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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十四章:三人有激辩

    秦晋没有表态,而是笑吟吟的看着韦见素和第五琦两位相公各自发表意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总而言之,第五琦是不希望调取含嘉仓的粮食去赈灾,流民太多,很大程度山个是史贼叛军甩掉的包袱,用来消耗朝廷的粮食。

    如果朝廷来者不拒,一概接收,则很有可能中了史贼叛军的诡计,未曾开战便先损耗了大量的储粮,真到用时便会出现缺口,只要缺口一旦出现,便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对此,韦见素的意见与第五琦并没有什么不同,仅仅是态度上更为保守而已。

    “老夫也没想到,这才几日的功夫,收容的河北流民就已经达到了百万之数,眼看着灾荒还会持续下去,如果再这么不加节制的收容流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要知道河北道素有有半天下之称,其人口也是天下各道之首,拥有上百万户,将近两千万人口。正是因为有了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安禄山举兵造反以后才会拥有源源不断的兵员对唐朝进行征伐。

    虽然经过了数年的战乱,河北道人口损失已经接近五成,但即便如此还是拥有数百万的人口,灾荒乍起,各地的人口悉数赶往黄河沿岸的民营避难就食,其数目怕是含嘉仓都难以承受的。

    韦见素并非不在乎这数百万如蝼蚁一般的草民,他的一切出发点都着眼于朝廷的府库度支,着眼于朝廷的平叛兵马,如果让这些流民影响了朝廷平叛的进度,将来这天灾**很可能会进一步向南蔓延,到时候受灾的又何止河北道的千万人口呢?

    “韦相公所虑甚是,不知第五相公可有什么应对之法呢?”

    第五琦被秦晋这一问堵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本就不赞成无休止的收容流民, 此前他和韦见素等人对此达成共识也是建立在低估了河北道流民数量的基础之上。

    “如果大夫非要询问第五琦应对之策,便只有一条路,严格限制收容流民人数,必要时将超过数量的流民撵回北方!”

    第五琦这么建议当然不是因为他冷酷无情,而是含嘉仓的粮食供应着整个都畿道的军粮,一旦被数百万流民吃光了,朝廷的军队就要饿肚子了。

    将流民和朝廷的兵马放在一切对比,作为政事堂宰相的第五琦当然会选择军队,至于流民也只能成为忍痛割掉的毒瘤。

    就此事,一向分属两个派系的第五琦和韦见素竟然达成了共识

    秦晋当然不会觉得意外,他们虽然分属不同的派系,但毕竟都是任事的人,可不单单只会耍弄权术。

    “诸位先议一议河北贼兵的动向,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秦晋现在但逢兵事一定会召集政事堂至少两位宰相一同议论,哪怕他早就有了定计,一样不会绕过宰相们。他这么做并非是有意放权,而是意在将宰相们纳入自己的视线之内,随时随地可以通过他们的意见来把握其内心中的想法。

    总而言之,秦晋既然不是名正言顺的帝国掌舵人,就不可能为了集权而绕过宰相。所以,即便宰相是一种分掉其权利的存在,也必须随时加以拉拢。权利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往往相互限制又相互依存,如果抱着铲除一切,防备一切的态度,那么全世界都可能成为敌人。而一旦换一种角度,以利相和,则很可能是一种多方得利的格局。

    秦晋一直笃信,各方多赢才是致胜的手段,但如何掌握这个度则是其中的关键。

    提起河北道的战局,两位宰相便都显得谨慎了。他们都不是以兵事见长的,就算韦见素有过去江南地方宣抚的资历和功劳,但那充其量仍旧在权力斗争的范围内,和打仗毕竟不是一回事。

    但是,既然秦晋让他们议论,总不能一点意见都拿不出来吧?

    第一个说话的还是第五琦,政事堂的三位宰相中,夏元吉的身体不好,经常请病假在家休养,韦见素是个三缄其口的人,因而只有第五琦不管不顾的表达自己的看法。

    就算是不在擅长领域的兵事上,也试图发出一些独到的议论。

    “贼兵之所以不作反应,也许是他们在欲擒故纵,如果朝廷放松了警惕,很可能会中了史贼叛军的诡计。”

    第五琦的说法也不是全然没有根据,叛军在这数年来于朝廷的攻防战中,不止一次的使用过欲擒故纵的战术,朝廷的兵马往往因为小胜而情敌冒进,最终却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因而,第五琦出于对以往战例的研究,谨慎的提出了他的看法,希望能够引起秦晋的重视。

    秦晋揉了揉眉头,又以询问的目光看向韦见素,他可不理会韦见素是否喜欢沉默,他需要的是韦见素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说出自己真正的看法。

    看到秦晋征询的目光,韦见素就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便只好捋着胡须说道:

    “第五相公的意见老夫身为赞同,不过也还有几点补充之处,朝廷的粮食补给既要供给军队,还要满足民营的用度,这两者的比例如何分配。一旦史贼叛军发起反击,民营虽有百万之众,又该如何应对?如果应对不利,被史贼叛军打了突袭,残局又该如何收拾?以上三点,朝廷须得有备无患才能做到胜可进,败可退!”

    这一番话说的看似面面俱到,实际上则处处在警告秦晋,神武军很可能在河北遇到意想不到的反击,如果就此情敌冒进,或是以为搞搞民营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胜利,显然是不现实的

    然则,韦见素偏偏不肯直说,虽然一直假定秦晋的既定策略一定会取得胜利,但列举的几点都是可能遇到的麻烦甚至于战败后的应对措施。秦晋笑了,韦见素不愧是老狐狸,就算在表达意见时,也不肯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真正意图,尽是些曲里拐弯的调调。

    既然韦见素如此,秦晋也就乐得装糊涂。

    “粮食调配早就有了计划,神武军粮食供给自成体系,并不全然依赖朝廷的粮仓。如果粮食实在紧缺,含嘉仓的粮食可以全力供应民营。”

    说到此,秦晋叹了口气。

    “当今之世,对于朝廷而言,没有什么是比人口更宝贵的财富了,黄金虽然贵重,但毕竟埋藏于地下而取之不尽,可人口则不然,一旦损失,便至少要一个甲子才能尽复旧观啊。”

    秦晋停顿了一下,目光在第五琦和韦见素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扫过。继而,他加强了语气,说道:

    “一个甲子啊,试问在座的你我,有几人能活到下一个甲子呢?”

    一甲子六十年,韦见素已经年近过古稀,虽然身子依然硬朗,但还能有几个春秋好活?第五琦倒是年富力强,可也过了不惑之年。只有秦晋,刚刚而立三十,可要见到下一个一甲子也要活到九十岁。

    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活到九十岁与吃人说梦无疑。

    韦见素和第五琦一齐沉默了,他们都希望朝廷能够保住粮食以供应军队,但却忽略了天下的根基与根本,那就是能够使土地产生财富的人口。

    从某种意义上说,秦晋将人口比作最宝贵的财富是正确的,可偏偏就是这最宝贵的财富,千百年来却屡屡遭到当权者的忽视和虐杀。

    往昔战乱之年,没了粮食的军队甚至驱赶活人以用作军粮,更将这些准备用作军粮的百姓称为两脚羊。

    大唐已经百年不闻刀兵之声,这一连数年的战乱将天下百姓从一种虚妄的盛世直接打落阿鼻地狱。就连首善之地的长安都未能幸免,多少王公贵戚之家死伤累累。

    想一想,一旦战乱来临,就算王侯公卿家的子弟,与普通的草民也没什么区别,生命脆弱的就像狂风骤雨中的枯枝败叶。

    “并非秦晋一意孤行,而是秦某希望竭尽所能为这天下再多保留几分财富,秦某还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再一睹盛世的尊容啊!”

    两世为人的秦晋其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历史上的遗憾不再遗憾,也因此他忽视了妻儿,忽视了一切与其本身有关的人和事。

    在他看来,当今之世时不我待,如果不趁着乱世未曾稳固之前彻底挽回颓败的局面,那么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后所跌入的残局很可能将避不过去。

    这是秦晋绝对不希望看到的。

    尽管神武军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但在这看似一切大好的局面下,却还是隐藏着危机的,河西的情况浑噩不明,安西的*更是到现在还杳无音讯,唐朝已经隐隐然面对两线作战,如果不尽快结束河北的战事,河西的乱象一旦蔓延到陇右,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在昨天,巡抚河西的苗晋卿送来的加急公文,河西突然出现了数路不明来历的骑兵,如果事态继续恶化蔓延下去,作为河西治所的张掖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第一千八十五章:各方蠢欲动

    “至于河北的局势,种种迹象都表明史贼内部已经发生了内讧,他们之所以没有对颜抚君的行动做出反击,应该是急着北上夺权了!”

    终于,秦晋说出了他的最终意见,这些并非都是毫无根据的揣测,而是汇总了诸多情报以后所做出的合理推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神武军的密探早在至德二年就已经渗透进了河北,经过了几年的经营,已经发展成了一只不小的情报网。实际上,密探的工作并不复杂和神秘,绝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只是在侦查和记录叛军内部重要官吏的出行轨迹,以及民间的诸多突发事件,甚至连一些不起眼的事件,也会被记录一并以加急快马送往长安。

    神武军于长安设置的一个专门公署就会对这些汇总的信息进行系统的分析,虽然有着七天左右的滞后性,但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已经是难得的效率了、

    “内讧?”

    第五琦和韦见素异口同声,他们都没想到秦晋所说的这种情况。

    “大夫此言可有确实的证据?”

    秦晋指着面前案头一叠公文,那些都是各地送往长安的情报经过汇总分析后得出的最终结论。

    正是有了这些情报作为基础,秦晋才大胆的决定派出颜真卿以巡抚河北道的名义招抚灾民,同时将灾荒后而出现的势力真空纳入朝廷的掌控范围之内。

    “两位相公先看看这些公文,觉得是否可以作为确实的证据!”

    事实上,第五琦和韦见素都已经被秦晋这跳跃性的话锋转换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两个人分别从那一叠公文中各自拿过了一半,眯起眼睛仔细的观看。两人虽然是政事堂的宰相却从来无权插手神武军内部的事务,更是从未见过神武军内部的公文。因而,两人隆而重之,又满怀着好奇之心。

    果然,神武军内部通行的公文比起政事堂的公文而言是有很大区别的,第五琦作为能力极强的宰相一眼就看出了二者之间的区别。

    政事堂每日所处置的公文和奏章,往往要引经据典,甚至还要在无伤大雅之处显露几许才学造诣。而神武军的这些公文则大大不同,除了言简意赅之外,在描述具体数量时,比如出行车马之类的,都以精确数字表述。这一点更是大大有别于政事堂的公文,因为寻常官吏们只会用一些模糊化的表述,比如若干,数万之类的字眼。

    第五琦所观看的那一叠公文中,其中有一张引起了他的几大兴趣,其上详细记录并分析了史朝义于邺城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一天出几次城,每次出城的具体时间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与史朝义的出行记录一并列出的,还有史思明的记录。史思明于半月前在禁军的护卫下离开范阳南下,在邺城东北方向不足百里的肥乡驻扎。

    而后的记录没有了,因为史朝义忽然于某天彻底封闭了邺城,不许百姓自由出入,而据其他地方的密探送回来的零星消息表明,史思明的人马已经在陆续北上,甚至已经到了真定一带。

    让第五琦觉得疑惑的是,史思明为什么要离开范阳南下到邺城的肥乡,而史朝义作为史思明的嫡长子,既没有到肥乡去谒见,也没有什么表示欢迎的举动,这都是既不符合常理的。

    然则,更加不符合常理的事,史朝义的兵马陆续北上,居然就没有史思明表示反对的消息,甚至连一丝阻止的迹象都没有。

    除非史朝义已经不在乎史思明的感受,甚至于史思明的感受在此时早就没了威慑力。

    这种情报记录就算让第五琦分析,得出的结论也必然是史贼内出了内讧。

    他对神武军密探的能力丝毫不会怀疑,仅凭神武军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未尝一败的战绩而言,已经是冠绝天下的了。不论来势汹汹的安禄山叛军,还是野蛮骁勇的吐蕃奇兵,最终不都栽在了神武军手里吗?

    意识到这些以后,第五琦最初来见秦晋时的担心已经都转成了一股隐隐的兴奋。

    “以子弑父,叛贼内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安禄山不就是为其子安庆绪所弑吗?现如今史朝义弑了史思明,怕也没什么奇怪的!”

    第五琦是个大胆的人,假设自然也极为大胆。与之对面而坐的为监督却只是盯着手中的公文,一张一张仔细的观看,并不多说一句话。

    “倘若史贼朝义果然以子弑父,仅仅让颜抚君开拓民营怕是过于谨慎了!”

    就在刚刚,第五琦还言辞激烈的反对在河北道开拓民营,赈济灾民。可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又觉得仅仅开设民营接纳流民是不够的,还应该趁势攻入河北,打史贼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一鼓作气就能拿下范阳呢!如此一来,计划三五载的大战用一年便打完了,对朝廷,对天下百姓可都是难得的幸事了。

    “下吏不才,愿请缨到洛阳去,督调粮食!”

    秦晋笑了,第五琦刚刚还旗帜鲜明的反对,现在居然又要主动请缨,看来他也从中嗅到了史贼内部的某些味道。

    “让第五相公到洛阳去督调粮食岂非杀鸡用牛刀了?现如今盘踞在河北道的史贼叛军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活蹦乱跳的日子了,而朝廷又已经对其形成三面合围的态势。河南、河东以及塞外的回纥部都做好了准备,就算史贼内部没有发生变故,进攻的计划也会按部就班……此时随机应变,自可下一道命令给河东的杜甫和卢杞,让他们相机行事就是了!”

    “河东只有五万神武军,就算杜抚君和卢节度有意兵进河东,怕也捉襟见肘吧?”

    秦晋笑了,神武军的总数不超过十五万,河南之地在八万上下,河东驻扎有五万人,已经占了三成,数目绝不算小。相比之下,反倒是关中的神武军数目最少。

    所以,五万人对卢杞而言,只要用得好,其作用不输于五十万人。

    这时,第五琦看了一眼始终不说话的韦见素,却猛地发现,其脸色灰败,难看至极,心中立时便是一动,他看到的公文是从何地汇总而来的消息呢?以韦见素这么那看的脸色推断,绝对不应该是形势一片大好的河北,如果不是河北,恐怕就只剩下西北了!

    ……

    河北大地,范阳城,封常清抬头望着高大巍峨的城楼,这是他日思夜想之地啊,曾几何时,他又怎么想得到,自己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封常清反而变得有些意兴索然了。

    郑敬和张炎都很好对付,一个好利,一个爱名,对两人许之一承诺,他们便已经信誓旦旦的表示愿意弃暗投明了。

    局势发展到了今天,恐怕就连傻子也看得出来,史贼思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朝廷的平叛大军一旦三面合围,哪里还会有他们的活路?封常清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趁机攻取范阳,冒险使用阴谋诡计也是情非得已。

    “封大夫,刚刚接到城内的军令,让咱们沿着城门外就地扎营,无命不得入城!”

    郑敬的脸上挂着一丝不安,他显然也意识到了,在城外驻扎是不安全的,随时都可能面对史朝义叛军的攻击。

    “张炎已经回去复命了,一时半会,怕也,怕也出不来,大夫且拿个主意啊……”

    此时,郑敬已经慌了,这道军令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把他们摆在外面当做送死的,以阻滞史朝义叛军的兵锋。抵达范阳城下的,除了他们意外,还有其他军镇的各路人马,将城外搅合的乌烟瘴气。

    终于,有些桀骜不逊的人马见无法进城,又被当做了送死鬼,所幸便拍拍屁股呼啸而去。各军镇也有不少人走了,不过仍旧有半数左右的人马留了下来。

    封常清可没打算走,既然来到了范阳城下,便要硬着头皮撑到底,接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扎营,挖沟,封常清所部早就熟练至极,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所有的工作,这可把郑敬看得目瞪口呆。这种工作量,如果以他的部众,没有两三个时辰是不可能完成的,而且在质量上也远远不如。

    木栅和壕沟是扎营必备的,尽管他们只有不到两千人,依旧弄的有模有样。

    傍晚时分,忽有一队人马摸索着寻了过来,让封常清惊讶的是,来人领头的竟是河东来使裘柏。

    “足下不回到河东复命,何以亲自到范阳来了?”

