨。李亨所居住的兴庆宫早就不复天宝年间的车水马龙,而今门庭冷落,几可罗雀。对于颜真卿的到来,李亨显得很兴奋。
“颜卿在京打算逗留几日?何时返回河北?河北经过安史二贼的祸乱,百姓们可还好?”
诸如此类的问题,李亨一个接着一个的发问,颜真卿则无不巨细的回答。
君臣二人,一连说了两个时辰的话,李亨竟丝毫不觉得疲惫。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颜抚君奇遇
太阳西斜,眼看天色渐黑,颜真卿便要识趣的起身告退,岂料李亨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不让他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弄的颜真卿进退两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陛下及早休息,臣,臣改日再来,再来……”
见多了大风大浪的颜真卿也不禁有些结巴,不知道天子今日闹的哪般。
岂料,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李亨反而嚎啕大哭起来,抓着他衣襟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陛下,陛下……这,这是……”
颜真卿还能说什么?只得又坐了下来,尴尬的进行着谈话,这一回却是没了此前两个时辰的君臣相得益彰,李亨的情绪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说话时也常常前言不搭后语,他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应付着。
终于,李亨还是熬不过身体的疲惫,打起了瞌睡,颜真卿便趁着这个当口起身告退。
离开天子所在的幽深院落,久历兵戈风霜的颜真卿也禁不住落下泪来。李亨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曾经见过数面。那时候的李亨,年富力强、谦恭有礼、思维缜密,再看看现在,别说君临天下的天子,就连个普通人都多有不如了。
然则,世事变化无常,两代帝王的蒙尘,最终换来了承平盛世,这种“牺牲”或许也是值得的吧!
出了兴庆宫,穿过坊间大街,颜真卿牵着马步行了一阵,便打算动身返回驿馆,却突然被两个神秘人拦住。
“颜抚君,我家主人恳求一见,不知肯否赏脸?”
颜真卿楞了一下,选择了答应下来。一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荒废的波斯寺中。
寺中僧侣在吐蕃陷城时被杀了个干净,神武军克复长安以后就一直闲置,近日以来甚至还常常能传出闹鬼的风声。不过,颜真卿刚刚来到长安,对城内的许多事情并不了解,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引领自己的那些人说着他听不懂的暗语。
废弃的殿宇幽暗阴森,阵阵凉风似有似无,让人不禁遍体生寒。
然则,颜真卿虽是文人出身,但却是在两军厮杀中活下来的人,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杀过的人怕也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又怎么会在意这点点阴风呢?
半晌之后,一名蒙面人从暗处显露身形。
“颜抚君,你忝为李唐臣子,难道也要助纣为虐,与那姓秦的狼子坑瀣一气吗?”
这句质问严重了,颜真卿以一己之力在平原君坚持抵抗多年,族人子弟因此而牺牲者十有七八,现在别人当面呵斥不忠,自然是心中有气的。
所以,他并不作答,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些人还要说些什么。
“今日,颜抚君只要肯扶住太子殿下,便是我大唐功勋再造之臣!”
“太子殿下?哪个太子?”
现在的太子李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娃娃,难道是此人吗?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
“自然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了!”
颜真卿当即浑身一激灵,图穷匕见,方知道这伙人果然是别有用心的。只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所托的是废太子之名!
颜真卿虽然对秦晋专权的现状不甚满意,但他也清楚,废太子的为政生命早就结束了,除非以暴力手段夺回属于他的位置,然则,这可能吗?
神武军先后平定了国内的叛乱,战力威望甚至震慑四夷,放眼天下还能有谁是其敌手?
以天下生灵涂炭换来某一人的私欲得逞,这显然是令人不齿的!
“阁下既然为废太子张目,为何连脸都不敢露出来?难道仅凭你一两句胡邹八扯的话,颜某便要为你所驱策吗?”
蒙面人并没有因为颜真卿的质问而恼怒,反而从腰间皮囊里拿出了一方银印。
“颜抚君且看,这是什么!”
一缕红色丝绦系在银印的钮身上,看起来颇有些来历。
“此乃太子玺印!还不跪拜?”
颜真卿冷笑以对。
“此等把戏糊弄无知小民倒也可以,区区一方银印难道就像令朝廷重臣为之俯首帖耳,任凭驱策?真是可笑!”
此时,颜真卿已经有些后悔了,自己单身一人来到这荒废的波斯寺中,万一这些人生了歹意,自己岂非危险了?
不过,他可不是妄自鲁莽的人,不会一力硬扛到底,虚与委蛇总是会的。
“除非,阁下有确实的证据,废太子还活着,否则一切免谈!”
蒙面人终是没料到颜真卿的态度如此强硬,或许是此前受唬之人都太容易屈从,他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窘意。但马上,他又提高了声音说道:
“好,既然颜抚君要看证据,便给你证据,不过却需要几日时间准备,还请颜抚君耐心等待几日!”
颜真卿冷笑道:
“平定安史叛贼,六年的时间,颜某都等得了,区区几日,怎么会急?”
重新回到长安城大街时,天已经黑了,巡城骑卒的马蹄声忽远忽近。
颜真卿知道,宵禁开始了,看来还要与巡城的骑卒多费一番口舌。
果然,颜真卿被一队十人的骑卒堵在了路上,他表明身份之后,就直接要求,有急务要去见秦丞相,一刻也耽搁不得。
巡城的骑卒也没难为颜真卿,当真便依言将他带去丞相府官署。
当秦晋听了颜真卿的描述以后,便颇为玩味的笑了,好像早就知道会有此事一般。
颜真卿虽然对面前这位年轻的权臣没有好感,可他毕竟在维持着大唐王朝的稳定,波斯寺所见所闻的那些人一定在策划者什么阴谋,以威胁着王朝的稳定。这就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了。
“丞相莫非早就知道了?”
秦晋点点头。
“这些蒙面客与大食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在城内打着废太子的幌子坑蒙拐骗,不过,他们骗的却不是钱,而是效忠之心!”
颜真卿登时觉得难以置信。
“难道废太子还活着?”
对此,秦晋没有肯定回答,也没有否定。
“传闻中,废太子勾结了大食人侵入河西,而今张掖孤城已经被围两月有余,朝廷迟迟没有出兵,是因为尚未做好大举西进的准备啊!”
“莫非这是大食人的攻心之法?”
颜真卿虽然人在河北,但对安西与河西的许多风言也有所耳闻。
初时,他并未在意,今日经历此事之后,目光也不由得深邃了。
“这些贼人好大的能耐,居然已经渗透到长安了,下吏建议,丞相何不全城搜捕,以彻底消除这些隐患呢?”
秦晋道:
“贼人在暗而朝廷在明,如果大肆搜捕,漏网之鱼定然不计其数,幕后元凶和与之勾结的朝廷官吏也就难以尽数侦知。此事,京兆府已经密查了有三两月之久,其勾结的人脉网络也已经大致清晰,只等机缘合适,便可收网!”
闻言,颜真卿不免有些心惊。
这长安城内各种明争暗斗,天知道那一招不甚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这种明争暗斗要比守城杀贼危险叵测的多了。
颜真卿如此想着,却还有建议。
“下吏愿与之接触,一探虚实!”
对于这种阴谋暗室的叵测之徒,颜真卿的态度是嗤之以鼻的。就算他们所打的旗号是真的,废太子李豫果然是幕后的主使,他也不会为之驱策。
掌国柄者,历来都是以阳谋治理天下。如果事事都用阴谋诡计达成目的,天下岂非尽是些毫无底线的小人了吗?
按照秦晋的本心,并不愿意让颜真卿冒险,但他执意坚持,便只好点头同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秦晋还是从亲卫中挑选了十名佼佼者,随扈左右。
送走了颜真卿,秦晋抻了个懒腰,不觉间又忙了整整一日,这时他才想起,白日间家老送来了公主的一封亲笔手书,便回到书案前,拆开封皮,抽出里面的纸笺。
秦晋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女儿家的一些小把戏,催促他回家吃饭,睡觉这类小事情。是以,一遍漫不经心的扫视着信笺上的内容,一遍端起案头的清茶……
一目十行的扫了几眼,秦晋一口茶水就都喷了出来,站起身,哭笑不得的掸了掸身上的水渍。
公主就算生了孩子也总能折腾出一些令人意料之外的事情,这不,居然开始张罗着为他纳妾了。
而且,纳妾的对象居然是门下侍中韦见素的女儿,韦娢。
这几年,秦晋当然知道韦娢对自己一往情深,但由于许多这样那样的原因,两个人总是无缘在一起。事实上,他对赢取韦娢并不排斥,唯一所虑的便是韦家父子,他们的态度如何。
寿安公主打算为他纳韦娢为妾,可不仅仅是心血来潮,很大原因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西征做准备。
韦氏父子在朝廷上影响力绝非能够等闲视之的,怎么才能将其紧密的与神武军与他秦晋拉在同一辆战车上呢?联姻似乎就成了稳妥的办法。
秦晋还是苦笑,联姻固然是一种办法,可却要分用在谁的身上,用在何种情形。显然,用在韦见素这老狐狸的身上,仅仅联姻是绝对不够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俘虏抵京师
虫娘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秦晋自然心有所感,除此以外,还有一点,那就是韦娢,被当做筹码推来送去,她能乐意吗?细说起来,韦娢也是个苦命的女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大好韶华的年龄,被父亲韦见素许给了年过四十的崔安世做填房,还差点因为崔安世叛国投敌而受到了牵连。这些,都是足以显见,韦见素将女儿不过是当做了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和筹码而已。
所以,韦娢与其父的关系一直很不好,后来甚至于发展到遭受韦家各房子侄都有意与之为难的地步。当时,秦晋实在看不下去,便为她撑了腰。
现如今,韦娢又被当做了政治联姻的筹码,不知她又作何感想呢?
女人这种动物很是奇怪,如果因此而让他对自己心生逆反的抵触情绪,岂非得不偿失了?他实在不忍心再伤害这个命苦的可怜女子。
当然,除了联姻以外,他有不下于一百种方法可以将韦见素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当然,如果可以联姻,自然是好上加好。
思来想去,秦晋决定亲自去见一见韦娢,看一看她是如何想的。
不过,当他将此事与虫娘商议之后,虫娘却笑着阻止了他。
“这种事怎么好亲自去问呢?夫君向来虑事周全,在女人身上,怎么如此粗心大意了?”
在这个时代,虽然民风开放,但也还没到男女自由恋爱的地步。男女婚姻之事,当事男女还是不能参合其中的,否则就会被世人所耻笑。
秦晋就像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总也得为韦娢的名声着想啊!
