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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十四章:消息动长安

    烟花三月,长安的春天正如盛夏一般炎热,街上的行人也早就换上了只有夏天才穿的凉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持续了半年的戒严已经在半个月以前解除,经过了半年的恢复,长安再一次焕发了他勃勃的生机,街市上摩肩接踵,挥汗如雨,各色胡商穿杂其间,仿佛从前的战乱早就远去,与他们毫无干系一般。

    数骑信使在大街上疾驰而过,但并没有引起行人的注意,街上驰驱的军人都是负责巡防的神武军,正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长安百姓才得以有了现在的安稳日子。所以,对于神武军的特权,百姓们非但不会反感,反而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

    不过,这数骑信使却在长安城的中枢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

    安西局势有变,原本以为步步为营的行动居然出现了纰漏!

    秦晋眉头紧锁,由于距离的过于遥远,所有的消息送达长安以后都是事发两个月以后了,正因为消息的滞后性,现在的所有决策也都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也是他担心的根源所在。

    “裴节度当初调了郑显礼的两万人马到朔方去,这时才显现出影响来,否则三万人俱开往安西,也不至于被突骑施人打的如此狼狈!”

    第五琦说话时毫不留情,甚至不顾及同样在场的朔方节度使裴敬。

    裴敬的面色倒也如常,但这件事的确因他而起,由于当时的朔方面对契丹人西侵的威胁,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只能将兵力相对充裕的即将赶赴安西的人马掉一部分过去,这个建议秦晋也是首肯了的。

    毕竟在当时以及此时之前的共识,安西在葱岭以东面临最严重的威胁是吐蕃,而现在吐蕃政权已经置于唐朝的控制之下,他们自然也就无力大举进军安西。而北方的回纥又已经被亲唐的磨延啜罗控制,南北两侧的威胁都弱到了历史的最低水平,因此秦晋才同意了抽调赶赴往安西的人马。

    可谁又能料想得到,东方的葫芦还没按下去,西面的瓢又冒了出来。

    秦晋瞪了一眼第五琦。

    “现在不是划分责任的时候,先说说各自的看法,有没有合适的应对策略!”

    田承嗣最先说话了,他是在座诸位阵战经验最丰富的人,曾经在河北道与契丹人打了十几年的恶仗,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突骑施各部本来并无称霸安西的野心,又臣服于我大唐,而今突然反叛,以末将估计,背后必有因由,与其讨论应对突骑施的兵锋,不如追究其背后的原因!”

    正所谓擒贼擒王,射人射马,田承嗣的意见是暂不出兵安西,而是应该先派使者到安西去,了解具体情况以后再行出手。

    这么做固然是稳妥,但在秦晋看来,其实已经等于委婉的建议他暂时放弃对安西的掌控,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出兵西域。

    显然,这与秦晋谋划了许久的既定策略是相悖的,他的目光转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裴敬。虽然安西局势的起因有一部分出于他调走了本该赶赴安西的两万人马,但这也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

    此时,裴敬见秦晋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便在沉吟之后说道:

    “安西绝不可放弃,仅仅派使者是不够的,兵也是要派的,派多派少则是其中的关键!”

    这与秦晋的想法不谋而合,派不派兵是表明朝廷的态度,派多派少则要量力而为。

    秦晋想的很是复杂,天下各地都在看着长安的一举一动,如果在安西的问题上处置适当,那么原本趋向于安稳的局面恐怕又将起了反复。

    “老夫赞同裴节度的意见,朝廷派兵是宣示天威,如果不闻不问就会让西域诸羁縻军府产生疑虑,甚或是投效了我大唐的敌人!”

    夏元吉在整治风潮以后便转而深沉少言,现在突然公开表态,让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

    第五琦失声道:

    “我大唐在西域的威胁无非是吐蕃与回纥,如今南北两蕃皆定,西域诸军府去投谁?总不至于投了那莫名其妙的突骑施吧?”

    夏元吉泛着三角眼,看向第五琦。当然,第五琦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这一点他也看得出来,此人最大的毛病就在于喜欢于公事上偏向于就事论事,往往便失之于人际关系,进入政事堂半年多以来,做成了不少事,但也得罪了不少人。

    “此言差矣,我大唐在西域,若要有所建树,最大的敌人不在葱岭以东,而在葱岭以西!”

    “葱岭以西?”

    第五琦愈发的疑惑。

    他虽然强于经济政务,但对西面的边事却知之甚少。与之恰恰相反,最擅长揣摩心思的夏元吉摸准了秦晋的脉门,对西域的情形以及历史沿革做了细致的了解,因而此时便信手拈来。

    “朝廷于高宗时曾在极西之地,疾陵城设置波斯都督府,归月氏大都督管辖,昭武九姓诸国一并成为我大唐的羁縻军府,彼时极西之地有白衣大食突兀崛起,波斯因此而亡,波斯都督府便由一路向东逃亡的末代波斯王所领,然则好景不长十数年后疾陵城也陷于白衣大食之手,朝廷虽然有心却奈何鞭长莫及,只得听之任之。直至武后当政,契丹、突厥的势力渐渐坐大,朝廷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葱岭以西,自然也就无暇顾及那些羁縻军府了。”

    这些历史沿革,第五琦知之甚少,听了夏元吉娓娓道来,也想起了前几年的确听说过有一位波斯的王子病逝于长安,难道此人便是波斯王的后人?

    “愿闻相公道来其祥!”

    夏元吉捋了捋颌下胡须,继续说道:

    “波斯在极西之地亦曾据地数千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国,然则生死运数自有天定,到了该灭亡的时候,便被白衣大食所取代。而今,白衣大食也气数尽矣,黑衣大食取而代之,其来势更加迅猛,几乎将手伸到了安西四镇,昭武九姓诸国叛降不定。幸甚开元天宝年间,我大唐国势兵威重振,数度越过葱岭以西,平定了昭武九姓中的叛乱诸国!”

    “下吏亦曾听过,当年高仙芝在河中大破石国,便威震西域诸国!”

    第五琦当然知道高仙芝、封常清时代安西军乃是极盛时期,灭国大小无数,但成于斯也败于斯,高仙芝亦因灭石国而遭到权臣的借机构陷,险些被调离安西。也正是以为如此,高仙芝急于再以军功稳固自己的地位,同时也是为了阻止黑衣大食日益向东渗透的势头,便选择了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盛唐之时,*充满了自信,长途奔袭,以少胜多,动辄灭国,正是基于此,高仙芝才仅率胡汉混杂的三万于众越过葱岭,孤军深入千余里。

    只可惜,黑衣大食恰逢崛起之初,国势声威也都处于上升期,又站着地利之便,无论昭武九姓、葛罗禄部抑或是突骑施部,都在两强相争的夹缝间更多的倾向于了黑衣大食,情势如此,高仙芝又焉能不败呢?于是便有了怛罗斯之战的惨败,其本人也仅仅带了百余部众逃回安西。

    由于高仙芝曾经入政事堂拜相,是以第五琦对他的过去还算了解。但是,也仅此而已,高仙芝虽然在怛罗斯惨败,但也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然则数年之后安禄山的叛乱就席卷了中原大地,其本人也被调回关内平乱,在经历了覆灭惨败之后,至今仍生死不知。

    自那以后,*便只能龟缩于安西四镇,节度使梁宰并不是个有开拓之心的人,更多时候是想自保,在朝廷最乱的时候,据说还生出了效仿秦汉之际南越王赵佗的心思。只是因为朝廷旋即平乱,局势渐趋恢复稳定而未遂作罢。

    秦晋派郑显礼率军到安西去,就是为了重新将安西至于朝廷的直接掌控之下,心怀异心的梁宰是万万不能留在西域的。梁宰于一个月之前抵达了长安,当然此人是以功臣身份被召回的,很快将以淮南西道节度使的身份赶赴淮南。

    夏元吉道:

    “威震诸国乃以兵威,一旦我大唐兵威受挫,诸国反弹亦在情理之中,不论突骑施也好,葛罗禄也罢,抑或是黑衣大食都可能参与其中了!老夫有个建议,梁宰此时尚未离京,不如调来相询安西的详细近况!”

    梁宰毕竟在安西坐镇了数年,离开也不过两三月时间,对那里的复杂情况比朝廷中任何人都了解。

    很快,梁宰便站在了众人面前,这是个看起来颇为厚道的老者,如果不是知道他曾起过的心思,谁能想到就是如此一个人居然也生出过自立之心。

    “安西的事情梁节度也都了解了,突骑施的情况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梁宰捏着颌下胡须凝眉沉思了一阵,然后才以一种异常坚定的口吻说道:

    “郑节度有精兵一万,再加上安西四镇的胡兵,总数至少也在三万之数,仅凭突骑施一部绝无围困龟兹的可能!”

第一千二十五章:故人再相逢

    梁宰是被郑显礼亲自挤走的,按道理他应该对郑显礼充满了敌意,但现在却是人为刀俎,也由不得他将怨愤表现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事实上,秦晋也不怕这个人心生怨愤,只要他还在长安一日,便是砧板上的肉。

    调梁宰到淮南西道任节度使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而已,他也必然不可能真正的到淮南去,如果是这样岂不是给了他这条旱龙重新入水的机会吗?

    “以郑将军的能力,只要集中安西的半数兵马,凭借龟兹坚固的城墙以及丰厚的物资,支撑年余都不成问题,秦大夫完全可以从容布置调兵!”

    说到此处,梁宰又顿了一下,说道:

    “当然,下吏的推断也都是建立在常理的基础之上,如果事有变化也不排除龟兹被短时间内攻陷的可能!”

    田承嗣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说了半天,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龟兹究竟能不能守住?郑显礼又能收拢多少兵马?”

    梁宰两手一摊,为难道:

    “梁某此时身在长安,又怎能知道郑节度如何排兵布阵呢?”

    说着,他猛的一拍脑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梁某临离开安西时,郑节度似乎有意攻略碎叶城,以此作为安西军重返河中的跳板,只不知他出兵了没有……”

    在座的人连质询带商量,与梁宰一问一答了不下两个时辰,秦晋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便让他先回去休息,等着有疑问时再让他来一桶商议。

    “这段时间份数非常,梁节度的行期可以暂缓,等候政事堂的进一步消息吧……”

    梁宰本来心似离弦之箭,但秦晋的这句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了下去,可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便只能暗气暗憋,在心里不停的叹息。安西的事变来的太过突然,如果再晚上十几天,说不定他便已经在赶赴淮南的路上了。

    但事实是容不得假设的,他只能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很无奈的现实。

    梁宰离开后,田承嗣第一个表达了对此人的不满。

    “姓梁的居心叵测,声称郑节度能据守龟兹,坚守年余,分明是宽大夫的心,以延迟救援,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裴敬、夏元吉、第五琦都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等着秦晋发表意见。与田承嗣的看法想法,他也认为龟兹的形势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危如累卵,毕竟唐朝在那里经营了百年,距离河西又十分之近,并非外来入侵者轻易能够拿下的。

    不过,也绝非什么年余都可以从容守住那么简单,如果确定了安西的危局是真,突骑施叛军其后有着诸多复杂的力量,能够早一日派兵去救援,自然是最佳的办法。

    秦晋摇了摇头,梁宰终究是心里怨气过甚,以至于现在就有意无意的暴露了出来,如此一来,倒使秦晋改变了主意,他本是计划在梁宰赶赴淮南之前将其遣往剑南东川,可现在看来,唯有将此人留在长安,看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最稳妥的。

    “此前的计议还是有欠妥当,可以先命河西节度使筹措人马驰援龟兹,然后再派遣使者赶往安西。与此同时,关中便要立即组织赶赴安西的人马,随时准备启程开拔,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秦大夫明鉴!”

    所有人对秦晋的建议都没有异议,事实上唯有如此,才能尽最大可能的挽回安西局面。河西距离安西最近,从敦煌郡出发到龟兹也不过小半月便可抵达,得到龟兹局势的第一手消息才是重中之重。

    裴敬身负朔方节度使之差事,不能在长安久留,对于安西的事情也是爱莫能助,毕竟防备契丹人也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所以,他在安西的兵事上也只能提出自己的建议而已。

    田承嗣却是对此跃跃欲试,希望能够到安西去一展所长,留在长安虽然风光,但毕竟与军功无缘,晋升反而就慢了。纵使他是大字识不得几个的粗人,也有着出将入相的梦想,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够像哥舒翰和高仙芝那样携着累累战功而入主政事堂。当然,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下场也如那两人一般,只要又可与之匹敌的军功就足够了。

    “大夫,末将愿领兵前往安西!”

    秦晋摇了摇头,田承嗣并非赶往安西的最佳人选,实际上在他得知安西的局面又起了反复之后,便已经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

    乌护怀忠,乌护怀忠是铁勒九部之一,同罗部的贵族,而同罗部在天山南北也有着相当的号召力,当初如果不是被安禄山收降,现如今同罗部完全有实力与同为铁勒九部之一的回纥部一较短长。

    乌护怀忠出生在大漠以西,对那里是十分熟悉的,而田承嗣虽然战阵经验也同样丰富,但毕竟只和契丹人作战过,并不了解突骑施人以及葛逻禄人等西域各部的复杂情况,同样也不会有着天然的声望优势。

    早在十年前,同罗部将唐朝几大便将折腾的焦头烂额,就算安禄山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收降,可以想见当年的同罗部其力量之强大。

    秦晋曾经与乌护怀忠闲聊,乌护怀忠表示同罗部在天山以北还散落着不少的部众,如果有机会回去,一定会将这些星散在天山以北的部众重新召集起来,必能成为一支犀利的骑兵。

    此前,秦晋并没有放乌护怀忠西去的打算,但现在有了安西的乱局,派此人过去,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位于长安西内苑的练兵场内,一队队军容整齐的步兵正熟练的操作着新近发到手中的武器,这是一批经过进一步改良以后的霹雳炮,重量比上一次改进轻了足足有三成,在这个基础之上,爆炸后的威力基本没有减弱。

    他们是神武军序列中地位最高的掷弹兵,凡是加入掷弹兵营的军卒,不但在身量和体能上有着严格的要求,就连训练也要比普通的军卒辛苦数倍。所以,掷弹兵的荣耀也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的,他们要付出的努力也是寻常人的数倍。

    随着笛音按照一种独特的节奏急促的吹响,掷弹兵军阵上空便抛射出了数百个黑黑的小铁疙瘩,眨眼的功夫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爆炸,爆炸后所产生的浓烟很快便在练兵场的上空蔓延开来。

    秦晋和乌护怀忠远远的看着这些认真训练的掷弹兵。

    “乌护,你很快就要到安西去了,不但要带着骑兵,还得带着这些掷弹兵,安西绝对不能有失,你此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秦晋习惯于称乌护怀忠为乌护,这固然是他与亲信的一种交流方式,而且乌护怀忠显然也对这种方式颇为受用。

    “就算只有骑兵,末将也有把握解龟兹之围,带着步卒,反而成了拖累!”

    乌护怀忠习惯了骑兵作战,总认为步卒行动迟缓,又无法有效的歼灭敌军,往往一场战斗打上三五天也是常事,最令人厌烦的是即便三五天,一场战斗也未必能分出胜负。

    如果骑兵突进,侧翼迂回,仅凭以快打慢一个战术,就有七八成的把握在几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

    同罗部骑兵的强悍也不是吹嘘出来的,当初被孙孝哲用来攻城,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败了也不冤。但若论野战,恐怕就是契丹骑兵也只能屈居其后。

    秦晋也不急于说服乌护怀忠改变看法,向乌护怀忠这种人的性子,通常都十分顽固。是以,对于他的说法,也只是付之一笑,便继续向前走着,又边走边说道:

    “我知道统帅步卒非你所长,所以这次会给你派一个副将,专领步卒,你只须决定打哪里,何时打这种问题就可以了。”

    秦晋说的好像轻描淡写,但乌护怀忠却一改以往对步卒的不屑神情,一本正经的问道:

    “不知是何人?”

    秦晋笑道:

    “这个人与你也是老相识,契苾贺!”

    “是他?”

