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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十九章:一日便百年

    这等齐人之福是秦晋从前不曾想过的,看看坐在亭子一旁的虫娘,又看看站在一旁顾盼生姿的繁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并非我所愿,若不是时势逼迫所致,我 宁愿做个普通的富家翁,过着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的日子……”

    秦晋轻轻的叹了口气,虫娘与繁素都静静的看着他,良久才又说道:

    “但生逢乱世,别说富家翁,就是做一普普通通的农户亦不可得,天下乱兵纷纷,就连长安城都几次……”

    忽然,繁素轻轻的掩住了秦晋的嘴,素手微凉,秦晋蓦得便停住了。

    “主君,今日回家,就该只说家世。主君在外边如何做事,也不必像妾身等交代,退一万步说,就算主君哪天,哪天亡命天涯,妾身也会毫无怨言的跟随在左右……”

    繁素的表情楚楚可怜,秦晋心中忍不住一动,他这次本来是想和两人交代一下将来有可能遇到的危险,但见到这般情形,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公主虫娘也是十分惊讶,从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个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竟也有如此坚强的一面。

    虫娘自幼长在深宫之中,深知权力斗争的残酷,当年武后为了皇权连亲生儿子都舍得杀,在这个世上为了权力,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冰雪聪明的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夫君身在高位不过半年光景,已经生出了高处不胜寒的警觉。

    就是短短的这几日,刺杀、皇族元老身死,一次次看起来似乎并无关联的案件,实际上都是在外围针对着秦晋。

    虫娘一早就注意到了秦晋脖颈上的伤痕,虽然被秦晋一时以谎话遮掩过去,但这一路上走过来,虫娘细细观察,便觉得这伤绝非铁甲的颈口所致。一般的铁甲颈口都有内衬,就算穿起来不舒服,也绝不至于勒得发青微肿。

    莫非,莫非是今日又对到了意外?

    一念及此,虫娘忍不住以手掩住了口,然后又看了看楚楚可怜的繁素,便拉着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按照唐朝的礼制,公主是君,驸马是臣,更别说繁素这个妾氏了。所以,繁素与虫娘相处时,向来都极重礼数,绝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在被虫娘拉着坐在身边,反而如坐针毡一般。

    这些微妙的东西自然被秦晋看在眼里,他忽然发现,就算在家中,也难免不被这些世俗礼数的东西所牵绊。不过,他一早就想通了,别说在这礼法森严的古代,就算他来自的那个新时代,亲戚妯娌之间不也是也有许多人因为各种事情而矛盾重重吗?

    而虫娘是个善良的女人,又知道对繁素亲善,这已经让秦晋狠松了一口气。

    毕竟长子长庚是繁素所生,公主身为嫡妻,未来嫡子不是长子,由此所生发出的矛盾,还不知道要多让人头疼呢。

    秦晋想了想,便站起来,在亭子里踱着步。

    “你们想得多了,我虽然高处不胜寒,却不会让妻儿跟着我受那亡命天涯之苦!之所以在克服长安半年后才将你们接回来,就是因为长安的水太深,各派系势力错综复杂,一个不留神就连累了你们。现在,经过了半年的肃清,长安朝局已经基本稳定,想不到还是接连发生了行刺的恶**件,形势之险恶,远超想象。就这胜业坊内,也有神武军专职驻守,为得就是防止贼人夜半突袭。所以,既然回来了,你们就安安心心的住着,再过上些日子,局面只会越来越好!”

    实际上,不管寿安公主虫娘,还是繁素,他们都在切身经历了城东长亭的行刺事件之后,精神一直高度紧张,每日生怕再发生此类事件。

    所以,秦晋说这些话的主要目的就是宽他们的心。

    三人正说话间,一名中年女仆急急跑了过来,口中还念叨着:

    “主母,主母,快去看看,大公子醒了,醒了,哭着闹着,要……”

    忽的,那女仆见到了秦晋,登时就被吓得低头闭嘴,不敢说话。

    秦晋不禁莞尔,这些女仆是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没见过秦晋,没有从前府中那些奴仆与秦晋接触的多,自然不了解秦晋的脾性,害怕自己慌慌张张的嚷嚷,惹怒了他。

    不等秦晋说话,虫娘就已经紧张的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道:

    “夫君且先坐坐,虫娘去看看长庚,哄得他不哭不闹了,再带过来……”

    紧随着虫娘,繁素也站了起来,双脚欲动,却又看向了秦晋。秦晋摆手笑了,道:

    “去吧,去吧,都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也好!”

    很快,亭子里静了下来,秦晋靠在柱子上,微闭着眼睛,思考着连日来所遇到的各种事情。

    第一次,他竟生出些力所难及的感觉,从前打仗也好,权力斗争也罢,都是摆明了车马,明道明抢的打。而现在,敌暗我明,就算神武军精锐善战,却是难寻到对手,更有一拳击空的无力之感。

    朝中的官吏可以用肃清的手段进行梳理,军队也可以如法炮制,牢牢的控制在手中。只有这满城的百姓却是难办了,长安城虽然经历了一次浩劫,但依旧有百姓近百万。这上百万如汪洋大海般的百姓,又怎么可能如法炮制?

    这个问题如果得不到根治,许多隐患就不能被拔除,世上总有前日做贼的道理,却从无千日防贼的道理。

    想到此,秦晋长吐了一口气,又以右手捏了捏鼻梁处,怎么才能将这个问题循序渐进的解决呢?

    思量间,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直到一次瞌睡点头,身体失去了平衡,倒向柱子的另一侧,他才惊醒过来。

    “家中方一日,外面已百年!大夫在此小憩,就不怕外面天翻地覆吗?”

    一个带着公鸭嗓特制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秦晋不用看都知道此人是谁。

    “快滚过来,清虚老道,旬月不见,这声音倒是状若洪钟了!”

    “大夫谬赞,甘凉道风大,沙大,贫道的身子骨若不硬气点,岂非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快说说,这一路见闻如何?”

    清虚子在过了年以后就奉命到朔方和陇右巡视,主要目的是督促在分赴各地驻扎组建的神武新军。

    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的巡视,清虚子比以前更加的清瘦了,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目光更是比以往透着一股子坚毅。看来,西北风沙的确磨砺人啊,是块好材料的都会有如此变化吧。

    清虚子自顾自的坐在了亭子的一侧,说道:

    “大夫府中的门禁可是森严啊,从进了坊门,到现在,贫道的后背都如芒刺在背呢。不过话说回来,须得如此谨慎小心才是。”

    秦晋不耐烦的打算了清虚子的啰嗦。

    “不要说这些,快说说陇右朔方的情形如何?”

    清虚子笑着说道:

    “形势自然是一片大好,朔方陇右在历次大乱中屡屡遭难,苦于没有一支百战百胜之师,现在神武军正式进驻,他们庆祝还来不及呢!”

    说着,清虚子又话锋一转。

    “可贫道东返,刚刚进了关中,便听见不少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大夫遇刺,长安乱套了……可把贫道急坏了,便快马疾奔长安,总算过了马嵬驿才在驿丞的口中得知实情,遇刺一事的确发生了,但只是有惊无险而已!”

    清虚子拍着大腿,一面庆幸,一面说道:

    “贫道这一路上算是想通了,大夫从前手段弱于软弱,让这些人才有了可乘之机,不如以雷霆手段,彻底解决!”

    秦晋站起身,跺了跺脚,由于久坐,腿脚有些发麻。

    “长安百姓何止百万?彻底肃清,怎么肃清?会不会伤及无辜?”

    清虚子探着身体,有些发急,说道:

    “大夫怎么就不明白?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说不定放过的这一人,便会是将来的至祸之源啊?”

    “此事涉及重大,不能几句话就有了定策,先说说你在陇右朔方的见闻!”

    “朔方陇右的具体见闻,贫道写在了公文之中,已经呈送到帅堂,大夫回去一见便知。不过,也还是有一两件值得此时一说。”

    秦晋离开亭子,沿着小径继续向院子深处走去,那里有种了一片桃树,微风拂面便带来了阵阵桃花香气。清虚子屁股还没坐热,就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朔方有一万吐蕃俘虏,贫道选拔了精壮三千,已经带了回来,可充入军中以为精锐!”

    “吐蕃俘虏?”

    秦晋回忆了一阵才想起来,去年底克复灵武时,苗晋卿曾经回报过,灵武城破时俘虏了上万的吐蕃残兵,由于人数太多便就地看押,充作苦力。想来,半年过去以后,在高强度的体力劳作之下也剩不下多少人,想不到居然还有一万之数。

    “天子马上就要改元,届时天下大赦,那些吐蕃俘虏也可以打散了就地安置,给他们个机会,做大唐的顺民,从此绝了返回吐蕃的念想!”

第一千七十章:意外之所得

    提及吐蕃降卒事宜,秦晋终于没了在家中留下去的兴趣,他现在最挂在心上的还是那些处置不完的公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走,现在就去看看,你带回来了些什么勇士!”

    秦晋对这些吐蕃降卒还是很上心的,究其原因,这个时代不论高原还是草原上的民族,他们都没有汉人那种所谓忠君报国的习惯,因而也就无所谓忠诚,他们所崇拜的只是强者。

    所以,铁勒同罗部的铁骑能够为秦晋所用。同理,这些勇悍的吐蕃降卒也一样可以为其所用。

    通过最近半年的广泛筛选精兵的经验来看,关中绝不缺少人力,但优质的兵员却大成问题,相比较之下那些内附以后的胡人倒是绝大多数都超过了选拔的标准。

    然则,安禄山叛乱以后,关中两次遭逢大难,内附河套以南的胡人大多数不是逃亡河西,便是扑奔河套以北。可堪一用的胡人自然也就寥寥无几,现在清虚子带回来了三千吐蕃降卒,可谓正当其时。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回廊出了园子,正好遇见赶来相请的老仆。

    “主君,酒菜饭食已经准备停当,公主请主君入席呢!”

    秦晋急着走,知道如果去吃这顿酒,恐怕要迁延布置一个时辰,便摆手道:

    “告诉公主,军中急务,今日就不在家中用饭了!”

    “主君……”

    说罢,秦晋也不管老仆急于挽留的目光,带着清虚子就离开了秦府,离开了胜业坊。

    出了胜业坊,又是数十骑从前呼后拥,道路上行走的百姓与牛马车纷纷避让,此前秦晋绝不会如此铺排场面,但经历了行刺事件以后,为防万一,哪怕回家都要如此谨慎小心。

    吐蕃降卒被安置在了废弃已久的东内苑,那里也驻扎有一部分神武军新军,正好可以就近看管他们。

    秦晋由丹凤门穿过大明宫,可直抵东内苑。东内苑从天宝十五年开始废弃,至今已经五年,满地的荒草足有半人多高,枯草新绿透着一种野蛮的生机,春风吹过,便是阵阵起伏。

    一条人为踩出来的路弯弯曲曲的通向东内苑伸出,举目便可遥遥看见里面迎风招展的旌旗。曾几何时,这里是皇家蓄养野兽的园林,现在废弃以后已经成了空旷的军营。

    隐隐间,秦晋可以听得到传来的时高时低的号子声,那一定是新军在操练。

    清虚子骑马紧随在秦晋左右,指着靠近西侧的一处营垒,说道:

    “吐蕃降卒被安置在左营外,此时应该正在享用军食!”

    神武军的伙食标准绝对远超其他军镇,每日两餐,餐餐都有大饼,旬日间还会加一餐羊肉。

    “大夫还是不必亲自到降卒当中去,只远远的观看一下他们的整体风貌便是,毕竟这些人还是野性难寻,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贫道又怎么和天下人交代呢?”

    秦晋点了点头,一行人便朝左营附近的一处高坡上奔去,那里有一处神武军的哨站,专为观察四周地形与异动情形。

    哨站伍长对秦晋的到来大觉难以置信,甚至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俺叫张三郎,拜见秦大夫!”

    秦晋一听就知道这个张三郎是穷苦的非良家子出身,以至于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军中不必多礼,起来吧,这哨站有兵卒几何?”

    “回秦大夫话,有劲卒十五人!”

    “很好,大营安全离不开你们的忠于职守,诸位辛苦了!”

    秦晋随口说了几句慰勉的话,却将那张三郎激动的热泪盈眶。

    “愿为秦大夫效死!”

    跟在张三郎身后的几名军卒也纷纷如此高亢的大呼起来。

    这处高坡上搭建有三座观察地形的哨塔,每一座均高有两丈余,秦晋和清虚子登上了最靠近左营的一座哨塔。哨塔修建的规模并不大,上面仅能容得下七八人,秦晋举目望去,却见大约三里外的空地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席地而坐。

    他的视力算是不错,这些人看起来有些压抑中的雀跃,也许是作为苦力太久,终于得以解脱后所致的吧。

    “大夫,这股降卒的头目已经带来了,要不要见一见?”

    清虚子忽而又狡黠的一笑。

    “大夫可能不知道此人的来头呢?贫道也是在灵武几近返回时才得知的!”

    秦晋很不耐烦清虚子卖的关子,便问道:

    “是谁?”

    “曾经做过吐蕃的将军,名为达扎路恭!”

    “达扎路恭?”

    这个名字秦晋是熟悉的,在玛祥仲巴杰死后,与尚悉结分别掌握吐蕃残兵的各一部力量,但是这两位大将都在灵武之战以后不知所踪,如何现在又出现在了这股吐蕃残兵之中呢?

    哨塔上的风很大,刮过来甚至有点冷,秦晋观察了一阵便走下了哨塔,见到一名衣衫褴褛,面黑肌瘦的,连鬓胡须的胡人正低头站在一侧。在他的两旁则是虎视眈眈的神武军健卒。显然是对他有所防备的。

    秦晋刚刚经历了陈千里暴起发难的刺激,一改以往的宽厚示人,并没有屏退那两名仅仅将达扎路恭夹在中间的壮硕军卒。

    “你就是达扎路恭?”

    *中几乎没有人亲眼见过达扎路恭,秦晋仔细的观察此人,却见其双目低垂,并不敢与自己直视,显然将近半年的苦力劳作已经将这个人的锐气消磨的差不多了。

    这并不难理解,被投入苦力营中的苦力虽然免去了一死,但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下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了,生命忽然变得卑微和脆弱,就算再强大的人终究熬不过现实的摧残。

    “是!”

    秦晋对达扎路恭的印象并不好,这些吐蕃人对关中造成的伤害比起至德元年的孙孝哲部不遑多让,但现在他们既然已经得到大赦,前事也就不再追究。

    然则,秦晋却并不信任这个曾经做过大将的吐蕃人。

    达扎路恭的汉话说的很生硬,很多时候只能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但好在他能够听懂秦晋在说些什么,这也就省下了借助他人沟通的环节。

    清虚子简明扼要的介绍着达扎路恭是如何暴露身份的,原来吐蕃降卒内部曾经爆发过一次冲突,有人举发了他。达扎路恭见身份暴露以后也没有否认,而是坦然承认。

    按照惯例,像达扎路恭这种级别的敌军大将是需要立即解送长安的,如果在战争期间又罪行累累,有很高几率会被判处枭首之刑。

    所以,达扎路恭这次被解送到长安,就已经料到自己命不久矣。他的年龄并不大,对生命还有着本能的渴望,哪怕是像在苦力营中一般的苟活着,也比死掉强千倍百倍。

    秦晋敏锐的从达扎路恭的眼睛里看到了这种求生的渴望。

    “尚悉结现在何处?”

    秦晋一字一顿的发问,显然达扎路恭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

    “尚悉结?他不是已经逃回吐蕃了吗?”

    其实,秦晋已经在来的路上就询问过清虚子,是否从达扎路恭那里审讯过尚悉结的下落。尚悉结在吐蕃的地位和资历要远远胜过年轻的达扎路恭,但是,清虚子在达扎路恭那里一无所获。

    现在达扎路恭在骤然之下,下意识回答的,与清虚子所知的一模一样,秦晋至少便有七八成可以肯定,达扎路恭并没有撒谎。

    秦晋正在考虑,是不是将此人纳入大赦之列,如果可以将其训练成合格的鹰犬,为神武军所用,也不妨可以一试。

    但这就需要对此人进行一番细致的观察,至少现在还没看出来有没有这个必要。

    “以你犯下的累累罪行,可知道,这一次到长安来,按照大唐律令,是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的?”

