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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九十九章:奇耻大辱也

    史思明和张三郎都被吓得不轻,原本以为捉壮丁的军卒带走了老妇人以后就不会回来了,可他们还是大意了,被杀了个回马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事已至此,史思明便认命了,一旦外面的那些人认出了他,大不了就豁出去性命,拼个你死我活。

    倒是张三郎还存了逃跑或是躲避的心思。

    “不,不能就这么等死,到了胡兵军中,不但要杀人,还要被人杀人。阿娘说过,让俺给张家留后,按现在还没有婆娘呢,不能就这么死了……”

    说话间,张三郎便急急的打算翻上房顶,然后从房顶跃下,逃到院子后面,以做最后的挣扎。可他刚刚攀上去半个身子,便有一支羽箭疾射过来,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就差点射中了他的身体。

    但也因为这一箭,张三郎从房檐上摔了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紧接着,院门被从外面粗暴的踹开,一扇柴门禁不住大力,竟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果然是刚刚那些捉壮丁的胡兵又杀回来了,他们一个个面带着嘲弄的笑容。

    “镇将猜的果然没错,这山间的猎户庄院里怎么可能就只有一个孤老婆子呢?”

    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又指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张三郎,“你,就是你,伸手不错嘛,跟着俺,做俺的骑从如何?”

    张三郎见逃跑无望,愤怒便再也无可遏制,怒骂道:

    “胡狗,休想,三年前你们捉走了俺的两个哥哥,到现在还生死未卜,今天又掳走了俺阿娘,现在又像让俺做你的骑从,你就不怕俺杀了你,为俺的两个哥哥报仇吗?”

    那头目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个硬骨头,俺就喜欢你这样的。讲道理说,你的两个兄长又不是俺捉了去的,你这憨头为甚把帐算在俺身上?”

    张三郎可不管那么许多,恨恨道:

    “俺找不到捉俺哥哥的人,反正你们胡兵都是一丘之貉,这笔帐不找你算,还找谁算去?”

    那头目居然也不恼怒,反而还饶有兴致的说道:

    “三年前天下还是姓安的,这笔帐你得着姓安的去算啊?而今,大燕皇帝姓史,这笔帐却是算不到俺们头上吧?”

    岂料,不说大燕皇帝姓史还好,说了反而引得张三郎一口浓痰重重的吐在地上。

    “如今这姓史的比姓安的还不堪呢,姓安的也仅仅是背叛了唐朝,姓史的先叛唐,又叛燕,这等三姓家奴人人得而唾弃……”

    看不出来,生的魁梧的张三郎竟是个伶牙俐齿的人,骂起来便不停口,一旁史思明倒是听得又气又恼。他虽然不在乎名声,但被人当着面骂做三姓家奴还是头一次,感觉的确不好过。

    如果在以往,史思明早就翻脸将骂自己的人杀死了,可现在虎落平阳,又不知道捉壮丁的这伙人归何人统属,也只能装作听不见。

    那头目竟然很是赞同张三郎的话,点头道:

    “姓史的确实不如姓安的,史朝义听了那些汉人的聒噪,非要不见血的就害了皇帝,围在苑乡城中,不知道多少日才能饿死……”

    闻言,史思明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史朝义那个逆子留下来的兵马,只不知逆子领着大队人马去了何处。其实不用说他也知道,史朝义之所以急着撤兵,应该是北上范阳和他的弟弟争夺皇位去了。

    史思明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枭雄,但是自己还没死,两个亲生儿子就开始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心中难免有些愤怒和伤心。

    终于,那胡兵头目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史思明的身上,当头目的目光扫过来时,史思明是心虚的,他生怕被认出来,毕竟自己经常在人前露脸,这个头目如果认出来也不奇怪。

    很显然,史思明想多了,他现在早就饿的脱了相,一脸的络腮胡子又脏又乱,就算还有几分原来的样貌,又怎么会让人将眼前这个邋遢的乞丐流民与九五之尊的大燕皇帝联系到一起呢?

    “这个病秧子带去也是累赘,今日俺心情好,便留你一命……”

    话音未落,那头目身后的随从就出言喝斥:

    “没听到俺们镇将发话了吗?还没赶紧磕头谢恩,逃命去?”

    史思明连见安禄山都不跪,又怎么可能贵这个不知名姓的小角色?就算虎落平阳,也不意味着他的心气也一并没了,可以任人欺侮!

    然则,史思明的抗拒举动显然激怒了那头目身后的随从,当即便有两人冲了过来,其中一人挥拳就打,正砸中了他的面门。史思明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如果是平时,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躲开这一拳,然后从容的反击,将这个不开眼的东西打到在地,但现在的他毕竟身体虚弱,不但躲不开这一拳,还被当场打倒在地,满脸鲜血。

    紧接着那两个随从一脚又一脚的踢在了史思明的身上,同时还不满的骂着:

    “你这没长眼睛的夯货,俺们镇将平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今日放你一条狗命居然还不知感恩,真是找死……”

    咒骂的同死,另一人已经将腰间的马刀抽了出来,作势要砍。史思明屈辱的承受着两个无名小卒的踢打,又见马刀已然出鞘,就知道今日断无幸免之理,不禁万念俱灰,难道就要这么可耻的落幕了吗?

    史思明不怕死,但如此窝囊的死在两个无名小卒手里,而且这两个无名小卒还是大燕朝的军卒,将来传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比较而言,他倒宁愿被亲儿子饿死!

    “你敢杀我?知道俺是谁吗?”

    万念俱灰之后,史思明反而又生崔出了一丝求生的本能,大喝一声。

    “夯货,倒说来听听,你是谁了?”

    “俺就是大燕天子,史思明!”

    “你?”

    两个军卒不可思议的指着史思明,继而又放肆的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如果你是史思明,俺还是安禄山呢!”

    那头目被啰嗦的犯了,就命令随从赶紧将史思明杀了,然后捉走张三郎。

    张三郎也认为史思明被吓傻了,开始胡言乱语,史思明怎么可能是这个德行呢?但此人好歹是他阿娘救下的,又怎么忍心看着他被杀呢?

    “慢着,你不是要让俺做你的随从吗?俺答应就是,不过须得有个条件!”

    头目的心情看起来的确不错,问道:

    “什么条件,莫非要留这废物一条狗命吗?”

    张三郎道:

    “这人是俺阿娘所救,不忍心看他死在面前!”

    “看不出来,还是个忠孝无双的人呢!好,答应你就是,值得俺放过这个废物!还不快滚?”

    “慢着!”

    “还有什么要求?”

    “带上他,他身上有伤,又虚弱的很,留下他,又跟放任他等死有什么区别?”

    史思明原本还庆幸着逃过了一劫,可谁曾想这张三郎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反而又弄巧成拙的将他带入了麻烦之中。他本能的想拒绝,可又知道自己的部下都是些动辄杀人的野蛮之徒,为了不枉死在这无名小山里,只好委曲求全。

    那头目第二次瞥了史思明一眼,叹息道:

    “虽然病恹恹的,但看起来底子还算不错,身体恢复之后很可能是块做奴仆的好料,便浪费点粮食,向来也是不亏的……”

    被人当做奴隶品头论足,史思明羞愤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总算性命尚在,便忍下了这口气,只图将来能够脱险找到自己的亲信禁卫。

    张三郎背着史思明,跟随这些胡兵来到一处军营,史思明没想到自己的厄运尚未到头。那两个踢打他的军卒竟然将他死死的按在地上,用一块烧红的老铁狠狠的烫在了他的额头上,随着皮肉焦糊发出的滋啦声,史思明又疼又怒,奈何无论怎么挣扎,怒骂都无法摆脱这厄运了。

    西域贩运奴隶的商人都会在奴隶的额头上烫伤特殊的标记以做区别,这些胡兵自然也是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此前的顶撞,虽然不能要了他的命,但如此羞辱报复却是更令人兴奋呢!

    此时的史思明愤怒异常,却又无能为力,这种奇耻大辱对于一个久居上位的人而言,心理伤害远远大于**上的痛苦。他甚至开始后悔从苑乡土城里逃出来,就算被活活饿死,也总比现在要体面一千倍,一万倍吧。

    眼看着日落西山,一天即将结束,张三郎虽然同情史思明却也不能做更多事情,毕竟他的处境也是自身难保。

    就在史思明愤怒羞愧之际,一支骑兵鬼魅般接近了这处简陋的军营。

    随着一支火箭率先射了出来,紧跟着便有成千上万的火箭,如火雨般铺天盖地的射进了军营之中。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军营中的军将士卒猝不及防,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像样的反击,军营寨墙就已经被掀翻了一大片。鬼魅般的骑兵瞬间就变成了野兽,见人便杀,见人就砍。

    史思明有些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乱象,还是张三郎拉了他一把,才堪堪躲过疾射来的流矢。

    “不要命了?快,咱们趁乱逃走……”

    这时,史思明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张三郎身后还跟着那位一同被掳来的老妇人!

第一千一百章:坐守已七日

    “俺们一家连累了你,后生……”

    “阿娘,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婆婆妈妈,再不走,等着胡兵击退了突袭的兵马,咱们想走也走不得了!”

    张三郎果断的打断了老妇人歉意的说话,她显然已经看到了史思明额头上烫出的印记疤痕,虽然是自家的三郎救了他,可终究是又落得奇耻大辱,不知如何才能安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史思明心中五味杂陈,在愤怒与后悔当中,他恨不得要杀人泄愤,可看到老妇人这般模样,竟忍不住心生恻隐。实在想象不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山民老妇居然有这般良善和厚道。当然,这对母子口口声声称呼大燕军为“胡兵”,显然是对他们充满了恶意和仇视。第一次,史思明觉得有些在意民间对自己的看法了。

    “还能跑吗?一会咱们瞅准了间隙,逃出军营,怕是要跑上一段距离,俺背着阿娘,兄弟就只能……”

    张三郎说话时有些踌躇,史思明自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放心吧,君尽管去便是,俺也一定会跟上的!”

    史思明不愿意再拖累这对母子,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就完全看老天是否眷顾了。再者,他接连遭逢惨痛打击,现实亲自意欲弑父自立,接着又以九五之尊的身份被几个无名小卒在额头上烫了奴隶的印记,就算戎马半生的枭雄也难免生出软弱来。

    张三郎终究是个厚道的人,犹豫了好一阵,才背起老妇人,猫着腰,趁乱从一处寨墙的口子溜了出去。史思明并没有跟着出去,他要等等看,等着攻守双方两败俱伤时,再逃出去,如此一来,混在溃兵之中才是最安全的。

    而张三郎背着老妇人如此出去,一定会遇上燕军游骑的,这些游骑一旦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又岂会轻易的放过他们?

    念及此,史思明的眸子里凸显出阵阵寒光,他暗暗的发着誓,所有见过自己丑态的人都得去死,在这种扭曲的愤怒驱使下,他甚至不顾及张三郎母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偷袭的骑兵显然是一支实力强大的劲旅,这支胡兵几乎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击,别说反击,就算防守都已经不能。本就不甚结实的寨墙被硬生生扒开了不知道多少道口子。许多被强行抓进营中的百姓也趁着无人看管的当口将寨墙扒开了不少口子,偷偷的溜出去。

    史思明找了一块破布,用麻绳绑着罩在头顶,以遮挡住那个异常刺眼的奴隶印记,然后开始在各个军帐中寻找着所需要的东西,从武器到食物,但凡见到可以用得着的就捡了放在一只麻布袋里。

    半个月坐困愁城的囚徒生活让他深深感到了缺吃少穿的痛苦,所以在即将逃命的前夕,必须尽一切可能的找到更多的食物,以备不时之需。

    袭击的兵马应该十分厉害,以至于军营中所有的战兵都去应战了,甚至连老弱辅兵都不见一个把守在营帐之中,可见其形势之危急。这正好给了史思明足够的机会,可即便如此还是发生了意外,他和一个同样在搜检食物的伙夫动起了手。起因是他们同时看中了一支完整的熟羊腿。

    被饥饿折磨了大半个月的史思明对食物,尤其是肉食,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怎么可能让给那个伙夫呢?如果在身体健康之时,他可以三拳两脚就将这个伙夫打的满地找牙。只可惜,他现在身体虚弱,甚至不是这个矮胖的伙夫的对手。

    不过,史思明毕竟是个有着多年阵战经验的老卒,就算身居高位时也是常常冲锋陷阵,因此有着丰富的杀敌经验,这是那个伙夫所不具备的。因此,史思明心中是有底气的,更何况此前还搜捡到了一把横刀,这些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争抢中他试图抽出横刀,可竟然因为体力不支被那伙夫一圈击倒在地,横刀也就势远远的飞了出去,跌落在一处堆放垃圾的坑中。

    伙夫也趁势骑跨在了史思明的身上,几拳下去就把他打的眼前发黑,几乎失去了抵抗能力。厮打的过程中,史思明头上罩着的破布掉了,伙夫发现了他脑门上新烫的印记,不禁大声的嘲笑着:

    “你这贼奴隶,乖乖束手,爷爷便饶你一条狗命!”

    这句话彻底将史思明激怒了,堂堂大燕皇帝居然被一个伙夫羞辱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然则,伙夫在体力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纵使他心底里有千般万种的愤怒也无从发泄,只能任凭伙夫一拳又一拳的砸在自己脸上。

    “贼奴隶,还敢和俺抢羊腿?有刀又怎样,还不是让俺打的狗一样狼狈?乖乖求饶,俺就放过你……”

    伙夫似乎没有杀意,只是恣意的羞辱着史思明。史思明彻底放弃了抵抗,但伙夫的拳头很硬,打的每一下都很结实,再砸下去怕是半条命都得没了,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终是开口道:

    “好汉饶,饶命!”

    伙夫听到求饶声,眉开眼笑,好像也忘了外面正在进行着生死厮杀。

    “再喊一遍,俺没听清楚……”

    “好汉饶命!”

    这一回,史思明闭着眼睛大声的喊了一遍。

    折腾了一阵,伙夫将史思明搜集的一袋子食物据为己有,又去垃圾坑中捡起了那把横刀,挂在腰间。作为最终胜利品的熟羊腿自然也成了其囊中之物。

    只见他折回到卧在地上的史思明的身前,用脚狠狠的踢了他几下。

    “贼奴隶,俺大发慈悲,打算带着你走,还不快起来?装甚死了……”

    史思明无力的苦笑道:

    “你要走便走,拉着俺作甚?”

    史思明可不像跟着这脑子缺根筋的伙夫一起走,路上免不了被欺辱,只怕还会给自己带来霉运。

    说实话,自打从苑乡土城里逃出来以后,他已经够倒霉的了,也该否极泰来了,可偏偏就是好事没有,倒霉事一件比一件糟心。

    可那伙夫偏偏像吃错了药一般,死活要带着史思明一并离开,只要史思明不从地上爬起来,就在他身上打一拳。而这伙夫偏偏又专挑人身上吃疼的地方打,这一拳打了肋下,下一拳便直中裆下,纵使史思明打定了主意不从,可最终还是吃疼不过。再者,他也怕伙夫没轻没重的拳头打坏了自己的命根子。

    “别打了,别打了,俺跟你走就是!”

    伙夫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黄板牙,松了拳头,将装满了食物的麻布袋扔在史思明的身上。

    “背上,跟着俺走,保你活命!”

    史思明苦笑暗骂,原来这厮竟是将自己当做了苦力。他又偷偷瞅了一眼别再伙夫腰间的横刀,不禁有些惋惜,如果早一点将横刀抽出鞘来,只须轻轻一划,就能让这夯货伙夫上西天。

    “还不快走,磨蹭个甚来?”

    动作稍稍慢了一点,便又是招来一阵伙夫的拳打脚踢。仗着史思明从前身体壮如牛,就算在被饥饿煎熬折磨了大半个月的情形下,还是可以勉力支撑着,生命力旺盛的就像野草一样。

    “俺,俺饿的走不动了,给,给俺点吃的,要不打死俺,俺也不走!”