    契苾贺自从在新安时就一直追随秦晋,后来又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被哥舒翰强行挖走,潼关被孙孝哲攻破以后就不知所踪,实际上他是带着为数不多的部众躲到了潼关南面的崇山峻岭中,之所以没有迟迟露面,是惧怕被朝廷追究败军之罪,毕竟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

    消息闭塞之下,在大山中坚守了数年,知道去岁底,契苾贺终于得知了神武军掌握朝局的消息,这才离开了秦岭深山,赶到关中投奔秦晋。

    故人重逢,秦晋当然高兴,便按照契苾贺失踪之前的秩级,让他做了掷弹兵营的一个校尉,单独统领一营掷弹兵。

    数年与神武军脱节,契苾贺仅仅适应的过程就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现在总算将一支掷弹兵营收拾的服服帖帖。

    “看到没,刚刚演练投掷霹雳炮的就是契苾贺麾下的掷弹兵,已经不输于久历阵战的神武军老卒了!”

    这时,一行数骑的马队自西内苑南门处疾驰而来,里面混杂着不少帅堂的军吏,显而易见,这是来寻秦晋的。

第一千二十六章:龟兹更危急

    军吏的神色十分凝重,有几个人的眼睛里甚至还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担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秦晋曾经交代过,今日要与乌护怀忠在西内苑练兵场观兵,一旦有突发事件,负责协助他处理日常军务的军吏可以一起倒西内苑来寻他。

    军吏们此时所担当的差事大体上类似于秦晋前一世的秘书和参谋,不但要处理案牍工作,还要负责一些具体事务,包括军机事务也必须参与其中。

    “何事发生?”

    秦晋罕有的失去耐心,不等军吏们汇报便率先发问。

    “是河北,黑背出现了意外。据报,有大量的史贼叛军集结于卫州和济州一线,看样子是要静待时机,大举渡河!”

    “这怎么可能?”

    他本以为是安西的事情又有了新的麻烦,而坏消息竟是出自于龟缩在河北奄奄一息的史思明,而且还是集结重兵准备渡河。史思明现在虽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代,但兼并了安庆绪的残部以后,也算在河北道站住了脚,不至于从内部先垮掉。

    然则,去岁河北大旱,粮食绝收,今春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地方州府往年的陈粮也都消耗的十不存一,现在只都到了抻脖子挨饿的地步,史思明在这种情况下集结重兵渡河,显然是做好了拼死最后一搏的打算。

    赶狗进穷巷就会遭遇到这种情况,在四面楚歌,生机断绝的前提下,强烈的自胜**会驱使着史思明做出破釜沉舟的举动。

    “看来史思明是要拿整个河北道的百姓做他的踏脚石啊!”

    与其说是踏脚石,不如说是最后一搏的筹码和赌注。

    对于河北饥荒,饿殍遍地的情况,秦晋本来是有他的打算的,只按兵不动,只等着史贼叛军在饥荒中进一步瓦解,到时候便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抑或是以极小的代价平定河北道,以解除这个唐朝内部最大的威胁。

    现在看来,秦晋的打算几乎已经落空了,显然史思明不是个无能之辈,他知道再拖下去只会让河北叛军愈发的被动甚至瓦解,便咬牙选择了拼死一搏。

    乌护怀忠见秦晋眉头紧锁,便主动请缨。

    “正好末将尚未西去,不如先到东面的洛阳,彻底解决了史贼叛军再说!”

    秦晋断然拒绝了乌护怀忠的建议。对付河东,他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只是出于常规的考量,若想由河北取天下,则必先取河东,是以大部分的兵力都布置在了河东与河北交界的太行山几大隘口附近。偏偏史思明部按照常理出牌,才使得洛阳方面的人马显得有些少了。

    念及此处,秦晋突然问道:

    “史贼集结重兵于黄河北岸的消息可曾传开了?”

    军吏面色严峻,答道:

    “神武军情报系统的军报与政事堂的军报几乎同时抵达长安,朝野上下此时怕是已经传开了!”

    秦晋的脑门有些冒汗,如果不能保密,事情或许就有些麻烦了。但他也马上坦然,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怎么可能保密呢?

    “走吧,回城再说。”

    秦晋知道,这么重大的事件,已经不可能在西内苑小范围的讨论了,必须和政事堂的宰相们一起商议。不过,他将乌护怀忠留了下来。

    “乌护,你留下来,和契苾贺好好商量商量,前往安西应该做什么准备!”

    乌护怀忠服从了秦晋的命令,选择留下来。实际上,契苾贺也是铁勒人,只是其祖上早就**十年前就归顺了唐朝,至今只有姓氏还残存着铁勒人的特征,除此之外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人。他在天宝年间曾是秦晋的铁杆亲信,只是因缘际会之下被哥舒翰耽搁了,现在重新回到神武军序列,也是卯足了劲要把耽误的这几年找补回来。

    说起契苾贺的祖上也是赫赫有名,其曾祖契苾贺李曾是铁勒九部的可汗,于贞观年间投靠唐朝以后,先后大败吐谷浑、突厥、升任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家如此显赫,可惜只是昙花一现,在武后当政时代因为终于李唐而被褫夺了一切职爵,契苾家的子弟也都发配到地方,历数十年后便都了成了籍籍无名的人。

    契苾贺的心里也隐隐藏着恢复祖上荣光的想法,就算再做不成铁勒九部的可汗,至少也得以军功弄个大将军和国公。

    今时今日,时移世易,当年的铁勒九部大都先后衰落,现在只剩下回纥部成了一枝独秀。契苾部内附唐朝以后,历经数十载,早就与普通的汉人百姓无异,由放牧转而农耕。同罗部虽然短暂的强大过,但在和唐朝作战的过程中,部众族人损失过甚,没有二三十年之功恢复人口,怕是绝难在草原上复起。

    铁勒九部中最聪明,最识时务的还是当属回纥部,从来都没有过叛乱的心思,对于唐朝更是毕恭毕敬,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不显山不漏水的回纥部才成就了而今草原霸主的地位。

    契苾贺与乌护怀忠并肩而立,他们一齐望着秦晋忧心忡忡的背影,良久之后,竟不约而同的说道:

    “回纥部……”

    两人相视一笑,都做了个请对方先说的手势。最后还是契苾贺先说道:

    “回纥部的态度至关重要,只要他们能在天山以北钳制突骑施与葛罗禄人,解龟兹之围只是迟早之事!”

    乌护怀忠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他与契苾贺的看法大致相同,唯一有些出入的地方则是关于郑显礼。契苾贺认为,郑显礼兵败生死与否都不重要,只要龟兹不失,安西四镇就稳如泰山。但是,乌护怀忠所考虑的就不仅仅是安西四镇的问题,他知道秦晋十分重视此人,甚至有意让此人长期经营西域,以对抗极西之地日渐崛起的黑衣大食。

    他总有一种感觉,秦晋似乎极为忌惮黑衣大食,其程度远远超过了近在咫尺的契丹、吐蕃等各大胡虏。

    能够让秦晋如此忌惮的,乌护怀忠还没见过,是以对于安西的诸多问题也都慎之又慎。

    郑显礼曾是封常清的部将,在西域作战十余年,熟悉西域地形以及风土人情,综合而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神武军系统安置在西域的节度使。

    可现在,郑显礼被困在龟兹城里,不知生死,尽全力解围才是保证其安全的最佳办法。

    秦晋回到帅堂以后,坏消息接踵而至,来自安西与河西的使者一齐到了。

    来自安西的信使是第三波,同时也带来了关于龟兹城的确切消息。

    作为安西节度副使的郑显礼并不在龟兹城中,秦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郑显礼出兵越过葱岭攻击碎叶城,后路便被突骑施联合葛罗禄一同断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音讯传回葱岭以东。留在龟兹城驻守的*也不过一千人,基本上全是老弱病残,神武军的精锐只有不到一百人。

    而围城的突骑施人则达到了数万的规模,再加上龟兹城毕竟不必中原大城有着动辄数丈高的城墙,在猛攻之下以这么少的守军能坚持多长时间还真就是个未知之数。

    其时恰逢夏元吉和第五琦也在,第五琦直言道:

    “秦大夫恐怕要做好龟兹失陷的心理准备了!”

    夏元吉则宽慰道:

    “其时也不必过于悲观,突骑施人胜在卑鄙偷袭,只要王师一到,占据龟兹的突骑施还不是要作鸟兽散?”

    唐朝内部虽然已经打的千疮百孔,但毕竟还有百年积威的惯性在,朝野上下都不认为胡人因为偷袭而取得胜利会坚持长久,只要大唐精兵主力一到,还不都是土鸡瓦狗?

    然则,秦晋却知道,西域的情况远比朝臣们想象中要复杂和严峻的多。出了河西以后,汉人的比例急剧下降,再加上距离关中路途遥远,又尽是高山戈壁,重重险阻之下,注定了经营西域不能像经营天下郡县一样如臂使指。

    现如今,唐朝由于内乱,在安西的影响力已经降到了开国以来的最低点,小国林立。民族复杂的问题便立即凸显出来。许多部落小国希望摆脱安西的羁縻,为了达到目的,必然就会倒向近几年来急剧崛起的黑衣大食。

    在如此离心离德的情况下,如果仅仅以武力解决问题,显然是不现实的。

    很快,乌护怀忠和契苾贺联袂而至,他们本是来汇报商议的结果,不想便听到了这意外的坏消息。

    两人商议时,都是在龟兹城有唐兵一万为基础,现在突然得知龟兹仅有老弱残兵千人,真正的精锐不足百人时,便都觉得驰援安西,对于龟兹城而言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行动。

    不知何故,他们都惊讶的发现,秦晋始终都坚持龟兹不会失守,所有的营救必须尽快,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拖延。

    就在众人的反对声中,秦晋依旧坚持己见,同时又将另一封军报摊开在了案头,这是来自于河西节度副使周泌的亲笔。

    “河西节度副使征用了充军安西的刑徒组建援军,大致有五六千人,此时已经奔赴安西了!”

第一千二十七章:戈壁寸寸行

    真渴啊!

    独孤延靖抬头望了望,他从未如此的痛恨太阳,极目所致没有一丝云彩,原本应该碧蓝的天空也在太阳的炙烤下变得发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自打出了敦煌郡以后,军队就直接走入了茫茫的大戈壁,尽管已经雇佣了当地十分有经验的向导,但仍然难以避开途中的几处沙漠。

    “将军一定要警告士兵们,必须控制饮水,否则坚持不到三日,就要渴死在这沙漠里了……”

    向导是当地的汉人,曾经无数次的给东来西去的客商抑或是官家人马充当向导,深知对饮水的规划是最为重要的。但他也清楚,尽管自己一遍又一遍的说得口干舌燥,总会有许许多多不听劝告的人因为没有规划好用水而渴死在半路上。

    临近入戈壁前,他们在最后的一处水源补给了大量的饮水,只要控制饮水量,完全可以撑得过去。

    独孤延靖一直跟在向导的身后,也不止一次的发问:

    “这条路如此难走,来自于朝廷的补给又如何过得去呢?”

    “朝廷补给都是趁着汛期到来,这条河床上会有两三个月充满了河水,运送补给的车马队,包括东来西去的商队,都是在这期间抓紧通行的……”

    顺着向导所指,独孤延靖依稀可以辨认出面前的确是一条河床,但这条河床早就干涸的只剩下了黄土和流沙,走在上面沙地的温度甚至能够穿透厚厚的鞋底。

    见独孤延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至信,向导又道:

    “这本是疏勒河故道,说来也怪,自打汉朝亡了天下,疏勒河水便也跟着消失了。就连当初赫赫有名的玉门关都不得不动迁数百里!”

    实际上,西域的情形与独孤延靖所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玉门关也好,阳关也罢,包括两关以西的安西四镇诸小城都是沿着水草而建。自汉朝开始,玉门关和阳关所控扼的就是两条水道,任何人只要由西域进入河西,就必须沿着这两条水道。

    而现在,曾经的水道枯竭干涸,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沿着干硬滚烫的河床一路向西。

    向导凭借着太阳的方位辨别了一下他们的行进方向,忽然又一指远处的土台子。

    “那里,那里就是汉朝的玉门关故地,在向西步行两日,咱们就算出了沙漠!”

    若在一年之前,独孤延靖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冷暖的纨绔子弟,他一定会到那汉朝玉门关的故地去凭吊怀古一番,但现在所思所想却全都是如何才能将这五千余人全须全尾的带出沙漠。

    为此,独孤延靖在征求了向导的意见以后,制定了统一的饮水和休息时间,任何人如果违犯了规定,将会受到鞭笞。

    不过,饥渴会使人失去了理智,喝水的**驱使着人不顾一切的举起牛皮水袋鲸吞狂饮。

    啪!

    马鞭无情的抽了下去,饮水者的脸上和手上登时起了一道骇人的血痕,牛皮水袋也因为吃痛而失手掉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珍贵如黄金的清水由皮袋口出汩汩淌了出来,瞬间便消失在滚热的沙子缝隙间……

    另一名军卒手疾,赶紧抄起了跌落在沙地上的牛皮水袋。不管什么情况,水是无辜的,平白浪费一滴都可能因此丢掉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马鞭抽的那擅自喝水军卒惨呼狼嚎,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出声。因为偷偷喝过水的人绝不止他一个,但是他被逮住了,遭受如此狠辣的鞭笞,怕是走不出沙漠了。

    这并非独孤延靖出手很辣,不留情面,完全是为了杀鸡儆猴,只有让这些人知道,不按规矩行事同样是死路一条,才可能震慑住他们偷偷喝水的**。事实上,独孤延靖这么做不但不是迫害他们,反而是在拯救他们。只可惜,明白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黄宣在一众军卒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独孤延靖赶忙施礼相迎。黄宣此人原本是神武军的一名队正,但出于事态紧急,被河西节度副使紧急征调,成为河西节度使麾下的沙洲军兵马使。

    “希望诸位能够听从独孤司马所定下的军规律条,此人公然违犯,不但是对军法的挑衅,也是对自身性命极不负责任!”

    黄宣不是个爱用武力的人,就算使用武力,初衷也是使部众们明白,这是对他们有好处的。

    “走出茫茫的戈壁沙漠至少还要两天的时间,如果不节约规划随身携带的饮水 ,诸位中的某些人很可能就走不出去这戈壁了,所以啊,独孤司马虽然设法严苛,却是为了诸位能够活着走出去!”

    其实,他们原本不必走这条路,大可以向北面沿着伊州、庭州大大小小的水源地转进安西,但那条路明显是绕远的,为了节省时间,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才选择了这条近而又危险的通路。

    当然,伊州、庭州等地说是水源地较多,那也是相对而言,实际上条件也是极差的。

    作为兵马使,黄宣不但要考虑安全将人马带出去,更要考虑带出去的人马还剩下多少军心士气。毕竟走出戈壁沙漠仅仅是个开始,解围龟兹才是他们的目的。亦即是,走出了戈壁沙漠以后,还有一场恶战在等着他们。

    血淋淋的鞭笞起到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那受了鞭笞的军卒眼看着是活不成了,伤重加上脱水,已经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黄宣蹲下身,探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又扯过他的手腕在脉门上按了一阵,终是摇头叹息道:

    “与其活活等死,不如给他个痛快了事!”

    独孤延靖却出人意料的表示了反对。

    “军法并没有允许给予受刑者优待,不论死活这都是他应得的,违犯了军法就必须付出代价!”

    言下之意,就连在痛苦和折磨中悲惨的等死都成了违犯军法所付出的代价,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受了鞭笞的军卒曾经也是勋戚子弟,姓程,其家族中子弟亦有不少人在军中,眼睁睁看着族中子弟就这么惨死,当然是不甘心的了。

    “姓独孤的,俺们程家可不曾薄待过你家,因何如此手段歹毒的……”

    独孤延靖面无表情,冷冷的打断了他们的抱怨和威胁。

    “军法官,无辜聒噪当受鞭笞几何?”