    达扎路恭很恭顺的弯腰行礼,口中生硬的吐着字句。

    “知道,我准备,死去!”

    秦晋挥了挥手,命令那两名健硕的军卒将其架走,区区一个吐蕃将军并不足以使他亲自到这里来,他要知道这些吐蕃俘虏降卒,究竟有没有可能重新训练成一支虎狼之师。

    但是,摆在面前的困难也很大,由于吐蕃人并不像突厥人于唐朝往来密切,所以精通汉话的人并不多,因此沟通就出现了问题。

    “尽快在这些降卒中选拔一些对唐朝态度亲善的人,让他们尽快学会一些基本的汉话,至少要做到可以沟通。”

    清虚子却面有难色。

    “大夫这可真是难为人了,让他们学会汉话,没有一两年的功夫是绝难做到的,否则就算认得几个简单的字句,也是不能沟通的。”

    秦晋皱眉,想了想,觉得此事自己是一厢情愿过甚了,正当此时,他忽然发现远处似乎有一些异动,原本分散在左营外的吐蕃降卒大有乱纷纷的迹象。

    “派人去看看,那里就行发生了什么!”

    对此,秦晋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这东内苑驻扎着至少两万神武军新军,只要一声令下,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能将这股降卒剿杀干净。

    与此同时,达扎路恭高一声低声的呼喊也传了过来。

    “放开我,我要见秦大夫……”

第一千七十一章:陌刀只向前

    达扎路恭的情绪很激动,原本黝黑的瘦脸上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别看他虚弱骨瘦,爆发出的力气却是不小,两个身体壮硕的军汉居然差点控制不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秦大夫,请,请听小人一言,他们都是吐蕃勇士,只是不清楚未来的命运才会,才会乱……请大夫千万不要,不要下令绞杀!”

    秦晋刚才看的清楚明白,吐蕃降卒营地渐显纷乱,明显是因为什么变故而闹将起来。不过,这几千骨瘦如柴的人在神武军重兵的监视下又能闹出多大的乱子呢?只是对吐蕃降卒的桀骜不驯还是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秦某不下令剿杀,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啸聚生乱却不理会吗?”

    “不不不,小人,小人绝,绝无此意,只希望大夫能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有小人去劝说,他们一定会很快平静下来的!”

    秦晋点了点头,又道:

    “告诉他们,天子即将大赦,所有人的前罪都会一笔勾销,愿意为大唐效力的,可以顺民的身份加入神武军。不愿意的,也可以分给田地,择地安置!”

    之所以交了实底,秦晋是不希望让这些人都平白的死了,如此反倒不如先将大赦的消息告诉他们,然后再做处置。

    达扎路恭的汉话本来是不好的,可刚才情急之下竟然说了一整段话,表达的意思谁竟也十分清楚。秦晋的话他反应了半晌才欣喜若狂,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猛磕了三个头。

    “谢,谢大夫不杀之恩!”

    秦晋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去安抚降卒的情绪,尽快将局面控制住。如果闹的越来越大,且恶化难以收拾,秦晋是不介意下令神武军新军出营剿杀的。不过,暂时不下令剿杀这些降卒并不意味着按兵不动,他在第一时间传令左右两营各派出五千步卒于里许之外严密监视,同时中军派出骑兵一千,以备追歼逃卒。

    当这些准备措施都做好了以后,秦晋才安排达扎路恭前去安抚闹乱子的降卒。

    达扎路恭却又忽的跪在了秦晋面前,用他生硬的汉话说道:

    “我吐蕃勇士,仰慕大夫威名,只要大夫,大夫振臂一呼,他们,他们一定会甘心,甘心效死的……”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清虚子立即拒绝了达扎路恭的建议。

    “万不可如此,乱兵向来是最难控制的,大夫一人身系千万人安危,怎么会如此涉险呢?达扎路恭,你若能劝住他们便去劝,如果劝不住,便由神武军去劝,到时候刀箭齐下,不论什么牛鬼蛇神都要雌伏于兵威之下!”

    此时的达扎路恭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骄傲和气势,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俘虏囚徒,能够做的也仅仅是卑微的求饶。

    “不,不……”

    很快,达扎路恭被两名壮硕的军卒一左一右夹着拉了下去。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达扎路恭被送到了降卒俘虏左近。秦晋等人登高远望,只见那些闹乱子的降卒并没有如达扎路恭所言安静下来,反而像开锅的水一样愈演愈烈的沸腾了。

    清虚子就跟在秦晋的身后,发现这种情况,便警告着秦晋,让他尽速离去,如果让那些降卒得知了他在这处哨塔的消息,万一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行刺的案件犹在眼前,又怎么能让秦晋再身临险地呢?清虚子见秦晋一脸的不以为然,便急切的劝说道:

    “大夫请快随贫道离开,这些吐蕃降卒可都是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当初在苦力营就没少闹事,也被驻军杀了不少,可绝对不容小觑!”

    如果在以往,秦晋一定不会在意,但现在他就听从了清虚子的建议,决定带着人进入内苑新军的中军大营,那里有重兵护持,是最安全的地方。

    百十骑从护持着秦晋离开了哨塔,直奔内苑新军的中军大营而去。

    然则,令所有人没料到的是,秦晋刚刚离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有一股叛乱的降卒直冲这处哨塔。

    只可怜了哨塔伍长张三郎和他手底下的十五个劲卒,面对乱卒的冲击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和抵抗能力。不过,张三郎自至德元年从军以来,经历大小恶仗无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无数次,面对此情此景,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逃,而是迎上去,杀个同归于尽。

    最后看了一眼黑压压越来越近的一群乱卒,张三郎仍旧觉得口唇发干,他回头向身后十五个劲卒大声的发问着:

    “你们怕吗?”

    “不怕!”

    “很好,这才是我神武军的好男儿,今日便杀个痛快!”

    说罢,张三郎挥起了沉重的陌刀,刀口指向了越来越近的乱卒。

    “全体听令,冲!”

    哨塔没有围墙,连最基本的栅栏都没有,他们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防守,倒不如冲上去厮杀,就算死也死个痛快。

    按照神武军军律,擅自离开值守的军将,不论身份地位,都将处以斩首的刑罚。所以,张三郎宁愿选择力战而死,还能搏个死后殊荣,荫及子孙。

    “大夫快看,乱卒,乱卒冲上了哨塔高坡!”

    护军主将高长河一直随侍在秦晋的左右,他也一直注视着乱军的情势和状态,然则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乱军居然好像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竟直冲上了哨塔高坡。

    秦晋回头一看,也禁不住冷汗直流,心中暗暗庆幸,多亏刚才听从了清虚子的建议,否则自己可真要在家门口身临险地了。

    不过,他又想到了刚刚哨塔的伍长张三郎和那十五个劲卒,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按照神武军的军律,只有力战不退,才是他们唯一正确的选择。只要逃了,便会被打成逃兵而受到通缉。与此同时,他们的家人和子弟因为加入神武军所得到的优待也会因此而一并取消。

    秦晋暗暗叹息,这不是他冷酷无情,明知道那些军卒有死无生也要以军法约束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而是唯有如此才能使这样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马在最短的时间内发挥最大的战斗力。

    “下令,左右两翼步卒向乱卒方向徐徐前进,骑兵随之迂回到,但有意图逃离内苑者,尽皆射杀,斩杀!”

    这么做只能尽可能的保证乱卒不会逃出内苑为祸百姓,但对哨塔的张三郎和那十几个劲卒却没有任何帮助。

    不是秦晋冷酷无情,就在乱卒们冲向高塔之时,张三郎那十几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纵使千军万马在此时碾压上去,也难以将他们从虎口中救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甚至觉得自己生出一丝后悔了,如果一早就下令将那些作乱的降卒绞杀,也不会平白的损失了这十几个大好男儿。

    正惋惜间,清虚子却忽然一支哨塔高坡处讶道:

    “大夫快看!他们,他们停住了!”

    停了?什么停住了?秦晋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顺着清虚子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原本黑压压乱纷纷的降卒们果真停住了。料想中的情形没有出现,秦晋举目望去,不知道那十几个劲卒的命运如何。

    停留仅仅是片刻的,高长河催促着他们尽快进入内苑新军的中军大营,只有如此才是最安全的。在抵达大营的同时,十几名骑兵也从乱卒方向狂飙而来。

    “达扎路恭回来了!”

    秦晋没想到,达扎路恭居然回来了,这一行人原本以为他们凶多吉少,可谁又料到他们居然全须全尾的站在了大营中。

    清虚子十分愤怒,上前一把就揪住了达扎路恭的衣服,抡圆了胳膊就要一巴掌抽下去。岂料,达扎路恭竟然主动说道:

    “道士打完了,我有话说!”

    如此,反倒将清虚子气乐了,他看着昂着脖子的达扎路恭问道:

    “你倒说说,那些乱卒因何都冲向了塔楼高坡处?难道不是你在通风报讯?”

    “不,不是,绝不是我!我绝没有吐露半句大夫的行踪,在那之前,他们,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大夫的下落。”

    “胡说八道!”

    清虚子怒从心头起,觉得达扎路恭再戏耍他,但与之同去的骑卒们却很快证实,那些闹乱子的降卒,的确已经先一步得知了秦晋的下落,而且目标也都十分清楚,就是直奔秦晋而去的,

    这就奇怪了,秦晋今日的行程可是临时制定的,在今日一早,他还没有出城到内苑新军来视察的打算,仅仅这小半日的功夫,又有什么人能够将消息送过来呢?

    神武军组织严密,可从来没有出现如此失察之事!

    不过,当务之急的问题并非弄清此事原委,而是尽快平定因为那几千降卒闹出的紧张局面。

    万余新军得了秦晋的军令,已经开始行动,逐渐向高坡处围拢,只要他们有一星半点的反击,便可以将之悉数剿杀!

    新军主将姜凤翔是天宝十四年时神武军的老人,此前一直因为功勋不显仅仅是个郎将,去年克复长安时立了功,才擢升为中郎将,更被委以节制新军的重任。

第一千七十二章:慧眼识英才

    张三郎傻了眼,他和手下的十五劲卒手握着雪亮晃眼的陌刀直冲进吐蕃降卒之中,但所到之处却呼呼啦啦散开了一大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似乎那些吐蕃降卒对他们有些惧怕,而事实上,张三郎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双手紧握着长长的摸到刀柄,用力的恨不得双手与刀柄成为一体。

    “杀……”

    一个杀字还没等落地,却有一名吐蕃降卒突出人群,与之对面而立。

    “不,不要,我等是,要投秦大夫,不想,不想再做苦力!”

    虽然汉话说的十分生硬,但张三郎还是听得明白,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你再说一遍?要投谁?”

    “投,秦大夫!神武军!”

    几个字说的极重,张石头这回算是完全明白了,他们确确实实要投秦大夫。可投奔秦大夫因何偏偏要到这鸟不拉屎的哨塔处呢?还是他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秦大夫的行踪?

    张三郎虽然只是个伍长,但心思转的极快,将陌刀的刀身由高举转而横在胸前,问道:

    “你们是如何知道秦大夫就在哨塔上的?”

    那吐蕃降卒并没有听清楚张三郎极重的乡音,张三郎不得不放慢了语速,又慢慢的重新说了一遍。这样,那吐蕃降卒才算听明白了张三郎问的是什么。

    “小人识得几个汉字,认得旗帜,是秦大夫……”

    张三郎这才恍然,秦晋出行虽然没有纛旗,但随扈骑从的旗帜依然十分鲜明,这在长安原本是识别和彰显身份的标志,想不到让吐蕃人差点钻了空子。

    为了确认吐蕃人的目的,张三郎再一次发问:

    “你们因何要投秦大夫?”

    “秦大夫是唐人的英雄,不但打败了玛祥仲巴杰大相,还打败了东代大将尚悉结,吐蕃人向来崇尚英雄,能为秦大夫效力,是无上的荣耀!”

    简单的一句话,那吐蕃降卒磕磕绊绊的说了半天,但张三郎还是听明白了,不过依旧心怀疑虑。

    “你们这个样子哪像投诚?倒像乱!

    张三郎将手中的陌刀刀箭朝下杵在地上,他只觉得喉头发干,连说话的声音都干而发涩。

    “既然投诚,便要有个投诚的样子,现在你就告诉他们,所有人双手抱头,背向哨塔,坐在地上,等待收编!”

    又反复经过了几次沟通,那吐蕃降卒总算弄清楚了张三郎的意思,竟当真依言而行,让那些乱哄哄的降卒坐在了地上。

    末了,那吐蕃降卒还道:

    “小人绝对没有作乱的意思,只是想见到秦大夫,不想做苦力……”

    此时的张三郎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带着十五个人冲进数千吐蕃乱卒之中,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此时,勇敢已经得到了回报,他们并没有与吐蕃人拼个你死我活,反而还有了转机。

    但是,张三郎还在拿着架子,不能露出一丁点怯惧的意思。

    “秦大夫现下并不在哨塔,张某现在派人去通报,你告诉他们,都在这里稍安勿躁,否则神武军碾压过来,都要被碾成齑粉!”

    他这话也绝非虚言恫吓,那些负责监视的神武军一左一右正在收拢,将吐蕃降卒夹在当中,还有上千骑兵不断的徘徊游弋,似乎在伺机而动。

    至此,张三郎再不敢犹豫,下令那十五个劲卒坚守在当场,他则快马飞奔直奔中军大营而去。

    见到秦晋时,张三郎几乎浑身脱力,刚刚太过紧张,以至于差点一跟头摔在地上。

    秦晋也是惊讶不已,本以为张三郎必死无疑,谁想得到居然捡了一条命。

    待听完张三郎讲清楚来龙去脉,便觉得此事未必是假的,于是他当即拍板。

    “好,只要他们不是作乱,收编也未尝不可。张三郎,秦某现在就委你为全权收编使者,调拨一千军士与你,立刻出营……”

    “什么?”

    张三郎觉得秦晋的话更加的不可思议,更加像是在做梦,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哨塔伍长,居然被委任为全权收编使者,实在是令他受宠若惊。

    秦晋委任张三郎也算是临时起意,但绝非不靠谱,张三郎能在千军之中无所畏惧,虑事也算小心周密,又第一个与作乱的吐蕃降卒接触,让他来做这个全权收编使者也算是人尽其用。同时,秦晋还给他派了个身边的军吏做副使,以帮助他处理一系列不熟悉的条例。

    说穿了,秦晋直觉认为,张三郎在与那些吐蕃降卒接触时,已经初步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由张三郎此人继续与吐蕃降卒接触,也能进一步安抚他们的情绪。

    张三郎领着军吏离开,新军主将姜凤翔却对秦晋的处置不以为然,便劝道:

    “大夫难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了那些作乱的吐蕃降卒吗?如果再有人如此效仿,又该如何处置呢?”

    秦晋没有急于否定姜凤翔的意见,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这个姜凤翔他是记得的,当年自己初掌神武军时,此人还是一个军中纨绔,与街头的泼皮无赖也没什么区别。现在,当年的纨绔泼皮已经成长为了可以领军数万的将军,若再回到当年,实在难以相信,大家都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你来说说,该如何处置他们?”

    “自然该剿杀的,该充入苦力营的充入苦力营!”

    苦力营一般是安置俘虏的地方,只要送进去,便要面临着数不尽的高强度劳作,从修墙到挖沟,甚至春耕在无主荒田上犁地,到处都有着苦力营的影子。但凡进入苦力营的,就算不累死,也难免积劳成病而死。

    所以,姜凤翔的意见是,将这些吐蕃人一个不留,全部都加以惩罚,当场毙命的比起那些在苦力营中受罪的人,反而是幸福多了。

    秦晋摇了摇头,说道:

    “这不算轻饶,收编吐蕃降卒不过是给诸胡做个样子而已,只要态度恭顺,不但可以加入神武军,还能够入朝为官,倘若一味的排斥,反而落了下乘!”