    他没想到此人居然敢到这九死一生的范阳而来,不管其目的如何,仅仅这胆识就足以令他刮目相看的了。

    裘柏也是侥幸了,如果范阳城外不是有各军镇或来或走的人马乱哄哄一片,早就被巡逻的骑兵所斩杀。总而言之,此人的运气极好,不但没有遭到阻拦,反而顺当的寻到了封常清。

    “下吏此来也是存了立功的心思,如果回到河东去,这个小小的司马还不知要做到何年何月呢!”

第一千八十六章:夜入贼巢穴

    裘柏对封常清的胆量也是叹服不已,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主,但也还是低估了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今存了混进范阳城的打算,稍有不慎便等于送羊入虎口。

    不过,封常清这千余人所面临的危机已经不是送羊入虎口,坐镇范阳城的史朝清显然并不打算放他们进去,只是希望周边各军镇的兵马堵在范阳城外,成为一道可以消耗史朝义兵马实力的肉墙。

    如果混进城去还能有侥幸,如果一直留在城外,早早晚晚都要面对史朝义兵马的攻击,因为史朝义为了夺权必然会强攻范阳,一旦强攻范阳 ,所有挡在范阳城外面的各军镇兵马就会首当其冲的成为肉墙。

    何敞对这种情况表现出了极大的担忧,不过裘柏却是嘲笑了那史朝清一番。

    “史朝清以为将各军镇的人马都挡在城外就能如愿了?怕是恰恰相反,只会将范阳周边各军镇的兵马推向史思明!”

    道理很简单,没有任何人是傻子,会等着送死,既然史朝清居心不良,谁又会为其舍命送死呢?不过,封常清等人就尴尬了,他们的目的是希望史朝清守城守得更久一点,只要时间拖延的足够长,便会给河东方面的兵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然则,现在的情况却是被挡在了城外,他们固然也可以假意投靠史朝义以保全实力,但这就与初衷背道而驰了。他们怎么可能帮助史朝义迅速的干掉史朝清以稳定局势呢?

    “史朝清这个蠢货如意算盘打的精细,却是下了一招臭棋,如此下去不但各军镇与其离心离德,就算城内各部怕也会因此而人心不稳。如果,史朝义本就在范阳城内留有亲信密探,再趁势作乱,只怕用不上大举攻城,一次小小的兵变就能彻底解决了这个无能的家伙!”

    裘柏的话有点多,但也扭转了他留给封常清何敞等人的印象,这并非只是个送信的军中小吏,胸中实在是有些胆识和韬略的。

    “如果有人能与史朝清直接对话,说不定可以劝说他改变主意,毕竟还有不少人对他是抱有幻想的,看看城外没有离去的那些兵马,应该尚处于观望阶段,一旦事态明朗,就算他想通了,也只能是无力回天!”

    何敞神色一动,说道:

    “郑敬不是说他曾为史朝清部将吗?何不用此人……”

    封常清摇了摇头,说道:

    “郑敬是个狡猾的人,他为了自重才有如此说法,现在看来史朝清对此人并没有另眼相看,否则也不会将他的人马也一并留在城外用作肉墙了。现在唯一能够与史朝清说得上话的人,只有那张炎。然则,张炎入城容易,出城怕是并不容易!”

    何敞将郑敬和张炎的情况简明扼要向裘柏介绍了一下。裘柏闻言,顿时一拍大腿。

    “大夫行事何其不密?如果张炎与大夫只是虚与委蛇,一旦设计赚大夫进城,大夫又如何应对呢?”

    裘柏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何敞也被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禁不住看向封常清。

    “如此说来,咱们还不如混进城去活捉了史朝清便走,好歹也落下个功劳在身。”

    封常清再一次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咱们此来原本就是一场豪赌,如果仅仅是抓了个史朝清,对战局不但没有补益,反而在客观上帮助了史朝义。若是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咱们又千里迢迢的到这龙潭虎穴来作甚了?”

    何敞也有些急了,说话时的语气并有些激动。

    “何长史也不必着急,咱么相机行事,至少这一日夜内还不会见分晓的!机会,机会总有的!”

    封常清不语,他在盘算着最坏的打算,如果不行怕只有翻回头对付史朝义了。史思明的这两个儿子相比较,显然是史朝义更有能力,史朝清仅从这布防上看就是个没有什么能力的蠢货。

    但这是最后的打算,至于具体如何布置,只能随机应变。

    实际上,裘柏嘴上这么说只是习惯性的安慰,如果没有变化,他们在城外将陷入一种难进难退的尴尬境地。

    正在几个人沮丧的当口,郑敬急三火四的来了。

    “张炎,张炎出城了!”

    张炎?

    封常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兴奋和激动,同时他的内心既纠结亦忐忑。正如裘柏所言,张炎并非是一个可靠的人选,他带来的任何消息都是具有好与坏两种可能的。

    然则,有变化总比没变化要好得多,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仗又有几次不是赌博呢?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必胜之战,也没有必败之战,关键在于主将敢不敢赌。

    封常清是个敢赌的人。在这一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张炎进入范阳城,至于后续如何,总要尽力而为。

    见到众人以后,张炎第一个便向封常清下拜。

    “小人险些误了大夫大事,但总算来得及,在大王面前寻了个借口,出城与大夫一晤!小人竭尽全力劝说代王,奈何代王听信了掾吏的建议,不肯放一兵一卒进城。小人此次出城,便是不想有始无终,如果,如果……”

    话还未说完,裘柏却站出来将其打断了。

    “你必须返回范阳城,裘某愿与君一同入城,只要能见到史朝清,便有八成把握可以说服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谁都没想到,这个第一印象令人有些讨厌的家伙,居然如此有胆识。

    这一去怕才是送羊入狼群吧,但是,没有一个人反对,裘柏的这一招的确是个看起来最为可行的方法了,总比留在范阳城外束手无策好得多。

    张炎也跟着愣住了,他本来是打算与封常清等人留在城外的,史朝清是个胸无大志又没有才能的人,自从被封常清说服弃暗投明以后,此前的心理包袱没了,心向唐朝的意志反而愈发坚定。

    “将军,将军打定主意要随张某进城了?”

    裘柏郑重的点点头。

    “史朝清身边的掾吏是个蠢货,总不能让蠢货误了蠢货,裘某进城,就是为他指一条明路,让他多活几日,也算对他大有好处呢!”

    这话说的轻挑,但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十分提气,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绝地中,居然还有如此冷静的头脑和决断力,之前绝对是低估了此人。

    封常清道:

    “入城危险,若不可为,便以脱身为先!”

    岂料裘柏却道:

    “大夫关照下吏心领,但此次入城却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倘若下吏无缘得见河北光复,只求来岁今日为下吏烧几张纸,便足矣!”

    这话说的有些决绝,众人不禁为其情绪所感染,何敞第一个说道:

    “说甚丧气话来,裘兄有老天庇护,此行必定马到成功!”

    废话不再多说,眼看着夜便深了,裘柏催促着张炎赶快回城,他必须在今夜见到史朝清。

    回程没有任何意外,张炎在史朝清身边显然是个颇受信任的人,凭借着他的身份,裘柏顺利的进入到史贼叛军的老巢范阳城。

    范阳城经过安禄山和史思明多年的经营,其规模已经是河北道,乃至整个黄河以北最大的城池。

    由于面临兵危,日落后的城门是断不能打开的,他们都是坐着从城上以绳子顺下来的箩筐入城的。夜色笼罩下的范阳城显得格外神秘和粗狂。到处都是成群的兵卒,除了一队队急急而过的,大部分都是在路边和衣而卧。

    所过之处,差不多都是这样一幅场面,看着就让人心慌,城内的百姓只怕早就人心惶惶了。裘柏暗暗摇头,越是在这种紧急关头,越是要做到外松内紧,如此急吼吼又乱哄哄的调兵,只会适得其反,甚至给了某些心怀叵测之人趁乱的机会。

    进城以后,张炎从城门吏那里要来了两匹马,两人一先一后赶赴代王府。

    “一会到了代王府,章某会竭尽全力说服代王,无论如何也让将军与代王见上一面……”

    马速并不快,张炎除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外,就是叮嘱裘柏关于史朝清的性格特点以及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

    裘柏面色阴沉,显得有几分不耐烦。

    “史朝清只要肯见裘某,裘某便有把握说服他!只怕他不肯相见啊!”

    “张某尽力,尽力就是!”

    在裘柏那里吃了不甚明显的钉子,张炎的脸上闪过几分尴尬,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于自己的态度是不屑的。意识到这些,让张炎感到无地自容,他一向是以诗书礼义为做人做官准则的,而在他看来对方的轻视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这些原则的背离。

    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既然选择了生而求名,就必然要有所损益的。一念及此,张炎的心里安生了许多。

    代王府距离城门并不远,不消半刻钟的功夫,张炎与裘柏便到了。

    “请裘将军稍后,张某去见代王,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裘柏下了马,做了个请的动作,便只立等。

第一千八十七章:轻信于斯人

    诺大的厅堂灯火通明,却只有史朝清一人,掾吏周挚刚刚奉了命令去捉拿张通儒,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急的他坐立不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炎的到来让他的焦躁情绪有所缓和,史朝清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张炎。

    “先生出城,可有甚收获?”

    这代王府中的掾吏,除了周挚以外,就是张炎最受信任。见到史朝清如此信赖的神情,张炎内心中涌起了些许的歉疚,然则这就是弃暗投明的代价,大丈夫生逢这乱世,自然要有所为,而非有所不为。

    一念及此,张炎心底的那些歉疚也就所剩无几了,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史朝清,说道:

    “下吏出城得遇一奇人,有忠言待进!”

    张炎将话说的很玄,史朝清眨了眨眼睛,有些呆住了,继而目光中露出了欣喜之色。

    “这位奇人现在何处?快带来见我,不,我要亲自去迎接他……”

    兴奋之下,史朝清居然有点语无伦次了。张炎知道,此事已经成了一半。

    “代王勿忧,这位奇人就在门外候见,随时可以……”

    不等张炎把话说完,史朝清已经急不可耐的奔了出去。张炎见状,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这位身兼监国重任的代王已经被危机吓得焦头烂额了。

    一旦跳出了既有的圈子,再回头看从前的自己,张炎竟觉得那是可笑之极的。就资质而言,史朝清连个中人之资都不算,这样的人就算你想扶,又怎么能扶得起来呢?

    站在代王府门外的裘柏被吓了一跳,突然间到中门大开,一个身着锦袍并未戴冠的年轻人急吼吼奔了出来,再看这锦袍年轻人身后跟着一溜小跑的张炎,登时也就明白了,这必是史朝清无疑。

    史朝清几乎是边走便大声呼唤。

    “先生,笑声,朝清迎接来迟……”

    这阵仗可将裘柏惊得不轻,他原本还在思量如何才能大费唇舌的将史朝清说服,现在看此人的态度,竟将自己视作了救星一般,真不知道那张炎在里面都说了些什么。

    直至此时,史朝清才醒悟,居然忘了向张炎请教这位奇人的名讳,站在裘柏面前是竟显得有些尴尬。

    张炎自然懂得这些人情礼节,马上介绍着:

    “这位是来自河东绛县的裘先生!”

    “在下河东裘柏拜见代王……”

    说着,裘柏作势欲拜,史朝清已经将之视作救命稻草,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他拜下去呢?赶紧双手用力扶住了裘柏的双臂,惶恐道:

    “先生可不要折煞朝清,先生请随朝清入府一叙!”

    进入代王府的同时,史朝清便吩咐人预备酒菜,这个时辰就算用过了晚饭,也过去很长时间了,大可以当做夜宵,边喝边谈。

    酒肉很快被端了上来,裘柏却暗暗发笑,这叛贼的儿子虽然锦衣玉食,却是于中原礼仪并不通晓,哪有初次见面便以酒菜招待的?就算为了表明重视,也只须正堂相见,奉以茶汤便是。

    不过,裘柏这次进城是做说客的,目的就是要说服史朝清,至于什么礼仪不礼仪的,谁还顾得上呢。再者,他这今日急着赶路,到现在水米未进,早就饥肠辘辘,也就敞开了吃肉喝酒。

    酒肉下肚,裘柏登时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一旁陪坐的史朝清早就急得如坐针毡,但还得装作极有耐心的模样,见裘柏放慢了喝酒吃肉的动作,便正身一揖道:

    “朝清面临困局,还请先生不吝教我!”

    这时,之间裘柏抹去了嘴巴上的油渍,说道:

    “代王的布置大有问题,敢问城外的勤王兵马因何都堵在城门外而不许入城呢?”

    “这……”

    史朝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掾吏周挚的建议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听罢,裘柏大摇其头。

    “代王大错特错了,各军镇的勤王兵马本就态度暧昧,各自观望,如果将他们当做了消耗叛军的肉墙,他们岂能束手待毙?这何异于将之推向了叛贼一方?”

    裘柏口中的叛贼,自然是指史朝清的哥哥史朝义,而仅仅是这一点,他就看得出来,史朝清确确实实是个没什么能力的人,说是蠢货虽然有些过了,但让他担负如此重任,却是所托非人了。

    比如说与裘柏的相见,按照常人、常理,至少也要询问一下籍贯师承,以及试探一下虚实。这个史朝清却是初次见面就摆出了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尽做些交浅言深的事情,虽然是为了表达重视之心,但未免有些过犹不及了。

    摸准了史朝清的心思,裘柏心中也就有了底,此前准备的所有话都用不着说了,现在就可以直入主题了,也省的耽搁时间。

    忽然,张炎好像想起了什么,紧张的问道:

    “敢问代王,周掾吏去了何处?”

    这个重要的细节竟然被忽略了,史朝清如实答道:

    “周先生担心张通儒会当内应作乱,现在带人,带人去抓捕他了!”

    裘柏眉头一挑,张通儒的名声他当然听说过,安禄山在位的历次大战中都有此人的存在,周挚不过是个小小的王府掾吏,又怎么会是张通儒的对手呢?

    看到裘柏的神情骤然变化,史朝清也意识到了什么,担心的问道:

    “先生以为,以为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此时,裘柏的心中在权衡着几件事的先后次序,张通儒的问题的确是此前没预料到的,但当务之急却是赶紧将封常清的兵马调入城中。

    “承蒙代王错爱,在下今日愿为代王举荐一位良将,可以守城!”

    裘柏的这句话可谓是说到了史朝清的心坎里,这段时间以来,他日夜寝食难安,就是因为没有得力的大将可以守城。现在得知这位“奇人”要为自己引荐一位大将守城,当然就激动而又兴奋了。

    “先生快说,此人现在何处?”

    这也是他此前询问张炎的话。张炎引荐了裘柏,却不知道裘柏会引荐谁呢?

    “在下在郑将军帐下为司马,最是了解郑将军的才能,守城退敌,均绰绰有余!”

    史朝清一时间没明白过来裘柏口中的郑将军是谁,张炎及时的提醒道:

    “就是*守将郑敬!”

    郑敬的名字,史朝清是听说过的,但却和他见过的诸位将军是对不上号的,便有些迟疑的问道:

    “郑将军今日可在城外的勤王兵马中?”

    “回代王话,郑将军就在北城门外,所部兵马千余人聚在范阳城外!”

    裘柏恭恭敬敬的答道。

    史朝清激动的长身而起,

    “快,快,我现在就要见到郑将军。不,我要亲自到城外去迎郑将军入城!”

    见史朝清如此反应,裘柏几乎憋不住要笑出声来,这个史朝清仅仅凭借初次见面之人的三言两语,就如此的报之以信任,这跟本就不是身为上位者所应有的素质。

    不过,史朝清的这种反应却是裘柏所需要的,只要他肯让郑敬进城,那么封常清的那千余人就可以悉数进入范阳城了。

    以史朝清的性格,定然会对郑敬大加重用,那么也就等于封常清一步便迈入了范阳城内的叛贼核心。这种结果实实在在的超出了预期,裘柏当即说道:

    “代王千金之体不可轻易冒险,城外毕竟乱兵重重,万一遇到意外,后果便无可估量。代王只须在次日天明委派张炎与在下同去便可!”