    这一句虽然是问向了解释军法律条的军法官,但却吓得那几个人登时收了声。

    他们都看得出来,独孤延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也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独孤延靖能有今日这般铁腕辣手,也是半年以来所受遭遇使然,亲族背叛,世态炎凉,经历过重重绝望的人就很容易变得铁石心肠。尤其是独孤廉被冻死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酷寒。

    日落之前,大队人马开始沿着一处被风的坡地安营扎寨,戈壁中白日酷热,夜间却是奇寒,选择坡地正是为了避风防寒。

    随着黑暗笼罩大地,所有的军卒都在疲惫与饥渴中沉沉的昏睡了过去,但兵马使黄宣却无法安然入眠。他正捧着火苗扑扑的牛油蜡,低头研究安西四镇的地图。

    “周节度赶鸭子上架,俺从前只是个队正,至多也就是指挥着三五十人,现如今要统领五千人马,不满独孤兄,实在是满心的忐忑啊!”

    独孤延靖道:

    “兵马使曾在预备学堂当过教官,对兵法战术谙熟于心,所缺的不就是领兵实践吗?现在正是时候践行那些兵法战术了!”

    说到此,他的又话锋一转。

    “说到底,周泌也没安了好心,将咱们都当做了打狗的热包子,而兵马使又有着神武军的渊源,就算兵败身死,必会有人设法周旋,责任也不至于全落在了他的头上。”

    独孤延靖虽然说的刻薄诛心,但也正是黄宣所想到的,只是他的看法更为积极乐观罢了。

    “我辈既然从军,天职便是为大唐而战,得知龟兹陷于水火之中,不管别人做何心思,你我却绝不能放任不理!”

    这一路走来,黄宣对独孤延靖的看法也渐渐在改变,别看他曾经有着诸多这样那样的劣迹,但此人内心中却有着远异于常人的使命感。只可惜,出身在富贵之家,将他的许多心思本性都遮掩住了。虽然家族落难之后,独孤延靖遭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可也正是这种痛苦彻底激活了其掩藏在纨绔子弟外表之下的真正自我。

    “郑节度不在龟兹城中,里应外合怕是难为,现在只希望围城的突骑施人不会太多。”

    黄宣道:

    “若要围城,至少也不会少过两万,咱们长途奔袭已经吃了亏,再以少打多,硬碰硬绝对是不可行的。”

    两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去往龟兹的必经之地上,焉耆!

    “如果有可能,或可在焉耆假传节度使令,征发所有男丁,一并带往龟兹……”

    焉耆此时应该尚在安西*的掌握之中,毕竟在没有攻下龟兹之前,贸然深入安西腹地对突骑施人而言也是有很大风险的。

第一千二十八章:前路难卜算

    有了向导带路,五千人马有惊无险的走出了戈壁,沿途非战斗减员也仅仅十几个人,这个结果已经远远超过了黄宣的预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们这五千人本就是东拼西凑而成,三千人是发往安西充军的刑徒,余下两千人是河西节度使的牙兵。

    刑徒们曾经都是长安城内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欺负老实人能耐不小,真要论起打仗,与软脚鸡也没甚区别。至于那些河西节度使牙兵也没比软脚鸡一般的纨绔子弟强多少,河西军真正的精锐早在天宝十五年就被调往了关中,其中大部都在孙孝哲攻破潼关一役中损失殆尽。所以,留在河西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没打过仗的新兵蛋子。

    河西节度副使周泌是个心思十分深沉的人,自然不会将河西的精锐当做打狗的肉包子。黄宣将皮囊中的最后一点水灌进了口中,水带着浓烈的异味,令人作呕,但他还是强行咽进了肚子里。

    按照向导的指引,距离他们最近的水源地就在正前方不足五里的地方。此时不用向导指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水源地已经近在眼前。比起刚刚经历过的戈壁与沙漠,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入眼处尽是荡漾的苇荡,随风高低起伏就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很难想象,在传说中风沙苦寒的西域居然还有这种水草肥美的地方。

    “前面就是敦薨胡了,将军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不会再有一人因为饥渴而丢了性命!”

    想到的嘴唇干裂掉皮,显然也是经受了不小的折磨,但他信誓旦旦拍着胸口的模样还是给了人极大的信心。狗日的戈壁沙漠终于被甩在了身后,如果再多走上一日,怕是都要出现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一小队探马率先抵达了敦薨湖畔,在水源地四周散开数里查探地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向大队人马发出了安全的讯息。黄宣所做的一切部署都是严格按照神武军的战术手册,他的战斗经验多是作为冲杀在第一线的队正,指挥五千人的大队人马还是头一次,所以在一路上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小心谨慎。

    黄宣对这支五千人的军队可不敢高估,遇到了马匪山贼或许还有一战的能力,当真碰上了突骑施或是突厥的骑兵,恐怕也只剩下挨打的份了。

    按照神武军的战术手册,两军对垒,己方实力远远逊于敌方时,便要采取先敌寻找战机,以积极的守势尽最大努力抵消敌兵的优势。在敌我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撤退往往会演变为溃逃,因此最佳的应对方法只能是因地制宜的以守代攻。就算败了,抑或是全军覆没,也必须让敌兵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从一开始,黄宣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死战的准备,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良家子加入神武军开始,到现在也有四年的时间了,虽然仅仅是个队正,但却清楚的知道,阵战之上,实力的差距就像天与地一般,新兵蛋子在百战老卒面前与三岁小儿也没甚区别,只能任人摆布。

    不过,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黄宣麾下的五千人除了饱食终日的纨绔子弟就是刚刚招募的新兵,他们的认知还停留在*纵横西域的时代,认为突骑施人能够围困龟兹不过是耍弄了阴谋诡计的结果,只要大唐王师开到,便会以排山倒海之势将那些胡人碾成齑粉。这种认知,恐怕用无知者无畏来形容更为合适。

    然则,黄宣此时却在庆幸自己能够带领着一群无知者无畏的士卒,至少如此整支人马能够一直保持着比较高的士气,不至于在抵达龟兹以前就逃散一空。

    趁着大队人马补给饮水的当口,独孤延靖与黄宣商量着在敦薨湖修整一日。

    黄宣稍一思忖便拒绝了这个建议,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每多多耽搁一刻,龟兹就更多了一分危险。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良久,独孤延靖才开口问道:

    “朝廷的援兵何时能到?咱们只有五千人,又都是没打过仗的新兵,拖延或可,解围实在不敢奢望!”

    独孤延靖是比较清醒的,他也是徒步由长安行进至此的,知道一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朝廷的大军开到安西,只会比这三千刑徒耗时更长。黄宣的眉头也拧的更紧,只沉思着没有说话,独孤延靖又道:

    “就连河西都是空虚不已,往最坏处说,非但河西无法就近援助安西四镇,就连自保的能力也未必足够,倘若胡人以风卷残云之势攻取安西四镇,就势进入河西不也顺理成章吗?凭周泌那獐头鼠目的东西,能守住河西?”

    朝廷出于政治目的调走了老将王思礼,只留下个能力平平的节度副使,一旦遇到紧急军情,根本就不可能挑起整个局面。

    黄宣摇了摇头。

    “朝廷经营安西四镇已经有百年,不至于在旦夕之间就尽数丢失,只要能拖上个三五月的功夫,朝廷援军必然抵达……”

    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又组织了一下语言。

    “就算安西四镇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咱们这飞蛾扑火般的营救也不能一点水花都弄不起来,总要让胡人尝到疼……”

    对于他们所面对艰危的形势,黄宣没有隐瞒独孤延靖,事实上即便他不隐瞒以独孤延靖的聪明也能看透个七七八八。

    独孤延靖虽然是在政治斗争中落难的刑徒,可他并没有因为家族仇恨而生出报复的扭曲心里,反而一心指望着在安西立功受赏,以期恢复独孤家往日的荣耀。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再加上沿途对他观察,黄宣才在河西组建沙洲军时对其予以重用。

    在补给饮水的同时,黄宣又派出了三路探马赶往焉耆,为了确保沿途的安全,必须步步小心谨慎。然则,结果却让他震惊无比。焉耆城距离水源地不过十余里地,探马在抵达焉耆以后却发现整座城池都已经成了残垣断壁的废墟,原本稠密的聚居区均被付之一炬。

    至此,黄宣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了探明具体情况,他只得下令全体人马停止前进,就地警戒,然后仅仅带着数百骑前往焉耆城去查探实情。

    远远的可以看到残垣断壁时,黄宣的鼻息间就充斥着烟火味道,很显然这座安西四镇之一的大城刚刚经历了一场烈火的洗礼。仅仅看情形,并不像是遭受到了胡人的攻击,这里毕竟是安西四镇距离河西最近的一镇,也是最不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只可惜,问题偏偏就出现了,而且出现的令人措手不及。

    “焉耆是东西行商的必经之地,平日聚集的常驻人口至少也在五万上下,现如今逃散一空,一定发生了极为可怕的灾难!”

    曾经繁华兴盛的焉耆变成了一片黑灰的废墟,只有残垣断壁无声的昭示着这里曾经有多么的热闹,向导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这半生往返焉耆平均每年至少两三次,从未见过这般惨况,就算吐蕃人近年来袭扰围城,也难以企及眼前惨景的万一。

    “一定是突骑施人,突骑施人袭破了龟兹,又抢了焉耆,将财货和人口劫掠一空,然后一把火又烧掉了焉耆……对,一定是这样的……”

    向导的话有些语无伦次,精神也因为紧张而显得混乱。

    黄宣并不理会向导的恐惧,虽然他也不清楚焉耆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里不像是遭受了劫掠。

    “探马散开,仔细搜寻,一旦发现活口,立刻带来见我!”

    结果大致不出所料,他们并没有发现活口,这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怎么还可能有人留下来呢?

    焉耆城已经被毁,大队人马自然没有了进城的必要,眼看着再有一个时辰就要日落,不如便原地扎营休息,等到日出时再向西前进。

    按照地图上的标识,焉耆向西三十里是铁门关,如果那里没有被毁,就一定驻扎有*。反之,那里没有*,则证明局势比此前预估的还要恶劣。

    回到大队人马驻扎地,黄宣与独孤延靖商议了一阵,两人达成共识,由独孤延靖带着数百骑连夜赶赴铁门关,如果那里尚有*驻守,便与之交涉,了解焉耆发生了什么。

    “如果铁门关也被毁了,咱们该怎么应对?”

    独孤延靖低沉着嗓音问出了黄宣不愿意面对的问题。然而,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在不愿意面对也必须面对,他思忖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

    “是福是祸都要闯过去,总不能怕了便置龟兹于不顾!”

    “如果连龟兹都与焉耆是一般模样呢?”

    独孤延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也一个比一个残酷。黄宣愣了愣,的确如此,就连最连距离河西最近的焉耆都被毁之一旦,那么还要偏西的龟兹是不是早就步了焉耆的后尘呢?

    良久,黄宣才说道:

    “走一步算一步,来都来了,总要经历些艰险处,才不枉这一遭!”

第一千二十九章:发现突厥人

    独孤延靖连夜赶赴焉耆以西的铁门关,目送着他消失在了夜幕中,黄宣默然返回军帐,躺在军榻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此将将到天明才睡了一阵,不过很快便有亲随将他唤醒。

    “将军,该拔营了……”

    声音很轻,黄宣一骨碌从榻上坐了起来,摇晃着发沉的脑袋,好半晌才清醒过来。

    “这一夜营寨四周可曾有过异常?”

    “探马回来过几次,方圆十里范围内就连只鬼影子也没见到。”

    大队人马沿着过往商队踩出来的所谓官道加速行军,走了三日三夜的戈壁,现在入眼处尽是山林草地,没有风时就连天地为之寂静,恍惚间给人一种回到了人间仙境的错觉。黄宣曾跟随秦晋在河东、河南等地转战,见过的山川河流与风土人情自是不少,像焉耆这般如诗画一般的地方确实前所未见过的。

    西域从前给人的印象都是风沙苦寒之地,现在看来只有水源丰沛的地方,一样堪比江南。只可惜,黄宣没有心思欣赏者沿途的景色,远处发黑的残垣断壁给这恬静的山水画添上了不和谐的一笔。很快便有军卒嚷了起来,这座突然出现的废墟实在令人震惊,许多人已经猜到了,前面的废墟或许就是他们一直巴望着的焉耆。

    黄宣处处以神武军的标准治军,是以像焉耆被毁的消息也是严格保密的,军中知晓这个消息的也只是少数人而已。

    直至此时,他才忽然意识到,没有早早的将焉耆被毁的消息告知将士们,也许是个不大不小的失策,骤然得知焉耆被毁,一定会对军心士气造成一定程度的打击。

    黄宣料想的没错,但事已至此就算有意补救,也不会有任何效果的。

    无奈之下,黄宣只得紧急召集队正以上的军将开了一次临时会议,主要内容就是告知焉耆被毁一事,并使大家不要过分的解读和担心。

    正当军将齐聚在黄宣身边之际,忽然一骑探马飞驰而回,并带回了一则令人意外的消息。

    “报!鹰婆川北岸的山谷里发现一股来历不明的突厥人,规模在四五百上下!”

    发现突厥人的消息很快令众人神经紧绷,整支队伍战马不过千匹,独孤延靖一人双马带走了四百匹,留下来的都是一人一马,也只剩下六百骑兵。黄宣没有任何犹豫,将六百骑兵悉数派了出去,同时又指派了两千步卒紧随其后,以备不时之需。

    四五百的突厥人,如果都是战兵,黄宣的布置也算稳妥,假如都是些不能上马开弓的老弱,那就显得有点多余了。不过,他不能冒险,在被毁的焉耆附近发现了隐藏着的突厥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恐怕都与焉耆脱不开干系。

    就算如此稳妥的布置,黄宣依旧不放心,为了掩护六百骑兵与两千步卒渡过鹰婆川,他亲自率领所余的两千人在鹰婆川南岸排开阵势。

    其实,鹰婆川的水量随着季节的变化有着极大的差距,若在雨季时河水会暴涨到丈于淹没成人的头顶也绰绰有余,但现在正是春季水位最低的时候,水面最深处也只到成人的大腿根部,平常地方的一般水位至多才没过膝盖而已。就算有伏兵打算半渡而击,也不会得了什么便宜。

    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两千余人终于无惊无险的渡过了鹰婆川,黄宣紧悬着的一颗心算是落地了一半。以数千人对付数百突厥人,人力领先如此之大,黄宣依旧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也不能全怪他胆小,战场上以少胜多的例子屡见不鲜,数千人打败了数万人的战例比比皆是。几乎九成以上以优势兵力败北的都是失之于轻敌。

    本就率领着一群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黄宣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五千将士的命运负责。由于他们渡河的声势过大,再加上行动缓慢,终于还是惊动了躲藏在山谷里的突厥人。

    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冲了出来,但在发现漫山遍野的*战旗以后,他们拨马便走,落荒而逃。

    这个举动全都落在了南岸观战的黄宣眼里,他不由得心下一沉,见*旗帜而逃走,必定是心虚的,心虚者必定是敌非友。

    “传令骑兵,放缓速度谨慎前进!”