    在秦晋的眼里一个伟大的时代应该是兼容并包的,当年的汉朝何其强盛,汉武帝临终时所选定的托孤重臣里便有一位投降了汉朝的匈奴王子,太宗时亦曾用归顺的突厥降将宿卫皇宫。

    只有当一个民族变得不自信时,才会狭隘的一味排外。秦晋不希望煌煌盛唐就此被安史之乱打断了脊梁,成为一个敏感而又假装自信的天朝上国。

    秦晋不但要收编吐蕃人,还要收编契丹人,回鹘人,抑或是西域之西的粟特人。

    “走,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许多话秦晋不说,底下的人不明白,但出于威信使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再也没有人会反对。所以,姜凤翔的建议也就到此为止。

    “河西局势进一步恶化,自打敦煌郡失守以后,张掖就直面叛军兵锋,梁宰不是独当一面的材料,苗晋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数千吐蕃降卒虽然已经被折磨的精疲力竭,但只要一两月时间,就可以恢复的生龙活虎,投入到战场上就是一只虎狼之师。如果招募良家子,从头训练,又不知道要多少时日了,至少也要以半年计吧!”

    一边登上军营中的塔楼,秦晋一边与姜凤翔说着话,语重而心长。姜凤翔连连点头,他的确听说河西的局面出现了反复,但也没料到会是如此的严重。敦煌郡失守,整个安西的所有*就必然陷入了孤军作战的绝地,河西的补给和兵源运送不过去,突骑施等部又勾结了各部趁机作乱,一旦糜烂,就是整个西北一大片。

    内苑中军大营的塔楼相对要宽敞了不少,秦晋手扶着箭垛向外望去,隐约可见两三里之外,那些吐蕃降卒已经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坐在地上,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就只能靠猜了。

    姜凤翔忽道:

    “大夫,末将愿领兵到河西去,助苗抚君平乱!”

    秦晋摇了摇头,姜凤翔的新军不行,这些都是没经过阵战的良家子,初次上阵就要长途跋涉,经过哪些苦寒之地,怕是没等抵达目的地就先在路上折损了三四成。

    所以,秦晋的打算是以少量的神武军精锐为中心,辅以大量的胡人,回纥人、突厥人、契丹人、吐蕃人都是他的选择。而今,清虚子从灵武带回来的这三千吐蕃降卒,可谓是正当其时。

    正是因为有了这诸多的考虑,秦晋才会放下长安城中的公事与私事,来到这内苑之中视察。而今不巧碰上了降卒们闹出乱子,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自然不想放弃他们。

    只是发现了个张三郎却是未曾预料到的意外,也算是意外之喜,秦晋观察此人遇事沉稳,临危不乱,应对起来又甚有章法,实在是个不错的人才。他打算在加以考察历练一阵,倘若果真可堪一用,便擢升他独领一营兵马。

    张三郎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再回到那些吐蕃降卒中间,他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恐惧和紧张,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哨塔伍长了。

第一千七十三章:无意的对话

    “我张三郎现在奉了秦大夫钧命,负责全权收编你们,你们必须全力配合,不要再闹乱子,既然准备投靠秦大夫,加入神武军,就得遵守军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神武军向来以军纪严明著称,如果你们连遵守军纪都做不到,现在就奉劝你们,留在苦力营好了。留在苦力营好歹还能活着,总比违犯军法被斩首要好得多!”

    张三郎也不管吐蕃降卒能不能听懂,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然后又去在人群中搜寻那个与之接触过的,懂得汉话的人。

    “你,说给他们听!”

    那吐蕃降卒显然听得不太明白,一时间有些踟躇,忽然发现了与张三郎同来的达扎路恭。

    便像遇到了救星一般,赶忙屈膝行礼。

    “达扎大将,你的汉话比小人好,还请向吐蕃的勇士们训话!”

    其实,达扎路恭的汉话一多半都是在苦力营中学得,从前他也和绝大多数的吐蕃权贵一样,不屑于学习唐人所使用的语言。像大相玛祥仲巴杰一样精通汉话的只是极少数人。

    而在苦力营中,为了和看守的军卒沟通,不得不学习了一些基本的汉话,但这也比那降卒要好上很多了。

    于是,达扎路恭就站了出去,向着席地而坐的吐蕃降卒们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阵,吐蕃降卒们的回应却是齐刷刷的,甚是响亮,然后他又转身对张三郎道:

    “已经将秦大夫的意思全部转述给他们了,还请转告秦大夫,所有吐蕃勇士,无一人打算去苦力营,都要为秦大夫效死!”

    到了唐朝以后,尤其是在苦力营中经过了半年的折磨,“效死”二字是达扎路恭最常挂在嘴边的。因为他发现,只要这两个字说出口,唐人就一定会眉开眼笑。

    不过,张三郎却并没有笑,回应也冷冰冰的。

    “效忠不是挂在嘴边的,最后还要看你们的表现,希望不要让秦大夫失望才是!”

    达扎路恭从张三郎的脸上读到了一丝不信任的神情,但他也明白,难怪人家不信任,就在刚刚,这些吐蕃勇士们不还是上演了一场“逼宫”的好戏吗?

    幸甚秦晋保持了最大的宽容,没有下令将之剿杀,否则剿杀也就剿杀了,这座废弃的皇家园林中驻扎有数万神武军步骑新军,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剿杀。

    到了现在,达扎路恭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奢望,因为在年初,尚未成年的赞普已经向唐朝天子称臣,而且去掉了赞普称号,接受了唐朝天子授予的官职,就任吐蕃都护府大都督。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表象,小赞普的大都督只是个有职无权的摆设,真正掌权的乃是都护府长史。都护府的长史则由唐朝派遣,并掌握着一支精锐步骑人马,左右着吐蕃的一切。

    所以,对达扎路恭而言,他所希冀的一切只是摆脱低下的地位,现在唯一能做的则是加入*,以军功取得一切。

    高原上的勇士向来只崇拜强者,弱肉强食,历来被看做亘古不变的真理,没有汉人的道德包袱,达扎路恭渴望效忠秦晋的心思便格外的强烈。

    张三郎的作用很突出,吐蕃降卒们似乎对他也很服气,虽然言语不通,但还是乖乖的按照神武军军吏的要求,排队登记姓名籍贯,这是加入神武军必须有的程序。

    只不过,与普通的神武军士卒不同,他们的籍册乃是用汉文和吐蕃文写成,三千人的规模说起来不大,但一一登记下来也是极耗时间的。张三郎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却帮不上忙,他没有参与过这等程序化的军中事务,因而急的抓耳挠腮。

    不知何时,清虚子带着人赶了过来,这处哨塔被设置成了临时的营地,所有的吐蕃降卒均被就地安置。他是代表秦晋来视察的,出于乱卒刚刚平复,秦晋此时并不适宜过来。

    清虚子在神武军中一直是个超然的存在,他并没有官品秩级,但却参与了许多军中事务,尤其是火器营。

    “恭喜张郎将,贺喜张郎将啊!”

    他见了张三郎以后毫不掩饰脸上夸张的笑容,不过这一番道喜却让张三郎有些丈二金刚摸着头脑,这郎将一说从何而来呢?

    “真人千万不要这么说,小人只是个小小的伍长,与郎将可要差了十万八千里……”

    “哎!不要妄自菲薄,以贫道观之,秦大夫明显有意令君统带吐蕃降卒,一营主将必当是郎将,难道称一声张郎将还有错吗?”

    闻言,张三郎只觉得胸口内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知道这个道士是秦晋身边的心腹,由此人口中说的话怕是八成不假。他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心中狂喜之下脸上也不觉露出了带着浓浓笑意的表情。

    “敢问真人,秦大夫,秦大夫是如何说的?”

    张三郎现在兀自沉浸在一种意外又难以置信的狂喜之中,因而也就更加的患得患失,而他又不是个善于掩饰的人,所以便直截了当的发问。

    清虚子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

    “贫道就喜欢张郎将这样直爽的人,便实话说与你听吧,秦大夫觉得你很是忠勇,带着十几个人就敢冲进千军万马之中,有如此胆识的人倒是不多见啊!”

    张三郎得了清虚子的称赞,便知道这其中一定有秦晋的意思,心中更是狂喜,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

    “神武军军法真人是知道的,小人冲上去是死,当逃兵也是死,何不死个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呢?这样小人的族人子弟还能得到朝廷的抚恤……”

    清虚子哈哈大笑:

    “不错,贫道就是欣赏你这直爽劲,有什么话都说在明面上,比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强得多了!”

    “真人谬赞,谬赞!”

    张三郎拽了句文。

    “不过,贫道倒有个不是建议的建议,眼看着张郎将就要平步青云,将来若有军功,封侯拜将也不是不能,总不能还叫张三郎吧?行走与朝堂间,起个合适的名字还是要的!”

    很显然,张三郎对自己的名字到不甚在意,在他看来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就算叫张三郎又怎么样呢?难道他就不是他了吗?

    不过,人家毕竟是好意,张三郎还是很诚恳的道谢:

    “小人谢过真人关心,实在是感激不尽!”

    清虚子热心肠又爱管闲事,见张三郎接受了自己的意见,便进一步道:

    “秦大夫是天宝年间的进士,饱读诗书,改日贫道请了秦大夫给你改两个字!”

    “这……”

    张三郎又愣住了,该不该名字是一回事,由谁来改则是另一回事。能够得到秦大夫的赐名,那才是三生有幸啊,将来回乡,便是足以炫耀的资本。

    “如此,如此便有劳真人了!”

    至此,清虚子大手一挥:

    “不说这些,你和你手下的劲卒们都有功,将来都会有封赏呢!”

    那十几个劲卒都在他们身边,听了两人的对话也都兴奋不已,谁都不曾想到过,这一日间不但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更是出人意料的即将升官,谁能不高兴呢?

    “真人,秦大夫说没说,封俺们什么官啊?”

    清虚子本来就是个没架子的人,又总是脸上挂着笑容,那些劲卒便都壮着胆子问道。

    “秦大夫说了,你们都是最忠勇的军士,放在哨塔实在可惜,将来你们有的是机会上阵杀敌立功!”

    看守哨塔是军中将士最不愿意干的,不但没有立功的机会,而且稍有差池就会违犯军法。可到头来偏偏是这个最不易立功的哨塔之初,给了他们露脸的机会,仅仅一次就使秦大夫对他们刮目相看,并且要委以重任。

    一想到即将离开这个鬼地方可以到阵前杀敌立功,每个人心中就有耐不住的兴奋,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是每个人心底里的最终的期望。像他们这种没有出身,没读过书的人,唯一的途径便是杀敌立功。而今,这个机会来了,又怎能不叫人兴奋?

    张三郎笑着骂了刚刚发问的军卒。

    “你小子脑子里就知道升官发财,赶紧立个大功,娶几房媳妇,传宗接代才是正理!”

    那劲卒右臂抬起挠着后脑手,尴尬的笑着回应:

    “俺现在就想娶媳妇,可那陈家的女儿偏要俺一千钱财礼,伍长也知道,俺家无余财,还有两个弟弟尚未成年,怎么拿得出这笔钱……”

    清虚子觉得有趣,一旦立功,别说千钱,就算万贯家财也唾手可得,到时候那陈家女儿就算倒贴,怕也不能轻易要了。

    “大丈夫志在千里,将来杀敌立功,身着朱紫,那陈家女儿岂能配得上我神武军勇士?”

    那劲卒憨厚一笑。

    “俺倒没想的这么远,只是陈家女儿与俺自小相识,便认定了他呢!”

    清虚子笑的差点断了气。

    “看不出来,你这等粗汉还是个风流情种,好好好,到时候别说千钱,你拿万贯钱做财力都没问题!”

    忽而,那劲卒脸上却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俺们加入神武军,都是脑袋别在腰带上,不定哪天就……俺又怕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清虚子一连呸了几声,摇头晃脑说道:

    “说甚丧气话了,贫道看你骨骼精奇……将来必会……”

第一千七十四章:河北事难决

    不消片刻功夫,清虚子就已经和张三郎等人打成了一片,吐蕃降卒闹事有惊无险,居然就这么戏剧性的解决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回到长安城已经接近日落时分,鼓楼九声鼓响便意味着长安各门即将落锁,秦晋觉得饥肠辘辘,便后悔没在家中吃上几口饭。不过,今日左右没有什么大事件,不如便回家去,还能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餐。

    不过,刚过了大宁坊大街,便有神武军的骑卒一路疾驰过来,见此情形他便知道今日回家享用丰盛晚餐的想法怕是要泡汤了。长安城内大街非紧急军务不得纵马疾驰,否则是要当众接受鞭笞之刑的。尤其是神武军内,明知故犯者要加倍接受惩罚。

    果然,那骑卒在秦晋的马队前停住了。

    “秦大夫可在?”

    只见那骑卒顿马高声发问。秦晋的扈从都认得这骑卒是神武军帅堂的传令兵,便径自将他带到了秦晋的面前。

    骑卒从腰间皮囊内取出了羊皮油纸密封的公文,上面有鲜红的火漆,显然是刚刚送来的军报。

    秦晋心头登时就是一紧,现在的军报如此之急,不是河北便是安西,急急撕开封口,将里面的公文取出。果然没有料错,是河北的军报。

    不过这封军报并非来自洛阳的杨行本大营,也不是来自河东的卢杞大营,而是一直坚守在平原郡的郡太守颜真卿。

    军报中的内容只简略的介绍了一下史贼的动向,绝大多数笔墨竟是用在描述河北今年的大灾荒上,饿殍遍地、千里浮尸,其惨状百年不得一遇。末了,颜真卿几乎是泣血和泪,恳请朝廷发粮赈灾。

    实际上,河北的大灾荒早在去岁就已经初见端倪,再加上连年战乱,安贼、史贼对河北人力的损耗过甚,以至于耕地抛荒,无人耕种,再加上百年不得一遇的天灾,整整一个冬天,没下片雪,整整一个春天有没落滴雨。田地里旱得板结干硬,河道干涸,湖泊见底。

    不过,无论洛阳方面还是太原方面送来的军报大都只侧重于军事,汇报的也是史贼叛军的动向,以及他们的粮草情况。直到颜真卿送来了这封军报,秦晋才算知道,河北正面临着自汉朝以来,前所未见过的*。

    回到帅堂,老迈的夏元吉已经等待多时,见到秦晋便赶忙起身,但由于久坐,双腿已经有些发麻,不听使唤,差点歪倒在地。还是他身旁的侍从见机的快,一把扶住了他。

    “大夫可接到了河南的公文?”

    “河南的公文?河北的军报倒是接了一封,夏相公且看一看。”

    夏元吉从秦晋的扈从军吏手中接过了那封来自颜真卿的军报,同时口中略有些急促的说道:

    “刚刚接到了洛阳等地的公文,今岁天象异常,黄河沿途居然有多处断流,从入了春就开始准备应对桃花汛,现在看来是白准备了,眼下的情形实在让人担心的很啊,还不如决几个口子,淹几处麦田……”

    黄河自打开元年间就开始频频出现问题,每年春夏,动辄发水绝口,春夏之际朝廷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应对。然则,今岁黄河的状况却一反常态,忽然就断流了。时人讲究天人感应,黄河的异常断流在朝野官民的眼中,怕是已经成了灾祸将至的不祥之兆。

    不过,秦晋却并没有将黄河断流太当回事,毕竟他的思维与现如今的农业社会完全不同,并没有意识到黄河断流会对黄河沿岸的农业生产造成多么大的打击,又会带来多么严重的恶果。

    直到这时,秦晋才发现夏元吉的脸色有异,一片惨白不说,身子还在不由自主微微的抖着。

    “夏相公身体可是有恙?”

    夏元吉这才收回了有些涣散的目光看向秦晋,摇着头叹息说道:

    “老夫的身体入春以来还算恢复的不错,老夫焦虑的是这异常天象啊,难免会有人扯着这件事大做文章!到那时,又不知道会有多少魑魅魍魉跳出来!”