听了虫娘的劝说,秦晋觉得有道理,就将此事交代给了虫娘,由她再去问一问,韦娢究竟是否出自于真心实意,如果仅仅是为了家族做牺牲,他宁可不要这桩婚事。
见秦晋一本正经的叮嘱自己,虫娘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嘿嘿的笑了。
“夫君好生糊涂,如果不是知悉了韦娢的心意,妾又怎么会去说这门亲事呢?韦家娘子自然是一千个乐意,一万个乐意,别说做妾侍,哪怕给夫君做一辈子侍婢都无怨无悔呢!”
秦晋尴尬一笑。
“想不到为夫还有这等魅力!”
虫娘白了他一眼,说道:
“夫君手握天下权柄,希望与夫君结亲的家族没有一千,也有一万,何况他韦家的女子了?韦见素那老狐狸卖女儿是出了名的,此事就算韦娢反对,他也得在背后一力促成呢!”
实际上,自打秦晋恢复丞相旧制,开府建衙,就任丞相之后,天下人都已经将其自动带入了东汉末年的曹魏故事。
李唐宗室能否翻身都已经成了未知之数,如果秦晋再平定了河西的叛乱,赫赫武功无人可及,天底下就再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了。
忽的,虫娘叹了口气。
“夫君今日已经是万万人之上的高官了,为什么还要亲自到西北受那战火苦寒的折磨呢?”
在她看来,秦晋最好哪里也不去,只在长安坐镇,打仗的事交给手下的将军就是。六年的平叛战乱中,新生一代的将领如雨后春笋一般,随便派一两位,领大军过去,不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踏平了西域吗?
实际上,秦晋心底里除了对西域的某些执着之处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一直不能对外明说的。
大食人的阿拔斯王朝新近崛起,其国运之于唐朝,便像后世的辽国之于大宋。宋朝可消灭国内的诸多割据势力,然则在强悍的契丹人面前,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吃了亏。
同样,唐朝经过了六年的叛乱之后,已经远远不复当年的强盛,而阿拔斯王朝的扩张,却尚未达到其历史上的极盛状态。
因此,绝对不能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去对待大食人的入侵河西。
西征的谋划,早在半年前,秦晋就已经有了决策。原本以为这一天的到来要等上一到两年,谁想到,史思明的覆灭太快,河北眨眼而定,如此所有的西征谋划也就必须提上日程了。
虫娘撅着小嘴,有些喋喋不休的劝说着他不必亲征的必要性,好像西征是一件吃饭喝水般极寻常的事情,好像随随便便就能得胜一样。
“好了,为夫好不容易早早回来,又要听虫娘啰嗦,小儿的啼声也比这悦耳呢!”
虫娘没好气的瞪了秦晋一眼。
“夫君只是口上说说,却从来不见你多看孩子几眼,整日里便坐在丞相府里,连屁股都不愿意动一下呢!”
秦晋觉得,今日的虫娘就像一只小麻雀,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叫个没完,也不知自己如何又让她不爽了,便两腿一蹬,四仰八叉的躺在了榻上,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轻松。
秦晋也是个普通人,他当然也会累,当然也想一觉睡到自然醒。
虫娘又说了几句,却听秦晋那边已经鼾声大起了。
……
三日后,押解史朝义、史朝清兄弟的马队进入长安城,当百姓们得知囚车上所押解的人就是这场历时六年之久的浩劫的首恶时,都愤怒的用石块和土块狠狠的砸了过去。
满城的军民,不论地位高低,哪一家没有子弟死在战乱之中呢?这些都是拜安史叛贼所赐。
与史氏兄弟一同押解进京的,还有安禄山幸存的儿子和亲族,以及史家的子弟。这些人在献俘之后都要按照惯例施以腰斩或磔刑的。
现在遭受石块乱砸不过是走向死亡的开始而已。
史朝义和史朝清兄弟将被囚车固定的头部使劲下压,试图避免石块砸到脸上,但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仍旧有大量的石块正中面门。
最终,围聚的百姓越来越多,大有扒皮抽筋食肉的架势,巡城骑卒不得不赶来维持秩序,驱散人群,使得局面不至于失控。
大街上一刻钟可以走完的路程,却整整走了一个时辰,史氏兄弟所遭受的责骂和羞辱,可谓是此生都不曾遭受过的。直到进入京兆府官署所在的大街上,史朝义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带血的涂抹。
这口带血的唾沫不偏不倚的正砸在了史朝清的脸上。
“你这杀才,如果不是轻信身边的奸细,大燕朝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这等责难和咒骂,史朝义在路上已经说了部下百次,史朝清本不欲与之争辩,然则这口带血的涂抹却激怒了他。
“逆贼,是谁打算弑父杀君?是谁,兄弟相残,在范阳城下大开杀戒?又是谁,为了一己之私,连累了……”
不等他说完,史朝义满面通红的骂道:
“你放屁!”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史朝义污秽不堪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痕,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杀猪杨的惨嚎。
“都给老子消停点,否则全给你们鞭子炖肉!”
负责押解的军卒一路上可没少拿鞭子抽他们,史氏兄弟自然都知道厉害,便齐齐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史朝义性子刚硬坚强,不会为自己的落难过于难受。史朝清则不同,他被身边最信任的人出卖,从张炎到裘柏,这些都是他寄予厚望的人,结果到头来却一个个算计他算计到了骨子里。
主动选择投降,并没有为史朝清带来些许的好待遇,神武军对待他与对待穷凶极恶的史朝义一样,现实关进大牢,接着双双被打进了木笼囚车中,一路颠簸的押送往长安城。
这一路上所受的苦楚自不必说了,最让史朝清难过的是,因为他的错信,导致了父皇的生死不知。如果当初他能够收起对曹敦的逆反心理,重用曹敦守城,恐怕现在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吧!
然则,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做错的事情,许多时候没有补救的机会。曹敦等人那一颗颗已经发黑滴着臭水的头颅,在离开范阳城那天,给了史朝清太多的刺激。
在路上,史朝清甚至想到了自杀,他不想像牲口一样,被扒光了所有的衣裳,当众在市上被寸寸磔杀而死。
然则,当他想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怕疼,以至于使他放弃了自杀的念头。最终,只能任由神武军将其押解到长安,抵达长安的第一天就遭到了万民百姓的唾弃和憎恨。
这是他在河北时体会不到的,自打记事开始,身边的人就对他恭敬有加,父亲又极度的溺爱。虽然前几年也跟着父亲的军队在战场上走过几遭,但那都是毫无悬念的小战,战果几乎一边倒的全是燕军取胜。
所以,在史朝清的意识里,唐朝是一个腐朽而待死的怪物,早晚会死在幽燕铁骑的马蹄之下。不过,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其父精心编制的保护网下所造成的假象。
一旦真实的世界展露在史朝清的眼前时,他已经没有了挽回的机会。更加讽刺的是,正是他自己一手撕开了这假象,兄弟间的相残,导致了史思明这一代枭雄最终屈辱的惨败而生死不知。
就实而言,如果堂堂正正的打上一场,燕唐之间,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分出胜负呢?
“到了,你们今日可以住牢房了!”
押解军卒的声音,打断了史朝清的思绪。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视察西内苑
京兆府大狱的条件再不好也比囚车宽敞多了,史朝清竟有种莫名的放松,终于不必再风餐露宿,也不必担心随时随地可以砸向他们的石块与憎恨的浓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路上,每每经过城市,押解的神武军就会带着他们大摇大摆的游街,这对曾经的“天之骄子”而言,实在是难以忍受的羞辱。
史朝清突然放声大哭,这月余的委屈仿佛都在此刻宣泄了出来。他的哭声立即招来的兄长的斥骂:
“我史家没有你这孬种,坐牢便坐牢,死便死,哭甚哭?像个妇人一样……”
史朝清泪眼婆娑,根本就不理会史朝义的斥骂与讥讽,到现在已经一无所有,难道连哭几声都不行吗?不过,囚牢外面忽然响起了狱卒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的就止住了哭声,押解时为此没少挨鞭子,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好一阵,史朝义才叹息道:
“你我兄弟能死在一起,也不枉到世上走一遭!”
史朝清浑身一震,对于“死”字,他一直认为距离自己很遥远。现在听到史朝义如此说,惊吓的浑身发抖。
“唐朝当真,要处死,处死我们吗?”
史朝义咬牙切齿。
“处置叛贼,该当何种刑罚?”
史朝清愣住了,在大燕鼎盛时期,处置叛逆可都是寸寸磔杀,难道今日他们也要面临这种可悲的命运吗?
史家两兄弟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议论着自己的死法时,秦晋与韦见素、第五琦、严庄等人正商议着合适举行奏凯献俘的仪式,至于献俘之后是杀,是赦,几个人的意见分歧还是很大的。
秦晋以为,可以判处极刑,然后再以天子的名义予以赦免,以示朝廷的仁德与自信。
但是,他的意见遭到了其余几个人的坚决反对。
就连一向不甚表态的韦见素都言之凿凿。
“敌国之酋或可天恩赦免,但安史二贼乃以臣叛君,一旦赦免,其遗祸必然无穷!”
第五琦、严庄亦是同声附和。
到此,再无异议,史家兄弟必须死,唯一的区别就是怎么死。枭首、腰斩、磔杀,最后折衷的选择了腰斩,暴尸!至于,安史家族的子弟,则无一例外,必须全部处死。
实际上这种小事本不用帝国的掌权者亲自议论,但是,首恶的史思明失踪,剿贼未能竟全功,处置史思明的两个儿子就有很大程度是做个世人看的,以此震慑不法之心。
同时,几位帝国重臣又商议了关于卢杞和颜真卿等人的升迁与调动。
严庄提出来的,卢杞在地方上功勋卓著,可调回长安,进入政事堂。颜真卿同样大功在身,封一个宰相的名号也是理所当然的。
自打复丞相旧制以后,左右仆射与中书门下平章事等就不再称之为宰相名号,更多的只是以此来彰显地位。
韦见素、第五琦原本就是宰相,丞相取代宰相以后,就只能给他们安排各种具体差事的使职以积蓄行使从前作为宰相时的职权。
所以,除了不具备宰相之名以外,他们手中的权力不但没有减小,反而因为使职的加身,事权更重。
秦晋当然清楚,严庄建议调回卢杞的原因。卢杞在河东做节度使已经有四年,打了这么多年仗,在河东地方的威望是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就算有杜甫巡抚河东,恐怕也难免滋生出许多不尽如人意的意外。
许多事情只要做到防患于未然,就可能改变悲惨的结局而走上皆大欢喜的方向。
如果当初朝廷不是过度依赖安禄山,让他在河北深耕十年,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祸呢?