    黄宣没有下令加速追击,反而更加的谨慎,这么做是出于对突厥人的战术了解,这个年代的突厥人虽然早就不复当年的实力,但勇武者依旧不乏其人,如果对方洋装败走,再弄一处半路伏击劫杀的戏码,恐怕这五百生疏与战阵的骑兵立时就得损失一半。

    所以,奔走在主力前面的让然是那些探马,在得到了他们的确切信号以后,骑兵步兵才会次第前进。如此反复下去,进军速度自然要大打折扣。

    不过,黄宣的目的旨在驱散和示威,让突厥人不敢轻易上前,目的也就达到了。很快,那百余突厥骑兵便在山谷前徘徊不走了,眼看着先头的骑兵便要冲杀上去,他们之中奔出一匹战马来,马上骑士用生疏的汉话高喊着:

    “不要杀我们,我们都是焉耆附近的牧民……”

    这些话并不能阻止沙洲军步骑的前进,骑兵指挥反复高呼着放下武器不杀的话语。

    他们步骑人马都已经如箭在弦上,一旦这伙突厥人不肯放下武器,那也只能不问青红皂白的杀过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突厥人居然顺从的放下了武器,并纷纷下马,表示他们并无恶意。

    位于鹰婆川南岸的黄宣目睹此情此景,心中也充满了诧异,实在想象不到,一场意外的恶战居然就这么收场了。他并不担心突厥人放弃抵抗是一种诡计,事实上这也是绝不可能的。

    山谷的地形属于谷内宽敞,谷口狭窄,就算里面藏了伏兵也绝难在短时间内全数冲出来。只要伏兵难成规模,伏击自然也就构不成威胁。

    按照黄宣的要求,谷内的突厥人全数放下武器鱼贯走出来,大致清点之后,居然达千余人之多,比刚刚探马所报的多了四倍有余。然则,人多也是枉然,因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携家带口的,老少妇孺放眼皆是。

    见到结果如此,黄宣悬着的心总算安安稳稳的全部放回了肚子里,渡过了鹰婆川,他在第一时间就接见了突厥人的首领,询问情况。

    原来,这股突厥人是早就归附了唐朝的内附者,他们在焉耆附近定居已经超过了三十年。最近三十年,铁勒九部先后在草原崛起,其中回纥部更是有一统草原的趋势,那些不肯归附的突厥人走投无路之下,要么西奔远走,要么内附唐朝。短短的几十年,曾经称霸草原和天山南北的突厥人就这么没落了。

    来见黄宣的突厥头领是各须发斑白的老者,说话时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发抖,显然并非恐惧所致,或许他的身上有什么疾病或是伤痛,黄宣如是想着。

    “你们因何躲在这处山谷里?焉耆城究竟又发生了何事?为何被焚毁至此?”

    问起焉耆城被毁的因由,须发斑白的突厥老者眼睛里流露出了明显的恨意。

    “是,就是你们*干的!不但烧毁了焉耆,还抢掠了城内外的居民,我的部众如果不是定居在城外较远的地方,恐怕也难以幸免……”

    “这,这怎么可能?”

    老者的回答让黄宣大感意外和震惊,他下意识的不肯相信,认为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或是突厥人有意说谎。

    这两种可能究竟哪一种更接近于现实,黄宣仅凭老者的三言两语是无法分辨的,于是又岔开话题问了其它一些与焚城没有直接关系的问题。

    “城内外的居民都到哪里去了?”

    老者更加愤怒了。

    “向奴隶一样被串成串,都绑走了!”

    黄宣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老者的敌意,如果不是人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怕是会暴起伤人的。

    “都绑走了?到哪里去了?谁绑走的?”

    一连又是三个问题。

    “还用问吗?就是你们这些穿着唐朝号坎的*,往西去了,不论男女老弱一个都不放过,我的族人也有不少被绑走了,其余居民但凡侥幸躲过魔爪的,不是奔本面逃命,就是奔南面去了,往东往西都躲不过的……”

    这一连串的回答更使黄宣莫名其妙,他实在猜测不透其中的隐情和因由。

    “西面?突骑施人刚刚围了龟兹城,你们不知道?”

    老者冷哼了一声,答道:

    “我不知道什么突骑施还是葛罗禄,只知道你们唐朝军队像发了疯的豺狼,逼得我的族人躲进了山谷,如果不是他们走不远,也不会冒险躲在……”

    黄宣望了望远处围聚在一起的突厥人,果然绝大多数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这让他觉得十分奇怪,将近两千人居然只有不到二百人能上得战马拉的开弓,男丁比例也低的太过异常了吧。

第一千三十章:铁门关迷雾

    天将放亮时,独孤延靖抵达了铁门关,借着一缕透过地表的金色阳光,他看清楚了高高悬挂在关城上的*战旗,原本死死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关城上悬挂着*战旗就说明这座关城依旧在*的掌控中。

    既然都是*,接触也就容易得多了,他早就准备好了通关文牒的副本,就算口说无凭,鲜红的河西节度使帅印总不会有假。由于焉耆城被烧,铁门关很可能风声鹤唳,出于谨慎起见,又派了一名使者前去与关内的人交涉。

    一来一回的过了一个多时辰,铁门关内总算也派来了使者,使者的主要目的就是验明这些所谓的沙州军正身。河西节度使麾下的诸军安西各军镇都耳熟能详,独独没听过沙州军,为防有假检验一番总不会错的。

    “鄙人铁门关行军司马房兴,特来与将军一晤……”

    独孤延靖对此报以了极大的宽容和配合,一面解释了沙州军的来历,河西节度副使周泌如何临时征调,黄宣又是怎么临危受命的,其中前后关系避重就轻的讲述了一遍,总算让那使者的疑虑渐渐消退。

    “原来是这样,不过,诸位是不是被骗了?郑节度的确是出征了,可龟兹城却好端端的,并无兵灾之祸啊!”

    房兴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彻底将独孤延靖弄懵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的问题。

    “甚,甚?龟兹并没有遭到围攻?这如何可能,安西的信使一连五六拨都从河西过去了,难道都是假的?”

    “那些信使的真假,我不敢断言,但龟兹没有遭受兵祸,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关内有人昨天才从龟兹返回,若不信,将军可随我到关城内一问便知!”

    骤闻消息,独孤延靖心神皆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便道:

    “某奉命到铁门关查勘情况,无令不得入城。敢问,敢问焉耆被毁,又是因何而起呢?”

    只见房兴摇头叹息。

    “还不是梁节度当年种下的祸根,执意用那个契丹人为焉耆镇将,现在好了,此贼趁着郑节度率师远征,便意图叛乱,叛乱不成就毁了焉耆,其身可诛,其心可诛啊!”

    房兴显然是个读书人,说话也是温文尔雅,与独孤延靖又谈到了长安的情况,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了思乡之色。

    思乡归思乡,但到塞外建功立业也是大丈夫的追求,总要混出个模样来才好衣锦还乡吧。说了一阵之后,使者叹息一声。

    “长安政局纷乱,三天两头就破家杀人,反倒不如留在安西活的自在!”

    这番说辞也触动了独孤延靖,长安的勋臣贵戚们在秦晋上台以后十之七八都倒了大霉,向他们这三千被流放的刑徒只是其中一部分,后续还会有更多的贵戚子弟刑徒充军到安西来。半年前他还是个在长安城里横行无忌的纨绔子弟,谁又想得到今日此时竟是以刑徒的身份充任了沙州军的长史。

    沙州军受河西节度使节制,所有的补给也由河西供应,但自打他们出了玉门关以后,河西的物资便再没有一车一马抵达。

    独孤延靖一面命人回去给黄宣送信报平安,一面又下令众军士就地安营扎寨,等候大队人马的到来,然后再进一步商量,是否还有必要赶赴龟兹。

    “鄙人与将军一见如故,不如进关去,咱们把盏言欢!”

    房兴盛情相邀,希望独孤延靖能够进城歇息,也好用酒肉款待。但是,独孤延靖知道黄宣治军与神武军一样,都是极严的,一旦违犯军令,此前的所有努力都可能会化作乌有。

    为此,进关独孤延靖十分想进城,但还是不得不予以婉拒。不过,他虽然拒绝了,但还是厚着脸皮提出了要求。

    “将士们月余不闻肉味,房司马能否弄几只活羊来……”

    闻言,房兴哈哈大笑。

    “还当甚事,不就是几只羊吗,此时交代在我的身上!”

    房兴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着,然后又离开了军营。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房兴再度返回时,身后已经多了十几只羊,比起独孤延靖的请求,这可是多了好几倍。

    独孤延靖自然是千恩万谢,经历了一路上的风餐露宿,食物紧缺,他已经懂得了食物的可贵,尤其是难以吃到的肉食,仅仅看上两眼都忍不住满口流涎。

    埋锅烧水宰羊,这一系列的活计如行云流水,随行三百人吃十几只羊还是略显不够,但炖上几十口大锅的羊肉汤,就算用羊汤泡着冷馕吃,也是极解馋的。

    ……

    黄宣得到报信时已经过了午时,当他得知了关于龟兹的一系列消息时,也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如果说龟兹没有遭到兵祸,那么频频经由河西往长安报信的使者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焉耆被焚一事,独孤延靖派回来的人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因为镇将叛乱而至。、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在此之前黄宣预测了各种可能,独独没料到,铁门关只是个匪夷所思的开始,龟兹成了一团批朔迷离的黑雾,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真是说不好了。

    此时黄宣恨不得插翅飞到铁门关去,仔仔细细的了解关于龟兹和焉耆的前前后后之因由。然则,他看了一眼携家带口的突厥老幼妇孺,便知道自己在明日午时之前是绝难抵达铁门关的。

    这些突厥人本就是定居在焉耆附近的大唐百姓,得知了黄宣所部并无恶意之后,便恳求黄宣不要抛弃他们。实在没有办法,黄宣只得勉强答应了下来,帮助他们寻找合适的定居之所。

    如果独孤延靖带回来的消息属实,将这些突厥老幼安置在铁门关附近也算是个不出的归宿。

    为此,黄宣特地召集了突厥人中数名德高望重的长者,告知他们铁门关的情形,并请他们放心,很快他们的族人就会过上和以前一样平静的生活。岂料,那几名突厥长者闻听此言之后纷纷大摇其头,表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黄轩的话,甚至有急脾气的直接指责黄宣在欺骗他们。

    弄的黄宣也很是无奈,他只得两手一摊。

    “这是我的部将亲自去打探后带回来的消息,岂能有假呢?”

    双方沟通了好一阵,突厥长者们依旧执意不相信,并警告黄宣:

    “将军,焉耆被烧毁成了废墟,铁门关不过是个巴掌大小的地方,怎么可能幸免呢?如果将军执意打算去铁门关,请务必做好厮杀的准备!占据铁门关的人并不好惹!”

    这句话正好触动了黄宣内心深处的担忧,一切发生的过于匪夷所思,后得到的消息与从前得到的消息又截然相反,在没有任何事实的依据下,他只能像赌博押大小一样,凭空揣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然则,不管结果和真相如何,黄宣都必要要去铁门关的,不论龟兹是否遭到了兵祸,他都要带着麾下五千沙州军抵达龟兹,只有如此才算功德圆满的完成了人物,不管对远在长安的秦大夫,还是河西节度副使周泌,都有了一个合适的交代。

    更出乎黄宣意料的是,这些突厥人的长者在得知他要赶去铁门关的坚决态度之后,竟一致表示,愿意跟随沙州军一同赶赴铁门关,如果需要厮杀打仗,但凡能拿得动武器的人也都会与沙州军共同作战。

    一时之间,黄宣又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些突厥人了,他们本来所流露出的本性是贪生怕死,可一瞬间又表现的英勇起来。

    不管怎样,至少有一点黄宣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些突厥人对*并无恶意,甚至还很依赖和信任,这也许就是能够解释他们冒着死亡的危险愿意与之并肩作战的原因。

    大军缓慢行至天黑时,黄宣终于意识到,可能出了问题。因为按照他和独孤延靖的约定,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派回信使与之报讯。可从午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居然再没有一个信使过来。

    这已经难以用意外和失误来解释了,也许最合适的解释就是独孤延靖遭遇了危险,已经无暇抑或是无法派回信使。

    有鉴于此,黄宣临时决定,吃过晚饭以后全军不再扎营休息,连夜赶赴铁门关。他生怕耽搁了一夜的时间之后,还不知道要出现什么意外。

    突厥老幼走的慢,也顾不得等他们,只让他们远远的跟在后面,能追得上就追,追不上另寻出路也可以。

    黄宣心里明镜一般,突厥老幼跟随自己不过是图个安稳,现在很可能面临危险,又何必强逼他们去与自己一同面对呢?

    简单的与突厥长者交流了一番,黄宣自问将自己的意图表达的很清楚了,便上马催促着大队人马向西行军。

    距离铁门关十里左右时,终于遇见了一队沙州军的骑兵,他们躲藏在一座小山背对大路上坡地处,但还是被探马发现了。

    火把映照的四周通明瓦亮,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骑兵军卒,黄勋只觉得一颗心似乎在迅速下跌,跌入了万丈深渊!

第一千三十一章:攻打铁门关

    狼狈不堪的骑兵们见到了黄宣,一个个涕泣不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黄宣看的心焦,便厉声喝问:

    “都是七尺男儿,哭甚?说,究竟怎么了?”

    其中一个口齿还算利索的骑兵断断续续讲清楚了他们的遭遇。原来,独孤延靖与三百骑兵在铁门关外安营休息时,铁门关内的守军忽然发动了突袭,他们猝不及防死伤大半,逃散者十中不足其二三。

    听到了确切的消息以后,一直揪心的黄宣反而平静了,既然已经知道铁门关内果然驻守着心怀叵测之人,那就有了摆在明面上的敌人,总比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防备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敌人要强上百倍。

    “独孤长史何在?”

    独孤长史自然是指独孤延靖,独孤延靖在沙州军为长史,算得上黄宣的臂膀,如果没了此人倒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却听那骑兵继续涕泣着:

    “营寨遇袭时,俺们就和独孤长史失散了,到现在也不知道长史的死活!”

    黄宣又问道:

    “你们在山坡背阳处藏了多久?”

    “总有半日半夜功夫了!”

    这个回答让黄宣心中一沉,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独孤延靖的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否则他但凡突出重围,也不可能一直不与大队人马取得联系。

    “你们对铁门关内的情形了解多少?”

    “俺们,俺们喝了羊汤,根本,根本就没进去过铁门关……”

    黄宣身后的一名旅率被气的跳脚直骂:

    “蠢货,一群蠢货,难道就只知道吃,不能进关城内打探一下情况吗?”

    黄宣叹了口气,说道:

    “这也不愿他们,应该是独孤延靖严格遵守了纪律守则,否则他们若进入关城过夜,恐怕一个都逃不出来,到那时,你我没准也会被如法炮制!”

    闻言,旅率愣愣的跺了下脚。

    “城内贼子究竟是何人?该杀!”

    说到底,沙州军三分之二都是贵戚子弟,地位虽然跌入泥潭,可脾气却不会在一朝一夕内改变。这个旅率就是贵戚出身,说话时自然也是口无遮拦。

    黄宣看着那几名骑兵,问道:

    “你们现在还记得由此地通往铁门关的道路情况吗?”

    十几个骑兵们一齐点头。

    “记得,记得!”

    思忖了一阵,黄宣还是摇了摇头。

    “铁门关内的守军不是一般山贼马匪,应该与安西军有着极深的渊源,咱们现在距离铁门关已经不足十里,一定已经在他们的侦查范围之内,没准此时就已经出于监视之下,偷袭已经不可能!”

    这句话虽是有些自言自语的成份,但只要稍有头脑的人都听得明白,黄宣居然要强攻铁门关!

    铁门关虽然是西域的一座小小关城,规模和中原的各大险关要隘没法比拟,但终究是武备严密的关城,控扼着龟兹通往焉耆的要道,仅凭这四千多人就想破城,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过,黄宣在沙州军内有绝对的威信,不论河西军的两人还是三千刑徒,都认可了他的决定。

    天将放亮时,黄宣率领着疲惫不堪的沙州军抵达了铁门关外。

    意料之内的,铁门关关城城门紧闭,城头上的*战旗迎风招展,可在此时此刻却显得刺眼和讽刺。

    虽然没看到铁门关内的贼人刀枪相见,有着多年阵战经验的黄宣依旧嗅出了危险的味道,此时在表面上看似平静,但就是在这种平静下,隐藏着重重危险。

    当然,黄宣绝对不会傻到仅以四千余人就冲上去硬碰硬,以铁门关的规模,城内就算驻扎两三千人也绰绰有余,且不说城内是否有这些人,就算仅有三五百人都可以凭借着坚城将四千余沙州军耗得元气大伤。

    “拍几个人去喊话,看看城内如何回应!”