    这提醒了秦晋,异常的天象从来都是蛊惑人心的不二法宝,那些反对自己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则以悲,另一则却很可能则是喜。

    河北大旱,饿殍遍地,不但百姓倒了霉,就连那些依靠盘剥百姓,敲骨吸髓的史贼叛军,也会因为征不到粮食而面临断粮的绝地。从前,河北的粮食不够,朝廷可以从各道的粮仓不计成本的调拨。

    现在,朝廷既然要剿贼,自不会以粮食资敌。

    如此,关于颜真卿那封军报的矛盾问题也就生了出来。颜真卿不忍看着河北百姓受恶而死,希望朝廷从粮仓里拿出粮食赈济灾民,可眼下河北的灾民却是要向史思明纳税和征丁的,朝廷如果赈济了河北的灾民,就等于间接的接济了盘踞在河北的史思明。

    对此,夏元吉看罢了颜真卿的军报以后,坚决不同意向河北运送粮食赈灾。

    夏元吉正抗声的说着他的理由,第五琦与韦见素先后也到了。

    这是自打去岁长安克复以来,政事堂的宰相们第一次齐聚在秦晋的帅堂。

    宰相们齐聚在一起,也是为了讨论河北灾慌与黄河断流的主要问题。

    对于处理民政,秦晋并没有经验,这一点显然是三位宰相有着极丰富的经验,他们不但有着丰富的地方官经验,还都在中枢多年,深谙处置灾荒的流程。

    所以,秦晋只做了总结性的问题阐述,便让三位宰相各抒己见。夏元吉刚刚说话时情绪有些激动,此时便有点精神不济,秦晋又命人抬来了软靠,让他靠在上面。

    韦见素还是一贯的风格,微笑着请夏元吉和第五琦发表看法。夏元吉该说的刚才已经和秦晋说过,再加上他刚刚情绪颇为激动,第五琦便当仁不让的抒发己见。

    看过颜真卿的军报以后,第五琦同样赞成夏元吉的意见,既然河北百姓向史贼叛军缴纳租庸调,朝廷还有什么理由赈济他们呢?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不方便放在明面上的理由,那就是要用河北的灾荒与饥民彻底拖垮史贼叛军。如果史思明放任灾民不理,那必然会失却人心,饥民活不下去揭竿而反只是迟早。如果开仓放粮,河北道的粮仓对于河北道的灾民而言却是杯水车薪,用不上几个月就会彻底断粮。

    “如此不会超过半年,至多在岁尾之前,史贼叛军必定土崩瓦解,届时朝廷不战而屈人之兵,一举收复河北,彻底平定叛乱。”

    说到最后,第五琦的声音不由自主高亢起来,很显然他为自己所提出的这个设想而情绪激动。

    直到此时,韦见素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按照第五相公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叛乱虽定,但河北民心却也尽失,损失的人口怕三五十年也难恢复,其中利弊也很难衡量是功是过了!将来史家若不曲笔,便要指秦大夫包藏祸心……”

    虽然他说的不紧不慢,语气也十分缓和,但却是在彻头彻尾的否定第五琦与夏元吉的策略。

    第五琦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实在没想到,韦见素居然会在此处提出反对意见,难道非要派出大军征讨,靡费粮食与人口才算是堂堂正正的吗?

    “请恕某直言,韦相公未免有些迂阔,难道朝廷当真要应了颜真卿所请,向灾民发放粮食?这些粮食岂非送入虎口资敌了?一旦史贼叛军缓过这口气,朝廷再想剿灭他们,又不知要死多少人,耗费多少军粮……”

    自始至终,韦见素的脸上都挂着微笑,也不与第五琦激辩。

    “老夫只是指出其中存在的利弊,至于如何决断,想必秦大夫也早就有了定计!”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球踢给了秦晋,而秦晋此时却并没有定计,他的内心是矛盾的,第五琦与夏元吉说的有道理,韦见素说的也有道理。

    思忖良久仍旧一筹莫展,他就只得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

    “我现在又有什么定计和决断了?诸位相公还当好好筹谋筹谋,力求将此事两全其美!”

    第五琦口快,当即便道:

    “世间事哪有两全其美呢?成大事者历来不拘小节,倘若平叛成功,付出的代价也算有所得,如果无限期的迁延下去,对河北对朝廷带来的后果,恐怕未必就轻了……取舍之间能使天下重新恢复太平,世人又怎么会不记得秦大夫的功劳和恩德呢?”

    说实话,秦晋对后世人于自己的评价并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平叛的胜利,因而才在一时间难下决断。

    第五琦又将韦见素的话逐字逐句反驳回去,眼看着就要争执不下,秦晋又觉得饥肠辘辘,腹中咕咕直叫,便道:

    “诸位相公一定还没用晚饭,不如咱们边吃边说!”

    厨下早就准备好了吃食,大盆的烤饼、羊肉、腌制的干菜端了上来,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一碗浓香粘稠的粟米粥,只闻起来就已经令人垂涎三尺了。

第一千七十五章:大尹献奇谋

    吃饭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按照他们这种方式,就算争三天三夜也未必能争出个结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韦见素是个极有城府的人,他能够屹立四朝而不倒,就是明证。夏元吉和第五琦的旧账他虽然无意去翻,但却不意味着与之前嫌尽释。很显然,韦见素以其老练的政治嗅觉察觉出了秦晋的用心,便一心一意的扮演起了所当扮演的角色。

    秦晋看着三位宰相,便只谈吃喝而不谈政事。羊肉和烤饼是每日两餐的标配,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羊肉的膻味,熏烤的肉烂流油,再加多香料,佐以芫荽调味,也很是可口。

    只不过,这是在军中,不能轻易喝酒。自打天宝年间,秦晋执掌神武军之初就一力杜绝饮酒,其间严厉惩处过几个擅自喝酒的士卒和将校,久而久之军中的高级将校已经自觉养成了不喝酒的习惯。

    “军中不得饮酒,在下以茶代酒,敬诸位相公!”

    一盏茶饮罢,众人动手开吃,夏元吉年岁大了,胃口一般,牙口倒还不错,用银质的小刀将盘中的羊肉切成一个个小块的肉丁,又慢条斯理的夹起来品尝。

    第五琦则不同,这位宰相做事雷厉风行,吃东西也是一个风格,大口吃肉,大口喝水,用一整张烤饼卷了羊肉三两口就吃个干净,看得秦晋目瞪口呆。

    秦晋和第五琦一同吃饭的机会并不多,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只眼睁睁的看着第五琦一口气吃了五张大饼卷羊肉,满满一大壶半温的清茶水下肚,又一连打了三个饱嗝。

    “这顿饭吃的爽快,饿了一天,觉得这世上事,没有什么比饱餐一顿更舒坦的了!”

    韦见素和夏元吉对第五琦的吃相并不以为意,他们在政事堂公事,同屋用餐的情况也是常见,自然见怪不怪了。

    “第五相公果然雷厉风行,吃饭便可印证到公事,怪不得政事堂的效率早就今非昔比!”

    韦见素笑呵呵的说了一句,算是恭维话,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针锋相对。

    第五琦却派了派已经鼓起的肚皮,无奈道:

    “胥吏们都像油一样滑,如果我这个做宰相的不亲力亲为,就要被蒙蔽,就要被耍弄,又怎么敢有片刻懈怠呢?”

    秦晋心中一阵凛然,第五琦的话确系出自肺腑,此人虽然不谙权谋,又搅合进了权力倾轧之中,但终究是个有心做事的人,比起那些只知道一心揽权而不关心国事的强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韦见素也为第五琦的话而有些动容,他在中枢多年,当然知道那些胥吏们的嘴脸,但这是百年积弊,非人力可在一朝一夕铲除的。

    “第五相公公心国事,当得浮一大白,可惜这里没有酒,老夫便如秦大夫一般,以茶代酒!”

    至此,第五琦正襟危坐,双手捧着茶盏,与韦见素郑重的对饮……

    茶饭过后,夏元吉因为年老体衰,再加上大病初愈,就率先告辞,第五琦担心政事堂那些搁置的公事,也匆匆离去。韦见素慢吞吞的没有离开,不疾不徐的喝着茶水,刚才吃了不少的肉和饼,还是不是的打上几个饱嗝。

    秦晋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所以也不着急,就安安稳稳的等着,等着他说出今日要说的话。

    两人沉默的当口,军吏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京兆尹求见!”

    韦见素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商谈的时机,便果断的起身告辞。不过,秦晋却还有话未及说,不想再隔夜了。

    “韦相公不必走,严大尹此来,所说的也都是国事,既然是国事,又何须宰相回避呢?”

    见秦晋如此说,韦见素便留了下来,只不过表情有点不自然。他是个做事谨小慎微的人,对不该知道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兴趣,因为知道的越多,意味着招惹祸事的机会越大。而严庄又是秦晋的心腹,是以他并不希望过于深的搅合进这些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所谓明哲保身,才是长久的立身之道啊。

    不多时,严庄风风火火的来了,他看到韦见素在此并不觉得意外,因为韦见素的车马和仆从就在辕门外。严庄自然识得他的车马,便冲着韦见素郑重一揖。韦见素也起身拱手回了一礼。

    以韦见素的身份地位,并不需如此,但他谨慎谦恭多年,就算对待比自己身份地位低的人,资历浅的人同样不会失了礼数。

    韦见素纵横官场多年,最低谷无非是秦晋发动兵变以后的那几年,原以为官场之路走到头了,哪成想过竟是柳暗花明,迎来了人生的最巅峰。如今,韦家父子都已经成了朝中重臣,家族的地位更是今非昔比。不过,他习惯于居安思危,从一开始就觉得过于招摇并不是好事。

    “大尹此来何事?”

    严庄也是个人精一般的人物,见秦晋将韦见素留了下来,便权衡一下,觉得此事并无避开韦见素的必要,便道:

    “下吏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河北今年大灾,史贼叛军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养百姓,便要,便要使出驱虎吞狼之计!”

    “驱虎吞狼?”

    秦晋一愣,马上就明白了。

    “难道史贼打算将受灾的百姓驱赶到黄河以南?”

    “正是!”

    这一回,不但秦晋呆住了,就连韦见素都大有摇摇欲坠之感。如果在往年,黄河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可以挡住绝大多数的流民,而今年的情况则大大不同,黄河多处发生断流,受灾的流民可以徒步走过黄河河道,轻而易举的就能抵达黄河以南。

    “史贼好毒的计策!大夫,大夫,朝廷可要早做筹谋才是!”

    韦见素也不再矜持,而是急着建议秦晋赶紧未雨绸缪,一旦大批的流民百姓进入都畿道,粮食问题,治安问题,都会成为顶顶头疼的问题。相比之下,粮食问题和流民可能造成的骚乱已经不值得一提了。

    秦晋也是一筹莫展,久久想不出个合适的应对之法。

    他实在没想到,原本是在作壁上观和出粮赈济之间做选择,现在却演变成了没有选择,如果史贼叛军的阴谋得逞,后果将难以想象。

    “韦相公可有建议?”

    韦见素甚少主动建言,但情急之下还是说道:

    “以老夫之见,可有上中下三策!”

    “请相公详细道来!”

    “上策,接纳流民,开场放粮,择地安置,勿使闹出民乱,虽然短期靡费甚巨,但从长远看,却是赢得了民心和百万丁口!”

    秦晋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何为中策?”

    “中策,派兵将流民堵在黄河北岸,过一人杀一人,过十人杀十人。如此,流民再不敢冒险渡河!”

    秦晋摇了摇头,所谓中策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短期看能省下一些粮食,不必担心民乱,可从长远而言,必然会使河北百姓恨透了朝廷,而更加与朝廷离心离德,不利于将来朝廷克复河北。

    所以,韦见素的所谓下策,秦晋已经不必听了,但全盘接受河北的百万流民又谈何容易呢?一时间之间,他的心情转坏。带来这个坏消息的严庄则尚未就此事表达自己的看法,秦晋看向他,以目光询问。

    严庄毕竟是在安禄山的伪燕朝廷里做过宰相的人,必然有着不小的人脉。这也是他能率先得到这些消息的因由。不过,与从前的叛贼还有联络则是个十分令人猜忌的问题。因而,他马上解释道:

    “下吏从前的僚属有意弃暗投明,特地遣人捎来信,除了详细说明一些史贼叛军的内部情况以外,着重详述的就是驱赶流民一事,只怕这旬月之间就要有所动作了,大夫还要尽快做出决断才是!”

    说话的同时,严庄见秦晋双眉紧锁,似乎心烦不已,便道:

    “下吏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但讲无妨!”

    其实,严庄此来原本就是要建言的,只不过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已,现在他见秦晋与韦见素都是一筹莫展的模样,便觉得该自己出马了。

    “史贼叛军有驱虎吞狼之计,朝廷何妨将狼赶到虎口去,如此便不会遭遇池鱼之殃了!”

    “详细说说!”

    秦晋见严庄一脸的自信,便知道这厮早在来之前怕是就已经成竹在胸了。他知道严庄是擅长使用诡计的人,如果此人肯开动脑筋,说不定还真能想出一些惊人的计谋。

    “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办也难办,关键在于有个得力的人选可以执行!”

    这时,韦见素也催促道:

    “严大尹就不要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严庄这才干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

    “河北灾荒,史贼在黄河北岸的防御已经形同虚设,朝廷可选派得力官吏委以天子符节,带着粮食到河北去赈灾,每到一处便设民营,招募百姓充作民兵以自保。只要计划顺利,朝廷赈灾的消息便会传遍河北,没有粮食可吃的百姓必然心向朝廷,如此步步为营下去,岂非一举两得?”

第一千七十六章:计出半天下

    严庄的提议一经出口,秦晋当即便拍了大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计策!”

    这条计策好就好在,既收揽了人心,又能使百姓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同时又可以徐徐收复失地,可谓是一举三得。不过,韦见素却再一次提出了一些质疑。

    “如果朝廷派员到河北赈灾,又兼具收复失地的重任,万一史贼叛军大举反攻,岂非有顷刻覆灭的危险吗?”

    朝廷现在并没有做好彻底反攻河北的最后准备,无论是人马的配置,粮食的调度,都是捉襟见肘的,如果贸然行动,万一失败,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将是难以估量的。而朝廷假若再想组织反攻,没有三五年功夫是绝难做到的。

    也因此,朝廷的准备最早也要到麦收时节才能做好,现在并非合适的时机。

    秦晋思考的关键在于盘踞在河北道的史思明究竟有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如此问题的重点也就突出了,朝廷是否推行严庄的计策,也就在于史思明有没有足够的实力。

    这些假设如果在半日之前,秦晋是不会将之放在议程上讨论的,但现在前有颜真卿的加急军报,后有严庄的小道消息。互相印证之下,秦晋觉得,即便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也有必要对盘踞在河北的史贼叛军做一次试探。

    一念及此,秦晋就有了主意,他看向端坐在一旁的韦见素,问道:

    “假若朝廷派员巡抚河北道,相公以为何人当得?”

    闻言,韦见素一愣,他没想到秦晋的决断如此之快,仅仅在瞬息之间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决定巡抚河北道的人选问题上。此时,韦见素就好像忘记了刚刚对严庄的质疑,凝眉沉思着,蓦的一眼撇在了案头军报公文之上,顿时就有了主意。

    “老夫以为,巡抚河北的派员人选,应该熟悉当地情况,又有着足够的资历,如此筛选下来,倒有个合适的人……”

    韦见素放缓了语速,拉长了音,这可将急性子的秦晋好生难受,便催问道:

    “相公所荐何人?”

    “平原郡太守颜真卿!”

    当韦见素一字一顿将此人的名字说出口时,秦晋马上就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颜真卿的名气自不必说,比起他闻名于后世的书法,更令秦晋看重的则是此人的能力。能够在五年的时间里,带领着平原郡军民,坚持抵抗着安史叛贼,仅此一点就足矣了。

    “此人当真再合适不过,韦相公果真明断也!”