所以,平乱战争一旦结束,调回卢杞,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接替卢杞的人选,严庄也已经想好了,镇守洛阳的杨行本可以率军北上,镇守范阳,一方面慑服人心,另一方抵挡随时可能南下的契丹人。
河北边界自天宝年间就一直不太平,朝廷与契丹人作战耗费大量的精力,也因此使得安禄山获得了坐大的机会。现在朝廷必须汲取安史之祸的教训,论调掌兵大吏就是第一步。
本来,河北局势尚未完全平稳,秦晋有意让卢杞在河东与河北多待上一年,现在经由韦见素、第五琦、严庄的提醒,便倾向于将其调回长安这个建议。
“河西局势糜烂,卢杞回来以后可以派往河西,有这位百战将军在,定能使陇右免遭连累!”
严庄接连建议官员调动的策略,俱是站在维持稳定的基础之上,他在安禄山幕府多年,亲眼见证了安禄山的崛起与覆灭,自然对个中的许多因由有着深刻的总结。
不过,秦晋的想法与之还是大有区别的。卢杞、裴敬、杨行本等人都是神武军老人,其忠心未必比别人低,关键在于怎么用。
秦晋一直考虑自己西征以后,关于长安留守的人选,卢杞便在考虑之一。
所以,他调回卢杞,不仅仅是出于防止出现藩镇坐大的局面,更多的是给长安复杂的权力做一次稳定的分配,足以支撑到自己西征返回。
良久,韦见素将话头也转到了西征之事,只是他的意见却是反对秦晋亲自西征。大体上,与寿安公主的想法差不多,河西与西域毕竟都是肘腋之地,与其亲征不如派遣可靠的将领,这才是稳妥之策。
当然,秦晋的决心已经很是决绝了。无论哪个劝告,都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此事稍后再议,眼看河东神武军就要凯旋进京,安排好一应物资才是关键!”
河东神武军有半数左右的兵员都出自三辅之地,河北平定之后,他们也自然没了留在河东的必要性。而河北之地则由杨行本部负责镇守,如此一来,怎么安置这些百战精锐就成了关键。
解甲归田自然是不可能的,秦晋的谋划则是以河东神武军为骨干,组建西征军,然后再加上关中之地招募训练的新军,凑齐十万人,争取一举荡平西域。
然则,想法是好的,真正实施却有很大困难。
十万人穿过陇右之地,翻越祁连山,进入河西,仅仅行军就已经千难万阻了,后勤补给也更是问题。
调动十万战兵,至少就要征发超过五十万的民夫,以保证后勤补给的可持续性。同时保持超过六十万人的开销,粮食消耗以及运输途中的损耗,都要仔细的计算清楚。
如果朝廷的储备不足以支撑一年,西征的计划也许就要押后,或是流产了。
因此,第五琦的作用便显而易见了,这位以财计闻名于朝野的能臣干吏,一定会尽其所能满足西征的各项要求。
这些具体事宜,秦晋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与第五琦计划并实施了,物资被从各地源源不断的调往关中,当然,名义上只是为了充实空虚的关中,实际上,这些不辞千辛万苦被运送到长安的物资都是被秦晋当做战略储备的,唯一的作用就是以保障即将派出的征伐大军。
韦见素不肯让步,依旧坚持己见。
“天下战乱依旧,如今乱事刚刚平定,朝廷第一要务应该休养生息才是,现在又要大张旗鼓的以百万人进行征伐,丞相难道就忘了秦隋之亡的典故吗?”
韦见素现在一改从前影子宰相的风格,对秦晋的许多决定坚持反对,让秦晋有些哭笑不得。秦晋清楚,韦见素笃定自己不会因为劝谏而迁怒于他。
但是,当年的太平天子李隆基却会,所以,在李隆基面前,一向明哲保身的韦见素,聪明的选择了做一个影子。
关于这些复杂的事情,秦晋不想和韦见素过多的争执,便草草应付了事。
次日一早,秦晋按照计划前往东内苑的新军营地,清虚子就像开了挂一样,研制的新火器层出不穷,而这次视察,就是他又捣鼓出了十种新式火器,请他来确定一番,究竟哪种更适合装备新军。
刚进入西内苑,秦晋就能够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燃烧后的硫磺味道。
清虚子早就带着人等在门口,见到秦晋的马队当即一连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贫道恭候丞相多时了……”
清虚子对于火器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几乎可以几日几夜不吃不睡的进行试制,距离他还有十步就已经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汗臭味。
秦晋禁了禁鼻子,调侃道:
“真人又清减了啊!”
确实,清虚子面部已经瘦的颧骨突出,两颊更是深陷。不过,一双眸子确实炯炯有神,昭示着这并不是一个身体虚弱的人。
来到所谓试验场地,满眼可见坑坑洼洼,可以想见是试验火器时所炸出来的。
一种外形奇怪的火器吸引了秦晋的注意力。
石砲的架子上,换成了五根一人可以环抱的树干。
这种东西如果用做武器的话,在秦晋看来,其笨重程度堪比石砲,复杂程度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根本不适合远途或者长时间作战。
不过,秦晋还是想知道清虚子的创意到底如何。
“敢问真人,这是何物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验看新武器
很显然,这东西是清虚子的得意之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见秦晋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就很是得意的说道:
“此物名为连珠炮!可以连续发射五枚石弹!”
秦晋走进了仔细观察,却见那五根所谓的树干实际上是被凿空的,内部焦糊一片,显而易见是被*灼烧过的。他当即就明白了,清虚子捣鼓出的居然是类似火炮原理的一种东西。
不过,以凿空了的树干来发射石弹,秦晋很怀疑,这东西能用几次。
“真人可曾试验过了?”
清虚子站直了腰板,炫耀道:
“那是自然,还请丞相后退二十步,贫道将亲自试射!”
随着清虚子一声令下,便有军卒有条不紊的将研磨成颗粒的*倒入凿空的树干里,又将打磨成椭圆形的石弹塞了进去,一根火绳从树干的中间*进去……这些动作不到半刻钟就全部做完,秦晋暗道:清虚子在训练这些军卒上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五根树干的火绳被同时点燃,只听得数声巨响,便见前方百步开外处已经砸出了数个深坑。
试射完毕,清虚子更是得意,来到秦晋面前,以一种邀功的语气问道:
“丞相以为,贫道这连珠炮如何啊?”
秦晋竖起大拇指,连赞了数声,然后又话锋一转。
“请真人连续试射十次!”
“十次?”
清虚子一愣,马上笑道:
“好,便试射十次,给丞相看看!”
说罢,他又一溜小跑的回去,指挥着军卒继续准备试射。
很快,新一轮的试射便又顺利完成,清虚子十分满意这次试射的结果。因为摆在目标位置的靶子全部被摧毁。然则,当试射进行到第六次时,意外出现了。
五根树干居然有两根被炸穿,一个军卒被碎木块划伤了面部,血流不止。所幸,只是轻伤,并无大碍。
至此,清虚子的脸色就已经变得很难看了,不过,他依旧不死心,仍旧下令对余下的三根树干进行装填,当试射进行到第十次时,无一例外的,则尽数被炸坏。
清虚子沮丧的顿在地上,琢磨着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秦晋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清虚子所捣鼓出的这种火器,实际上就是后世的火炮。只不过,树干的韧性虽然不错,但仍旧无法承受*燃烧后产生的巨大冲击力,随着爆炸次数的增多,树干的承受力必然越来越差,被炸坏只是迟早。
“真人何不用铸铜替代树干?”
清虚子挠了挠头,似乎有所恍然,但又叹气道:
“丞相给新军拨付的研制款项越来越少,又怎么用得起铜呢?”
缩减清虚子勇于研制火器的预算,第五琦早就和秦晋通过气,因为清虚子在大半年时间以来,研制出的东西几乎九成九都是没用的废物。在平叛紧张的时候,国库捉襟见肘,第五琦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花钱多又白费力气的新火器研制上。
现在平叛已经结束,秦晋自然可以适当的为清虚子多拨付一些银钱。
而且府库中有现成的铜料,直接拨付给清虚子就是。
用铜料铸造出空心的铜柱,以取代凿空的树干,无论是韧性与硬度便增强了不知多少倍。
在得到了秦晋的许诺以后,清虚子很振奋,又主动拉着他去试看其他新式火器。
第二种火器看起来则比五根并排的树干靠谱多了。一个五尺见方的木箱子里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火箭。仅看外观,秦晋也可以与历史上所诞生过的火器对上号了。
他有时候不得不佩服清虚子的想象力,在没有任何可借鉴的零基础上,居然可以造出这许多超前的东西。虽然,每一样都是粗制滥造的令人发指,但基本原理却是大致不差。
现在秦晋倒觉得,有必要增加针对研制新式火器的预算,万一让他捣鼓成功了呢!
此前,秦晋忽略对火器做进一步的研制,并不是他意识不到推陈出新的重要性。而是以当前的金属冶炼水平,以及军队的作战习惯而言,与超前的武器是有着许多矛盾的。
因为,超前的武器必然意味着使用超前的战术,而战术这东西不是拍着脑袋就能想出来的,需要大量的实战与总结。而所谓的新式武器如果使用不当,甚至还可能降低军队的战斗力。
这也就是秦晋一直以最简单和原始的火器作为神武军补充力量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复杂的火器往往需要复杂的保养,战损率同样居高不下,在长途奔袭中,这些所谓的超前武器能不能稳定的发挥作用等等。
正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秦晋才推迟了研制,而是更注重实际的,对神武军在现有基础上做修补式的加强。
然则,今日清虚子各种超前的想象力给了秦晋有力的刺激,觉得他既然能够捣鼓出这些原始粗糙的武器,如果自己再以所知的东西加以点拨,或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请丞相后退十步!”
但凡火器就都有爆炸的危险,所以,为了保障安全,清虚子再一次让秦晋远离这种装满火箭的箱子。
随着一声令下,十个装满火箭的木箱子齐齐冒出了浓烈的白烟,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尖利的啸叫,数不清的火箭窜射出去,距离竟超过了五十步,前面对方的草木立时便被引燃,着起了熊熊大火。
清虚子不等秦晋再让他试射十次,而是主动的指挥着军卒重新装填,点火……
这回,装满火箭的箱子相比较此前的树干连珠炮稳定了许多,大量火箭燃烧后释放出的硝烟很快弥漫了整个试验场,久久不能散去。
使得新火器的演示不得不中断。
清虚子这次低调了许多,一改此前的得意,有些期期艾艾的问着秦晋:
“丞相说说,这连珠火箭如何?”
秦晋暗笑,清虚子起名的想象力倒是乏善可陈,几样东西都要冠以连珠之名。但是,这连珠火箭的确可用,不论是用来打散敌兵冲锋的阵型,还是用来强攻营垒,都能起到不错的效果。当然,如果用在防守,则效果更佳了。
不过,现在唐.军已经不是天宝年间不堪一击的唐.军了,进攻将是未来十年内,唐.军的主要作战任务。
所以,进攻火器的研制,显然比防守类的火器要更加优先。
“不错,此物用来守城,倒是一绝!”