    很快,几个嗓门大的军卒便被派到了前面,向关城内喊话。

    “关城里的人听着,让你们的主将出来对话,若积极配合一切都好商量,否则……”

    话还没喊完,城上便以一阵箭雨回应,其中一名军卒躲闪不及,还被箭矢擦伤了手臂。

    见状如此,黄宣赶紧命人将那几个大嗓门的军卒叫了回来,这个时候最损失不起的就是人。现在的沙州军满打满算都不到五千人了,绝不能在铁门关下做无谓的牺牲。

    箭雨逼退了喊话的沙州军军卒以后,城上也开始了对城下的喊话。

    “城下的人听好了,赶紧夹着尾巴滚蛋,或许还能逃得一命,否则那三百骑兵就是尔等的下场!”

    竟是威胁沙州军赶紧离开。

    沙州军诸将士们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摩拳擦掌,气的要大干一场。虽然从前他们都是刑徒,并无多少凝聚力,可毕竟数月以来经历数千里路途,磕磕绊绊的走到现在,他们之间早就在隐隐之间就建立了一种不易为人察觉的关系。

    黄宣在神武军中身经百战,早就不是出上战场的雏儿了,自然不会惧怕这没有人和威慑力的恐吓。

    “退到三里外安营,造饭休息!”

    这道命令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原本众人都以为一场恶仗就在眼前,谁想到居然要安营造饭了。

    直到此时,众将士才觉得饥肠辘辘,再加上整整一夜未睡急行军,早就疲惫不堪,休息也是他们所愿。

    过了午时以后,突厥部的族人居然追了上来,大致有三五百左右。为首的依然是那日与黄宣交涉的长者。

    “经过部落族人的一致商议,决定助将军平乱,只希望将军来日平定安西以后,一定要善待我们的族人!”

    这个情况倒是意外之喜,与此同时也令黄宣改变了对突厥人的固有看法。在朝野的各类宣传与风言风语中突厥人向来都是以反面形象示人,如今看来,真实情况与之似乎有着不小的出入,能够雪中送炭的人,不管是存着什么理由,都是值得人尊重的。

    于是乎,黄宣罕有的袒露右臂,向天立誓,只要他还活着,力所能及之内,一定善待这一部突厥人。

    得了这个保证以后,突厥长者心下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直言道:

    “铁门关内的守军不到千人,如果将军能够袭破关城,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一定能将他们尽数杀死!”

    突厥长者提出的这个建议当即就遭到了黄宣身边军将的嘲讽。

    “攻破关城如果这么容易,还要关城何用?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说不是,攻城向来都是成百上千的死人,说的轻巧,不如做个示范给俺们看看……”

    好在这些突厥人不通汉话,并不能准确理解这些人的意思,就算通报他们的表情和语气意识到什么,也仅仅是猜测而已。黄宣是懂得突厥语的,便对突厥长者说道:

    “今夜攻城,你得族人勇士们白日间好好休息,随时准备入城厮杀!”

    “入城?”

    突厥长者也是一愣,他的建议只是一种说法,重点在于说明关城内人马并不多。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唐人将军居然当真要强攻关城,而且还是夜间强攻!

    “不可,不可,关城城墙高大,就算被将军攻了下来,对将军也是得不偿失的……”

    对此,黄宣倒是显得气定神闲,似乎很有把握一样。

    按照突厥人的情报,城内既然不到一千人,他们就断然不会出城偷袭,这倒让沙州军可以安安稳稳的休息。不过,黄宣还是不敢轻举大意,布置了一千人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其余三千余人悉数休息,养精蓄锐。

    在此期间,黄宣并没有闲着,而是带着百余骑兵随从沿着铁门关关城附近游走,查勘地形。这一举动不但沙州军内部不明所以,就连关内的贼人都看得一头雾水。

    其间,黄宣还不时下马来,蹲下身子用横刀抠了抠脚下的泥土。这里的土质异于关中,但也绝不是沙地那般松软。临近日落时,他终于带着随从们返回了军营。

    回到军营的第一件事,便是挑选膂力过人的军卒,大致有一千人,分成了五队,分别抵达了距离关城一箭之地以外的地方。

    “挖,外一条通向城底下的地道!”

    挖地道,这也是攻城时惯用的手段,不过对方城防严密,怎么可能乖乖的等着沙州军将地道挖穿呢?

    “测算好距离,挖到城下即止!”

    直到此时此刻,黄宣才将三大车秘密武器拿了出来,掀开掩盖上面厚厚的油纸,里面露出了黑漆漆粉块状东西,有见识的人当即便认出了此为何物。

    “*?”

    黄宣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的确是*。在张掖时,他在接受了周泌的临危之命,却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到张掖武库中任意挑选武器。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在武库内发现了*。

    *这种东西在神武军大举推广之前,仅仅是道人方士的炼丹副产品,装神弄鬼时可以拿出来用用。直到神武军的火器闻名天下之后,各大边镇都有样学样的囤积了不少*,以待不时之需。

    黄宣二话不说就提出来,将所有的*都打包装车,一并带走,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第一千三十二章:牛刀初小试

    从一箭之地开挖,挖到城墙下面,一二百人轮流不停的干活,至少也得半夜的功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黄宣干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年神武军在河东与河南挖洞炸城时早就积累了相当的经验,并且在组建预备学堂时又将这些零散的经验汇总到一起,甚至连各项情况的具体数据都统计的十分详细,就算有不确定的细节,预备学堂的教官们也都在城郊开阔地做了许多实验,以得到第一手的数据。

    黄宣于被征调之前,一直在预备学堂中充任教官,此时此刻以往的诸多经验就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很多人都不理解,甚至是担心,他们这么做真的能在一夜之间攻陷铁门关吗?

    挖地道进城这种事只适用于突袭,一旦被发现,人家只须派少量的军卒守住出口便万事大吉了。可是,黄宣不但安排了上千人挖地道,还布置了两千余人在距离铁门关一箭之地外列阵待战。绵延的火把竟延伸到数里以外,远远的于黑暗中看去,声势竟颇为骇人。实际上,这只是一种攻心战术,多数的火把都是*在地上的,为的只是达到一种虚张声势的效果。铁门关内的贼人如果不亲自到近前查看,是绝难发现的。

    一面秘密的挖掘地道,另一面又大张旗鼓的虚张声势,本该秘密行事的却又大摇大摆的拉开架势,难道还怕铁门关内的贼人们发现不了地道吗?况且,铁门关内的贼人十有七八是安西叛卒,有着十分丰富的作战经验,便有更大的几率发现沙州军挖掘地道的行为。

    黄宣做事很少向部下们解释,他只须部下们依军令行事,一切便会顺利的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正当如火如荼之际,探马急急来报:

    “找到独孤长史了!”

    “太好了!”

    黄宣兴奋的嚷了一声之后,又问道:

    “独孤长史可曾受伤?”

    探马答道:

    “身上的伤不少,应该还不致命!”

    仅此判断,独孤延靖的伤应该不轻,但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便还有恢复的可能。不过,黄宣并没有回去看望独孤延靖,而是命人传令,好生照料他,要全力以赴的救治,务必使其尽快恢复健康。

    之所以不回去,是因为阵前的形势更需要黄宣,按照此前的预估,再有一到两个时辰就会将地道挖掘到城下的指定位置,在这个当口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不过,就算同样是两百人一组的挖掘地道,进度也同样有先有后,其中靠近北面的一组竟然比预期中提前了半个时辰挖到指定位置,经过反复的测量以后,确定无误以后,黄宣下令将*倒进事先准备好的超大号木箱中。

    这种木箱长近一丈,宽有两尺三寸,高不足五尺,之所以做成这种长条形,也是出于挖掘地道难度的考虑,木箱的宽度每增加一尺,地道的宽度就要相应的扩大一尺半,必须得留出足够的余量,可以将木箱经由地道抬到指定位置。而地道扩了一尺半,所耗费的工时也会大大增加,因而综合各方面的因素之下,才有了这种尺寸的箱子。

    名为失毕的突厥长者也在一旁观战,他是黄宣特地邀请来的,此战的目的更是使这些心神散乱的突厥人增强对*的信心。

    失毕看的莫名其妙,早在四十年前他也是突厥部族中数得上的勇士,与草原诸部、吐蕃人包括*都打过仗。独独向黄宣这种攻城的法子却甚为罕见。

    他虽然已经年迈古稀,可性子依旧十分直爽,便毫不讳言的问道:

    “将军既然试图以挖掘地道之法破城,便应该安安静静的尽可能不被发现,因何又这么声势浩大的派了两三千人在那里示威呢?”

    其实,这个疑问也是绝大多数军将的疑问,用这种矛盾的战术攻城,还真是头一遭见过。

    黄宣在谜底解开之前仍旧卖着关子,也不详细解释,只是告诉失毕:

    “这么做必有其意义,稍待片刻,自然便会知晓其中的因由所在!”

    黄宣说的很轻松,以至于失毕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想法,难道是自己多年未曾再上战场已经看不懂年轻人的战术了?不过,几经思考之下,失毕还是想不透其中的关键因由,心中不免有几分失望,这个年轻的唐人将军显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睿智,他今夜的所作所为绝对是愚蠢的。

    该提醒的都已经提醒了,唐人将军不肯听劝告,那就只能等他碰了钉子再说。像这种攻城的办法就算遭遇到失败,死伤也不会过甚,大不了明日等他挫了锐气以后再好好的出谋划策也是不迟的。

    在失毕看来,*这些年的将军已经大不如前,很难再出现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那样的名将了,从这个自负又有几分愚蠢的年轻唐将身上便可见一斑。

    与此同时,失毕也在担心,将全族老幼的生死都托付在这个年轻的唐将身上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只可惜,他别无办法,再更强更多的*进入西域以前,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黄宣当然不知道身边的突厥老人正在暗暗腹诽自己,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炸成的行动上。

    提前将装满了*的长条木箱抬入地道,一点一点的挪到指定的位置。两条手指粗细的火绳从长条木箱处被引出了地道口,之所以如此是为了防止火绳意外熄灭,多一根火绳便等于多一道保险。

    这是一次试爆,最终目的是检验当前的*装量是否足够将铁门关的夯土城墙炸塌。又是小半个时辰的准备之后,一切终于就绪。其它地道不论是否挖掘完毕,其中的军卒悉数奉命撤了出来,这是防止爆炸震榻了地道,将负责挖掘的军卒掩埋在低下。

    两根火绳被火把引燃,绳端咝咝的冒着火星,慢悠悠的向地道内部燃烧过去。

    突厥长者失毕对于眼前的一切都觉得莫名其妙,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将一些黑乎乎的粉块捣碎了装进木箱里,然后又将这个木箱拖进地道,直到两根手指粗细的绳子被点着,向地道内烧去,他依旧不明白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经过了一阵“漫长”的等待,失毕忽然发觉脚下轻微的颤动了一下,紧接着这种颤动愈发猛烈,闷雷一样的声音似乎从地下传了过来。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边的黑暗遮挡了他的视线,他试图看清楚远处发生了什么,但却一无所获。不过,依稀可以听到从远传来了时断时续的惨嚎和咒骂声。

    一定发生了什么,那闷雷一样的声音或许就是在地道里发出来的。

    黄宣不理会失毕内心的疑惑和惊讶,一面命人查看其余各地道的受损情况,一面用临时打造出的简易石砲投掷出数枚火霹雳。火霹雳是用火油等易燃物制成,虽然从河西到安西的材料有限,但还是制作成了一些。

    火霹雳落在关城城墙附近便立即燃起了熊熊的火舌。火光一起,黑暗立刻被驱散,铁门关的城墙登时在映照下显露了出来,失毕还来不及为这种凭空起火的怪东西惊奇,便赫然发现原本完好的铁门关城墙竟然有一处坍塌了。

    至此,失毕终于明白了此前所见的一切,并非那年轻的唐将愚蠢,而是自己的见识已经远远的落伍了,他的胸膛里发出了沉闷的叹息声。

    经过清点之后,同时挖掘的地道只有一条靠近爆炸点的塌了一块,看情形是用不上了,其他的一切完好。

    在火霹雳的火油等易燃物燃烧完之前,沙州军的探马尽可能的观察着城上的反应,他们显然没有出城反击的迹象,而是在第一时间对坍塌受损的那一小段城墙进行修补。一排排的木架子被抬到了上面,用来当做抵挡步卒的障碍物。

    能够这么快的反应过来,并娴熟的处置坍塌的城墙,足以见得城内是有着相当经验的军卒。

    黄宣静静的等着,等着其它几条地道准备完毕,一齐爆炸所产生的效果远将非这次试爆可及,一旦爆炸成功,便是铁门关内贼人的死期了。

    “传令,列阵步骑做好准备,一旦爆炸成功便是攻城之时!”

    军令以极快的速度传了下去,等待半夜的将士们早就急不可耐,刚才的一幕已经解释了所有,士气也在那一刻空前的高涨。

    非但如此,各队的队正还不忘为本队的军卒鼓着气。

    “城内贼人不满千,只要城墙塌了,诸君冲进去就是砍瓜切菜……”

    其间,关城内派出了一些探马,但很快就被负责警戒的沙州军驱赶了回去,城墙上试图以箭矢掩护,奈何天黑如墨,其作用微乎其微。

    小半个时辰之后,东方天际已经隐隐泛白,所有的准备皆已就绪,随着一声尖利而又长长的鸣笛,十几根火绳同时被点燃,咝咝的冒着火星在黑暗中缓缓的前进着……

第一千三十三章:阴云仍密布

    轰隆隆!

    此起彼伏的闷响与震颤的大地就像天神的启示一般,铁门关在瑟瑟的抖着,大片大片的城墙随之垮塌,随着战鼓与号角的声声高涨,早就急不可耐的沙州军呜嗷着冲了上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边的太阳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冉冉升起,为苍茫的大地扑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数千沙州军将士不费吹灰之力就沿着垮塌的土堆登上了城墙。他们在关城上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有半数以上的守军被垮塌的土方埋在了下面,侥幸活下来的也早就被吓破了胆,夺路而逃。

    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骇人场面,就算再勇敢的人也会为之胆寒,更何况许多人并不单纯的认为城墙在隆隆闷响之后的垮塌是人力所为,一定有鬼神之力在看不见的地方。

    也正因为如此,沙州军登上了铁门关关城以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抵抗,按照计划,最先上城的将士还是夺取了城门,并将 城门四敞大开,聚集在城外的军卒也呼喝着一拥而入,接下来就是几乎一边倒的屠杀,凡是拿着武器敢于抵挡在沙州军面前的人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击杀。

    这种“屠杀”持续了半个上午,在午时之前,铁门关城内的街道已经被基本肃清,黄宣便带着百余随从进入了关城。

    进关的第一件事,他便提审了被抓获的俘虏,其中一个叫房兴的行军司马是特别关注的对象,在独孤延靖的口中,正是这个姓房的家伙暗算了他们,并因为此人而损失了百余条性命。

    黄宣打量了几眼那个叫房兴的行军司马,看样子此人颇有些读书人的气质,也算得上马军,下马文,只可惜,为甚要参与针对朝廷的叛乱呢?

    “你就是房兴?”

    “正是!”

    “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是在造反,朝廷也不会放过你们?”

    才问出了这句话,黄宣就后悔了,这么不疼不痒的话有什么用呢?房兴这种人只要参与造反那就是铁了心,岂是几句话就能吓到的?果不其然,房兴冷笑了数声,情绪也不甚激动,只有些无奈的说道:

    “历来都是成王败寇,房某既然成了败军之将落在你的手中,便听凭处置,也休再多言,从房某的口中一定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语气虽然平淡,可其中却透着异于常人的坚定。对这种人,黄宣自问也没有办法令其就范,若是用刑也并非不可,但他历来敬重这种有担当的人,用刑也仅仅是平白的侮辱了壮士,除此之外或许便一无所获。

    不过,黄宣也无意处死房兴,他决定将此人押回长安,交由朝廷处置,或许还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也未可知。

    清点了铁门关内被俘的叛卒,大致有数百人,除此之外还有数百具尸体,这就是铁门关内的全部人马。

    生俘的叛卒算不得什么,令黄宣大喜过望的是,铁门关内居然囤积着足够数万人撑持三五月之久的粮食,而对于只有五千人的沙州军而言,便是一个吃一年也吃不完的天文数字。

    独孤延靖的外伤很多,但都是些皮外伤,经过伤医的细心诊治包扎以后,他连一天都不愿意在军榻上多躺,便强撑着来见黄宣。

    在他的脑子里一直有着诸多疑问,焉耆被焚毁,铁门关遇袭,包括那个叫房兴的行军司马都透着种种怪异。

    “若说安西军的胡人不知有朝廷,不知有君父也实属正常,他们从小便是在草原上厮杀惯了,投靠大唐也是择强而依,但像房兴却绝非此类人,究竟是什么驱使着他谋叛与朝廷?”