    顿了一下,裘柏又说道:

    “在下唯一担心的便是,周掾吏去捕拿张通儒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这一下也算是说到了史朝清的软处,周挚已经离开代王府将近一个时辰,好消息却还没有传来。

    “现在,现在就派人去询问情况,来人,快来人……”

    很快,便有佐吏应声进入堂内,史朝清几乎是一口气便吩咐那佐吏赶紧去寻周挚询问情况,无论好坏,都必须第一时间回报。

    但是 ,史朝清的不难却在一直蔓延,以至于无法继续安坐。

    张炎见状,从旁劝道:

    “此乃非常之时,为防止万一和意外,代王何不将郑将军的兵马调进城来,可依为臂助!”

    这倒提醒了史朝清,史朝清当即一拍大腿。

    “对,对对对,现在,现在就调郑敬所部进城!”

    于是,史朝清又唤来了佐吏,命其与张炎同去,连夜打开城门调郑敬所部入城。这个命令是冒了险的,但史朝清对张炎是绝对信任的,自然就对其举荐的裘柏绝对信任,以此类推,对裘柏所举荐的郑敬亦是深信不疑。

    史朝清的身边毕竟没有亲信大将,范阳城中那些领兵大将不是父皇便是兄长的部将,他几乎没有一个可以堪用的嫡系。而代王以监国身份而拥有的卫率又都是临时拼凑而成的,也互不熟悉。

    现在郑敬的出现当真是恰逢其时,史朝清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见到这位可以助其守城的郑敬将军了。

    郑敬此前是*城镇将,驻守的是范阳北部门户,向来绝对不是庸碌之才,甚至可以说是埋没了其将帅之才,只要这次劫难安然度过,史朝清暗暗想着,一定要向父皇隆重举荐!

第一千八十八章:飞来横祸也

    事不宜迟,裘柏顺利的取得了史朝清的信任,便急着将封常清的兵马弄进城来,张炎又在旁边帮腔,一切都顺利的异乎寻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让裘柏惊诧的是,这史朝清也实成的过分了,三言两语间就对其委以重任。

    “承蒙先生关照,以朝清此时职权只能先委先生为代王府掾吏,待父皇南巡归来,定会亲自为先生请功……”

    裘柏哈哈大笑,坦然从容的说道:

    “代王也看轻了在下,如果在下只为求官,又何必在这危难之时来以身犯险呢?”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甚至还有几分不悦。史朝清马上就觉得自己失言了,脸上涨的通红,连举止都显得有些局促,继而又正了正衣冠,一揖到地。

    “是朝清失言,请先生原谅!”

    对待一个人的态度要张弛有度,才能成功的把控人心,裘柏这一招得逞之后也就不再托大,赶紧与史朝清同是一揖到地。

    “在下愿与代王生死与共!”

    受了代王的礼,又还了代王的礼,裘柏此举可谓是高明至极。史朝清很是受用,觉得这个临危而来,雪中送炭的裘先生实在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史朝清还不算是个过于糊涂的人,想了想还是觉得亲自到城门处去安排,连夜入城的事宜。毕竟夜间开城,放兵马入城不是寻常小事,还是亲自督办的好。

    “还劳动先生与朝清一并过去!”

    裘柏既然是郑敬麾下的司马,自然是最合适的引荐人选,有了引荐人他也就不会很是尴尬。至于张炎,则被委派去与周挚交涉,务必要成擒张通儒。

    范阳城是执行宵禁的,但对史朝清这个监国而言,又有什么规矩可以约束得了他呢?代王府距离城门不远,一行人片刻即至。城门处的守将对史朝清还是很恭谨的,至少没有看出来大战之前的人心浮动。

    裘柏暗道:这叛军果然不是乌合之众,就算有史朝清这种蠢材统帅,也依然还是一支强兵。

    但是,强兵归强兵,在遇到了其兄史朝义这个对手以后,怕是走不上两个回合就得败的一塌糊涂。

    原本,史朝清打算派遣使者去相请,但是裘柏顾及封常清等人谨慎心疑,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出城一趟,使一切都万全才好。

    对此,史朝清自然是一百个乐意,还特地派了百人卫队护持。

    黑漆漆的城门洞里传来的吱吱呀呀的怪响,仿佛是一个可怖的怪兽于黑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正欲吞噬一切东西。

    裘柏上马,带着百人马队急急出城。出了城距离封常清等人的驻地也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再次见到封常清时,裘柏直觉得恍若隔世,这大半个时辰的经历,说他不紧张是骗人的,但好在诸事顺利,既没有纰漏也没有意外。

    这些经历是他在太原军中做司马时没有机会体验的,九死一生的冒险对于某些人而言是一种痛苦,对他而言却是求之不得的享受。

    “事成了,请大夫尽速调动所部兵马,随在下进城!”

    封常清与何敞见裘柏兴冲冲的回来了,就知道大事已成,但连也入城,却还是吃了一惊。

    “连夜入城?裘兄是如何说服那史朝清的?”

    裘柏也不愿吹嘘,便一五一十的将城中经历都讲了一遍。封常清与何敞皆是唏嘘感叹,史思明乱世枭雄,如何生了这么庸碌愚蠢的儿子呢?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史朝清不是庸碌无能之辈,他们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吗?这世间事,正所谓一荣一枯,岂有十全十美的?

    裘柏又将吹捧郑敬的话简明扼要的叙述了一遍,让史朝清重用的是这个正牌的*守将,封常清与何敞都是不能见光的,抑或是说只能作为郑敬的部下进入范阳城。

    闻言,封常清笑道:

    “还当何事,诸事有君在前面,封常清于幕后辅助便是!”

    封常清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大起大落,早就过了争强好胜的时代,只要能达成目标,谁出力的多,谁的风头更大,又有什么关系呢?

    千余兵马枕戈待旦,并没有趁夜休息,一道军令下达,仅仅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集结完毕,随着城内的沟通完毕,这千余兵马徐徐开出兵营,往黑洞洞的城门而去。

    与此同时,史朝清也在城内等的心焦不已,眼看着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传言中那位可助其守城的郑敬将军居然还没有顺利进城,便急的在原地转着圈子。

    忽然,他只听得战马踢踏,嘶吼渐起,这是激战的声音,登时便令所有人都紧张得竖起了耳朵。很快,便有数骑沿着街道直奔而来,同时,口中还高呼着:

    “不好了,张通儒造反,张通儒造反了!”

    张通儒造反的消息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去,以至于史朝清在瞬息间便有窒息的错觉。

    “监国,监国,你这是怎么了,快,快醒醒……”

    忽然意识模糊,又忽然意识清楚,史朝清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晕了过去。他挣扎着起来,手脚一片冰凉,步子虚浮,多亏了有随从相扶,否则只怕连路都走不稳当。

    “张通儒造反?可,可有兵马前去镇压?”

    跟在史朝清身边的不过是一些低级佐吏和随从,怎么可能知道军中提调的事呢?见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史朝清又大声的问道:

    “张先生和周先生呢?”

    这两位先生,指的便是周挚与张炎。

    喊了一阵,并没有人能告诉他周挚与张炎的下落。一时之间,史朝清慌了神,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对一切的掌控,便急的连连哀叹: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好在他身边的佐吏还有头脑清醒的,便提醒道:

    “陛下临行前不是交代过,城中兵马皆有曹敦将军提调吗?监国可制书命曹将军发兵平叛!”

    这时,史朝清才如梦方醒一般,史思明临南巡时的确留下了曹敦扶住史朝清,但这曹敦曾公开表达过对史朝清的不看好,原因很简单,就是史朝清不类父,根本难以承担监国重任,当此危机重重之际,以代王监国只会坏事。

    不过,这都抵不过史思明对小儿子的喜爱,一意坚持的将史朝清推上了监国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如此,史朝清对曹敦很是忌惮,遇事也从不与之商量,就算许多例行公事也是能不与之见面便不与之见面。比如招范阳附近各军镇兵马勤王,以及连夜招郑敬所部进城,都没有和曹敦商议过一句。

    现在有人提起了曹敦,史朝清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也忘了对这位大将的畏惧。

    “快,快去寻曹将军平乱!”

    不过,问了一圈之后,史朝清才绝望的发现,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曹敦此刻在哪。无奈之下,他便只得分派随从到曹敦的家中,以及官署中去寻。

    安排了这几件事之后,史朝清并没有觉得新安,反而愈发的惴惴,张炎与周挚都没了下落,不知是否遭遇了不测,出城调兵的裘先生到现在还没有音信。

    刚想到了这里,史朝清登时兴奋的差点跳起来,裘柏所举荐的郑敬,也就是*城镇将,可带着千余精兵就在城外呢,现在又马上进入城内,不正好可以用作亲卫精锐吗?到那时,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奔出城去,因为只有到了军中才会安心。说实话,这城内的兵马虽多,却没有一部兵马是他的底细,到任何一部营中,都会有一种随时被出卖的危机感。

    也就在此时,城外有了动静,是裘柏回来了。

    史朝清得报,大喜过望,连声下令。

    “开城,快开城!”

    “慢着,曹将军有令,城中有变,不得任何人出入!”

    一骑飞驰而至,手中持曹敦手令,城门将接令,便不再听从史朝清的命令。反而命人将城门上的铁闸落下。

    这可急坏了史朝清,身为监国,居然无法命令城门吏开门,说的话居然没有手下大将惯用。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心底里腾起了一丝凉意,这凉意还带着无尽的恐惧。

    曹敦下令封闭各门,究竟针对的是谁?是造反的张通儒还是身为监国的他?

    史朝清虽然为人忠厚,却也不是傻子弱智,对这种敏感的事也不可能全然没有感觉。

    “曹敦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史朝清面色铁青,质问着那传令的军吏。

    不过,那军吏欣然不认得史朝清是谁,冷冰冰的反问道:

    “足下是何人?难道不知道入夜不得擅自行走于街道的禁令吗?”

    “放肆!你可知面前是何人?乃当朝监国,代王是也!城外有见过欲调入城中的兵马,还不赶快让他们开门……”

    史朝清的随从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君受人质问奚落,当即大声呵斥。然则,即便亮出了史朝清的身份也没有用,那军吏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目光中甚至还流露出几许不屑。

    “陛下南巡前曾有敕命,范阳诸军由曹将军一体节制,监国若有疑问,自可与曹将军去商议,请恕下吏不能,也不敢奉命!”

第一千八十九章:柳暗竟花明

    “你,你……”

    就算史朝清有再好的涵养,被一个小小的军吏如此抢白,也是被气的口唇颤抖,甚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除了气愤以外,更让史朝清感到恐惧的则是对权力的失控,如果连城中的小吏都不听他这个监国的命令,其背后所引申出的东西只想一想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恰在此时,张炎急匆匆赶了回来,只见他衣袍散乱,头上的冠带也不去去了哪里,几缕乱发挡在额前,看着十分狼狈。

    看到张炎安全的回来,史朝清总算有一点宽心,继而丢下那军吏问张炎:

    “周先生,现在,现在如何了?”

    张炎神色登时一阵安然,道:

    “张通儒造反作乱,下吏赶到时就已经打起来了,也险些,险些被贼人抓住,只存了回来报信的念头,才,才拼死……”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史朝清已经听不进去了,只凭张炎的描述几乎就可以断定,被自己深为倚重的周挚怕是凶多吉少了,谁都知道张通儒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周挚不过是个代王府的掾吏,就算有韬略,可又怎么能是军中宿将的对手呢?

    然则,张炎能活着回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倘若左膀右臂在一夜之间全都折了,他也就真得陷入无可挽回的绝地了。

    突然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史朝清一指那刚刚顶撞了他的军吏,对张炎大声道:

    “此人假传军令,阻止郑敬率部进城,给我杀了他!”

    张炎先是一愣,继而也顾不得多想,便抽出腰间的横刀,直向那军吏劈了过去。由于事起突然,那军吏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张炎手中的横刀斜斜的劈中。

    横刀毕竟不是陌刀一类的重武器,这一刀劈在脖颈处,甚至连头颅都没能完整的劈下,只是有半截刀身嵌在了脖子里,伤口处血箭窜射,眼见着那军吏是活不成了。

    紧接着,张炎大为惊骇的松开了紧握着横刀的手,他毕竟是第一次杀人,此情此景绝非普通人能够安然承受的。

    关于这军吏和史朝清的对话,张炎只听了后半截,也大致猜出了其中前后过程。此人无非是仗着曹敦的势,在狐假虎威,但羞辱监国,也是在过分了。

    “监国稍安勿躁,曹将军一向忠于陛下,绝不会在此时趁乱造反的,一定是这贼军吏勾结了张通儒……”

    史朝清的反应也不慢,登时就明白了张炎的意思,马上附和道:

    “张先生此言甚是,定是这厮勾结了张通儒,尔等还不速速将城门打开?”

    城门吏和一众守军面面相觑,刚刚还活蹦乱跳,甚至颐指气使的军吏此时就已经成了一具死尸,哪个还敢再说一声不字?只得乖乖从命,将刚刚落下的铁闸高高吊起,然后将粗重的门栓抽开,十几个军卒合力才将厚重的城门敞开了半扇。

    与此同时,封常清、裘柏等人已经在城外等得焦急不堪,一方面城内没有按照约定打开城门,另一方面还要担心是不是城内出了什么变故。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刻钟时间,但还是煎熬的人快发了疯。

    史朝清这时也顾不得什么监国的身份,以及是否自重以防止意外,在他看来孤立无援的留在城内才是最大的危险,他急不可耐的奔出城去,借着影影绰绰的火把光,就看到吊桥壕沟对面立着数骑,马上之人想必有一位就是郑敬。

    史朝清的目力不错,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裘柏,于是高声大呼道:

    “郑将军,裘先生,朝清在此等候多时了,开门相迎迟了些许,还请见谅!”

    直到此时,一众人等松了口气,裘柏低声对封常清道:

    “此人就是史朝清,大事应该成了一半!”

    史朝清居然敢亲自出城相迎,这在封常清看来都是极冒险且不自重的行为,身为监国,其地位和储君已经一般无二,就算为了向臣下表示看重,也要在人身安全有保障的前提下才能做出这等举动和行为,更何况看重臣下又不是只有这一条途径。

    然则,史朝清越是这样的人,对他们岂非便越有利了?

    封常清暗叹一声,双腿轻轻夹了下战马马腹,战马向前,直奔城门而去。

    相互引荐的过程很仓促,史朝清在第一时间就说明了范阳城内危机情形。封常清听了以后,也禁不住眉头直皱。想不到,就算范阳城内,这个史朝清都没有本事搞的定。如果张通儒顺兵变成功,范阳不就轻而易举的落入史朝义手中了吗?这对朝廷而言绝非好事。

    当此之时,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帮助史朝清对抗史朝义,对朝廷是有利的,只要叛军内部进一步对峙,消耗,将来朝廷平叛就会相对容易得多。

    郑敬是个蠢才,肚子里没有干货,当然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建议了,便看向封常清,又假意对史朝清说道:

    “这位是末将麾下的封长史,向来足智多谋……”

    于是,封常清便十分配合的向史朝清行了一礼。

    “末将封昶,拜见监国!”

    对于郑敬手下再多了一个能人,史朝清也丝毫不觉得惊讶,便急三火四的问道:

    “封长史可有良策助我?”

    封常清略一思忖,道:

    “曹敦此人素来忠直,应该不会背叛监国,应是军吏狐假虎威。张通儒也应是仓促起事,否则城外此时便当有贼兵配合攻城了!”

    这些都是封常清根据史朝清所描述的基本情况所做出的推断,多半都合乎情理,史朝清听罢也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封长史如此说,朝清便放心了,咱们,咱们该如何平乱呢?”

    封常清又道:

    “监国可立即下令曹敦亲自率部平乱,监国本人也不宜返回代王府,令择一地,静等曹敦平乱成功!”