    说话的人是严庄,他适时的拍了韦见素一记马屁,韦见素也对其报之一笑,算是回应。

    “此事明日交由政事堂议论处置,午时之前拿出具体章程,三日之内天子使者须得出长安城……”

    秦晋的思维很是跳跃,一旦确定了行事计划,他所考虑的就是运作的时间和胜败几率,而影响胜败几率的,时间又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因此用三日时间来做筹谋和通盘计划,已经是他所能接受的极限了。

    政事堂的效率果然今非昔比,仅仅一日半的功夫,具体章程就已经定下,进平原郡太守颜真卿为御史大夫,巡抚河北道,全权负责抚民复土之责。同时以杨行本为河北道节度大使,调兵入河北配合颜真卿的抚民复土。

    另外,还有一个人选则是出乎秦晋意料之外的,那就是以京兆尹严庄为河北道宣抚使,随同天子使者携带天子符节一同赶赴河北道。

    意外归意外,秦晋马上就同意了这种安排。由此,也可以看出三位宰相做出这种安排的用心,巡抚是至德四年才出现的可以凌驾于节度使之上的使职,由文官出身的平原郡太守颜真卿担任,既符合选拔标准也有着足够的资历和人望。

    不过,既然是进入史贼叛军占据的河北道安抚百姓,就免不了调兵,如此便将率军留守洛阳的杨行本也拉了进来。虽然杨行本要接受巡抚的提调,不过却被委以河北道节度使的重要使职,其制衡之意则再明显不过了。

    说到底,政事堂是把清了秦晋的脉门,无论朝臣抑或是神武军都要有人参与进克复河北道的功劳中,而不是一家独享。当然,与之对应的,责任也不是一家独抗

    其中,最令人意外和玩味的还是关于严庄的任命,严庄就任京兆尹的时间并不长,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安贼叛军中投诚过来的要职高官。将此人派往河北任宣抚使,便是要利用他此前十数年积攒下的人脉,招降纳叛。而在名义上,他这个宣抚使更多的则是对巡抚和节度使行使监察之权。

    总而言之,派往河北道的是一个三巨头式的官吏团体,没有哪一个人可以一家独大。

    事实上,政事堂在这一点就充分考虑到了天下各地已经开始出现的割据苗头。高适、来瑱之辈,都是笔墨和公忠闻名于朝野的,放到了地方上做节度使之后结果怎样?居然也差点闹的江淮数道之地不得安生。好在有惊无险,使朝廷安然度过了这次无妄之灾祸。

    考虑到河北一地民风彪悍,派去的人又很可能兼具平叛之功镇守地方,以彻底消灭安史叛贼在十数年间所带来的恶劣影响。所以,派出一个可以互相制衡的权力团体便成了看起来最合适的办法。

    不过,秦晋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制衡固然可以约束权力,但在一切不曾底定之前,会不会成为平叛的拦路虎呢?当年李隆基搞制衡是出了名的,结果怎样,最后竟只为制衡而制衡,最后落得个惨死于大火之中的悲催下场。

    几经考量之后,秦晋还是同意了这个安排。首先,颜真卿与杨行本多是可以做事的人,杨行本年纪轻轻就蹿升为一道的节度使,与神武军中其他几位都一样,绝对是有唐以来的异数,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更加稳重的人掌舵,以防止出现因怒而败的情况。

    除此之外,秦晋还命人往河东传命给河东道巡抚杜甫与河东道节度使卢杞,在必要时刻出兵河北,以策应颜、杨、严三人宣抚河北的行动。包括朔方道节度使裴敬一样接到了命令,会同回纥骑兵经由塞北奔赴东部林地,严密监视钳制契丹人。

    军令公文雪片一样的发了出去,快马使者接二连三的驰出长安向东绝尘而去,务必使他们不能干涉河北之事!

    短短的三两日功夫,半个天下的郡县就此动了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仿佛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

    河东道云州,这里早在天宝十四年就毁于战火,诺大的地方除了残垣断壁,就是沿着处处可见的累累白骨。这些显然不是一两年间而积攒的,是经过了六七年间日日月月的累积而成。

    一支十几个人组成的马队一人三马,急急由山北隘口向西南方向疾驰,他们身穿着破旧的*号坎,却并没有明显的旗帜,因为旗帜上既不是*,也非史贼叛军。

    他们这次往西南而去,是有着重要的使命,因为他们的主将,就连朝廷都敬畏而远之的一个人病了,病的十分严重,已经不能再经受塞外苦寒的摧折,须得立即到太原或者长安将养。

    然则,没有朝廷的命令,河东道当地的官吏是不允许他们跨境一步的,除了这一点不能违反以外,由至德年间开始,河东道的当地官吏倒也大方,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甲兵和粮食,有时还会补充一些人力。

    但河东道官吏对他们所能提供的帮助也就仅限于此了,如果不是他们的主将病的极快极重,他们也不会匆匆驰往太原求援。

    终于,在天黑之前,这些人跑死了半数以上的马屁,顺利抵达了太原城。

    他们打算求见的,是河东道巡抚杜甫。

    从至德三年开始,与之接洽的唐朝官吏就从节度使换成了巡抚,这位巡抚看着面善,却比那位世家子弟出身的节度使更难说话,更不好打交道。之所以说不好打交道,是因为这位巡抚凡是必依从律令,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不过,巡抚杜甫也有着其他官吏所不及的一个优点,只要他答应的事情,哪怕再难都会如期履约,从未有过食言的时候。因此,只要是杜甫答应下来的事,就算有天大的困难,他们也不必担心了。

    这比起那些好说话、好相与,而到了关键时刻又模棱两可的官吏来说,实在是难得的好了。

    正是如此,他们才急不可耐的赶到太原来求见杜甫,希望这位有些刻板的巡抚能从中斡旋,解围解困。

    杜甫没有摆出巡抚的架子,让他们到驿馆去歇息,来日再见,毕竟此时已经黑天了。

    当此之时,杜甫正在用晚餐,由于公事耽搁了用饭的时辰,所以才拖到了掌灯时分。于是,他便颇为热情的邀请那位登门求见的旅率与之一同进餐,食案上的食物也很简单,粟米饭炖羊肉。

    “将军请坐,一边吃一边说也无妨……”

第一千七十七章:河东蠢欲动

    “抚君救救封大夫吧,这么多年来,他心里苦啊!如果不是病况严重,末将也不会擅自做主来求抚君!”

    说着话,那位旅率长身而起,跪拜在杜甫的面前,泪流满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旅率口中的封大夫正是当年威震西域的封常清,洛阳失守以后,玄宗皇帝一纸诏书让他回京受死。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乖乖的回京受死,而是带着部下出走,北上幽云之地,一直袭扰着安史叛贼的老巢。

    杜甫当然是同情封常清的际遇的,但不论玄宗抑或是当今天子在位时,任何一位掌权者都不愿意赦免他,尽管天下正当用人之时。原因很简单,封常清不奉诏命而私逃,这直接挑战了天子的威权,如果轻而易举的原谅,那么天下人势必会对天子威权失去了敬畏之心而有样学样。

    直到秦晋克复长安掌权以后,曾多次派员往幽云之地与封常清接洽,希望他能回归朝廷。但封常清却有着他的难处当初背弃天子而私逃,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如今没有尺寸之功就回到长安去,就算天下人不对他有非议,他自己也难以心安理得。

    不过,封常清的部下由于缺少补给,原本数千上万人的兵马经过数年大战以后已经减员到了千余人,而且还是疲敝之师。用这样一支人马又怎么可能直捣史贼叛军在幽州的老巢范阳呢?

    做不到这一点,封常清的内心也就愈发的苦闷,病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然则,同情归同情,杜甫却知道在这个时候让封常清返回长安,会给秦晋带来不小的麻烦。玄宗皇帝虽然已经死了,当今天子也大权旁落,可秦晋的反对者依旧林立于朝野之中。就算处处小心翼翼都会时不时的遭到诟病,再把封常清这颗招风的大树移回去,只会招惹麻烦。

    就在今天一早,天子使者到了太原城,朝廷已经正式对河北道采取行动,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全力从旁配合,封常清在这种关键时刻回到长安恐怕是不合时宜的。

    杜甫知道,秦晋对封常清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崇拜和同情,如果这件事传到秦晋的耳朵里,以秦晋的性格一定会力排众议将封常清接回去。

    权衡一番之后,杜甫决定,这件事暂时就到太原为止,不过他也不想对封常清见死不救。

    “就在今日一早,朝廷的使者到了,平原郡太守颜真卿奉天子符节巡抚河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旅率当然不是个糊涂人,立即就明白了这番话背后的意义。

    只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火焰,几乎是失声问道:

    “朝廷,朝廷已经决定进兵河北,彻底铲除史贼叛军了?”

    杜甫郑重的点点头,又缓缓说道:

    “不但都畿道各郡县发动起来,就连河东道、朔方道都已经做好了策应的准备,祸乱天下近十载的安史叛贼覆灭之日已经不远了!”

    杜甫的话里带着些许感慨和唏嘘,那旅率眼中的兴奋火焰跳动间,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

    “封大夫等的,等的就是今日,可他的身体却……”

    话到此处,他已经哽咽不能言。这些跟随封常清逃到北地的*将士,心中都是憋着一口气的,一方面是对朝廷的怨恨,一方面也是对主帅的忠诚和同情。封常清虽然是有着赫赫武功的名将,但让他带着一群由囚犯和市井之徒仓促组成的乌合之众去挡住幽燕铁骑,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但是,玄宗皇帝偏偏就是要拿封常清做替罪羔羊,宁可杀了于国有功的功臣宿将,也不愿意将责任承担下来。

    所以,这些跟随封常清逃到北地的将士们,心底里都有一个期望,那就是有朝日直捣范阳,为主帅洗刷所有不公的耻辱。而今,朝廷已经决定正式对盘踞在河北的史贼叛军动兵,封大夫的身体却不合时宜的病倒了,如此又怎能不让人惋惜和难过呢?

    沉默了一阵,杜甫又徐徐说道: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一路颠簸,身体难保不会愈发的恶化,封大夫不如搬到太原城中来,老夫现在就遣人到长安城中寻名医而来,如何?”

    能有这种安排,那旅率已经十分知足和满意了,他就怕杜甫像之前的那些官吏一样迁延推诿,现在得了一句准话已经高兴的不得了,怎么可能还奢求其它呢?

    “只要有抚君这句话,末将便立即回去,不日便将封大夫请来太原!”

    那旅率是个直率的人,不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心中想些什么便说什么。杜甫微微苦笑,他早就不是当初一肚子不合时宜的穷酸小吏了,为了使谋划得以实施,也学会了曲中求直。而今见到了封常清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部将,他便格外的有所感触。

    当年如果不是秦晋近乎于偏执的提拔,或许他仍旧踟躇在孜孜求官的困顿之路上呢。当然,求官并非杜甫的最终目的,达成心中的抱负和理想才是终极目标。

    所以,在通往这条理想之路上,就不可避免的学会了变通,学会了一些必要的手段。然则,再怎么变化,杜甫的本心是没有变的,他不会坐视封常清在塞外病饿而死。

    那旅率在得到了巡抚的特许之后,选了几十匹好马,补充了路上死掉的缺额,连夜出城北返。

    月上半空,杜甫处置完最后一叠公文歪坐在书案前歇息,疲惫的身体极度放松,脑中却在飞快的转着念头。

    “抚君,卢节度求见!”

    登时,杜甫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卢杞夜间来访难道是有紧急军务?

    “快请!”

    说话间,他已经起身开始整肃官袍。卢杞是河东节度使,并非寻常官吏,自然不能在这平日处置公务的后堂接见,须得中堂正中接待。

    卢杞的脸上带着稍许的疲惫和风霜之色,见了杜甫便开门见山道:

    “下吏今日去了太行山临近太原的山口,史贼叛军并无频繁调动迹象,不过有些情况却颇有些蹊跷,特来与抚君商议一番!”

    巡抚和节度使均持有天子符节,但品秩上却有高下之分,节度使作为使职,职官一般授御史大夫,而秦晋在设置巡抚这一使职时,为了能够节制节度使,便加授尚书右仆射的职官。因而,卢杞在杜甫面前便以下吏自称。

    “有何蹊跷?”

    卢杞正襟坐了下来,说道:

    “朝廷遇在河北有所动作,史贼叛军应该有所应对才是,下吏却发现许多人马不是向南,而是向北行进。”

    这种情况也让杜甫吃了一惊,他身为巡抚河东的朝廷大吏,当然对史贼叛军的兵力部署谙熟于心。一直以来,史思明都是陈重兵于邺城一线,现在忽然有大批人马北上,自然是不同寻常的。

    “卢节度有何见地?”

    卢杞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脱口道:

    “以下吏推测,一定是史贼内部生了变故,这些北上的人马或许为了争权!”

    卢杞说着话,又一面盯着杜甫的脸,注意着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化,继而又道:

    “下吏以为,河东应在此时派出一支偏师,深入河北道,以探查情况,如果当真,当真起了内讧,可就是天赐的良机啊!”

    向来以稳重著称的卢杞在此时,连说话的声音都隐隐然有些发抖,可见其内心只激动和兴奋。

    自打设立巡抚以来,杜甫与卢杞的合作颇为默契,他当然知道卢杞深夜前来并不仅仅是为了探讨军情,而是希望自己能够同意、赞同出兵。

    杜甫也不说虚的,直接问道:

    “需要多少兵马?”

    卢杞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一字。

    “一千?”

    卢杞摇了摇头,说道:

    “至少一万!”

    河东有神武军五万,除了拱卫太原以外,至少有一半用来随时提调,以支援受到袭扰的各郡县。现在卢杞一张口就要派往河北一万人马,如果万一打了水漂,这种损失不是河东能够承受的,所以杜甫有些犹豫了。

    他被委以重任,持天子符节巡抚河东,自然有着极重的责任,而卢杞的计划有些过于冒险,说到底还是争功的心思在起作用。

    “如果这是史贼叛军的圈套,卢节度可曾想过应对之策?”

    卢杞笑道:

    “游走于各军之间,本就是神武军的强项,一旦遭遇强敌,寻机撤退就是,又何必与贼兵正面对抗呢?”

    无论如何,杜甫不能如此草率的答应下来,便道:

    “此事关乎重大,杜某建议,一则向朝廷请示,二则召集众官吏群策群议!”

    卢杞早就预见到了这种冒险的策略不会轻易说服偏向保守的杜甫,便长舒一口气,说道:

    “既然抚君不肯出兵,下吏还有个建议,幽燕塞北不是有一支现成的人马吗?”

    忽然,杜甫就明白了,卢杞压根就没打算派出一万精锐神武军,而是希望用封常清那支滞留在塞北的人马替神武军做一次刺探之举!

第一千七十八章:马革裹尸还

    卢杞的如意算盘打的很精,神武军驻守在河东的五万精锐是看家的老底,怎么可能拿出去冒险呢?杜甫内心是很为难的,封常清的处境现在很艰难,身体早就在精神和**的双重打击下毁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据他揣测,就连那位旅率南下求助,怕也是瞒着封常清干的。

    “如果抚君认为此计可行,下吏这就回去命人行文到云州去,封大夫在塞北厉兵秣马五六载,等的不就是今日吗?”

    趁着杜甫沉思的当口,卢杞继续劝说着,事实上他说的也没错,封常清这多年来的苟活,等的不就是直捣范阳,洗雪前耻吗?

    如果当初他能够慨然赴死,或许还会在后人口中留下屈死英雄的口碑。而现在,世人口中的他,怕也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抚君,不能再犹豫了,平乱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秦大夫虽然指示河东仅仅备兵支援,可送上门的战机又岂能轻易错过呢?”

    此时,杜甫的脑中就好像有个人拿着刀斧在打架一般。令他感到为难的是,这两个各拿刀斧的人竟都是他本人。一个声音在喋喋不休着:成大事不拘小节,如果能牺牲一人,而换来史贼叛军的覆灭,那又有何妨呢?

    另一个声音则在声嘶力竭的谴责着:踩着别人的尸骨建立不世之功,如此卑鄙的行径又岂是君子所为?难道你忘了曾经答应过……难道你要做一个食言而肥的人马?

    “抚君,不能再犹豫了!战机稍纵即逝”

    杜甫从来都没有这么纠结过,他也知道,卢杞的建议从大局着眼的确无可厚非,但这么做的的确确失之于厚道,对命途多舛的封常清更是不公平。

    在卢杞的声声催促之下,杜甫萎顿在座榻上,半晌才下定了决心。

    “就如卢节度所言,让封大夫所部兵马,去刺探范阳的虚实,余者各部,须得做好准备,一旦发现贼兵有异,绝不可放过机会!”