    这倒不是史思明耍花招,他也实在是饿了,在老妇人家只吃了数量不多的食物,现在早已经腹中空空,饥饿至极了。

    此时,伙夫倒像是记起了外面的激战,冲着火光厮杀处努努嘴。

    “看到没,一会敌兵就杀进来了,跑得慢了,谁都别想活。”

    说着话,伙夫俯下身拍了拍地上的那一袋吃食。

    “东西可以赏给你这贼奴隶点果腹,但须得乖乖听话,出了这军营,一准给你,否则……”

    毫无征兆的,伙夫抡起了拳头,冲着史思明的左脸狠狠的砸了过去。

    ……

    范阳,叛军攻城已经七日,双方经过数次血腥的厮杀,城墙下面已经堆满了未及处理的尸体,由于天气逐渐转暖,许多尸体发黑发臭,气味无比难闻,城墙上到处弥漫着这种臭气。

    裘柏和张炎绕着整个范阳城墙巡视了一圈,用了将近一个时辰,虽然范阳城的规模比不得长安、洛阳,但规模在黄河以北也是首屈一指的,尤其是经过了唐朝近百年的经营,作为屏障北方游牧部族南掠的重镇,城高池深自不必言,方圆十里,步行走上一圈也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裘长史,朝廷的兵马何时到啊?史贼朝义已经攻城七日,眼下城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怕是,怕是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小声说话的是郑敬,他这几日亦步亦趋的跟着裘柏,就是希望从裘柏的口中套出点实情来。实话说,裘柏心中也是颇为疑惑,按照时间推断,太原应该早在三天前就得到了消息,从井陉出兵进入河北,也就是一两日的功夫,所以史朝义得知自己腹背受敌也就在这一两日。

    可为什么史朝义的攻城叛军丝毫不见受到影响的征兆呢?坐守城内,失去了与河东的联系,无论裘柏,抑或是封常清都只能耐心的等待!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战事愈紧张

    裘柏不自然的耸动了一下鼻子,在城墙上不停歇的走了两个时辰,他的口鼻中已经充满了尸臭的味道,随着叛军日日不断的攻城,城墙下面的尸体堆积的越来越多,如果再不处理,恐怕就要出现瘟疫了、

    忧心忡忡之下,他不禁皱紧了眉毛,在这个紧关节要的时刻,偏偏封常清的病情恶化加剧,昨天天刚亮居然就咳血了,以至于无法支撑着上城,只得卧病在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幸亏当初混进城时,封常清所冒用的身份不过是个司马,监国卫率的兵权尽数掌握在张炎和裘柏的手中。这支卫率已经是史朝清可堪一用的最后力量。

    如果不是张炎和裘柏控制着临危整编后的监国卫率,以此来控扼城内外派系复杂的兵马,范阳城早就陷落了。现如今,史朝清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深入简出,将一切军政大权交给了王府幕僚掾吏,这诚然是自保的心理作祟,而不信任外朝大臣的表现。可在这种生死关头,正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派系,像他这般将人明晃晃的拒之门外,无疑是出了一招臭棋。

    不过,裘柏也不关心史朝清能不能长久,只要范阳城可以坚守到河东兵马抵达就足够了,到那时,内外夹击,史朝义的覆灭就在眼前。

    咚咚咚!

    战鼓声陡而大盛,裘柏甚至都没觉得多吃惊,史朝义叛军今日的攻城又开始了,就连一向胆小怕事的郑敬都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史贼,史贼今日又拿命来填城,他,他哪有那么多人来送死?”

    “这也不奇怪,史朝义一定在范阳周边收编了许多散兵游勇,再驱赶未来得及逃难的百姓蚁附攻城,反正消耗的不是精锐主力,就算战死十万八万人马,甚至数倍于此,又有何妨呢?”

    史朝义叛军攻城异常猛烈,把守范阳的叛军则在最初的坚守过去之后开始军心涣散,毕竟是乌合之众,没有强而有力的核心人物,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悲观。

    因而,裘柏真正担心的是城内日渐不稳的人心,在守城之初监国卫率还能以杀人立威,制止骚乱。但从前日开始,杀人就已经收效甚微了,越来越多的人在街道上公然作乱,甚至连续多日出现了抢掠放火事件。他一直怀疑这是藏匿在城中的史朝义党羽趁乱所为,目的就是造成城内的恐慌,以从内部瓦解守军的军心。

    现在,这些人的目的显然达到了,各派系的兵马越来越明显的阳奉阴违,只有他不断的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才能使守城继续下去。甚至于从昨天开始,把守各门的守军就已经全都换成了监国卫率的核心人马。

    然则,监国卫率也是临时拼凑而成的,就算军心相对稳定,其战斗力也比那些常年厮杀的老卒有着不小的差距。

    郑敬压低了声音,凑在裘柏的身前,小心道:

    “末将早就准备好了只能河东王师一到,便立刻易帜反正……”

    突的,一连串箭矢疾射上来,裘柏赶忙一把推开了低头说话的郑敬,自己又就势躲在了他的身后,跟着卧倒,就算流矢不长眼睛,也是先射中郑敬。

    这一下变故把郑敬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裘柏反应快,只怕这一次就得被射成了刺猬。

    “裘,裘长史,谢,谢,救命之恩!”

    裘柏则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甚至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有拂去,只很冷淡的说道:

    “救你也是因为你于社稷有益,否则以你的罪行,就算被射死也不无辜!”

    “是是是,裘长史教训的是,末将死有余辜,一定会端正态度,做一个对长史君有益处的人!”

    城下又是一阵箭雨,城上的守军这才动作起来,动作虽然缓慢,却是机械的重复着每日必做的,攻城的叛军想要轻易上城也是不可能的。裘柏矮下身子,将整个身体躲在女强之后,对郑敬笑道:

    “对我有益,何用?须得对朝廷有益才是立身之道啊!”

    郑敬也是动作不慢,紧跟着他坐在城墙的甬道上,背靠着墙垛。

    “末将一定谨遵长史君教诲,做个对朝廷有益处的人!”

    实际上,郑敬也明白,正因为他还有可利用之处,朝廷才会接受他的反正,并授予官职。否则,一个活着的郑敬必定没有郑敬的人头更有用,至少叛逆的首级还能警示世人,造反的下场是何等的可悲。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这场攻防大战与他们毫无干系一般,可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多久,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们不得不抽出腰间的横刀加入守城之战。因为,城下的史朝义叛军居然攀上了城墙,守军终是动作迟缓,没能这一波强攻。

    郑敬虽然跟在裘柏的身后表现并不懦弱,但整张脸都已经被吓得惨白惨白,然则领先其半头的裘柏却对此习以为常,他在河东打过的守城之战不计其数,就算被胡兵叛军破门冲进城去的情况也不罕见,但一样是坚持了下来。

    正因为此,裘柏的这份镇定绝不是装出来的,他身边有百余封常清部劲卒,以这些人作为中坚,可谓是无往不利,无往而不破。不消一刻钟光景,登上城墙的史朝义叛军尽数被斩杀于墙边。

    看着满地的尸体与汇聚成河的污血,郑敬咂了咂嘴,只觉得嗓子冒火一般,竟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这,这……”

    他只觉得眼前所有的一切,百年如做梦一样,刚刚他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几乎一张嘴就能吐出来。

    裘柏在叛军死尸左近检视了一番,暗道:叛军这次强攻所用之兵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叛军精锐,再不是那些用作填命的乌合之众,看来他们发动最后攻击的日子不远了。有此发现,裘柏才越发的心急,卢节度和杜抚君在干什么,一连过去了半个月,为什么还不赶紧发兵河北呢?难道当真要看着这大好机会错过吗?

    当然,这只是他内心中所想,就算对封常清与何敞都不会轻易的吐露一个字,更别提身旁这个鼠首两端的郑敬了 。

    “放心。今日只是让贼兵侥幸而已,只要将士们用命,击退反贼,一旦陛下大军回援,胜利就在眼前了!”

    裘柏高声的喊着话,这“陛下”二字果然让人精神一震,城上的军卒将校刚刚击退了强攻的史朝义叛军,顿时纷纷高呼附和:

    “陛下归来,战无不胜!”

    一时间,士气竟不降反升了。

    郑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却不想将手上的血污抹了满脸,恰似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

    “嘿!陛下若在,看俺这等神勇,还不当场封个将军了……”

    他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所谓“大燕天子”在唐朝而言不过是个僭越的叛将,自己如此说话实在不妥。不过,他见裘柏似乎并没有注意刚刚的不妥之处,心下又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暗暗的提醒追着机,从今往后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才是。

    忽然间,只听得城下鼓声再次大盛,这回就连裘柏都跟着吃了一惊。此时,何敞也带着随从于东段城墙赶了过来,只见他满脸的肃容,便可知道他刚刚所来之处情形也好不了。

    “裘长史,叛贼以精锐攻城了,今日不好过啊!”

    何敞没裘柏那么多心思,当面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又将郑敬吓得一惊,忍不住向城外瞥去,果见城下齐整整的军阵与以往不同了,不免心下恐惧。他 又看向裘柏,却见这位长史君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他这才惊觉,裘柏一定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有当众说出来而已。

    裘柏见何敞如此惶急,便知道今日的情况不可等闲视之,此人是封常清的心腹部将,随他封常清从西域到中原,再到塞北,前前后后打了将近二十年仗,能让其如此失态的,怕是恶战临头了。

    何敞也意识到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将裘柏拉倒了一旁,面带忧色的说道:

    “叛军今日四面强攻,仅何某所知,就已经有不下五处位置被强攻上了城墙。再不想想对策,恐怕军心就要散了!”

    “何长史以为,当如何处置?”

    何敞狠狠一跺脚,长叹一声:

    “封大夫若非病重,你我今日何至于首尾难顾啊!”

    一声抱怨,却让裘柏惊觉,何敞的方寸已经乱了,这乱不是因为史朝义叛军以精锐主力全面攻城,实在因为封常清病重的缘故。想想也不奇怪,何敞追随封常清近二十年,两者之间早就超出了主将与部下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封常清生命垂危,还有什么能让这沙场上出生入死近二十年的宿将慌了神呢?

    念及此处,裘柏反而镇定下来,他已经明白自己刚刚因为何敞的慌乱,过于悲观的认为战场形势不利,而以常识经验揣度,只要城内不乱,绝不会让攻城贼兵轻易得手的,就算是史朝义的贼兵精锐也不可能。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恶虎终还山

    念及种种,裘柏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去请张炎,商议将监国卫率的分配事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炎刚刚去代王府探望了监国史朝清,也许是受了风寒的缘故,这位看起来还算硬朗的监国居然病倒了,真可谓是漏屋偏逢连夜雨,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大难临头的觉悟,一直深以为张炎和裘柏是可以托付大任的股肱,深信其父史思明会带着大兵回到范阳解围。

    离开代王府后,张炎在路上曾经试图假设自己与史朝清易地而处,结果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天时地利俱不在自己一方,几乎没有什么可做的。当然,以眼下的情形,唯一最合适的办法就是重新启用曹敦。但是,史朝清显然对曹敦的芥蒂很深,即便曹敦屡屡表明心迹也很难取得史朝清的信任。

    实际上,史朝清已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他唯一可以指望的活路就是其父史思明率军解围。而史朝清正是对史思明充满了无限的信心,甚至都不曾假设过他有什么意外,如此来解释史朝清一直高枕无忧的模样,也就说得通了。

    “张兄,今日叛贼以精锐攻城,多处城墙都曾告警,几次被冲上城墙,是时候该商议一下具体对策了!”

    张炎吃了一惊。

    “叛贼失去耐心了?”

    这比他预计的要早了不少,但想一想史朝义在城下迁延了旬日时间已经不短了,任谁都要着急的,不过这不是他现在急切关心的问题,重点在于河东的兵马什么时候到?

    然则,在城墙上大庭广众之下,张炎知道不能如此明显的发问,便与其一同到敌楼中去,避开众多耳目。

    箭楼内不见阳光,即便是晚春也颇为阴冷,裘柏和张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河东的兵马什么时候到?”

    几乎所有人,见到裘柏以后第一时间就是问这个问题,张炎也不例外。他本是史朝清的代王府掾吏,现在打定了主意反正降唐以后,便一门心思的谋划着带一桩大功劳入唐,否则岂非让人轻视了?

    他没等裘柏回答,又自顾自的说道:

    “城外的兵马均已经被史朝义一点一点的蚕食干净,这几日蚁附攻城的填命鬼,怕有许多就是史贼收容的降卒,如果他继续与蚁附攻城的方式填命,以消耗和折损城内的军心士气,那么他们的目的相信很快就会达成了!”

    对此,张炎是忧心忡忡的,毕竟史朝义所领的兵马都是要反攻河南的精锐,除了史思明的禁卫亲军,没有什么人的实力可以超过他了,现在城内以一群乌合之众来抗衡,又能有多大的把握呢?

    想想都头疼不已。

    “实话说与张兄吧,现如今我与所有人一般,与外界的消息断绝,同样日夜期盼着河东的兵马赶快过来,但到现在之所以迟迟不来,应该是卢节度有他的谋划……”

    顿了一下,裘柏觉得这么说恐怕难以让张炎信服,于是又补充道:

    “卢节度向来言必信,行必果,他说了出兵,就一定会抓住最佳时机,对史贼叛军予以致命一击!否则,轻易出兵,早了,晚了,都有可能收不到最好的效果!”

    张炎并没有过多的纠结于卢杞的河东郡何时抵达范阳这个问题上,在他看来,唐朝意欲收复河北,出兵已经势在必行,唯一不确定的便是具体哪一日可以抵达范阳。

    裘柏说道:

    “想来是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我们所知的变故!”

    ……

    河北河东交界之地的井陉,一支唐.军铺天盖地的驻扎在谷地之中,这种局面至少已经持续了两三日的功夫。持节巡抚河东的杜甫亦在军中,他这次专门负责为卢杞督办粮道,并亲自到井陉来为其送行。

    然则,卢杞大军在井陉已经迁延数日,迟迟不进入河北,这就让杜甫有些奇怪了。

    “卢节度何以在井陉顿兵不前了?河北史贼内讧,当此之时正是挥师北上,直取范阳的大好机会,一旦错过,贼兵内部乱事底定……岂非可惜?”

    卢杞早就料定了杜甫会有此一问,便从容答道:

    “三日前,探马游骑纷纷回报,史思明的禁军亲卫已经从饶州方向返回真定,并有北上的趋势,以杜抚君揣度,他们这是意欲何为呢?”

    杜甫也是一惊,他还没听说这个情况,现在想想一定是史朝义没能驾驭住这支史思明的禁卫亲随,而致使生乱,但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抬起头盯着卢杞,失声道:

    “难道有人取代了史思明?掌控了这支兵马?”

    卢杞点点头,又摇摇头。

    “的确已经有人掌控了这支兵马,而且,很可能就是史思明本人!”

    “史思明不是被困死了吗?”

    面对杜甫的疑问,卢杞也是有一肚子的问题。

    “史朝义不知抽了什么风,如果当初一刀结果了史思明,现在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不确定性了!”

    杜甫道:

    “子弑父,毕竟有所不忍,心有犹豫,也不奇怪!”

    卢杞冷笑道:

    “史朝义与安庆绪都是一丘之貉,无情无义的禽兽匪类,他不肯痛快的杀掉史思明,一定是另有想法,但现在不管其心中究竟想的什么,他的麻烦大了!”

    杜甫顿时了悟于心,如果是史思明重新掌控了他的禁卫,被愤怒驱使之下,惩罚这个意欲活活弄死自己的儿子就成了第一要务!

    “这么说,卢节度顿兵井陉,一定是在等着史家父子两败俱伤了?”

    卢杞郑重点头。

    “只是要苦了裘柏等人,不知道能否坚持到破贼的那一天!”

    念及此,杜甫的心中飘过一丝阴云,可他毕竟不确定卢杞的内心是否如此阴暗,因为这背后还有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又不能明说的原因所在,那就是封常清此时也在范阳城中。

    但是,卢杞的这个理由又光明正大的很,让杜甫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推翻。这几年,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朝廷上下官吏,没有一个人肯与这位流落塞北的一代名将亲近呢?哪怕是帮一把力所能及的小忙都不可能,一个个都明哲保身的躲的远远的。

    也只有杜甫,在持节巡抚河东以后,无论在物资上,还是情报上都与封常清部做了最大的支持,节度使卢杞虽然不以为然,可也没有明确的表示反对。

    抛开这些背后不能摆在台面上的因素不谈,最终能让他觉得这朝廷与从前玄宗皇帝在位时不一样的,也就只有秦晋了。

    敢做而又敢当,不畏强权,先后扳倒了杨国忠等奸佞权臣,最终就算落得个外出贬谪的下场,也依旧没有放弃这天下。也正是从那时起,杜甫就下定了决心,定要辅佐此人成就一番千古不世出的大事业!