    史朝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如果,如果曹敦也反了呢?”

    封常清摇了摇头,他在北地与叛军打了数年的仗,对叛军内部的人物也算了解的十分通透。这个曹敦算得上史思明的得力心腹,为人虽然粗暴,但对史思明却是忠心耿耿,既然史思明属意于幼子,就断不会违抗其命而助史朝义作乱。

    这些分析,封常清是不会说给史朝清的,他只肯定的摇了摇头,断然道:

    “曹敦不会反!”

    史朝清还是不放心。

    “万一,万一反了呢?”

    就连冷眼旁观的裘柏都暗暗摇头,史朝清既无治政治军的才能,也没有识人、用人的能力,在这范阳城中,就算所有人都要造他史朝清的反,曹敦怕也只能是最后一个。

    “监国,此地不可久留,万一让张通儒趁了隙便麻烦了!”

    裘柏搭腔相劝,史朝清这才下定决心,强征了一处大宅,又让郑敬所部千余人将这处大宅所在的坊团团围住,才算稍稍心安。

    至此,城内已经明显可以听到刀兵交接与厮杀呐喊之声。

    每当这种声音突然的大了,近了,史朝清都会紧张的询问:

    “乱事,不会失控了吧?”

    张炎裘柏此时就会齐声安慰道:

    “监国宽心,曹敦善战,又握有重兵,一定会将张通儒擒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刀兵之声依旧时断时续,史朝清坐立不宁,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急的在屋子里转圈圈。非但史朝清如此,就连这处大宅原本的主人一家也被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即将招惹来什么祸患。

    好在史朝清的紧张与焦躁没有持续多久,终于有郑敬急吼吼奔了进屋。

    “大将军曹敦求见,此时就在坊门外!”

    闻言,史朝清先是一喜,继而又是一忧。

    “让他一人入坊来见!不可,不可带刀!”

    郑敬得命而去,片刻之后,便闻沉稳有力的踏步之声自外面传来。

    “末将曹敦拜见监国!”

    “曹将军请快进来,不必拘礼!”

    这时,史朝清的情绪显然也稳定了许多,曹敦脱靴以后径自入内。

    裘柏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位被史思明委以重任的宿将,只见此人身上并没有披挂铠甲,仅仅是一领布袍,满面的虬髯虽多却不乱,眉眶颇高,应是有着胡人血统。

    早就听说燕赵之地多豪杰,如果安禄山和史思明不曾造反,这些人不都是大唐的功臣宿将吗?裘柏心中此时是惋惜的,如果不是玄宗父子乱政,天下又何至于乱到这个地步呢?

    神武军内部一直在如此宣传,天下大乱,死去的玄宗皇帝要负主要责任,其子李亨须负次要责任。裘柏对此深以为然。

    “曹将军快快请起,张通儒作乱,现在如何了?”

    “请监国放心,城内已经基本恢复秩序,张通儒事败,趁乱逃遁隐匿,末将已经下令全城搜捕,相信很快就会将其擒来伏法!”

    终于,史朝清一口气长长的吐了出来,前倾的身子这才安稳的又坐了回去。一场大乱,有惊无险。但他马上又想到了被自己斩杀的那个来自曹敦军中的军吏,便又有些惴惴然。

第一千九十章:曹敦忽遇刺

    张通儒兵变被曹敦及时镇压,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乱子,但史朝清一想到自己刚刚杀了曹敦的部下,又觉得对此事难以启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则,曹敦就好像全然不知道发生过部下被杀的事件一样,对此事绝口不提。既然曹敦不提,史朝清也就佯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说张通儒作乱一事。

    “张通儒狡猾,兵变不成就夺路逃了,曹某担心监国的安危,是以才急着赶过来,现在见到监国无恙便放心了。”

    说到此,曹敦略顿了一下,又道:

    “既然监国无恙,曹某也就不在此处多做耽搁,还是要在第一时间抓住张通儒,并且视察城防,不给贼人以可乘之机!”

    “曹将军慢着!”

    忽然,史朝清的情绪竟有些失控,一声唤住了打算推出去的曹敦。

    “父皇,父皇……可知父皇此时的下落?”

    史朝清这一声发问好像一支利箭正击中了曹敦,在场的人都可以看到,曹敦的身体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但他的声音依然很是平静。

    “监国放心,陛下洪福齐天,不日将安然返回范阳!”

    也许只有史朝清才看不出来曹敦的言不由衷,竟长长的舒了口气,喃喃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父皇不在,我这总像没有主心骨一样!”

    曹敦看了一眼史朝清,语重心长的说道:

    “监国只要守好范阳,一切自有陛下处置!”

    “对,对,守好范阳,外间乱事,有父皇在呢!”

    这一番对话之后,曹敦离开了,不过在侧旁观的裘柏却陷入了沉思,他忽然觉得曹敦似乎言辞闪烁,难道此人也另有隐情?

    “张兄,你觉不觉得曹敦的言行有些古怪呢?”

    “古怪?怎么古怪?”

    实话说,张炎也觉得曹敦的行为不像是一个领兵大将所应该有的,更何况又是史思明委以重任的亲信,现在居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与史朝清说了几句便要离去,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不管如何,曹敦带来的消息是直指周挚的,张通儒的兵变造反显然事起仓促,也许正是因为周挚的抓捕,他才铤而走险。而且,周挚的抓捕行动并不成功,再调动监国卫率之前就已经走漏了风声。所以,目下看来,史朝清眼下所面临的困局倒有几分自作自受的味道,

    “曹敦身为坐镇大将,言语却颇多闪烁,虽然说不出什么因由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裘柏的的确确有点看不清楚曹敦,但人家毕竟是范阳城中总览兵权的人,史朝清虽然不信任此人,但至少有一点,起马还相信曹敦是有能力的守住范阳的。

    现在,裘柏所担心的就是,曹敦究竟有没有足够的意志,去保护和支持史朝清呢?

    毕竟终于史思明是一回事,终于史思明属意的幼子,又是另一回事。

    一念及此,裘柏陡然喊了一声:

    “不好,快拦住曹敦!”

    在座所有人都是一惊,史朝清失声道:

    “裘先生这是何故?”

    “曹敦有问题!”

    张炎的反应极快,马上就意识到了裘柏所指的曹敦有问题,这个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难道,难道张通儒并没有被……”

    可是,裘柏的反应一惊迟了,曹敦在此时应该已经出了坊门,拦怕是拦不住了。

    突然间,外面传来了阵阵骚乱之声,一名随从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不,不好……曹将军中箭遇刺……”

    这个消息突如其来,裘柏也下意识的反应了一下,这究竟是真是假。但紧接着,就已经有人将血人一般的曹敦抬了回来。

    院子里,只见曹敦的左臂和胸前钉着两支羽箭,显然受伤不轻,至于身上还有哪些伤口,一时间也不得查看。

    裘柏暗道,自己此前的判断莫非错了?否则曹敦怎么可能遇刺受伤呢?

    封常清军中随军有经验丰富的伤医,经过简单的检查处置之后,便告诉众人,曹敦受伤虽重,但却不致命,可再想指挥军队也是 不可能的了。

    史朝清神色黯然,担心的看着双眼紧闭的曹敦,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忽而,竟失控的大胜嚷道:

    “谁能告诉,究竟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曹将军因何会遇刺?张通儒狗贼现在何处?”

    史朝清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温文尔雅的,现在忽然发狂,倒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发泄了一阵之后,史朝清就像泄了气猪尿泡一样,委顿在地,徒劳的干嚎着。也许是这几日的压力太大了,内忧外患之下,才使得情绪失控。如果史朝清仅仅是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这本就不算什么,可偏偏他要担负起伪燕的责任和重担,以及作乱叛逆的罪责,这副异常沉重的胆子,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霎那间,裘柏甚至有些同情史朝清,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享受过所谓监国的威风与权力,倒是结结实实的招惹来了一桩接着一桩的祸患。

    被依靠为支柱的父亲生死不明,同产的兄弟反目成仇。这些也许都不是史朝清这种性格懦弱的人所能承受的。

    不过,既然身为上位者,就应该有上位者的觉悟和姿态,哪怕内心中再绝望,也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软弱,否则就会将失败的情绪轻而易举的传递并蔓延开去。

    显然,史朝清是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他的所有行为完全只是凭着喜怒哀乐而任意发泄,现在怎么能指望着这样的人可以挑起守住范阳的大梁呢?

    “监国,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不得让任何人知道,曹将军被刺,否则军心一乱,范阳危矣!”

    张炎的建议并非危言耸听,范阳城内的军队如果得知大将曹敦身受重伤,不能视事,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像张通儒一样生出异心。

    “对,对对!快,快封锁消息,任何人走漏一字半句,立斩不赦!”

    这句话史朝清说得倒是利索,然则究竟有没有作用则是未知之数了,毕竟曹敦是在坊门外被刺的,刺杀者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围观的军卒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包藏祸心的……

    对此,他们还是尽人事听天命了,第一时间以曹敦的名义下令各门守将严查张通儒其人,但有发现,可当场格杀。且斩杀张通儒者,赏千金。

    杀不杀张通儒也许不会有人在乎,但如果将斩杀张通儒与千金挂上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趋之若鹜了。

    同时,他们又找了个体貌身形与曹敦极为相似的人,披挂上曹敦的铠甲,在大军集结处走了一圈,以像外界做到预防辟谣的效果。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仍旧没有抓获抑或是斩杀张通儒的消息,众人已经对此事不抱希望。

    想来张通儒原本就是伪燕的功臣宿将,在这范阳城中旧部耳目众多,随便一两个人都可能帮助他躲过追杀和缉捕,恐怕就算逃出城去也未必是难事。

    裘柏意识到,混进城来帮助史朝清守城的这个想法看起来是可行的,但具体到执行时却是千难万难,以至于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靠谱的主意。

    史贼叛军内部的同属关系均是兵为将有的模式,哪怕曹敦有意放权,旁人怕也未必能轻易指挥得动。再看那个所谓的监国史朝清,根本就是个无能的废物,一点好作用都没有。

    最终还是封常清提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建议,既然不可能取代曹敦控制驻军,倒不如另立炉灶,将被称为乌合之众的监国卫率笼络起来,然后便可以监国的名义指挥提调了,至于其它各军的将校只要不违抗曹敦此前的既有军令便可以使得城内局面稳定。

    而史朝清所谓的监国卫率不过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经过清点之后,勉强有五千左右,作为代王府掾吏的张炎被委任为左卫率,统一指挥提调这五千人。再加上封常清带进来了千余人,便有着将近一万人的规模。有了这个基础,监国的命令也就有了底气。

    幸甚史朝义的叛军主力并没有赶到范阳城下,史朝清又在张炎和郑敬的怂恿下,亲自到城外各军镇兵马中劳军,如此一来,除了那些存心观望而走掉的人,留下来的便都是史朝清可以借重的兵马。

    无论抓兵权抑或是布置城防,这都是封常清闭着眼睛都能熟练做到的,所谓掌握兵权并不一定都要以亲信掌兵,有些时候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想要的效果,做出适当的妥协与利用各部之间固有矛盾做到相互牵制的目的也是不二法宝。

    史朝清本人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着一个强大的幕后参谋团,像封常清这种久历兵戈宦海的功臣宿将,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包括裘柏这种年轻而敢为的军中司马,亦是不输于人。仅仅三两日的功夫,经过几次城内外兵马的互调与重组,城中守军已经渐有唯监国马首是瞻的势头,曹敦的影响力居然轻而易举的就被剥离了。

第一千九十一章:枭雄入穷途

    东风轻起,枯黄新绿驳杂的苇荡起伏摇摆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鹿泽自春秋战国以来就是山清水秀之处,战国时的赵国国君曾在此处设有别宫。距离大鹿泽向西十里左右的苑乡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又因为年年的兵连祸结早就十室九空。而近日,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兵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铁甲军士嗷嗷怪叫,战鼓隆隆直透云霄,苑乡那不足丈把高的低矮寨墙竟似在瑟瑟发抖一般。可不管这些兵马的声势如何雄壮,却只是围着,不肯轻易的破城,仿佛那低矮的破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一般。

    与此同时,不断的有人在向重围之中喊话:

    “里面的人听着,早些出来投降不但会得到太子殿下的优待,做官的还会官升三级,当兵的直接入流赏年俸品官。如果不肯出来,等到破城时,最后被抓住的,不但要零刀碎剐而死,还要夷灭三族……”

    一拨人喊的累了,便马上又有一拨人补上,如此从日出喊到日落,也不见围城的兵马又攻击的势头。

    然则,这一声声的汉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一开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偷偷跑出来投降。低矮的土墙就算从上面直接跳下来也不会摔伤。随着偷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日落时已经有数千人走出了那低矮的土城。

    率部围住这座低矮土城的,正是大燕朝太子史朝义,而被层层围困在城中的,则是大燕朝皇帝史思明。

    “父皇不公偏爱朝清,如果父皇肯说一字半句,这太子之位我就是不做了,直接让他朝清又如何呢?偏偏父皇听信了谗言,非要置我于死地,而今兵戎相见,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尔等弃暗投明,朝廷不会亏待你们的,此前允诺一定尽数兑现,那些死不知悔改,继续蛊惑皇帝陛下残害忠良的奸佞之徒,我也一定不会手软,定将他寸寸磔杀,三族也必会尽数诛杀殆尽!”

    史朝义的脸上还挂着几颗看似伤情的泪滴,但声音却已经冷得让人发抖,一声声的低吼,又无时不刻都透露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冷酷与得意。

    那些刚刚“弃暗投明”的官吏、将军与普通的士卒都连不迭的称颂太子英明。一时之间,这位“大燕朝”的太子俨然已经成了即将登基的准皇帝。

    实话说,就在三天前,史朝义还怕的要死,甚至产生了到史思明面前负荆请罪的想法。但是,当他得知了史思明竟然只带着千余人在大鹿泽附近狩猎时,便恶从胆边生,毅然决然的尽起邺、铭两州的兵马,意欲先下手为强,学那安庆绪一般弑了君父,自立为帝。

    史思明英雄一世,却哪想得到在亲生儿子手下摔了个大跟头。而这个跟头一摔就是生死之间的大跟头。仓皇之下,史思明带着官吏随从逃进了苑乡低矮的土城中避难,也由此被数万追兵死死的围在了土城之中。

    而在此时,史思明的扈从禁卫尚在苑乡以北百里的赵州。

    对史思明而言,这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看着苑乡低矮的土城无法阻挡数万大军的强攻,可就在着生死存亡的一刻,围城的兵马却都裹足不前了,只是不断的劝降,劝降。

    这其中的原因还在于邺城当地有一个叫丁孝礼的名士投奔了史朝义。史朝义本打算趁势一举攻下苑乡土城,将他的父皇杀死在乱军之中,但就是这个丁孝礼却在关键时刻阻止了他。

    丁孝礼通古博今,言之凿凿,直说自古以来弑君父的皇帝没有一个会得了好下场的,不但会被世人唾骂,还要承受老天的降罪与怒火。

    史朝义的确有心做个秦皇汉武一般的赫赫君主,便向丁孝礼请教,该如何对待君父才能两全其美。他绝不想放了史思明,可又有些犹豫,安庆绪便是因为弑父,弑君,遭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和背叛。他也不想步了安庆绪的后尘。丁孝礼望着碧波荡漾的大鹿泽,说起了千年前与此地发生的一出悲剧。一位叫做赵雍的国君被亲儿子的佐臣活活困死在别宫之中,此人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赵武灵王。

    丁孝礼手指着大鹿泽西畔的一处土垣,那里就是曾经的赵国别宫,沙丘宫。而今史思明被困沙丘宫故地的苑乡,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史朝义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不知道赵武灵王是何人,但对这种谶纬之说却是深信不疑的。

    迎着大鹿泽上的湖风,丁孝礼将赵武灵王先明后暗的生平讲了一遍。聪明而又狡猾的史思明马上就从中找到了对待君父的办法,他面对着大鹿泽狂笑不止。

    “是老天,是这贼老天要而死你,父皇,九泉之下不要怪我!”