    犹豫时,杜甫的确是纠结的,可一旦有了决断则果决无比。

    也正是因为如此,卢杞才乐于和杜甫公事,总而言之,杜甫其人迂阔的地方不少,却从未因此而耽搁了公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优点,那就是杜甫从不争功,也不会设计害人,使得卢杞可以全副精力的布置河东防务。

    卢杞出了巡抚官署,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说服杜甫,还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探知以范阳为中心的史贼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河东境内的神武军已经全部动了起来,包括保卫太原的两万精兵也已经开拔东去,一切该做的准备都要在刺探虚实之前做完,否则机会很可能就会稍纵即逝。

    十数骑出了太原城北门,沿着坑坑洼洼的官道直奔北方而去。

    大约次日午时,云州大山的风依旧透着初春的寒凉,送信的使者终于抵达了封常清设在此地的大营。

    “太原来使,有紧急军报上呈封大夫!”

    使者将这句话一连喊了十几遍,军营内外却还是一片萧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紧张于躁动。

    不多时,辕门徐徐打开,一名军将带着三五个随从前来接洽,当得知是来自太原节帅府的使者时,便本能的显现出一丝抗拒的神色。但是,使者毕竟代表的河东节度使,而他们的军需物资均要有节度使的首肯才能拨付,因而得罪是万万不能的。

    “使者请随末将入营,大夫近日身体偶有小恙,不便亲自迎接……”

    一番虚应客套,实际上,以封常清的身份地位,断没有亲迎使者的道理,这么说不过是给对方脸上贴金而已。不过,一般人还就受这一套,果然那使者便像吃了蜜糖一样的露出了笑模样。

    他在军中不过是个秩级五品以下的军吏,能够得着这么一句话已经是难得的礼遇了。

    但是,神武军中向来等级森严,绝对不允许逾越规矩,与官阶品秩相对应的待遇也绝不能乱了,否则将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不敢,不敢!小小军中司马,岂敢劳动封大夫亲自相迎呢?走吧,还是赶紧交割公事。临行前,卢帅曾千叮万嘱,此番公事极为重要,耽搁一刻都有可能铸成千古大错!”

    他说的虽然夸张,但语气却是一本正经,这反而将那出来相迎的军将唬的一惊,赶忙问道:

    “莫非,河北方面有了变化?”

    所谓河北,就是指盘踞在河北道的史贼叛军。史贼叛军在由河南退守河北以后,便与北面的契丹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显而易见的,史思明有意借助契丹的人力量阻挡唐朝的兵锋,以达到继续割据的目的。

    封常清所部在这塞北之地,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对付契丹的散兵游勇,契丹人并未大举南下,但他们的散兵游勇越来越多,也在说明着这支北方的骁勇善战部族正在对河北大地乃至中原大地垂涎欲滴。

    见到封常清时,他正斜卧在军榻之上,蓄满虬髯的脸上透着灰败之色,显然身体不仅仅是小恙。那递送军报的使者见状如此,也是心下凛然,想不到叱咤风云二十载的功臣宿将竟沦落至此。

    “下吏神武军驻河东左军司马裘柏拜见封大夫!”

    “免礼!”

    封常清对下属向来和善,尤其是神武军的使者,态度更是亲善。

    “卢节度派足下前来,是何紧急军务?”

    使者裘柏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军报公文双手托着,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封常清的面前。

    封常清的动作有些缓慢,拆开火漆封皮,将公文抽出来,才看了几眼,登时便显露出兴奋之色,就连原本灰败的脸上都有些隐隐泛红!

    “太好了,老夫等了六年,等的就是今日啊!”

    公文被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封常清忽而霍然起身,大声说道:

    “军中长史何在?”

    立刻便有一名军吏上前,低声答道:

    “何长史视察营垒,两刻钟后即回!”

    “现在,现在立即传他来见我!”

    封常清的情绪继续发酵激动,他有些难以自持,背着手在帅帐内急急走了两圈,虽然脚下有些虚浮,可也虎虎生风。

    裘柏在太原时,就风闻封常清的身体不好,已经病入膏肓,可他并没有相信,现在看来也许当真是谣传,否则走路又怎么能如此雷厉呢?

    只见封常清一边踱着步,一边以一种亢奋的语调说着:

    “史贼叛军相继北调……很有可能是他们内部起了争斗,史贼思明虽然勇悍但毕竟声望与能力不及安贼禄山,如果有人起兵反对也不罕见!”

    走了两圈之后,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点着头,又摇着头,忽而道:

    “不,若史贼叛军内部出现兵变,最有可能的,便是史贼的几个儿子!”

    史思明的儿子正如安禄山的儿子一般,都是些豺狼之辈,悍勇而又卑劣,无恶不作,无论在军中,抑或是在民间,名声都十分之臭。

    裘柏也让封常清的分析惊了一下,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陡得从脑中闪过。

    “难道,史贼的儿子也学安庆绪那般,弑父?”

    弑父二字一经出口,整个军帐内登时燕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裘柏。这反而让裘柏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以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正在此时,掌声自军帐门口传来。

    “好,说得好!史贼叛军如果生出腹心之祸,必是史贼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作乱!”

    “何长史回来的正好,且看卢节度送来的公文!”

    这位何长史姓何名敞,是封常清在安西时的旧部,这多年以来一直追随其左右,不曾有片刻分离。因而,何敞也是封常清此时在军中最为倚重的部将,尤其是今岁以来,他身体不好,许多军中庶务都只能由何敞亲力亲为。

    何敞将那公文上下扫了几眼,一双眸子里透射出的却是一股逼人的寒意,随之又是数声冷笑。

    “这位卢节度打的好如意算盘!咱们这千余兵马虽然无足轻重,可也俱是追随封大夫多年的百战老兵,却被那些阴谋小人当做了打狗的肉包子,何其可悲,何其可悲!”

    说话间,冰冷的眸子中竟隐隐腾起了一丝雾气,他看向封常清,绝然道:

    “末将追随大夫至今,等的便是今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退缩。

    封常清几步来到何敞面前,抬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

    “好样的!就让你我一同马革裹尸而还吧!”

    至此,封常清忽而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就挺不住,愈咳便越激烈,咳了整整有一刻钟的功夫,才算慢慢平复下来。这一幕又将裘柏看的目瞪口呆,同时内心中又全然推翻了此前的想法,也许封常清的病当真很严重,只看这咳嗽的兆头就让人有些不安!

    这时,忽有一名军将嘶声道:

    “大夫的身体如何能经得起战马颠簸,长途跋涉?不如交由末将等力战,大夫南下太原养病……”

第一千七十九章:沙场为国死

    封常清的情绪陡而激动,看着那说话之人,双目开始发红,长久之后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封某在塞北苦苦支撑了五六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就算去太原养好了身体,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此言一出,举座尽皆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封常清的心病,此时说出这种话来,已经近似于哀言了。

    见场面有些尴尬,前来递送公文的裘柏干笑了两声,说道:

    “封大夫的身体如果实在不适宜阵战,不妨,不妨便去太原将养,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仗也不是一天能打完的……”

    本来诺大的军帐中没有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现在只有裘柏的声音在喋喋不休着,众人听着更加尴尬,但碍于此人来自于神武军,也不好无礼的呵斥打断。

    “不必再说了,封某心意已决,就算死,也要死在马背上。君的好意,封某心领了!”

    封常清的语气很温和,但态度十分坚决,裘柏尴尬的回之以笑容。

    “大夫说的是,说的是,咱们做武将的,所求不就是马革裹尸吗……”

    说话至此,裘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烫,似乎周围的眼睛都在愤怒的盯着他,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他自问已经死了十回八回了。说错了话,裘柏偏偏还没有闭嘴的觉悟,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试图将刚刚的失言再圆回来。

    岂料,话是越圆越远,还是长史何敞看不下去了,说道:

    “裘司马一路车马劳顿,想必也累了饿了,何某已经命人准备了酒肉,好好吃喝一顿,然后再……”

    这回裘柏有了就坡下驴的觉悟,马上跟着说道:

    “何长史不说,裘某还不觉得饿,现在倒是饿的肚子咕咕乱叫呢,便听从何长史的安排……”

    何敞对裘柏也算表示了足够的尊重,亲自陪着他到了帅帐旁边的一处别帐,又亲自陪着吃肉喝酒,其间也弹了一些关于太原方面,和长安方面的局势问题。不过,何敞酒虽微酣但心里却明白的很,该说的说,不敢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吐露给何敞。

    “何某听说安西闹出了乱子,朝廷有意调封大夫到安西去?”

    忽然,何敞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裘柏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之下说不出话来了。安西的事情,河东方面也是知之不详,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安西的的确确出了问题。

    裘柏愣怔了一下才道:

    “安西的事情实在说不好,河东也是各种风言风语,请恕在下不敢胡言乱语!”

    随即,裘柏却又压低了是声音凑向何敞:

    “照实说吧,就算安西真的出了问题,朝廷也有意调封大夫西去,阁下认为以封大夫的身体能经受得西北苦寒的千里奔波吗?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怕没等寻着乱贼……”

    话到此处,裘柏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赶紧闭上了嘴巴。不过,何敞却没有在意,反而认同的点了点头,又长长一声叹息。

    “唉!裘司马所言甚是,封大夫的身体如果还想两年前,就算纵横东西南北都跑个遍也没有问题啊!”

    一碗酒水下肚,何敞重重的将酒碗顿在案上。

    “只可惜啊,天不假年,如果能将何某的十年寿数换个封大夫……”

    何敞的话有些多,摇晃着将酒碗自顾自的倒满,又端起来一饮而尽。

    裘柏登时有些傻眼,虽然到营中还不满半日,这个何敞一直给他以冷静睿智的形象,像此时这般的感性失态实在是没想到的。不过,一种难以言说的同情之心绪也于瞬息间涌了上来。

    实话说,来到此地之初,裘柏对营中诸将是怀有一种隔膜和戒心的,甚至有些隐隐然的瞧不起。但是,见何敞如此性情流露,此前的疑忌也就登时不见了,他能感受到整个军营中无时不刻都笼罩着的一种悲壮,更能从何敞的失态中感觉到营中军将们对封常清的爱戴与同情。

    然则,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们的同情并不能改变封常清的命运。也许,也许战死沙场就是封常清最后的归宿吧。这个归宿算不算死得其所呢?

    不觉间已经是数碗酒水下肚,头脑发热间,裘柏居然觉得自己成了卢节度的一双手,推着封常清一步步走向死亡。在世人眼里,走向死亡是可怕的,没有人不会抗拒。而此时此刻,对封常清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战死沙场,洗刷耻辱,就算死也死的堂堂正正,不再被人骂成是懦夫。

    “实话与裘司马说,俺们几个兄弟追随大夫已经有十余年了,西域诸国哪个提起俺封大夫不是噤若寒蝉?只可惜天子昏聩,却要自断臂膀,如果高相公与封大夫俱在,没有杨贼等一干奸佞作祟,安贼叛军又如何破得了潼关?秦晋又怎么可能平步青云?说到底,这都是李氏父子自作自受啊!”

    封常清谨小慎微,从不会说出这等话,但这个何敞显然是性情中人,借着酒劲把别再心里的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裘柏有些尴尬,他是神武军出身,自然知道秦晋和神武军现在的地位是怎么得来的。长安的天子早就成了傀儡,真正掌握大唐命运的人已经是秦晋一人了。

    只是这里乃塞外苦寒之地,又在封常清的大营中,有些话就算说了也无妨。裘柏索性也放开了回应道:

    “今日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妨与何长史说几句掏心窝的话,李氏父子如果仍然在位,天下局势有可能在三五年间好转吗?”

    裘柏以带着醉意的目光看向同意有着三五分醉意的何敞。何敞的一双眸子里迸射着熊熊火焰,似乎有着千言万语无法诉说。

    久久,一声长叹代替了所有。

    “封大夫对秦晋是抱着很大希望的,当年在新安时,还曾有过一面之缘。然则,谁又能想到,短短数年间,那个新安小吏现在已经成了权倾朝野,甚至可以轻易废立天子的权臣!”

    权臣二字,何敞的咬字十分重,同时也表明了他对秦晋的看法。

    “权臣怎样,奸臣又怎样?能让天下归于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四夷重新臣服,这不好吗?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李氏父子将这大好河山折腾的千疮百孔,我大唐子民任蕃胡蹂躏,这才是何兄所乐见的吗?”

    酒酣耳热之际,人的关系很容易拉近,何敞坦然接受了裘柏这一声何兄,同时也紧皱着双眉,在思考着裘柏所提出的看法。

    是啊,秦晋有着克复两京之功不假,篡夺了李氏父子的权力也不假,可他确确实实也收拾了李氏父子搞出来的烂摊子。这残酷的现实让何敞忍不住长长唏嘘,当年那么英明神武的天可汗,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天神一般的不可亵渎,现在想来却都成了笑话,最后竟以一把火结束了自己耻辱的一生。

    从神坛上跌落以后,重新审视当年的天可汗,可谓天下有今日之乱,实在与之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裘兄说的对,可何某宁可这是错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何某依旧追随者封大夫在安西叱咤驰骋,向大食人讨回当年吃过的亏!”

    “大食人?”

    也许是酒劲上头的缘故,裘柏的思路有些模糊,半晌才想起来,大食人乃是安西之西新近崛起的一支部族。据说高相公当年就是败在这些人手下,致使*全军覆没,尽带着数十随从才逃回了安西腹地的龟兹。

    何敞重重点头。

    “实不相瞒,何某当年便是侥幸逃回来的,否则此时怕早就成了冢中枯骨,或是给异族蕃胡做着奴隶了……”

    大食人并不像唐人,会将俘虏编入地方或充军或劳作,所有被抓去的俘虏,无一例外都像牲口一样被当做奴隶。说起当年在西域时的经历,何敞便滔滔不绝了。听得裘柏极是入神,这些异域奇遇,如果不是听到亲历者的描述,便是打死也无法想象的。

    一顿酒肉喝到掌灯,两人已经各自倒在食案上呼呼大睡。

    直到再次睁开眼睛,裘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可外面却死一般的寂静,这是在军营中吗?为何没有操练的号子?

    裘柏一个咕噜爬了起来,发现何敞已经不在帐中了,摇晃着出帐,却见整个军营竟已经空空荡荡,只有若干出造饭后未及熄灭的余烬还在冒着袅袅的白烟。

    “裘司马醒了?”

    突然,一个声音将他吓了一跳。扭过头来才发现是一名军卒。

    裘柏虚指着营中,有些结巴的发问:

    “这,这是什么情况?”

    那军卒笑道:

    “裘司马容禀,封大夫昨夜下令,全体战兵开拔赶赴范阳,这执行的不是卢节度的军令吗?”

    “啊,是,的确是卢节度的军令!”

    裘柏若有所失,胡乱的应对了几句,想不到封常清竟如此的果决,连一天都不肯耽搁。更为难得的是,其所部竟无一人反对这种有去无回的行动!

第一千八十章:初探识端倪

    自天色放亮,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转而又形成弥漫的大雾,将幽州以北的崇山峻岭淹没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谁都不知道,这大山中有一支骑兵轻装突进,这里没有驻军防守,几乎连人烟也不多见。桑干河曲曲折折穿过了高岭大山,成为一条指名方向的路标。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沿着桑干河往东南方向去,就一定会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幽州。

    范阳作为节度使治所,在周边设置了不少军阵,其中沿着桑干河就有两处,一处在妫州与幽州的交界处,名为清夷军,另一路在大安山左近,名为涿鹿军。

    这两处军阵原本的作用是防备突厥人的侵袭,但是后来突厥人在草原上渐渐失势,回纥人崛起之后又处处与唐朝友善。所以,这两处军阵早在安禄山未造反之前就已经渐趋废弃。后来,由于造反,大军开赴南方,需要更多的人力,几乎所有可以调动的兵力都大量的投入到战争中去。

    清夷军和涿鹿军也自然而然的名存实亡,不过,尽管如此,这支沿着桑干河穿越崇山峻岭的*依旧小心翼翼,他们在此处派出过许多探马,得知清夷军和涿鹿军虽然名存实亡,但山中还是有哨所和烽燧的,一旦被发现踪迹,点燃了狼烟,他们的行踪也就等于暴露了。

    这场战斗,行军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遇到险峻南行处所有人都下马步行,为的就是尽可能的穿过大山,顺利抵达范阳北部的蓟门。

    他们之所以选择了一条险阻重重的路,就是因为史贼叛军绝对料想不到,他们会由此处而进入范阳地界。

    封常清顿在桑干河岸边,双手捧起了一捧清水,用力的泼在了脸上,冰凉的触感登时让他头脑清明起来,仿佛身体的痛苦煎熬也因此而减弱了。他微皱着眉头,又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颜色轻轻的隐去。

    “报,前方距离涿鹿军哨所不足十里!”