    然则,这大事业以目前来看,却是遥遥无期,哪怕恢复玄宗皇帝时的旧貌,也十分之难。

    卢杞的目光遥望西边,似乎他的心思并不在井陉东面的河北。

    “杜抚君可听说过,河西,出大乱子了!”

    河西的兵事一直被朝廷所封锁,但像卢杞与杜甫这等神武军核心圈的人还是先后知道了实情。河西的问题,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严重。

    “听说过一二,朝廷现在的重心在河北,河西很可能打算暂时割肉了!”

    卢杞附和点头。

    “抚君所言也正是卢某所想,这刀兵之祸,不知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啊!”

    这种话从一向好战的卢杞口中说出来,令杜甫很是惊讶,但紧接着也就明白了,他这是话后有话。果然,只听卢杞又道:

    “抚君想没想过,平定河北以后,朝廷会有甚举措?”

    杜甫此刻根本不想讨论此事,便道:

    “这些事,等到朝廷彻底平定河北再说吧,杜某不在中枢,自然也难以揣度宰相们的心思!”

    卢杞却呵呵的笑了。

    “杜抚君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入主政事堂吗?”

    ……

    史思明勒紧了额头上的包巾,包巾底下是他这辈子不可对人言的羞耻。一个矮胖的军卒猫着腰来到他的身侧,低声道:

    “那人已经处置完毕,陛下,陛下要不去去看看?”

    “走,看看这夯货如何了!”

    此时的史思明再不是那个为了活命而逃亡祈饶的狼狈之人了,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军营,多年积威竟也倏然回到了他的身上。

    在军卒的引领下,史思明来到了一处只有一人高的军帐内,帐中埋设着一根大腿粗细的木桩,木桩上则绑着一个袒露上身的五短军汉。

    只见那军汉口鼻间溢满了鲜血,痛苦的丝丝啊啊叫着,有如被蒙住了嘴的待宰猪羊。军汉见到史思明之后,显然是极为恐惧,似哭、似嚎。仔细看,那军汉张开的口中,竟是舌头被人生生的剜了去,口鼻间溢满的鲜血便是由伤口处源源涌出的。

    “放心,朕不会杀你,好歹也算是朕的患难之交!”

    史思明冷笑着,在患难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这个被剜掉舌头的军汉正是曾经虐打他的伙夫!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刻舟求剑也

    伙夫毕竟只是个伙夫,敢于欺负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人,却对强权者施加的报复怀有深深的恐惧,他一遍又一遍用喉咙发出着求饶的凄惨声音,但满嘴的鲜血和着口水却差一点呛得他喘不上气,以至于剧烈的咳嗽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半月之隔,史思明却如天上地下人间地狱走了一遭,这种心境起伏不是任何人都能体会的,亲子背叛,一代枭雄的脸面被打落在地,任人践踏。如此种种,都汇集在一起,化成了浓浓的愤怒与复仇之火。

    这种愤怒和复仇无关任何特定的人和事,凡是招惹在他眼前的,动辄就会面临生死之灾。

    “拉出去,喂狗!”

    说罢,史思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军帐,紧接着便是隐隐传来的狗吠与惨嚎之声。

    此中原委,说来也是他命不该绝,那日袭击胡兵军营的正是其精锐禁卫的一支轻骑兵,在如此意外的情形下得救,实在是不曾想到的。

    现在的史思明,心中仍旧有难填的恨意,对任何人都肆无忌惮的发泄着,此前捉壮丁的那支胡兵,原本已经有大部分人选择了投降,他却已然下令全部处死。

    部将骆悦阴沉着脸,他被史思明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然后又褫夺了一切军职,现在只不过代掌职权,戴罪立功而已。好在他是跟随史思明十几年的老部下,才没有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在开赴饶州其间,其余几个态度暧昧不清的部将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下场了。

    实际上,骆悦只是禁卫亲军的指挥副使,这次虽然被褫夺了一切军职,但在实际权力上却因祸得福,成了号令全军的主将。

    史思明绕过了军帐,在一处木桩边上站定,压制了胸中的熊熊怒火,声音阴鸷的问道:

    “朝义那逆子现在何处?”

    “太子……”

    “他现在还想做太子?简直是痴心妄想,俺率师灭了他,他还想活着吗?”

    “应该已经率军北上了,据报,据报范阳……有大股兵马出没!”

    史思明的背有些佝偻,长时间的饥饿和折磨几乎摧毁了他的身体,这个牛一样的突厥壮汉正苦苦的支撑着,不在部将面前表现的过于虚弱。

    “过了今夜,兵马北上,倒要看看,这忤逆子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不用史思明多做交代,骆悦就派出了大量的游骑奔范阳方向沿途撒开,史朝义公然造反,差点杀了史思明,“大燕”的内乱到了这般地步,鬼才知道沿途的地方官和各部兵马都站在哪一边。

    然则,史思明戎马半生,在用兵上还是有着足够自信的,并没有将被他立为太子的史朝义放在眼里,将自己独个关在寝帐里以后,身心俱疲的躺在军榻上,却久久不敢入睡,虽然骆悦表现出了足够的忠心,但是连亲生儿子都能背叛,意欲置其于死地,那些没有任何血亲关系的部将又怎么能完全靠得住呢?

    民谚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时在史思明的眼中,任何人都有背叛他的嫌疑,任何人都有可杀的理由。

    如此小心翼翼的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黑透,军帐外的风吹与草木沙沙声都会让他不由自主的一阵紧张。在疲于逃命时,尚未来得及体味这种心境,现在身处禁卫军营之中,紧紧悬着的那口气泄了,反而觉得无处可以安心了,黑暗裹挟着所有负面情绪一齐排山倒海的压了上来,压得他喘不上来气。

    “来人,快来人!”

    才喊了两声,便已经有仆从急惶惶进来,随身的宦官不是在死在了苑乡,就是投降了史朝义。所以,只能临时用军中的杂役来侍奉大燕天子。

    “陛下!”

    仆从们知道天子现在心情极坏,稍有不顺就会取人性命,是以一个个都瑟瑟缩缩的跪在地上,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命运。

    看着几个哆哆嗦嗦的仆从,史思明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荒谬,从前的他可不是这般模样,居然会在睡梦中惊醒。

    “你们都下去吧!”

    他故作镇定的挥了挥手,又将那些仆从都撵了出去。

    当一切重新归于安静之时,吊斗的声音阵阵传来,史思明竟又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陛下,臣骆悦求见!”

    骆悦的声音从帐外轻轻的响起!

    “进来吧!”

    史思明对这个部将的表现还算满意,这也是他遭逢大变故以来,最满意的一个人了。

    骆悦毕恭毕敬的,连走几步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座之后才开口道:

    “派出去的游骑有了回报,范阳城被围已经旬日,太……朝义领兵正在攻城!”

    闻言,史思明的双目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凶光。

    “逆子,自作孽不可活,他策动了多少人?”

    “总在十万上下,具体情形还要一两日才能有确切消息!”

    史思明点了点头。

    “神武军方面有什么异常吗?咱们内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趁机有所动作!”

    骆悦面色如常道:

    “河南的神武军确实越过黄河,但在德州被百万流民绊住了!”

    对于这一则消息,史思明很是感兴趣,打断了骆悦。

    “他们是如何对待流民的?”

    “尽数收容,开仓放粮!”

    至此,史思明霍然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奋之色。

    “百万流民,就算倾尽洛阳含嘉仓的粮食,也不够填这个无底洞的!真想去看看,究竟是哪个定下的这鬼主意,一定不是秦晋,秦晋那厮阴狠毒辣,能做出这等决定的,必然是他身边的那群腐儒!”

    史思明对洛阳含嘉仓的存粮了如指掌,他和安禄山挥霍了不少,但含嘉仓的粮食依旧十分可观,但百万流民不事生产,如果用这些存粮去养活,那可真真是白白浪费掉了!

    而且,那可是百万流民啊,不是百万只温顺的绵阳。流民与流寇也不过是一字之差,一旦不能满足他们果腹的要求,就一定会啸聚作乱,到时候就算将神武军反噬了也未必不能。

    史思明在河北这些年,镇压过多次民乱,岂能不知道流民之害?所以,来自河南方面的威胁大可不必担心了,这百万流民就够神武军焦头烂额的了,现在唯一可虑的就是河东神武军。

    “卢杞没有什么动作吗?”

    这些年来,史思明一直驻在河北,针对的也一直是卢杞,是以对卢杞的用兵风格也极是了解。

    至于河东兵马,他更是了若指掌,就那五六万人,自保尚有余,如果大举进军河北,那才是找死呢。现在位于河南的神武军被百万流民缠住,河东神武军没了支援,也注定了孤掌难眠。

    “河东神武军的确有异动,但至今不敢越过井陉口,陛下还应该小心防范!”

    史思明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屑。这许多年,从来都是他将卢杞打的几乎没有招架之功,对于这个河东节度使的斤两还是十分清楚的。

    “卢杞若不来,还能在河东好好做他的节度使,若不自量力,等着他的下场……”

    史思明就势坐回卧榻之上。

    “不必理会河东神武军,明日一早,大军开拔,直奔范阳,必须让朝义这个逆子受到应有的惩罚!”

    直到此时,骆悦才轻轻的欠了欠身。

    “陛下大军所到之处,必定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史思明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此战要快,大燕再经不起内讧了,否则连卢杞这等黄口小儿都要寻机会欺上门来了!”

    “陛下不等勤王的兵马了吗?”

    史思明冷笑了数声。

    “我大燕鼠首两端之辈太多,他们都只愿做锦上添花的事,俺也不愿再做这等无谓的事情来试探人心。等到大军凯旋,收拾了朝义逆子,那些人自然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骆悦无言退出,夜色愈发的浓了。

    ……

    河北河东交接之处的井陉,河东大军顿足于此已经数日,将士们跃跃欲试,只等着节度使一声令下便大举开赴河北,这一天他们等的太久了,早就不耐烦了。不过,唯独节度使卢杞却沉得住气,他刚刚得到了军报,三万贼兵精锐已经于今日一早开拔北上,这就说明对方并没有把他们这些兵马放在眼里。

    念及此处,卢杞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冷笑。

    史思明当真是老了,居然也能犯下这种刻舟求剑的致命错误,河东神武军人马虽少,却一定是将其送入坟墓的掘墓人。

    “卢节度,史贼思明果如你之前所预料的一样,不知我河东神武军何时出兵?”

    说话的是杜甫,他今日就要离开井陉,返回太原。作为巡抚和东的钦命使者,他更加重要的使命则是坐镇太原,不能在井陉多做耽搁。

    “杜抚君尽管放心返回太原,两日后卢某便率军出井陉,直奔真定,史贼目标在范阳,必不会回师救援!”

    闻言,杜甫兴奋的竟站了起来,搓着手道:

    “大好!杜某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今日惟祝节度马到功成,一战克复河北!”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石砲入敌营

    天光方亮,数之不尽的贼兵蚂蚁一般爬向了范阳城,大批的攻城器械夹在蚁兵之间,缓缓的向城墙方向移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城墙外侧的护城河早就被土石填平,攻城的贼兵可以从容的抵达城墙下面。

    如此强力的攻城已经一连持续了三日,城中的抵抗愈发无力,裘柏和张炎对此忧心忡忡,却又深感无力,史朝清就像一个犯了错误又不敢直面现实的孩子,整日躲在代王府中,不理会城中事务,也不理会所谓的朝堂百官。

    没了主心骨的官员和将领们早就心有惶惶,琢磨着将来的出路,又怎么可能为这样一个无能之辈送死呢?

    张炎一连劝了史朝清两日,也没有效果,史朝清口上答应的痛快,却没有半点反应。

    “史朝清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怪不得史朝义敢如此大张旗鼓的攻城,如果没有咱们,这范阳城早就易主了,史朝清也成了冢中枯骨。那史贼思明狡猾勇悍,却想不到选了这样一个窝囊儿子做继承人!”

    裘柏的话很直白,也很不客气。现在的城墙上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军卒们疲惫的应付着攻城的贼兵,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张炎和裘柏的谈话。

    这些日子,史朝义叛军打造了大量可以直通城墙的云车,城上守军对付这种大型攻城器械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将猛火油泼上去,将其引燃以彻底烧毁,但燃烧也需要至少一刻钟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就足够大量的攻城叛军涌上城墙了。

    所以,几乎每隔大半个时辰,就会有一批贼兵冲上城墙,血腥的白刃战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裘柏带着部众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支援着任何可能被攻破的软弱处。

    趁着张炎来找他商议城中事宜的当口,这才歇一歇,喘一口气。

    对于裘柏的抱怨,张炎也深以为然,史朝清绝对是不值得扶持的人,以前的温良恭俭,礼贤下士,到现在则全部成了懦弱无断、胆小庸碌。

    “史朝清无断庸碌,你我才能大计得成,否则……”

    说到这里,张炎突然说起了此番来意。

    “史朝清终于耐不住,答应曹敦加入城防之战,我怕有什么变故,这才来通知你!”

    裘柏一愣,封常清病倒的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他与何敞共商守城事宜,现在曹敦忽然参与进来,此人毕竟是史思明的旧部,在“燕军”中旧部甚多,威望甚隆,这些都是他们不能比的。

    但紧接着,裘柏又道:

    “曹敦应该尚未对你我生疑,只要他老老实实守城,不搞其它的幺蛾子,一切便在掌握之中,大可不必特异为难此人!”

    张炎点了点头。

    “今日贼兵攻势甚与前两日甚多,看来史朝义着急了,何如从现在起开始夜间袭营,搅得他们心神不宁,如果能烧毁攻城器械,对守城更是大有助力!”

    “不错,此事我这就与何敞商议,他这几日的心思都在封常清身上。”

    提起封常清,张炎叹道:

    “一带名将沦落至此……他,他应该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裘柏心生黯然。

    “油尽灯枯,就算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解脱了,死在克敌的战场上,朝廷也一定不会吝啬追赠加封!死后殊荣,一定在所难免!”

    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军中司马,但对于朝野上下的复杂关系却是门清。

    朝廷就是一艘大船,任何人打算驾驭它,就必须遵从于无数的规则,这些规则有明面上的,也有不能摆放在明面上的。秦晋作为神武军的领袖,以克复两京的大功劳权倾朝野,可为了支撑起这艘千疮百口的破船,有时候也难免要随波逐流,以争取人心团结内部。毕竟,现在平乱才是朝廷的重中之重。

    封常清行将就木,再不会对任何人有实际性的威胁,死后殊荣,邀买人心,也自然就成了大家都乐意见到的事情。

    虽然,裘柏也对这种所谓规则的冷酷无情而嗤之以鼻,然则,能够消除党派纷争,中枢能够拧成一股绳,这已经是天宝至德年间难得的局面了。

    玄宗皇帝最擅长权力平衡的把戏,李林甫当政之时,便以太子作为牵制,杨国忠当政时,也以太子作为牵制。所以,李林甫和杨国忠用尽了所有手段,太子依旧屹立不倒,这并非太子的侥幸,或是李杨无能,最根本的原因是玄宗皇帝不希望太子下台,但又不想太子的实力坐大,难以控制。

    这种权力平衡之术使得各派相互攻讦制约,任何一方都难以对皇权造成威胁,然则这种方法在太平年景无所事事时,倒也无伤大雅,一旦面临突发的灾祸,正如天宝十四载那般大厦将倾,制约也就成了内斗,对外的战争则成了铲除异己的手段,以一己之私,牺牲天下大局,当年一败再败的原因就全在于此。

    封常清的出现,会给朝廷各方本已平衡的力量出现变数,所以掌权者不希望封常清回到中枢添乱,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即便秦晋掌权以后,有意将其调回,像卢杞这种神武军中的元老,依旧对其充满了深深的忌惮之意。

    裘柏沉默了好一阵,这些事情都与其没有多大关系,他只要保住范阳不落在史朝义的手中,河东大局一旦开到,便算大功告成。

    然则,看眼下情形,河东神武军迟迟不到,范阳守军士气日渐低迷,攻城贼兵的攻势也一日猛过一日,他不敢保证还能坚守多少时日。

    突然间,一个想法让裘柏冷汗淋漓。

    “城内军心浮动,监国又是无能蠢货,张兄你说,会不会引发兵变?”