    由此,史朝义一面围住了苑乡土城,并劝降史思明身边的官吏和将军。一面又派出了亲信,假冒史思明的使者欲将驻扎在赵州的禁卫兵马调往东边的饶阳。据报,唐朝在东面兴风作浪,正好让他们去触*的霉头。

    如此一连串的安排之下,史朝义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着史思明而死在苑乡城中。

    这才多少日的功夫,留在苑乡土城中的官吏随从已经十不及一。除了几个忠心耿耿的宦官,还有十几个随从以外,“大燕皇帝”史思明的身边早就叛离得惨不忍睹。

    处于人生巅峰的史思明何曾想过,自己居然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而且将他闭上绝地的人正是亲生儿子。

    饿了三天三夜的史思明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他扶着一颗小树稳住了自己魁梧的身躯。正当壮年的史思明一顿饭可以吃五斤羊肉,喝二斤酒。现在饿的头晕眼花,恨不得将树皮都剥下来吃了。

    “陛下,外面风大,还是到屋中歇息吧,免得着凉……”

    劝说史思明的是宦官张狗儿,跟在他的身边已经有十几年了。当世之时,边镇位高权重的胡将都喜欢养阉人为奴仆,所以,这个张狗儿从十岁出头就跟着史思明,说是家生子的奴仆也不为过,对他的忠诚度还是远远高于那些部将的。

    “把他们几个都叫进来吧,大家凑在一起,还能有人一起说个话。”

    然则,张狗儿的神情却是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话来。史思明虽然已经被饿的头晕眼花,但如何看不出来张狗儿的神情有异?登时就发怒了,喝问道:

    “你说,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朕?”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张狗儿登时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陛下息怒,奴婢不敢,不敢啊……”

    张狗儿磕头如捣蒜,竟哭着求饶起来、史思明见他哭的凄惨,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禁心中黯然,怒气竟渐渐消了,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不妨直说,那几个混账是不是也背朕而去,投了那忤逆子?”

    张狗儿不敢说话,只擦着眼泪点了点头,算是对史思明的猜测予以肯定。

    “该杀,该杀,朕早就该杀了他们这些狼心狗肺,两面三刀的混账……”

    史思明一面大骂,一面跺脚的发泄着,他现在也只能跺脚发泄了。这个苑乡土城的人口早就逃散一空,原本聚集着一些流民乞丐,占用了城内的房子,但看到大兵先后厮杀而至,也就一窝蜂的跑了。

    正是有了那群流民乞丐的聚居,整个苑乡土城内几乎找不到一丁点可以吃的食物。再加上现在又是春夏之交的青黄不接之时,就连想在地里挖点野菜果腹,也是痴人说梦。

    而且,史思明因为轻骑打猎,随身几乎没有带多少粮食,一般都是猎杀了野兽以后,就地分食。现在突然被困在苑乡土城里,除了有一两口井可以打水喝以外,竟是只用了一天就将食物都消耗一空。

    此后又用了三两日功夫,战马也杀光了,吃光了,大批的随从便都偷偷的逃散了,离开了苑乡。低矮的土城本就困不住人,只须趁人不注意跳下去,再甩开腿没命的奔逃,只要逃出一箭之地就算安全了。

    一开始,史思明还严防那些试图背叛自己的人,发现叛逃的一律射杀,被抓回来的也用最残酷的刑罚折磨死。

    但时间一长,这种残酷的预防办法并不管用,每天都有数百人成功的背叛且逃离。最后竟然连几位重臣都不告而别,史思明彻底绝望了,食物吃光的第三个晚上,留在他身边的人居然只剩下了一个身体残缺的阉人。那些一同公历过生死的部将和老兄弟们,都轻而易举的背叛了他。

    史思明骂的累了,几行劳累竟扑簌簌从眼窝中滚落,继而他又看向了几乎缩成一团的张狗儿。

    “你怎么还不走?”

    “奴婢,奴婢死也要死在陛下的身边,奴婢绝不会背叛陛下……”

    张狗儿的声音像蚊子一样,这让史思明多少还有些安慰,但紧接着他又黯然叹息道:

    “你,你也走吧,你好歹也跟了朕十几年,朕不忍心看你白白饿死在这……”

    “陛下?”

    张狗儿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看到的却是史思明通红的双眼。

    “走,还不快走!”

第一千九十二章:穷途已末路

    “奴婢,奴婢不走,奴婢就是死,也要,也要和陛下死在一块……”

    忽而,史思明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与以往的嚣张得意大不相同,满满的都是悲凉与自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史思明纵横天下,戎马半生,到头来却只有你这个阉人留在身边!走,还不快走?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了,活命去吧!”

    围在外面的人每一天都在大声的喊着话,最后一个出去的人不但要被寸寸磔杀,还会被夷灭三族。很显然,他们摸准了史思明的脾气,绝对不会低头求饶,也只会选择做留在苑乡城中的最后一人。

    史思明大声的呵斥着这个忠心的奴婢,张狗儿终于确认了这不是戏言,也不是试探,便哭着再次跪下来,向主人诀别。

    “走,走吧,不要在啰嗦聒噪了……”

    随着一阵低吼,史思明竟然捂着脸别过头去,张狗儿再不犹豫,起身便往前院而去。也就在此时,史思明忽然抽出了腰间的横刀,甩手就冲着张狗儿的背影掷了出去,横刀不偏不倚,正好刺中了张狗儿的背身,锋利的刀身洞穿了他瘦小单薄的身体。血淋淋的刀尖刺穿胸膛和衣衫钻出来的一刹那,张狗儿难以置信的盯着胸前,可紧接着他的目光便随着生命的流失而涣散。

    破絮一样的身体就这么不甘心的扑倒在地,殷红的鲜血从口鼻中穿了出来,张狗儿的后头耸动着,喃喃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一句话还没说完,这个可怜的阉人就彻底没了生气。史思明这才起身,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又在张狗儿的身体上踢了两脚,确认他死透了,这才又一屁股坐坐在地上,用一种半是癫狂的声音说着:

    “狗儿,你别怪我,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你不背弃了我,我又怎么忍心杀你呢!”

    说罢,史思明忽的发狂一般,将李狗儿背上插着的横刀抽了出来,然后一下又一下的砍着,剁着……

    史思明并没有绝望,还有三万精锐禁卫驻扎在赵州。他知道,只要这些人得知了自己被困苑乡,一定会南下解围的。现在唯一所需要担心的问题就是如何活下去,只有活下去,等到了援兵才会有意义。

    那些背叛了他的人走也便走了,但早晚有一天……史思明暗暗发着誓,早晚有一天让他们后回到肠穿肚烂。

    一块块生肉被胡乱的码在地上,饥肠辘辘的史思明哪里还顾得上恶心,随手抓起一块便送入嘴中,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史思明的脸上挂着鲜血和狞笑,他在嘲笑他的儿子,既想做*,还要立牌坊,如果痛痛快快的将其杀了,岂非干脆利落?

    苑乡土城外,史朝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从围住苑乡到现在过去了一旬光景,跟随在史思明身边的人也都投降了,可史思明就是不死,他甚至产生了派人潜进去,将其弄死的想法,但一想到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天,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与此同时,好消息也从赵州传来,派去的使者斩杀了史思明的亲信大将,强令数万精锐禁军向东面的饶州开拔。从现在起,史朝义北上范阳的道路彻底被肃清了,而他的父皇史思明不过是砧板上一条可怜的小鱼,随时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致其于死地。

    一念及此,史朝义召来了丁孝礼,交给他一万兵马继续围困苑乡土城,他本人则计划带着大军北上,直捣范阳。毕竟这件事耽搁不得了。

    丁孝礼向史朝义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将此事做的圆圆满满,绝不会让世人挑出半分毛病。

    就在围城之中的史思明还在做着援兵即将到来的美梦同时,史朝义已经带着他的主力兵马经由真定等地直奔范阳而去。

    ……

    德州作为河北道南部的重镇,聚集了大量的南下流民,这里已经重新归属大唐朝廷,唐朝新近派来的颜真卿持节以巡抚河北道的名义,此时就坐镇于德州,并且这里还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以供应难民果腹。

    供应粮食的消息就像涨了翅膀一样,迅速在河北南部蔓延,一批又一批的流民扶老携幼,成群结队的赶往德州。短短半月功夫,德州城左近居然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流民。

    说实话,的确是数不清,这并非夸张用语。颜真卿扶着德州城的女墙,目光极目望去,入眼处尽是黑压压、乌泱泱一片的人,人头攒动竟像海洋即将迎接暴风的前夕一般,处处隐藏着即将暴起的大浪。

    收回目光以后,颜真卿的脸色铁青,局面眼看着就要失控,就算洛阳的含嘉仓有再多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往这里,数目如此庞大的流民,就像一头头没有经过训练的野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暴起伤人,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说不定都会酿成难以收拾的惨剧,朝廷克复河北的大业便有可能因此戛然而止了。

    颜真卿内心中是煎熬的,他曾不止一次的发过誓,不会放弃每一个百姓,但人力毕竟是有极限的,就算三头六臂又如何?面对此情此景怕也是素手无策吧。

    “禀抚君,民军中郎将张贾出城了,末将等怎么拦也拦不住啊……”

    城门吏慌张的赶来报讯,这个张贾是杨行本派来的,专门配合他收拢流民,此人手段也的确有一些,初期被编入所谓民营的流民也的确在短短的旬日功夫就驯服听话了,可眼下德州城外的流民没有百万众,也至少有数十万众,区区一个张贾,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快,快把张郎将追回来,绝不能让让他有半点意外!”

    城门吏刚走,便又有军吏急吼吼上了城。

    “报,邺城急报!”

    邺城是伪燕太子史朝义盘踞的地方,那里有叛军近十万精锐虎视眈眈。颜真卿马上就吸了口冷气,莫非史朝义趁乱引兵杀过来了?

    朝廷收拢流民的初衷是好的,但所有人都低估了流民的数量,短短旬日功夫赶到德州的流民,竟是预计中的数倍有余。如果史朝义当真趁乱来攻,怕是他也素手无策了。

    但手中的军报才看了几眼,颜真卿就忍不住大呼数声:

    “老天助我,老天助我也!”

    原来,史朝义的兵马已经尽数北上,并且大军在一个苑乡的地方停留了近一旬的时间。显然,叛军内部发生了变故。而在一个月前,他们就已经得到过消息,史思明似乎正在河北道大鹿泽一带巡行。难道这一对父子已经反目了?如果当真是这样,可真真是朝廷之福了啊!

    派出去追张贾的人垂头丧气返回城内,张贾的态度很坚决,不管流民有多少,他都会按照既定策略,一口一口的吃下去,将他们彻底转为民营的一份子。

    虽然颜真卿认为张贾实在痴人说梦,但他这种从不轻言放弃的精神还是让颜真卿极是动容,便吩咐下去,一定要对民营的任何行动都鼎力支持,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携带。

    倘若张贾当真有能力将这近百万众的流民收归民营,颜真卿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另一件要紧事则是尽快赶往魏博去见杨行本,说服他尽快发兵邺城,趁着叛军内讧,一举将其击败。

    ……

    范阳,叛乱的兵马迟迟未至,预想中的防守战也迟迟没有开打。封常清则趁着这难得的间隙,对所谓的监国卫率做了一次紧急整编,提拔一部分军将,裁汰掉一些因着裙带关系而忝居其位的人。经过一系列的运作之后,*军的主将郑敬已经隐隐然成了范阳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再有监国代王的幕后支持,各路守军已经俨然有奉其为帅的势头。

    不过,大将军曹敦的伤势经过旬日的将养已经明显见好,现在居然都可以在奴仆的搀扶下下地行走了。

    尽管曹敦身上有伤,但还是在担心范阳城内外的局势,在得知张通儒一直没有被抓获后,就担心的去见监国史朝清。

    原本曹敦已经失去了史朝清的信任,可就是这险些要了他一命的刺杀,又让史朝清觉得曹敦并未与其兄的党羽勾结,所以仍然他十分的尊重。

    “将军的身体如何了?朝清军政事务繁冗,若不是脱不开身,早就过府探望了!”

    曹敦却开门见山:

    “曹某担心,城中还有人与*羽勾结,否则通缉旬日有余,张通儒何以尚未到案啊?怕只怕,太子大军一到,便有人赶着开门献城……”

    史朝清见曹敦说的危言耸听,便有些不以为然,此时的他已经不是旬日之前了,经过张炎、裘柏、郑敬等人的运作,兵权九成在握,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安全感正主导着他的情绪。

    所以,史朝清便觉得,曹敦之所以如此危言耸听,应该打算以此来引起自己的注意,但他现在已经有了左膀右臂,重伤未愈的曹敦便显得有点多余了。只是顾及着曹敦的面子,还是在表面上给予了极高的尊重而已!

第一千九十三章:史贼终围城

    曹敦与史朝清密谈,身为左膀右臂之一的张炎才得以轻松一刻,否则一直被史朝清缠着问东问西,他已经不胜其烦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以往,自己一定会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明志。

    然则,一旦跳出了以往的环境和心理之后,史朝清的一切信任都成了笑话。试问这样一个庸碌而又没有识人之明的人,又怎么可能力挽狂澜呢?当然,在张炎的心中依旧隐隐然的认为着,这天下的正统还是唐朝,现在有了弃暗投明的机会,自是不会轻易的放过。毕竟伪燕只是叛乱起家,原本占了洛阳似乎还有着取唐朝而代之的势头,现在不但失却了河南之地,甚至连河北道老巢都被唐朝军队步步蚕食,这还不算完,一系列的内讧之后,史氏兄弟居然也上演了兄弟相残的戏码。

    回头望了一眼监国所在的便殿,张炎摇了摇头,心道:不论史氏兄弟哪个取胜,最终怕也都步了安庆绪的后尘。

    来到卫率府廨房,进门便见着封常清、裘柏、郑敬等人围坐在一起,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

    郑敬第一个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

    “张炎兄来的正好,猜猜,刚刚在议论什么了?”

    张炎知道郑敬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看他一脸的欲喜还忧,便有点摸不准了,只“哎”了一声便责备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卖这等关子,打这种哑谜?”

    郑敬的表情有些悻悻,裘柏则直截了当的过来拉着张炎去看一封军报。

    “派往南边的探子有消息送回来了!”

    闻言,张炎精神登时一震。

    “可是,史,史贼有了消息?”

    说着,就急不可耐的去看那封军报,竟是史思明禁卫精锐的动向,不过这动向却令其大觉奇怪,数万人马既没有向南,也没有向北,而是奔往东面的饶州。

    “饶州再往东南就是,就是朝廷兵马所及之地,难道他们要正面发起进攻马?”

    裘柏冷笑了数声,这才说道:

    “如果是正面进攻倒说明史思明尚且还能控制这支兵马,没有任何准备的发起进攻,只能证明一件事……”

    结果尚未说出来,张炎已经明白了,史思明一定已经失去了对这支禁卫精锐的控制,那么史思明现在究竟是生是死呢?

    “史贼难道已经不在人世了?”

    “现在还没有具体消息,等着吧,陆续会有探马回来,到时候就知道这对父子再闹什么鬼了!”

    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封常清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几日他的身体总是觉得疲惫无力,这么耗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总归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了之前的预料,也许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呢。

    “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史贼父子一定在某处发生了内讧,结果有八成以上是史朝义取得了胜利或者上风,至于史思明的生死,现在已经不是重点了!”

    史思明如果败给了史朝义,就算他还活着,在短时间内也绝难翻身。如此,活着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裘司马,河东的兵马何时可出井陉啊?如果择机得当,或可将史朝义的兵马与半路劫杀,消灭!”

    裘柏登时脸上一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继而马上又恢复了正常,从容道:

    “按照时间推算,这几日也应该有所动作了!”