    “很好,派出个百人队,将哨所拿下,务必阻止他们点燃烽燧!”

    烽燧是为了示警之用,平时上面堆积有狼粪和柴草,遇到敌袭时,便将狼粪和采草的混合物点燃,所谓狼烟便是由此而来。天色好时,只要燃起狼烟,就算数十里之外也看的清清楚楚。

    一支百人马队拐出了桑干河谷地,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有役卒修建的官道笔直的通往范阳。这里是范阳官道的最末端,平素里也是防备最为松懈的。

    封常清仔细的查勘了一遍附近的地形,其实这条路他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查勘清楚,之所以一直没有借由此路袭扰范阳,是不想叛贼过早的警惕,他要将这条路当做秘密武器用在最恰当的时机。而现在,那个最恰当的时机到了。

    百人骑兵马队这时也爱惜战马的脚力,而是有多快驰驱的多快,眨眼功夫,一处障坞已经赫然出现在眼前。障坞四周以手臂粗细的圆木紧密夹成,看着有丈余高,但毕竟不及夯土来的结实。

    对付这等低矮的障坞,何敞成竹在胸,在安西时那些蕃胡步卒模仿者*兴建的障坞城便是如此,有的甚至在规模上已经赶得上小城,但依旧可以被轻而易举的攻破。

    一声呼哨过后,十数匹战马突然急剧发力,遥遥领先冲向了障坞,骑手们每个人肩上都挂着一捆绳索,绳索的末端是一支精钢打造的九爪,摇晃着绳索将之用力抛出去,眨眼间就死死的勾住了障坞的夹木寨墙,绳索的一头死死拴在战马上,骑手催动战马调头缓缓发力。在上百匹战马的合力作用下,就算手腕粗细的圆木寨墙也开始晃动起来。

    随着此起彼伏的战马嘶鸣,终于有一处寨墙吃不住力轰然倒了下来。直至此时,里面的戍卒才有所警觉,几支有气无力的箭矢稀稀拉拉的射出来,这对百人马队丝毫造不成伤害。

    三簇箭雨随之回报,紧接着马队如洪流般涌向了障坞城的缺口处。里面的戍卒竟然没有半点还手之力,有气无力的几支箭矢射出来以后就再没了动静,骑兵马队冲进去一通劈砍,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就彻底控制了这处障坞。

    不过,何敞的眼睛还是涨的血红,因为就算他们的动作再快,战术再完美,障坞城内的狼烟还是被点着了,一条烟柱冲天而起。将狼粪和柴草堆扑灭以后,何敞只能暗暗祷告着,史贼叛军因为这糟糕的天气没能发现示警的狼烟。

    由此处向东南,直到范阳,每隔十里就会有一处带有烽燧的障坞城。他们必须将所经之处的全部障坞和烽燧都毁掉。

    “留活口!”

    尽管何敞恨透了这些叛贼,但还是下令留下活口以拷掠出可用的消息。

    第一个接受讯问的是一名胡人,口中喋喋不休的说着突厥话,态度也极其的不配和,何敞几乎懒得与之饶舌,直接命人推出去砍了脑袋。如此一连斩了三人,轮到第四个俘虏时,那俘虏便早就被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的求饶。

    何敞冷冷的问道:

    “由此处到范阳兵力布置几何?答对可以面色,答错就和他们一同到下面作伴去吧!”

    “小人说,小人知道什么一定全说出来!”

    这俘虏是个汉人,居然连点骨气都没有,奴颜婢膝令人作呕,何敞自是没有半点好脸色待他。

    “说!”

    “俺们这些军阵都没有什么驻军了,原本在*还有一万人马,可七天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被尽数调走了,就连俺们这小小的障坞城,原本也有五百人镇守,现在也被抽调的不足一成了…...否则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被将军攻破呢?”

    何敞不动声色,挥了挥手命人将这奴颜婢膝的福利路压下去,然后又如法炮制一连审讯了十几个人,最终得出的结果与之相差不大,这才确认了消息应该不假。

    传令兵将消息送往桑干河谷,很快封常清与大队人马迅速赶奔此处而来。会合之后,封常清面无表情的听取了何敞的汇报,综合卢杞由太原送来的情报,河北南部的不少守军同样有异常北调的情况出现,由此便越发的可以确定,范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史贼叛军已经顾不得对外部的防御态势,将大批的兵马向范阳集中。

    封常清抬头看了眼尚未完全消散的狼烟,他并不怎么担心,今日大雾,就算有狼烟也会被雾气所掩盖,十里开外根本就难以辨识。唯一令人担心的只有范阳北部驻军的虚实。

    “看来大夫预料的不错,叛军内一定生了变故,说不定有人趁机在发动兵变,范阳城内已经打的一锅粥,如此大好时机,咱们可千万不能错过!”

    封常清的语气依旧平和缓慢。

    “咱们兵力不过千余人,不足以左右战局,所能做的也就是作为急先锋侦知叛军内部的情形,然后让神武军大举突进,将他们彻底消灭!”

    何敞恨恨然,一拳砸在了木头墩上,震得上面灰土扑簌簌掉落。

    “朝廷对大夫何其不公!还有那个秦晋,大夫当初对此子,算是看走眼了!”

    河东节度使卢杞的目的大家早就了然于胸,对于这种结果也都接受了,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抱怨。

    “朝廷,自有朝廷的难处,一旦涉及到社稷和天下,便是什么私情都没有情面可讲的,至于秦晋,封某并没有看错他,神武军所向披靡,横扫叛逆……独独没想到……”

    话到此处,封常清忽然顿住了,面色也隐隐涌动着潮红,忽而一张嘴便哇的一声吐出了半口鲜血。

    何敞赶忙上前替封常清遮挡,一面又关切的说道:

    “大夫的身体,这,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说话间,竟有些哽咽。何敞是封常清的老部下,从安西追随他已经有十几年了,早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眼见着封常清的病况一日重过一日,何敞的心情实在是矛盾极了,一方面身为封常清的老部下,他十分了解封常想要的是什么,于眼前而言没有死在对敌的战场上更合适的结果了。然则,另一方面,他又怎么能够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封常清就这么一步步的去送死呢?

    以一千人的骑兵马队,深入范阳这等龙潭虎穴,结果无异于九死一生。经过数年的大浪淘沙,能够留下来的早就存了赴死的决心,因而都毅然决然的追随赴死。

    擦去了嘴角的血渍,封常清表情中的痛苦很快被隐去,继而又平淡的说道:

    “天黑之前,须得赶到*,杀掉所有俘虏,上路吧!”

    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何敞却是吃了一惊,封常清可罕有杀光俘虏的军令,现在想来也许是非常时期,为了保密消息才不得已为之。

    顷刻间,十几个俘虏血溅当场,人头落地,骑兵马队绝尘而去,隐没在浓浓大雾之中。

第一千八十一章:轻取*城

    天黑之前抵达*城,这是封常清的计划,但抵达*城以后的事情却是没有计划的,所能做的也只有随机应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由于大雾越来越浓,差点迷失了道路,距离*城仅有不到十里路程时,他们竟陆陆续续的发现了不少溃兵。

    何敞带着人抓了几十个溃兵,从他们口中竟问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城已经被攻破了,攻城的军队进入*城以后大开杀戒,*城的援军抵达以后又将攻入城内的军队赶了出去,但经过反复拉锯的恶战之后,死伤过半,士气低迷,*城也几乎成了一座废城。

    封常清立而不语,何敞却一连声的追问着被捉到溃兵,他对这些溃兵口中的拉锯战有着许多的疑问。

    “攻城一方是何人?守城一方又是何人?”

    几个溃兵也是一头雾水。

    “俺们从半年前就驻守在*城,来攻的贼兵不知道是何人所属……”

    何敞顿时无语,恶仗打了一天居然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不过这是否也说明了史贼内部生出变故的推测是正确的呢?他看了一眼沉思中的封常清。

    “大夫,*城可以不攻自破了!”

    何敞的眼睛里迸射出熊熊的兴奋火焰,他已经意识到,史贼叛军的内乱或许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否则距离范阳城不过几十里的*城也不至于打成这个样子。

    封常清在原地转了个圈子,便断然下令:

    “上马,夜袭*城!”

    抵达*城外围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透过大雾这座规模并不大的夯土小城似乎饱受蹂躏,一路上居然连探马游骑也没见过一个,这些都是不同寻常的地方。

    为了谨慎起见,何敞派出了十几个探马分别对*城的各处城墙和城门进行侦查。大约小半个时辰,探马陆续返回,带回的消息也令人兴奋不已,原来*城的城墙早就在内讧中被打出了至少五六处缺口。

    失去了城墙的保护,里面又是疲敝之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不过,封常清依旧谨慎的很,将探马撒往通向范阳的官道,直奔出十里地,确认没有伏兵以后,才挑选了两处距离最近的缺口,分兵与何敞各自杀进城去。

    虽然只有千余人马,但虚张声势之后,威势竟不下万人,城内的疲兵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就绝大部分乖乖束手就擒了。

    战斗在半个时辰之内就结束了,*城并非是百姓聚居地,而是专为驻军修建的城堡,里面除了驻军以外,非战斗人员几乎都是驻军家属,经过反复的杀戮以后,驻军损失大半,家属也都被屠戮殆尽,好端端的一座*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何敞耸动了一下鼻子,隐隐闻到了一股腐臭与血腥味道。多少年来,他对这种气味已经习以为常,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城中的尸体必须尽快妥善处理,否则现在正值春夏之交,尸体一两日就会**发臭,紧接着就会发生瘟疫,城内的人会死,城外的人如果被感染了也会死。

    拿下*城不过是捡了个便宜,何敞丝毫没有胜之不武的感觉,这场战斗他们伤十五人,无一人战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老卒越来越少,每死一个都是无可挽回的损失,尽管他们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毕竟不是找死,既然有侥幸的机会,又怎么会放过呢?

    经过清点,*城内所为的驻军仅仅剩下了六七百人,赶走了攻城的军队以后,“援兵”也一哄而走,最终留下的残兵,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守得住这座千疮百孔的小城呢?

    在俘虏里,有一位品秩不低的“将军”,甄别出来以后,第一时间被带到了何敞面前。

    封常清的身体不好,何敞为他安排了住处歇息,因而善后的庶务则由其一力完成。

    “小人郑敬,是史将军的部将,只要饶过小人一命,小人愿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何敞哼了一声,这种毫无骨气的人他是看不上的,但此人在伪燕内部的品秩不低,也许会知道一些核心机密,所以在此人身上能拷问出更多的消息才是当务之急。

    “史将军?哪个史将军?”

    姓史的将军一定与史思明沾亲带故,自打史思明自立为伪燕皇帝以后,诸史自然也都鸡犬升天。

    “史将军就是代王史朝清!”

    “怎么是他?”

    何敞有些意外,据他所知史思明立的太子是史朝义,可*城这种控扼范阳咽喉之地的城堡,居然由史朝清的部将来控制,还真是让人玩味呢。

    “那么,今日与你们恶战的又是哪一方人马?”

    “应该是,是太子的人马!”

    郑敬点头之后又道:

    “小人听说,太子在南边赈灾不力,皇帝陛下已经起了杀心,所以,小人揣测,太子应该是谋反了!”

    他口中的皇帝自然是指史思明,太子则是他的嫡长子史朝义。

    闻言,何敞很是兴奋,这么说是史思明的两个儿子打了起来,史朝义和史朝清这兄弟俩究竟哪个能坚持的更久一些?

    “你的意思,史朝义在造反,那史思明就不会派兵镇压吗?”

    郑敬也是一头雾水,疑惑的说道:

    “皇帝陛下向来强硬,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可现在乱起突然,小人也不知道皇帝如何,如何镇压了,还要明日派信使往范阳去,才能知道具体情形。”

    “带下去吧,不要委屈了他!”

    何敞交代部下将郑敬看管起来,他则亲自去见封常清。

    封常清并没有休息,而是伏在灯台下研究着范阳附近的地图,看起来动作有些迟缓。

    “大夫,事情的脉络已经侦知一二,应该是史思明的两个儿子内讧了,看起来这场内讧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何敞说话的声音很轻,封常清头也不抬,依旧盯着线条简单的地图,半晌才反问道:

    “咱们占了*城,而*城又是范阳城东北方向的锁钥之地,史贼叛军却一点反应和动作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这……”

    何敞愣住了,他一直没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想来的确蹊跷,按照常理,*城一旦失守,史贼应该拼了命的将其夺回来才是,现在不闻不问,不正从侧面证实了二史内讧的严重性吗?

    “难道史思明已经对他的两个儿子失去了控制?”

    封常清直起了身体,双手扶在腰间,说道:

    “恐怕不止,史思明是个残暴而又自私的人,就算儿子也不例外,现在两个儿子毫无顾忌的打了起来,以他的性格,又怎么能坐山观虎斗呢?”

    “莫非史思明已经被杀……”

    被杀二字未从何敞口中完全吐出,便有军吏急急奔了进来。

    “城外抓了两个送信的贼兵!”

    “送信的贼兵?速速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何敞的第一反应是审问他们,这些人既然赶来送信,想必是知道第一手消息的,从他们口中确认了范阳的情形以后,才好做筹谋和计划。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远超出了预计的好,因而何敞的内心中已经不是最初赴死的坚决了,他不但希望有生路,还希望从这希望中走出一条功勋之路。

    送信的使者的确是来自范阳,不过却不是史思明的人,而是代王史朝清的人,史朝清有意调走*城内的所有驻军,以加强范阳城内的守备。

    得知这些消息以后,何敞突然意识到,史思明或许并不在范阳城。

    “史贼不在范阳,现在何处?”

    “陛下已经在半月前南下查勘赈灾事宜,留下代王监国,不过,不过昨日一早太子的兵马却突然袭击了范阳,如果不是禁军反应的快,怕是范阳城已经易主了!”

    那使者显然不清楚封常清等人的来路,又觉得他们也不是太子史朝义的人,所以说话时竟也在观察着何敞与封常清。

    “这么说,史思明应该凶多吉少了!”

    封常清冷冷的说道,何敞却是大惊。

    “史思明凶多吉少?大夫何以如此推测?”

    “如果史思明尚在,他会容许史朝义攻击范阳吗?而今史朝义不顾一切的攻打范阳,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他已经弑父弑君,现在挡在他面前的唯一障碍,便是所谓的代王史朝清!”

    “不,不可能,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使者不愿相信封常清的推断,失声道。

    何敞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倒有些临危不乱,明明已经深陷未知的危险之中,却还能保持着本色而不卑躬屈膝,倒也算得上个人物。

    “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谁吧?天朝王师已经到了,史氏叛贼的末日就在眼前了!”

    那使者似乎不甚吃惊,仿佛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一样

    “你,你们果然是唐朝的人马?”

    紧接着他又兀自否定:

    “不可能,这不可能,唐朝的兵马明明屯在南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从北面过来?”

第一千八十二章:有心助范阳

    何敞命人把郑敬带了过来,此人居然认得信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炎兄,居然是你?”

    两人见面也算是流泪眼逢流泪眼,竟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然则,封常清与何敞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对于这种事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冷冷的等着,看着,直到他们哭的收了声,才问道:

    “你们既然认识就好办的多了,现在生路和死路各有一条,任君选择!”

    那位叫张炎的信使显然是有些骨气的,傲然道:

    “死则死耳,何须饶舌?”

    何敞大笑,觉得这人实在愚蠢的可爱,史贼叛军本就是大逆不道的叛逆,他又何来的这种视死如归的气节呢?