    这倒提醒了张炎,城中的大臣和不少将军见不到史朝清,早就人心惶惶,就算发动兵变以自谋出路怕也不奇怪。

    “何不以曹敦巡查官吏和武将,防止他们作乱?”

    如此一来,既不会让曹敦参与守城,以对将来开门献城的计划造成威胁,又能稳定城中局势。

    正议论间,两人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便是碎石纷飞,瞬息间裘柏便觉得脸上阵阵发疼,下一刻便被身旁的卫士扑到,又是一阵碎石稀里哗啦从天而降砸在他们身上。

    很快,裘柏从突发的震惊中反应过来,马上爬起来,把着女墙向外望去,瞳仁猛的收缩,却见一架架高比范阳城墙的石砲缓缓的移动着。

    石砲!

    石砲这种东西一直作为神武军的攻坚利器,在战场上无往不破,今日忽然出现在史朝义军中,着实让裘柏吃惊不小。

    张炎从未见过石砲,郑敬也从未见过石砲,都被这种体积庞大的攻城利器惊呆了。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

    史朝义石砲发射的并非石块,而是一枚枚硕大的铁球,砸在夯土城墙上就是一个深深的大坑,坑沿开裂剥落。砸在城墙的建筑上,登时就是房倒屋塌,立成废墟。

    城上几乎绝大多数的军卒都没见过石砲这种威力惊人的利器,原本有条不紊的守城将士瞬间便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生怕被这可怕的鬼东西砸中,尸骨无存。

    “石砲乃神武军之物,如何,如何到了史朝义军中?”

    实际上,石砲这种攻城武器技术简单,只要明白其中的原理,或是亲手使用摆弄的过的军卒,再加以能工巧匠,仿制造出石砲并非一件难事。

    也正是因为石砲的原理简单,制造相对容易,秦晋才从未有保密的念头,这就像纸中的火,包也包不住。

    “报!报!北城,城墙塌了,叛,叛贼进城了!何,何长史已经先去了一步,提醒裘长史务必小心!”

    变故突如其来,本来猫着腰的裘柏腾地站直了身体。

    “叛军势大又如何?谁敢出战,与裘某出城烧了这些石砲!”

    裘柏知道,如果不毁了这些石砲,任由几十斤乃至上百斤重的铁球狂轰滥炸,范阳城墙早晚被砸的千疮百孔。

    能与裘柏出战的,也只有封常清所部的千余精锐,这些都是百战老卒,比起城中的乌合之众直如天上地下,原本作为后备力量不轻易出动,现如今情势危急,不得不提起动用了。

    五百精骑很快点齐集合,裘柏特地为每个人准备了两个皮囊的猛火油,能不能一战突袭而成由万马军中毁掉那些石砲,就全凭这些东西了。

    “打开城门!”

    随着裘柏一声令下,封闭半月之久的范阳东城门在一阵吱吱呀呀声中缓缓打开,东城门外相对平静,没有进攻的叛军,所以他特地选了这里出城。

    五百精骑席卷而出,城外负责监视城东动向的叛军游骑步卒登时都傻了眼,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范阳城内居然敢于主动发起反击。不过,在发现出城反击的人只有数百不足一千的骑兵时,便都毫不在意的看起了笑话。五百骑兵就对敢对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大燕铁骑”发起攻击,岂非以卵击石,有去无回?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敢死破敌阵

    这五百骑兵俱是百战余生的老卒,再加上裘柏是个不怕死不要命的主将,就像一支离弦箭,犀利的穿透了围城游骑所构筑的第一道防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且,围城的史朝义叛军多多少少还抱着一些猫戏鼠的心态,竟也没有出全力阻止。

    裘柏来不及侥幸,他的目标是压力最大的西面城门,如果不摧毁那些高大的石砲,范阳城迟早会被一下又一下轰的千疮百孔,等不到河东神武军赶来,就得城破。

    “成败在此一举,诸君随我破围!”

    最初,何敞给他的建议是,破围之后,躲到天黑再趁夜袭击,但在这一刻裘柏忽然改变了主意。现在才过了午时,距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谁知道这段时间内围城的叛军会发动何等攻势,不如趁着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打一个袭击战。

    所以,破围立时变成了转进,沿着围城的内圈,直奔西城而去。

    范阳城头,何敞、张炎等人已经等得心焦不已,不然瞅见战旗招展,登时心下紧悬,那五百敢死骑兵出现了。

    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于万马军中毁掉那些石砲,无异于火中取栗,即便计划成功,能够活着回来的,怕也没有几个。

    何敞面色阴沉,他知道,裘柏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做了最冒险的举动。不过,对于裘柏这个人的印象,却在他心中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在关外军营中,只觉得奉河东节度使之命而来的裘柏是个无能之辈,直到经历了防守范阳之战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看清楚此人。

    敢于甘心赴死的人都是令人尊敬的勇士,何敞虽然暗恨神武军的无情压制,却对裘柏其人心生敬意。

    “裘长史这,这不是送死去吗?”

    忽然,郑敬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大嚷了起来,范阳城下出现了极为怪异的一幕,大批的攻城战兵围聚在城墙一里的范围内,轮流持续扑向城墙。与这些攻城战兵隔了将近两里的地方则是围城叛军的本部军阵。五百敢死骑兵就在这两里宽的缝隙间横冲直撞,史朝义叛军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做出及时的反应,以至于裘柏等人可以毫发无损的抵达既定位置。

    此时,裘柏所领的五百敢死骑兵几乎等于自陷于万军重围之中,也许是袭击的突然性使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史朝义叛军居然迟迟没有做出反应。

    十几架石砲就位于这两里宽的缝隙之中,史朝义叛军并没有派兵护持,因为这里几乎不可能出现城内的守军进行破坏。更何况,守军的表现太过废物,在所有人的认识中,以守军的实力根本就没有这个实力。

    然则,奇迹还是出现了,五百敢死骑兵就像一柄突然出现的匕首,深深的刺进了围城叛军的腹心之处。

    裘柏来自于河东神武军,对石砲这种大型攻城器械的结构十分了解,虽然绝大多数是用木头榫卯打造而成,但关键部件却是绳索于皮筋,即便不能尽数毁掉石砲的全部结构,只要将这些关键部件摧毁,至少也会争取到一日的时间。

    随着目标越来越近,紧握缰绳的手心里已经尽是冷汗,他紧张,他兴奋,他激动。在万马军中纵马疾驰,没有任何恐惧和担心,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十几架怪物一样的石砲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它事情。

    “火油准备!火油准备!”

    在此之前,五百骑兵只经历了一些简单的训练,就是如何将火油泼洒在目标物上,又如何安全的引燃火油。史朝义叛军没能做出及时的反应,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

    石砲四周只有百十个负责操作的军卒,他们在骑兵面前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一阵弩箭射过去就把他们打的作鸟兽散,火油随即泼洒上去,火箭紧随其后,火焰夹着黑烟噗噗的便升腾了起来。

    一连烧了五架,史朝义叛军终于有了反应,本部军阵中冲出了一支骑兵,如蝗虫一样猛扑而来。

    范阳城墙上,观战的人比身临其境的人还要紧张,郑敬吓得双手满是冷汗,他想不明白,以裘柏的身份有什么理由亲身犯险,现在看来就算他们成功的将石砲都烧毁了,似乎也没得可能全须全尾的逃回来。

    原本郑敬将大把的精力都放在了巴结裘柏的身上,以便于将来朝廷大军开到以后,可以为他多说几句好话。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似乎成了梦幻泡影。

    只有何敞,右手紧握横刀刀柄,双目似乎能喷出火来。

    “点兵,随时支援裘长史!”

    此时此刻,他绝无可能坐视裘柏身陷重围等死,必须得做点什么。但这个命令遭到了张炎的强烈反对,在张炎看来裘柏的出战本就是有死无生的冒险,如果再搭进去城内的有生力量,尤其还是何敞麾下的百战老卒,多死一个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但何敞是个很感性的人,他做不到漠视同袍如此战死万军之中,而眼睁睁的不做任何事情。正在争执不下的当口,一个虚弱而又低沉的声音让他们停止了所有的争执。

    “裘柏死得其所,再派兵出去,除了白白死人以外,于事无补,都守好自己的位置!”

    封常清在随从的搀扶下,略带气喘的登上了城墙。此时范阳城攻防大战正处于胶着状态,数万人汇集在城外,就算派出兵马希冀于正面钳制,能给裘柏五百骑兵创造一个破围的机会,是绝无可能的。唯一的结果只是白白的死掉千余精锐,这是封常清绝不希望看到的。

    正所谓慈不掌兵,封常清领兵多年,在战场上从不会被情绪所左右自己的决定,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何敞惊讶于封大夫于重病中亲临城墙,赶紧上前去搀扶,但却被封常清一个眼神逼退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决不允许何敞做这个不合礼节的行为。哪有上位者去搀扶一个下位者的道理?

    实际上,封常清虽然一直重病卧榻,但却一直没有放弃关注守城的战况。当他得知史朝义叛军使用了石砲以后,就知道守城之战一定会有变化了,此前的僵局也一定会被打破。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处城墙被石砲轰塌,虽然不是完全完全垮塌,但对守军造成的心里震撼却是致命的。

    当务之急是必须做点什么,以抵消掉史朝义叛军使用石砲以后对守军造成的心里震撼,如果处置不当,城内守军的士气则有可能一泻千里。然则,当封常清来到城上以后,却发现裘柏已经做了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只要成功将石砲烧掉,就算叛军还能继续打造,所争取到的时间以及挽回的军心,都已经超过了预期。

    但是,这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派去的敢死之士必然有去无回,毕竟史朝义叛军也不是易与之辈,最初可能因为突袭的突然性以及内部的协调不畅而让那五百骑兵捡了便宜,可一旦反应过来以后进行反扑,再想侥幸才是千难万难呢。

    因此,封常清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阻止了何敞打算派遣兵马出城钳制叛军的打算。聚集在范阳城外的史朝义叛军有十万众,经过旬日的抓丁和纳降以后,这个数字肯定还要攀升,城内可堪出城野战的绝对不超过一万人,将这些精兵丢在城外,绝不如用在守城上来的妥帖。

    眼见着骑兵狂扑而至,裘柏勒马回望了范阳一眼,却见旌旗招展,便又咬牙下令:

    “加快速度,多烧掉一架石砲,守城便更安全一分!”

    当烧到第十架石砲的时候,史朝义叛军骑兵的先锋已经抵达,骑弩嗖嗖连射,登时便有人中箭落马。裘柏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反倒下令将五百骑兵分作三队,一队冲上去拖延史朝义骑兵的攻势,第二队则迅即绕到侧翼对骑兵先锋发起攻击,剩下的最后一队则负责将完好的石砲全部烧毁。

    分派完毕,裘柏带着第一队骑兵便冲了上去,他原本在神武军中守多攻少,今日主动出击则是一反常态,虽然不可能幸免,但将石砲全部烧毁,便算是圆满了。

    他不明白河东神武军为什么迟迟没有抵达范阳,但却知道如果范阳失守,此前所谋划的一切就都成了镜花水月。史朝义一旦进入范阳,就可以放开手脚整合河北各部叛军,继而承袭安禄山史思明先后所遗留下来的实力。

    一旦如此,朝廷再派兵平叛,所付出的代价又不知道要多出多少!裘柏不是个怕死的人,但却怕自己死的毫无价值,如果就这么失去了釜底抽薪的大好机会,还不如赌上性命拼一把!

    杀!杀!杀!

    数百骑兵一起喊杀,骑弩连射反击,史朝义骑兵的进攻势头明显的受到阻滞。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旦史朝义骑兵大部冲上来,仅凭着几百人,是万无可能挡住的!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父子自相残

    范阳城头,自封常清以下所有人都不忍心去看城外那场惨烈的战斗,裘柏仅率五百骑兵不但烧毁了全部石砲,还挡住了数千贼兵的正面突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毕竟寡不敌众,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越发渐显不支。

    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谁都不能,也不敢带兵出去。面对一场又去无回,有死无生的战斗,没有多少人可以坦然面对的。

    至此,石砲对范阳城墙的威胁彻底解除,这种大型器械的打造没有五六日功夫是万万不能的,换言之,裘柏五百骑兵以他们的牺牲,为范阳城防换来的五六天的缓冲时间。

    五六天的时间不多,但对于瞬息万变的范阳攻防战而言已经足够了,如果再过五六天,都等不到河东神武军的到来,一切也就无可挽回了。

    城墙上的守军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裘柏五百骑兵的勇敢无畏大大激发了守军士气,城墙豁口处的攻城叛军被一股脑的撵了出去。封常清特地视察了被石砲轰塌的城墙豁口。其实,所谓豁口并非完全垮塌,而是沿着城墙顶端向下一丈出现了部分坍塌,由此向下至地面仍旧有将近两丈的城墙是完好无损的。

    也就是说,只要守卫得当,这并不是致命的威胁。

    忽然,城墙上的守军士兵爆出了阵阵欢呼,所有人扭头向外望去,却见史朝义叛军后方阵脚崩溃,滚滚的烟尘扬起了足足有十几丈高。

    这一幕的出现,就连病体支离的封常清都顿觉吃惊。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是河东神武军来了?

    五百骑兵在万马军中左冲右突,力战许久之后,还跟在裘柏身边的不过两百人。这些都是百战老卒,有的更是跟随封常清在安西转战回来的,所以才能悍不畏死,否则仅凭那些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有这种胆量和凝聚力赴死一战呢?

    史朝义叛军终于做出了足够的反应,大量的步卒有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数千骑兵如影随形紧追不舍,他们面前所有的生路几乎都被堵死,一旦不能穿透那些步卒而被阻滞在乱军之中,这两百人的末日也就到了。

    但裘柏不后悔,能够死在战场上,死在万马军中,这才是大丈夫的死法!

    然则,突然之间,紧追不舍的史朝义骑兵不见了,就连堵在前后左右的上万步卒也渐显混乱。裘柏虽然死志坚决,但发现了这等机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呢?

    “诸君,随我杀出一条血路!杀出去,生路就在眼前!”

    提起生路,这些死中求生的骑兵登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竟然一鼓作气冲了出去,将那些围堵的步卒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突出重围,前面一片开阔,瞬间,裘柏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但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多去思考,必须抓紧时间逃出生天,赶回城内。

    “裘长史快看,那里有马踏烟尘,一定是援兵!”

    裘柏顺着声音望过去,果见远处叛军本部阵脚大乱,显然是遭受了极大的冲击。

    “回城,回城!”

    五百骑兵的任务完成了,裘柏知道他们再留在外面也没有什么用处,回到城内才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不过,随军的一名旅率却建议道:

    “既然援兵来了,咱们不妨杀过去,叛军阵脚已乱,军心崩溃,不趁机打一场,给死去的兄弟报仇,岂非白来一场?”

    瞬间,裘柏就被说服了,两百骑兵丝毫不像刚刚脱离险境的残兵,反而像是下山的猛虎。

    杀!杀!杀!

    两百骑兵从史朝义叛军各部的缝隙中穿插过去,几乎毫无阻拦的就到了叛军的西部外围。越向前走,散乱奔溃的步骑乱卒就越来越多。忽然,裘柏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所见两军混战城一团,可各自所打的旗帜却都是个斗大的“史”字!

    意识到不妙的裘柏当即下令撤退,因为他认出来了,与史朝义叛军激战的根本就不是河东神武军,神武军的作战方式他再熟悉不过,根本不是这种当代传统的战斗方式,大量的火器使用,一定会使两军阵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而眼前的战场除了骑兵腾起的烟尘以外,根本就没有半点硝烟,又怎么可能是神武军援兵呢?

