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九章:巧妇难为炊
第五琦早早的等着秦晋,不仅打算说服他推行新钱,还要改革盐铁税法,由市税转为官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要这两条得以实施,朝廷的岁入就算难以恢复从前的规模,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只是在奇怪,秦大夫为什么对新钱如此的抵触呢?虽然秦大夫口中说着还要考虑考虑,但分明就是不以为然,又不想直接拒绝,给他留了足够的面子。对于这一点第五琦还是很感激的,秦大夫年轻却不气盛,在细节上心思也很是细腻,十分注重身边人的心里感受。这种行事风格与以往的权臣大大不同,无论从前的李辅国,还是后来的杨国忠,包括李辅国和鱼朝恩这种大宦官算在内,哪一个不是喜怒无常,时时发威呢?
“下吏建议的新钱之法,不知大夫考虑的如何了?眼看着到了年终岁尾,今年的租庸调运抵京师的还不及去岁的七成,照此发展下去朝廷很快就要面对无米之炊的境地了。”
第五琦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从天宝十五年开始,租庸调经历了断崖式的下跌,天宝十三载的极盛时期,朝廷岁入远远超过一千万贯,可从至德元年至今,岁入呈逐年下滑的趋势,到今年收入府库中的也才三百万贯出头。
然则,朝廷现在百废待举,还要在河北继续用兵,养兵练兵,都花费甚巨,这个窟窿连填都填不满,从长安克复以来,就连支付在京官员的俸禄都已经成了问题。
这些问题,第五琦相信秦大夫也是知道的,夏元吉也曾不止一次的提及过这些困难,但是,秦大夫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就是迟迟不下定决心,他在担心什么呢?
第五琦试图找到秦晋反对新钱法的原因,但却一无所获,为了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他很快又将主意打到而来盐铁上。
“除了新钱法,下吏以为盐铁乃朝廷命脉,若收归官办,不仅能保证府库充盈,还会杜绝那些……”
提到盐铁官办,秦晋登时眼前一亮,这种东西官办有官办的好处和弊端,市营也有市营的好处和弊端,然则,以目下看来,官办可以增加府库收入,应该是利大于弊的。所以,他不等第五琦将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说完,便点头道:
“盐铁官办之事,你可以仔细列出计划,经研究之后,如果可行,实施便是。”
“啊 ?”
第五琦愣住了,由于新钱法在秦晋那里碰了大钉子,导致他对这盐铁官办之法也不抱太大希望,可秦晋却出人意料的一口答应,以至于他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
“大夫之意,可是答应了?”
他又确认的问了一遍。秦晋答道:
“盐铁官办,虽然最终还是要着落在百姓的头上,但综合来看,应当是利大于弊,只要有可行的计划,自然可以随时实施。”
终于在秦晋这里得了一句切实的承诺,第五琦很是兴奋,又试探的问道:
“敢问大夫,新钱法……”
一提到新钱法,秦晋还是委婉的表示,尚在考虑之中。秦晋见第五琦满脸的不甘心,便决定与之探讨一番。
“新钱之法的初衷是好的,但你可曾想过么,只增加少量的铜便要抵上数十倍的面值……”秦晋忽然觉得这么说可能不够直接,便有换了种说法,“开元通宝每文重二铢四丝,其中铜七铅三,你现在只打算增加一成的铜来铸造新钱,以一当五十钱……可曾想过百姓们会遭遇到何种困难吗?朝廷用这种新钱去换他们的旧钱,一钱便可换五十钱,又与抢钱何异?长此下去,米价必然飞涨,到那时,你这新钱不但解决不了朝廷府库的危机,恐怕还有更大的危机会因此而出现啊……”
“这……”
新钱换旧钱是第五琦的盘算,这样可以不用加税就从百姓手中挤出一大笔钱来,可在秦大夫的口中似乎这么做会导致更严重的问题,他在短时间内是想不透其中的因由,然而出于对秦晋的信服,他觉得既然有这种担忧,可能就不无道理吧!
说实话,在此之前,第五琦是认为财货之事并非秦晋所擅长,如果对钱制改革过多的干涉,未必是件好事。但从他今日的分析来看,又似乎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因为秦大夫也能说出一套听起来很有些意思的道理,虽然其中的因果关系一时间难于理解,但最终还是打消了继续劝说的念头。
“既然大夫对铸造新钱还有疑虑,那便暂且搁置就是,只是府库的燃眉之急实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眼看着就到了年关,官员的俸禄如果不能按时发放,恐怕对人心将极为不利……”
秦晋思忖了一阵,官员俸禄的确是个不能忽视的问题,正所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更何况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仅仅是刚刚夺权的御史大夫呢?
“官员的俸禄一文都不能少,这一点不容置疑,不过如何发放俸禄,还是可以有许多商量的余地……”
第五琦不明白秦晋的话中之意,由于他在进入了政事堂以后就专门户部的运转,是以极为关心这些问题,大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说穿了还是想让秦晋给户部弄点钱,以解决燃眉之急。
秦晋的手里虽然掌握着百万贯钱,但那是要投入到教育改革上的,一文钱都不能挪用,一旦挪用了再想从别的地方挤出来这笔钱那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你看这样如何,以朝廷的名义发债,号召富户权贵们购买,利钱么,就按市价的高标准施行,债期可以分为数年不等,只要到期便可如数兑换……”
这也是有病乱投医,秦晋想到了债券这种东西,以国家的财政作为担保发行债券,向国民借钱,总比明目张胆的搜刮要好得多了吧?至少有借有还,不会过于难看了。
但是,秦晋说完这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很难实现的,若在盛世之时,发行所谓的债券难度并不大,只要找几个有地位有威望的带头购买债券,再辅之一大量的宣传,跟风者自然会如云而至。
如果是乱世,情形又另当别论了,朝廷上的当权者一年数变,尤其是长安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无论官民都已经对朝廷的信心将至了最低,怎么能使官民放心的将钱借给朝廷呢?