    黄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尝试着猜测:

    “莫非有人拿捏住了他的软处?”

    独孤延靖断然摇头。

    “以房兴此人,绝不至于如此,就算有人以其父母相要挟,怕也未必会谋叛朝廷,究其根源,还是在隐秘处有着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说着话,独孤延靖脚下一空,差点失去了平衡,多亏黄宣手疾一把扶住了他,才不至于摔倒。

    独孤延靖站稳了身形,有些无奈的苦笑着。

    “我这身体挨了那么多刀都不曾有一刀致命,这是老天的眷顾,本来没什么好怨的,可在这最紧关节要的时刻,又是我最无法接受的!”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双手隐隐用着力,似乎不甘心被伤痛束缚住了身体。黄宣赶紧拦住了这有些愚蠢的举动。

    “皮外伤好得快,十天半月便可恢复大半,再上战场也不是难事,如果在受伤之初伤口反复崩裂,就容易导致迁延不愈,到那时才要命呢!”

    黄宣不是吓唬他,他在神武军中与安禄山、史思明叛军厮杀多年,有着无数的阵战经验,也有着数不清的受伤经历。几乎每一次受伤都不比独孤延靖这次更轻,但总是比预想中更早的恢复。但有那些对伤病不适应的,频频因为过度用力而迸裂了伤口,久而久之反复之下,伤口居然大半年都没有痊愈。

    见黄宣说的郑重严肃,独孤延靖果然不敢在随便用力,他当然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

    黄宣又趁热打铁。

    “养伤最好的方式就是卧床,避免行动不慎而撕裂了伤口,总得伤口初步愈合之后在出来……”

    正说话间,黄宣远远的便瞧见了急吼吼而来的突厥长者失毕。他低声对独孤延靖道:

    “此人是那支突厥残部的首领,名为失毕,看样子也是有些出身的人物,说不定当年也是草原上翅诧风云的人物!”

    独孤延靖的脸上又浮现起了贵戚子弟独有的骄傲。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突厥人既然受天命横行草原,那么也就有盛极而衰的一天,突厥作鸟兽散之后,覆巢下又怎么能有完卵呢?失毕如果真是贵族之后,能平安的活到现在,也是他的福分了!”

    他的话语里更多的透着一种莫名的悲悯,看起来好像是在悲悯突厥老者身后的悲催往事,倒不如说是在自伤身世。

    失毕走的很快,黄宣与独孤延靖也就说了两三句话,他便来到了二人面前。

    “我的族人又联系到了一些在战乱中失散的部落,上马控弦之士至少也有千人,不知将军可愿意收留?”

    这个结果出乎黄宣所料,他以为失毕此来或许是要为他的族人要一些粮食,想不到竟是带来了上千精兵。

    突厥人全民皆兵,所有的男丁,闲时放牧,战时打仗,这一部突厥人能有一千战兵,算上老幼妇孺其规模至少也得五六千人。

    如果在攻克铁门关之前,黄宣一定会犹豫,不是他不想要这些可以上马控弦的甲士,而是他没有这么多粮食供给。

    现在的情形又大不相同了,铁门关内囤积着的粮食就算一万人也能供应大半年左右,这边是他的底气。

    有了底气,黄宣最担心的还是龟兹。他在房兴的口中没能榨出有用的消息,余者俘虏大多是字都不识一个的本地兵,其中绝大多数要么是一两代人都是居住在安西的刑徒,要么便压根出身于本地的杂胡,对于房兴背后的人也都知之不详,唯一算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房兴的背后的确有一伙神秘的人马,看起来都是精锐,至于人马的具体数目又知之不详了。

    夺得铁门关以后,黄宣并不打算倾巢离开,至少也得留下五百人来把守,毕竟关内还囤积着意外得到的大批粮食。但是,也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昨夜的炸城为了稳妥,在多点同时引爆*,因而关城的东面受损也极为严重,就算修复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不过,修复也有快和慢的法子,慢工出细活的道理谁都知道,可黄宣现在最缺的也是时间,所以就得用最快的方法达成可以接受的修复效果。

    贵戚出身的三千刑徒从前都是些饱食终日的纨绔子弟,虽然机缘之下被编入 了边军,但骨子里还是那些纨绔,身上并没有一技之长可以凭借。反倒是由河西补充的两千人中有很多从前都是木工和泥瓦匠,便有人提出来可以用木头在垮塌关墙的废墟上打造作骨架,然后以灰泥填满缝隙。

    黄宣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便命人先尝试着做个样子,只要强度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便以此做权宜之计。

    大约一个下午,在垮塌的城墙废墟上便有一小段木骨泥皮的城墙拔地而起,如果有不明真相的人远远看去,几乎可以假乱真。

    一名工匠出身的队正跟在黄宣身后反复的介绍着:

    “这种修复方法虽然快,但比不得夯土筑墙,时间稍久一点,便会有朽烂的危险,还有,假如攻城贼兵以冲车冲撞,也极有可能将城墙撞坏……”

    对于黄宣而言,只要这种浮皮潦草的修复能够坚持个一年半载就算胜利,至于往后如何重新修复,那时朝廷的事情,他现在只想着怎么能最大限度的保证铁门关内粮食的安全。

    “按照这个进度,最快几日可以修复?”

    “至少也要七日光景……”

第一千三十四章:遭遇遣唐使

    一场细细的春雨连绵了三日三夜,关中大地变得湿漉漉、油汪汪,这都昭示着今年终于不会是大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支车队自东向西沿着泥泞的官道向长安而来,扈从的马队骑兵都披着遮雨的斗笠,但连天的水汽早就浸透了他们所有的衣衫。

    马车内,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锦袍男人皱眉挪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在狭窄的车厢里坐久了,这种感觉比上刑还难受。

    “严君,再有十里便到了长安,是否现在城外的驿站歇息一夜再进城?”

    马车外传来的骑兵的征询之声。之所以称其为严君,是因为他的秩级并未确定,严格来说此时的他并不算朝廷官员。严庄长吁了口气,自打车队进入潼关以后,就是连天的细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才一两天功夫便觉得车内外,浑身上下无一处干爽地方,潮湿和微寒让人并不舒服。

    不过,严庄也很清楚,这种连绵的细雨,一下就是几天,对于马上就要播种的关中而言,确确实实比油还珍贵。经历了连续四年的大旱以后,关中大地终于要有个丰收之年了

    这是不是昭示了什么呢?儒家提倡天人感应,天子无道会惹来上天的震怒而施加灾祸于人间,反之如果上位者有德,上天也会感念其德行为人间降下福祉。

    去岁,秦晋带领着神武军杀回了长安,除了赶走了为祸一时的吐蕃人以外 ,更控制了李亨父子,成为把持朝廷的第一权臣。这场春雨对于刚刚掌权的秦晋而言,实在是一场及时雨啊。

    “严君,严君?今日是否在驿站投宿?”

    车厢外的护兵得不到回应,一连唤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不,进城去,到城里住下,如果时间还赶得及!”

    “时间赶得及,不过要加快些速度,严君在车内会感觉颠簸!”

    “无妨,走吧!”

    严庄这一路上颠簸了上千里,自然也不差最后这十里地,急着到长安去,也好嗅一嗅城里的气息究竟如何。

    正思忖间,外面忽然起了一阵骚乱,出于多年的死生经历,严庄陡得紧张起来,但他马上又意识到,这是在神武军控制的关中腹地,距离长安不过十里距离,怎么会有兵祸发生呢?

    “外面发生了何事?”

    他虽然不是朝廷有秩级的官吏,但在神武军中的地位仍旧比较特殊,作为秦晋特地关照过人,得到了比较好的照顾。

    “几个乞丐,拦路乞讨食!”

    严庄应了一声,交代护兵们分发一些食物,将乞丐打发走,眼看着就到长安了,他还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马车停下来以后,过了一刻钟都不曾重新起行,他耐不住性子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斜斜的细雨打在身上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如果这场雨刚刚开始,对于人而言也算的惬意。可连续几日夜的不停,让人从里到外都倍感潮湿难耐。

    严庄舒展了一下手脚,并不打算走上前去查看护兵们如何打发走乞丐,而是远远的望了几眼。护兵和乞丐交涉的声音也时高时低,有一两句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登时便引得他竖起了耳朵。

    客卿,遣唐使之类的字眼显然不是乞丐能够知道的,

    念及此,严庄脚下加快了速度,向那几个乞丐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看,却见他们与寻常乞丐并不相似,并无卑躬屈膝之意,眉宇间反而还与关中河南的居民有着不小的差异。

    其中一个身量矮胖的大胡子还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显然不是汉人。

    “你们是遣唐使?”

    矮胖大胡子见严庄的举止气度便知道不是寻常人,虽然穿着普通的锦袍,并无官员肤色,可能够驱使骑兵的,绝非一般人。

    “禀明公,下走乃遣唐使藤原清河!”

    严庄心下了然,原来是倭国人。唐朝在开元天宝年间,国势达到极盛,非但陆上的番邦,就算海外四夷也纷纷遣使到长安来。倭国就是个极为热衷长安文化的过度,据说是个很小的岛国,陆上面积加起来怕也只相当于几个郡的规模。

    在藤原清河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清瘦的中年人,看起来这群衣衫褴褛的遣唐使似乎以此人为首。

    严庄的目光刚刚落到那清瘦之人身上,便立即得到了回应。只见那清瘦之人赶紧拉住了矮胖的藤原清河,上前一揖到地。

    “遣唐使、客卿阿倍仲麻吕,拜见明公!”

    明公只是对上位者的一种笼统叫法,在不知道对方具体身份的时候,如此称呼既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也不会得罪人。

    严庄有种感觉,这个自称阿倍仲麻吕的人很聪明,但不知他么又是如何沦落到这般地步的,无论遣唐使抑或客卿,都会得到朝廷极高规格的接待,依照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他马上便恍然,关中从天宝十五年和至德三年遭受了两次兵祸,别说遣唐使,就算贵戚宗室之家也是历劫无数的。

    “贵使从何处来,**何处去啊?”

    阿倍仲麻吕叹了口气,显得很是伤感。

    “下走自天宝十四载辞别天子欲返回母国,不想在海上遭遇大风浪,竟被吹到了安南之南的海岸上,满船百余人被当地土人杀得大半,我等历尽千难万险,重新回到关中时,也仅剩下了这十几个人……”

    说话间,他身陷的眼窝里已经溢满了眼泪,这的确是个令人难过的故事。严庄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只在嘴上安慰了几句,便继续问着问题。

    “贵国距离辽东或山东很近,贵使为何会被大风浪吹到安南去呢?”

    严庄也算是知晓地理的人,无论从辽东或者山东乘船,都不可能被吹到安南去,如果这个叫阿倍仲麻吕的人无法解释清楚,那么谎言背后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细雨淅淅沥沥的逐渐有些大了,严庄烦躁的抹了把脸上的水渍。阿倍仲麻吕的回答也很从容,让他找不到一丝破绽。

    “我等取道扬州,邀请了延光寺的鉴真法师一同东渡……”

    鉴真法师的名号但凡有心向佛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听说过,严庄向佛更多过于向儒,便失声道:

    “如此说鉴真法师也,也已经罹难了?”

    “不……”

    阿倍仲麻吕摇了摇头,有些哽咽的答道:

    “在扬州出海时,共有三条大海船,鉴真法师并未与下走同船,遇到大风浪时,下走的船与另外两条船失去了联络,鉴真法师自有佛祖庇护,此时定已经安然抵达了……”

    在严庄看来,这显然是阿倍仲麻吕一厢情愿的想法,海上不比陆地,一旦遇到了大风浪,无论多大的海船,都只会像浮萍树叶一样根本就很难有幸免的可能。

    在了解了这几个落难的遣唐使底细之后,严庄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便让胡兵善待他们,分给他们几匹马,也让他们省省脚力,毕竟还有不足十里便到长安了。

    安排妥当之后,阿倍仲麻吕并没有离开,而是有些局促的站在严庄面前。

    严庄觉得有异,便问道:

    “贵使还有要事?”

    阿倍仲麻吕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下,好半晌才涨红着脸道:

    “明公可否为藤原提供一辆马车?他的脚底板已经烂透了……”

    “原来是这事,好说,就让他到我的车上去吧,正好一个人也是无聊的紧,贵使不妨也同车吧……”

    很明显,在阿倍仲麻吕的认知中,严庄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大方,一时间如释重负。

    “多谢明公关照,下走感激不尽!”

    严庄倒觉得此人也算直爽,并不虚伪做作,如果换了汉人,怕是明明想要还得故作矜持的推辞一番,直到对方屡屡相邀,才会做出盛情难却的模样“勉为其难”。

    严庄笑道:

    “举手之劳,走,贵使与某同车说话去!”

    狭窄的车厢里坐进了三个人,立时就显得拥挤不堪,甚至相互间可以感觉到呼吸而带出的风与气味。严庄率先干笑了一阵,问道:

    “贵使抵达长安以后可有打算啊?”

    阿倍仲麻吕有些黯然。

    “此次出海遇险也许是上天的启示,下走已经做好了老死长安的准备!”

    这时,严庄才注意到,那个矮胖的藤原清河果然赤着双脚,就算沾满了污泥,也依稀可见其脚上溃烂的创口。

    “风浪不过是巧合,贵使也不必灰心,总有机会回去的!”

    落叶归根在中原大地早就根深蒂固,心同此理,严庄自然也觉得让这个遣唐使客死他乡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便随口安慰了一句。

    原本很是容易激动的藤原清河居然自打上了车之后就不再说一句话,严庄暗想,这人一定是得了那个请受遣唐使的叮嘱,否则怎么可能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呢?

    “天下战乱并未止息,朝廷也在用人之际,如果贵使肯留下来,必定会得到朝廷的重用,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呢,就算无法返回故土,能够青史留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一千三十五章:严庄表心迹

    “明公所言,实我所愿也!”

    阿倍仲麻吕笑的有些苦涩,但口中还是附和了严庄的话,不过在严庄看来,这也许并非是口是心非的逢迎,而是他确确实实在归家无望之下做出的无奈的决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贵使不必悲观,而今百废待举,正是我辈一展所长的时候,何不乘此机会追求功名利禄呢?”

    忽然,严庄发现自己说的多了,他自身尚且不能对未来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又如何劝说别人呢?于是乎, 他很快便闭目养神,不再多说一句话。顿时,狭窄的车厢内气氛略显尴尬。

    车马急赶路,严庄一行人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了长安。长安的城防对于他们这种明显的外来者还是很严格的,所有人不论身份地位,必须一律下车接受盘查。严庄在车旁舒展了一下手脚,也大口的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两位倭国遣唐使的身上的确狼狈,味道也很不好闻。

    上一次来长安,还是十年前,严庄回想起这十年间的身份骤变,不禁感慨连连。安禄山的宰相固然权倾朝野,可好景南长远,安禄山得了重病,下肢溃烂,眼睛瞎掉,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敢于造反的边将节帅才在自我禁锢中失去了一切权柄,终至被儿子和宦官勾结之下而惨死。

    现在唯有投靠秦晋才是出路,因而在起行之前,严庄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一定要向秦晋剖白心迹,表明立场,拥秦代李或许就是他赖以翻身的四字真言。但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想,却不能逢人就讲,须知言多必失,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也必须谋定而后动。

    “长安,我终于又回来了!”

    忽然,一阵带着些许凄惨的呼号让行人纷纷侧目,就连严庄都忍不住望过去,却见阿倍仲麻吕跪在了城门下,郑重一拜。

    严庄心道:倭国人就是矫情,任何人历尽劫难都会心有感概,又何必这么惺惺作态呢?