    “史贼叛军逆天而行,你这毫无意义的送死,便是成全了你,也只会成为青史上耻辱的一笔!”

    何敞的话果然有些作用,但凡汉人总会有在意名节的,名节既包含生前,自然也包括身后,如果身后被骂成了千古罪人,那此生所坚持的一切不就成了笑话吗?

    张炎怒道:

    “我因大燕皇帝擢拔而入仕,与李唐何干呢?”

    何敞大笑:

    “如何没有干系?你生在大唐,吃的粮食是大唐的土地所产,喝的水也是大唐的河流所出,现在所谓伪燕伪帝给了你个劳什子官做便要生死相许,岂非可笑吗?”

    “你,你胡说,胡说八道。”

    何敞继而冷笑:

    “如何就是胡说了?难道你脚下所踩的土地不是安史叛贼窃取的大唐土地吗?难道你吃的不是唐粟,难道你喝的不是唐朝之水?”

    张炎有些词穷了,只是不断的点指着何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何敞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斥道:

    “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舍不得官位的追名逐利之徒,还大言不惭的要做烈士吗?真真是痴心妄想!”

    “你,你你……”

    事实上,何敞说的也没错,安禄山和史思明称帝以后,手底下缺乏大量的官吏,便只能从地方上的读书人中擢拔,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的缺口,无奈之下只要识得字的人都被征募为官府中的吏员。

    张炎自然是饱读圣贤书的,所以能够“有幸”被选在代王左右,然则他的所有追求和努力在何敞的斥责中成了荒谬的行为,自然就难以接受。

    此时,*城守将郑敬又劝道:

    “张炎兄,既然王师天兵为你我准备了生路,又何必选那死路呢?再,再说,咱们投了大唐,也算不得变节,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怎么说呢,对,这叫弃暗投明,弃暗投明!”

    这一句“弃暗投明”把何敞逗笑了,想不到这厮居然用这么搞笑的说辞来劝说张炎。

    张炎果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但紧接着又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甚的生路思路,弃暗投明,张炎受了代王的恩惠,总不能做那背弃之事啊?”

    这句话既是他的反问,也是他的内心独白,作为最基本的一个人也须懂得知恩图报,代王也许当真对他不错,如果他背弃了史朝清,也就成了自己最厌恶的反复小人了。

    封常清忽然说了一句:

    “如果封某可以助你对付史朝义,这就不算背弃了吧?”

    “对付太子?这,这……”

    张炎的思路有些混乱,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这些突袭而至的*冒险相助呢?

    “你们在耍什么花招?要杀便杀,要放便放,何必这般戏耍于人呢?”

    封常清一本正经的答道:

    “封某说过的话又何谈戏耍二字?说到底,史朝义要杀了史朝清,如果封某能助史朝清躲过斩杀,你不也算报了知遇之恩吗?至于此后其人命运如何早有天注定,又岂是你这小小角色可以左右的?”

    确实,封常清的话是很有说服力的,不过张炎还是有疑问的,那就是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

    见张炎还在犹豫,倒是把在一旁的郑敬急坏了,他不停的催促着:

    “王师天将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张炎兄你若再不答应,可就错过,错过大好机会了……”

    当然,郑敬担心的是自身安危,他也看出来了,这些唐兵有意在他们的身份上做文章,所以才说出了帮助史朝清云云等话,他是没有道德包袱的,只要能够活命,不管让他做什么那都是千肯万肯的。

    也许张炎想通了这一点,忽而就平静了,良久才问道:

    “阁下当真可助我代王对付史朝清?”

    夜深了,屋中只剩下封常清与何敞二人,此前封常清开门见山的提出要帮助史朝清,何敞还是有些不解的,史朝清与史朝义兄弟两人打个两败俱伤才好,如此他们才能坐山观虎斗。

    封常清却摇头道:

    “史朝清、史朝义兄弟看起来是二虎相争,实际上一个是猫一个是虎,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如果让史朝义大军压境,史朝清必败无疑!”

    ‘大夫何以如此笃定?’

    实际上,史朝义和史朝清兄弟二人年岁相差近十年,所以史朝义早就是个征战沙场的宿将,而史朝清作为史思明的幼子,一直生长在父兄的庇护之下,根本就没有经过战争的磨砺,又怎么是乃兄的对手呢?

    果然,在封常清的点拨下,何敞明白了封常清的用意。

    “莫非,大夫要冒充伪燕兵?”

    封常清点了点头。

    “助史朝清不是目的,根本目的在于比起一个强大的史朝义,显然孱弱的史朝清更好对付,如此也算封某对朝廷尽最后一份心力了!”

    何敞的原本带着一丝兴奋的目光中闪过了一抹暗淡。他知道,封常清是燃烧生命最后的一点余烬,才坚持到今日。

    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在一起战斗生活多年,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将军与部将的关系,长久的摸爬滚打在在血与火之中,早就有着不似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一般的情谊。

    所以,眼睁睁的看着封常清如此一步步的耗尽最后的心力,又怎能不心如刀割呢?

    不过,这种做法还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的,郑敬显然是个为求活命没有任何底线的小人,这种人好对付也难对付,谁知道他此时的表现会不会是虚与委蛇呢?将来像毒蛇一样反咬一口也并非不可能。那个张炎被何敞挖苦了一阵又在郑敬的一力劝说下答应了合作,但毕竟此事的未知风险太大,但有一点差池,他们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于何敞的担心,封常清倒不甚在意。

    “封某多年征战,至今才参透了这世间真滴,那就是人心!”

    至此,他起身在屋中踱着步子,走了三两步才又说道:

    “人心啊,从来都是驱利而弊害,你我如此,那张炎也是如此,只要把握住了张炎和郑敬的心思,就能控制他们的言行,你我还有什么风险可言呢?”

    “大夫是说?”

    “张炎好名,便以名诱惑,郑敬爱利,便以利说服。说到底,张炎要名节,你我便给他名节,郑敬要活命以及活命更安稳的生活,也给他便是!”

    何敞愣住了,这些做法是封常清此前不屑于做的,现在竟如此深入的揣测两位燕军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其变化之大实在难以想象。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你安排几个人日夜寸步不离这二人左右,一旦发觉有异,立即斩杀!”

    所谓有异斩杀不过是尽人事,倘若当真到了范阳,就算杀掉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还有意义吗?

    封常清的最终目的还是扮作郑敬所部,偷偷的混进范阳城,进入朝廷数年来日日夜夜都想进入的范阳城。

    至此,何敞喟然一叹:

    “想不到第一个入范阳的,竟还是大夫!”

    封常清早就看淡了这些,之所以提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还是为了当初负罪而走有个交代。说到人心啊,封常清也绕不过心中的那道坎。否则,他完全可以做出更加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然则有些事是绕不过去的,譬如现在。

    直到现在,封常清的脑中经常有两个声音在天人交战,一个声音是他坚持着洗刷耻辱,另一个声音却在指责他牺牲了数千将士而成全自己。

    但不管怎么样,坚持到现在是每个人的选择,甘心赴死也是每个人的选择,与他封常清有关,也与他封常清无关。

    “何敞啊,我有时候在想,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害了你们?”

    何敞当即严词说道:

    “大夫千万不要做此想法,就算大夫甘心,难道末将等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大夫被那狗皇帝杀了吗?”

    “我一人虽死,千百兄弟却不必到这苦寒之地蹉跎数年,也不必到范阳做这送死的先锋……”

    到此,封常清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信使派出去了吗?必须在三日内将军情送抵太原,否则你我很可能坚持不到那一天!”

    何敞楞了一下,继而答道:

    “为了防止意外,一共派出去信使十人,应该不会误了事!”

    他从封常清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这在今夜之前是没有的。

第一千八十三章:长安与范阳

    范阳城作为河北道规模最大的坚城一直是伪燕的根基之地,即使是安禄山定都洛阳时,也从未放弃过对这里的经营,而自打安禄山死后则是日渐惨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代王史朝清取代太子成为监国以后,这座大城的上空就更是笼罩着层层不祥的阴云。

    作为数一数二的大城,范阳城外沿着官道有着许多民宅,而此时都已经陷于一片火海之中,许多百姓无家可归,瑟瑟的蜷缩在城门外壕沟旁,向城上的守军哀声恳求着,希望守军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避难。

    然则,守军对百姓的哭号哀求无动于衷,如簧的弩箭攒射而至,百姓们无处躲闪便只得跳进面前深深的壕沟内。

    袭扰范阳城的军队并没有明显的旗号,但守军中任谁都知道,这一定是太子的人马。太子原本驻守在邺城,以应对唐朝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但在入春以后又接受了一项任务,那就是赈济灾民。

    不过,登基称帝的史思明并不觉得史朝义这个儿子有足够的能力赈济灾民,于是便在半个月前带着禁军南下,沿途视察。

    而今太平日子距离范阳的百姓越来越远,安禄山死了以后,每家每户几乎所有的壮丁都被征发到阵前送死,从去岁史思明登基称帝以后,这种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

    入春时,朝廷的一纸诏命颁下,但凡十五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的男子均要接受征召,上阵杀敌。

    为此,许多人为了逃避征兵宁可背井离乡,四处逃难,但就是如此,留守下来的妇人也没能躲过一劫,燕军虽然不至于对自己人烧杀淫辱,但在极度人力匮乏的情况下,还是征召了为数不少的女人以协助供应军需,甚或是修建城防。

    朝廷待百姓如猪狗一般,百姓们怨声载道却无处可去,而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最后关头,生性残忍暴戾的太子史朝义居然与生性仁厚的史朝清兄弟相残,自家人打自家人往往比对待敌人还要狠辣。

    史朝清被兄长的突袭打蒙了,尽管身边的人不止一次的劝说过,让他警惕那个残忍和又嗜杀的兄长,但两人乃一母同胞,让他残害兄弟这怎么是人子所为呢?

    然则,只可惜变故来的十分突然,范阳城在偷袭之下险些失守,幸亏守军还算机警,及早关闭城门,才免去了杀身之祸。

    现在的史朝清已经六神无主,只不住的哀叹着: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谣言说父皇已经遇害,难道,难道这都是太子做的吗?”

    “监国不必担心,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遇害?这一定是太子为了祸乱军心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说话的是代王府的掾吏周挚,他一向劝说代王不要妇人之仁,需在变故之前确立地位。原本史思明以代王为监国,这就是个好兆头,而追随在代王左右的一干官吏也在紧锣密鼓的策划着,让一向不喜欢太子的史思明将太子杀掉。史思明南下视察是个绝好的机会,可谁又想得到,这次绝好的机会转而也可能成为祸事。

    现在,史思明生死不知,太子的人马又已经打到了范阳城下,现在虽然只是小股人马对范阳城暂时还构不成威胁,但假使太子有意篡位,势必要率领大队人马围攻范阳。

    周挚的心中已经一片冰凉,如果史思明尚在,又怎么可能容许史朝义如此胡作非为呢?除非……

    结果他不愿再想下去,但却要佯作坚强,让史朝清有着足够的信心去应对时局。

    “殿下当务之急是召回范阳城外各军镇的人马,一则充实范阳防务,二则防止这些军阵被史朝义各个击破而纳入囊中,届时此消彼长之下,对监国便极为不利!”

    史朝清在周挚的鼓劲之下,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喃喃道:

    “周先生说的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否则又怎么对得住父皇的重托呢?他日父皇南巡返回,总要将一个完完整整的范阳城交还才是!”

    忽而,周挚厉声道:

    “见过既有决心,便要果断行事,第一件急务便是杀死张通儒!”

    张通儒曾随孙孝哲进犯关中,兵败以后只身逃回了洛阳,在史思明的力保之下才没有被安禄山处死。此人在安禄山死后就一直作为史朝义的部将,现如今他便在范阳城中领兵,为了防止意外,断然留不得他。

    史朝清却道:

    “昨日张通儒还来见我,言辞颇为谦恭友善,他,他不至于……”

    周挚见代王犹豫,便恨恨跺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张通儒是史朝义的部将,这个理由还不够杀他吗?倘若被他发动兵变与外间的乱军里应外合,到时,监国悔之晚矣,臣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回天了!”

    显然,周挚已经对代王失去了耐心,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人怎么能够扛起大燕的梁柱呢?如果在太平年景做个太平天子也就罢了,这可是弱肉强食的乱世,大燕自立国到现在不过六载,皇帝已经换了三个,史朝清如果不能狠下心肠,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冢中枯骨

    “先生说的极是,我已经分派信使往城外各军镇送去命令,让他们悉数带着所部返回范阳,进入城中以后再整编整合……”

    “不不不!”

    周挚马上否定了史朝清的说法。

    “绝不能让他们进城,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事都不得不防,谁知道这些军镇中有没有史朝义的亲信呢?监国只须命令他们驻扎在城外即可,史朝义大军就算开到,须得先清剿了城外的兵马,才有可能攻城!”

    说这些话时,周挚的脸上除了狠绝之外,并无其他颜色,只有史朝清却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这不是让他们平白无故的送死吗?这些将士都是奉了我的军令而来,现在如此待他们……教我如何安心呢?”

    “监国切不可再做妇人之仁了!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你!如何选择,监国自作主张!”

    周挚厉声警告,史朝清终于萎顿下来,他当然不会让自己去送死。

    ……

    就在范阳城哀鸿一片之际,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却是另一番景象,接连旱了两年的关中终于风调雨顺了,百姓们忙着耕种劳作,处处可见的忙碌景象都在昭示着,关中今岁一定是个丰收年。

    忽的,数骑快马自潼关方向的官道上绝尘而来,又向敞开的长安城门而去。田间劳作的百姓们并没有为此而觉得惊奇,他们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依然动作熟练的埋头播种。

    因为这条官道上每日里几乎如此呼啸而过的骑兵数不胜数,有参与演武的神武军,也有来自各地的送信使者,不管关中以外的地方怎么样,关中只要有秦大夫,只要神武军,百姓们就会有好日子过,不但百姓们如此认为,就连老天都如此想,否则又怎么可能在各地大旱之际,独独关中风调雨顺呢?

    秦晋收到了来自杨行本的军报,驻守在邺城的史贼叛军忽然在数日之前尽数开拔北上,而且去向不明,同时又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番当地神武军是如何与新一任巡抚颜真卿配合的。

    颜真卿果然没有让秦晋失望,这是个有胆识,也有能力的文官,其实仅凭他能够孤军在平原君郡坚持到现在便已经可见一斑了。

    河北道北部有许多流民难逃,颜真卿来者不拒,一概接受,编入民营。不过,颜真卿并不了解的神武军民营的运作方式,所以具体的工作便只能由洛阳调派去的大量民营骨干承担。

    所有计划都进行的有条不紊,独独可疑之处便在于他们在河北的一切活动竟然没有遭到史贼叛军的反击,这种情况是大出预料的。

    看着面前这份详尽的军报,秦晋与坐在身侧的宰相韦见素与第五琦说道:

    “河北的进展神速,唯一奇怪的就是史贼叛军并没有进行反击,两位相公可猜得透其中有什么因由吗?”

    第五琦道:

    “河北大旱,饿殍遍地,史贼叛军对朝廷的行动没有反应也应该是正常的,毕竟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如果他们有足够的军粮,又怎么会不做出反击?”

    在他看来,河北道的史思明叛军应该是粮食短缺,所以反应迟缓,以至于没有对颜真卿和杨行本展开的行动做出反扑之举。

    不过,第五琦还是对民营抱有一种怀疑态度,就算暂时将河北的流民收编起来,可那是看在有饭吃的份上,如果让这些流民向军队一样令行禁止,那是绝难做到的。所以,秦晋所说的,河北道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以民营相互掩护以自保,这种说法有些过于一厢情愿。

    但是,这种质疑毕竟距离他的分内之事甚远,所以也没必要去捋秦晋的虎须,只委婉的提醒了几句:

    “河北流民毕竟与其它地方不同,自从塞外的各部蕃胡内附以后,早就胡汉杂居,而民风彪悍,稍有不满便可能啸聚作乱。再则,含嘉仓的粮食被安贼挥霍尽了大半,总不能悉数调取,都填了流民的肚腹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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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