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乱唐TXT下载乱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唐全文阅读

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十九章:公主回长安

    次日,严庄又去见了秦晋,将自己如何与李光弼交接公事的各项事宜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李光弼的表现大有如释重负之感,看起来并不是个极具城府的人,他能感觉得到,这位卸任的京兆尹在沉稳外表下掩藏着的是一种放松的情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秦晋对李光弼的能力是认可的,但在多事之秋,此人的态度又颇有些反复,便只好忍痛割爱,将其放在并不是很重要的位置上。对于李光弼而言,河西节度使本来都要到嘴了,现在却像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

    还有,政事堂的人事格局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宰相之首的夏元吉居然病倒了。也许入春之后气温反复的缘故,这位身子骨本来很硬朗的花甲老者也没有扛得住乍暖还凉。

    政事堂原本有三位宰相,即是中书令夏元吉、门下侍中韦见素、尚书左仆射第五琦。现在的情况则是夏元吉病倒了,韦见素又一直宣慰江南,中枢便只剩下了第五琦一个人。

    不过,经过了大半年的了解以后,秦晋十分清楚,第五琦是个倾心于实事的人,让他在中枢兼顾复杂的人际关系未免有些为难。但一时之间,秦晋的确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毕竟他这个御史大夫统摄朝政,名不正言不顺,上有天子,下有宰相,怎么能轮得到区区御史大夫当政呢?

    所以,秦晋选人的时候,既要注重能力,还得兼顾当事者的立场,如果稍有暧昧不清,就算能力再出众也宁愿弃之不用。李光弼便是如此!

    “下吏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大夫总摄朝政,须得名正且言顺,否则也就不会有诸多宵小阴谋于暗室之中,觊觎……”

    话才说了一半,秦晋伸手挥了挥,当即将其打断。

    “你只说京兆府的事,初来乍到之下能否操控全局?”

    严庄尴尬一笑,答道:

    “大夫放心,下吏至少有九成的把握,能够将隐藏在角落里的宵小和魑魅魍魉一股脑都揪出来!”

    “也好,宵小要揪,幕后的主使者也要揪,不论什么身份地位,只要证据确实,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秦晋的态度罕见的有些急躁,这倒让严庄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就算万军之中,也不见其皱眉为难,因何今日却显得有些心浮气躁呢?他在暗暗地揣度着,直觉使然,秦晋绝不仅仅因为朝局暗流涌动这一件事在心烦。

    但具体是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严庄也还知道,有些事能问,有些事绝不能问。是以,他很识趣的选择了告退,此前的劝进之言也都绝口不提。

    实际上,严庄的想法很明确,就是要效仿魏武帝曹操,以丞相之尊建府开衙,在政事堂之外另立炉灶,以达到掌控朝局的目的。如此一来,丞相府的官吏都是丞相之属吏,比之朝臣自然就更近了一步。

    但是,在严庄看来很合适的办法却被秦晋当面拒绝了,甚至都没有听他说完接下来的内容。

    严庄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走了,秦晋呆坐了一阵,便有军吏来报:

    “禀大夫,寿安公主已经接着夫人与长公子回来了,打前站的人已经到了长安……”

    秦晋头疼的便是此节,他一直将繁素和长子放在商南,就是不想他们在波云诡谲的长安城里时时担惊受怕,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够及时的发现并扑灭所有针对自己的政变和兵变。

    可偏偏就在这个当口,寿安公主却给他添了不大不小的乱。实际上,寿安公主也是好意,接着繁素母子一并回长安,一方面是向秦晋表明态度,她断不会做出容不下繁素母子的事情,另一方面又以这种颇有些自作主张的行为来彰显地位,作为一家之主母的地位是不容任何人动摇的,哪怕是繁素已经有了秦晋的长子。

    当然,以繁素的出身是绝对不能和寿安公主相比的,身为玄宗皇帝的*,又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妹,其政治地位是秦晋身边任何女人都无法攀比的。

    除了担心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安危以外,让秦晋更头疼的则是自己身边的人此时已经开始起了明争暗斗的心思,偏偏作为一家之主又不能对这种不着痕迹的争权做出任何倾向性的表示。

    “一切按照既往的规矩去办即可!”

    胜业坊的府邸已经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他不想过度的铺排,还是尽力低调为好。好在这几日送到长安的也不全是令人烦心的消息。宣慰江南的韦见素要回来了,而且与之同来的还有淮南节度使高适。这可绝对是个意外之喜,本来韦见素到江南去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但谁又能想得到,经历了近半年的功夫以后,居然有惊无险的解决了这一大隐患。

    由此,秦晋也开始重新评估韦见素,此人以往给外界的印象大体离不开懦弱与庸碌这样的字眼,现在重新审视很有可能是深藏而不漏,明哲保身的障眼法。

    不论李隆基在位时,还是李亨掌权时,韦见素都是个边缘人物,杨国忠做宰相,他只能给人做影子宰相,房琯与崔涣先后执掌政事堂时,他更是经受住了极大的压力,整个韦家没有在历次兵变中倒台,便足以证明此人的睿智和隐忍。

    韦见素的确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在他过往所有的行为里,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参杂着个人感情的东西。比如爱女韦娢的婚事,比如自身的名声,在家族利益面前这些都是可以牺牲的。

    而这种人,恰恰才是秦晋最放心的,只要他们之间的利益有着足够的契合点,便可以将各方都绑在一块,想要再分开却绝非易事。

    比如河东的王家、裴家、薛家,这几大家族都有子弟在神武军中担任重要职务。

    尤其是神武军入主长安以后,表现出众的一些人甚至被安排到了更为重要的位置。比如薛成己,便由襄陵县令而调入军中为司马,因功而官至中郎将,现在秦晋更是打算让此人倒陇右为节度副使。

    多年的风雨同舟,神武军内部所结成的凝聚力绝非一般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关系可以比拟,经过了数年的无人可用时期以后,神武军中成长、成熟的人才也纷纷开花结果,派出去就能独当一面。

    军吏在将秦晋的吩咐安排下去,却又在一旁欲言又止。秦晋发现了他的反常,便问道:

    “何事吞吞吐吐,直说就是!”

    “大夫就算不铺排车马,于情于理也应该亲自去迎接公主与夫人啊!”

    秦晋早就猜出来军吏要说什么,他也知道这两个女人对于自己地位的稳固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繁素为他诞下长子,解决了没有继承人的问题,这自不必说。寿安公主的李唐血脉更是为他掌握朝局上下打了至关重要的基础。

    所以,这两个女人看似简单,实际上多已经成了秦晋所拥有的权力的一部分,亲自去迎接他们,便是给这种权力结构做一次固化。

    想到这些,秦晋不免有几分头疼,但他也知道,身为最高权力的掌控者,身边的亲人与下属都将是权力结构的一部分,他们既帮助自己掌握着各种权力,同时也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各种荣耀和危机。原本应该温馨的亲人团聚,从秦晋掌握至高权力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再温馨了。

    “走吧,随我去一趟城东长亭!”

    从长安辐射往东西南北的官道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秦晋只带了几十个随从便服出行,抵达长安东面的长亭还未过午时。

    连绵了三日四夜的细雨终于停了,野草芽也都纷纷拱出了透湿的泥土,将官道两旁染成了一片似黄还绿的颜色。极目远眺,无处不透着朝气与春意,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甚至很有些失神,以至于他觉得战争似乎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根本不像去岁才发生过一样。

    “派几个人去前面看看,公主的车驾到了何处!”

    乌护怀忠离开以后,负责亲卫的主将是个刚刚被提拔上来了掷弹兵校尉。行事以稳健、谨慎著称。他一面吩咐着部属往东去打探情况,一面又撒出了探子以确保方圆三里之内没有逮人。

    事实上,秦晋的出行是即兴而为,根本没有提前通知京兆府作安排,所以也就无从走露消息一说。行踪既然没有被走露,自然也不会有针对他的不轨行为。但该做的程序一样都不能少,而且秦晋为了低调,连随从也只带了几十个,这就更马虎不得了。

    秦晋觉得有些过于紧张,便指着官道两旁开阔的田地,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笑道:

    “四面都一览无遗,不必如此紧张兮兮,都安安静静的在这里享受难得的春光和放松,只等公主车驾到了,你们再想轻松一下,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说罢,秦晋下令所有人下马休息,自由行动。

第一千四十章:闲人自讨苦

    已经到了三月初,本该带着融融暖意的春风乍暖还凉,不过秦晋穿得多,身上皮裘始终就没脱下来过,反倒捂得他满身是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谓长亭经过了多年的灾祸战乱之后,也只剩下了残破的断壁与柱子,只不过东去迎客和送行的人依旧习惯性的聚集在此处而已。

    这里的人比秦晋想象中要多得多,关中虽然连年遭受灾祸,可人们的心境似乎都很乐观,无论分别,抑或是等着远行之人归来的,脸上都挂着同样的期盼与神情。

    一行四十余骑的规模在长亭迎来送往的人群中算是很扎眼了,为了不扰民,秦晋很自觉的和他们保持了距离。不过,他眼望着残破的亭子心中却在想,等回去还是要交代一下,就算私人出资,将这亭子修葺一新也是好的。

    他知道府库缺钱,第五琦没日没夜的从任何可以捞出钱的地方捞钱,但仍旧是捉襟见肘。这长亭短亭无异于代表着长安的脸面,若是在开元天宝时期,何曾会出现这种残破的柱子和断壁呢?现在还不是万般无奈,府库中就是连修亭子的百十贯余钱都拿不出来。

    现在是难得的放松一刻,可秦晋的脑子里依旧都是公事,就算看到个与公事并无甚关系的亭子,都能联系到府库中究竟还有多少结余的钱。不过,他也知道,府库里的钱都得用在刀刃上,像修亭子这种装点门面和生活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在府库中出一文钱。

    秦晋示意部属不要跟的过近,只三五随从跟上来即可,他在残破的亭子前驻足,伸手扶在了廊柱之上,这里明显有火烧过的痕迹,也是大战留给长安的创伤之一。

    “这位兄台小心了,亭子残破早就不堪重负,小心塌下来……”

    聚集在亭子周围三三两两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位拥有数十随从的豪客,虽然其人看似低调,但稍有见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此人绝不是寻常。

    提醒秦晋的是个送客的青年人,脸上似乎还挂着淡淡的忧伤,此时离别,不知几年才能相聚,路途又遥远艰难,伤感也自是难免了。

    秦晋冲那年轻人拱了拱手,又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对方的好意提醒。不过,那年轻人竟一甩脸上的忧伤,两三步就走进了他,带着好奇的询问道:

    “阁下这是要迎接远方归来的亲朋?”

    周围的随从立时紧张起来,但秦晋却暗暗示意他们不必过分紧张,只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而已。他淡淡点了点头,又“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很显然,秦晋并没有什么谈兴,这几年的功夫里他无时不刻都被公事、政事纠缠着,每日不是面对自己的生死抉择,就是要决定别人的生死,这种日子正是无数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孜孜以求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处与享乐,大权在握,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不时时战战兢兢,稍有一刻放松,此时的秦晋怕是早就成了冢中枯骨。连秦晋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和普普通通的人说一些普普通通的闲话了。

    青年人很显然是个“眼力”并不怎么好的人,抑或是说他根本就不怎么在乎旁人的感受,只一味的询问着好奇的问题。

    “阁下即是迎接亲朋,脸上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兴奋与激动,倒不如说是在应付公事呢……以此推断,阁下迎接的人要么与阁下有着极深的利害关系,要么,要么便是阁下有着什么原因,不得不来……”

    青年人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秦晋和几名随从的身上扫视着,问话更是无礼,不过秦晋根本无意与之问难,只淡然一笑,并没多说半个字。

    就是这种冷淡的态度,反而激起了青年人的好胜之心,为了让秦晋对他的问题产生反应,语气竟也变得激烈起来。

    “迎来送往本是君子情之所至,阁下既无真情,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秦晋心中暗暗发笑,这个纨绔还真是不知死活,如果不是有家族的庇护,恐怕早就被他得罪的人整死了。念及此,秦晋决定如他所愿,便直言道:

    “我的妻儿今日归来,今日到这长亭,就是为了迎接他们。”

    “妻,妻儿?”

    青年人一阵语塞,他没想到对方迎接的居然妻儿,那么此前的一切推测就等于胡说八道。此人的第一想法并非是自己的话有没有可能让对方难堪,而是羞惭于推测的错误。

    “难道并非阁下亲生?或是阁下乃入赘……”

    秦晋实在忍不住,无奈的笑了,这个年轻人是个情商、智商不够高,偏偏又自以为是的人,如果不让他心满意足,恐怕就要纠缠个没完没了。而且,秦晋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站一会,望一望远处的田地,和田地里劳作的农民,就这么静静的等着寿安公主和繁素母子归来。

    “阁下真乃神算,实情确是如此!”

    不过,秦晋的如意算盘却落空了,就算让他自以为得逞,但接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浓厚的好奇心。只见那青年人侧倾了身子过去,眼睛里尽是好奇的笑意,低声问道:

    “阁下肯否方便透露一下,尊夫人是城中哪一家啊?看情形想来是数得着的大家族吧……”

    青年人就算再笨,再傻,也看得到跟随秦晋而来的那四十几个随从,而且随从的衣着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随从样子,应该说以那年轻人的见识,竟没见过哪一家有这种气场的随从。

    秦晋算是彻底无语了,知道自己甩不脱这个苍蝇一般在耳朵边上嗡嗡的家伙,可又不想用强,便只得勉强提着精神应付道:

    “夫人姓李!”

    “哦,原来姓李……”

    青年人一脸的恍然状,开始在心里默默地数着长安城里有多少姓李的勋戚,但数来数去,都觉得那些人家绝不是能够拥有如此仆从的人家。思来想去也没对上号,他便有些不耐烦,下意识的叨咕了一句:

    “莫不是宗室之女吧……”

    但也就是这无意识的一句叨咕,青年人登时猛的一派额头,脸上瞬间就显出了兴奋之色,那表情就好像一个孩童见到了最心爱的玩具一般。

    “莫非,莫非尊夫人乃是公主?”

    秦晋也是佩服这个年轻人的脸皮和智商,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与人接触的,但他居然猜对了,因为秦晋的夫人的确是公主。

    仅仅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就证实了青年人的猜想,这个看起来根本不会察言观色的年轻人居然就读懂了秦晋的表情。

    “原来是驸马都尉,失敬失敬!在下崔君相!”

    直至此时,这个行事奇怪的年轻人才自报姓名,他显然觉得自己揭穿了对方的驸马身份,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在当世之时,驸马绝非人人羡慕的,与之恰恰相反,但凡贵戚子弟均是避之唯恐不及,就算寒门子弟,且不说是否门当户对,恐怕也甚少有人愿意。

    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的公主不受道德礼法约束,公主的政治地位远高于驸马,在公主府里驸马也要仰赖妻子的鼻息生活,而公主的生活大多奢靡淫.乱,养面首一类骇人之事更是稀松平常。

    总而言之,驸马都尉所带来的影响,绝非正常男人可以承受的。

    这时,秦晋身后的一名随从发现了远处的车马,当即低声道:

    “公主车架来了……”

    秦晋冲崔君相点头示意,算是招呼过,便向前迎了上去,说来也是奇怪,即将要见到从未谋面的长子,可他的内心却没有激动与兴奋,有时候他甚至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冷血的地步。

    直到秦晋走出了十几步,崔君相才缓过神来,还没话忘了问,他当即拉住了秦晋的一名随从,问道:

    “敢问,敢问尊驾迎得是哪位公主?”

    秦晋的随从也没有为难他,只冷冷的吐出了四个字。

    “寿安公主!”

    “寿安公主?原来是寿安公主……”

    口中嘀咕了两遍,崔君相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一蹦三尺高,仿佛脚下有一块烧红了的铁块。

    寿安公主的名声满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她是玄宗皇帝最小的女儿,又是当今天子最疼爱的妹妹,更是朝廷的实际当权者,御史大夫秦晋的结发妻子。

    待双脚落地,崔君相失声道:

    “我的老天,难,难道他就是秦大夫?”

    神武军控制长安以后,对那些反对的官员和武人进行了残酷的清洗,虽然这一切都是籍由夏元吉之手进行的,但秦晋的名声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变化,他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里成了一个威严与狠辣并存的人物,绝不是可以轻易冒犯的,否则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很快,崔君相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此时他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几个嘴巴,因为嘴欠的毛病他为家族得罪过的人没有一筐也有一篮子了,可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权倾朝野的秦晋。

    有那么一瞬间,惊骇莫名的崔君相竟觉得隐隐生出了尿意,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使自己当众出丑!