    既然两支军队打的旗帜都是史字,也就说明进攻史朝义叛军一方的也应该是姓史的人,这是史氏家族的内讧。但不管是不是内讧,都是他所乐见的。

    史朝义叛军阵脚大乱,攻城的兵马自然潮水一般的退了。战势骤然缓和,吊着一口气的封常清登时就昏倒在了城上,这可急坏了何敞,他赶紧命人七手八脚的将封常清抬回去,又找了最好的郎中替他诊治。

    如此,负责城防守军提调的责任就落在了张炎的身上,只有郑敬一直目光游离,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着城外。忽然,他发现了一支骑兵直奔城门处而来。再定睛细看,居然是裘柏,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幻觉,便激动的大喊道:

    “是裘长史,裘长史他们回来了!赶紧打开城门……”

    裘柏的顺利归来让所有人都精神一震,他在守城之战的指挥中可圈可点,能够一击烧毁了史朝义叛军的石砲又成功的死里逃生,这是奇迹,在众人看来也是他带来的运气。

    由此,原本低迷的士气居然转而炽烈了起来。所有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振奋,好像史朝义已经在一朝之间即将覆灭一样。

    郑敬凑上来嘘寒问暖,又趁隙询问了援军的情况,裘柏只草草敷衍了几句,对于实际情况只字不提。

    直到所有人都各回位置,郑敬又凑了上来,小心的问道:

    “长史君,那些人应该不是援兵吧?”

    裘柏道:

    “是援兵,也不是援兵!”

    裘柏的回答让郑敬糊涂了,他实在弄不清楚这个高深莫的裘长史究竟有什么打算。

    “末将,末将不太明白,什么叫是援兵,也不是援兵?”

    裘柏低声道:

    “援军的旗帜上有‘史’字,你说说,是不是援兵呢?”

    郑敬当然不傻,他马上就意识到,裘柏那高深莫测的笑容里所包含的内容。

    “莫非,史思明未死?他这次回来,是找逆子算账?”

    裘柏点了点头,说话的间隙他们已经登上了城墙,把着女墙向外望去,只见史朝义叛军的阵脚已经彻底崩盘,很明显他并非史思明的对手。

    当然,裘柏现在也不敢百分百的确定与史朝义激战的就是史思明,但以目下河北的局势而言,除了史思明本人以外,就再没有哪个姓史的能够如此痛快的打败史朝义。

    “想不到史朝义的十万大军如此不堪一击,或许朝廷高估了他们的战斗力!”

    郑敬却道:

    “史朝义的主力也是燕军精锐,吃亏,应该只是吃在突然袭击上,等到他集中全部力量,这对父子应该可以打个棋逢对手,两败俱伤!”

    说这话时,郑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看着大燕国皇帝与太子之间的激战,还真是令人觉得有趣呢。史思明的残暴在国中是有名的,而太子史朝义和他的父亲一样,也是个残暴的人,两个残暴人,又是父子两个,扭打在一起非生即死,这大燕朝还有救吗?安禄山父子如此,史思明父子也是如此,大燕朝要完蛋了。

    郑敬暗暗的庆幸着, 庆幸着自己抱住了河东神武军的大腿,而这个裘柏就是他与河东神武军唯一的联系。所以,绝对不可以错过一丝一毫巴结的机会。除了巴结以外,自然也要让对方看得到自己的能力,否则一个废物,对唐朝又能有多大的用处呢?

    对于郑敬的分析,裘柏是认同的,他也觉得史朝义作用十万大军,其中五万人是河北叛军的精锐,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毁灭了呢?史思明所占的优势不过是突然袭击的突然性而已,一旦史朝义反应过来,提调各部进行反击,胜败还未可知呢。

    “你说得对,史朝义也不是易与之辈!”

    郑敬又道:

    “还有呢,如果哪一方占了劣势,有崩溃的趋势,咱们应该立即出兵,帮助劣势的一方,”

    裘柏思忖一阵,摇了摇头。

    “这在实际执行时是有难度的,如果史朝义占了劣势,又以什么理由去帮助他们呢?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坐山观虎斗,但愿他们打的势均力敌,两败俱伤!”

    “裘长史何在?监国有请!”

    一句监国有请打断了郑敬和裘柏之间的密谈,对于史朝清的召见也在裘柏的意料之中,援兵打来的消息一定会让史朝清兴奋不已。

    临走时,裘柏严令各门守将,无令不得擅开城门,不得放一兵一卒出入。

    实际上,裘柏的心中是有隐忧的,一旦证实了所谓援兵是史思明,迎接史思明进城的议论和建议必然会充斥着所谓的大燕朝朝野,之前形势艰危,他们这些领兵的尚能在监国的支持下,主导局面。

    而今,形势缓和,监国史朝清态度就成了最关键的因素。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监国心意乱

    在深宫中的史朝清也听说了援兵到来的事情,所以也等不及要见到裘柏,打算详尽的了解情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张炎和郑敬已经先一步到了。代王府正堂内,在座的还有曹敦以及裘柏没见过几面,脸熟却叫不上姓名的人物。不过,从这些人服朱穿紫来看,一定都是大燕朝的所谓重臣。

    即便如此,裘柏也不认为这些朱紫重臣能够左右史朝清的意见,因为经过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十分了解此人的性格,一旦认准了的事就会较真到底,任何人的规劝只会激起他强烈的反弹,规劝的力度有多大,反弹的力度就有多大。

    史朝清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是个好说话,好相与的人。但实际上,则是软弱有余而决断不足。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史朝清属于心智晚熟的人,尽管他已经二十多岁,但内心中还想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一切决定多凭借一时的激情,若有人建言规劝,则会被视为掣肘和管教,有着强烈的逆反心理。

    惟其如此,裘柏与此人接触时,从来都不会摆出一副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那一套,只会顺着他的意,一旦有什么想法希望此人赞同。则要以时势厉害相要挟,将问题的严重性夸大,一旦史朝清觉得害怕了便会主动求计,到时说出来的一切意见,自然会被其视作救命稻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逆反心理作祟了?

    只见曹敦一连严肃的坐在史朝清左手边,史朝清不断的只重复着一句话。

    “曹将军以为,父皇此番回师,能不能一战而败太子?”

    到现在,史朝清也不符合身边的人把史朝义当做逆贼,仍旧称其为太子,以显示自己的仁义。曹敦捋着胡须道:

    “监国放心,只要陛下回师,不出三两日,必会让史朝义束手就擒!只是现在城外的情形还不清楚,一切要等到具体军报呈送过来,才能据此作出推断!”

    “那,那是不是可以先将父皇迎回范阳?”

    “这……若陛下愿意,臣自当亲自出城去接应!”

    这还让史朝清有点小小的患得患失。

    “如果父皇不乐意,万一,万一在外面……父皇毕竟是万金之体,可容不得有半点的闪失啊!”

    他口中所说的,和心中所想的其实是不一样的。这些日子以来,守城的压力让他时时刻刻都觉得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背上,压得他喘不过来气,现在史思明回来了,自然可以卸下肩上的千斤重担,舒舒坦坦的喘口气在代王府里好好的享受几日清福,终日间被这些大臣和将军们聒噪,实在令人厌烦的很。

    终于,史朝清注意到了浑身浴血的裘柏。

    “裘长史,快快到朝清身边来,今日一战,长史君居功至伟啊!”

    史朝清见到裘柏后的第一反应竟是从座榻上长身而起,径自一溜小跑的来到他的面前,然后又十分亲昵的握住了他的手,激动的说道:

    “长史君与朝清同榻而坐!”

    史朝清的举动虽然有些许的轻浮,但他一次来在重臣面前表示对裘柏的重用,这个信息却是扎扎实实的释放出来了。

    曹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是在凝神回忆着军中何时有这么一个悍不畏死又足智多谋的勇将?然则,就算想破了头,也没从记忆中挑出关于裘柏的一星半点记忆。

    好像裘柏其人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抑或是说这等将才被埋没在了军中。

    然则,等到他意识到,裘柏是郑敬的部将时,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郑敬所在的镇军本就不是精锐部队,郑敬本人也不是个多有能力的人,终日只知道溜须拍马,巴结上官。说到底,这是个庸才,将才被庸才所妒忌,所埋没,当然就不奇怪了。

    曹敦的目光中发散出几许不满,看向了郑敬。不过,郑敬的注意力则完全不在曹敦身上,抑或是说此人根本就没把已经失势的曹敦放在眼里。

    郑敬当然一门心思的巴结裘柏,但现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所以抱着史朝清的大腿也没错,就算史思明脱险回来,一样是可以持续长久的。

    “裘长史今日出城力战,朝清担心的要死,幸甚有老天庇佑,全须全尾的回来了,真真当得一贺。今晚,今晚就设宴……”

    说了一堆,兴奋过头的史朝清才想起来询问援兵的事情。

    “听说援兵来了,听说裘长史曾向援兵靠近,可看清楚了援军旗帜?”

    早在来的路上,裘柏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他当然不会如实相告,说看到了“史”字大旗的军队在进攻同样是“史”字大旗的史朝义兵马。

    只见他面色阴沉,良久才道:

    “奇怪,奇怪……”

    见裘柏说的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史朝清急了,连忙问道:

    “可是有什么差池?长史君快说,可急煞人也!”

    “援兵看起来是我大燕兵马,但细看之下,却似是而非,由于情势紧急,末将唯恐被包抄围困,便仓促的撤了,没能深入了解其中相请!”

    裘柏的话让史朝清糊涂了,他本来以为父皇回来了,便雨过天晴,但现在有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弄得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这,这……难道还不是父皇吗?”

    一直沉得住气的曹敦也不免有几分心浮气躁,问道:

    “裘长史请说出你的推断,难道范阳周边还有其它兵马吗?”

    裘柏摇着头说道:

    “这股援兵阵战方式极为罕见,动则有如千人一臂,静则好似泰山一般,史贼朝义的兵马虽然凶悍,但还是被打的狼狈逃窜!”

    闻听此言,曹敦面色剧变,身体颤抖着,失声道:

    “难道是神武军?”

    曹敦跟随史思明征战多年,与神武军打过的战不计其数,通过裘柏的描述,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神武军。

    如果来的人是神武军,那么情况就复杂了,此前的一切乐观推测都难免成了水中泡影。

    曹敦霍然站起身,本想说话,却突然痛苦的捂住了胸口,也许是激动的情绪牵动了他尚未好利索的箭创。

    “快,快扶着点曹将军!”

    史朝清也算见机的快,干净命身边的近侍去伺候着曹敦,但曹敦的痛苦显然极为严重,坐回去以后,绷着脸便一直没说出话来。

    裘柏见状暗暗摇头,这个曹敦对史朝清而言实际上是城中上下最忠心的人,只可惜啊,史朝清双目虽有却如瞎了一般,忠奸不辨,有如此监国,所谓大燕朝岂能不亡?

    河北叛军的不幸就是朝廷,是神武军的大幸。

    史朝清浑浑噩噩,曹敦又旧创复发,对于裘柏而言,这可真是好的不能在好的情形了。

    裘柏又对史朝清道:

    “请监国放心,末将一定谨慎布防,严密监视,将这股兵马的底细探个底透!”

    史朝清只得说道:

    “一切都有劳长史君了!”

    只瞬息之间,史朝清的兴致便由最高处跌落到最低谷,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第一个抵达范阳城下的不是父皇呢?

    “父皇,不知父皇他身在何处呢?”

    说起史思明,史朝清的眼角便居然有些湿润了,裘柏敏锐的察觉到了史朝清情绪的变化,暗叹:此子倒是有些人情味的,只可惜这种性格在太平年景做个与世无争的富贵子弟也无可厚非,但在这战乱的大争之世,生在帝王将相之家,便是坑人啊!

    只不过,坑的是史思明而已!

    “请监国放心,陛下洪福齐天,一切自有上天庇佑,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史朝清便下意识的跟着重复道:

    “对对对,太一真人就说过,父皇是大富大贵之命,能活到九十九哩,怎么能回不来呢?”

    意兴阑珊的史朝清很快就将那些来探风向的朱紫重臣打发走了,包括旧创复发的曹敦,等到所有人都走的七七八八,正堂内便只剩下了一干代王府的掾吏,与郑敬这个外人。

    当然,郑敬早就向史朝清表示了效忠之意,现在权且算半个代王府的人。

    都剩下了自家人,史朝清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就松懈了不少,他疲惫的将身子靠在了软榻上。

    “唉!空欢喜一场,诸位都说说,咱们现在的局面,是好,还是不好呢?”

    此前一直都是裘柏在唱独角戏,现在张炎便站出来说道:

    “当然好了,不论外面的人是哪一方和哪一方打了起来,咱们总归是渔人得利的!经过今日一战,史贼朝义如果再想攻城,就算他打退了突袭之敌,没有十日八日也休想再组织起像样的攻击!监国且想一想,咱们有了近时日的喘息备战时间,难道还不是好局面吗?说不定,登不上十日功夫,陛下就有了音信回来呢!”

    张炎的话让情绪低落的史朝清脸上又有了几分笑模样,思忖了一阵,觉得张炎的话也有道理,便点点头道:

    “张先生的话有理,可裘长史所言也不相差啊,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些人真是神武军,又打败了太子的兵马,咱们,咱们又如何应对呢?”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父子决生死

    “那还不好说,唐兵远道而来,又和史朝义的兵马恶战一场,师老兵疲,咱们可趁机出兵将他们打退!”

    一直插不上嘴的郑敬也一本正经的说着自己的建议,史朝清听罢果然一拍大腿叫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对,郑将军所言甚是,就算唐兵再厉害,只要父皇的兵马一到,定然摧枯拉朽!”

    绕了一大圈,又绕回到史思明回兵的问题,史朝清终于显得有点情绪低落。

    “不知父皇此刻身在何处,也不知父皇何时才能回兵救援范阳啊!”

    “监国不必担心,陛下自有上天庇佑,一定会安然返回的!”

    张炎的劝说还算靠谱,没有说一些夸张的话,他现在总觉得一群人在戏弄史朝清一般,而史朝清就像个心智未开的小孩,居然也做到了说什么便信什么的地步。

    一个人的眼界一旦开阔了,想法也就完全不同,张炎觉得从前打算辅佐史朝清的想法简直是蠢的可笑,这样一个人和普通人比起来也显得呆傻笨拙,让他挑起燕朝大梁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裘柏敷衍的说了几句,便借口城上有军务,匆匆离去,郑敬亦紧随其后离开了代王府。

    一旦左近无人以后,郑敬当即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长史君且说,史思明当真回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的意思是,趁机发动兵变杀光燕朝的铁杆忠臣,然后再审时度势,要么拒城而守,要么就一把火烧掉范阳,把一座空城、废城留给史思明!

    事实上,在郑敬的心里对史思明还是存着畏惧之意的,毕竟史思明与安禄山经营河北多年,不论威望人心都是一个干巴巴的唐朝所不能比拟的。

    裘柏闻言,思忖了一阵后,居然点头同意了。他知道,如果神武军不在此时赶过来,也就只能如此,否则一旦史思明就在城外的消息传进城内,只凭他们几个就再没有左右史朝清的能力了。

    到那时,迎回史思明的声音就成了主流,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反对,那么结果就只能如郑敬所言,撕破脸也在所难免。

    “此事须胜在突然,城内虽然人心惶惶,可终究还是人多势众。”

    “好,这件事我会安排!”

    第一件事就是与何敞商量,因为何敞所掌握的封常清旧部才是他们可以倚靠的最可靠的力量,虽然此前出城一战损失了近三百人,但主力尚在,把范阳城弄个天翻地覆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

    城外的战斗依旧在继续着,史思明的禁卫精锐一个个早就憋着一口气,此前太子假传天子诏命让他们去饶州送死,现在终于有机会出口恶气,怎么会心慈手软呢?

    虽然史思明的兵马只有不到三万,可面对史朝义时,丝毫不会胆怯,反而越杀越勇。一场惨烈的大战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开始了。

    史思明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长时间的在战马上观战,便命人打造了一辆推车,坐在推车上于高处俯视着整个战场,以及远处的范阳城。那里是他的老巢,他的根基所在,寄予厚望的儿子也在那座城池内。

    在挥师北上的路上,史思明一度很担心,他知道史朝清性子有些懦弱,又没打过仗,一定不是史朝义的对手。但当他率领大军抵达城下时,所有的担心都放下了,史朝清居然将范阳城守得铁通一般,尤其是五百轻骑万马军中烧掉石砲的行动,更是看得他血脉喷张。

    这一招用的漂亮至极,最关键是,能够让人如此用命,不计生死,才是一个为帅者,抑或是为君者所应有的素质。在那一刹间,史朝义觉得自己没有选错继承人,史朝清果然有能力承继他所创下的基业。

    骆悦纵马上了高坡,史朝义头也不回的问道:

    “派人去城内交涉了吗?”