清虚子何等的聪明,立刻就听出来了秦晋的话中之意,于是辩解道:
“连珠火箭是火攻利器,比之防守亦不遑多让,不信,便请丞相一会再试看!”
由于硝烟的弥漫,试看的新式火器演示只能中断,秦晋便趁机与清虚子交流着自己的意见。
“火器这东西,造好了威力十分之大,但有一点却要兼顾,那就是必须耐用!毕竟武器是需要长时间使用的,如果长途奔袭中,火器的损坏率超过了五成,战斗力又怎么保证呢?作为补充战斗力的时候,倒也可以接受,然则一旦作为主要的作战力量,后果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
清虚子很认真的点着头,他一直洋洋自得的东西居然如此不争气,在演示的时候让他丢了很大的脸,情绪自然也随之稍显低落!
秦晋把建议的重点放在了火炮上,如果清虚子当真捣鼓出了可堪用的合格火炮,还真是给了他最大的惊喜呢!
“连珠火炮炮管多而笨重,又维护复杂,不适合军队长途作战使用。可以试着进行精简,铸造单根炮管,架在轮子上,行军时可用驮马拉追,岂非比石砲的车架更加轻便?”
清虚子闻言,觉得大受启发,连不迭的点头称是。
把自己的建议大致告诉了清虚子以后,秦晋又话锋一转,说道:
“西征马上就要提上日程了,研制的进度要快,最晚入秋,便是大军开拔之时!”
闻言,清虚子的眼睛又是一亮,他早就心心念念着随军出征。郑显礼奔赴西域的时候,没赶上机会,现在秦晋打算亲自出征,他自然不愿意放弃这绝好的机会了。
“丞相此次出征,可,可一定要带上贫道啊!”
秦晋笑了,在琢磨随军出征的人选时,清虚子便在第一批的名单上。此人算是福将,几次大难不死,因祸得福,带上他说不定还能收到奇效也未可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清虚子作为神武军中最懂火器的人,是必须随军出征的。因为,新军以的火器装备已经超过半数,对战斗力的影响极大。
没有个统筹全部火器的人,秦晋还真不能放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秦晋又与清虚子闲谈了几句,便突然有亲随骑马奔入西内苑,送来了一封加急军报。
这个时候有军报送来,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秦晋当即拍开封泥,倒出里面的油纸信封,将羊皮纸写就的军报抽出来,才看了几个字便忍不住脸色一变。
清虚子见状,也是一颤,失声问道:
“可是出了大事?”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刺杀重臣也
秦晋不置可否,只交代清虚子加紧铸造出铜制的炮管来,然后便领着一众随从、属吏急急忙忙的返回了长安城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进了丞相府,意外的,颜真卿已经候在了中堂,见到秦晋马上便道:
“那伙叵测贼人刚刚联络了下吏,称,称背后谋主今日将会路面!”
秦晋点了点头,他接到军报也是关于这伙人将要作乱的,想不到这伙人并没有放弃拉拢颜真卿的打算。
不过,颜真卿看到秦晋的面色十分难看,便已经猜到了一定还另有因由,使得这位年轻的丞相脸色如此难看。然则,他也是十分识趣的,知道什么当问,什么不当问。
但秦晋却主动说起了军报的内容。
“刚刚得报,这货贼人今夜会作乱,具体地点尚不清楚,秦某急急从西内苑回来,便是为了此事!”
闻言,颜真卿惊得不轻,他一直以为这伙贼人仅仅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他们已经膨胀到敢于公然叫嚣神武军了吗?
然则,敌暗我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影响。
“丞相,下吏愿与贼子某后主使接触,以探明作乱的具体地点!”
秦晋当即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首先一点,朝廷绝对不可能以仅次于宰执的重臣冒险,再者,就算能取得对方的信任,也未必会马上得知对方的谋划。
“此事也许只是他们虚张声势,神武军将会在入夜后开进长安城,加强城防守备!颜抚君放心,必不会酿成大祸!”
经过这一段耽搁,天色就已经渐渐黑了,颜真卿刚要返回驿馆休息,却忽见军吏惶急进来。
“丞相,大事不好,第五相公,第五相公与路上遇刺……”
“甚?”
秦晋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如何防止贼人作乱上,却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重臣的人身安全。
“第五相公可,可还活着?”
“流了不少血,伤医救治的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这就好,这就好!”
瞬息间,秦晋又马上传令:
“速拨两百兵卒,护卫韦见素与严庄!”
韦见素是三朝重臣,绝对不容有失,而严庄又是丞相府司直,位虽不显,但事权极重,如果遇刺,影响也是极为恶劣的。
“丞相不必担心,下吏是安全的!”
虽然到了休息的时间,但严庄并没有离开丞相府返回家中歇息。秦晋见严庄安然无恙,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不过韦见素现在是否安全,还真让人难以放心。
过了一阵,派出去包围韦见素的人也送回了消息,韦见素已经安然返回府邸。不过,还是有意外事件发生,几十个身份不明的狂徒试图冲击胜业坊,被守在胜业坊内禁卫击退斩杀。
秦晋咬牙冷笑,这货贼人的动作好快,可惜他们高估了自身的实力。
颜真卿则在一旁问道:
“可捉到活口?”
活捉五人,三人自尽,两人重伤,昏迷不醒!
“好决绝的手段!”
颜真卿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自然明白,这些人自尽可定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的。
“丞相,当此之时应立即封闭各坊街市,搜捕贼人!不能给他们逃跑遮掩的机会!”
一般而言,这种组织严密的贼人一定与官府是有勾结的,否则绝对不可能准确的判断朝廷重臣的时间与路线安排。
秦晋铁青着脸,低沉道:
“颜抚君可知,明日是犬子满月,今天日落前,秦某本来是要返回家中的!”
“莫非,他们的目标也包含丞相在内?”
秦晋忽而大笑。
“杀了秦某,神武军将群龙无首,朝廷将重新陷于混乱,某些阴谋叵测的人不正好可以浑水摸鱼了吗?”
颜真卿一阵默然,他内心当中不满秦晋专权,但如果以如此严重的代价换取秦晋的下台,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一万神武军从西内苑沿着夹道低调的开进了长安城,几乎在一夜之间,长安的大街小巷内尽是全副武装的神武军士卒。而天亮之后,惯常的晨钟没有准时响起,各坊的坊门也没有打开。百姓们不知何故,纷纷揣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了安抚民心,各坊的啬夫很快就接到了朝廷的布告,并向惶惑不安的百姓们宣布了封禁坊门的原因。
当然,为了不使民心混乱,朝廷的布告隐瞒了重臣遇刺的消息,只是宣称即将举行奏凯报捷大典,为了避免意外而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排查。
至于具体排查什么,并没有明说,但绝大多数的百姓还是相信了。
自打神武军接管了长安以后,实施了一系列便利百姓的措施,这与从前的掌权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使得神武军在百姓中有着很好的公信力。
不过,表面公开的理由,并不妨碍神武军逐一搜查各坊。从鱼龙混杂的南城开始,凡是在京兆府籍册中没有记录的人口,一律被收押看管,调查背景。
短短一个上午,没有籍册而被捕拿的人就已经超过了一千。
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大,但对于严密管理人口的京兆府而言已经是极严重的使职了。而且,可以预见的,随着搜查范围的扩大,被清理出来黑户一定更多。
要做到一个都不放过,一个都不冤枉是很难的。在目前情况下,也只有搂草打兔子,一并看押监禁。
第五琦的脖颈上包扎着厚厚的麻布,上面还渗着已经渐显发黑的血液。由于受伤不重,他便第一时间参与到搜捕当中,而且建议以雷霆手段处置这些违犯唐律的人。
当然,第五琦并不是要杀掉这些人,而是将所有的黑户不问身份背景,一律充入苦力营去苦力,如此还解决了苦力营渐渐缺少人力的问题,也算一举两得。
“乱世用重典,这些人如果有合理的合法的原因留在长安,又何必终日做这等欺瞒朝廷的事情呢?不遵守律令,扰乱了秩序,就算将他们充入苦力营,也是罪有应得!”
这一次,秦晋没有妇人之仁,而是欣然同意了第五琦的建议。
天黑之前,就已经有近五千人被押解出城,送入了苦力营。
不过,这还只是开始,入夜以后,在第五琦的亲自主持下,神武军又开始搜查长安城内的各个寺庙,不管佛教、道教、抑或是波斯教,但凡在京兆府籍册中没有记录的僧侣,与那些黑户一样,全数被抓进苦力营里,集中看管。
然则,恰恰在应该有许多黑户的庙宇中,反倒几乎没有了。
第五琦阴沉着脸,觉得此事蹊跷,但一时间又不知问题具体出在了哪里。
事实上,他已经想到了许多原因,其中之一就是京兆府的胥吏被收买了,只要花钱,庙宇中的人口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合法身份。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第五琦亲自审阅了长安各大庙宇的人口籍册,其中最令人生疑的就是,隶于寺庙田产下的人口居然比天宝十年统计时,多了数倍不止!
天宝十年统计田籍人口时,第五琦是亲自参与了的,因而记得十分清楚。短短十多年的功夫,许多寺庙田籍下隶属的人口居然增长了数十倍,这是他此前没有注意到的。
于是,第五琦又翻看了天宝十年时统计的籍册,居然发现其籍册中记载的人口数与现在竟相差无几。这就出现问题了,难道是第五琦的记忆出错了吗?
当然不是!
第五琦向来以能吏著称,亲力亲为的差事怎么可能记错了?他已经隐隐的猜测到,一定是胥吏们从中做了手脚,将增添修改后的籍册混入了天宝十年的陈年旧档中。
胥吏们以为此举就可瞒天过海,高枕无忧,却哪里想得到,第五琦就是当年亲自参与统计整理的官吏,问题如此明显他当然不会置之不理 ,不但那些上下其手的胥吏必须倒霉,还有趁着战乱侵吞人口的寺庙……
原本在去岁清理佛寺产业,第五琦还觉得自己下手有点重,没收了大量的田产。现在看来,还是下手下的轻了。
佛寺嘛,就应该是纯粹的清修之地,要那么多田产作甚?