第一千四十一章:公主突遇刺

    公主的车驾出现以后,四十余随从护卫立即呈扇形围拢了过去,崔君相看着这个场面,连肠子都悔清了,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补救,万一得罪秦大夫的事被父亲大人得知,还不得打折他的腿?

    但崔君相马上就沮丧的意识到,只怕被父亲打折腿都是最轻的后果了,如果秦晋稍有一星半点记恨,只怕整个崔氏家族都要被连根拔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崔君相虽然姓崔,但他的家族与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没有半文钱关系,唯一有关系的就是同为崔姓,仅此而已。崔君相的曾祖父崔日用在武后时期发迹,曾辅佐唐玄宗发动唐隆政变,叙功被封为齐国公,任宰相。所以,崔日用家族也曾在唐玄宗执政初期显赫一时,但崔日用死后,崔家就再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人物,子嗣也都是在其荫蔽下坐吃山空,到了崔君相这一辈,实际上他只能受荫得一个开国县伯的虚爵而已。

    平日里得罪了那些寒门子弟出身的官员,他并不以为意,可现在得罪的是全天下权力最大的人,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呢?

    于是乎,崔君相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再亲自与秦晋面对面的解释一番,解释自己只是有口无心而已。

    至于秦晋,他根本就不关心崔君相的想法,车马的行进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进钱,车厢的门帘被驭者挑开,里面探出头的正是寿安公主。

    寿安与她的姐妹们在衣着打扮上有着很大的区别,大唐的公主向来追求雍容华美,唯独她只略施粉黛,身上穿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贵妇衣裳,不过依旧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淡雅贵气。

    将身子探出车厢后,寿安公主第一眼就看见了长身而立的秦晋,一双眉目竟在不觉间湿润了,模糊了。

    “夫君……”

    这一声低呼,秦晋距离得远,并没有听到。

    与寿安同车的还有繁素夫人和秦晋的长子,只是大公子因为尚在襁褓之中,不宜见风,便由奶娘抱着留在了车中。寿安与繁素先后下了车,这大庭广众之下本不是夫妻重逢团聚的最佳场所,可寿安实在按捺不住对秦晋的思念,便不管不顾的下车了,繁素向来视寿安为主母,自然也是亦步亦趋的跟了下来。

    提着裙裾,寿安一路小跑的奔向了秦晋,如果不是在长亭外,真想一头就扎进夫君的怀里,但她还是忍住了,在秦晋面前一步的距离停住了脚步。

    “夫君,虫娘回来了……”

    虽然她现在贵为寿安公主,但在秦晋的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李虫娘。

    秦晋细细打量了一番,觉得寿安公主除了瘦一点,头发盘了起来,变化并不大。

    “虫娘,辛苦你了!”

    “为了夫君,虫娘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都不辛苦……”

    眼泪从她的美目中滑落,想象过不知千次万次的夫妻团聚,却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辛苦了。

    寿安公主虽然还不满二十,但却是聪慧过人,她能够感受到秦晋的冷淡和默然。

    满心的欢喜和激动此时都化作了委屈,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滚落。

    与寿安情绪的大起大落不同,跟在她身后的繁素却是表情从容,虽然眸子里也时时的流露出一丝丝欣喜,却很快就被掩藏了,婀娜的见了一礼便规规矩矩的在寿安身边安静的站着。

    秦晋点了点头,道:

    “一路上都辛苦了,上车吧,回到家中好生安歇!”

    没说几句话,秦晋就将寿安和繁素撵上了车,两个女人虽然地位性格不同,但却都有一肚子话打算对夫君说,现在秦晋的态度如此冷淡,便都觉得委屈和伤心。

    上了车,车身摇摇晃晃再次前进,寿安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你我姐妹千里迢迢的来回来照顾他,却只换回了几句不冷不热,不疼不痒的话,真是气煞人也!”

    繁素低声道:

    “公主不必难过,也许,也许是主君公事烦心,所以,所以……”

    寿安在繁素面前就不怎么端着架子,显露出了几许真性情。

    “不用替他寻借口了,再忙,再烦,儿子总该是亲生的吧,他问过一句了吗?”

    这句话,就连繁素都接不上茬了,恰巧,孩子也许是饿了,哇哇的啼哭起来,她就赶紧从奶娘的臂弯里将孩子接了过来,一边轻轻的摇晃着,一遍温言哄着:

    “长庚不哭,不哭……”

    寿安公主见孩子哭了,也关切的凑上来,询问着,孩子究竟是饿了,还是不舒服,但没几句便又扯到了秦晋的身上。

    “长庚也该有正式的名字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叫到周岁吧……”

    繁素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道:

    “长庚这个名字就挺好,就算当大名也很合适哩……”

    “乳名便是乳名,虽然立意不错,可秦家的子弟,起名又怎么能马虎呢?”

    寿安本来不会这般抱怨多嘴的,但一腔的委屈无从发泄,便也只能寻着各种借口,发泄自己的情绪。繁素便只好小心翼翼的应付着,直到寿安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才又闻言劝道:

    “繁素这半年多虽然一直在商南,可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朝中不少人都在暗地里窥伺着,打算取而代之,整日里防着这些阴谋于暗室之中的小人,就算大英雄恐怕也被折磨的精疲力竭了吧。”

    繁素的话果然引起了寿安的注意,她虽然是从洛阳来,但也知道长安城不止一次的搞过清洗,眼看着已经开春,估计偃旗息鼓了整整一冬的战事又将要愈演愈烈了。

    “妹妹说的极在理,是我性子急躁了些,没能体会夫君的压力……”

    她忽然看到繁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你我姐妹不必见外!”

    寿安公主虽然温柔可人,但也有着天家女儿的任性和娇气,不过在情绪平复以后,理智很快就占据了上风。经过一路的接触,繁素也知道寿安对自己并无恶意,虽然接了他们母子一并会长安或许有着一些目的,但总归是对他们没有恶意的。

    “公主,繁素觉得,觉得主君并不欢喜我们回来……”

    繁素出身卑微,无论在人前人后,始终称呼秦晋为主君,就算为秦晋诞下了长子,依旧如此。

    经过这一提醒,寿安公主也马上意识到,从秦晋的态度里确实可以寻到蛛丝马迹,但就算她再冰雪聪明,也没有想明白,这究竟是为何。还是繁素更能从秦晋的内心出发,觉得他们回到长安也许是分了秦晋的心。

    但是,这种原因却不是可以和寿安公主明言的了,公主毕竟是君,而她只是个身份地位的奴婢,万一自己的话被误解了,那是多少补救都无可挽回的。

    车厢摇晃间,寿安公主忽然就想的明白了。

    “好了,妹妹,回都回来了,想的再多也是枉然,听说夫君这大半年来一直都吃住在军中,这可不行,你我姐妹回来以后,别的忙或许帮不上,照顾夫君的生活起居还是绰绰有余的……”

    寿安公主这些话更多的是在安慰繁素不要想得过于复杂,她发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异于常人的悲观和伤心,许多时候这些情绪都是被压制着的,虽然她试图掩盖,可情绪这种事又怎么掩盖得住呢?

    实际上,寿安公主之所以急着回来,还有一个目的是不能对任何人明言的,包括秦晋在内。当然,不能对秦晋明言,并不意味着是一种背叛。寿安公主并不反对秦晋专权,相反她还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秦晋决定做的事,便都会没有任何条件选择支持。

    然则,专权便要与李亨父子包括整个李氏皇族产生矛盾,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这种矛盾无节制的恶化。李亨现在虽然已经成了秦晋最大的敌人,可他毕竟是最疼爱寿安公主的哥哥。尤其李亨现在还瘫痪在榻上,已经无可能在事实上对秦晋构成威胁,她只希望能够以自己的身份在秦晋和李氏皇族间游走,一方面尽力弥合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方面也劝着哥哥和侄子们不要撕破了脸,致使一切都无可挽回。

    长时间的马车的颠簸让她的思绪有些沉闷,木质结构的车厢因为颠簸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突然,其中某一下响声变得很是奇怪,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般,就在她试图具体查看时,有脸蛋陡得一凉,一疼,抬手摸去却是一道淡淡的血痕。

    “刺客,有刺客……保护公主,保护大公子……”

    车厢外陡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喝之声,马车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反而猛然加速,战马马蹄频繁而激烈的叩地,将车厢内几个女人吓得花容失色,可最为奇怪的是,原本还哭闹不止的长庚居然止住了哭声,瞪着一双乌黑圆圆的大眼睛……

    此时的长亭外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行人纷纷躲避,不幸中箭者惨嚎连连。崔君相也吓得躲在了一块巨石后面,口中不断的嘀咕着:

    “乖乖俺的娘,究竟是哪路神仙吃了熊心豹胆,敢刺杀秦大夫……”

第一千四十二章:千头万绪也

    有那么一瞬间,崔君相甚至暗暗期望着,秦晋在刺杀中死于非命,但他很快就失望了,秦晋的随从护兵虽然不多,却都个个身经百战,刺客们突袭并未得手,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事实上,刺客们之所以能够摸到公主的车马队近前,完全是因为他们伪装成了迎来送往的行人。护兵们只注意外围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现,却完全忽略了他们,这也正如常人所说的灯下黑。

    然则,神武军精锐可绝不是吃素的,仅仅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有十数名刺客被斩落于马下。

    “不要全杀了,留活口!”

    神武军取得优势以后,已经开始考虑抓活口,以进行有必要的审讯。如果在从前,秦晋一定会冲锋在第一线,而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成了重点保护的对象,在发现刺客的第一时间内,便被一支十人马队强行护持着直奔长安而去。

    这些刺客显然并非马贼土匪一类的乌合之众,他们发现逃生无望之后居然大部分选择了自尽。

    刺客们的死活暂且不论,公主的车马队和秦晋已经加速离开长亭,此时朝西面的官道望去,已经见不到一点影子。很快,便有大队大队的神武军开了过来,对长亭附近做更为彻底的搜索,包括附近的农田和桑林。

    崔君相依然吓得躲在石头后面,不敢轻易出来,但又怎么能瞒得过神武军精兵的耳目,早有人持刀断喝:

    “出来!不然玉石俱焚!”

    崔君相知道难以侥幸,便乖乖的从巨石后面出来。

    “别,别杀我,我,我是开国县伯,今日乃,乃是来送行的……”

    不过,神武军的人并不和他废话,直接就有两名精兵上前将其按翻在地,然后捆了个结结实实。

    崔君相被吓坏了,他以为自己被当成了刺客的同党,于是便拼命的挣扎着,嚎叫着:

    “我不是刺客,我不是刺客,我是开国县……”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口中就被人塞进了一团物事,只能徒劳的发出一些嗯嗯啊啊的声音。

    “带回去!”

    长亭附近所有没来得及逃跑的行人全都被神武军一体捕拿,此时他们的策略就是宁可抓错,绝不放过。更何况,那些刺客们原本就是混在了迎来送往的人群当中,鬼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先一并抓回去,再逐一甄别身份,证实没有嫌疑之后,自会放人。

    秦晋和公主车驾有惊无险的回到了长安,那一处长亭距离最近的城门甚至还不到十里地,沿途中并没有再遇到刺客,也许这只是一次准备仓促的刺杀。

    为了防止意外,秦晋并没有然寿安公主和繁素母子返回胜业坊,而是住进了位于大宁坊和长乐坊之间的神武军中军军营,也就是他平日办公的帅堂所在地。

    此处北面不远就是大明宫,向西隔了两条大街便是太极宫,向南只隔一条大街就是兴庆宫,地理位置极好,一旦有意外发生,可以就近从容控制这三个宫苑。

    不过,这里的居住条件可就那没有胜业坊府中那么好,只得将寿安公主和繁素母子安置在临时腾出来的一座院落。

    直到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秦晋的脸上才浮现出极为难看的神色。他立即召集了护军主将高长河与城内治安军的主将田承嗣,这两个人都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护军主将高长河负责秦晋此次出行护卫的具体执行,田承嗣则确保城内治安外松内紧,他看着两个人,身体竟在隐隐的发抖。

    “我去长安西面的长亭迎接公主,纯属临时起意,刺客们能在仓促间达成行刺目的,恐怕是神武军内部出现了奸细。”

    这是秦晋不想亲自说出口的,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神武军居然也不是铁通一块。

    这时,一直尚未开口的田承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也许刺客并非仓促行事,东郊长亭至城门的官道上,的确曾发现过可疑人物的行踪,只是末将惦记大夫安危,才没有穷追下去!”

    闻言,秦晋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挑了挑。

    “你是说,这一段官道上也早就有人埋伏了?”

    “联系种种事实,以末将揣测,确系如此!”

    田承嗣在秦晋离开帅堂之后,几乎马上就得到了高长河的通知,他当即就提调了至少一营的兵马沿着春明门往长亭的官道上一路巡视而去,距离长亭还有两三里地的样子,刺客便动了手,等赶到时,秦晋的护兵已经将刺客收拾的七七八八,如此一路护送着公主车驾与秦晋返回了长安城,便再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在一营兵马的重重护卫下,就算刺客早早的埋伏在了路上,也不会选择以卵击石的行动。

    秦晋陷入了沉思,如果像田承嗣所说的那样,整件事就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难道还有什么人未卜先知不成?

    厅中一时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静到几乎连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田承嗣犹豫再三,还是迟疑着说道:

    “此事若论走漏风声,还有一个途径……”

    骤闻此言,秦晋双目立时瞪得大了。

    “绝无此种可能!”

    不等田承嗣说出来就坚决的否定了这种可能。

    而田承嗣见秦晋的态度如此决绝,便也不再说话,厅中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良久,还是一名军吏打破了这种死一般的沉静,军吏小心翼翼的来到秦晋身侧,轻声道:

    “大夫,京兆尹严庄求见!”

    “让他进来!”

    此时,秦晋没了主意,也正需要这个老谋深算之人替他思忖思忖。严庄并不知道秦晋遇刺的消息,长亭外发生的事情被神武军严密隔离,直至此时知道内情的,除了当事的将士以外,一支手就能数得过来。

    当严庄乍闻秦晋遇刺时,反而不觉得吃惊,他没有根据这些只言片语做毫无根据的推测,反而汇报了一桩有着扎扎实实证据的消息。

    “下吏着京兆府不良帅密查长安阴私事,已经有了进展。”

    闻言,秦晋也没想到,严庄办事如此的有效率居然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长安城内的河西商贾最近频频与一位神秘人士接触,而这位神秘人士据传,非富即贵,抑或有阴养死士的嫌疑!”

    秦晋登时眉尖一挑,问道:

    “阴养死士?此事可有确实证据?”

    严庄道:

    “虽然还没拿到直接证据,但据中间人描述,可以八.九不离十!过了今夜,神秘人还会与某位河西商贾密商,届时可以一网成擒,其身份与幕后主使或可大白!”

    “好,长安城不能再有什么乱子发生了,此事一定要在未然之际彻底扑灭,否则逆党很可能借势再起波澜!”

    秦晋的面色阴沉的恐怕,声音也前所未有的低沉。此时,他已经明白,自己低估了时局的纷乱程度,虽然神武军可以用武力控制朝野上下,对人心而言却是不可能遍及到每个角落里。

    实际上,这事也怪不得秦晋,根子还在已经死掉的玄宗皇帝身上。玄宗晚年怠政,又为了稳固权势,便刻意扶持了多股势力,以至于天宝末年长安政局动荡复杂,各派势力相互倾轧,朝局糜烂之下终是毁了一个个有机会力挽狂澜的能臣干将。

    一种风气形成易,想要改变却是极难。李亨登基以后,这种各派势力相互倾轧的情况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大有失控的架势。这也是李亨于玩弄权术一道比之乃父差之千里的结果,其中,秦晋就是一股在倾轧中脱颖而出的势力。

    内忧外患中,太子李豫一党最先倒台,紧接着可以钳制秦晋的张皇后与李辅国一党也相继覆灭,但是他们的拥趸并没有与之一并彻底消息,许多心有不甘之人便转而阴谋于暗室之中,伺机而动。

    现在最令秦晋头疼的是,敌暗我明,他甚至还不清楚究竟是哪些人在谋划着刺杀自己。

    一切线索都是乱麻,似乎找不到头绪,秦晋看着严庄,问道:

    “神秘人的信息知道多少,姓名掌握了?”

    严庄道:

    “仓促间,具体情形尚不得知,过了今夜必会有结果,请大夫稍后就是!”