    实际上,封常清早就看出来了,裘柏不要命的追上来,可不是什么有意捞一把功劳,明显是奉命监视他们,只不轻易说破而已。

    经过了这几日的并肩作战,封常清对裘柏的看法也算有了进一步的改变,管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不都是为了一件事吗?那就是伺机对贼穴范阳做最后致命一击。

    “现在,范阳已经大致在咱们的掌握之下,只要曹敦得不到史朝清的信任,咱们就可以继续名正言顺的接管城防,等到河东大军兵临城下,便可与之配合,打开城门……咳咳咳……”

    才说了几句话,封常清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紧接着就像来回拉满了的风箱一样,咳嗽的没完没了,足足有半刻钟才堪堪停了下来。

    一干人都担心的看着封常清,仅从其灰白的脸色也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很不好。

    就在此时,浑身披甲的何敞急吼吼奔了进来。

    “来了,来了……”

    张炎第一个问道:

    “谁来了?”

    “史朝义的兵马!”

    史朝义的兵马最终还是来了,他们刚刚商议和揣测的河东出兵,将史朝义叛军消灭在北上途中一事,看来也落空了。就在刚刚,史朝义的主力兵马已经抵达了范阳城下。

    战鼓声隆隆响起,连绵不绝,每一下似乎都敲在了人的心脏上。

    “该来的总会来,各门守军这几日一直在做着应对攻城的演练,城内外兵马也有选择性的进行了轮换,是骡子是马,就看这一刻了!”

    封常清低低的说了一句,继而忽的站了起来。

    “走,去城上看看!”

    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作为一干人的主心骨绝不能表现出过分的虚弱,就算爬,也得咬牙坚持着爬到城墙上去。

    出了廨房他们就已经能听到气势不小的喊声,明显是刚刚兵临城下的史思明部叛军。

    登上城去,果见到距离城外数箭之地已经密密麻麻遍布着步骑兵马,呜嗷叫嚣,气势如虹。

    布置在城外的兵马已经渐显惊慌,显然范阳周边的这些军镇兵马对史思明麾下的精锐都有着本能的畏惧。

    “若史思明部来攻,城上城下相互呼应,就算不敌,至少也可抵得住旬月之期!”

    何敞追随封常清作战多年,对这种情况也有着自己的论断。现在守城的问题关键在于,守军都是一群临时拼凑互不统属的乌合之众,人数看起来不小,却只能做样子货,一旦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城下面那些人很容易就会因为存了自保之心而崩溃。

    就是这种表面上的稳定,也是他们在这十几天的功夫里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才勉强维持住的。

    封常清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史思明叛军,很显然这些人在展开兵马,并对范阳进行包围,他知道仅仅凭借手头的这点力量,也只能起到拖延的作用,最终还要等来自河东的神武军主力开到,如果河南的神武军也一并北上,分两路对河北叛军进行夹攻,胜利就真的不远了。

    城墙上的风不小,一口气没喘匀,封常清被呛了一口,登时又是阵阵剧烈的咳嗽,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算强行憋了回去。

    这时,史朝清气喘吁吁的也上了城墙,当他听说兄长的兵马抵达城下时,尽管此前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但还是无可避免的有些慌了。直到在城上看见一众臂膀均在,一颗悬着的心也就缓缓的落了地。

    “叛军兵马势大,我军当如何防守,反击?”

    他特地在防守的后面加了反击二字,因为经过这些日子的清点,城内外的兵马,仅在籍的就有近十万人,据他所知,兄长史思明的兵马也就十万人,双方实力大体相当,只要防守得当,耗光了攻城兵马的锐气,反击不久顺理成章了吗?

    然则,他这番极为放松乐观的话,众人却并没有积极的报之以回应。意识到冷场的史朝清尴尬笑笑,自我解嘲道:

    “城外兵马或许厉害,只要咱们据守得当,定能坚持到父皇兵马返回范阳的!”

    闻听此言,张炎更是暗暗摇头。

    “看来这个史朝清当真是庸才无疑,都到了这般地步,难道他还意识不到史思明已经凶多吉少了吗?此人不但没有半点担心,反而还在妄想着史思明能够帅军回援,实在是蠢到家了!”

    “监国请坐镇府邸,城上指挥,有末将等在,尽管放心就是!”

    郑敬作为名义上的主将,自然承担起了劝说史朝清离开城墙的任务,这倒不是他们嫌弃史朝清碍眼、碍事,而是怕城外的流矢不长眼,万一射中了这个倒霉蛋,一切计划便有可能都要落空了。

    不过,跟在史朝清后面登上城头的还有重伤未愈的曹敦。曹敦是被两名壮硕随从硬生生抬上来的。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身上的箭创贯通胸口,捡回条命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彻底恢复打算继续领兵,少说也得三两个月的功夫。

    三两个月的功夫虽然不长,可对于情势危急的范阳而言,却是太慢了。

    对于守城,曹敦显然已经力不从心,强撑着瞄了几眼城外的情况,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是知兵的,郑敬等人的话,糊弄得了史朝清,却绝对不弄不了他。

    “你们说说,打算如何守城?郑敬,这些布置都是你做的吗?”

    曹敦毕竟在军中积威已久,郑敬本能的低下头,毕恭毕敬的答道:

    “这些布置确系出自末将之手,只要内外呼应相援,即便叛军牙口再好,不被崩下几颗好牙,也休想靠近城墙半步!”

第一千九十四章:叛军势如虹

    曹敦重重的嗯了一声,也不置可否,便示意随从将他扶到一旁的石墩处,坐下来歇息一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重伤未愈,能够坚持着上了城墙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史朝清见曹敦对城防如此上心,不禁十分动容,此人身负重伤,却依旧强撑着到城墙上视察防务,如此忠于国事,如果不是对此人仍旧存有疑虑,生怕其勾结太子作乱,恐怕早就对其委以重任了。

    一时间这一段城墙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曹敦吸引了过来,城中诸军几乎都听过曹敦遇刺身亡的谣言,也都听过朝廷出面辟谣的公告,现在看来曹敦遇刺恐怕是真,身亡则应该是假的,只是其重伤看似未愈,应该是九死一生才对。

    曹敦现在也不怕走漏风声了,他实在没想到,监国竟然能在旬日功夫,就将城内外的兵权收拾的七七八八,甚至不用起坐镇,居然也提调得动。这对一个历来不被大臣众将们看好,又几乎没有领过兵的年轻人而言,不啻于一个天大的奇迹。

    他一直在暗暗的感叹,从前是看错了史朝清,难怪史思明一直力排众议,打算废长立幼,现在看来史朝清的能力岂止是胜过史朝义一头呢?史朝义打仗的确勇猛,但也仅止于勇猛而已,真让他面南背北登基称帝,其能力充其量也就是第二个安庆绪,恐怕这大燕朝也就葬送在他的此人的手里了。

    想到这些,曹敦竟忍不住泪流满面,继而又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坚持住了,如果再耽搁在城上,恐怕就要当众昏晕过去。为了不在这里当众出丑,就急着命随从将其抬下去。

    就是这样,曹敦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史朝清。

    “监国将城防布置的妥妥当当,臣,臣心甚慰,但郑敬,郑敬此人虽有些许将才,却心术不正,不可,不妨啊……”

    说这话时,曹敦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

    史朝清的脸上顿时又浮起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他刚刚对曹敦的疑虑少了几分,现在见他如此杯葛郑敬,究竟是何居心呢?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史朝清也不好与之争执,便胡乱应付着点了点头,交代那两个随从一定要小心,就目送着病恹恹的曹敦下了城。

    这一下史朝清总算是放心了,曹敦虽然质疑郑敬的为人,可究竟是没有跳出一个字的毛病,看来张炎推荐的这个裘柏,以及裘柏推荐的郑敬,都是难得的,一等一的人才啊。

    想到这些,史朝清不禁仰天庆幸,庆幸自己在这危难的时候遇到了如此之多的良臣良将,一时间他的内心不免高低起伏,冲动驱使着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些大事来,证明父皇选择自己监国,是用对了人。

    现在,就从打退太子的叛乱开始吧!

    正暗暗思量间,破空之声陡然传来,史朝清尚未反应过来,脸上就能感觉到一阵风骤而刮过,紧接着惨叫哀嚎顿时腾起。定睛看时,却是他身后几名军卒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挣扎着。

    一根小臂粗细的“长箭”洞穿了其中一名军卒的胸口,那名军卒双眼无神的望着天,似乎对自己的死亡一无所知……

    “是床弩,叛军有床弩!”

    原来是城外的叛军竟以床弩向城上示威,可见嚣张到了何种地步。

    有部将当即便主动请命出城应战,杀一杀叛军的士气。不过,裘柏却及时的劝阻了。

    “监国不可,城外叛军士气如虹,此时正当避其锋芒才是,不宜硬碰硬!”

    史朝清从善如流,当即就接受了裘柏的劝谏,下令全军严守范阳城。

    一连串的军令下达以后,史朝清又对裘柏、张炎等人说道:

    “多亏了有卿等出谋划策,否则,否则朝清真不知道能否将一个完整的范阳交还到父皇的手上!”

    众人心想,史思明现在都已经凶多吉少,就算他守得住,也难以在把范阳交还到史思明的手上了,即便是交还,也只能好好的守住了,交还给唐朝。

    腹诽的话自然不宜当众说出来,张炎很快就劝说史朝清赶紧下城,因为太子所领的叛军拥有床弩,而床弩的射程超过两三里地,能射到城上依旧势道不绝,连伤数人,万一伤了史朝清,对军心士气的影响是无可估量的,他们的计划也难免前功尽弃。

    这时的史朝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坚持着声称欲与将士们同生同死。

    但,郑敬等人这时也过来劝说,在众人几乎是强行拉着他下城的情形下,史朝清才半推半就的离开了范阳城头。

    至此,郑敬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看了一眼面色有些灰败的封常清,小声道:

    “封大夫……”

    登时,封常清就瞪了他一眼,郑敬赶紧改口道:

    “不,是封司马,末将该打,该打,一时口误……”

    封常清有气无力的叮嘱道:

    “城中人多眼杂,耳也杂,切不可再如此了!”

    “是,是是,末将记下了!”

    郑敬见左右的军卒都距离他们有很大一段距离,便又压低声音道:

    “朝廷的兵马何时能到 啊?史朝义叛军势大,怕,怕城内这些乌合之众守,守不住……”

    “旬日功夫还是没有问题的,安心守城就是,河东神武军早就已经有所动作,相信很快就到了!”

    神武军的名头,郑敬是知道的,燕军几乎所有的败仗都是栽在了神武军的手里,现在燕军内部差一点已经到了谈神武军色变的程度。军心如此,试问又还有什么希望能够恢复到起兵之初的那一年呢?

    不过,史家父子才不管这么多,他们只要能割据一道之地,能作威作福便可,至于其他,恐怕也没有那么远的心胸。

    “准备准备吧,叛军马上就攻城了,今日有的累呢!”

    郑敬又举头向城外望了望,但见史朝义的兵马列阵整齐,但却似乎没有立即攻城意思。

    “城外的叛军,此时应该是在虚张声势吧!”

    话音刚落,便听得城外叛军战鼓陡然急促了起来。

    郑敬的先头马上一惊,史朝义部与所有燕军一样,无论战鼓抑或是号角都是同等规格,所传递的内容也是一模一样的。

    “不好,叛军攻城了!”

    史朝义部叛军的攻城突如其来,以至于许多人都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城内发生的变故的确对守军影响十分之大,尤其是曹敦不明不白的遇刺以后,军心和士气都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而与此同时,更严重的问题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又有了更加令人胆战心惊的谣言,称大燕皇帝已经在南巡途中遇害了。

    这些消息一开始只是在低级军将和士卒中流传,很快这些消息就传到了各军主将的耳朵里。各军主将当然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严令禁止传播谣言,一旦发现便立即就地正法。

    尽管各军主将应对得当,但对军心还是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影响。

    最先与叛军接战的是城下的镇军,经过旬日的安抚,他们已经接受了阻击攻城叛军的任务,但显然士气不高,一经接战就败得四散奔逃。看得在城上观战的郑敬频频咋舌。

    “这,这些镇军虽然弱了些,可,可也不至于一触即溃吧……”

    一旁的何敞低声讥笑道:

    “*镇又何尝弱了?还不是一样……”

    郑敬的脸上闪过些许尴尬,*镇的兵马的确被先期返回范阳的史朝义部兵马打的大败,但不知何故,其后续动作没有跟上,竟平白的让封常清捡了便宜。不过,他还是庆幸的,如果不是被封常清捡了便宜,他现在早就成了一团腐肉了。

    却听裘柏叹息一声道:

    “城外的那些兵马早就是守城的牺牲品了,他们没有四散奔走,已经实属难得,为了范阳城,他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这当然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裘柏从来都不会以燕军一员自居,从一开始也是存着个看戏演戏的态度,城内的兵马也好,城外的兵马也罢,在他眼里都是史贼叛军,死的越多才越好呢。

    不过,许多被临时抓了丁的百姓也混杂在城外诸镇军之中,这些没有来得及逃难的百姓又何其的无辜呢?

    史朝义叛军的攻势愈发猛烈,在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抵达了范阳城外的护城河下,只不过护城河早就因为天旱而干的一滴水不剩,成了一道壕沟。

    这些人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步卒身后跟着数不清的人推着板车,上面装满了沙土石块,到了壕沟前面就将车上的沙土石块倾倒进去,如此往复几次,竟大有将壕沟部分地段填平的架势。

    郑敬这才缓过神来,大声的呼喊着:

    “放箭,放箭,不能让他们把壕沟填平了!”

    事实上,范阳城的护城河极宽,从城墙上到护城河外沿,已经接近一箭之地,普通的两石弓射出去,即便射中也到了强弩之末,很难造成有效的杀伤,只是白白浪费箭矢而已。

    所以,各军将并没有执行放箭的命令,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城下壕沟被一点一点的填平……

第一千九十五章:捷报至长安

    郑敬经过了最初的尴尬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那道军令的不合理之处,马上又将注意力投在了城墙内侧堆积如小山一般的木料石块,这些都是应付守城之物,他上前去打量了一圈,心中却有些打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靠这些木料石块能守得多久呢?郑敬又扭头看了看面色灰败的封常清,以及他身边那些随从,不禁又多了几分信心。这些人能在短时间内,将范阳城内原本将近一盘散沙的军心收拾的服服帖帖,其能力还是可见一斑的。

    “击鼓!”

    裘柏忽然高喝了一声,将郑敬吓了一跳,他现在的身份是监国卫率长史,又被史朝清委以重任,自然“有权”指挥城上各部守军作战。郑敬咂了咂嘴,忽然发现自己的位置很尴尬,无论在能力或是胆识上都不如这些人,与其争着表现而丢丑,不如老老实实的缩在后面,等着现成的胜利就是。

    城墙上战鼓隆隆锤响,城下的战兵作为填命的肉墙不被报以多大希望,虽然初接战时,有大批人四散奔逃,但留下来的一小部分还是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这一点,就连封常清都有些吃惊,看来幽燕之兵的强悍,真乃是冠绝天下的啊。他在暗暗的想着:如果当初镇守洛阳时,他所率领的兵马能有这种水准,怕也不会败的那么惨。

    城墙上的战鼓声又进一步的激发了城下战兵的战斗意志,抵抗开始变得激烈而又悲壮。一批批无路可逃的战兵不是力战而死就是被逼向身后的壕沟,纵身而下。

    攻城的史朝义部叛军采取了分段进攻的方式,只在关键处突进到干涸的护城河边,倾倒土石以将护城河干涸后形成的壕沟填平。与此同时,大量的攻城器械被推进到了护城河边缘,这其中就包括床弩,床弩的箭矢足有成人手臂粗细,长丈余,用绞车绷紧弓弦后,射出去便直直的没入夯土城墙墙壁之上。

    如此,一支又一支的床弩箭矢插在了范阳城的夯土城墙之上,这个时代的城墙清一色均以夯土筑就,筑成后墙体坚硬堪比铁石,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怕水,一旦被雨水或是河水浸泡,时日一长就会有坍塌的危险。

    这一点,稍有点打仗常识的人都知道,眼看着脚下城墙被床弩箭矢钉的刺猬一般,心里便大是不解。今年眼看着是大旱之年,到现在居然也没有一场雨。又指望什么来水淹城墙呢?