于是,政事堂很快就下发了布告,京兆府范围内,所有的佛寺,在七日之内,必须上缴所有田产与隶属田籍的人口籍册。
此令一出,立时在长安上下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笃信佛教,觉得第五琦这么做亵渎了神佛,甚至可能坏了他们多年的祈愿。万一佛祖降罪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第五琦是个谋事而不谋身的人,哪管得怨声载道,尽管布告上是限期七天,但在当天,由政事堂派出去清理田籍的官吏就已经进驻了长安城内各大寺庙。
几乎是在明晃晃刀剑的威逼下,各寺庙不得不交出了田产。
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无法彻底清除那些隐藏在佛寺中不法贼人,于是再一次下达了严苛的命令,现有寺庙,在籍的僧侣强制减半,一日内,由寺庙各自推举,如果过了一日功夫而拿不出还俗名单的,则只能由官府强制执行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堂兄寻上门
当然,第五琦如此严苛对待寺庙的原因并非挟嫌报复,而是借此最大限度清理掉那些不稳定因素的人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让寺庙各自选出还俗的僧侣人选,就是让院监们剔除那些混进去的外来者。
即便院监们有意对抗,拿不出名单,每座庙宇清理掉一半的僧侣,也会最大限度的清除掉一部分不稳定的因素。
第五琦这种撒网战术,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具体的嫌犯没抓住几个,却为苦力营增加了一万多可用的人力。这还真是个意外之喜。
不过,搜捕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活捉的俘虏从昏迷中苏醒,显然没有他的同伴那么视死如归,便招认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线索的重点也很明确,几乎所有的联系都与城中的博波斯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联系到河西的危局,如果第五琦再想不明白波斯庙与之种种可能的联系,又怎么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呢?
这一回,有了具体目标,长安城中五座波斯庙,无一例外全部被重兵包围,并责令寺庙中所有的僧侣缴械投降,违者立斩不赦!
一开始波斯庙的祭祀还想反抗,意欲以城中的高官相压制,但在第五琦面前,他们各自收买的高官根本就不值一提。要知道,除了秦晋以外,谁还能比第五琦事权更重呢?
刺杀事件的第五天,长安城内所有的波斯庙被清理一空,就连建筑物都被捣毁,罪名则是勾结不法,阴谋叛逆。
其实,第五琦这么做已经有种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人的味道。但在秦晋看来,不如此,不足以清除不法。所以,也就默许了第五琦的行动。
整整七日,长安城的清理才算告一段落,刺杀第五琦的贼人除了被当场斩杀的,被活捉者在做完相关审讯以后,悉数枭首曝尸!
当长安城的坊禁取消时,寻常百姓甚至没有觉得受到了多大的影响,依旧照常的出入生活。
其间,颜真卿再一次试图与从前联络他的贼人取得联系,可是那些人也像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非但如此,就连那些贼人啸聚在一起的废弃波斯庙也已经被京兆府的差役统一拆毁。
市面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刺杀事件没有再度发生。不管这次清理的结果如何,至少在某种程度上震慑了那些阴谋于暗室之中的贼人。
接下来,第五琦的整顿工作并没有结束,而是以京兆府为突破口,对数量庞大的胥吏开始了严厉苛刻的清理。
首当其冲的就是负责管理籍册的胥吏,别看胥吏们盘剥百姓时可以作威作福,但在自上而下的强大压力下,他们立即就变得和蝼蚁一般的脆弱
几个典型的胥吏被抓了出来,从重处以斩首弃市的刑罚。自打天宝年间以来,朝廷对胥吏的处罚从来都是很宽容的,只要不涉及人命大案,至多也就是罚俸了事,甚至连开除出吏籍这种情况都罕有发生。
现在,第五琦就是以铁腕手段整治了京兆府的胥吏,九名涉及到私自修改籍册的胥吏被处以极刑。一时间,满长安城的胥吏们都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除此之外, 第五琦还发动胥吏之间互相检举,政事堂派出去官吏则专门检索其中与谋逆者有牵连的不法之事,如果仅仅是简单的贪墨则视情况网开一面,毕竟大唐百年,已经烂透到骨子里了,想要找一个身家清白的胥吏,怕是比找一个三条腿的人还要难找。
经过了为期旬日的梳理,果然检索出了与谋逆者大有牵连的胥吏,数目不小。
而通过这些被检举出来的胥吏又顺藤摸瓜,捕拿了不少品官,经过这一番清理,谋逆者在长安的关系网络遭受了重创,但是,为了安全起见,重臣们出行时仍旧前呼后拥的带着大量的护卫,以防止万一。
这一日,清虚子喜滋滋的来见秦晋,不等他说话,秦晋便劈头问道:
“铸铜的炮管造出来了?”
清虚子一如既往的露出得意之色。
“按照丞相的指点,贫道一连造了炮管十根,堪用的有五根,经过试验发射,现今以发射铁弹丸过百,毫发无伤!”
秦晋跟着一笑,觉得这清虚子的效率果然和想象中差不多。此前的石质弹丸,打磨废立费时,又易碎,所以改成了生铁铸成的铁球,如此一来又可以根据炮管的口径确定弹丸的直径。
“这次所造的炮管,发射一次可达里许,所挡物事尽皆糜烂!”
火炮的威力原本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现在还有个关键点在于清虚子造出来的铸铜炮管有多重。
“炮管重量几何?”
“回丞相话,八百到千斤不等!”
这个重量也在秦晋意料的范围之内,不过,八百、一千斤的铜炮,口径还是小了,用来攻城可能力有不逮。按照他记忆中的数据,至少得千五百斤以上才能有奇效。
不过,火炮如果可以做的轻便,也就意味着能够参与野战,将火炮的战术与现有的步兵战术融合在一起,用来打击敌兵阵型与士气,则是再好不过的武器了。
“走,现在就去看看!”
兴奋之下,秦晋决定亲自到西内苑的新军试验场去检阅一番。
抵达试验场以后,所见的炮管并未安装轮子,而是架在了临时搭建的炮架上,不过锃亮的铸铜炮身还是能够让秦晋感觉到这东西的威力。
“开始吧!”
随着秦晋躲进了半人高的土墙掩体内,清虚子指挥着炮兵开始装弹射击,一连进行了二十连射,打到整个炮身都发红,以至于炮兵们不得不用事先准备好的水桶泼水降温。
让清虚子觉得扬眉吐气的是,这次二十轮齐射,没有一根炮管出现炸镗的情况,但很快还是有军卒送来了详细的检验信息,其中一根炮管的炮身出现了裂纹,已经不能再使用,否则便有炸镗的危险。
这个结果,秦晋已经很满意了,第一次铸造就能有如此效果,实在超出了他的预计。
对于如何尽可能小的增加重量,而加强炮管强度,秦晋根据记忆中的原始火炮,又提出了一些基本的建议。比如可将炮管铸造成前细后粗的形态等等。
秦晋的每一句话都能引得清虚子大拍脑门,做恍然状,他只懊恼此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呢?又不失时机的送上了一记马屁!
“丞相果然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就连这造炮之法,贫道也甘拜下风啊!”
清虚子的马屁略显驴唇不对马嘴,秦晋也不在意,笑道:
“秦某也不过是灵光乍现,如果单论造炮,其中诸多细节,秦某一定不如真人多矣!”
他这也不是谦虚话,实际上清虚子在反反复复的火器制作中积攒了大量的经验,都是外行人所不能比拟的。
得到秦晋的夸赞,清虚子的脸上难掩得意之色,又进一步问道:
“不知丞相西征,需要多少这种火器呢?”
秦晋一愣,他还真就没计算过,需要多少合适,便随口道:
“自然是多多益善!”
清虚子挠了挠头。多多益善,对他而言还真是有犯难了,几十算多,上百也算多,可没有具体要求的话,谁知道多少算合适呢?
“数量的问题,尽管铸造就是,不过在批量生产之前,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先将炮管装配到专门的跑车,试试看能否承受炮击时带来的强大后坐力,能否进退自如。”
“丞相提醒的极是,炮车已经做好,只等装配到炮身上,想必这一两日就会试验出结果!”
秦晋点头道:
“嗯,除此之外,其他花里胡哨的火器可以暂时放一放,把你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火炮上面,多而宽,不如专而精,如果火炮造的好了,便可以在战场上使神武军所向披靡!”
闻言,清虚子讶道:
“火炮不是用来取代石砲进行攻城的吗?”
秦晋道:
“攻城并非火炮唯一的功能,最厉害之处,便是可以应用于野战!”
“火炮笨重,用来野战,怕是很容易就会遭到敌军骑兵的袭击吧?”
“这是自然,但战场战术可能被火炮所改变,到那时,骑兵未必能够近得火炮之身!”
关于战术的问题,清虚子并非强项,事实上秦晋也是不甚明了,最终还要在实战中边总结,边改进,像现在这种全靠一厢情愿的推测,无异于纸上谈兵。
火炮的进度让秦晋很满意,回到丞相府以后,府中家老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到自家家主,家老赶紧上前,低声道:
“公主无论如何也得让家主回去一趟,说是,说是家主乡里的堂兄来了!”
“堂兄?”
秦晋登时一愣,在他原本的记忆里,自己是家中的独子,至于所谓的堂兄还真就没有多少印象。
因为秦晋自幼父亲便去世了,他是跟随母亲在娘家长大成人的,所以对父亲一方的亲族并不了解,甚或是说还带着些许的恨意。
“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堂兄求上门
秦晋揣着满心的疑惑回到家中,却见家中的奴仆表情古怪,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堂兄究竟是何等人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实际上,秦家虽然是开国功臣秦琼的后人,但早在武后时期就已经破落了,到了秦晋这一辈,再加上他的父亲早死,又属于旁支,与嫡支族人几乎就没有过联系。
就算是嫡支的族人,在齐郡乡里顶多也就是个普通的富户而已,族中三代已经许久没出过官吏了。
当然,秦晋是个例外,如今成了权倾朝野的权臣,族中子弟赶过来打算沾沾光,也是人之常情。
有了这番计较之后,秦晋也就明白了,所谓的堂兄到长安来找自己,无非是求个官,或是借助自己的能力多赚一些钱。
如果无伤大雅的话,满足就是。
虽然,这些族人在秦晋人生最悲惨的时候都选择了冷眼旁观,但这个世上本就如此,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则是凤毛麟角。
“家主,公主在后堂等着呢,请家主先过去一趟?”
“后堂?”
“正是!”
后堂是秦晋在家中接见比较亲密的官员宾客的地方,虫娘怎么把堂兄引到那里去接待了?显然是不符合规矩的啊。
不过到了后堂之后,秦晋才发现只有虫娘一人。
“堂兄呢?”
秦晋不禁哑然问道。
虫娘忍不住有些发笑。
“亏得都说夫君智计过人,鬼知道这个堂兄是真是假!”
秦晋也觉得其中可能有点因由,否则以虫娘的性格,也不会单独找自己说话。
“既然是假的,虫娘怎么又让他进来了?”
虫娘白了他一眼。
“万一是真的呢?岂非让夫君在族人面前难堪了?”