    厅中在座的几个人并没能就秦晋遇刺一事达成一致,于是秦晋便命他们各自彻查,不能放过任何有关的线索,尤其是神武军中,倘若奸细当真出自于神武军,那问题可就比想象中严重的多了。

    日落时分,秦晋离开了帅堂,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揉了揉鼓胀发疼的太阳穴,这一天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中又有千头万绪的乱麻解不开,好在朝政已经走上正规,不用他像去岁年底一般的操心,否则怕是当真要被活活累死。

    “夫君!”

    一声温柔的轻呼,秦晋循声看去,却是寿安公主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的照壁处。

    “你,没事吧,可曾受伤?”

    秦晋的视力很好,马上就发现了寿安公主脸上的一道血痕。

第一千四十三章:搜捕河西商

    “受伤了?”

    “只是被流矢擦了一下,过几日就没事了……”

    寿安公主似乎对脸上的伤痕并不怎么在意,虽然伤口看起来并不严重,但毕竟是伤在了脸上,这就好像羊脂玉上磕出了一小块瑕疵,怎能不紧张难过呢?

    “宫中有最好的御医,现在我就命人去请了来,务必确保不会在脸上留下疤痕……”

    秦晋不管寿安公主是否在表面上紧张脸上伤口,却都拿出了做丈夫的态度,希望能宽一宽她的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见寿安公主臻首轻轻点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虫娘无碍,倒是繁素受了点惊吓,夫君不去看看吗?”

    事实上,在此之前秦晋就已经得到了详细的禀报,公主与繁素母子都有惊无险,平安无恙,现在听她这般说,便道:

    “交代了手上的公事我就过去……”

    顿了一下之后,他又马上道:

    “还有,如果戌时之前我没过去,告诉她就不必等了,军中诸事繁杂,不能有一刻懈怠……”

    寿安公主的表情有些变化,但秦晋却看不出其中究竟参杂悲喜还是难过。总而言之,并非高兴时应该有的表情,这与长亭初见时竟判若两人。

    秦晋觉得这也寻常,长亭遇刺受了惊吓,虽然有惊无险,但毕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且温润如玉的脸蛋上还被流矢擦出了一道血痕,是谁心情都不会好的。

    念及此处,秦晋向前又走了几步,拉着寿安公主的手,只稍一用力就将她揽在了怀中,寿安公主略微挣扎了一下,奈何秦晋手臂钢铁一般,便只得作罢,顺从乖巧的依偎在夫君的身上。

    秦晋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寿安公主的身体在发抖,这种抖是一种极力遏制却无法遏制的那种抖。

    “怎么了,身子抖得这么厉害?”

    “没,没什么……”

    如此一问,寿安公主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隐隐的竟抽泣了起来。这时,秦晋才觉察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他知道寿安公主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之所以如此怕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只不过,她不说,他也不问,便静静的等着,她如果想说便会开口的。

    良久,寿安公主抽泣的愈发厉害了,秦晋抬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如此无声的安慰着她。

    “虫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亲人出卖……所害……”

    没来由的一句话,把秦晋弄的一愣,继而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扶着寿安公主的双肩将她从自己的肩头推开尺许距离,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问道:

    “难道,今日长亭刺杀便与此有关?”

    却见寿安公主头低的更厉害了,一连点了两下头,算是认可秦晋的说法。

    “是谁?”

    秦晋的声音逐渐转寒,他并不认为此事与寿安公主有关,怕是有人利用了寿安公主涉世未深而痛下杀手吧!

    不过,院子里并非说这种事的地方,于是秦晋也不等她回答便拉着她冰凉的小手进了屋里。

    “长乐公主?”

    在从寿安公主口中得知了那个人的名字以后,秦晋也不由得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凭借着寿安公主的信任而出卖她的竟是此人。

    长乐公主乃是李亨的长女,与寿安公主年纪相仿,两人名为姑侄,实际上却情同姐妹。想不到长乐公主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连情同姐妹的姑姑都不放过。但是,得知了这个结果以后,秦晋反而坦然了,权力斗争本就无所谓亲情,莫说这远一层的姑侄关系,便是父子兄弟互相残杀的也屡见不鲜啊。

    秦晋的身子刚有所动作,寿安公主忽然便拉住了他的手,说道:

    “夫君,能不能饶过长乐一命?”

    她知道,以秦晋的性情和手段,对待反对者定然会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秦晋一怔,却反问道:

    “长乐公主何曾打算留你我一命了?”

    寿安公主默然,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是默默的垂泪。

    原来,寿安公主在洛阳时,一直与长乐公主保持着联系,无论是亲族关系还是情同姐妹这一层关系,在很多时候都将自己的心思没有多少保留的说给她听。

    然则,寿安公主这向明月之心却照到了沟渠里,她在返京之前曾经在信中提到过,会到商南接着繁素母子一并回到长安,也许就是这不经意间吐露的消息,差一点害的他们丢了性命。

    事不宜迟,秦晋又安抚了寿安公主几句,便返回处理公事的后堂,招来护军主将高长河,命他亲自到长乐公主府上拿人。

    不过,也恰在此时,严庄急吼吼的又返回了帅堂。不等进屋,他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

    “大夫,有消息了,那与河西商贾有牵连的人已经查清楚了,此人名字古怪之极,很不常见……”

    闻言,秦晋心中一动,便大声问道:

    “可是豆卢湛?”

    正好,严庄绕过了屏风,转进后堂内,听见秦晋已经事先说出了此人的名字,不禁讶道:

    “大夫当真神人也,居然未卜先知……”

    严庄这句话当然是恭维,在他看来一定是秦晋从其他渠道得知了此人的确切消息。实际上,也是多亏了他的提醒,正好长乐公主的驸马名字便十分罕见,姓豆名卢湛。

    “来的正好,你与高长河一并去长乐公主府拿人,全府上下,不论男女老幼,一个都不能放过!”

    在此之前,秦晋从未直接下令拿过人,都是夏元吉揣测了他的意思以后,自行主张拿人,而且拿了人或问罪,或释放,秦晋也从不过问。今日,秦晋一反常态,便是觉得如果他过于韬光养晦,总会让一些人心存侥幸,而做出这等阴私之事。

    此令一出,严庄倒有些许的失落,毕竟这是他履任京兆尹之后第一次办差,想不到还是没能完全展露出自己的手段来。不过,他也知道,此事绝不能迟疑,万一走路了消息,让长乐公主一党销毁证据抑或是逃散,那就不是无法完全展露手段的问题了,而是出了大篓子。

    数百步骑风驰电掣,很快便将位于太平坊的长乐公主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太平坊里的住户不是朝廷高官便是勋臣贵戚子弟,骤闻兵马入坊,人样马嘶,都吓得不轻,但发现军兵们围了长乐公主府以后才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谁都想不到,看起来一向与世无争的长乐公主居然也有被抓捕的一天。

    坊中各府的人,不少都趴在门缝里偷瞧着外面的形势。很快,便有眼尖的人发现,此次来拿人的,并非以京兆府的不良人主导,而是货真价实,披甲执锐的神武军精锐。

    如此,问题便来了。众所周知,神武军只负责长安的治安巡查,抓捕官员一事从未参与其中,今日突然破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事吗?这些人就算想破了脑袋怕也想不明白,竟是长乐公主勾结河西商贾意图行刺秦晋。

    神武军赶到时,长乐公主正指挥着奴仆烧毁信笺,但奴仆们手忙脚乱的,灰烬与纸张被没来由的旋风刮得满院子都是。

    长乐公主府的黑漆大门虽然厚重,但在神武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一人难以环抱的巨木几次冲撞,大门便如破絮般不堪的倒了下来。神武军劲卒一拥而入,长乐公主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就被逮捕了。

    见到长乐公主完好无损的就在眼前,严庄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怕长乐公主畏罪潜逃或是畏罪自尽,看来还是高估了这个天家贵女。别看她的地位是与生俱来的,但脑子却未必一同俱来。

    “你们,你们要造反吗?我乃是长公主,谁敢无礼,活腻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反倒将严庄逗笑了。

    严庄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老鼠戏猫的笑意。

    “无礼?,便无礼了,你能如何啊?押回去!”

    以往抓捕这种身份地位显赫的嫌犯时,大都会避开人多的街市,并用篷车载走。但是,严庄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非但没有避开行人众多的街市,并且还用了木笼囚车。

    长乐公主何等身份,竟被塞进了木笼囚车,口中咒骂,拼死挣扎,奈何她终究只是个女子,如何敌得过如狼似虎的神武军劲卒呢?

    呆坐在木笼里的长乐公主心底里泛起了阵阵绝望,伴随绝望的竟还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知道,事情败露了,自己再也没有活命的可能。

    现在长乐公主唯一庆幸的便是驸马没有与之一同被抓,她只希望驸马能够躲进兴庆宫,也许求了父皇还有活命的机会。

    很快,严庄发觉没了豆卢湛的踪迹,心中便有些恼怒,心道这厮竟机灵的很,没有回来与长乐公主一同陪葬。不过,他并不担心,长安各门早就被封锁了,豆卢湛又一直在城中,就算一寸寸搜,也将其搜了出来。

    豆卢湛与那些河西商贾勾连不浅,到了此时此刻既然已经抓捕了长了长公主,就没有必要再放长线了。

    在几个不良帅的引领下,神武军劲卒包围了河西商贾们汇集在一起的会馆,那些河西商贾们似乎也没料到事情败露的会如此之快,十有七八都被一网成擒。

    商贾毕竟是商贾,他们并没有死士敢于赴死的勇气,被军卒包围之后,不少人当场便求饶,希望能够以交换情报换得免罪。

    严庄冷笑了两声,*无情,商贾无义,指望他们成就大事,那些天家贵胄们也是蠢得可爱了。

    大手一挥之下,所有滞留在会馆内商贾,不管是不是来自河西,一并统统抓走,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如此一来,闹的动静更大,居住在河西会馆内的商贾大约有百十人,如此大规模的抓捕,想不惊动附近的百姓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严庄的目的就是造足了声势,以威慑那些还在谋划着不法之事的魑魅魍魉等一干小人。

    抓捕过后,第一要务就是在第一时间展开审讯,审讯的第一个目的则是找到豆卢湛的下落。豆卢湛显然是个比较精明的人,他在发觉事情败露以后,并没有回到公主府,而是第一时间躲了起来,至于此人能躲在何处,严庄相信,那些来自河西的商贾们或许知道答案。

    所谓审讯可绝不仅仅是有问有答的形式,不管囚犯们态度如何,进了大狱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杀威,几棍子、几鞭子总是难免的。许多人商贾都自问与朝中有司官员牵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每年送的金银远远超过他们的俸禄,为得就是有这么一天会得到相助解围。

    许多人都在此时要求送信出去,告知家人下落。严庄岂能给他们这种机会?如果他们所犯的是一般罪行也就罢了,参与进谋刺秦大夫的计划中,还想脱身?简直是痴人说梦。

    态度最嚣张的十几个商贾被打的皮开肉绽,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豆卢湛的下落。一开始,严庄还以为这些人在嘴硬硬挺,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除了个别几个人以外,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豆卢湛是何许人也。

    登时,严庄明白了,豆卢湛是个精明人,自然不可能让过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踪,知道其行踪的人越多,便越危险。如此推算,被抓进大狱的商贾们怕是也不知道豆卢湛去了何处。

    长乐公主与驸马豆卢湛一个都不能跑了,如此才能彰显其办事能力。本来,严庄还想破例动刑审讯长乐公主,但宫中来了一名宦官,却意外的让他知道了豆卢湛的下落。

    原来,豆卢湛并没有跑出城去,事实上,他们策划谋刺事件时,并没有充分的预估到各种情况,比如彻底失败之后,如何避免灾祸。豆卢湛和长乐公主两个人都过于的一厢情愿,长乐公主更是就此被严庄轻而易举的活捉。

    豆卢湛发觉情势不妙便像溜出城去,也顾不得家中的长乐公主,但终究是慢了一步,长安各门均以被神武军封死。情知太不出去的豆卢湛总算没有糊涂到家,第一时间便跑去了兴庆宫,在这个时候也许只有抬出来天子才有获救的一丝可能吧。

    天子李亨早就不是至德初年的李亨,现在的他大权尽失,只是个躺在榻上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废人。也多亏回到长安以后,秦晋没有完全彻底的限制李亨的起居活动,豆卢湛才得以混了进去见到瘫痪在榻的天子。

    当李亨得知长女被抓以后,情绪变得很激动,但他马上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连个提线木偶都算不上,哪里还有能力去救自己的女儿呢?看着豆卢湛跪在榻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便只能用不利索的口齿应付了几句。

    这件事如果想要有缓和的机会,便只能着落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今日即将回到长安的寿安公主李虫娘。虫娘与他这个兄长感情一向交好,是以在回来之前也特地来信安慰……

第一千四十四章:可叹兴庆宫

    李亨做了十几年的太子,本是个心思阴沉之人,城府极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登基御极天下以后,大权在握之后,也很有些抱负意欲施展,奈何身体突然间垮了,从前还有张皇后和太子在身边,两人虽然为了夺权争得你死我活,但毕竟还要仰仗着他的天子名分。

    现如今,张皇后和太子都不知去了何处,神武军在吐蕃人手里收复了陷落的长安,秦晋以权臣姿态强势入主朝廷,已经根本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了。莫说干预朝政,就算想救下自己的女婿,赦免了他的罪过亦是不可能的。

    幸亏还有虫娘,现如今的虫娘早就今非昔比,就算作为公主恐怕也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公主了吧。谁让他的驸马就是权臣秦晋呢。

    几经思量之下,李亨还是决定向寿安公主求助。

    当豆卢湛得知李亨打算向寿安公主求助时,一颗心早就沉到了底,如果没有刺杀事件,寿安公主或许还会念着昔日的情分尽力相救。现在是豆卢湛与长乐公主夫妻先撕破了脸皮,怎么还能指望着人家相救呢?

    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豆卢湛的心底里还存着最后的侥幸,他希望会有奇迹出现。

    这个奇迹就是严庄带着神武军的军士围住了兴庆宫,要入宫捕拿豆卢湛。宫中的宦官早就被收买,他们既负责照顾李亨的饮食起居,又负责监视之职,就在李亨遣人去打探寿安公主是否返回长安时,早就有人将消息送到了神武军中。

    严庄虽然在抓捕长乐公主时极尽高调,但在兴庆宫前还是保持了最起码的克制。因为秦晋事前曾交代过,对皇帝还要有基本的尊重。所以,神武军的军士仅仅围在宫门外做做样子,给天子施加以压力,最好是让他乖乖的将豆卢湛拱手送出,而不是让军士冲进去拿人。

    事实上,兴庆宫从宫中宿卫到宦官宫人都是经过神武军筛选的,只要一句话,严庄就能随意出入。不过,严庄在等,在等着天子低头。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种猫戏老鼠的快意。和以往的猫戏鼠戏码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的老鼠可是御极天下的皇帝,曾经也是万万人之上的人主,现在却沦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还真是令人唏嘘呢。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李亨的贴身宦官走出了兴庆宫的宫门,战战兢兢的发问:

    “不知是哪位将军领,领兵……还,还有,陛下说了,京兆尹和领兵的将军一并进去……陛下,陛下有话要问你们……”

    这宦官显然是个生手,对于皇帝接见臣下的一系列流程都十分的生疏,甚至连京兆尹的名字都没记住。其实,也怪不得他,此时留在天子身边的宦官宫人只要负责照顾好天子的生活起居就好,再加上一个监视的任务,除此之外根本就不用接触外臣。

    “哪位,哪位是京兆尹啊……”

    他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之后发觉没人应声,便又壮着胆子喊了一遍。

    这时,监门将军才说道:

    “你先回去复命,大尹与将军随后就进宫拜见陛下!”

    “那,那就有劳将军了……”

    说完了这句话,那宦官才如释重负一般的溜了回去。

    严庄看了一眼身边的高长河。此人的性子极其沉稳低调,虽然身为秦晋身边的亲信,却对他这个京兆尹十分尊重,而在办案拿人的路上亦不曾发过一字半句的意见。

    然则,严庄有种感觉,只要自己做的事情稍有一点出格,此人就会果决的出手阻止。

    “高将军,你我一同陛见去吧!”

    “大尹先请!”