    如果连降暴雨,再加上水泡,深深没入城墙的床弩箭矢就会将水引入墙体内部,加速城墙的坍塌过程。然则,现在连一滴雨水都没有,就算将墙体插满了箭矢,也不会对范阳城墙造成多少影响,充其量是难看了一点,看着有些可怖而已。

    看来史朝义的叛军每每攻城都会按照一定的套路行事,郑敬虽然只是镇军的镇将,但也多少了解一些精锐战兵的作战方式。

    “护城河被填平以后,攻城战就会正式开始,传令各部随时做好准备!”

    裘柏沉声传令,别看他在河东神武军中只是个小小的司马,却从天宝十五年开始就参加了大大小小部下五十次的防守战。因为河东神武军向来以守城为主,所以防守而言,他的经验也丰富至极。

    派往各段城墙了解情况的军卒也陆续返回,其中面对攻城压力最大的方向位于城北。一行人便离开了西段城墙,而赶去了北段城墙。刚刚转到了城墙北段,便能听到异常激烈的呼和呐喊之声,显然这里的战斗要激烈的多。

    攻城战时,虽然攻方在拥有优势兵力的情况下会发动全面攻城,但还是会挑几段城墙作为重点攻击的位置。很显然,北段的城墙就被史朝义部叛军选做了重点进攻的位置。

    郑敬向城外忘了一眼,差点被吓的灵魂出窍,原来一整段的护城河居然都已经被填平了。大量的攻城器械竟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架势,不少云梯甚至已经靠上了范阳城墙。

    攻城的史思明部叛军有节奏的喊着号子,像潮水般,一浪猛过一浪,涌向了范阳城墙。

    郑敬不过是个小小的镇将,何曾见过这等骇人的场面,不免有些惊慌失措,失声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

    裘柏却依旧是一副平静的面孔,这些年他见过的骇人场面已经数不过来,河北叛军攻城的套路也早就谙熟于心,这些大型攻城器械看着多如牛毛,但这只是攻城战的开始,想要攻下城高池深的坚城,没有十天半月,甚至三两个月,是不可能的。除非,想到这里,他看了看身旁脸色灰败的封常清,他实在想不明白,当年的洛阳城为何会在短短的几天内就失陷了,洛阳作为大唐东都,其城墙甚至比长安还要高还要坚固,城内含嘉仓所储存的粮食足够满城军民吃用十几年,就算守城的兵马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也不至于在短短几天内就失陷了吧?

    不过,那些都已经成为前事,现在关键在于范阳绝对不能在短短几天内,或是十几天内失陷。裘柏暗暗想着,他要将范阳当做一颗钉子,狠狠的钉在河北,将河北诸路叛军牢牢的吸引在城下,将这些虎狼之师彻底折磨成疲敝之师,到那时神武军大军开到,就可以从容的摘果子了。

    念及种种,裘柏的脸上竟闪过一丝异样的笑容,但这一丝一闪即逝的笑容还是被郑敬发现了。郑敬不免暗暗嘀咕,这个裘柏究竟在想什么……

    ……

    数千里之外的长安,随着接连不断的快马驰入城内,来自河东、河北的军报也陆续被送抵了秦晋的案头。

    颜真卿那里的情况在秦晋的预料之中,大批的流民一定会成群的涌向德州一带,只要神武军民营按部就班的进行收编安抚,即便会损失一些流民,但总会有结果的。令人意外的情况则出在河东,准确点说是滞留在塞外的封常清残部,带来了惊喜。他们居然成功的混入了范阳城,并且将史朝义部叛军成功的牢牢吸引在城下。

    “果然是老天助我大唐,史贼内讧,正可趁此时机一举克复河北,彻底将叛贼剿灭!”

    第五琦兴奋的一砸案头,腾地站了起来。

    近日,秦晋为了方便与政事堂沟通,已经将办公之所移到了皇城之内。所以,第五琦每日都会到秦晋这里小坐一阵,以沟通当日的政务。今日正巧,刚刚落座,来自河东的军报就到了。

    一切顺利的出人意料,第五琦兴奋的在屋内来回转着圈子,甚至忘记了在秦晋面前这么做是很失礼的一种行为。

    秦晋待人向来宽和,这种小事也从不放在心上,只微笑着看第五琦激动的转圈子。不过,第五琦转了几圈之后马上就平复了下来。

    “河北道的战事年内可定,河西道的战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秦晋点了点头。

    “河南、河东之兵两面夹击,河北道诸部叛军命不久矣。不过,出兵却不能急在一时,须得平原郡流民彻底收编完毕。否则,那就是一个随时都可以爆发的隐患!”

    秦晋的话让第五琦吃了一惊,他马上就意识到,秦晋令河南的神武军徘回于黄河沿岸,其目的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北上击贼,恐怕也是在监视着以德州为中心,聚集的上百万流民吧。

    一念及此,第五琦心中不禁凛然,百万流民啸聚一起,稍有个风吹草动,流民恐怕就会边做流贼。原来,秦晋令河南神武军徘徊在黄河沿岸,定是随时做着流民变流贼的准备吧。

    “难道河北道的流民还有生变只可能吗?”

    秦晋道:

    “如果处置得当,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颜真卿作为河北道巡抚倒是称职,只要开赴河北的民营能够按部就班的达成计划,应该不会出现什么纰漏。大军在侧,也是迫不得已,以防万一!”

    所以,秦晋一直在等,等着河北道流民处置的七七八八,局势已定之后,河南神武军没了后顾之忧,自然可以大举北上,与河东道卢杞的兵马夹击史朝义部叛军了。

    “颜真卿的军报上说,史思明应该是被史朝义困在了苑乡小城内,不知何故,只围而不攻。史思明所部也俱被史朝义分化瓦解收编,或许咱们还可以在这里做点文章!”

    “苑乡?不就是战国时沙丘宫故地吗?难怪,难怪……”

    第五琦惊奇的啧啧连声。

    “也不知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居然想要模仿公子成活活饿死赵武灵王,这不是刻舟求剑吗?”

    第五琦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史朝义的不屑和嘲讽,的确,史朝义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立取史思明性命,以消除一切隐患和不确定的因素,如此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河北道所有可以团结的各部兵马。

    可史朝义偏偏在苑乡耽搁了旬日功夫,又不肯对史思明痛下杀手,也许这就是封常清所部得以顺利混入范阳城中的外部原因之一吧……

第一千九十六章:重心将转移

    “朝廷平叛五载,今日终于见到了曙光,当得,当得浮一大白啊!”

    第五琦兴奋激动的有点手舞足蹈,他的性格不像韦见素那么内敛,无论高兴或是愤怒,或多或少的都显露在了脸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种性格虽然不利于权力斗争,但他只要兢兢业业的一心扑在公事上,自有秦晋在幕后为其保驾护航,大大小小的是非只须动动手指,挥挥手就能轻而易举的挡掉,唯一需要提防的,也只有他和夏元吉与韦见素的明争暗斗了。

    最近虽然他们之间的*味淡了许多,可秦晋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如果稍有不察,说不定就会出什么连他都预料不到的乱子。

    现在,第五琦显然是干劲十足,由他主持的盐铁*很成功,朝廷府库的岁入比至德元年多了岂止三两倍?

    因而,秦晋也越来越觉得第五琦顺眼,平日里除了公事以外,扯的闲话也多了起来。

    “对对对,当得浮一大白,不过,这军中却是有禁令,不得饮酒,何如以茶代酒?”

    闻言,第五琦先是一愣,继而摇着头笑道:

    “大夫怎么糊涂了?这是在政事堂,可不是神武军中,就算饮酒,军中的禁令又如何违犯呢?”

    秦晋也拍着脑袋,尴尬一笑。

    “却是如此,正好也到了午饭时间,何如就好好吃喝一顿!”

    说话间,佐吏已经极有眼力的下去布置,政事堂中由于常年有人当值,因而也设了厨院,什么吃食都有,当然也包括酒了。

    很快,简单的酒肉吃食被一一端了上来,登时,堂内酒香、肉香阵阵诱人。秦晋和第五琦都不是夏元吉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 ,简单的酒肉一样可以当做天上佳肴。

    喝过两杯之后,两人又就河北的局势议论了一番,大体上还是出兵的时机,以及叛军的内讧究竟对朝廷有多少利好。

    然则,这些东西都只能通过已知的消息推断,谁也不可能拍着胸脯保证,某日某时某地就一定会大胜,但总体而言,只要各路神武军发挥正常,颜真卿和张贾将民营搞的有条不紊,成功和胜利还是可以预见的。

    第五琦的酒量并不是很好,几杯下肚之后,脸上就已经发红,说话也更为大胆。不知是不是出于患得患失的缘故,他又开始担心,河北的战局哪里没有想得周全,万一有所失误,导致功亏一篑,岂非令人扼腕?

    秦晋则笑他杞人忧天,想得太多。

    “史贼不得人心,朝廷平叛成功乃大势,就算错失了这次机会,还有下次机会,总不会拖延三五年的。”

    第五琦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下吏也知道,可河西的局势一天紧似一天,政事堂里堆积的告急公文都有一人多高了,每每看到这些,却只是一些简单的回复,让河西地方量力而为,干着急却无处使力,身为宰相每每午夜梦回都心难安呀!”

    秦晋看得出来,这些话都是出自第五琦的肺腑,如果不是喝了点酒,或许他也不会有现在的失态。但是,也正是他的失态,说明了他对河西局势的焦虑。

    实话说,河西的局势也让秦晋寝食难安,据最新的消息显示,西域诸胡勾结了大食人对河西发动猛烈攻势,现在唯一令人担心的就是废太子李豫是否与诸胡和大食人勾结到了一起,如果是那样的话,恐怕麻烦就比想象中的大多了。

    思忖了一阵,秦晋终于开口说道:

    “今日便与相公交个实底吧,我已经做好了放弃河西的准备,饭的确要一口一口吃,如果河北道不宁,朝廷就无法放手西征,北方的契丹人也很可能趁虚而入,因而只能先东后西了!”

    秦晋的确是忌惮废太子李豫带来的影响力,但比起李豫的影响,素有半天下之称的河北道却是必须率先平定的,数百万流民必须得到妥善的安置,河北道无论在出产粮食和征发兵员上都是朝廷的大护,当年安禄山还未造反的时候,仅仅靠着河北一道的兵员,三镇边军就打的契丹人满地找牙。

    现在河北元气大伤,不指望着他们再把契丹人打的满地找牙,只要能保得大唐边境安宁就已经是大功一件,至于是否彻底平定契丹人,那是西征以后再考虑的事了。

    听到秦晋提及西征,第五琦则更有些兴奋了,一连灌了两口酒下肚。

    “大夫只说,西征需要粮食几何,钱几何?下吏定会令府库足矣支用!”

    秦晋笑了,这个第五琦的确能干,他许下的愿几乎尽数达成,尤其是开源节流上,那是卓有成效。虽然在某些方面难免有敛财的嫌疑,可战乱之时,难免要有些权宜之计,只要能够保证朝廷这架大机器可以继续良性运转,将来战事彻底平定以后再逐渐还利于民就是。

    之时这其间有个度比较微妙,秦晋一直很小心翼翼的把持着。

    “神武军供应自成体系,无须朝廷府库负担太多,现在朝廷第一要务就是保证大片抛荒的田地有人耕种,有粮食可收,至于西征的准备,关中神武军已经在做相应的演练和准备了。”

    “大夫容禀,西征远不同于在中原或是河东作战,远去西域左右数千里之遥,均是没有人烟的戈壁,就地补给几乎是不可能的。天宝年间,朝廷在西域征伐频频,靡费几乎占了岁入之半,就连养兵最多的河北诸军阵也比不得啊!”

    秦晋愣怔了一阵,他当然也知道经营西域是一件极为耗费钱粮的大事,具体数字也是谙熟于心的,尤其是郑显礼赶赴西域以后,神武军自家的补给线也反馈回来不少相应的数字,也都说明了在西域兵马是有多么的靡费。

    但是,靡费的钱粮竟然占了岁入之半,可就不得不让秦晋头疼了。这也是秦晋的疏忽,没有考虑的周全,天宝年间已经是唐朝最为鼎盛富庶的时代,如果按照经营西域以全盛时的状态反推,那时的岁入少说也有四五千万贯钱。

    “第五相公可有良策?”

    秦晋虚心的求教,他在这方面毕竟经验不足第五琦。然则,第五琦却摇头苦笑道:

    “大军征伐,军需靡费都是投不得机,取不得巧,真金白银就得花花的用出去,唯一可以预见的,就是这仗须得打多久,如果旷日持久下去,就算再强盛的国家都有覆灭的危险啊!”

    开元初年,玄宗皇帝以姚崇宋景为相,这两位名相第一个谏言就是止战,止兵。止战,止兵可不仅仅是为了少打仗,少耗费粮食,关键就在于其耗费的国力,是从人口到储粮的全面消耗,甚至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打仗,就会耗粮、死人,打仗的人多了,死的人多了,耕种的劳力也必然减少,相应的粮食就会减产,粮食减产便会出现供应不足的可能,而一旦粮食供应不足,流民便会出现,流民中饿死病死则是家常便饭。出现流民,也就意味着大片的耕地即将抛荒,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对一个农耕国家而言,这种伤害往往是深入肺腑的,初时症状并不明显,可一旦发作就是会要人命的绝症大病。

    秦朝统一六国后,国力何等昌盛?但穷兵黩武也不过十几年就折腾的民变四起,最终亡国灭种。再比如汉武帝时期,对四夷大肆征伐,连年战争之下,一样是流民四起,不可聊生,好在这位皇帝有着足够敏锐的嗅觉和足够高超的能力,悬崖勒马,才免于重蹈秦始皇的覆辙。

    第五琦说的隐晦,实际上已经在暗示秦晋,西域是个无底洞,在没有准备好之前,贸然的陷进去,很可能就会把整个唐朝拖进不见底的深渊。

    秦晋当然明了第五琦话中的暗示,便道:

    “征伐西域那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抓紧结束河北的战事,如果不能抓住这史贼内讧的大好机会,恐怕河西之地便要忍痛断腕了!”

    秦晋一开始与第五琦商谈时,对河北的战事并不急迫,但却不意味着他没有一个通观全局的谋划,先东后西的策略定下以后,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暂时放弃河西,收缩兵力全力防守陇右与朔方,西域诸胡就算勾结了大食人,甚至再加上废太子李豫,怕也难以轻易的越过这道防线。

    当第五琦听到了秦晋的谋划以后,还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秦晋已经做了如此之坏的打算,甚至于连暂时放弃河西的决心都下定了。但也惟其如此,一切准备才能更充分,真的遇到这些麻烦的时候,才有可能按部就班的从容应对。否则临时抓瞎,所带来的危害则是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

    “大夫深谋远虑,下吏自愧弗如,可,可西域诸胡就算加上西域之西的大食人,难道就能轻易的夺取河西之地吗?他们,他们远道而来,补给也同样是困扰他们的一道大难题啊!”

第一千九十七章:囚徒脱牢笼

    在第五琦看来,西域叛乱诸胡勾结了大食人诚然兵威大胜,兵锋势难当,但如果要深入河西,同样也面临着唐.军的补给问题,河西之地的粮食产量诚然不低,但若养活大军也还是困难的,必须由外地调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朝廷向河西调粮,经过陇右,翻越祁连山,直抵张掖。但叛乱诸胡打算调粮,西域戈壁处处,其成本可是要倍于朝廷的。

    秦晋苦笑了一下,摇头道:

    “第五相公博古通今,怎么就忘了以战养战之说?诸胡叛军与大食军只须沿途袭扰各城各堡,所劫掠的粮食便足够支用消耗,又何必费尽力气远调呢?”