不过,看到虫娘的表情和语气如此,秦晋也知道,自己这所谓的堂兄一定表现的不好。实际上,想想也正常,秦晋嫡支在齐郡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富户,比普通良家子多了些田地,说白了就是没见过啥世面的小地主,其言行举止又怎么可能落在皇族出身的公主眼里呢?
“究竟何事?”
“只提醒夫君,莫要被乡里的无赖子弟诓骗了!”
秦晋笑道:
“放心吧,就算是被诓骗,也不过是损失了点银钱而已,对咱们又算什么呢?”
“如果不是他能清楚的说出夫君族中的谱系,妾当真要撵人了,既然知道谱系,就算不是真的堂兄弟,怕也是乡里之人……”
秦晋附和道:
‘这就是了,他们几十年不和我联系,心在不远千里找上门来,一定是有事相求,如果能帮上忙,自然就帮了,还有什么诓骗不诓骗的!’
虫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跺脚说道 :
“我看他不,不像好人!”
她本不想说的,这毕竟是杯葛夫君的乡里族人,面上须不好看。但他又真怕夫君心软,受了诓骗,将来传扬出去,会于名声受损。
现在的秦晋早就不是当年的秦晋,任何一点不利的名声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最终带来意想不到的恶劣影响。
所以,虫娘身为秦晋的内助,自然要在一切可能出现的问题中防微杜渐。
秦晋不以为然的笑了,摆摆手,便让家老引他去见那所谓的堂兄。
见到这堂兄时,秦晋顿时就明白了虫娘因何怀疑他是冒牌货了。
只见面前是个服色黝黑的中年汉子,粗糙的大手显然是经过常年劳作而形成的,一身褐色的葛衣亦是齐郡农夫惯常的穿着。也许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显得又脏又旧,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汗臭味。
在记忆中仔细的搜寻着,此人依稀有几分儿时兄弟玩伴的影子,但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名字来。
当年所谓的儿时玩伴,秦晋由于身份的原因,更多的只是嫡支子弟的伴当,地位比仆从也高不了多少。
那些族中兄弟亦是孩子,又怎么可能另眼善待这个格格不入的旁支族人呢?孩子间的玩闹会在一瞬间变成恃强凌弱的欺辱,尽管这些都是记忆深处的东西,秦晋仍旧能从这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中感受到愤怒和不平!
然则,时过境迁,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面前这面目有几分市侩的山东汉子局促而不安的站起来,期期艾艾的问道:
“是,是三郎?俺,俺是大哥啊!”
说到排行,秦晋就能对上号了,嫡支的大哥姓秦名奋,在族中对兄弟们并不算友善,当初跟着他玩的几个子弟,往往都是被欺侮的对象。
只是现在,秦晋面前的秦奋却只剩下了不安与明显可见的卑微,从前那颐指气使的模样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秦晋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受到了记忆的影响,这种愤怒莫名其妙的驱使着他,让他有种莫名的骂人冲动。
但仔细的审视了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以后,秦晋就觉得,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不愤怒才奇怪呢。
秦晋的生父在他十岁时就病故了,身后留下五顷田地,嫡支族人欲强行收走田地,孤儿寡母无力抗拒,无奈之下,秦母只得带着年幼的秦晋回到了娘家。
所以,秦晋自小是在外祖父家长大的,从小所感受到的人情冷暖,是寻常人无法体会的。也因为如此,原本的秦晋,性格偏狭,孤僻不善与人交际。
但是,此秦晋早就非彼秦晋,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如果在因为那点旧怨而泄愤报复,恐怕只会沦为世人的笑柄。
“原来是堂兄,族中一切都安好?”
念及种种,秦晋压制住了记忆带来的愤怒,笑着问道:
“好好好!不,好,也不好……”
秦奋语无伦次的话让他有点闹不明白,究竟好是不好呢。
“堂兄如果有话,不妨直说!”
其实,从他进门口的那一刻,秦晋就看出来了,这位来自齐郡的堂兄,一定是有事相求,索性就开门见山,打消他的顾虑,让他有话直说。
“那,那做兄弟的就不见外了,直,直说了…..”
突然,秦奋竟扑通一下跪在了秦晋的面前。
“三郎啊,救救你的侄子吧,秋后,秋后就要被处决了!”
这场景让秦晋也愣住了,秦奋比自己打了不过十几岁,就算有孩子,现在顶多也就十七八岁,这么小的年纪,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被秋后处决?
“堂兄起来说话,快起来说话!”
秦晋赶紧上去扶他,奈何他跪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起来,非得让秦晋答应了才肯起来。
看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显然是动了真情的,秦晋只得好言道:
“堂兄总得先起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个明白,才是啊!”
秦奋泪眼连连,抬起头,祈求的问着:
“三郎,三郎是答应了?”
秦晋当然不会一口答应,如果秦奋的儿子当真犯了该死之罪,就算他现在权倾朝野,也不会徇私的。
“大郎,大郎他是被冤枉的啊,被冤枉的,三郎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他……”
大郎所指的自然是秦奋的长子,只是因为他心乱如麻,说话才如此前言不搭后语。
其实,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秦奋的长子本来是被族中寄予厚望的,去岁刚刚被郡中举为孝廉,前途也是一片大好,更是在今年春天被征辟入政事堂为吏。
听到这里,秦晋也是一愣。
“大郎在京做官?”
“是啊,是啊,虽然是个芝麻针鼻大的小吏,可也是咱们秦晋顶顶出息的了……”
尽管深陷悲痛之中,在说起儿子被征辟入政事堂这件事时,还是能在秦奋的脸上看到明显的自豪与得意,只是一瞬间就被即将丧子的悲哀与忐忑所掩盖。
秦奋对他的长子的确寄予厚望,甚至给他起名为执珪,殷殷之意不待多言。
然则,突如其来的横祸,也差点击垮了他。当他跪在秦晋面前恳求着秦晋,救一救儿子的时候,显然是放下了一切尊严的。
秦晋道:
“大郎在京已经数月,又因何不来寻我?”
秦奋笑的有点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还是说道:
“俺们从前做了对不起三郎的事,哪里还有脸过来,如果不是,不是大郎出了这生死攸关的祸事,俺又怎么能厚着脸皮上门呢?”
说罢,秦奋嚎啕大哭。
秦晋就静静的等着,等着秦奋渐渐止住哭声,才说道:
“往事已矣,堂兄又何必挂在心上呢?”
其实,秦执珪的官司很简单,无非是被京兆府当场逮住了行凶杀人,但秦执珪却满口大呼冤枉,坚持不承认自己杀了人。由于这桩官司认证物证俱在,所以很快就被京兆府审结,按律秋后处斩。
当秦奋得知儿子获罪的消息以后,日夜兼程赶往长安,又亲自来求秦晋,希望的就是秦晋能念在同族一场的份上,救一救他家大郎!
听了前因后果,秦晋也不好贸然答应,只是表示会亲自过问,如果其中有曲折冤屈,便一定会为大郎讨回公道。
秦奋自然深信儿子是无辜的,见秦晋答应下来会为儿子讨回公道,便又跪在地上连不迭的磕头,表示只要秦晋能为大郎讨回公道,便是倾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冤枉秦执珪?
秦奋表示要把所有的家产包括当年强占的土地一并送给秦晋,秦晋则淡然的表示:
“先父留下来的五顷田地,还给我是理所应当的,堂兄的田产我又有什么理由强占呢?”
“不不不!三郎若能相助,这,这些都是俺作为感谢,心甘情愿,情愿相送的!”
秦晋也不再与之争执推辞,他现在手握天下权柄,又怎么会因为几顷田地而斤斤计较呢?
当寿安公主从秦晋口中得知了堂兄相求之事时,便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好过度的干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为,现在他出于众目睽睽的位置上,任何一点问题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如果当真偏帮了获罪的侄子,而给天下人落了徇私的口实,于他则是十分不利的。
“如果大郎当真是被冤枉的,我替他脱罪,不是正当应该的吗?如果坐视不理,才是枉纵吧!”
寿安公主叹了口气。
“夫君如何不知道这世人之口的德行呢?只要夫君做了,不管大伯之子是否冤枉,恐怕都说不清了……”
秦晋有些生气。
“怎么,难道就只能什么不做,这才遂了意?”
一直微舆论束缚手脚,秦晋也早就不厌其烦,秦晋今次莫名发火,实际上也不全然是因为此。
寿安公主道:
“夫君手握权柄,如果不以非常人之心忍耐,又怎么能成就大业呢?”
秦晋觉得很累,不想与虫娘说这些话题,每日里处置公务,活人,杀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东东手指,些几个字的事情,然则对于许多家族而言,却可能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所以,秦晋每每处置关于人命的公务,必会谨慎行事。就算前些日子逮捕奸细事件,除了在刺杀时当场击毙的,那些仅仅是受怀疑的无籍之人,也只是悉数被充入到苦力营中,没有按照第五琦的建议,疑虑处死。
这并非是秦晋妇人之仁,以杀戮治政只会换来更大的反弹,只有让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恢复到盛世时的水平,吃喝不愁,参与谋逆的人自然而言就会少了。
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待官吏可以,对待最难料理的百姓却是不合适的。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道琐事烦恼,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带着镣铐跳舞的人,一言一行都要思虑数次才能付诸实践。比起从前带兵的日子,现在虽然权倾朝野,却一点都不轻松。
然则,秦晋现在已经被推着向前不断奔跑,没有停下来喘气的功夫,一旦停下来,便如逆水行舟一样,很可能就被滚滚的河水冲走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秦晋便让严庄去京兆府调来了关于秦执珪的涉案卷宗。
严庄除了是丞相府司直以外,还兼着京兆尹,对他而言正是分内之事。
秦执珪的卷宗很简单,就只有一卷公文,记述文字也不过寥寥数百。
严庄看着秦晋的表情,小心问道:
“丞相因何对此人突然这般关心?”
与此同时,他也在暗暗的嘀咕着,此人也姓秦,莫非与丞相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让然,秦晋今年刚刚满三十岁,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私生子,要么就是族中子弟!
“丞相若要保住此人,下吏便设法为之!”
想要救一个人,作为积年老吏的严庄有一万种办法,如果救下这个秦执珪,简直易如反掌。
“不,不是救下他,而是查出真相!”
“真相?”
严庄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的经验,秦执珪的卷宗寥寥百余字,并非经手的官吏糊弄了事,而是案件的事实清楚,简单明了,而且人证物证俱在,是一个铁的不能再铁的铁案了。
这还能有什么真相呢?
秦晋叹了口气,他在卷宗里也看不到其中有什么可以怀疑的问题。
“实话说吧,这个秦执珪是我的堂侄,如果他果真是被冤枉的,便还他清白,如果罪有应得,就算我身为丞相,也救之不得!”