    高长河又躬了躬身,请严庄先行。

    进入兴庆宫的宫门,严庄感慨万千,多年前他曾作为安禄山的随从来过长安,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兴庆宫,当然没有和安禄山一般的资格能够进入禁宫之中。

    现如今,严庄以一种高山俯视的心态进入兴庆宫,看着沿路的回廊山石,心中感慨万千又得意不止。他真有点等不及马上见到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虽然现如今的天子是玄宗皇帝的儿子,可能够如现在这般俯视天子,还是十分期待的。

    严庄一得意了便有些话多,见高长河走的慢,便道:

    “将军且看,这些山石池塘,可比得上人间仙境了,只可惜啊……”

    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天子的确是瘫痪了,无法欣赏这美景,可万一有些话被人风言风语的传了出去,还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子。当然,高长河的为人是绝计不会说出去的,但还是不能不小心为上。

    不多时,严庄便与高长河来到了天子居住的一处院落,这里并不是寝殿也非某一处便殿,而是专为李亨修造的院落,除了适合瘫痪的人休养以外,更是为了方便监视,隔绝李亨与外界的交流。

    两名宦官早就候在了外面,见到严庄和高长河,便连忙点头哈腰的迎了上来。

    “两位请,陛下在里面等着呢……”

    严庄先一步进了院落,观感立即为之一变,似乎有种到了民宅小院的幽静之感,根本就不像是皇宫禁中。在宦官的引领下,两人先后进入了院中的正房。

    房门内有屏风挡着,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宦官稍微提高了声音喊道:

    “陛下,京兆尹与将军到了!”

    半晌,里边才有宦官代为传达:

    “陛下说了,都进来吧。”

    严庄抬腿就往里走,高长河犹豫了一下,见严庄走的从容,便也没再继续迟疑。绕过了屏风,一股淡淡的药味便充斥着鼻腔,严庄下意识的轻呼了口气,因为空气里除了药味还有一股瘫痪病人室内特有的怪味。

    由此,他对天子的那份隐隐敬意便又消失了不少。

    榻上帷帐已经被挑开,榻上躺着的人披头散发,看样子倒没有瘦骨嶙峋,反而比想象中胖了不少。

    严庄暗道:天子的身体应该还不错,至少不会出现那种突然崩逝的情况吧。看来秦晋还是十分重视天子的健康状况,也不知道李亨的内心中此时究竟作何感想。

    心中想着,严庄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当即跪倒在地,大礼参拜,高长河也紧随其后。

    “臣严庄……”

    “臣高长河……”

    “拜见大唐皇帝陛下无恙……”

    一句陛下无恙不过是吉祥话,眼下李亨的身体状况绝对算不上无恙,非但不是无恙,反而是很有恙。

    李亨强撑着,在宦官的扶持下才斜倚在了靠在榻边的软枕上,只见他动作缓慢,眼睛里所流露出的神色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严庄仅仅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便又是感慨连连。

    当初他作为安禄山的随从来到长安谒见玄宗皇帝,李亨在彼时还是太子,曾代父设宴款待他们,亦曾近距离的说过几句话,当时的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只可惜到现在早就物是人非。

    “你是严庄?当年,当年朕见过你……”

    李亨的话让严庄没来由的心中一暖,他万没想到,当初自己不过是个小角色,居然也能让当年的太子殿下记忆至今。

    “回陛下的话,臣正是严庄!”

    “好,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保我大唐,朕,朕没看错你……”

    李亨的思路还算清晰,但口齿就不怎么灵光了,为了使自己说话顺畅,便将语速放的很慢。好在严庄都听懂了,还对李亨生出了不少好感。

    然则,好感归好感,严庄却是清楚的很,一码事归一码事,豆卢湛其人是必须抓捕的,否则就没法像秦晋交代。

    但是,严庄也没有贸然出动提及,而是等着李亨主动出言求情。这时,李亨的目光又瞥向了严庄的身后,缓缓问道:

    “壮士生的孔武有力,定然是沙场上百战成金的,敢问壮士高名上姓?”

    如果说李亨与严庄对话时还时时透着念旧,与高长河对话时则是明显的讨好了。发觉了李亨的心思,严庄反而喟然一叹,堂堂天子居然要如此低声下气的讨好一个四品武将,实在令人觉得荒唐之至。

    高长河还是那副看起来有点木讷的样子,躬身答道:

    “启禀陛下,臣叫高长河,现下是神武军中郎将……”

    李亨又哼哼哈哈的说着好,又叹道: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秦卿便是被先皇擢拔为神武军中郎将的,望将军以此为榜样,为朝廷杀敌立功啊……”

    “臣愿为大唐效死!”

    效死之言原本就是军中常常说的,也是常常遇到的。所以,高长河说这话时没有半点犹豫,目光中也透着坦坦荡荡。

    终于,李亨还是率先提起了豆卢湛,毕竟是他的女婿,如果对方始终装糊涂,总不能也跟着糊涂下去。

    “豆卢湛的问题,朕也听说了,接触了一些不敢接触的人,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但好在没有酿成大错,希望,希望……”

    说到此处,李亨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一阵。

    “希望严卿能说服,说服秦大夫,放他一马……”

    闻言,严庄正色道:

    “陛下难道不知,公主与驸马预谋作乱造反吗?”

第一千四十五章:小荷露尖角

    “什么?谋逆,造反?朕,朕怎么……”

    李亨本打算说想说自己不知情,但转念间,他就意识到,如果这么说就等于彻底放弃了女儿和女婿,但如果承认自己知道,岂非将自己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了?一时间,左右为难,话便也说的不利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严庄是个很能体察人内心的人,马上便道:

    “豆卢湛小人,陛下乃是受了小人蒙蔽,臣自有分寸,请陛下放心!”

    这个自有分寸并不能解开李亨的担心,他到了如今这不田地,最不想的就是儿女再有折损,长乐公主又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如果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了自己的前面,心中的难过又是何等的悲凉啊。

    沉吟了良久,李亨终于叹息了一声。

    “朕便直说了吧,长乐公主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严卿,能否,能否对她网开一面?”

    如此这般,已经近似于哀求。

    面对天子的哀言相求,严庄心里反而没了一开始的兴奋,但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心境,他却是一时间品味不清楚。

    “陛下,朝廷自有律令在,如果经有司查实,长乐公主的确有违律令,就算是臣有决断之权,怕,怕也不能徇私啊!”

    闻言,李亨知道无法说服严庄,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朕累了……”

    无声的抗议,这就让严庄僵在了当场,严庄本来还想在轻松的氛围下解决此事,抓捕豆卢湛,现在看来那是一厢情愿的了。

    “陛下,豆卢湛涉及谋逆,长乐公主已经到案,如果迟迟抓不到豆卢湛,长乐公主的罪名恐怕会更加的众。”

    这句话已经等于*裸的威胁,李亨不得不重又睁开了眼睛,看着严庄。

    “去,去将秦晋叫来,朕,朕要见他。”

    严庄怎么可能让此事惊动了秦晋呢,如果这样岂非证明了自己办事不利?

    闻言,严庄冷冷答道:

    “陛下三思,臣请陛下不要因为袒护豆卢湛,而害了长乐公主!”

    李亨是有底线的,长乐公主他要保住,驸马豆卢湛他也要保住。政事他已经不再过问,难道换回两个至亲之人的性命,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朕,朕要见秦晋,见秦晋……”

    情绪激动之下,李亨竟然腾地坐直了身子,这可把严庄惊了一跳,不是说天子已经瘫痪不能自理了吗?怎么这一下子还做起来了?莫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亨却是双眼泛白,又猛的倒了下去,竟是晕厥了。

    如此,严庄就从吃惊变成了惊吓,如果李亨有个好歹,便当真给秦大夫添了乱,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的。

    “来人,快来人,传御医,御医……”

    兴庆宫里有全长安城最好的御医,就与李亨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为的就是随时随地方便照顾他的病体。很快,御医们便手忙脚乱的赶了进来,又手忙脚乱的在李亨身边折腾起来。

    好一阵,李亨这一口气才算喘了上来,发出了一声既重且沉的闷哼。

    见状,严庄一刻紧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只要天子无恙,他就没事。

    念及此,严庄失笑了,现如今神武军大权在握,无处不可取,无人不可抓,又何苦到这位瘫痪天子驾前碰壁呢?他现在可算是自讨没趣了。

    “走,拿人去!”

    说实话,严庄在内心中还是有着潜在的对大唐天子的敬畏之心,今日所为不过是将这种内心中潜藏的情节宣发了出来而已。但是,这种本能一旦与利害相冲突,他立马就会将这种本能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豆卢湛就藏在院子里,被军士们从御医的居所中搜出。

    严庄看着如丧考妣的豆卢湛,斥道:

    “神武军有何处不能去,何人不能抓?到这里又何苦来哉?”

    豆卢湛虽然如丧考妣,然则却拧着脖子道:

    “小人想活命!”

    严庄好像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都到了这般地步,还想活命,不是痴人说梦吗?他带着几番玩味的扫了豆卢湛几眼,心道,这个人不是被吓傻了,就是在痴人说梦。

    “到了现在还想蒙骗与严某,押走!”

    豆卢湛却抵死不从,趴在地上,拉着廊柱的一角,便说什么都不肯走。

    “小人要活命,小人有东西可以交换……”

    闻言,严庄的眉头微微一挑,觉得豆卢湛或许的确知道一些消息,但还是不打算现在就表露自己的想法,仍旧令人将其押回京兆府。

    京兆府大狱中已经人满为患,除了河西商贾,还有与公主府有勾连的一案人等,上上下下竟足有近千之数。看到身穿绯袍的严庄走进大狱,囚犯们纷纷抓着木笼栏杆高呼冤枉,希望大尹开恩,能放他们一马。

    “打!”

    对豆卢湛的处置,严庄也是简单粗暴,只淡淡的一个字,此人就先挨了十鞭子。

    事实上,狱吏的鞭子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并非那种抽在人身上就会待下去一条子肉的鞭子,而是触感很疼,但却不会伤势太重,因此挨多了鞭子丧命。说穿了,之所以用这种鞭子,就是为了让囚犯们感到疼痛,又不至于伤重不治。

    否则,寻常抽上十鞭子,便是将养数月,脊背上被抽掉的一条条皮肉也未必能全数愈合。

    豆卢湛吓坏了,他虽然够胆子暗中勾连河西商贾,却从未遭受过如此酷刑,十鞭子下去已经到了可以承受的恶极限。

    “别,别打了,疼死我了……”

    “疼?这才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得你疼……”

    执鞭的狱吏口中发出怪笑,嘲弄着豆卢湛。这更让豆卢湛生出绝望之感,横竖都觉得自己无法逃出这没有尽头的折磨,可让他立时便死了解脱,又对这花花世界有一千种一万种舍不得。

    豆卢湛的预感没错,严庄就是要折磨他,就算他说出了足够惊人的内幕消息,一样要饱受折磨。如果因为招供了就免于受到酷刑,今后那些谋逆折便会肆无忌惮,反正到时候只要招出足够的消息便能躲过一劫。

    所以,诚如那狱吏所说,这只是痛苦的开始。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我说幕后谋划的主使是谁,别打,别打我……”

    严庄好不心软,狱吏见大尹没有发话,便从烧得正旺的碳炉子里抽出了通红的铜条,隔着一层中衣就捅了上去,登时便激起一阵焦糊气息,伴随这焦糊气息还有嘶声的惨嚎。

    “不,不要打了,我什么都说,还不行吗……”

    “你以为受刑的原因仅仅是如此吗?老夫现在告诉你,豆卢湛,你错了,从你们夫妻利用寿安公主的亲情与信任,谋害公主和秦大夫时,便注定了有此下场!如果你痛快的招认出幕后主使是哪个,老夫便让你的苦不会超过这烧红的通条,否则,京兆府大狱的刑罚,就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言再明显不过,就是在告诉豆卢湛,如果痛痛快快的说了,便少遭罪,但不等于不遭罪,如果什么都不说,或者所言不实,那就会痛不欲生。

    豆卢湛哪里遭受过这般折磨,便拼命的哭嚎着:

    “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只要别打我,别打我!”

    严庄冷笑道:

    “那就先说几桩老夫感兴趣的听听,说得好,抽十鞭子,说不好……看那烧红的通条……”

    他本就没在意豆卢湛所谓的墓后主使,无非就是城中的皇亲国戚,比如玄宗皇帝的子嗣,亦即是当今天子的兄弟,还有当今天子的子嗣,他们定然一个个都在暗中不服,时时刻刻窥伺着机会。

    只要豆卢湛说出名字,他便按图索骥,上门拿人就是。

    谁知道豆卢湛说出的名字却让他愣在了当场。

    “幕后之人是废太子,废太子李豫!”

    李豫?这怎么可能?严庄两步上前,揪住了豆卢湛散乱的发髻,质问道:

    “你说清楚,究竟是谁?”

    “是废太子,李豫!”

    “当真?”

    “当真!”

    “废太子现在何处?在长安城中?”

    “具体行踪小人也不知道,只,只听那些河西商贾们说过一些零散的消息,以小人猜想,应该,应该就在河西的某一处地方吧……”

    严庄又当即发问:

    “公主呢?长乐公主是否知情?知道多少?”

    “公主,公主与小人所知大致不差,也是,也是接到了河西商贾捎回来的信笺,才,才知道废太子未死,这一切也,也都是按照废太子的要求行事……”

    严庄骤然高声断喝:

    “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如此所谓便是谋逆,要诛族的吗?”

    诛族二字,登时就吓得豆卢湛浑身筛糠,即便此前因为受刑也没有如此的发抖,只见地下湿了一片,竟是不知何时失禁尿了满地。

    “小人,小人如何不知,还不是鬼迷了心窍,以为,以为事成之后可以,可以……”

    说到此处,接下来的话豆卢湛说不下去了,严庄便替他说。

    “可以凭功显赫是吧?老夫便在这世上没见过比你们夫妻更加愚蠢之人!也不想想,以长乐公主与寿安公主的关系和情谊,这满长安城,还有几家宗室及得上?”

    说到底,严庄觉得,此事与废太子的关联,也许是豆卢湛情急之下编造而成……

第一千四十六章:天家无亲情

    豆卢湛崩溃之下竟大哭起来,也不知疼得还是绝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事实上,最恐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刑也上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他的情绪却在此时崩溃,也让严庄哭笑不得。

    对于严庄而言,抓捕豆卢湛最重要的作用还是杀鸡儆猴,也没打算从他的口中挖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现在此人怎么玄乎怎么说,更让他觉得不下重手就便宜了这个油滑之辈。

    “打,给我狠狠的打!京兆府大狱里刑具挨个用一遍,看他还满口胡言不!”

    这一句话正如当头棒喝,吓得豆卢湛连连求饶:

    “不不,不,不,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有一句假的,便叫我下地狱,五雷轰顶……”

    严庄冷笑。

    “不用你下地狱,现在就让你浑身的皮子舒坦舒坦,还愣着作甚?打!”

    很快,各式刑具被摆好了,轮流往豆卢湛的身上招呼,不为了拷打出什么消息,只是单纯的泄愤。

    听着豆卢湛的惨叫,严庄还不忘了交代一句:

    “都听好了,随便用刑,就是别打死了,留他半条命,还有大用处!”

    正拷掠的功夫,一名佐吏踮着脚走进了囚室,正好豆卢湛发出了一声惨叫,直冲房顶,惊得他一阵缩脖子。

    “大尹,秦大夫来了……”

    此时的严庄正处于亢奋状态,便没听清楚那佐吏说了什么,扭头问道:

    “什么,谁来了?”

    “是,是秦大夫……”

    这一回,他终于听清楚了,登时一激灵,也顾不得再拷掠豆卢湛,便匆匆离开了行刑的囚室。

    严庄赶到时,秦晋已经到了京兆府的中堂,前堂是正式场合办公理事的地方,并不适合,所以秦晋径自到了中堂等候。

    再见到秦晋时,严庄有点诚惶诚恐,因为在与李亨交涉的过程中刺激到了他,所以生怕被秦晋责备,以毁了自己此前的所有努力。如果说在刚刚投降的时候,他还保持着一点其他的想法,但自从神武军控制了长安,秦晋成了朝廷上下一言九鼎的人物以后,便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只能一心一意的依靠秦晋攫取权力、地位和财富。

    所以,怎么把秦晋伺候好了,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这对严庄而言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在安禄山手底下做谋士的时候,这就是他的看家本事。

    “听说长乐公主和驸马都被抓拿归案了?”

    “是的,不过,不过在抓捕豆卢湛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严庄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瞒得过秦晋,更何况兴庆宫本就全是神武军的耳目,他的一言一行恐怕早就有人告知了秦晋,与其等着秦晋发问,不如自己主动交代。

    谁知,秦晋却一摆手,说道:

    “你和天子之间的误会,我已经知道了,天子的身体无恙,他爱护公主和驸马也在情理之中,今天之所以出现这种事,是宫门守将的疏忽,我已经派人申斥了,天子情绪激动原也怨不得你,只是为了天子的身体健康着想,今后有些事,能不说便不说了!”