    “已经派出去了!”

    “让城内派出兵马里应外合,彻底击败朝义这个逆子!”

    此时他已经胜券在握,对史朝义的恨意也就自然而然的少了,甚至在击败这个逆子以后,有意留其一命。毕竟父子连心,儿子能狠心杀死老子,老子却未必能狠下这条心。

    不过,那些跟随史朝义造反的人,史思明可不打算放过一个,他要以亘古以来最残酷的刑罚去对待他们。

    “陛下,交涉,交涉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城内拒不开门,也,也不接受末将送去的公文。”

    史思明点了点头,竟赞了一句:

    “不错,能够如此谨慎,不愧是我儿朝清!”

    说话间,史思明从腰间解下了一枚金印,回手交给骆悦。

    “持金印去,只要交给朝清,城内必然会派人出来!”

    半个时辰后,这枚金印就被送到了裘柏的手中,郑敬围着那枚金印仔细的端详了一阵,他虽然从来没见过大燕天子的天子金印,但已经相信这的的确确是真的了。

    “原来这就是大燕天子印!”

    裘柏冷笑了一声。

    “什么天子,不过是叛贼二贼而已!”

    说话间,裘柏提起了那枚不大不小的金银,随手一扬,竟顺着城墙扔了出去。

    登时,郑敬被吓了一跳,差点就伸手去接。

    “如何,如何扔了?”

    但他确实聪明,当即就明白了,身子也就跟着缩了回来。

    “长史君此计甚妙!”

    说罢,他对远处站着的军卒吩咐道:

    “去传令各门,叛军冒充陛下赚门,再遇到叫门的,立斩!”

    裘柏发现,这个郑敬有时是在故意装傻,实际上他是很聪明的,只可惜小聪明用错了地方,否则也算是个可用之人,只可惜此人三心两意,朝秦暮楚,不是个可以信任的人,留在身边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差事也算合适,却绝不能交付重任。

    目光延伸到城外,二史的混战愈演愈烈,纵使太阳西斜了也没有停战罢手的意思,看来史思明是打算一战而败史朝义,只可惜,神武军在此时没有及时赶过来,否则占了渔人之利,便可一战定乾坤了。

    范阳城外无名高坡,史思明直觉愤怒和心冷。派出去的与城内交涉的几路使者都被射杀在城门下,而且就连那枚天子金印都被扔垃圾一样扔出了城外。

    一生都处于权力漩涡中史思明马上就明白了,范阳城内的情况与其想象的怕是大有不同。史朝义那个逆子能坐下杀父弑君的勾当,一向以乖巧面目示人的朝清谁又能保证他不会鬼迷心窍呢?

    不过,看着激战的战场,史思明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他冷哼了一声之后便道:

    “收拾完了朝义逆子再说,既然城内不肯派兵赴援,咱们便凭一己之力将这个逆子收拾了!”

    骆悦领命而去。

    就在史思明愤怒齿冷之际,与之相隔不远的史朝义实在惊慌到了极点。他本以为父皇早就被饿死在了苑乡土城,可谁又曾想到,围城战马上就见到了曙光,结果却让本以为必死的父皇扰乱了所有的计划,使得他功亏一篑。

    到了此时,史朝义已经心生退意,他自知不是史思明的对手,但现在势成骑虎难下,如果就此败退,恐怕就得被打的全军覆没。

    有着多年阵战经验的史朝义十分清楚,别看他现在有十万兵马,可一旦兵败如山倒,全军尽殁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所以,就算死也得咬牙坚持住,只要打退了这第一波攻击,再撤兵便会从容的多了。

    然则,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左路军全线崩溃,急着是前军战败,撤离了原有的营寨。眼看着史思明大军直奔中军而来,史朝义愈发的惶恐不安了,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丁先生呢?快请丁先生!”

    丁孝礼虽然只是个谋士,但已经成了他做任何决策的主心骨,他现在只恨没有听从丁孝礼的建议,等到史思明死透了再走。当时,他只一厢情愿的认为,被困在土城内的史思明已经是孤家寡人,不可能再翻身,但就是这小小的侥幸却害的他后悔莫及。

    他喊了好一阵,外面才惶惶然进来一名侍从。

    “殿下,丁先生一个时辰前就骑马出了大营,说是,说是奉殿下之命公干……”

    闻言,史朝义愣住了,公干?公干什么?史朝义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丁孝礼哪里是什么公干,分明是见到自己大势已去就夹着尾巴惶惶然逃了。还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此时的史朝义已经出离了愤怒,反而纵声大笑。

    “好,很好,还有谁想走,都走,都走吧,我不会拦着你们!”

    史朝义发泄了一阵,踉踉跄跄的出了中军帐,却见军营中已经乱成了一片,军旗甲仗横七竖八丢的满地都是。

    “来人,来人!哪个赶跑,以逃卒罪格杀勿论,当场格杀!”

    然则,纵使史朝义喊的再大声,也没有人理会他的军令。史思明率军掩杀回来这一条消息就足以震动其军心的了,再加上史思明大军如劈柴破竹,其势锐不可挡,军心说散也就散了!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兵临范阳城

    “败了?败的如此之快?”

    史朝义忽然发觉,自己败的竟十分彻底,连一丝挽回的机会都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史思明的名头在河北三镇除了已经死掉的安禄山以外,的的确确无人可以超越,就算他是史思明的太子,一样没有办法超越。念及此,他痛苦的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完全不理会身边慌不择路的军卒和将校。

    而昔日里溜须拍马的部将们此时也都开始各谋出路,根本顾及不上这个与大燕天子之位失之交臂的谋逆者。

    “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骤然间,史思明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腰间的横刀,便乱砍乱剁,有几个躲闪不及的当场毙命。

    史朝义也是万马军中取敌人首级的悍将,此时发了疯,一般人当真奈何不得他。一连砍杀了十数人以后,他胸中憋闷的一口气总算渐渐的散了。

    “殿下,太子殿下莫要如此,莫要如此,臣,臣来晚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史朝义不回头也分辨得出,正是被他以之为卧龙的丁孝礼。

    “丁先生,你,你怎么回来了?”

    此前他得到了部下的报告,称丁孝礼骑马出营,气得火冒三丈。现在看到丁孝礼回来了,此前所有的愤怒都被驱散了。

    “殿下这话说的好没来由,臣本就该回来,只是回来的晚了啊!”

    丁孝礼说罢,又闪身拉过一人。

    “臣急着出营,就是为殿下带回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勇将啊!”

    所谓化腐朽为神奇,史朝义并不相信,但他仍旧十分高兴。丁孝礼带回来的这个人他也认得,是后军主将蔡文景。

    “末将拜见殿下!”

    “好,好,蔡将军今日能保得我性命,将来必有重谢!”

    丁孝礼扫了眼乱成一片的军营,干笑道:

    “殿下为何如此悲观?有臣与蔡将军在,必能使殿下卷土重来!”

    闻言,史朝义兴奋的竟搓起了手。

    “卷土重来,卷土重来?真能卷土重来吗?”

    丁孝礼一扬手,大声道:

    “天地如此广阔,焉能没有殿下的容身之地呢?”

    史朝义受到了丁孝礼的感染,也兴奋的说道:

    “对,对,天地这么广阔,怎么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呢?北面有契丹人,难免还有唐朝,没错,投唐朝,投唐朝去,一切还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说到此,史朝义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大呼着投奔唐朝,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卷土重来。

    “蔡将军,速速召集兵马,星夜西进,去河东,投唐朝!”

    他知道,史思明回来以后,河北就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而北面的契丹,显然更乐于和实力更为强大的史思明合作,毕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唐朝,现在最合适的选择,便只有投靠唐朝了,只有唐朝才能给史朝义强有力的庇护。

    不过,蔡文景居然没有动,史朝义又催促了一遍,得到的回应却是脖颈上一把冰凉的横刀。

    “这,这是作甚了?”

    “作甚?唐朝的确要投的,不过却不是你,而是我们!”

    蔡文景冷冷的回答道。

    这一刻,史朝义心底冰凉透底,他知道,自己被出卖了,但没到最后还是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丁先生,快求我!只要我能活着投了唐朝,将来东山再起,愿,愿与先生共天下!”

    却听丁孝礼扯着公鸭嗓子大笑起来。

    “太子殿下啊,当初你不听丁某之言,彻底而死史思明,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有拿了殿下做投名状,唐朝才会另眼相看吧,哈哈……”

    史朝义又怒又怕,但已经无力抗拒,蔡文景带来的人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拖着便出了中军。

    中军现在乱的彻底,蔡文景和丁孝礼无意收编这些溃兵,只想着在第一时间,趁着混乱离开这里,躲避史思明的报复和打击。

    回到后军所在的军营,蔡文景的部将早就准备停当,一声令下之后,便趁着乱势徐徐西撤。

    史思明见到大势底定以后,再一次派出了使者,强硬的要求范阳城内派兵接应,而且必须派出有司人等,前来接驾。

    事实上,史思明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做好了城内也生出异心的准备。但是,他携大胜而回,根本就不在乎再多一次内乱,就算有,大不了以武力平定就是。

    范阳城内已经不回应,除了射杀使者以外,就再没有一字半句的回应。这可当真让史思明愤怒了,不管如何,好歹也得给个说法啊,这么不明白不的只杀使者而不回应,究竟是什么招数?

    不过,史思明现在的精力还要用在彻底扫平太子余孽上,于是兵分两路,追歼收剿。

    为此,他还特地嘱咐部将骆悦,这次动兵的目的不在歼敌,而是打败太子余党之后,将所部兵马尽数收编。毕竟现在唐朝在外虎视眈眈,史朝义所领的兵马本来要与唐朝打仗的,现在让这个逆子如此折腾了一番,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是避免不了的了。

    为了将损失降低到最小,自然不能过多的杀伤太子余党,只能击溃然后再图谋收编。

    这时,探子带回了一个异常的军报,太子后军大量西撤,似乎有意逃窜。

    史思明当然不容许有人成建制的逃走,万一史朝义那义子就在军中,岂非养虎遗患?

    “派五千骑兵去追,绝不能放走一人,尤其是那个逆子!”

    用兵对于史思明而言直如臂使指,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有两支兵马如钳子一样分置于后军两侧。丁孝礼和蔡文景都吓坏了,他们本以为史思明会挥师直取中军,哪成想自己这后军居然成了首要目标。

    也顾不得什么有序撤离了,当即就下令各部从速撤离,于是骑兵逃之夭夭,步卒跑得快在前,跑得慢在后,短短一忽的功夫,整个建制就已经乱了。

    史朝义被捆在一匹马的背上,见到丁孝礼和蔡文景如此狼狈,便癫狂的讥笑着:

    “你们跑不掉的,父皇用兵如鬼神,你们,你们迟早要被零刀碎剐的!”

    “闭嘴,闭嘴,来人,把他嘴堵住!”

    丁孝礼被他聒噪的心烦意乱,便命人将史朝义的嘴堵住,继续狼狈赶路逃窜。

    十万兵马如果有条不紊的行进,尚能可控,但现在是全线崩溃,范阳城外立时就成了一片乱兵的汪洋大海。史思明派出收编的兵马也顷刻间就被淹没了。至此,局面一发而不可收拾,不论战胜了的,还是战败了的,都相互裹挟交错,分不清你我。

    乱兵一片的汪洋大海中,任何人都不曾注意到,十里外的阳山上,一队骑兵正驻足向那里眺望着。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细节,然则只要能看见大势走向就足够了。

    为首的将军面目严肃,口中冷然对身旁的人说着:

    “形势一如所料,二史打起来了,可惜史朝义的兵马太不堪一击,一触居然就溃不成军了!”

    此人正是河东节度使卢杞,河东神武军的大部人马尚在距离此处向南三十里开外,因为史思明太狡猾了,如果离得太近难免会被发现,到时可就功亏一篑了。

    但卢杞心里记挂着战局,于是就亲率数百轻骑跟在后面,一边随时了解史贼叛军的动向。

    “速去传令,大军从速次第前进,务必在第一时间赶到范阳城下!”

    “柳元寂!”

    “末将在!”

    “咱们既然来了,也不能干看着,再靠近些,探一探虚实!”

    “万万不可,大帅乃河东柱石,万一身陷险地,岂非置河东百万军民于绝地了吗?”

    柳元寂是秦晋在河东时就提拔起来的当地世家子弟,现在于河东神武军中为长史,算得上卢杞的左膀右臂。这次让卢杞如此轻兵急进已经是冒险了,怎敢再靠近那些乱兵呢?

    在部将的全力反对下,卢杞终于打消了接续接近范阳的打算,但仍旧不想放弃继续谋划。

    “既然不能再靠近了,那就派几个人过去,进城,设法与裘柏取得联系。”

    裘柏原本是派到封常清军中作为监视之用,结果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封常清所部居然混进了范阳城中,使得史朝义在范阳城下饮恨大败。

    现在正是史贼叛军最虚弱的时候,大军趁势掩杀过去,裘柏再于城内发动策应。

    河北乱局眨眼便可安定了!

    ……

    范阳城下,这已经是数不清多少拨使者被尽数射死。随着城外兵马大乱,成了一锅烂粥,裘柏的心里也愈发着急,心心念着卢杞怎么还不带兵赶过来。如果此时出现在范阳城下,几乎可以确信,打败史思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卢杞并没有带着河东神武军适时的出现,那么,裘柏也就只能尽力的拖延时间,为卢杞的到来争取最大限度的时间和空间。

    这时,郑敬急吼吼的赶过来,低声提醒道:

    “长史君,曹敦来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各方终有命

    “他来作甚?不是旧创复发了吗?”

    不过,他问了一句之后马上就冷笑了道:

    “他愿意来,便让他来吧,各门都是你我的心腹,还怕这个病秧子能翻上天吗?”

    郑敬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裘柏一向是个甚少说狂话的人,今日突然有些心浮气躁,就连他都看出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见,形势实在已经到了最紧关节要的时刻,一旦出现半点差池,此前的所有努力就都功亏一篑了。

    “长史君不可啊,曹敦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万一,万一被他窥见了不妥之处,又该如何遮掩呢?”

    裘柏道:

    “如果不让他上城,只怕立时就会被瞧见不妥之处!”

    这些日子以来,曹敦虽然嘴上没有对裘柏、张炎等人提出过异议,但谁都看得出来,正是有了这几个代王府属吏的关系,此前大权在握的他已经被逐渐架空了。当然,这也离不开曹敦以为遇刺而受到重伤的缘故。

    曹敦在随从的搀扶下,一步步艰难的爬上了城墙,这是他特地坚持的。作为一个万马军中驰骋的大将,绝对忍受不了被人抬着上城,这对于军心士气都是极为不利的。

    看到曹敦这副样子,郑敬终于有点放心了,这个病怏怏的家伙身体虚弱到了这般地步,还能兴风作浪吗?

    实际上,曹敦到城上来,并非是要找裘柏的麻烦。不过是郑敬做贼心虚的一厢情愿而已。

    “裘长史,范阳城能守到今日不失,老夫佩服之至。”

    他的客气让郑敬很不适应,裘柏则泰然受之。曹敦又道:

    “城外两军乱战,城内是否可以因势利导一下呢?”

    这才是曹敦的真实目的,他不光希望范阳城内的守军仅仅局限于自保,而是主动出击,将各方叛逆势力分别击破。

    裘柏笑了。

    “曹将军所言甚是,裘某深以为然,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城外局面不明朗,城内军士又心浮气躁,如果不胜反而会坏了这大好的局面,所以在城外局势未明朗之前,一动不如一静!”