当他得知秦执珪果然与秦晋有亲族关系时,便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但还是有着不少疑问,这个秦执珪既然能被征辟到政事堂为吏,又是乡里推举的孝廉,应该是有才能的,但为什么才在政事堂做了个从九品的小吏呢?
秦晋现在于军中朝中最缺的就是亲族子弟,如果提拔几个安排到关键的位置上去,这才是最为稳妥的。
但严庄是何许人也,深悉人情世故的他便觉得,秦晋也许是和族人有着矛盾,这才会两不相问。但族人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如今秦执珪遇到了生死祸事,站出来帮忙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秦晋只求真相而不求救人,这就难办了,因为在他看来,如果只求真相,秦执珪九成九是难逃一死了。
“如果丞相不愿徇私,或可求了苦主,上堂求情,按律可免死转为流徙!”
“此事容后再议,先查一查真相如何吧!”
秦晋觉得头疼,直觉告诉他,这一回,秦执珪的案子简单明了,绝难脱罪,自己与宗族的过节怕是越结越深了!
然则,严庄的想法与秦晋又是大不相同,他觉得有些事秦晋不便做,自己却可以做。回到丞相府司直的官署以后,严庄立即招来心腹,进行了一番交代,他要先寻着苦主,无论威逼利诱,总要让对方改口再说。
与此同时,又行文京兆府,令京兆少尹亲自复查此案,如果有问题,则更好,省了不少麻烦事。
很快,京兆少尹就赶来汇报复查情况,还是与此前一般,秦执珪口口声声指称自己冤枉,但案件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不容否认,这个死罪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可能脱罪的。
京兆少尹程镐是去岁履任的,为人勤恳低调,正附和严庄的要求。于是再重新执掌京兆府以后,他便保留了这个人作为辅助自己处理京兆事务的官吏。
“司直莫非有意,有意为此人寻个脱身之法?”
严庄不置可否,只摇头晃脑的想着如何能把此事做的完美无缺。
“司直何不去寻苦主?只要苦主松口,再补偿以银钱,最重也只会判处流徙!”
严庄看了程镐一眼,这些主意都是他多年见惯了的,如何能不知道?但派出去寻苦主的人现在还没回来,自然也就心中没底。万一,遇到的是那种又臭又硬的角色,油盐不进,那可就难办了。
“官署中庶务繁冗,如果司直没有其它吩咐,下吏先告退了!”
程镐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当然看出来了严庄另有打算,便起身告退。
‘且慢!少尹将那秦执珪带过来,我要亲自审讯一番!’
话一出口,严庄又摇了摇头。
“不,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毕竟将人犯提到丞相府司直官署还是有些招摇了,将来秦执珪与秦晋的关系一旦大白于天下,影响就不好了。
去往京兆府大狱的路上,派出去寻找苦主的人快马追了过来,并带回了一个令他十分吃惊的消息。
苦主一家人已经全都不在长安了,居所人去屋空!
“可知道人都去了何处?”
“回司直话,苦主所住的南城,鱼龙混杂,前些日第五相公抓捕无籍黑户,应是在那时被抓走了!”
这个情况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想不到寻个苦主还有这许多因由。
“找,不管他们去了何处,都要找到他们的下落!”
抵达京兆府大狱,严庄见到了秦晋的堂侄秦执珪。
秦执珪今年十八岁,面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能够以孝廉之身被征辟到朝廷任职,虽然只是个从九品上的政事堂小吏,但也足见此人在乡里时是名声出众的。
年初,朝廷下令天下个州郡选举人才推荐,以弥补朝廷上缺少人才的问题,因而一直到现在,地方上仍旧陆陆续续的有被举荐的人才,赶赴长安任官。
“你就是秦执珪?可有冤情?”
秦执珪的头发披散,脸上挂着污渍也掩盖不住青一块紫一块的颜色,显然是吃了不小的苦头。
“我有泼天的冤枉,你们,你们又如何救得了我?还不是要靠那些认证物证来取我人头?”
秦执珪的情绪虽然愤怒,但显然已经绝望了,似乎认命了一般。
严庄笑道:
“未必!今日你遇到我,便注定不死了!”
秦执珪看也不看他,冷笑道:
“明公身份尊崇,何必来消遣我这个卑微的小吏呢?”
严庄暗道:此人还不算糊涂,至少知道自己拥有杀人,活人的权力。
“仔细说说,你是如何当街行凶的?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秦执珪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整个人扑上前,双手死死抓住了牢门的栏杆。
“我都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你们,你们都不信,说了还有什么用……”
严庄道:
“再对我说一遍,我一定能救你不死!”
“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罪囚便再向明公说一遍……”
在秦执珪口中的真相很简单,就连严庄听了后都难以置信,觉得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抽丝又剥茧
“甚?自杀而亡?这,这怎么可能?”
尽管严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吃了一惊,亡者自杀难道就是为了冤枉秦执珪?这不符合逻辑和人之常情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当真不认识……”
严庄的疑问还没有说完,秦执珪就已经情绪激动的叹道:
“我就说了,你们都不会相信我的,我初来乍到,怎么会与人结下生死之仇呢?何至于杀人?可,可也不至于被人陷害如斯啊!”
严庄本不是个擅长断案的人,心里想着,默认秦执珪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就要找出亡者的出身与各项不为人知的关系。这些,都在案卷上是没有记录的。
京兆少尹秦镐则是断案决狱出身,对于各类案件十分了解,他也早就听说了秦执珪自称冤枉,现在见这位丞相府司直兼京兆尹的上官意欲为秦执珪开脱,便也十分善解人意的出着主意。
“此类案件一般而言是难以成立的,但如果能够证明亡者于秦执珪有过节,许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就都迎刃而解了。”
回到京兆府的中堂,严庄忍不住又叹息一声。
“此事真难为也!”
案情本就简单明了,硬是让他找出可以翻案的因由,除非,除非造假。
但是,以严庄的估计,秦晋绝非有意让他造假,因为假的总会露出破绽,一旦露出破绽,被世人所诟病,为政敌所攻击,问题就严重了。
不过,严庄又想为秦执珪脱罪,原因很简单,他就是要将不可能变成可能,不如此便不足以证明自己有着过人的手腕和能力。
思来想去,严庄竟是想不到一个完全的办法。
按照从前的那些惯用手段,收买证人和苦主的套路,只要有心人很容易就会将其揭穿,可如果当真假设其为冤枉的,想要找出其中的问题也是难上加难。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派出去寻找苦主家人的心腹回来了。
“禀司直,那些人都已经被第五相公以扰乱治安意欲谋逆的罪名送进了苦力营!”
“还有此事?”
严庄的眼睛登时一亮。这让他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京兆少尹程镐也很是吃惊,道:
“既然如此,何不以赦免其罪为代价,让他们,让他们先承诺呼吁追究秦执珪的罪责,保住秦执珪的性命,然后再从长计议!”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但严庄却摇摇头,拒绝了。
他改主意了!
“少尹不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吗?”
“下吏愚钝,请司直明示!”
严庄冷笑,他发现了可以扭转问题的关键所在,又看向程镐。
“第五相公清理不在籍的黑户,所为何事啊?”
“自然是……”
经过严庄的提醒,程镐猛的恍然大悟。
“难道,难道他们都与谋逆有着干系?”
“正是如此!查,查下去,只要那些人参与了谋逆,秦执珪不但无罪,还有功呢!”
“下吏明白,下吏这就去安排!”
说完,程镐迟疑了一下,又多嘴问了一句:
“敢问司直,这秦执珪何德何能,能够劳动司直亲自,亲自关注此案呢?”
严庄瞪了程镐一眼,轻声斥道:
“不该知道的不要问,会惹祸上身!”
至此,程镐也明白了,这个秦执珪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世,否则以严庄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九品小吏亲力亲为。
忽然,他意识到了某些关键的问题点,比如这个秦执珪姓秦,莫非,莫非与丞相有着不为人所知的干系?
不过,程镐也对这个猜测是有所怀疑的,假如秦执珪与秦晋有关系的话,入朝为官,又怎么可能当一个无职无权的九品小吏呢?
带着这些疑问,程镐出具了京兆府的公文,到苦力营去提审亡者的家人。
然则,那些人虽然身在苦力营,却都一致的表示,必须追究秦执珪的罪责,也不会与其做交易,否则便对不起亡者的在天之灵。
碰了一鼻子灰的程镐只得灰头土脸的回去向严庄复命,实际上严庄早就料到了此事不会如此轻易顺利的了解。
“敬酒不吃,便让他们尝尝罚酒吧!”
严庄决定亲自出马,很快就从那些人所在里坊的家中搜掘出了命令民间禁止拥有的弓弩,十余具。
实打实的物证被运送到了京兆府,严庄指着这些强弩冷笑道:
“程少尹,你说说,他们是不是非要吃罚酒啊?”
程镐心惊肉跳,不明白那些人是否当真有谋逆之心!
不等程镐答话,严庄又道:
“继续去查,所有与这一家人有关系的人,哪怕只说过一句话的人,全都抓了,一个都不放过!”
闻言,程镐心头更是突突乱跳,他觉得严庄有些小题大做,动静搞的这么大,万一,万一引发百姓的不满,而招致非议与攻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见程镐楞在当场,严庄皱了皱眉头。
“还愣着作甚?漏了一个,你这京兆尹也别做了,回家抱孩子去吧!”
这话说的刻薄,但也让程镐猛的惊醒,暗暗警告自己,只要按照司直的话去做就好了,毕竟这位资历并不算深厚的司直才是丞相的心腹啊。
若论与秦丞相的亲疏,严庄有着第五琦与韦见素都不具备的优势啊。
如今有这棵大树在侧,如果不抓住机会,抱住了,将来岂非要连肠子都悔清了?
一念及此,程镐放弃了所有的顾虑,一面命人去苦力营继续核查,而他本人则在亡者所住的里坊去走访查问。
实际上,所谓走访查问很简单,只要是与这一家人有关系的,便统统传唤至京兆府。所谓传唤,只是不加镣铐戒具而已,一样要被关进京兆府大狱。
毕竟从里坊内搜出了禁止民间拥有的强弩,这在当时是十分严重的问题,就算连坐,也不会有人能够说出什么不妥之处。
接下来就是清理每一个人的身份与北京,经过仔细的筛查,程镐忽然觉得,其中有许多问题令人不解。
比如亡者的许多邻居,虽然是于京兆府在籍的,但是再深查其族人子弟,则所得寥寥,抑或是说这些被传唤至京兆府的很多人根本就是孤家寡人。
这种情况就很令人怀疑了,因为当时的惯例是宗族聚居,单门独户的情况也有,但绝对是不多见的。而一个里坊内的住户,居然有将近半数是这种情况,就算他再后知后觉,越能从中察觉出一丝蹊跷。
程镐的心脏开始扑通通猛跳,他意识到假如这其中有问题,便一定是惊天的大问题!