    如此简简单单的一笔带过,可让严庄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但他也知道秦晋此来绝不会转为说这件事,一定还别有要事,但又不想主动发问,便候在一旁等着,等这秦晋主动开口。

    秦晋来京兆府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专为长乐公主而来,得知长乐公主遭受了公开的羞辱,寿安公主心中还是不忍,毕竟长乐曾经也与他情同姐妹,那些背叛行为并不足以将从前的一切都抹杀的干干净净。

    “我这次来,是受了寿安公主所托,长乐与她毕竟是姑侄关系,还是不宜羞辱过甚,也不宜用刑过度,至于幕后的主使,也要抓紧……主使一日抓不住,长安城的城门就要封锁一日,给官民出行带来极大的不便,所以还要加快一些速度!”

    “请大夫放心,下吏一定尽量不伤害长乐公主,然后尽快拷问出行刺一事的墓后主使!”

    提起行刺,秦晋忽而问道:

    “严君,你认为这只是一次单纯的行刺事件吗?”

    “当然不可能!长乐公主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如果下吏所料不差,定然与当今天子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事实上,严庄认为,某后主使不是李亨的兄弟就是李亨的儿子。因为只有他们最有资格继承皇位,李亨虽然还是天子,又活的好好的,可总不能让一个瘫子长久的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吧?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不提,耽搁了政事,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呢?

    当然,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无非是权力的驱使。

    这时,严庄忽然想起了豆卢湛在酷刑之下的胡言乱语,便道:

    “拷问豆卢湛的时候,他曾说过一些胡话,大夫权且当做笑话听听!”

    秦晋看了严庄一眼,道:

    “可是与废太子李豫有关?”

    同样的话出自不同之人的口中,结果是天差地别的,秦晋的一句话登时便让严庄觉得,自己将整件事的问题想简单了。紧接着,他马上又问道:

    “难道,难道大夫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废太子就在长安城中?”

    秦晋摇了摇头,道:

    “八成不在城中,但城中一定还有帮助策划的人,只是范围太大,一时还查不透,长乐公主和豆卢湛是极重要的突破口,他们夫妻都不是虑事周祥的人,刺杀事件也绝非他们夫妻可以通盘谋划的,其后一定还有人在指点帮忙。所以,务必要将此人揪出!”

    “大夫放心,三日之内,下吏定然揪出此人!”

    严庄拍着胸脯保证,秦晋却有些玩味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道:

    “不必立军令状,只要抓住元凶,就是大功一件!”

    其实,以秦晋的预估,要想彻底梳理清楚此事涉及的诸多人事,没有六七天的功夫是绝不可能的,但他也不当面揭穿严庄的做做表现,只顺着话茬应付了几句。

    秦晋深知,严庄此等人不禁擅长勾心斗角,阿谀奉承,也是有实干的本事的,否则怎么可能在安禄山身边青云直上呢?抛开安禄山的反贼形象不谈,他的身边可是绝对不养闲人的,要么可以领军,要么可以出谋划策,若想糊弄这个最底层爬上来的边镇节帅,那是难比登天。

    秦晋站起身来,刚要离开,却又站住了,说道:

    “一会,寿安可能会来探望长乐公主,你,你应付一下!”

    这一句应付,严庄自然心领神会,不过他也在心中暗暗感慨,可从未见过秦晋对哪一个女人如此郑重其事。

    其实,严庄是想岔了,这并非是他郑重其事,而是为了安抚寿安公主受伤的心理,她虽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可毕竟年岁尚浅,突然遭到身边至亲之人的背叛,短时间内是很难迈过这道坎的。

    当然,说的残酷一点,这本就是天家子女必上的一课,否则就不算合格的天家子女。想一想已经故去的玄宗皇帝,能够在一日之间处死三个儿子,这也该是何等的绝情?

    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究竟是什么让李隆基泯灭了一个父亲应有的舐犊爱子之心?

    说到底,还是权力,距离权力越近的人,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就距离他们越远,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这些统统都是不合时宜的。

    愣怔了片刻,秦晋吁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去了。

    严庄看着秦晋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些意兴萧索,至于其中的原因,却是想不通透。

    又想了一阵,还是没有头绪,便哑然失笑:别看秦晋正当而立之年,其心思却比经历了数十载险恶人生的老人还要深沉,等闲时候绝难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寿安公主与秦晋几乎是脚前脚后来到了京兆府,严庄更是诚惶诚恐的小心伺候着。至少他还了解一些秦晋的脾气秉性,应对起来心里也个谱,而寿安公主却是没打过交道的。虽然寿安公主在洛阳住了将近一年,却是深居简出,没什么机会接触。

    现在,回到长安以后,寿安公主显然是要积极参与进长安权力中枢的,对于这样一个女人,也由不得他不小心应对。

    事实证明,严庄的想法有点多,寿安公主显然不是太平公主那种极有野心的女人,她到了京兆府以后,从头到尾只在关心长乐公主是否受伤,精神状态如何,看起来仍旧是十分的关心。

    严庄禁不住暗叹一声,长乐公主有着寿安公主这座大靠山,何必舍近求远呢?现在倒好,非但要家破人亡,还要永世背着叛逆的骂名,想想都有点为他们夫妻不值呢。

    这时,严庄发现,寿安公主是有些忐忑和迟疑的,似乎到了此时还为决定见不见长乐公主,只见她在中堂内不安的踱了几圈之后,最终还是轻轻的一声叹息,好似下定了决心。

    “叨扰大尹了,长乐的事你秉公处置就是,大狱……我便不去了!”

    为了应付寿安公主的到来,严庄都安排好了,还特地派人将长乐公主转移到相对干净明亮一些的囚室,现在听说她放弃探视,虽然隐隐有些失望,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第一千四十七:过家门不入

    寿安公主毕竟还念着亲情,可当她身在京兆府中堂时,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跨不过那道坎,那道坎并非是记恨,而是事到如今,再去见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侄女已经没了意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既然没了意义,又何必再见面呢?不如就此忘却从前的一切亲情,从此在不相干。

    秦晋先一步走的,但并没有返回城北的帅堂,而是去了胜业坊的府邸,经过护军的彻底清查以后,整个坊内坊外都已经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寿安公主和繁素母子毕竟不能在军营中久住,再加上长庚年幼,还是接到一切生活用具都齐备的胜业坊家中比较合适。

    负责清查胜业坊内外的是秦晋从前的家奴秦玳。秦玳的年纪比秦琰小了三岁,且军功不如其他几位显赫,但现在也是掌一营兵马的校尉。他看到秦晋迈着方步进入了坊门,登时便迎了上去。

    “主君,今日公主与夫人若想搬回来,便可放心的搬了,小人前前后后查过不止三遍,绝无可疑迹象。”

    实际上,在胜业坊内所有居住的人都是经过特地筛选的,与秦府对门的仍旧是宰相韦见素府邸,其他的也都是与秦晋亲近的官吏,但凡有反对秦晋的,早就在进入长安城之初就被迁往了其他坊居住。

    虽然秦晋并不赞同这种防范方式,但手底下人做事有手底下人的方式,他身为总揽全局的人物,也不可能事必躬亲,事实干涉,许多事也就只能听之任之。好在,秦晋身边的具体办事之人都是十分靠得住,也很靠谱的。

    比如这个秦玳,他在参军的秦府五家奴中,是年龄最小,也是性情最温厚的,从不会主动欺压别人,但也不会放任他人为非作歹。

    所以,秦晋特地将秦玳招了回来,留在了身边,负责家人的安危。

    如果繁素和寿安公主不回来,长安城内的那些魑魅魍魉鞭长莫及,可一旦回来了,就要时时刻刻的防备着他们随时可能露出来的獠牙。这不,寿安公主还没进城,就已经被她的亲侄女狠狠咬了一口。

    秦晋进入坊内街道的时候,行人并没有被禁止,但往来的闲杂人见到他以后都不由得低下了头,立在当场,不敢再随意走动。这当然是对位高权重之人的尊重,只有等秦晋走过去以后,他们才能重新活动起来。

    走到秦府院墙时,他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对面,却见那熟悉的小楼上依旧窗户虚掩,只不知虚掩的窗户后面有没有那个痴情的女人。

    秦晋也发觉自己心底里冷的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与他有瓜葛的几个女人里,数韦娢付出最甚,却一无所得,现在自己明明能够给她一个名份,但却又偏偏不能。

    韦娢如果是个普通人家出身,秦晋自然不会有任何的顾虑,但她既然是宰相韦见素之女,而且韦见素即将返回长安,无论威望地位都因为他的功绩而将得到极大的提高,那就会有很大的问题。

    韦家以稳定江南之功,如果在与秦家联姻,其地位将在群臣中脱颖而出,如此异军突起的局面对朝局来说是很不利的。必然会激起新一轮的党争,党争内耗起来,他还哪有精力去处置对外的军务了?

    现如今,安西、河西都是令人头疼的地方,河北的史思明叛军也没有彻底平定,在这紧关节要的当口,可不能内部出了乱子。

    夏元吉等人与韦见素的竞争如果保持在良性范围之内,在客观上可以起到相互监督,相互促进的作用,可一旦进入恶性范畴,就会重蹈玄宗晚年的乱政覆辙。

    说到底,在没有健全的制度可以引导权力良性施展的情况下,就只能以权术制衡,这就好比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样,既不能过于相左,也不能过于向右,因为一旦倾向过了,便会失去平衡,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恍惚间,秦晋好像觉得那二楼的窗户似乎动了一下,再仔细去看时,只见原本虚言的窗户已经关上了。

    就此回神,秦晋长须了一口气,韦见素如果与自己联姻,那么还会使自己家庭的内部变得更微妙,更复杂。韦娢与寿安公主一样,都是个强势的女人,又都有着强大的娘家做后盾。如果这两个女人在秦家门里明争暗斗起来……只是想想都够他头疼的了。

    索性,秦晋便不再去想,抬腿便由正门走了进去。

    说来也是可笑,秦晋回到长安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但迈进家门还是头一次。这个所谓的家也是冷冰冰的,虽然府中的一切收拾的整整齐齐,可就是这份整齐却透着一股生冷。

    也就是在踏进了家门的那一刻,虽然这只是个符号的家,但他的胸中还是不可遏制的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夫君……”

    一声轻唤将他拉回了现实,回头一看却是寿安公主。原来,寿安公主在离开京兆府以后,便想回到胜业坊的府邸看一看,住在军营里有太多的不方便,如果坊内外已经清查利索,不如这几日就搬回来。

    正巧,她与秦晋想到了一处,也走到了一处,进了坊门便见到了秦晋的随从马队。

    “你怎么来了?不是去京兆府探望长乐公主吗?”

    寿安的拧着眉头,轻轻叹息道:

    “事已至此,我去看她也没了意义,她能狠下心来不认我这个姑姑,又做出这等残忍的事情,就算我原谅了她,从前的亲情有请也找补回来了,想一想,还不如就此忘掉从前的那些事情吧……”

    秦晋心中暗暗想到:这件事给寿安公主带来的伤害着实不小,被至亲之人出卖,甚至今后都不可能毫无隔阂的去见瘫痪在榻的兄长,李家对她而言已经是个仅仅有着名份的家了。

    一念及此,秦晋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了阵阵怜惜,他看着面前这个丽质精灵的女子,她的身上并没有皇族女子从小熏陶出来的雍容气息,很容易就会令人产生亲近之感。

    也许,这是和寿安公主的出身有关吧。寿安公主是玄宗皇帝的*,在十六岁受封公主以前,一直被呼为虫娘。虫娘的母亲曹野那氏来自遥远的西域,是居住在河中一带的粟特人。

    曹野那氏在生下虫娘时难产,死掉了,所以玄宗皇帝当时便以为虫娘是个不祥之人,对她也不如其他儿女那么优待,所以直到十六岁一直都没有什么封赏。所幸,父亲不待见,却有兄长待见,那就是当时身为太子的李亨,对这个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妹妹呵护照顾,更让她与自己的女儿成了最要好的玩伴……

    可生在帝王之家的残酷之处就在这里,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立场,一旦长大成人,便要肩负起各自在家族中的责任。所以,在长乐公主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着足够能站住脚的理由,姑侄也好,姐妹也罢,还能打得过君臣父女兄妹吗?

    也许,寿安公主在京兆府时,就是想通了这一点,才没有去见长乐公主。

    但在秦晋看来,想通了反倒不如没想通,因为想通了以后将更加残酷。虫娘自嫁给他秦晋以后,就注定了要背负这些沉重的东西,自此以后的命运,要么背着它走到最后,要么便被压垮。

    “夫君还愣什么呢?虫娘可是好久不登家门了,还不进去看看?”

    眼角兀自还湿润着,寿安公主的脸上却绽开了微笑,这微笑就像阳光般照进了秦晋的眸子深处。

    “对,对,我回到长安虽有半年多,但也不曾来过一次,正好参观参观……”

    话还没说完,寿安公主就扯着他的衣袖,提醒道:

    “天底下哪有到自家府邸参观的?如果这话传了出去,还不让人笑掉了牙齿?”

    秦晋顿时一阵发窘,他在说出参观二字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所以只尴尬的笑了笑。不过,站在一旁的秦玳却直性子的插了一句:

    “公主此言差矣,主君一心扑在国事上,回京半年却不入家门,可比当年大……大什么,三次不入家门又更高了一层呢……”

    秦玳本来是不识字的,在秦晋的敦促下学了不少字,对古时的掌故也听了一些,但都是些囫囵吞枣的东西,很多都记得不清不楚乃至于张冠李戴,比如这一次就没记住那个人的名字。

    终于,寿安公主被秦玳插的这一句逗笑了,便抿嘴道:

    “是大禹!”

    秦玳这次啊恍然大悟的拍着脑袋,一连声的说道:

    “对对对,是大禹,就是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对寿安公主而言,虽然是被曾家的家奴顶撞了,却并不生气,被夸赞的是自己的丈夫,又是将之与大禹相比,抛开那些大逆不道的负累不谈,心中还是颇为中意的。

    不过,她马上又板起了脸,作势斥道:

    “夫妻间说话,你偷听甚来?”

    寿安公主可不想这个有些直性子的秦玳总来插嘴他们夫妻间的话题。登时,秦玳涨的满脸通红,低着头便逃也似的走开了……

第一千四十八章:宝刀难出鞘

    次日一早,胜业坊中的气氛便有如过节一般,寿安公主和繁素返回府邸,为了驱散晦气便为坊内所有的过路之人派发了礼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然,接受礼物的绝大多数都坊内各户人家内的奴仆杂役,各府的主人则是寿安公主亲自责成了府中管事持了名帖上门将礼物相送。

    各项事宜对从小长在深宫之中的寿安公主来说就好像无师自通一般,省却了秦晋不少的精力,否则还真得需要他照应回护,繁素是个性子软弱的女人, 加之出身小门小户,先天的在气场上就弱了许多,对与外间的事更是不喜过问,所以秦府中内外一切都由寿安公主打理也就顺理成章了。

    抛开家中事不谈,秦晋即便搬回府中居住也是非到半夜不回家,太阳尚未出来就匆匆离开府邸,算起来一天之中与家人见面的时间竟然少的可怜。

    当然,秦晋的忙不是他刻意为之,而是实实在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夏元吉和第五琦都听到了公主遇刺的风声,便赶到神武军帅堂去询问。秦晋对这两位也不隐瞒,便直言道:

    “长乐公主和驸马被抓的事在长安城中闹的沸沸扬扬,朝野上下也在传闻,他们夫妇与刺杀寿安公主有关,此事的确不假,但真正要刺杀的人却不是公主,而是秦某!”

    夏元吉和第五琦见传闻得到证实,都是立马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秦晋在这个当口被刺身亡或者身受重伤,对刚刚稳定下的朝局而言都将是一次无以复加的重创。

    夏元吉老迈的身体居然被一重冷汗浸透了,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哆嗦着劝道:

    “大夫总爱白龙鱼服,当初领兵时是这样,而今不领兵了还是这样,可知道这长安城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大夫吗?这些眼睛里露出来的,有善意也有恶意,如果不防,不察,后果很可能的是不堪设想的啊!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计,秦大夫往后万勿在如此了!”