    不过,他对阿倍仲麻吕这个倭国人的印象还不错,自然也就可以容忍此人身上的些许矫情。他来到阿倍仲麻吕身侧,此人消瘦的肩膀在有节奏的抖着,显然在激动之下情绪有些难以自持。

    “既然已经安然抵达京师,你我便在此别过吧,料想日后也必有相见之日!”

    阿倍仲麻吕拱手郑重施礼道:

    “诚如明公所言……”

    骑兵马队在通过了城门吏的检验之后,迅速进入了长安城。长安以日落时的鼓声作为关城门标准,只要鼓声一响,就算他们通过了检验,也只能等到明天天亮才能进城,是以他们急急进了长安也是不想在城外多耽搁一夜。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严庄甚至还没有住进馆驿便在第一时间去拜见了秦晋。

    秦晋对严庄的到来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也很符合他对严庄此人一贯评价。像严庄这种人,只善于谋人,而不会谋事,大体上用其搞争权夺利的斗争是一把好手,但如果将其摆在不合适的位置上,就很可能坏事。

    “一路舟车劳顿,严相公辛苦!”

    本来严庄已经落座,又惊得马上弹了起来,连忙摆着手道:

    “不,不,可不敢再称相公,小人乃戴罪之身,若蒙大夫宽恕已经是三生有幸,又何敢再奢望其他呢?”

    秦晋满意的点点头,别管这种态度是否出自于严庄的真心,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严庄希望出来做一些事,而不想就此成为一只闲云野鹤。

    然则,用人之道在于张弛有度,如果不吊他几日,倒让严庄觉得一切得来的过于容易。

    “来一次长安不易,先歇息几日,散散心再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秦某个人可以保证,准定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严庄暗暗有些失望,急着赶来表忠心,却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心里实在不是滋味。然则,他也不是个轻易露出内心真实想法的人,只规规矩矩的谢道:

    “承蒙大夫厚爱,小人并无要求!”

    从洛阳到长安,经过漫长的几千里,严庄已经想的很清楚,将自己的心态也摆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是以,不论秦晋如何好言抚慰,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态度,看起来眼睛里似乎一直都是波澜不惊。

    经历了数年的斗争以后,秦晋也对官场上的这些谋人之人有着明确的认识,城府深那是标配,满口谎言还面不改色同样也是标配。倒不是他瞧不上严庄这种人,只是和这种人打交道须得时时刻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对方算计了。

    严庄也很识趣,见秦晋对自己的兴趣不大,便起身告退。

    “严相公慢一步!”

    秦晋忽然叫住了他,严庄的心脏一阵狂跳,以为秦晋还有什么事交代,却见秦晋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天青色的瓷罐递过来。

    “这是今岁蜀中送来的新茶,清香回味,口感特异,尝尝鲜!”

    秦晋有个嗜好,缝人便喜欢送上一罐清茶,如此数年下来,随着他的地位节节攀升,在权威效应之下模仿清茶之风也一日胜过一日,尤其是在仅仅带领神武军携大胜之威入长安,并掌握了朝局以后,人人更以品尝清茶为荣。

    不过,这一罐寻常官吏难求的茶叶却让严庄很是失望,他所希望的是做官任事,于吃喝一道则完全提不起兴趣。

    看着严庄略显失落萧索的背影,秦晋展眉一笑,此人早已经入其彀中。

    很快,军吏送来了当日由密探搜集整理的情报。其中大都是些平平无奇的消息,只有一则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阿倍仲麻吕?”

    这个名字他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原本这些遣唐使是没有资格被记录在密探情报之上的。完全是因为此公与严庄同车而来,而严庄又是反正的叛臣,自然在严密的监控之下。

    不过,区区遣唐使而已,秦晋并不甚在意。但他马上又想了起来,此人不正是曾与鉴真一同东渡的那个阿倍仲麻吕吗?可按照史料上的记载,他不是应该在天宝十四载就乘船返回了日本吗?怎么直到至德四载还滞留于长安呢?

    秦晋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现在正好有些时间,不妨便见一见此人。

    长安驿馆,阿倍仲麻吕被驿吏推搡着向外撵。

    “哪里来的乞丐?既没官凭,也无照身,平白就冒充来使,岂是欺我大唐无人了?”

    自打长安陷落与吐蕃人之手后,长安官民的心态也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比如这驿吏,他就对那些番邦外国的来使充满了浓浓的敌意,原因无它,只因他的族人子弟在陷城时十之七八都死在了乱军之中,让他如何能对这些番邦外国的使者有好脸色呢?

    “我的确是遣唐使,文书官凭在海难中都已经遗失了,礼部尚书与我是知交,不妨请……”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役吏粗暴的打断。

    “还礼部尚书?我还说认识当朝相公呢,赶紧滚蛋,否则便召巡城军卒以军法处置!”

    此时长安的治安工作虽然大部分都已经交还给了京兆府,但神武军始终没有放松对长安城内的巡查,但凡有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予以扑灭。一次陷城对长安带来的不良影响直至此时也没有完全消除,而且长安历来都是各方势力深耕交错之地,就算神武军现在以武力和绝对的威权掌控了朝局,一样会有心怀不满者时时刻刻在暗中窥伺着机会,希冀于一次政变就将整个天都翻过来。

    秦晋在长安曾经历过数次政变,也深知政变对于这座帝国中枢的大城而言,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为了防患于未然,严加整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阿倍仲麻吕对现如今长安的情形似乎并不怎么了解,他依然习惯性的认为天子依旧高高在上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挑战他的权威与地位。

    “大唐皇帝陛下待我也如上宾,你不过是个役吏,这么无礼就不怕被朝廷律令治罪吗?”

    驿吏受到质问反而笑了。

    “真是笑话,你这乞丐也是胡搅蛮缠,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凭据,驿馆又凭甚收留你呢?至于无礼和治罪之说,不就更是无稽之谈吗?”

    “我可以为他的身份作证,的确是倭国遣唐使!”

    驿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却是个陌生的锦袍中年男人,看气度也是非富即贵。但是,这个锦袍男人并没有仗势压人的意图,反而让仆从客气的递上了证明身份的凭证。

    “我与这位遣唐使同路进长安,他们本来与鉴真法师乘船东渡倭国,奈何遇上了海难,虽然九死一生却是命不该绝,还请驿吏高抬贵手如何?”

    同时,严庄的仆从又极为隐蔽的将一叠金叶子塞进了驿吏的腰中,驿吏明显的挣扎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禁不住诱惑,此前强硬的态度也登时软化下来。

第一千三十六章:危机露真容

    驿吏弯着腰向严庄行礼,然后转向阿倍仲麻吕时又昂起了身子,用一种很是厌恶的语气冷冷说道:

    “既然有人关照,今日就不刁难你了,你们自称遣唐使,我也权当是真的,但丑话却须说在前面,至多三日,若不能到礼部去补齐了身份凭据,可别怪驿馆公事公办!”

    如此,驿吏已经给足了严庄脸面,严庄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冲着驿吏虚拱一拱手,便道阿倍仲麻吕面前,低声道:

    “贵使若无事,不妨与我品一品长安城中新近流行的清茶,这可是秦大夫送的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驿吏的眉毛挑了挑,看官凭他只以为此人也就是个外来的郡守一级人物,却想不到竟然与秦大夫还有交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能够得秦大夫赠送一罐清茶,这分量可不轻啊。

    由此,驿吏也暗暗上了心,吩咐人一定要对这位锦袍的贵客好生相待,同时也打消了为难那倭国使者的念头。虽然他还是恨透了这些番邦外国之人,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楚的,如果因为刁难番邦使者而开罪了这个贵客,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阿倍仲麻吕虽然对严庄的印象不怎么好,但人家几次三番的施恩解围,总不好拒绝,便恭敬从命。

    一壶清茶转瞬间便冲泡而成,一股淡淡的倾向随着氤氲的水汽缭绕上升,引得阿倍仲麻吕口渴连连。当然,这其中更多的不仅仅是口渴,他对这种新颖,简单而又不失本色的冲泡之法大感兴趣。

    一盏茶下肚,腹中登时温热宜人,身上的凉气已经被驱散了大半,再喝第二盏时,严庄却从旁嘿嘿的笑了起来。

    “贵使,这清茶讲求的小口抿,品味无穷,若是都这般鲸吞牛饮,可不是暴殄天物了吗?”

    如果换做在朝的官员 ,听到严庄这番略带调侃的话就算不翻脸,也一定记恨于心,而阿倍仲麻吕却爽快一笑,将茶盏顿在案上,歉然道:

    “明公见谅,下走这一路上无时不饥渴,一碗清茶虽香,此时下肚却只为果腹,若再喝第三晚,便可细细品尝了!”

    闻言,严庄大笑。

    “贵使直爽人,好,就再喝第三碗!”

    不过,很快他们的话题也由清茶转到了时势。

    “贵使由南而北,说说南边的情况如何?是否因为中原的叛乱而渐显离心离德呢?”

    西南诸夷一直是像块牛皮癣般折磨着朝廷,天宝年间杨国忠曾领兵征讨,却大败而回。现在朝廷乱成了这个模样,想必那些西南夷也早就蠢蠢欲动了吧。

    阿倍仲麻吕沉思了一阵,才缓缓道:

    “安南地方倒还稳定,只是再往北时,有不少郡守会断绝交通,隔绝使者,不知其用意究竟如何!”

    严庄不置可否,心中却明镜似的,看来西南诸夷的情形倒还好,阿倍仲麻吕语焉不详的安南向北应该是东南地方,当地的汉人郡守看来已经是一个个蠢蠢欲动,难道都想效仿秦末的南越王赵佗吗?那他们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现在不是秦末,东南、西南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比得上赵佗。

    其实,这些事本不该是他操心的,一个赋闲的降臣,能够善终就已经是幸运了,如果在奢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不是有些过于贪心了?

    然则,严庄在潜意识中认为,秦晋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并非出自真心,而是一种试探,先抑后扬是用人的基本手段,只有如此才会让人知道官爵地位得来不易,才会更加珍惜,更加懂得感恩。

    比起朝廷上原本就有的官员,倒是他们这些降臣更没有包袱,不会在天子和储君以及秦晋三者之间摇摆,若想安然便只有站在秦晋身边这一条路。少了那些选择,反而会相对的忠心。

    至于这个倭国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严庄只是出于内心的感受在与之交往,相对的就少了许多功利意图。事实上,一个遣唐使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的重用,此前在车厢内的那些话也仅仅是安慰而已。

    闲谈中,严庄也了解了阿倍仲麻吕等人北上沿途的艰险和不易,能够活着抵达关中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不过,阿倍仲麻吕又说出了一件更加令人震惊的见闻。

    原来,阿倍仲麻吕在去岁深秋就已经抵达了关中,倒霉的却是恰逢吐蕃人攻陷了长安,为了躲避战乱,便由陇右而逃往河西,直到今年开春以后才由河西动身返回长安,而就是河西到长安的这段路上,他们遭受了这几年以来最大的危机,几乎因此而丧命,虽然后来总算保住了性命,但随身的财物和官凭却都是没能保住。

    “下走在河西时就曾听过风传,河西与安西将要大乱,不知明公可曾听到过?”

    不等严庄回答,阿倍仲麻吕又自顾自的说道:

    “看到关中一片祥和,并无动兵迹象,我也就放心了,大唐经历了太多的战乱,如果仍旧要继续下去,这苦难何时才是个头呢?”

    阿倍仲麻吕的话让严庄心下一动,他以自己多年来养成的敏锐嗅觉发现,神武军上下的确是笼罩着一股淡淡的不安,此前一直觉得这是错觉,现在看来并非无因。

    严庄压低了声音。

    “贵使的意思,安西与河西会发生叛乱?”

    阿倍仲麻吕犹豫了再三,还是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听说,听说是废太子到了河西,不少人都打算拥其复位呢……”

    “这,这……贵使所言可有凭据?”

    登时,严庄的面色剧变,整个人也腾地长身而起,不管不顾的大声发问。

    阿倍仲麻吕倒被严庄的激动举止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答道:

    “下走在河西有一位旧识,寄居其间隐约听到了一些传闻,都是传闻,若要证据却是没有,但,但空穴未必无风……”

    “走随我去见秦大夫!”

    话还没说完,严庄一把拉住阿倍仲麻吕的衣袖,百年向外走。

    刚出门,两人正好撞上了神武军的两名军吏,他们奉了秦晋之命,来请倭国遣唐使。

    至此,那位曾经刁难过阿倍仲麻吕的驿吏心中暗暗庆幸,多亏了没有狠狠的为难此人,否则现在怕是要追悔莫及了。

    区区驿吏,就算再仇视番邦外国之人,在权力面前也心甘情愿的低下了头,再与阿倍仲麻吕说话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生怕对方有一点不满意。

    阿倍仲麻吕觉得这驿吏对自己前倨后恭也是人之常情,并不以为忤,反而还与从前一般的低调客气。

    坐在秦晋的会客厅中,已经是晚饭光景,一盘盘的羊肉烤饼被端了上来。这里没有那些花式繁多的菜肴,由于神武军厉行节俭,羊肉大兵就算彻头彻尾的大吃一顿了。

    实话说,阿倍仲麻吕在逃亡的路上就没怎么吃过饱饭,就算吃了饱饭,也都是粟米野菜,果腹有余却滋味不足。羊肉是新鲜烤好的,外焦里嫩的皮肉仅仅看上一眼就令人垂涎不已,烤饼亦是小麦精磨成粉而做成,比起口感欠佳的粟米饭当然要好吃的多了。

    阿倍仲麻吕甩开了腮帮子左右开弓,一手大饼,一手羊肉,连续吃了八张大饼,才算给空空的肚腹打了个底。

    秦晋也是惊异于阿倍仲麻吕的饭量,但他并没有责备这位番邦外国来的遣唐使,只笑呵呵的看着。此人倒也算性情,并不作伪,比起那些虚头虚脑的朝廷官吏,可是个不在意人言的直爽人了。

    但是,这可把一旁的严庄急坏了,秦晋一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句“吃饭不谈公事”便将他堵了回去,现在厅中的场面是,一个人安静的坐着,另一个人狼吞虎咽,还有一个抓耳挠腮,坐立不宁。

    这个抓耳挠腮,坐立不宁的自然就是严庄了。

    好在秦晋发现了严庄的不安情绪,便问道:

    “严公可有话要说?”

    严庄现在已经不是伪燕的宰相,如果再以相公称呼恐怕会遭人非议,所以在他的官职为定之前,秦晋还是改口笼统的称之为严公。

    严庄等的就是这句话,登时便将自己所有的揣测和推断都说了出来。

    河西与安西必有乱局,而这乱局与逃亡失踪的废太子不无关系!

    顿时,秦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安西的乱局他只单纯的认为是边地与异族之间的矛盾,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前所想的那么简单。据情报显示,废太子李豫于吐蕃人进击关中之前在与张皇后的争斗中落败,后来趁机逃亡陇右,此后关中长安失陷于吐蕃之手,废太子李豫也就此不知所踪。

    如果当真像阿倍仲麻吕所听到的传言那般,不但安西会危险,恐怕就连河西都会出现问题。一旦河西与安西从背部先出现问题,那些虎视眈眈的外番势力必然会插一脚进来,这一插手,问题便复杂了,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消耗巨费的战争。

    意识到这些,秦晋终于也坐不住了……

第一千三十七章:履新京兆尹

    厅中的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紧张,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盯着秦晋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与举止中猜测他的想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他们在秦晋的脸上看到的,除了淡然,还是淡然,尽管秦晋的心中也是有些焦虑了,但多年来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在这个时候还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对付部下的揣测与刺探。

    秦晋深知不可将内心的任何想法尽数诉说于部下,否则将是给自己找不同。他的目光逐渐停在了阿倍仲麻吕的身上,他在揣测着有此人所带来的消息的真伪。

    神武军的密探虽然在河西还很薄弱,但倘若有市井间的传言声称废太子有意兴风作浪,这么重要的消息密探们不可能听不到,也不可能听到了还当做没事情发生。

    那么,阿倍仲麻吕的消息是从何而来呢?他忽然意识到,阿倍仲麻吕声称在河西有故交,而这个故交又收留了他,那么这所谓的传闻,莫非是他在故交家中所听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其中的内情就很值得人玩味了,有极大可能这消息就是出自于阿倍仲麻吕的那位故交。

    出于谨慎起见,秦晋并没有深入的进行讯问,反而虚应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命人将这位遣唐使送回驿馆。不过,他将严庄留下了下来。直到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秦晋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遣唐使的底细,你直到多少?”