当调查的案卷放在严庄的案头时,严庄的神情也一如程镐一般,继而一拍大腿。
“想不到居然有意外收获,速去请第五相公!”
“不,我亲自去见他……”
第五琦全权负责调查城中谋逆不法的隐秘事件,严庄知道他一定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情况,便打算与之交流一下今日的发现。
“竟有此事?司直勿怪某直率,敢问此案真假,究竟有几分?”
第五琦可不是程镐这种庸碌之人,一眼就看出了严庄的初衷是要为某个人脱罪,所以因此而衍生出来的各种惊人发现,也就不得不产生疑问。
严庄有些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了:
“强弩或可有反复,但那些各户之间的蹊跷之处,严某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问题!”
闻言,第五琦也禁不住点了点头,继而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此事确有蹊跷,我有预感,咱们这次要将暗藏于角落阴沟中的不法势力,连根铲除一整片!”
与第五琦交流了一番之后,两人联合办案,立即对那些背景调查存疑的人进行了严酷的拷掠,尚未过夜便有了惊人的发现。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视死如归,总有贪生怕死抑或是忍受不了折磨的人。
持续了近半个月,一直没有多大进展的行刺谋逆案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第五琦与严庄连夜去丞相府见秦晋,但秦晋却意外的不在丞相府。两人又立即赶往胜业坊,到他家中去寻。
秦晋难得的享受一夜家庭温馨,却又被这两位给破坏了。
在虫娘的声声抱怨中,秦晋与两人离开了胜业坊,返回丞相府。
经过一番简单的梳理,大致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显而易见的线条,将波斯寺颜真卿被挟持,第五琦遇刺,胜业坊遭袭等一系列事件居然与一桩毫不起眼的人命案关联在了一起。
就连秦晋本人都觉得,此事也太过巧合。
但稍一深入探究,秦晋也意识到了其问题的所在之处。
“看来这秦执珪杀人案,也是他们针对我的一次阴谋啊!”
现在,第五琦也大致知道了秦执珪的身份来历,一旦秦晋徇私为秦执珪脱罪,这些人在朝野的同党必然群起而非议攻讦,届时,此案对秦晋和神武军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将会传之于众。
但是秦晋继而又是一阵冷笑。
“这些人也太过天真了,用这种伎俩,难道就能使秦某的名声毁于一旦吗?”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真相大白时
第五琦皱着眉头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这种伎俩让他们得逞的多了,于丞相的舆论影响怕也就不是朝廷能够控制的了!”
秦晋点了点头,此事还当真不能轻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他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反对自己的势力在平定河北之前不冒头,非要等到天下大定了才冒头呢?
然则,这些事情已经足够他瞠目结舌的了,秦执珪杀人案牵连出的那些人暴露出了一个隐藏在长安城中的黑暗之网。
一旦有了突破,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容易多了,反复不断的拷掠,然后顺藤摸瓜抓捕被牵连出来的人,这其中不乏胥吏与在朝的官吏。
一个挨着一个的攀咬,竟在一夜之间抓捕了数百人。
第五琦意识到还可能有更多的人被攀咬出来,眼看着就要到了敲钟开城门的时辰,他特地请示了秦晋,封闭长安各门,直至揪出所有隐藏在城中的阴谋者为止。
秦晋同意封闭城门,但出于人心安定的考量,只给了他一天的时间。
第五琦只得马不停蹄的利用这短短的一日一夜,在长安城内又掀起了一次捕拿风潮。害的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因为这一次,第五琦抓人的方式也令人觉得害怕,但凡涉案者,连同族人子弟一个都不放过,悉数被抓进大狱。以至于,京兆府的大狱在一夜之间人满为患。为了安置人犯,他只得 将人都押解至位于城中的神武军中军帅堂。这里在丞相开府以来一直是秦晋办公的地方,也是神武军和整个长安城的权力中枢。
眼下,秦晋将办公场所移到了丞相府,这里也就单纯的成了一座军营。
在这里,神武军以外的势力难以渗透,是个安全的所在。
大量的涉案人等,不论平民或是官吏,一律接受了最惨烈的拷打,不管是否即时招供,都要予以最严厉的惩治!
这是第五琦亲自下令并亲自督责的。
尤其是涉案的官吏,除了拷掠之外,还要写出上万言的自白书,除了交代所涉的关键人事,还要写出自己的心路历程,否则将会面临最残酷的惩罚。
秦晋执掌朝廷牛耳以来,虽然从不直接清洗惩治官吏,但以夏元吉为首的政事堂却是驾轻就熟,第五琦便没少干这种事。他自然深知,官吏们都是什么德行,没有几个人真正是宁折不弯的。
但是,今次涉案官吏中秩级最高的也仅仅是个门下省的给事中。给事中虽然秩级不高,地位不显,但事权可是不轻,掌管着朝廷诏命的收发,换言之,可以随时随地的了解着朝廷的各种动向。
秦晋得知这个情况以后,也深以为不安。如果朝廷的各项举措都被人如此轻易的窥知,问题就很严重了。
“看来,朝廷有必要再进行一次细致的清洗了!”
清洗二字,令第五琦精神一凛,他虽然参与过秦晋默许的历次清洗,但终究骨子里不是酷吏,对这种动辄破家灭门的清洗还是有着本能的抗拒的。
然则,严庄却兴奋的连一双眼睛都冒着幽幽的光辉。对于他而言,清洗朝廷官吏,无疑是树立威信,拉拢党羽的一个绝好机会。因为在他进入朝廷做官之前,基本格局就已经定下了,他很难再有更大的空间来加强自己的影响力。
可一旦清洗开始则不同了,他就有这大把大把可堪发挥的空间。
然则,令严庄失望的是,秦晋并没有将此事交给他负责,而是全权的对第五琦委以此任。
令严庄郁闷的是,他求而不得。第五琦却连声的拒绝。
“下吏负责事务甚巨,恐分身乏术而坏了丞相的大计!”
秦晋直接说道:
“其它政务可以缓一缓,或是交代给某些官吏具体经办,你只需要专心负责此事便可!”
第五琦无法推脱,只得返回政事堂进行预先筹谋,严庄没有借口溜走,也不想溜走,他还有更多的想法打算和秦晋交流一番。
“丞相认为,这些人究竟是何人主使?”
无论抓捕了多少人,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没有得以解决,那就是幕后操控这张网的人究竟是谁。
秦晋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还能是谁?他的目光投向西方,看来某些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认为呢?”
秦晋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而是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严庄直言说出了三个字:
“废太子!”
这也的确与他所判断的不谋而合,继而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秦晋忽然想起了至德初年,那个充满了活力而又昂扬向上的青年。同样是李豫,到了现在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在残酷的政治斗争落败以后,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的勾结外虏侵害母国。
一个有为青年的毁灭,是这个时代的不幸,李隆基、李亨父子心里藏了太多的污垢,是这父子两人一手摧毁了唐朝的百年盛世,又一手毁掉了子孙们本该满是阳光的人生。
但很快,秦晋就觉得,阳光这个词他用的太不恰当了。
李唐自建国伊始,就充满了权力斗争之下的尔虞我诈,在这残酷的斗争里,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屡见不鲜。就连为后人所称道的堪为帝王楷模的唐太宗,不也背负着杀死兄弟,囚禁父亲的恶名吗?
不论李世民怎样试图涂抹史书,树立自己的高大形象,但仍旧难以将这个最基本的事实磨灭。
到了李隆基做皇帝时,则更加的丧心病狂,甚至在一天之间就杀了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个亲生儿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舐犊情深……所有最基本的人伦天理在这个冷酷的帝王之家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李豫原本个大好青年,且不管他能否成为中兴之主,却硬生生在李亨的私心中被彻底毁灭了。
李亨曾经作为太子被其父李隆基打压了多年,可他本人一旦登基称帝以后,居然也有样学样的用同样的法子打压着身为太子的李豫,可惜李豫终究心性还是不够,李亨的身体又突如其来的垮掉了,以至于一切都失控了。
秦晋就是在李氏皇族的内斗中,在一个个偶然因素的推举下,一步步进入了中枢,最终而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除了为李豫的沉沦惋惜以外,秦晋并没有心慈手软的打算。
这反而坚定了他要彻底铲除这些隐患的决心。
“入秋之时,便是朝廷西征之日,在这段时间里,必须将朝廷中一切不稳定因素剔除。”
严庄是不赞同秦晋亲自率军西征的,他觉得神武军现在虽然控制了天下大势,但秦晋毕竟执政日短,声威资望恐怕都不足以在本人离开以后震慑住朝局。
但是,秦晋的决心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严庄劝了几句便知道没有办法改变秦晋的心意,于是就改变了话题。
“案件进展至此,秦执珪的罪名,也应该可以抵消了!丞相以为,何时释放较为稳妥呢?”
秦执珪的确是被冤枉的,他的倒霉只是因为与秦晋有着叔侄关系,自然可以无罪开释。
“此事你去经办吧,办好了可以恢复旧职,但要对他的身份予以保密!”
“下吏明白!”
严庄也随后离去,秦晋疲惫的靠在软榻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次成功的为秦执珪脱罪,也终于可以对堂兄有个交代,同时也使他与宗族原本疏远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
事实上,秦晋本不必如此,因为他并不亏欠齐郡秦家宗族,反倒是宗族还欠着他。当年那些道貌岸然的叔伯们明目张胆的欺负孤儿寡母,抢夺田产,如果遇到睚眦必报的人……假使遇到原本的秦晋,秦执珪怕是都难以脱罪了。
当然,秦晋并非出于妇人之仁的以怨报德,而是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宗法制还占着主流的唐朝,宗族的作用远比想象中还重要。
此前,秦晋的精力一直扑在平乱上,无暇顾及宗族事宜。现在借着堂兄的请托,则可以趁机将宗族子弟拉近与帝国的权力中枢的距离。
……
长安城西五里处的一片桑林边,五人五骑远远的望着东面若隐若现的长安城头。为首者深眉高目,显然不似中原汉人。
“好一个秦晋,居然在一夜之间就毁掉了我数年苦心经营的关系网,走着瞧吧,早晚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随着一声声催马长嘶,五人五骑绝尘向西而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一队骑兵也跟着呼啸而过,神武军的红色战旗在朝阳下猎猎作响。
西内苑,今日进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演武,与以往不同的是,以吐蕃人为主的五千骑兵,今日将开始以围猎代训练。西内苑原本圈占了长安城西北面的大片林地,李隆基在位时曾不止一次的在此围猎,只是自打安史叛乱以后西内苑就再也没有过围猎的活动。
身穿一身轻便皮甲的秦晋立于马背上,手中握着一张骑弓,忽而催促战马,便在一片簇拥下加速冲向逃窜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