    他的这番劝说确确实实是发自肺腑之言,他老了,尤其是至德四年入春以后,总觉得精力不济事,已经不可能再想从前那般精力旺盛,一旦泰山崩于前,自问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还很可能被卷进去被撕个粉身碎骨。

    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任何人比夏元吉更希望政局稳定。夏元吉瞥了一眼身边的第五琦,第五琦倒是年富力强,做事也十分的扎实,但却失之于权术一道,由于他的心思过于放在某些具体的政务上,因而也在某种程度上放弃了权术的平衡之道。

    换句话说,第五琦的上面有人替他挡风遮雨,就一定能做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政绩,但如果让他权谋政务一把抓,恐怕就要败的十分难看。

    这一点,在夏元吉看来,秦晋是个近乎于全能的人,既能领兵打仗,又具体政务上有着独到的见解和认识,就算有着多年经验的行内之人想要糊弄他也是十分之难。最难得的一点是,此人仅仅在官场上摸爬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其手段之老道狠辣竟不输于有着三五十年阅历的老人。

    仅仅看秦晋如何处置天子,便足见一斑。

    第五琦的关注点与夏元吉完全不同,他关心的是刺杀公主和秦晋的墓后主使,那些人是否已经伏法?

    秦晋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

    “此事牵扯甚广,恐怕不仅仅局限于居住在长安的人,种种证据都现实,长乐公主和驸马与身在河西的某一位重要人物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驸马豆卢湛曾招供,此事乃是受了废太子李豫的指使!”

    废太子三个字一出,夏元吉身上还未及散透的冷汗登时又出了一层。

    “大夫所说的废太子,可,可是当今天子之长子?”

    秦晋面无表情的又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夏元吉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问道:

    “究竟有多少证据可以确实?”

    这一回秦晋又摇了摇头,所有的证据都是些可以称之为捕风捉影的供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指向废太子李豫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所以,对待这件事上,他与严庄的态度完全不同,既重视,又不能宣之于众。本来,秦晋也是打算这几日寻个时间将此中的内情详详细细的说与两位宰相,现在他们主动提了出来,正好可以与之详细深谈。

    第五琦当即建议道:

    “既然这件事的某后主使依旧离不开天子的诸位子嗣,不如便在诸皇子之中展开调查,相信只要肯查,就一定能查出个头绪来!”

    这个建议到让秦晋眼前豁然一亮,还没等他表示赞同,便听第五琦又道:

    “河西之事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安西的麻烦说不定也与河西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当务之急,下吏建议,绝不能仅仅以一桩谋刺案件来看待此事,于内,于外均须有相应的处置措施!”

    这些建议也是秦晋一直在考虑的,只是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现在经由第五琦之口说了出来,他也登时有种眼前豁然一亮的感觉。

    “第五相公有何建议不妨详细道来!”

    于是,第五琦便将他的想法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大体上是分为两个点。

    其一,在河西必须委派专人统揽军政要务,在必要的时刻还得对安西做好赴援的准备。与此同时,河西节度使的人选也必须重新考虑,从前议定的李光弼或是来瑱都不合适,他们对于神武军的态度都颇为暧昧不明,一旦放出去掌握边镇军政大权,后果可能是乱上添乱。

    其二,长安城内是时候再进行一场清洗了,只不过这一次清洗的是皇族。

    自打神武军克复长安,秦晋统揽朝政以后,为了避免非议,对待李唐宗室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优待,除了发还大量的土地以外,还对其各项特权予以确认。也许就是因为此,许多人都觉得飘飘然,认为秦晋是软弱可欺的。

    “.…..只要秦大夫能够一举震慑群小,长安城内必不敢再有明目张胆的反对之声……”

    在一旁的夏元吉微微撇了撇嘴,显然他是不赞同的,但也不会贸贸然的反对。

    秦晋思忖了一阵,觉得第五琦的建议虽然有些极端,可在针对河西的处置上却明显是一针见血的。

    “依第五相公所见,有谁出镇河西比较稳妥呢?”

    现在暂摄节度使职权的周泌显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一时之间他在诸多人选中思量一阵,还是不能立下决断。

    无论裴敬、卢杞或是远在洛阳的杨行本,他们的身上都肩负着不可替代的责任。可以说,神武军在此之前的所有重心都是针对河北的史思明。现在史思明虽然消停了,对河南的佯攻也彻底流产,但在史氏庞军被彻底消灭之前,所有的布置都不可能改变或是撤销。

    对于河北,秦晋等的是今岁秋收的粮食,只要麦收的季节到了,大军的补给不必在千里迢迢的从关中或是江淮的官仓中不远千里的运输,而是可以就地取之食用。如此,进攻河北的时机便到了。

    其实,以神武军现在的实力,就算顶着赤字的财政压力进攻河北,坚持个三两年也全然不是问题。但秦晋却更倾向于稳扎稳打,在尽可能不影响当前财政状况的情势之下,安安稳稳的以大军碾压过去。

    实际上,安禄山之所以能在天宝十四年长驱直入洛阳,表面上是因为唐朝各地的各级政府组织效率变得极为低下,而军事策略又是典型的外重内轻,而根本原因却并非一两点可以概括的。究其竟,还是各种因素的合力之下,才给了安禄山和史思明机会。

    现在,秦晋致力于将以往的那些弊端一一纠正,从土地人口到军制,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和加强。经过了大半年的休养生息,虽然还未见到成效,但只要头一年显出了效果,不消三五年的功夫,从朝廷到地方重新回归正轨也就变得指日可待了。

    至于困据在河北的史思明,除了去岁大旱以外,今岁的收成无论好坏,都只能苟延残喘呈困兽之斗,随着时间的消耗,将越来越虚弱。

    “下吏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只不知大夫敢不敢用!”

    “谁?”

    “封常清!”

    这三个字让秦晋怦然心动,但却觉得既陌生又遥远。

    封常清是天宝名将名相中硕果仅存的诸位之一了,据此前的情报显示,他在拒绝进京受死转而北上以后,仅仅带领不足千余的随从在云中和幽州一带频频以破袭之法对叛军进行滋扰,卢杞坐镇河东时虽然奉命对他进行了不小的资助,可毕竟要顾忌到朝中某些反对势力,因而帮助也是有限的。

    现在,秦晋已经亲掌朝廷大权,再也不必顾忌某些人的阴谋构陷。既然没了那些杂七杂八的顾虑,何不将这不老的宝刀重新出鞘呢?然则,朝廷的疑虑没了,对于封常清本人的疑虑却取而代之……

第一千四十九章:两相皆劝进

    第五琦的建议让秦晋怦然心动,河西、陇右乃关中臂掖,而安西又是大唐控制西域隔断祁连山南北的重要支点,一旦这些地方出现问题,最直接受到影响的就是关中乃至于长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稳定安西与河西的局面,其意义与平定河北叛贼不分伯仲。

    夏元吉的眼皮挑了挑,他显然是认为这种人事决定并不宜在一时半刻拍板决定,而是要权衡各方,以及在探究了封常清本人的态度之后再做决定。

    “老夫以为,安西距离长安远隔万里,一来一回便要数月乃至半年时间。所以,朝廷的决策宁可慢,也不能错!”

    只见这位花甲老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片刻之后又道:

    “比起河西与河北,朝廷之忧在于秦大夫的总摄国政名不正,言不顺啊……”

    这次,夏元吉来见秦晋,除了要了解刺杀事件以外,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大事,那就是劝进!

    此言一出,秦晋就马上明白了夏元吉接下来要说什么,自打进入长安以后,打算如此劝进的人已经不止一个,但他考虑到自己的威望和影响,最终还是选择了身居幕后,哪怕要冒着名不正言不顺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夏元吉见秦晋默然不语,便撅着胡子,情绪有些激动。

    “大夫对老夫所言不以为然,老夫也知道原因,无非是畏惧天下非议,但这权力一事,如果名不正、言不顺,久而久之就会使宵小有可乘之机,最终很可能导致更大的危机!如今日刺杀,与长乐公主坑瀣一气的人便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多,大夫若要悉数抓个干净,又岂是易事?”

    秦晋终于开口说道:

    “夏相公担忧的事情的确有道理,但天下郡县中究竟会有多少人在阳奉阴违,又怎么预知呢?一旦反对之声过甚,朝廷究竟一力弹压,还是妥协让步》假若弹压,势必要激起更大的乱子,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河西与河北的局面尚未解决,再添新乱,大唐可能就永无宁日了!”

    以秦晋的设想,就算名正言顺的开府建衙,统领国政,也要等到河西与河北安稳之后,那时他便可以携定乱之功成为皇帝之下掌握至高权利的官吏。

    但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机会,且不说朝廷里那些躲藏在暗处的反对势力,地方上许多郡县神武军更是鞭长莫及,毕竟神武军崛起的太快了,各地并没有坚实的基础,如果要稳定下来至少要有十年二十年之功。

    因此,秦晋不仅要对神武军的未来负责,还要考虑到天下各郡县的局面稳定,如此一来做出任何有可能又想局势的决定都要慎之再慎。

    第五琦的想法也和夏元吉差不多,他希望秦晋能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成为天下官吏的领袖,只有名正言顺,才是长治久安的保证。

    实际上,第五琦心底里所设想的比夏元吉还要深远,只是时机未到,也不宜在此时说出来而已。

    “秦大夫,下吏认为,以天下各郡县的安危为重固然不错,但久而久之,那些边镇的人马就会形成只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大夫啊!”

    这么说,如果在天宝年间,一定会引得皇帝雷霆震怒,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只会招来破门灭家的祸患,可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数年前的天下了。由于玄宗父子的无能和懦弱,李氏皇族丧失了对朝廷的掌控,最终使得有能者脱颖而出,成为了掌握朝廷的权臣。这个权臣,便非秦晋莫属。

    秦晋思忖了一阵,第五琦的说法也在一理,可这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最终,他还是决定搁置此事,目前还需集中全部精力,彻底平定安西、河西与河北的乱局。

    在秦晋的坚持己见下,夏元吉和第五琦都放弃了劝说,但他还是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那就是决定以御史大夫摄天下兵马大元帅。

    如此一来,兵权就名正言顺的掌握在秦晋手中,天下兵马大元帅虽然只是一个使职差遣,但只要这个使职一日不除,兵权就一日在手。掌握了兵权,便等于掌握了政权。

    本来,夏元吉和第五琦在得见劝说秦晋开府建衙无效之后,就退而求其次的劝说他进入政事堂,如此也算得上名正言顺。然则,直到秦晋彻底拒绝了进入政事堂而只就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使职时,两个人竟都有些难以言说的轻松了许多。

    实际上,秦晋是不想将自己的经历过多的耽搁在政务上,更何况有夏元吉和第五琦,再加上即将回到京师的韦见素,如此强大的宰相阵容已经足够了。如果他再插一脚进去,还真是不知道会给自己牵扯多少说不清的麻烦。

    “天下兵权如今以河东与江南为重,秦大夫既然打算接下兵马大元帅的差遣,怕是御史大夫的本官已经不足以……”

    秦晋再一次拒绝了第五琦的劝进。暂时为止,他认为就在御史大夫的本官上已经足够了,因为本官不过是虚衔,使职差遣的权力却是可以无限放大的。比如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使职,一旦就任,便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提调节制天下是所有兵马。

    权力虽重,却并不显山露水,因为一旦卸任了这个使职,他的本官还是御史大夫。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会减小不少非议的。从前,秦晋并不觉得名声和朝野的议论有多重要,可自从他登上了权力巅峰以后,才发现这两样东西对于他而言太重要了。

    “大夫明智,御史大夫也是三公之一,虽然不及丞相显赫,本官已经不低,更何况大夫重实利而轻虚名,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夏元吉晃着花白的头颅缓缓说道,这并非是刻意的逢迎拍马,而是确确实实的认为,以秦晋的年纪能够不重虚名而重实利,实在是多少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半生的人都难以做到的。

    “好了,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两位相公如果没有公事在身,不如留下来与秦某一同吃这烤羊大饼!”

    原来,今日秦玳从城外带回了一支羊羔,已经架在火上烤了将近两个时辰,隐隐间,肉香味都从后堂外的庭院里飘了进来。

    夏元吉只以为这是秦晋在变相送客,哪知道秦晋已经站起身来,一把一个抓住了他们的手臂,拳拳之意,明显之至。

    “烤羊已经架在火上两个时辰了,择时不如撞时,两位相公既然赶上了便不要客气,咱们一同吃肉,一同喝酒,岂不畅快?”

    夏元吉和第五琦也不是矫情的人,见秦晋诚心相邀,便欣然留了下来。不过,夏元吉却颤巍巍的提了一句:

    “烤肉吃酒,好啊,好啊,今日只喝酒吃肉,不谈国政!”

    第五琦赶忙道:

    “夏相公所言极是,只喝酒吃肉,不谈国政!”

    秦晋也只哈哈一笑,喝酒吃肉与议论国政原本是不冲突的,但经由两位宰相之口说出来,便觉得十分有趣。

    三人转过了中堂后面的屏风,又出了一道门,便是处宽敞的庭院。这里本来是前朝的公侯府邸,经历了不知几代的变迁以后,现在的格局已经与当年面目全非,唯有院中的一块石墩还在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夏元吉在那石墩前围着转了两圈,口中啧啧道:

    “事事变化沧桑,让人唏嘘啊!”

    秦晋觉得,夏元吉围着石墩如此感慨,那么这石墩便一定是有来历的,便问道:

    “难道这石墩还有什么故事?”

    夏元吉抬起了三角眼,看着秦晋问道:

    “大夫可知这石墩乃前隋之物?”

    第五琦也觉得好奇围着石墩转了一圈,听到夏元吉说此物乃是前隋所遗留,不免也叹了一句:

    “原来竟这般久远!”

    夏元吉缓缓道:

    “此处府邸,如果老夫所猜测的不错,应是前隋大都督鱼俱罗的旧宅!”

    “竟是他?”

    第五琦一阵惊呼,偏偏竟是鱼俱罗!鱼俱罗在隋文帝士气曾屡立大功,累迁大都督,又授上柱国开府。可谓是显赫一时。然则好景不长,直到隋炀帝继位以后,这位大将便遭到了猜忌,因有重瞳,便被当做有帝王之相,最终惨遭斩首弃市。

    说起来,令人不胜唏嘘,但秦晋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吉利的,便也围着那石墩饶有兴致的转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咱们今日是喝酒吃肉来的,可不是什么凭吊怀古,两位相公且入座吧,秦某这肚腹可是咕咕直叫了!”

    夏元吉和第五琦马上也跟着哈哈一笑分别落座,落座时,第五琦挨着夏元吉便用手肘不经意的碰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在此时扫兴。夏元吉却只当做不知,他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又怎么会分不清场合的胡乱说一些扫兴的话呢?说起鱼俱罗也是意有所指,只要秦晋听得明白,便算今日这兴没有白白的扫了。

    不多时,整只烤羔羊便被抬了过来,肉香立时扑面,令人垂涎不止……

第一千五十章:伴君如伴虎

    秦晋拿起了案上的银刀率先在烤羊的右腿处割了下去,一片酥香流脂的羊腿肉便在刀锋所过之处落在银盘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相公尝一尝这羔羊肉,虽然经过了一冬,但却是专门饲养,并不似寻常羊肉骨兽肉薄,无论味道还是口感都算得上层了!”

    在京的达官显贵们口味都已经被优越生活养的十分刁钻,酒菜的花样也比唐初之时多了不知多少倍,就算一道普普通通的羊肉都要用几十种香料佐餐。所以,夏元吉并不觉得羔羊肉烤出来以后有什么独特之处,但因为是秦晋亲自为他割得,便郑而重之的咀嚼了一起来,只见他花白稀疏的胡须随着咀嚼的动作向下颤动,脸上也露出了颇为享受和逾越的表情。

    片刻之后,他才咂巴着嘴,意犹未尽的说道:

    “老夫吃过的烤羊已经数不清了,像今日这等初入口时不觉独特,细嚼起来却回味无穷的,还真是头一遭。”

    紧接着,秦晋又将片下来的另一块羊腿肉放在了第五琦面前,第五琦也是腹中馋虫大动,夹起来便放在口中大嚼。他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就连吃肉的动作都要快了许多,虽然失之于文雅,却是令人看了食欲大增。

    “如何呀?”

    夏元吉品评完毕,扭头便瞧向了大嚼的第五琦问道。

    第五琦口中羊肉尚未下肚,便说道:

    “下吏吃肉但能香而果腹便可,至于其中三味,却是,却是说不清楚!”

    闻言,秦晋和夏元吉都哈哈笑了出声。笑毕,夏元吉又问秦晋:

    “只不知大夫这羊肉是如何烤制的呢?又加了何种香料?敢情大夫告知,下吏回去也使府中仆役如法炮制!”

    秦晋不清楚这羔羊是如何烤出来的,便将招手让侍立在门口的秦玳过来。

    “夏相公问你,这羔羊是如何烤制的啊,又加了什么香料?”