    第五琦愣住了。

    “这,这……”

    第五琦也是处处都以朝廷用兵和调拨粮食的经验作为参考,就想当然的以为诸胡与大食兵马也会如此,殊不知,如果天下间的仗都要依靠这种完备的后勤补给作为保障,数百年后也就不会有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的结果了。秦晋暗暗嗟叹着,打仗最怕的就是这种对手,不顾一切的毁灭可以摧毁任何抵抗。

    不是因为对手残酷无情,只因为没有消耗之忧的兵马,其机动转战能力,远在需要后勤补给之兵马的数倍之上。换言之,唐朝的兵马出征之时,需要中央政府统一提调各项物资,不足的然后于沿边各郡就地征发取用。如果跨越国境,则要组织数量更为庞大的民夫跟随补给,军队的合理进军速度与民夫补给的距离是成反比的。

    进军速度一旦超过了一定比例,则会随时面临断粮的危险,一旦断粮,纵使几十万大军,土崩瓦解也是顷刻间的事。

    这些,都是秦晋早就想过了多少遍的。所以,对河西乃至西域的大举用兵,必须谨慎,只要出兵,便务求一战而胜。此前,他派遣郑显礼统辖安西四镇,所领兵马不过万余,补给的压力自然不会很大。

    但也惟其如此,才让西域诸叛胡勾结大食人钻了空子。

    除了这一点以外,西域诸叛胡敢于勾结大食人长驱直入西域,还有另一个不是原因的原因。那就是一直觊觎西域的吐蕃被神武军一战打垮了,已经无力向西域发展,当然也就不能阻止大食人染指西域的企图了。

    当然,有所利则必有所弊,中央王朝彻底控制吐蕃诸部,就长远而言是利大于弊的,因此而带来的问题,也可以一个一个逐步解决。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在筹谋之中,只等河北战事尘埃落定,秦晋就可以抽调神武军的百战精锐奔赴河西。

    忽然,第五琦提议道:

    “回纥可汗磨延啜罗依靠我朝出兵才能顺利控制回纥诸部,何不命回纥部由天山北路南下,进击西域之乱胡,以缓解河西的危局呢?”

    调回纥兵参战也是个法子,但秦晋却认为,这枚棋子需要用在更合适的地方。况且,回纥内部的叛乱刚刚平定,磨延啜罗也刚刚夺得了可汗之位,统治并不是十分的稳固,现在就让他出兵面对强敌,一旦战败,甚至有可能重新激起草原上的叛乱,反而成为唐朝的麻烦。

    秦晋的担心,第五琦认为很有道理,可放着回纥这支奇兵不用,他终究觉得还是有点可惜。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好的主意,所幸自斟自饮,连喝了两大碗酒,又将案上盆中的羊肉撕下一块,放在口中机械的大嚼起来。

    “好了,第五相公也不必过于为此事忧心,朝廷的精力主要还须放在河北,切不可以为尽在掌握中就能掉以轻心!”

    第五琦有些醉了,便不以为然的道:

    “史贼思明一死,其子皆庸才,无一人可以服众,河北叛军必然再次分崩离析,还会有什么反复呢?”

    ……

    河北,邢州苑乡土城。这里早就成为了一座死城,一个衣衫褴褛,须发肮脏蓬乱又骨瘦如柴的汉子正在一处墙角拼命的挖着,掘着……刚刚他发现了一直老鼠钻入墙角的洞中,只要将这只老鼠逮着,今日的吃食便有有了着落。

    这个为了一只老鼠而双眼冒光的狼狈汉子正是“大燕朝”皇帝史思明。史思明被儿子困在这座鸟不拉屎的土城里已经有半月时间,在众叛亲离之后,他唯一可做的就是活下去,为此他吃光了土城里残留的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包括唯一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宦官,李狗儿。

    现在,史思明又盯住了这支倒霉的老鼠,很快墙角的土被挖开,土洞里隐约露出了老鼠的头,尖尖的头上有一双绿豆大小黑油油的眼珠,竟还闪着一丝恐惧,也许它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了吧。

    史思明没有半分犹豫,右手如闪电般的的抓了过去,随着一阵吱吱的惨叫,那只倒霉的老鼠甚至没来的及挣扎就被捏断了脖子。

    苑乡土城中没了人烟,就连这只老鼠都骨瘦如柴,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强,史思明用他那双肮脏污秽而又有力的大手将老鼠皮撕了下来,然后将血淋淋的一小团肉放在口中,囫囵嚼了几下便草草咽下肚中。

    一只老鼠对于史思明这个七尺汉子而言连塞牙缝都不够,寻常时日,他一顿饭就能吃五斤羊肉,喝下二斤酒水。想想从前酒池肉林,美女相伴的日子,这个搅乱了半个天下的枭雄竟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沦落至此,恐怕再强大的人也会绝望和愤怒吧。

    此时的史思明早就将所有的愤怒发泄光了,他现在整日间就是在这座弹丸的土城中闲逛,所见的鸟雀、老鼠半数以上都成了果腹之物,甚至某些阴暗角落里的虫子都被祭了五脏庙。惟其如此,他才在断粮的情况下活到了今日。

    吃掉老鼠之后,史思明疲惫的瘫坐在地上,后背无力的依靠在墙角,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觉间竟到了土墙边,于是便挣扎着起来,沿着破败的土阶登了上去。

    这座土城方圆甚至不足一里,甚至比边镇的寨堡也不如,史思明附身在残破的女墙上,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但却被吓了一跳。所见之处,昨日那些密密麻麻的军卒都不见了,只留下了满地的狼藉。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退兵了?”

    史思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瞳仁猛的收缩,本已折磨消逝掉的求生之火竟陡得炽烈起来。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阵阵眩晕,由于长时间的饥饿,他的身体已经前所未有的虚弱。幸好刚刚吃了一只老鼠,只要再过一会,身体的虚弱感或多或少会有所缓解。

    他顾不得身体的虚弱以及时时刻刻向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自己的饥饿感,用力将半蹲着的身体站起来,又将半个身体倾向土墙外面,试图观察清楚外面的具体情况。

    “还活着,快看,老家伙还活着……”

    一阵嘲笑声顿时从土城外面传上来,史思明本能的缩回身体但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在地,眼前登时一黑,整个人就沿着土阶滚了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睁开眼时,头顶上已经繁星满天,晚春的夜风带着凉意,史思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半晌,他终于记起了白日间所见土城外的情形,数万兵马不见了,一定是史朝义那个逆子带着兵马去了别处。强烈的求生之火一旦重新燃起,可就没那么容易熄灭。

    史思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又登上了不过丈许高的土城,慢慢的将头探出去,这回他加了小心,一定不能再被人发现。

    此时夜已经深了,隐隐可以听到远处军营中传来的阵阵刁斗之声,但入眼处以往那水泄不透的军营已经不见了,所见之处也只有一个地方闪着灯火,想来刚刚的刁斗声就是由此处传来。

    突然间,一个想法从史思明的脑中跳了出来,逃走!必须趁着这个机会逃走,哪怕是陷阱,也必须冒险一试,这个鸟不拉屎的土城,他连一刻都不愿意停留。

    一念及此,想到做到,史思明竟不顾一切的翻身便从土墙上折了下去,他本就身体虚弱,这一下摔得不轻,但好在土墙只有丈余高,便忍着痛活动了一下手脚,都还能动,便稍稍放下心来。

    但刚才那一下折腾出的动静不小,史思明怕惊动了守夜的军卒,就一动不动的在原地躺着。也不知熬了多久,耳边出了偶尔刮过的风声,静的一片死寂,他终于缓缓的起身,一步步朝着远离城墙的方向狂奔。

    在史思明的感觉中,狂奔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然则实际上并没有离开土城墙多远,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虎落平阳的“大燕朝”皇帝并没有绝望,在他的前面有一片桑林,只要到了那片桑林中,今夜便安全了一半,然后再想办法恢复些体力,距离成功的逃出去就又近了一分。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史思明觉得那片桑林明明距离自己很近,可无论怎么走都好像走不到一般,而脚下也越来越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第一千九十八章:心中百味生

    每向前迈出一步,史思明就觉得身体内的气力在一点点流失,但他憋着一口气,如果在天亮之前不能走进桑林,便一定会被苑乡城外那些巡逻的军卒发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旦被发现,这最后的一点希望都会像火星一样破灭。

    一步,两步,三步,史思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体力,可那片桑林却仍旧距离他有数里之遥,仿佛永远都走不到。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体力渐渐不支,绝望弥漫了他的双眼。

    “不,不,我绝不能就这么容易的死去,大丈夫顶天立地,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史思明自言自语般,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自己,然则人力终究有所不能及,他的眼前已经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天上的繁星也一个都看不到了,身体只在机械的,无意识的向前挪动着,挪动着,直到连思维都凝滞了,世界终于变成了一片死寂……

    “渴啊,渴……”

    史思明在恢复了意识的第一瞬间就是自己渴到了极点,他砸吧着干裂的嘴唇,虚弱的呼唤着水。而奇迹也就在他呼唤的同时发生了,一滴滴的水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舌头上,喉咙里,生命的活力似乎也在这一刻一点点的又重回到他身体里。

    就算眼睛睁不开,史思明也本能的伸出双手去,他摸到了一只粗陶大碗,和另一双粗糙的大手,便不顾一切的推着那双手,试图向口中多灌点水。但那双手却缩了回去。

    没了水的凉润,史思明不安的叫着:

    “水,水……”

    “慢点喝,慢点喝,你昏睡了三天三夜,肚子里一点东西都没有,喝这么多水可不行!”

    这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苍老,史思明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死,也没有被那忤逆子的人马捉到,难道自己已经得救了?

    “敢问,敢问,这是何处?”

    只听那老妇人答道:

    “俺家三郎是山中猎户,三日前在一片桑林中发现了你,他以为你一定是饿死的难民,就想着不能让你朴实荒野,就想着好歹也得让你入土为安,可折腾了一阵又发现你还活着,这不,就把你又背了回来,现在好了,总算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啊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妇人显然是虔诚的佛家子弟,她的祷告声落在史思明耳朵里竟直如天籁一般,实属此生罕见。

    “敢问这里居苑乡多远?距赵州又有多远?”

    “老婆子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赵州在哪里,苑乡倒是听过,去年闹饥荒,人早就走空了……咦,听三郎说,就是在苑乡发现的你,难道,难道还要回去不成?”

    史思明心道:

    自己当然不能回去,否则那个忤逆子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苦于老妇人不知道赵州在哪里,但以此推断,老妇人既然听过苑乡,而不知道赵州,想必这里距离苑乡是很近的,距离赵州则应该在百里之上。

    史思明本想拜托老妇人去赵州给他的亲信送信,但一想到这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妇人,又怎么可以托付呢?

    想到这一点,史思明终是忍不住又暗叹了一下,能够躲过一劫而不是就已经是托天之福了,再有更多的奢望怕是连老天都会反对吧。

    经历过大生打死的史思明的确豁达了不少,所幸便做好了养伤待机的准备。可谁知道,第二日一早便隐隐听到外面响起了急促而又嘈杂的马蹄声。史思明费力的从胡床上做起来,那个被老妇人乘坐三郎的猎户急惶惶跑进了屋。

    “天杀的胡兵又来捉壮丁了,阿娘快跟儿子到山中去躲一躲。”

    老妇人道:

    “三郎,你先背着这个可怜人,为娘能走得动……”

    娘俩正在说话的当口,马蹄声就已经到了院门口,李虎双目通红,知道想走也是来不及了。

    “今日胡兵来的如何这么快?就连避走上山的时间都没有!”

    猎户三郎连连的顿足捶胸,仿佛遇到了令人绝望的事情。史思明觉得奇怪,便问道:

    “哪里的胡兵捉壮丁?”

    只听那老妇人咒骂道:

    “还能是哪个胡兵了?前几年姓安,这两年姓史,不管姓什么,都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不是他们作乱造反,俺的大郎和二郎又何至于到现在还生死未卜呢?”

    原来,老妇人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早在三年前就一齐被捉了壮丁去为所谓的大燕朝廷打仗,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没有音信了,以史思明推测,怕也是凶多吉少,但又不好明说,只能安慰着她:

    “说不定今年就会有消息了呢……”

    老妇人泪流满面,捂脸哽咽。

    “怕只怕等来的是大郎与二郎的死讯啊!”

    史思明还想安慰一下老妇人,但嘴巴张合了好一阵竟没说出话来,他觉得此时任何的安慰之辞都是苍白无力的。

    几句话的功夫,柴门就已经被拍的啪啪直响。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猎户三郎面色大变。

    “娘,胡兵来了,儿子,儿子去跟他们拼了!”

    老妇人一把拽住了儿子,不让他轻易出去。

    “快藏起来,钻到锅灶里面去,背着他,一起进去,蜷缩一点,容下你们二人当还不是问题!”

    三郎哪里肯,正要拒绝,却冷不防被老妇人一巴掌抽在脸上。

    “你个不孝子,难道不知道你是张家这一脉最后的男丁吗?难道你想让那早死的老头子断子绝孙吗?”紧接着,老妇人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儿啊,听娘的话,他们来是捉丁的,娘岁数大了,捉了去能作甚?只能浪费他们的粮食啊……”

    老妇人劈头盖脸的责骂和哀求将猎户三郎惊的呆住了,继而他又跪下来冲着老妇人磕了三个响头,再站起来时,史思明发现这个张三郎已经泪流满面。

    起来之后,张三郎背起了史思明来到锅灶旁将他放下,接着一矮身变戏法一样就钻进了锅灶底下的通道里,然后又一点点将史思明拉了进去。

    锅灶底下的空间逼仄狭小,憋得史思明连呼吸都困难。但是,他也知道,唯有如此才有希望躲过那些所谓的“胡兵”。

    想到这些,史思明暗暗苦笑,他从来没有想过在百姓的口中竟像是洪水猛兽般的怪物一样。事实上,在史思明的意识里,就从来没有过百姓二字,他不在乎什么青史留名,也不在乎民间的评价,只在乎能不能大权在握,消灭所有反对他的人。

    然则,今日死里逃生之后,忽然听到救命的恩人在骂自己,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滋味让史思明很不好受,他从来都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现在又的的确确觉得难过了。也许是遭逢大变,死中得活之后,就算史思明这种乱世枭雄,心中也难免会生出变化。

    “别出声,坚持一会……”

    张三郎小声的提醒着史思明,史思明真想救那位老妇人,可一想到外面那些人很可能是逆子的人,便忍住了出去的冲动,如张三郎交代的一样,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都放轻,放缓了。

    隐约间,史思明可以听到老妇人打开了门,再与外面的军卒交涉理论。老妇人一遍一遍的说着家中没人了,就剩下他一个,但那些军卒似乎并不相信,闯进院中和屋内一通翻检,当有人走到锅灶旁边时,史思明的心脏差点从嗓中跳出来。好在他们没有弯腰查看,但仅从叮呤咣啷的声音判断,军卒们一定顺*走了值钱的物什。

    一片混乱中,隐约可以听到老妇人的啜泣与告饶声。史思明紧紧贴着张三郎,是以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身体在抑制不住的发抖,愤怒只要再多一份,怕是随时都能将锅灶掀翻。

    有那么一瞬间,史思明真担心张三郎忍不住爬了出去,可那就功亏一篑了。

    然则,这个张三郎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轻举妄动,可老妇人的命运便很不好了,他隐约听见那几个军卒要将老妇人一并带走,然后充入军营中用作生火烧饭之用。

    老妇人没有反抗,甚至也没再求饶,外面很快便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锅灶底下只有张三郎剧烈的喘息声和令憋闷的感觉,张三郎打算钻出去,史思明拦住了他,小声道:

    “再等等,万一再有人过来,岂非白白……”

    没等他的话说完,张三郎这个魁梧的汉子居然忍不住哭出了声。又等了一阵,外面再没有动静,两个人一先一后从锅灶的地下钻了出来,史思明这才仔细看了看锅灶底下,竟是特地挖深加宽了,平时加深的坑中铺着碳灰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只要钻进去人便会有足够的空间。

    张三郎没有闲心看狼藉一片的屋中少了什么,只快步奔到院子里,似乎他还在期望着老妇人没有被捉走。可一连唤了数声阿娘,终是没有回答。史思明扶着门板也来到了院中,才发现这院落竟是位于一处山坳之中。

    忽而,柴门外马蹄声骤响,史思明面色剧变,再想躲却是来不及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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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