    “底细?”

    看到秦晋阴沉的表情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严庄猛然警觉起来,仅仅愣怔了一下,马上就想透了其中的关窍。

    “莫非,莫非秦大夫怀疑阿倍仲麻吕也参与进了某乱之事中?”

    “不,如果他参与了,就不会回来,也不会将消息透露给你!”

    秦晋摇着头,否定了严庄的疑问,但严庄的疑问却越多了。

    “既然他没参与,又得知了内情,他那位故交又岂能轻易的将人放走?阿倍仲麻吕如此所谓,岂非又出卖了那位故交?”

    所有的疑团都围绕着阿倍仲麻吕,他的动机和目的,一直是让严庄头疼的问题。最终,他一拍脑门,带着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情说道:

    “有没有这种可能,你我都想复杂了,阿倍仲麻吕的动机和目的并不重要,此时他已经人在长安,便在神武军密探的严密监视之下。当务之急是着手调查阿倍仲麻吕在河西的那位故交,只要将这所谓的故交揪出来,便可以顺藤摸瓜。”

    顺藤摸瓜的确是个好办法,秦晋也觉得此事可以秘密调查,在有具体结果之前,不宜过分声张,甚至连政事堂都不宜知道。凡是过手政事堂的公事都没有办法保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处理寻常庶务的除了一干吏员以外还有着数量更为庞大的流外官,也就是令史和书令史。

    这么庞大的官员群体,鱼龙混杂,身份背景也不可能都在掌握之中。

    “这件事还就由严公密查,不过总还要兼着名正言顺的差事才行!”

    这句话让严庄的眼睛一亮,很显然,秦晋早就为他物色好了位置。

    “京兆尹,李光弼本来拟将出任河西节度使,京兆尹的差事已经准备交与合适的人选,而今严公来京述职,正是恰逢其时!”

    闻言,严庄愣住了,他自然没奢望过能够进入政事堂,可还是没想到,秦晋对自己竟是这般的信重。京兆尹的秩级为从三品下,已经可以和宰相相当,手中的事权更是寻常官吏所不及的。可以说,京兆尹历来由能臣干吏充任,资质稍差一点的即便强行扶上位,也只会坏事。

    “下吏顶不辱使命!”

    除此之外,严庄不会做更多的表态,至于那些阿谀谄媚的话,他更加不会说,说这种话得分对象,比如秦晋此等人,从来不看说的什么,只看做的什么,只要把交代下的差事干好了,比说一千句,一万句阿玉奉承的话都管用。

    “切记此事须得秘密,长安城表面看着已经风平浪静,实则各方势力依旧暗藏在各个角落中,朝中官员也很难分得清他们与什么人还有交集。”

    秦晋所想的还要深一些,那些密谋之人既然有意在河西与安西搞事情,最终目的还是要箭指长安,一场政变很可能在暗中隐隐的酝酿着着。

    虽然秦晋没有明言,但严庄还是心领神会。

    “大夫之意,朝中或许会生变?”

    秦晋无言,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此时在想的是李光弼的去处,此人服从于现实政治态势,但却向来同情李亨父子,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已经不适宜派往河西任节度使,看来要重新安排去处了。

    直到他感觉到了来自严庄异样的目光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便道:

    “防患于未然,固然好,可如果当真有人在密谋,不妨让他们闹的动静大一些,范围也广一些!”

    耍弄权术向来是严庄的拿手好戏,他当然知道秦晋如此欲擒故纵的意图,这一招可谓狠辣至极。

    看来秦大夫要将那些潜藏的危险一朝铲除以绝后患。

    如此暗暗想着,在严庄的心里,秦晋的形象则更偏向于狠辣阴鸷一面了,此前的形象竟在不知不觉中被逐渐颠覆。

    严庄自问有着半生官场经历阅人无数,可以一眼看透一个人,包括安禄山、史思明这种当世枭雄都不例外,偏偏秦晋就是个例外,即便与之对面而坐,倾心而谈,也永远都猜不透他内心中真正的想法和意图。

    次日一早,严庄便在驿馆中接到了政事堂的公文,即日起与李光弼进行公事交割,正式履任京兆尹。

    自打夏元吉入主政事堂以后,一扫官场上浮躁拖沓习气,但凡公务,必然分出轻重缓急几类,最快的急务,甚至还具体规定了午时之前完成或是日落之前完成。

    关于严庄的任命于一早就定了下来,显然是夏元吉亲自督办的,而能得夏元吉亲自督办,十之七八是有秦大夫的敦促。严庄刚来长安,不了解朝中内情,而驿馆的驿吏虽然秩级卑微,却这些事情谙熟于心,登时更是对他毕恭毕敬。

    京兆尹是宰相的左右手,事权集中,京畿范围之内的任何事无不可以插手,如果巴结的好了,说不定就时来运转了呢。

    因此,驿吏几乎将全驿馆的人都调动了起来,伺候这位难得居住在驿馆中的高官。因为但凡高官,都在长安城中置有产业,就算没有产业,也有的是人抢着巴结安排,根本轮不到驿住宿于驿馆之中。

    很显然,这位严大尹入京极为低调,抑或是京中的官员们根本就不知道此人即将出任京兆尹,否则那些利害相关的一众官员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驿吏的想法大致是不差的,严庄接到公文,尚未准备好车马,驿馆外便已经有了动静,最先赶到的是京兆少尹元一枕。以元一枕的资历和出身,不论哪方面都还不够格做这个京兆尹,但是前一任京兆少尹张骥在任内出了大事,被夺职下狱,而京兆府的庶务甚多,政事堂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还是没有从朝廷上调人补任京兆少尹,而是在京兆府的官吏中破格提拔任用。

    如此,元一枕便似捡了大便宜一样,当上了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京兆少尹。

    元一枕的寒门出身,使他不可能在朝廷上得到门阀世族的认可,因而只能极尽所能的巴结与之出身同为寒门的官吏。一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在政事堂的眼线那里得知了新一任京兆尹即将履任的消息。

    因此,元一枕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车马,甚至连接风洗尘的筵席都一并安排妥当,只等着政事堂的官吏传达公文以后便正式将新任大尹接回京兆府官署。

    “下吏京兆府少尹元一枕拜见大尹!下吏知悉大尹履新,特来驿馆守候相迎!”

    严庄也是做过“大燕宰相”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如此明显的巴结呢?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严庄对京兆府的人事一无所知,既不好过分亲近,也不能得罪和疏远。

    然则,在严庄看来,这位京兆府少尹也做的有些过份了,毕竟在交接之前李光弼还是名义上的京兆尹,如此大张旗鼓的抢着巴结信任大尹,也太让前任脸上无光了。

    深谙官场阴阳规则的严庄自然不会乘坐元一枕安排好的车马,这么做只会使他在履任之前就先得罪了人。

    “有劳少尹费心,严某现在尚未与李大尹交割,也未曾履任,实在不好乘坐京兆府的车马招摇过市……”

    “这,这……车马都已经备好了,大尹就算尚未交割,出任京兆尹不也,也是板上钉钉……”

    在来之前,元一枕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严庄会婉言拒绝乘坐京兆府的车马,偏偏人家寻得借口还光明正大,一丁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一时间,他愣在当场,显得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一千三十八章:巴结反成拙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离任的与接任的都不能过于急切,否则前者就会让人诟病不负责任,后者也会被人耻笑成为了升官而不知谦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无论李光弼离任,抑或是严庄接任,都要做足了样子。

    就算严庄不在乎京兆府内的人际关系,也不会乘坐元一枕安排的车马赴任。如果这么做,恐怕在被人耻笑之余还会被添上一条吃相难看。婉言回绝了元一枕,他暗暗苦笑着:此人本来是为了巴结,却哪里想得到,所谓的巴结很可能就会葬送了上官的官声,如果深究起来,此人不是蠢的离谱,便是得了旁人的授意,阴谋陷害于他。

    但是,严庄此番来到长安是提着一口气的,朝廷上的政治斗争他不想瞎搅合,惟愿将秦大夫交办的这第一桩差事做的完美无缺。至于其他的蝇营狗苟,只要没人主动冲上来坏事,又何必理会呢?

    念及此处,严庄的又渐渐平和了,他甚至连元一枕的意图都不愿意深究。此人虽然看起来蠢的过人,但能够再关系复杂的京兆府以一介寒门子弟而升任京兆少尹,仅凭这一点就绝非愚蠢之人。

    在转过身的一刹那,严庄又回过头来,笑着说道:

    “元少尹外边凉,进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连绵的阴雨,即使是仲春时节也凉的难以耐受,冬季的皮裘等厚重衣裳此时也穿不得,一身内外衣袍只一阵风就能吹得透心凉。元一枕被新任上官拒绝以后,心里便凉的和这鬼天气一样,但严庄的一句话立即就像三月的春风,弄的他浑身生暖。

    “下吏,下吏能与大尹共饮……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严庄并没有搞差别待遇,招待元一枕的也是秦晋送给他的清茶。有些时候,这清茶未必适合当世之人的口味,但只因为赠送之人的地位非比寻常,拿出来招待人则更显隆而重之。

    “这是秦大夫昨日赠予严某的清茶,来来,喝上一口尝尝,味道比之茶粉蒸煮的茶汤如何……”

    严庄稍显絮叨,缓缓到来,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但落在元一枕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惊雷一般。现如今的长安城,秦晋是比天子都要权重的人物,能够得秦晋亲自赠予清茶,仅仅这份殊荣就足够在人前显赫的了。

    一念及此,元一枕赶紧捧起面前的茶盏,大口便灌了下去,岂料盏中清茶乃刚刚以开水冲泡的,立时就烫的嘴里嘴外火辣辣的疼,但苦于在上官面前不能失态,就只好强忍着咽了下去。

    这番作态自然看在了严庄的眼里,心中暗觉好笑,清茶一杯,慢慢品尝,才是正理。

    不过,对于元一枕而言,品茶不是他所求,而是喝道了秦大夫亲手赠送的清茶,这份荣耀才是使之激动万分的。

    “好茶,好茶啊!此生有幸饮得秦大夫所赠清茶,便是立时就死了也值得!”

    闻言,严庄哈哈大笑,继而又收敛了笑声,询问着:

    “少尹今日来的匆忙,一定还没用过早饭吧?”

    这等嘘寒问暖是元一枕此前不曾有过的待遇,尤其这嘘寒问暖还是来自于上官,元一枕登时激动而又兴奋的答道:

    “为迎接大尹,下吏,下吏就算一天不吃饭也没甚关系!”

    严庄点了点头,又道: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不行啊,不妨就在严某这里吃一些,垫一垫饥!”

    如此,更使元一枕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来给严庄磕上三个响头以表答自己的心意。

    一番做作之后,严庄这才说道:

    “并未严某不给少尹这个脸面,实在是严某此时将履任而未履任,身份尴尬,不好贸然乘坐公府车马……”

    说到此处,严庄顿了顿,又语重心长的道:

    “实话说吧,严某的地位在长安很是尴尬,行事说话都不得不谨慎小心,所以今日之事,还望少尹不要记挂在心上!”

    这一番开诚布公的话虽然是在拒绝好意作解释,但听在元一枕的耳朵里,则更是感动不已。严庄身为上官,能够如此坦诚,不正见得对自己的信重吗?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并非信重的表现,但能够做足了姿态,也是一种重视啊!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元一枕的心境由忐忑而失望,又由失望而兴奋,激动。

    “大尹放心,但有吩咐和安排,下吏准定戒心尽力,又何来怨愤之心呢?”

    “好,好,少尹明白也省了严某再费力解释,不过,话到此处,严某还真有一桩事要托付给少尹。”

    登时,元一枕坐直了身子,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严庄,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少尹也知道,严某由外官而京官,对京兆府的官吏一概不知,还烦请少尹详述一番,如何?”

    元一枕也没想到,这位新任京兆尹居然直接的令人如此吃惊,他虽然有意巴结,但能够毫无芥蒂的询问京兆府复杂的人事关系,也未免交浅言深了。但是,交浅言深,也有交浅言深的好处。

    他正要倾力结交这位新任上官,正好便可以借着交浅言深的当口取得对方的信任。

    “大尹既有所命,下吏安敢不从……”

    其实,京兆府的关系于张骥倒台下狱之后就不那么复杂了,一些大有背景的人突然发现,京兆府很可能会成为各方势力倾轧的中心焦点,是以但凡有些背景和能力的,都打点关系纷纷调走,留下来的也是全些想走而不能的。

    现在连京兆尹李光弼都被调走了,可以想见,京兆府是个绝对留不住人的地方。也就是说,但凡有所进步的人,都不会再次久留。元一枕在此之前,不止一次的寻找门路,或是主动上门求拜,希冀与调离京兆府,哪怕降一级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就是这个要求对他而言居然也和登天一般的困难,求告的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的严词拒绝,有甚者还出言羞辱一番。不过,元一枕本就是低层小吏一步步爬上来的,端的就是看人脸色的这碗饭,如今成了京兆少尹也就成了脸皮最厚的京兆少尹。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一枕才如此猴急的赶来巴结严庄。只可惜,严庄并不受他的那一套,但严庄的确需要人手,看起来还算听话的元一枕自然就成了没有选择的选择。

    元一枕向来最擅长抓住这种机会,他已经意识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机会将比接任京兆少尹时还要重要,一定不能错过了。以他并不怎么见长的直觉判断,严庄的身份绝不同于李光弼,李光弼在当今朝中是公认的同情李亨父子,以秦大夫的深谋远虑自然不可能让这种人继续坐在京兆府的位置上,外调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不过,从政事堂传来的消息,李光弼即将履任河西节度大使,这就超出了元一枕的理解范围。河西节度大使历来十分重要,但凡坐镇的节度使,均是朝廷最信得过的人,李光弼恐怕不合适。

    但现在并无正是公文,一切也只是从政事堂里传出来的风声而已,在那一纸盖着宰相大印的公文昭示之前,任何事都是有可能改变的。

    元一枕将自己所熟知的各方关系简明扼要的讲诉了一番之后,严庄便稍稍吁了口气。看来,京兆府在朝臣的眼中已经成了至祸之地,恨不得都逃得远远地。但是,惟其如此,才给了他机会,给了他入朝为官的机会。

    从“大燕”的宰相到唐朝的京兆尹,有如此离奇经历者,恐怕由古至今也是不多见的。

    “入京之后,秦大夫忧心忡忡,严某心惊不已,京师治安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少尹可知道?”

    “这……这,这从何说起呢?”

    元一枕的脑袋里本来全都是人事斗争和各种复杂的关系,严庄冷不防的冒出一句话来,他立时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从何说起?”

    严庄冷笑了一声。

    “长安宵小不曾有一刻消停过,他们没有一天,没有一时不在暗中窥伺着,窥伺着可以天翻地覆的机会。严某当此之时,接掌京兆府,便是要整治这些宵小鼠辈!”

    ……

    屋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元一枕忽然发现,自己急吼吼的巴结,很可能是一头撞进了火坑里,想要退,却是退不出去了。他在底层为吏二十载,靠的就是左右逢源,量不得罪,无论哪一方得势,哪一方失势,从来都不做那些落井下石的事,甚至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对落难之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也正是凭借着圆滑世故的手段,才一步步有了今日的机会。

    只可惜,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严庄居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初次见面交浅言深也就算了,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信息吐露出来,元一枕害怕了,退缩了,但他知道此时自己的处境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在这个当口有一星半点的犹豫,恐怕今日之行便由巴结变成了自去灭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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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