    秦玳见自己烤制的羔羊得到了赞誉,心中自是欢喜的很,便有些得意的答道:

    “俺这羔羊肉,烤起来十分简单,只须收拾干净,便将粗盐在羊身内外反复涂抹均匀,然后直接架在文火上炙烤两个时辰……”

    说到此处,秦玳又有些卖弄的提高了音调。

    “最关键的也就是这火候,过一分便烤的干糊了,少一分就熟而无味……”

    见他说起来便滔滔泛滥,没完没了,秦晋干脆的制止了他的卖弄。

    “好了,好了,无非是烤肉以至简为王道,我们知道了,去一边候着吧!”

    被训斥了几句,秦玳也不郁闷仍旧笑嘻嘻的回到门口的位置站岗。

    夏元吉和第五琦看的颇有些惊讶,秦晋手下的将军似秦玳这等能做到中郎将的,并不多,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可他依旧像是个小厮一样,奔走侍奉,非但不以为耻,还以此为荣,看来当真是御下有道啊。

    当然,夏元吉和第五琦并不十分清楚秦晋五家奴从军的事情,直以为秦玳与秦晋同性不过是巧合而已。

    “秦大夫用人不拘一格,神武军中将校多是年轻一辈,却勇悍令人瞠目,谚云长江后浪推前浪还真是如此!”

    比起夏元吉如此明显的恭维的说着话,第五琦则双手并用在焦香的羔羊身上快速片割着,一片片羊肉很快就堆积了满满的银盘。看起来就好像饿了好几天一般,吃起来也狼吞虎咽。

    这般吃像看的夏元吉一阵皱眉,他向来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包括在政事堂办公时,每一餐都要专门由府中奴仆趁热送来,然后趁热吃。可不像寻常官吏随便吃点政事堂厨房做出来的食物。

    现在看到第五琦如此吃相,便忍不住说道:

    “第五相公好歹也是领一方国政的宰相,这吃肉却还是像饿殍一样,狼吞虎咽……”

    第五琦算得上是夏元吉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平素里说话时也相对随意,再者第五琦的关注点都在具体政务上,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并不甚在意。

    更何况他的权力都来自于夏元吉,因而除了国事争论时,态度都恭谨的很。

    只见第五琦将手的油脂在烤饼上擦了擦,又就势咬下一大口饼子大嚼起来,直到咽下去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实不相瞒,下吏从昨晚到现在还滴水粒米未进呢,正好烤肉烤饼,吃个痛快……”

    闻言,秦晋却没是心中暗叹。这个第五琦的争斗之心并不比别人差,但他却有一点要胜过寻常官吏,那就是懂得以政绩作为立身为官的根基,并不似寻常人只知道一味的媚上巴结。

    能够勤于政事,这是他异于常人的地方,在人浮于事的唐朝中枢也并不多见,甚至可说是鹤立鸡群的。

    “听说盐铁*一事,已经打算在入夏以后往江南推广了?”

    将盐铁之权收归朝廷中枢,是迫于财政压力巨大的情况之下做出的决定,在半年之内就以盐铁税冲抵了中枢庞大的开销,这固然是一个敛财的善法,但第五琦的能力和责任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最初之时,盐铁收归中枢只在关中和蜀中试行,直到初见效果,才逐渐推广到了山东和河东等地,之所以没有急于在江淮一带推广,还是因为那了局面比较复杂,高适等节度使的态度比较暧昧,如果强逼很有可能激起乱子。

    而现在的情形则大不相同,韦见素以使相的资历宣慰江淮,高适、来瑱等人纷纷一改从前的抵触态度,服从朝廷调遣,分赴其他边镇继续做节度使。

    如此一来,朝廷的巡抚和节度使人选先后确定,只等就位数月之后,江淮等郡县的决策大权就彻底掌握在朝廷中枢了。

    经济之道是第五琦的专项之能力,见秦晋主动提及,便放下了手中羊肉烤饼,认真思忖了一阵,说道:

    “江淮的问题根本在于局面是否安稳,此前因为天子的疏失给了各路节度使过于大的权力,导致尾大不掉,现在韦相公单人匹马解决了诸多繁杂事务,也为下吏将盐铁*推广到江淮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提起韦见素,夏元吉的脸色便显得有些尴尬,甚至是难看。去岁年底,他和第五琦使了一招毒计,为了将使韦见素彻底清除中枢权力之外,将他逼到江淮去送死。可谁又能料得到一向以软弱无能著称的韦见素到了江南以后竟然解决了十万兵马都未必能轻易平定的问题。

    那么,问题就来了,韦见素一旦从江南返回长安,那可是携着平定江南之功的,比起他们这两位干坐在长安指手画脚的宰相,是有着实实在在的功劳的。以大功为根基,再想轻易的撼动韦见素,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更何况,以其子韦倜做要挟,逼迫其奔江南赴死,这个仇算是结的死死的了。

    夏元吉肚子里的主意转的飞快,打算想一些办法,将韦见素拖在江南,总之是晚回来一日,他们便多了一日的胜算。

    第五琦主动提及韦见素的功劳,当然不是真心为韦见素说话的,而是另有目的。

    夏元吉和第五琦二人的想法,秦晋又岂能不知,而韦见素的功劳也是实实在在,显而易见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抹杀,更不能阻止他返回长安。

    “现下江南局面初定,若没有使相坐镇,推广盐铁一事万一再使局面起了反复,岂非得不偿失?”

    事实上,秦晋在考量派往江淮各节度使以及巡抚的时候,已经充分注意了这个问题。他的根本目的并不像取消节度使,而是打算在地方设置更多的监察使职,以期分掉节度使手中更多的权力,没有任何一个官员能够在离开同僚的配合下而独自完成涉及到军政财权的军政事务。

    韦见素这个使相的级别和权力比新近设置的巡抚还要大,只不过这种宣抚使并不是常设的使职,而是因事而设,事毕便召还京师。相较而言,巡抚虽然也不是常设的使职,亦是因事而设,但却不会轻易召回。

    所以,一旦诸多人事布置妥当到位,江淮一带再想起波澜,那是难比登天,至于个别有野心的武将打算蜉蚍撼树,仅凭地方郡兵就能轻而易举的平定。

    “此事,第五相公放心,江南局面再难仿佛,只须大刀阔斧的进行便是,如果虑及江南距离京师远隔千山万水,也可以再派使相,赶赴地方督促,专事专办……不知第五相公意下如何?”

    至此,第五琦也没了吃羊肉的兴致,秦晋话中之意,甚至隐约透露出有可能将他派往江淮为使相,如此一来虽然是专事专办,事毕则回朝,可一旦耽搁了半年一载的,这朝廷上的局势说不定会起了多大的变化。

    所以,这个出外的使相是万万做不得的,第五琦在瞬息间竟生出了伴君如伴虎的错觉,想想刚刚狼吞虎咽丝毫不加掩饰的举动,心中居然有些发虚了,于是赶紧答道:

    “下吏定然竭心尽力而为,必不至使出现反复!”

    秦晋笑道:

    “如此甚好!来来,都吃啊,这焦香的羔羊肉就是要趁热吃的,一旦凉了,味道也就落了下乘……”

第一千五十一章:杞人之忧天

    关于韦见素的对话展开几句之后,三人便对酥香的羔羊肉意兴索然了,夏元吉和第五琦都各怀心事,诚然他们对秦晋是衷心拥戴的,但一想到韦见素的存在便如鲠在喉。

    夏元吉甚至后悔,当初不该逼迫的韦见素那么紧,更不该贸贸然的撕破脸,弄到现在这般无法收场的地步。羔羊肉很快凉了,夏元吉与第五琦先后以公事繁杂为由告辞。

    第五琦回到政事堂以后,只瞧见夏元吉呆坐在案前,有些出神,便道:

    “事已至此,何必再多想?韦见素也不是洪水猛兽,他在去江淮以前,还是出了名的软弱庸碌,难道一个人可以在瞬息间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夏元吉捋了捋颌下稀疏的胡须,良久才低声道:

    “韦见素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能历三朝而安稳屹立在朝堂上的,放眼看一看,还有谁?”

    第五琦思忖了一下,果然如夏元吉所说,除了韦见素已然位列台阁以外,已经很难找到什么人具有这种资历了。

    不过,他毕竟年富力强,对事情的看法也更趋乐观。

    “夏相公过于悲观了,俗语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我乃堂堂宰相,韦见素也是宰相,又何惧之有呢?再者,秦大夫难道就愿意看到咱们争得你死我活吗?一旦争斗起来,对朝局可没有任何好处。只要韦见素敢做出过分的举动,秦大夫必然会出手干预!”

    夏元吉只嘟囔着问了一句:

    “你我逼走韦见素,秦大夫可曾说过一句?据说韦见素之女与其关系暧昧,亲自登门去求了,最终还是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第五琦有些默然,这些事当时他也知道,甚至还未秦晋的袖手旁观而暗暗叫好,谁又能想得到现在居然又成了令他们如鲠在喉的问题。

    又思忖片刻,第五琦恨声道:

    “韦见素那老贼若敢寻机报复,某便去找秦大夫主持公道,秦大夫统揽国政大权,岂有作壁上观的道理?”

    夏元吉只是摇头苦笑,对第五琦的话不以为然。如此悲观和锐气尽丧,倒让第五琦心中腾起了一股桀骜之气。

    “就算韦见素携大功而回,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就争斗就是,从前玄宗皇帝在位时,为了这宰相的位置,各位相公们还不是争得你死我活?”

    其实,夏元吉有他担心的问题,他们在去岁的大清洗中开罪了太多的官员贵戚,一旦韦见素挑了这个头,那些人必然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为其助威。如此,势单力孤便成了必然,纵使与第五琦两人拧成一股绳,又怎么争得过汹汹恶议?

    至于找秦晋主持公道,很可能便是自寻死路。出于平息众怒的目的,说不定就会将他俩推出去严惩。如此一来,于神武军和秦晋并无损失,甚至还得大于失,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这些想法只在夏元吉的脑子里转了几圈,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第五琦是个性子比较急躁的人,通常这样的人都耐力不足,一旦让他知道了这些想法,怕是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只是这些话又不能一点都不说,考虑如何说便又让他皱起了眉头。

    “老夫不像你,有着盐铁财税之功,老夫立身之根本只是打击异己,清洗朝臣,自古身为上位者,有几人会对这种人颇多照顾,手下留情呢?最终还不是被拉出去平息众怒了……”

    这番话是第五琦所没想到的,他的心思自打在负责盐铁财税之后,便被占去了绝大多数,现在听到夏元吉如此说,便觉得有些道理。

    “倘若果真如夏相公所言,第五琦定然不会独自避祸!韦见素老贼,怕他个鸟!”

    终于,第五琦还是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夏元吉轻叹了一下,第五琦还是没能明白他真正担心的是什么,祸事的根由本就不在韦见素,而在秦晋一人!

    只是,第五琦毕竟还没与其亲近到无话不谈的地步,现在只能点到即止了。

    刚刚那顿羊肉,一开始还吃的颇为融洽,直到话锋转到了江淮之后,秦晋的话语虽然温和而又寻常,但其中的内容还是不免让夏元吉做出了多种解读。这些解读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秦晋早掉他们秋后算账。

    第五琦见夏元吉又没了动静,便重重的坐在了座榻上,声音粗重而沉闷。

    “好端端的,怎么会到了这步田地呢?韦见素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与你我争?就算稳定了江南,解除异常兵戈之祸,难道就有能力扳倒你我两位宰相了?”

    在他看来,原本只是秦晋遇刺事件,怎么去探望一番之后,反而又惹出了如此多的麻烦!这种想法令其甚为烦躁,便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案头,将上面的茶碗笔具震得叮当作响。

    正在此时,一名书令史蹑手蹑脚的走进了中堂。

    “何事?”

    第五琦不耐烦的问道。

    “是韦相公的行文,车马队已经过了潼关,不日便可抵达长安!”

    真是扫兴的当口便更扫兴,想不到韦见素的动作竟这么快,不日便要回到长安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紧紧的箍在了第五琦的胸口,他虽然一门心思扑在了具体的政务上,可是不代表他对朝廷斗争没有自己的认知。

    刚刚夏元吉的话便说得颇为奇怪,似乎是话中有话,现在细细想来,又禁不住生出了一身的冷汗,暗想着:难道夏元吉是在担心秦晋的态度?

    他不相信!不相信秦晋是个卸磨杀驴的人,但是倘若秦晋当真卸磨杀驴,他和夏元吉竟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然则,秦晋如此做,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他真想当着秦晋的面问个清楚,可这些话是绝对不能问出口的,否则便会招来更多的祸患。这时,一个想法令其猛的一颤,莫非秦晋在担心的是,他们也参与策划了刺杀?

    这种想法有些荒谬,第五琦随即对这个想法予以否定。

    韦见素以使相之资稳定江淮乱局,而今携功平安返回长安,按照惯例,朝廷是要组织相当规模的仪式予以迎接的。第五琦强打起精神,去做各项事宜的布置部署。

    夏元吉依旧还是不插手其间,只听一听汇报,便算是对第五琦的支持了。

    与此同时,京兆尹严庄又赶去见了秦晋。

    “据不良帅探查得知,河西商贾似乎与太子有所接触,只是具体接触的细节目前还不甚清楚,须得对河西商贾做拷掠之后才能有具体的结果!”

    神武军的密探一直在监视着太子李僖,李僖虽然才十多岁,但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如果他但凡对局势有着基本的认识,就不应该参合到其中。

    秦晋命人端上来了一盆羊肉,这是从之前烤羊身上寸寸片下来的。

    “严公定然还未曾吃饭,吃饱了再说公事!”

    因为他远远的就听到了严庄肚腹中传来的咕噜之声。确实,严庄这几日不分昼夜的分派任务,并亲自监督拷掠,几乎忙的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不是秦晋命人端上来了一盆羊肉,他还真的不觉得饥饿。

    经过秦晋的提醒,饥饿感不可遏制的涌上来。

    烤饼、羊肉吃的满嘴流油,一大碗羊汤灌下肚以后,登时便出了一身的透汗。长长的饱嗝打了出来,整个人都觉得疲乏了许多。

    见严庄吃饱喝足,秦晋这才说道:

    “天子与诸皇子绝不能卷入任何一起谋逆事件当中!”

    对此,严庄有些为难,天子诸子都是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卷入谋逆事件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如果不能彻查,那只能是姑息放纵。

    秦晋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便又补充道:

    “这并非是有过不纠,而是从源头上杜绝,隔断那些宵小魍魉一切可以与之联系的手段,这才是重点要务!”

    天子和诸皇子绝不能再有任何一人折损,否则舆论只会指向神武军和他秦晋,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人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最让人头疼的,一个不慎便可能毁了此前的九十九分努力。

    严庄大致明白了秦晋的意图。

    “这样也好,将那几个爱惹事的皇子都圈起来,生活起居无一不监视,看看那些宵小与阴谋者还如何见缝插针!”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补充着自己的看法:

    “十王宅不能再住了,那里住了太多的皇子皇孙,出入之人也多而复杂,不如另辟一坊,广建宅院,将皇子们集中迁入新坊……唯一的问题便是大兴土木,耗费颇巨,第五相公那里怕是通不过……”

    秦晋击掌称善。

    “此计甚妙,如此倒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虽然靡费却是十分必要,此事严公与老宗正一同商议,做出具体的方案规划,行文政事堂就是,第五琦一定照准!”

    老宗正是玄宗皇帝的一位堂兄,至今已经年过古稀,平素里几乎从不露面,对皇族的事宜也大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甚少过问。严庄第一次拜访时,不出意外的吃了闭门羹。

第一千五十二章:陈王自饮剑

    陈留王李素杰做这个宗正卿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但他平日里却几乎从不过问皇室宗族中的事务,从前李亨当权时,但凡大小事情,无一不请示天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现如今,天子大权旁落,李唐皇室衰微,他便再也没有公开处理过皇族事务。

    就算皇室宗族中闹起了什么乱子,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宗正只是以病卧在榻为借口,不公开露面。现在,严庄在李素杰的府邸处吃了闭门羹,一时间竟有点无从下口的感觉。他这个京兆尹根基尚浅,就算立志做一个酷吏,此时对皇族元老开刀,还是要三思后行的。

    毕竟秦晋曾经交代过,对于李唐皇室,尤其是李亨与诸皇子,都要很好的予以保全,以免世人悠悠之口非议品评。

    “请再通传一遍,某乃京兆尹严庄,有要事求见陈留王,希望陈留王能够拨冗一见!”