    一行人站在女墙之后,外面的乱军如沸腾的水一般,根本就看不出那一方是哪一方,不过十数万人乱哄哄的围在一起,就算想要散去也没那么容易。

    曹敦皱着眉头看了半晌,终是再没有说话。忽然,有人急急上城禀报,竟是在城内活捉了一直逃窜隐匿的张通儒。

    提起张通儒,曹敦的火气就上来了,如果不是此人的欺骗和行刺,他又何至于此呢?最后连手中的大权都一点点的被代王府属吏蚕食。

    “走,老夫要亲自去刑讯此人!”

    曹敦特地说了刑讯二字,他实在是恨张通儒入骨,除了刑讯以外,更多的恐怕是泄愤了。

    直到曹敦病怏怏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郑敬才轻蔑的笑了一声。

    “曹敦老矣,如果半年前有人跟我说曹将军会有今日,我可是打死都不信呢!”

    裘柏道:

    “世间人和事便是如此,因人也因势,曹敦人与势俱不在了,便只能沦落至此!”

    “传令各门,任何人,不管是哪个官署的,哪怕是代王府,若无裘某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门百步之内!违者不问缘由,立斩不赦!”

    这是裘柏所下达的最严苛的命令。郑敬暗暗吞了下口水,这则命令怕是针对城内的。一想到城内,他反而灵光一现。

    “长史君何不将伪燕朝廷一网打尽?也算是为了迎接神武军入城做预先准备!”

    裘柏何尝不想呢,但现在苦于没有河东神武军的禁军计划,他不知道神武军何时会抵达范阳城下,否则他的行动早和晚都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影响。

    太阳逐渐落山,天色暗淡下来,忽然城下某处腾起了一道绚丽的烟火。裘柏双目登时神彩大盛,这是神武军内部联络的一种信号,他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在判明了烟火的大致方位以后,裘柏立即派出心腹出城,前去寻找信使。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派出去寻找信使的人回来了,还带来了河东节度使卢杞的亲笔手书。

    看到卢杞的亲笔手书,裘柏激动的心潮澎湃,在绝地中坚持了大半个月,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在得知河东神武军距离此地只有三十里的路程时,他不禁有些惋惜,倘若大军现在即至,史思明父子怕是要被全歼了。

    信使到城中来除了打算与裘柏取得联络,更重要的是约定动兵的时间。

    其实,裘柏在这方面一早就有了谋划,而且一早就拟定出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都是史的铁忠党羽,还有一部分则是极度仇视唐朝的。这份名单上的人必须在今夜,全部授首,绝不能放纵一个人活过今夜。

    至于其他的官吏,不过是一些墙头草,绝不会为了史思明父子填命的。

    太阳彻底落山,天色黑透之后,伸手不见五指。裘柏的行动也就开始了。用来执行任务的,是封常清的旧部,只有这些人是绝对可靠的。监国卫率用来把守各门可以,用来对付朝臣,有可能会节外生枝。

    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代王府,天亮之前,代王史朝清与外界的通讯必须彻底隔断,不允许片纸只字进出。这一点就由一直守在史朝清身边的张炎来执行。

    然后,击杀曹敦就是今夜行动至关重要的一环。

    郑敬主动请缨,由他来交这个入唐的投名状,裘柏欣然应允。

    将所有的任务布置妥当以后,裘柏依旧作战城墙,等着好消息一一被送回来。

    郑敬早就命人监视着曹敦等人的一举一动,曹敦离开城墙以后直接去了范阳府的大狱,张通儒被抓以后就关在那里。事实上,张通儒被抓也是郑敬一手安排的,早在七天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张通儒本人在城内躲藏的动向,只是一直没有动手而已。

    现在,曹敦有可能坏了他的大事,自然在此时抛出来是最合适的,正好用此人来吸引开曹敦的注意力。

    郑敬的计策果然成功,曹敦在得知张通儒的下落以后,便急着赶去泄愤,也顾不得其它了。

    当郑敬带着人赶到范阳府大狱时,曹敦正命人用烧红了的烙铁,一寸寸的烫着张通儒。

    整个大狱里都充斥着瘆人的惨叫。

    郑敬冷笑了一阵,这个曹敦也是蠢货,自己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只想着如何折磨人泄愤。一个响当当的幽燕大将,沦落至此,实在令人惋惜啊!

    “抓捕曹敦,当场格杀!”

    郑敬不会搞什么羞辱人,抑或是彰显自己的把戏,干脆利落的下达了格杀令。

    曹敦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支羽箭就已经从他的后颈投射而出。只见这位燕军大将口中喷出了带血的沫子,不甘心的试图回转过头去,看清楚究竟是哪个对自己痛下杀手,然则,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锋利的横刀自他脑后砍下,一颗大好头颅便在鲜血的喷溅下滚落于大牢的地面上。

    这戏剧性的一幕倒把受刑的张通儒看傻眼了,强忍住身上的痛楚,颤抖的问道:

    “是,是陛下进城了吗?”

    郑敬进了牢房,就势一刀又捅进了张通儒的肚子。

    “史思明进不来了,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大唐的地界了,顺大唐者生,逆大唐者亡!”

    张通儒吃痛不过,口中喷血,断续道:

    “俺要顺,顺唐,别……啊……”

    张通儒有意求饶,郑敬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捅进腹内的横刀用力扭了两圈,再抽出来时,此人已经气绝毙命!

    “割掉首级,一并带走!”

    大开杀戒让郑敬兴奋道骨子里,割下曹敦和张通儒的首级以后,还要去取旁人的首级,今日这投名状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范阳城内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城外的溃兵依旧出于毫无目的逃窜状态,如果有序的撤离,他们早就撤的干干净净,但正是因为有史思明兵马的存在,再加上盘根错节的营盘,反而阻止了溃兵破围而出。

    实际上,这就是史思明的目的,这些战兵都十分的难得,他们每一个几乎都有着数年的战斗经验,如果就此放走了他们,火势追歼消灭掉,都是难以接受的损失。

    也正是如此,史思明的动作就慢了许多,他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去挡住逃窜溃兵的路,然后一个挨着一个的劝降。劝降进行的并不顺利,因为溃兵的建制早就已经被打乱,现在的情况是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只能几十个几十个,甚至一个一个的接收溃兵。

    随着时间的耽搁下去,越来越多的溃兵逃离范阳战场,而直到天黑,史思明派出去的人也没能捉到史朝义。

    捉不到史朝义,不仅仅难消史思明心头之恨,假如这个逆子落在了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将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逆子,逆子!”

    史朝义一遍又一遍咒骂着逆子,如果不是这个逆子中途搞出了兵变,大燕也不会元气大伤,现在他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反攻唐朝,而不是收拢溃兵,弥补损失。所以,这位大燕天子丝毫没有以少胜多,一战得胜后的喜悦,内心中反而充斥着愤怒与悔恨!

第一千一百十一章:末日再疯狂

    “为什么抓不住那个逆子?派去的军将呢,回来了没有?每人赏一百鞭子,抓不到就提着脑袋回来见朕!”

    史思明愤怒的嘶吼着,部将都被吓的不敢出声,这位大燕天子在遭逢大变之前可不是这么喜怒无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现如今,时而看似如常,时而又暴怒欲疯,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这个时候,只有骆悦敢在史思明面前说几句实话。

    “陛下息怒,十万乱兵四散逃窜,太子有心逃走,也未必一定能抓得住……”

    “放屁,那逆子有心篡位,又为何不能成功?”

    骆悦只得说道:

    “陛下天命所归,太子自然不得成功!”

    “天命?哈哈……”

    史思明不屑的笑了,笑的有几分癫狂。

    所谓天命,他早就已经不相信了,尤其是在经历了种种奇耻大辱之后,到现在他的额头上还烙着奴隶的印记呢,难道这就天命?天命现在于他而言只是放屁,而这天下也只有兵强马壮者得知。

    骆悦不知道如何反驳了,事实上,他也完全没有反驳史思明的念头,只是想让这位渐显癫狂的大燕天子冷静下来。

    终于,发泄了一阵之后的史思明渐渐平静了。

    平静之后的史思明与刚刚就像换了一个人,显得睿智而又沉静。

    “逆子逃也就逃了,遣两三千人沿路追缴就是,当务之急有两点,其一是收编溃兵,其二要尽快弄清楚朝清,朝清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派出去与城内联络的使者几乎全部被城上的守军射杀,逃回来的十不存一。但也就是从逃回来的使者口中,对城上的守军有着各种情势不妙的描述。

    守军将使者不问情由全部射杀,显然是出于授意的,而授意者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明。

    史思明是个残忍而又睿智的人,可惜在儿子面前接二连三的犯错,这一次,他也不肯相信,朝清已经变心了的假设。

    骆悦认为,范阳城内本该有忠于史思明的曹敦坐镇,而曹敦是至死都不会背叛史思明的,现在城内疯狂的射杀使者,一定不是出自于曹敦的授意。他的推测还有一个根据,那就是范阳各门所飘荡的旗帜上,已经没有了曹敦的“曹”字。

    城墙上的旗帜,有“裘”、“郑”、“张”等等,却独独没有“曹”,这说明什么?说明范阳城内的权力结构已经发生了变化,绝不是史思明南下之前所规划的格局。

    史思明也觉得纳闷。

    “曹敦手握兵权,无人可及,朝清还很稚嫩,怎么可能轻易的将他制服呢?”

    对此,骆悦还做了更加大胆的假设。

    “如果代王也……”

    骤然间,史思明如遭电击,马上就坚决的对这种假设予以否定。

    “不,绝不可能!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因由!”

    “陛下,现在做何种假设都是徒劳无功的,何不明日佯攻一次,便可知城内虚实了!”

    这一夜,对于史思明而言是前所未有漫长的一夜,到了家门却不得入,这种尴尬,时时让他有种愤怒噎在哽嗓中的感觉。

    终于,太阳初升,史思明派遣了几百人距离范阳城一箭之地,高喊着,大燕天子已经回来的话语,同时,要求守军开门,监国代王与百官出城迎驾!

    如此一来,盖子终于再也遮掩不住,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皇帝回来了。

    郑敬抹了一把脑门的冷汗,史思明对他的压力实在难以言表,哪怕尚未见到其人,就已经紧张的坐立不宁了。

    “长史君未卜先知,如果,如果昨夜没有杀尽史贼死忠,此时该死的怕就是,就是咱们了!”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裘柏已经与何敞张炎三人商议出了完整的对策,除了杀尽史氏死忠,控制代王府的消息交通以外,还定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对外宣布,监国已经决定受位登基,那么史思明若想进城,那就必须接受其太上皇的地位,并且交出兵权。

    很显然,史思明不会同意,那么,双方兵戎相见,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做支撑,至少城内的守军有了充分的理由,知道自己在为何而战。

    很快,曹敦等一干燕朝权贵大将的首级被挂在了城头,以此向城外的史思明表明决裂的立场。

    代王即将登基称帝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监国卫率内部传开,所有的军将都很兴奋,因为一旦改朝换代,他们就都成了拥立新君的功臣。因为在史思明那里,他们不过是从属于监国的一支普通卫率,而身为监国的代王一旦登基称帝,他们的身份也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了人人艳羡的天子亲军。

    在这大半个月的守城战里,监国卫率已经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成功的挡住了太子史朝义一次又一次的强攻,他们早就不是当初的乌合之众,对于击退打算夺回皇位的史思明,也有着同样的信心。

    尤其是曹敦等人的首级被挂在了城墙上以后,军将们都知道,他们都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只能跟着代王一条道走到黑了。更何况,这并非一条死路,而是前途一片光明,走过去了,荣华富贵,升官发财。

    由张炎亲自草拟的一份天子诏书被送出了城,当这份所谓的诏书放在史思明面前时,昨夜曾大发雷霆的他反而平静的事不关己一样。

    诏书中,史朝清以力挽狂澜于既倒而登基,遥尊史思明为太上皇帝,并请天子到南都颐养,所有忧心国务全都不必与闻了。

    “骆悦,你看看,朝清吾子,出息了!”

    说此话时,史思明竟然带上了一丝欣慰之色,但其中亦杂陈着不甚明显的愤怒。

    史思明心爱幼子,这在燕朝上下是众所周知的,而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让骆悦瞠目结舌。

    “陛下?”

    只一瞬之间,史思明就恢复了正常,当即下令杀掉了那个所谓颁行诏书的使者,然后又向史朝清下达了自后通牒,出城谢罪,否则一旦破城,杀无赦!

    这是对待叛乱者最基本的态度,否则又何以正视听,警示臣僚呢?

    当史思明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等同于,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最心爱的幼子,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正式决裂以后,史思明开始命人打造攻城器械,同时进一步收拢那些溃兵,以充实自己的实力,为了抢到先机,还特地向各郡县发布勤王诏书,以堵死史朝清的称帝之路。

    一个得不到天下承认的天子,只能是关起门来过家家的把戏而已。史思明要以一个百战老将和父亲的双重身份,来教育这个不孝的幼子,什么才是真正的君临天下。

    代王终于醒了,胡天胡地,一夜宿醉,头疼欲裂。

    “张先生呢?快请张先生来见我……”

    早就有安排好的人回道:

    “张先生昨夜大醉,现在尚未醒酒呢!”

    史朝清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额头,笑道:

    “对,对啊,张先生酒量不及我多矣,怎么就忘了呢,让他睡吧,好好睡到酒醒!”

    闲来无事,史朝清终于惦记起了城防阵战的问题,准备好的军报一早就送到了处置公务的中堂,他看了几封之后,有些满意,也有些不满。

    满意是以为防守依旧滴水不漏,城外的激战没有对城内造成任何威胁,不满则是仍旧没有弄清楚城外所谓的援军来自何方。

    此时,史思明并不知道,朝野上下的重臣们已经在策划着为其准备登基大典了。重臣和将领遭到诛杀以后,见风使舵的朝臣们自然没有人会选择逆势而为。

    几个十分活跃的大臣甚至上下串联,希望以联名尊请代王登基的方式以谋得个拥立功臣的位置。

    很快,便有上百名大臣齐齐聚在一起,并一溜的跪在代王府外,劝进,以示忠心拥戴。

    史朝清本来还想睡个回笼觉,忽然就听到府门外闹哄哄一片,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第一反应请张炎来见,第二反应则是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实际上,经历过太子史朝义的反目以后,史朝清内心深处是有一种不安全感的,只是在懦弱性格的掩盖下,假装看不到而已。直到危机有如火烧上房了,才不得不正视问题。

    这时,有宦官急惶惶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快出去看看吧,大臣们在,在外面跪了一片,要求请见殿下呢!”

    史朝清只是亲王,原本没有资格被臣僚以殿下敬称,但既为监国,已经在地位上等同于太子,因而善于恭维巴结的臣僚奴婢们便以此来进行讨好。

    闻言如此,史朝清慌了。

    “百官因何如此啊?张先生呢,张先生来了吗?”

    “奴,奴婢不知啊!”

    马上又跑进来一名宦官,他则带来了更为详尽的消息。

    “百官集体,集体劝进,请殿下登基称,称帝呢!这是百官的劝进表!”

    “甚?”

    史朝清傻眼了,稀里糊涂的接过了所谓的劝进表,草草看了几眼,果然是一封写的极为漂亮的劝进表,上面还密密麻麻的印着数不清的手印……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背水一战也

    密密麻麻的红手印,每一个后面都代表着一个大臣,史朝清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大臣们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毫无征兆的就要用力自己作皇帝呢?再者,他现在不过是以监国之职代父皇守住范阳,可从来都没有自立的想法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殿下,殿下,张先生来了!”

    一句张先生来了,让史朝清立即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

    “快,快传张先生!”

    史朝清原本就是个性子随意的人,所以一早起来以后,披散着头发,只简单的拢在脑后,身上也仅仅一领青色锦袍。即便如此,他还是赤着脚下了台阶,亲自去迎张炎。

    张炎见到史朝清以后,第一件事便跪了下来,口中大呼:

    “臣等恭请殿下,为江山社稷计,承继大统,君临天下!”

    跟在张炎后面的,还有尚书左仆射元复等人,这个架势立时又将史朝清弄的不知所措。只在张炎面前俯下身,惶惶不知所措的低声问着:

    “先生,先生,这是唱的哪一出戏?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当皇帝了?”

    “殿下生在帝王之家,岂能任性而为?”

    张炎很少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史朝清已经隐隐有些不快,但当着几位“重臣”的面,他也不好多做质疑,只拉着张炎试图让他起来随自己到厅中密谈。

    然则,一向善解人意的张炎却执拗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并声言如果史朝清不答应即皇帝位就长跪不起。

    几位“重臣”也纷纷表示,要跪倒他同意为止。

    “这,这皇位是父皇的,我身为人子,岂能不问自取?”

    史朝清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实际上他在表示除非有史思明的传位诏书,否则他是不会做这等事实上的篡位之事。

    张炎大声道:

    “江山社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殿下如何还在这里婆妈?来人,还不快扶殿下更衣,去勤政殿!”

    范阳城内的皇宫是从前的节度使府改建,也学着兴庆宫的模样,弄了个勤政殿。

    “不,我不……”

    史朝清还想拒绝,但跟在张炎身后的“重臣”们却只当他在做戏,这时候卖力的劝进就显得极为重要,也是将来论功行赏时可以凭借的资本。是以,不论史朝清如何挣扎,‘重臣’们都野蛮粗暴的挟持着他赶往距离代王府不远的皇宫。

    皇宫内外早就被何敞带兵进驻,被动员起来的大臣们里里外外站了个水泄不通,由于没有专门的礼官维持秩序,所以乱哄哄的也不足为奇。

    但无论如何,史朝清被强行穿上了不甚合身的皇袍,架着坐在了勤政殿的御榻之上。

    即位诏书由左仆射元复当众宣读,大臣们山呼万岁,一拜再拜。仓促之间,大燕朝第四位皇帝正式继位。

    继位的同时,左仆射元复甚至还似模似样的起了个年号,以今岁为建中元年。

    所谓建中,寄予了他们这些大燕臣子们的没好愿望,能够在中原建立大一统的王朝。

    直到礼成之后,史朝清还浑浑噩噩的如在梦中,他实在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继承了皇位呢?如果自己做了这大燕天子,那么父皇呢?父皇回来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史朝清便又有了主意,觉得自己大不了再将皇位还与父亲就是。于是,他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百官们的拥立。

    当上皇帝以后,史朝清认为第一件事就是处置他的兄长,也就是太子史朝义。

    史朝义犯上作乱,肯定是要受到处罚的,于是他当殿宣布,贬其为建安郡王。他是个心软的人,在得知个个必败之后,就想着饶他一命。但这种建议又遭到了大臣们的集体反对,认为封王可以,但只能是追封,换言之,史朝义必须死。

    被大臣们扰的心烦意乱,史朝清只得胡乱的答应下来,算是妥协。同时,他又开始大封所谓的“功臣”,以张炎为门下侍中、裘柏领左武卫大将军、郑敬则判范阳府尹……

    就在史朝清大封功臣的闹剧上演之际,范阳城外,史思明突然对范阳城发起了疯狂的进攻。进攻的目标点就在此前被史朝义以石砲轰塌的那一段。

    由于坍塌地段成了整个城防的最薄弱处,史思明便集中了近五万人,对这里展开了狂轰乱炸。

    当然,史思明在用兵策略上与史朝义大致不差,当然不肯用自己的精锐嫡系填命,而是以招降收编的史朝义残部作为先锋,然后仅以少量的嫡系精锐为骨干。

    强攻开始的很突然,就连裘柏都始料不及,当他收到城墙告急的急报通知时,正在吃早饭,惊得手中饭碗都因为拿捏不稳而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快!随我退敌!”

    裘柏二话不说,便带着嫡系人马赶赴敌军攻城之处。这里是他疏忽了,仅仅对坍塌处做了简单的布置,好在来的及时,凶猛的攻势被强行压了下去。

    看着潮水一样仍旧不断涌向城墙的攻城不对,裘柏渐觉头疼,史思明的攻城显然比史朝义狠辣多了。史朝义攻城时还会顾及伤亡,而史思明则全然不计代价,死多少人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攻上城墙。

    因此,裘柏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立即请调于城内控制局面的封常清部兵马。只有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精锐骨干,有他们在,便可一夫当关,而万夫莫开。余者,不论所谓的监国卫率抑或是守城兵马,都是战斗意志不强的军队,可以打顺风仗,可一旦形势被逆转,就会有倾覆的危险。

    随着攻城势头的愈演愈烈,时间好像也随之凝固,城下的死尸堆积的已经和坍塌的城墙一般高,攻城的贼兵只须蹬着这层层叠叠的尸体,便能轻而易举的攀上城墙。

    在短短的时间内,守军射空了城墙上储备的所有箭只,滚木礌石也已经失去了效用,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以手中的横刀进行肉搏,以血肉对血肉将贼兵最后的疯狂扑灭。

    终于,裘柏明白了史思明的用意,现在的史思明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境地,想必他已经发觉了河东神武军的存在,才会如此疯狂的,不计一切代价的攻城。只有夺回范阳城才是唯一的生路。

    所以,压力更大的是史思明才对,现在就看谁先泄了这一口气。

    何敞第一时间撤离了对范阳皇宫的包围,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伪燕政权君臣已经被刀逼着架在了火上,剩下的就靠他们自由发挥吧,

    当何敞带着人马抵达城门甬道时,他忽然发现一直卧于病榻上的封常清居然披挂整齐的出现了。

    “大夫,你,你这是……”

    封常清笑了一下,说道:

    “我知道神武军就要进城了,如果再不杀个痛快,此生,怕也与此无缘了!”

    何敞的眼睛湿润了,颤抖着点点头,所有人一拥而冲上了城墙。

    在击退了一波强攻之后,何敞深刻的体会了,什么叫强将强兵,什么又是弱将若兵。这些蚁附攻城的兵卒大部分都是史思明收编的史朝义残兵,但今日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却是此前无法比拟的。

    就算这些人以新败之残兵的情况投入攻城战,其表现仍旧可圈可点,由此,也看出了主将强悍之重要性。

    战鼓隆隆作响,几乎是毫无停歇的响彻着整个战场上空。

    “杀!杀!杀!”

    封常清眯着眼睛,在评估着这场战斗的烈度,守城战他打过的不多,但他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洛阳之战的那一幕。骤然间,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危险的味道时时刻刻充斥着他的鼻腔。

    “除了小心其余各门遭到偷袭以外,余者精锐务必守住这处缺口!”

    目视一番,城墙外面层层叠叠的死尸至少要达到上万人的规模。可以说,范阳守军在短短两个时辰的功夫里,杀伤敌人的数量已经相当于过去旬日间所杀伤敌人的总和。

    然则,这万余尸体却依然发挥了他们的剩余价值,以死尸堆积的斜坡可以让攻城的贼兵直接冲上城墙。

    随着战鼓声再次变得急促而密集,新一轮的强攻又开始了。

    与此同时,范阳城西南十五里处,卢杞与河东神武军已经抵达了范阳城外最后一处勇于防御的堡寨。不过,这些堡寨在经历了史朝义与史思明的先后过境之后,早就被毁废弃。

    在此处,已经隐隐然能够听到十数里外密集的战鼓声。所有将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他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只是任何人都没想到,他们会以如此轻松的方式,轻而易举的就兵临范阳城下了。

    “报,抓到了奸细!”

    卢杞面无表情的挥挥手,下令审讯之后就地斩杀。

    “大帅,杀,杀不得,他们自称捉了史朝义来投……”

    “史朝义?”

    这让卢杞有些意外,他甚至觉得这是有些人发了疯,打算到自己面前坑蒙挂骗。

    但现在反正是行军途中,索性就看一看,所谓的史朝义是真是假!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狂欢终有期

    卢杞见到的是两个邋遢狼狈的人,其中一人自称丁孝礼,另一人则自称是史朝义的后军主将蔡文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丁孝礼何许人也,在河东并不挂名,但蔡文景却是知道的。他们身后还有一个被绑缚的,就是所谓的史朝义。

    此时,三人早就没了伪燕高官所应有的气势,卢杞当即命人找来伪燕降人进行辨认,果然认出了确系史朝义其人。

    这对卢杞而言可谓是意外之喜,于是马上对丁孝礼和蔡文景改变了态度,他虽然痛恨这种背主求荣的人,但为了大局还是要假以辞色的。

    “卢某对蔡将军可是久闻大名,今日弃暗投明,朝廷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蔡文景和丁孝礼本来还有八千精锐心腹用作投靠唐朝的依仗,但在昨夜被史思明派出的追兵连续三次咬住,最终被打的四分五裂,能够仅以身逃脱已经是难得的了。

    事到如今,没有了选择,只能企望着卢杞能够善待他们,如果卢杞现在动了杀心,他们也只有引颈待宰的份了。

    丁孝礼是个极有眼色的人,马上就看出了卢杞的言不由衷,但还是自持有用,便眼巴巴的说道:

    “小人熟悉伪燕各路情况,可住节度轻取范阳!”

    闻言,卢杞噗嗤一声笑了。

    “君何以助我轻取范阳啊?”

    丁孝礼被笑的有些发虚,因为他明显从卢杞的笑容里品味出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嘲弄。

    “史朝义曾为伪燕太子,小人是曾得伪太子信重,因而有幸参与军机,许多内情,小人是知晓的,或可为节度提供助力!”

    心虚之后,丁孝礼不再那么胸有成竹。

    卢杞忽然问道:

    “苑乡土城饿死史思明的计策,莫非出自君之手?”

    提起苑乡土城那段憾事,丁孝礼就连连叹息,如果史朝义肯听从劝告,见着史思明死透了,他们又何至于有今日之败呢?恐怕已经攻破范阳城,史朝义如愿登基继位,他们也都位极人臣。

    现在倒好,生死莫测,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

    “唉!如果史朝义听我之言,又何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呢?”

    卢杞大笑道:

    “如此说来,君确实功不可没!”

    像丁孝礼这种人,燕之贼,在客观上却是唐之“功臣”。在卢杞看来,什么饿死史思明的计策都是瞎胡闹,捉住以后,一刀宰了干净利落,还管什么本就臭的不能再臭的名声呢?

    丁孝礼被笑的浑身发窘,捆成粽子一样的史朝义则拼死的挣扎着,奈何口中塞着东西,满腔的愤怒无从发泄,只一双眼睛赤红似喷火一般。相对于这两人的浮躁,只有蔡文景立在一旁,不说话。

    卢杞又问

    “可知范阳城内守城的是何人吗?”

    “何人?”

    丁孝礼对这个问题有些迷茫。

    卢杞直言道:

    “封常清,你可听说过?”

    “封,封常清?”

    好半晌,丁孝礼才艰难的说出了后半截话。

    “他何时,何时投了伪燕?”

    卢杞身侧的将佐指斥道:

    “封大夫一片丹心,怎么会投了你们这群叛逆?直说吧,你们的覆灭也就在今朝了!”

    丁孝礼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

    范阳守军的守城之法的确奇怪,但封常清又是怎么与史朝清他们走在一处了呢?难道史朝清也投了唐朝?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不可能,史朝清对其父史思明十分忠心,应不会如此。

    简单的交流了一番之后,卢杞便命人看管史、蔡、丁三人,大军则继续前进。

    十几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数万人的行军也至少要一日半日的功夫。他只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史思明毕竟和史朝义这种人不同,他能够与安禄山经营河北近十年,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此时的范阳城下已经杀得昏天黑地,城墙上成了修罗场,没眨一下眼睛都有人随之死去,攻城叛军的士气打了鸡血一样高涨,守军则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史思明的大纛旗打了出来以后,对守军的确是有触动和震撼的,尽管史朝清登基的消息已经先一步通知各部,还是对军心预示其造成了相当的冲击。

    情知到了最关键的生死存亡一刻,封常清不顾病体支离,挥舞着横刀在敌兵面前左冲右突,所到之处,无人可挡。

    裘柏用力抽出了捅入一名敌兵腹内的横刀,鲜血淋漓渐了满身,他的衣甲早就被敌兵之血浸透。可敌兵就像蝗虫一样,竟无论如何都杀不干净。他头一次杀人杀到手腕酸软,瞥了一眼城外,敌兵仍旧蚂蚁一样,踏着由尸体垒成的胁迫不断涌上城墙。心中腾起一丝无力之感。

    他心里暗暗的嘶喊着:大帅啊大帅,你怎么还不来?

    城墙上的厮杀惊动了皇宫中论功行赏的大燕君臣们,元复作为三朝元老,终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中书令,亦即是宰相之首。

    史朝清听得战鼓声时大时小,时密集时稀疏的响个不停,便想询问究竟,可扫了一眼身旁之人,张炎等代王府掾吏亲信竟一个都不在,便只能询问元复:

    “元相公可知城外战况如何了?”

    说实话,元复也对战局一无所知,尤其昨夜的杀戮,他的名字没有在那份名单上,到现在还后怕的很呢,哪里敢去与那些凶神恶煞的监国卫率交涉呢?不过,就连史朝清都不清楚监国卫率在做些什么,这就有些奇怪了。

    好半天,元复才颤颤巍巍的反问道:

    “陛下难道不,不知卫率的情况吗?”

    监国卫率的动向,史朝清都是经由张炎的汇报得知,现在张炎不在他也是两眼一抹黑了。

    “朕,朕也要等到张先生来了,询问一番,再,再计议……”

    朝臣散去,只剩下元复等几个“重臣”,但他们这些重臣在从前就只是样子货,现在史朝清登基了还是样子货,想要多掌握一些权力,就只能紧密的跟随在皇帝身边。

    史思明是不信任他们的,因而只是给予高官厚禄,好在没有杀了他们。史朝清对它们似乎也不怎么信任,但元复等人还是觉得可以争取一下。

    “陛下,监国卫率的兵力,应该继续扩充,以充实城防,如此朝廷方可安心!”

    扩军这种事,史朝清觉得是当务之急,便道:

    “元卿建议的是,朕也觉得兵力捉襟见肘,等张先生来了,便与之商议!”

    说着话,史朝清看了看殿门口,表情有些焦急。

    “张先生因何还没有赶来?”

    他并不知道,张炎此时正在提调兵力,堵住城墙上越来越大的人力窟窿。

    元复则道:

    “陛下,老臣以为,可用右威卫将军陈绛负责招募!”

    “陈绛?”

    史朝清有些惊讶,陈绛今年已经六十有八,十分年迈,还能有精力吗?他觉得,启用代王府的掾吏才最为放心。实际上,元复是另有想法的,如果能用陈绛掺进监国卫率当中,只要掌握了兵权,他们这些只负责摆设的样子货朝臣们便会有了一定的发言权。

    只可惜这些想法都是一厢情愿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军报终于打破了这个小朝廷的各种春秋大梦。

    “报!城外大军攻城猛烈,眼看,眼看就守不住了!”

    “甚?守不住了?”

    史朝清大惊而起,这,这怎么可能?

    “史朝义不是兵败了吗?”

    “城外,城外大军的纛旗是,是太上皇帝……”

    “谁?”

    “太上皇帝!”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史朝清傻眼了,他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直认为那报讯的军将在欺骗自己。

    不过,元复等人不是傻子,觉得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人故意编造呢?建议史朝清遣使者去询问具体情由。

    约有半个时辰,派出去的使者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他没能上得城去,因为城上除了活人以外,已经被死人填满了。几乎所有的兵力都被调到了城上,他可以一路没有阻挡的抵达城墙甬道的入口。

    如此种种,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城墙上的局势实在已经到了不能再危急的地步。

    “陛下,城墙,城墙确实要攻破了!”

    “这,这怎么可能?张先生明明告诉朕,可以守得铁桶一般!”

    还是元复比较冷静,直关注到问题的重点。

    “可看到了纛旗?到底是不是太上皇帝?”

    “城墙上全是死人,已经堵塞了通路,没能,没能上得去……”

    如果攻城的是太上皇帝,问题就麻烦了,一旦城破,他们这些拥立新君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得下去,族灭是可以预见的下场。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攻城的是唐兵。

    一旦抵挡不住,他们还可以选择投降,唐朝对待降兵降将还算优待,至少不会将他们统统灭族。

    只是应该如何选择,至少也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弄清楚了攻城的究竟是谁。

    最后,这个艰巨的任务在众官员的一致推举下,落在了元复的头上,他带着十几个随从,出了皇宫就直奔战况最为惨烈的城墙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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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