    严庄的姿态已经放的极低了,他十分希望自己以真诚打动这位老宗正。然则,一腔的如意算盘却是落空了,陈留王府的奴仆只摇着头,话也不多。

    “宗正卿卧病,实难见客,大尹回吧!”

    迁居皇子这种事,必须由宗正府出面牵头,为了将此事办得附和律例和程序,严庄只能忍气吞声,请那位代为传话的管事再次通禀,甚至还将几张金叶子塞进了对方的手中。

    收了钱自然手软,陈留王府的管事答应再进去通禀一声,但却不敢保证陈留王一定见他。

    严庄唤住了那管事,叮嘱道:

    “就说,就说关乎太子的安危大事,请老宗正无论如何也见严某一面,严某有内情陈述!”

    太子这两个字,任何人听了眉头都禁不住一跳,现在的长安城谁不知道掌权者是秦晋,如果太子的安危有了问题,难免不让人浮想联翩。严庄亲眼见着那管事的面色起了变化,匆匆返回陈留王府时,甚至还被偏门的门槛绊了一下,险些狼狈的摔倒。多亏了旁边有人扶了他一把,才算勉强站住身子。但就是如此,那管事也没有驻足喘一口气,而是急惶惶的奔了进去。

    见状,严庄觉得此事有门了,想必那老宗正陈留王也一定会被太子的安危吓得惶惶然吧。

    然则,他再一次的失算了,宗正卿、陈留王李素杰仍旧没有见他,传话的仍旧还是那个管事。

    “陈留王身体有恙,不宜见客,还请贵客改日再来吧!”

    那管事的面色惨白,夏然惊魂未定,但话只有这一句。然后任凭严庄如何好言询问,都只是一问三不知。

    严庄也是实在没了办法,便重重的一跺脚,带着京兆府的随从们离开了。

    见不到李素杰,严庄自有办法,他决定去找刚刚受了刺激没多久的天子李亨。也只有天子能够让这位年逾古稀的宗正卿听话。

    去往兴庆宫的路上,严庄恨恨的想,找个机会一定要建议秦晋,换掉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家伙,换上个听话的又不是那么倔强的,使唤起来才顺手。

    严庄的胆子也是大,就在前几天刚刚刺激的天子差点再次病发,也受了秦晋的责备,但他觉得此事离了天子还真就不行。

    天子也许是常年卧病在榻上,又从没有人来探看,过于寂寞了,听到是严庄求见,居然就应允了。

    严庄直言会另择一坊,安置太子和诸位皇子,以免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将他们牵连进去。

    首先,天子的表情是有着些许愤怒的,但马上这种愤怒就转化为一种无奈和无力,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能力庇护自己的子女,最终只能任人施为。好在秦晋虽然揽权,但所出的政令都是追求名正言顺的,如此他也就有了赖以讨价还价的资本。

    “太子年幼,若独自居住,难免会失之于督责,不如,不如便到朕的身边来,由朕,朕时时督导……”

    严庄差点没被逗乐了,李亨果然是在病榻上躺的久了,连心智都变得庸碌如寻常人,秦晋怎么可能让太子和皇帝同居住在一宫呢?更何况,就算不考虑秦晋是否反对,立国以来也从未有太子与天子同居一宫的先例。

    充其量,将在战火中焚毁的东宫重新修缮,让太子住到东宫里,这就是秦晋能答应的最宽泛的要求了。

    当然,只要太子不与诸位皇子,便能彰显贵重的身份,但是东宫墙高院重,也同时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听了严庄的还价,李亨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无力如此硬气的讨价换件,便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太子还居东宫,这是礼制所规定的,朕没有意见,老宗正不肯见你,朕却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当年陈留王就对朕多有忤逆顶撞,朕几次想要换了他,但念在他耿直忠心的份上,才没有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而今……”

    李亨惨笑了一下,又唏嘘道:

    “而今朕这幅样子,更没有能力让他就范了!”

    严庄却道:

    “陛下,臣有一言,若陛下肯敕命陈留王,陈留王一定会听从的!”

    就在赶赴兴庆宫的路上,严庄已经想明白了这位老宗正的内心想法,他所想的无非是不想越过天子行事,而使卧病在床的天子难堪。如果天子有敕书在,那么陈留王就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否则也可以按照律例治其玩忽职守之罪。

    当然,陈留王老了,不会真的将其治罪,褫夺本官和使职差遣那是在所难免的,而这些对于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并不会有实质的影响。

    李亨思忖了一阵,终是点头答应下来。口述了敕书,最后在身边宦官的协助下,加盖了天子玺印。

    天子敕书在手,严庄便觉得这一桩难题已经迎刃而解,不过就在即将跨出门口是,李亨又将其唤住了。

    “严卿慢走,朕有一事托付……”

    李亨的话语虽慢,但说的却是字字一顿,显然极用力。

    严庄的身体一滞,下意识的返回身去,跪倒,说道:

    “陛下但有敕命,臣粉身碎骨,敢不效死!”

    这句话说的粗鄙,也很空洞,但李亨用力的说道:

    “严卿,你很好,朕,朕拜托于严卿了!”

    这一番话几近于哀求,严庄心中已经不似初见李亨时那般嗟叹,但还是在表面上给予了李亨与天子相应的尊重。

    出了兴庆宫,严庄便已经决定不再亲自去陈留王府了,而是命京兆府少尹元一枕前去宣布敕命,他就在京兆府大堂等着消息。第一次他给足了陈留王脸面,陈留王却根本不在乎,那么这一次也就没有必要在意其脸面了。

    陈留王若尊敕命则罢了,倘若再不尊敕命,严庄暗暗冷笑,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元一枕忽的急惶惶奔回来,一面跑口中还连连大呼。

    “大尹,大尹,大事不好……”

    岂料,一个不留神便被京兆府大堂的门槛绊了个跟头,结结实实的趴在了地上。

    看着元一枕滑稽的模样,严庄却笑不出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元一枕之所以这么惊慌,甚至不顾官吏的体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少尹起来,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元一枕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来,恍然道:

    “陈留王,陈留王他饮剑自尽,血溅,血溅王府门前……”

    陈留王府便坐落于十王宅内,十王宅名为宅,实际上自成一坊,各王都有各王的府邸。作为郡王,陈留王的爵级虽然不及亲王,可他的辈分最高,声望最隆。

    现如今,陈留王李素杰血溅王府门口,必然要在十王宅内激起一番惊涛骇浪。

    严庄再也沉不住气,从座榻上霍然起身,来到元一枕面前,厉声问道:

    “现在,现在如何了?可派人到十王宅内维持秩序了?”

    元一枕抹了一把满头的大汗,颠三倒四的答道:

    “下吏,下吏还不曾,不曾……这,这第一时间就赶来通报大尹……”

    听说元一枕没做任何处置就跑回来了,严庄气的蹊跷冒烟,登时一脚就踢在了他的肚子上,只见元一枕毫无准备,痛叫一声,仰面就倒了下去。

    “蠢货!蠢货!不留在十王宅控制住局面,却跑回来避祸,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就是耽搁了这一回的功夫,会给秦大夫惹来多大的祸患吗?就算杀你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抵罪的!”

    经过严庄的提醒,元一枕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从地上爬起来以后却又跪在了严庄的面前,哭求道:

    “大尹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下吏啊!”

    “救你?怎么救?老夫的命还不知找谁来救呢!”

    严庄绝对不是危言耸听,陈留王在宗室中德高望重,如今在府门外饮剑自尽,血溅当场,必然会招致宗室们的不满,非议和鼓噪,一旦闹将起来,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朝廷的安稳。

    一念及此,严庄闭目苦笑摇头,事到如今,只能尽快向秦晋汇报了,必须立即出动神武军,全城戒严,以防止不测!

第一千五十三章:面见圣天子

    老宗正卿、陈留王李素杰血溅十王宅的变故秦晋比严庄知道的还要早,在第一时间就带着人赶往十王宅,所以当严庄带着人赶往城北神武军帅堂时便扑了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严庄呆愣愣的看着帅堂辕门站立了片刻,整个人顿时便像秋后的菜叶一样,变得萎顿了。他知道,这一回差事算彻底办砸了,本来只是个十分简单的牵宅事务,居然把宗正卿李素杰给逼死了,如此一来就演变成了宗族不满的爆发事件。一旦处理不好,可能会给神武军和秦晋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定了定神,严庄刚要赶去十王宅,却瞧见几名军吏满身风尘的骑马过来,他认得,这是专门传递军报的,只看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模样就能猜得出来,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

    “敢问,诸位来自何方?”

    严庄知道,军吏们传送的军报不可能告知他,甚至连军吏也不知道军报的具体内容,但只要得知他们从何处来,便可以大致推断出所涉军务的来龙去脉。

    在他看来,这几名风尘仆仆的军吏十有七八来自于河北,于是便表明身份,询问了几句,可他们一张嘴说话,便证明他猜错了。

    “回大尹话,俺们自河西而来,有紧急军务呈报秦大夫!”

    这些人说话都是标准的长安口音,显而易见,应是与神武军有关的。

    “诸位隶属于哪位大吏?”

    “巡抚河西陇右苗抚君!”

    “苗抚君?”

    巡抚还是个新生的使职,严庄对此还很陌生,同时也反应了一下这个姓苗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与秦晋究竟是敌是友。但他马上就记了起来,在洛阳时曾看了朝廷的邸报,得知一个叫苗晋卿的人出任了巡抚河西、陇右、朔方三道这样的使职。

    仅从表面理解,巡抚的使职权力甚至要远远大于节度使,但细细品味其描述,却发现这只是个表面权力十分大的监察官。若要和昔日十分显赫的节度使相比,只是监察的范围扩大了,权力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不过,,即便巡抚只是个负责监察的使职,仍旧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节度使的权力,使之不能再一言而决。秦晋的这种制衡之法,相对而言还是很温和的,又是结合了朝野的实际情况所作出的布置。

    比如河西,如果仅仅是节度使坐镇,此时一旦出了意外,消息传递怕是就要阻滞了。这其中也许有战事乱局的原因,也许有着人心向背的原因,可朝廷新任命的巡抚都是心向秦晋的,所以由这位苗抚君送回来的消息便显得格外重要了。

    经过初时的慌乱,严庄此时的心境已经平复,他猜得出来河西送回来的这份军报一定不是好消息,长安刚刚发生了血溅十王宅这样的恶**件,这对神武军和秦晋而言绝对是祸不单行。

    “听说苗抚君不是在灵武坐镇吗?如何又去了河西?”

    那几位军吏对严庄这位京兆尹很是尊重,几乎有问必答,与之对答的是其中一位领头模样的人。

    “苗抚君坐镇灵武半载有余,一月前得知河西有乱事发生,便由灵武转往张掖,按照时间估算,现在应该已经抵达张掖了!”

    严庄心头一动,原来这几位军吏赶回长安时,苗晋卿还未抵达张掖,那么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应该还不是河西的第一手消息。

    “敢问大尹,秦大夫既然不在帅堂,此时又在何处?末将等有紧急军务禀报,耽搁不得!”

    那几个军吏已经得知了秦晋不在营中,便向严庄问道。

    “十王宅那里出了一些变故,秦大夫赶去处理,诸位不妨与老夫一同前去!”

    河西的各种细节,严庄识趣的没有发问,仅从极为军吏既疲惫又忧虑的脸上也能揣测得到大致不会是好消息。

    骑马赶往十王宅的路上,严庄还是没忍住,状若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安西的情况如何了。”

    “大尹有所不知,河西的纷乱,与安西有很大关联,就在苗抚君翻越祁连山以前,已经有确切的消息送回来,敦煌郡已经陷于贼手!”

    “敦煌郡丢了?贼是何人?”

    正说话间,前方有快马疾驰而来,严庄闻之面色陡变,按照律令长安城内是不允许驰马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不出严庄的预感,飞驰的骑士在他们前面骤然驻马。

    “前面可是京兆府严大尹?”

    “正是老夫!”

    “是便好了,秦大夫有令,京兆府不良帅立刻出动,捕拿刺杀陈留王的凶徒!”

    “甚,刺杀?”

    严庄彻底傻眼了,据元一枕所说不是陈留王李素杰在府门外饮剑自戮了吗?怎么现在又弄出了个凶徒刺杀?

    “严大尹别愣着,尽快捕拿凶徒吧,秦大夫说了,不必急着去十王宅了!”

    “是,是,严某明白!”

    严庄额头的汗淌了下来,他不知道秦晋在这段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但是,一场即将爆发的危机似乎已经被控制住了。

    由此,严庄与那几名河西军吏便分道扬镳。

    秦晋见到那几名河西军吏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因为那几个军吏赶到十王宅时,又扑了空,秦晋已经疾奔兴庆宫而去。

    十王宅内外并没有想像中的混乱,巡城的神武军已经或明或暗的控制住了局面,十王宅中居住的数千皇族也没有一个站出来闹事。

    秦晋在抵达兴庆宫时,已经将近日落时分,他抬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门,便又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由此进入兴庆宫时的场景。那时的他,为了敷衍天子而掩饰了本性,装出了一副粗鄙的无知模样。而现如今,当年天威深不可测的天子早就在屈辱和离乱中悲催的死去,当年的太子虽然成了天子,可现在也成了他手中随意摆弄的鱼肉。

    此前,秦晋一直被各种军政事务牵扯着精力,并没有闲暇想这些事情,现在来到了兴庆宫,此前的一切便如刚刚过去一般,历历在目。现在所有的一切,和秦晋当初所设想的大不相同,在短短五六年的功夫里一跃而成了权倾朝野的权臣,也不在从前的设想之内。

    宫门守将迎了出来,他在这里并不经常能见到秦晋,甚至可以说在神武军控制长安以来,只见过秦晋一面。

    这一次,秦晋赶来见天子,也是因为宗正卿、陈留王李素杰的意外死亡。

    李素杰的死是让秦晋意外的,不管巧合还是蓄谋,都证明了李唐皇族宗室内部对他的态度是不满的。事实上,李素杰的死的确是饮剑自戮,但他又怎能向外界直接透露这些实情呢?一旦被外界得知真相,那些同情李唐皇族的人必然会对神武军和他口诛笔伐。

    最令秦晋苦恼的是,他此前从未因为名声的问题困扰过,可现在处置所有的问题时,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会不会有损于名声,会不会引起某些心怀摇摆之人的口诛笔伐。

    直至今日,秦晋算是理解了曹操这种人的苦恼,做权臣,随意摆布天子,并没有寻常人想像的那么爽快,反而多了许多的掣肘和烦恼。

    “秦大夫,陛下有请!”

    宦官的话让秦晋从沉思中恢复过来,他看了一眼那战战兢兢的宦官,顺手从腰间资金鱼袋中掏出了几张金叶子,塞在宦官的手里。那宦官显然是个胆小的人,拼命的往外推。

    “哪敢收,收大夫的东西,奴婢不敢,折煞,折煞奴婢了……”

    “赏你的,拿着吧!”

    那宦官在秦晋面前连说话都语无伦次,在秦晋的坚持下,才敢收下赏给他的金叶子。

    “陛下的身体进来如何啊?你们千万不能有任何疏忽,明白吗?”

    “回秦大夫的话,陛下的身子已经比去岁好的多了,除了那一日受了点刺激,并无其他……”

    秦晋知道,宦官口中所谓的刺激就是因严庄抓捕长乐公主驸马豆卢湛而引起的,幸甚那只是一次意外,李亨也并没有中风复发,否则还真是让人头疼至极了。

    兴庆宫中的这处院落好似世外桃源,与皇宫中的雍容华贵完全不搭调,但这也是最适合养病的场所。皇宫殿堂虽然贵气,却缺少了人间的烟火味,如果让久病卧榻的李亨在这种环境下养病,怕是也活不了几年。

    院落中曲径通幽,秦晋的步伐也禁不住放缓,眼下还是有些春寒料峭,再过一些时日天气渐暖,可以让宦官们适当的将李亨抬出来透透气,晒一晒太阳,对身体和心情都是大有益处的。

    他一边走,一边不厌其烦的像那宦官做着交代。

    “对乐,还没请教你的姓名?”

    这一句话可让那宦官受宠若惊,赶紧道:

    “可不敢当秦大夫如此动问,奴婢贱名叫李顺……”

    “好,李顺这个名字不错,听你的口音籍贯可是河南道?”

    “大夫说的没错,奴婢是河南道新安县,长石乡人。”

    说起新安的长石乡,又勾起了秦晋的一些回忆,刚刚来到这一世的那年,他便是有此处而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505/ 第一时间欣赏乱唐最新章节! 作者:五味酒所写的《乱唐》为转载作品,乱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