万一哪天再出点什么难以预料的意外,朝廷再不认这笔帐,那可就是亏的血本无归。将心比心,秦晋自问若是换了自己也绝不会拿出大把的真金白银来购买这种连废纸都不如的债券。
“大夫此计甚妙!下吏敬服不已!”
第五琦的反应却出了奇的兴奋,仿佛看到了大把的金钱就在眼前一样。秦晋摇头笑道:
“想法虽好,实施却大有难度。”
第五琦又道:
“既然有朝廷作担保,又何难之有呢?如果大夫信得过下吏,此事便交由下吏去办,下吏肯定能从那些肥的流油的富贵人家手里借到钱!”
秦晋当即一拍大腿。
“好,便交由你去做!”
第五琦的确是个颇有些能力的人,秦晋见他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便将此事交给了他。
“下吏这就回去谋划一番,有了具体章程再向大夫汇报。”
很快,第五琦兴高采烈的去了,夏元吉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他刚刚对秦晋与第五琦两个人的对话懵懵懂懂,实在插不上嘴。
“第五琦的能力也算出众,就怕他急功近利,坏了大夫的名声。”
夏元吉这当然不是在给第五琦穿小鞋,以他对第五琦的了解,此人做事常常不按常理和规矩,急功近利之下做出来的事,十件里往往有八件是出格的,如果不提醒一下秦晋,就怕事后万一引来埋怨就不好了。
对此,秦晋倒不甚担心,反正最终具体的决定权还在他手中,如果第五琦拟定的章程过于激进,便搁置就是。另外,他也实在很是好奇,这个人究竟能用什么办法使那些富户权贵么乖乖的掏钱购买债券呢?
“无妨,先试试看,府库里一文钱都不剩了,否则又拿什么给官员们发放俸禄呢?”
夏元吉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他的建议。
“大夫莫不如提倡节俭,以身作则,那些官员们有几个敢说不字?”
在夏元吉看来,与其让大家都往外掏钱,不如所有人都不发放俸禄,这样处置,或许怨言还会小了不少。
其实,这个办法秦晋也不是没有想过,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一季的俸禄发放不了,下一季总要补上的,一样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实在补不齐,就只能一个月拖一个月。到头来把官员们拖得怨声载道,情况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最好的办法就是可持续发展的,发行债券的事第五琦如果能捣鼓成了,府库将会有大笔的钱入帐,刨除了日常开支,完全可以以钱生钱,一旦能够收支平衡,自然也就不怕钱还不上了。
第九百八十章:兴办新学校
“先看看第五琦能不能将发行债券的事办成,如果不行,再另想办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件事上,秦晋的口风很紧,没有半点可商量的余地。他可以放手让夏元吉去整肃朝廷风气,任意处置有问题的官员,但是涉及到财政上的问题,他还是不敢放手让这些不顾后果的人瞎折腾。
毕竟史书上记载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第五琦的新钱法搞的危机深重,这种饮鸩止渴的悲剧,秦晋绝对不希望它重现。
“第五琦还要负责盐铁官办,夏相公以为让他用什么名义去办这个差事合适呢?”
“他本就是户部侍郎又判度支,而今再以宰相头衔去兼任诸道盐铁转运使,便会有足够的职权了。”
对于朝廷的官制和一些旧有的规则,秦晋毕竟了解的不如夏元吉,这些名目上的事情,也只有夏元吉这种在朝廷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官场老油条才摆弄的明明白白。
“好,就按照夏相公的意思,让第五琦再兼任诸道盐铁转运使!”
盐铁转运使的权力虽然不大,但却是个肥的不能再肥的缺,现在让第五琦管理诸道的盐铁转运,就等于将金山银山交在了他啊的手中。回到中军帅堂以后,他就将这些事与前来汇报办学事宜的章杰商议了几句。
章杰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第五琦这个人并非君子,一旦放手给他大权,可能会做出一些损公肥私的事情来。
对此,秦晋只得叹了口气。
“君子未必就是能吏,反之,能吏也未必是君子,不管怎样,只要能办好差事,又管他是不是君子呢?假若办不好,或是办砸了,自有国法约束着……”
秦晋说的已经很委婉了,如果第五琦果真有负所托,做出了后果极为严重的事情,他也不会手下留情,刽子手的刀血快着呢!
尽管如此委婉,章杰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杀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希望第五相公不要辜负了大夫的信任!”
章杰说话时觉得很别扭,秦晋出于低调的原因不肯再晋升官爵品秩,现在仅以御史大夫的本官就领导着政事堂诸位相公,这在开国以来也是绝无仅有的了。
紧接着,章杰又说起了办学诸事,他所负责的不仅仅是一个神武军预备学堂,由朝廷出资办学,招收预备学生,以作为科举取士的人才储备,本意是好的,但民间却并不了解其中的根由,许多人是持着怀疑,甚至是防备的态度的,尤其是世家大族更对此抱有着深深的戒心。
比起这些问题来,更大的难题是缺少足够德高望重之人的坐镇。如果都是这些新近崛起的官员在操持诸多事宜,最终的号召力也就仅限于此了。
章杰提出的这个问题是秦晋之前所忽略了的,从前他只认为有了钱,一切就可以顺理成章,现在看来远不是那么一回事,所谓师资师资,应当一个都不能少。
“朝中赋闲的老臣有许多,若能择合适人选自当予以重用!”
章杰叹道:
“老臣虽多,德高望重的却是凤毛麟角啊!”
他这么说是比较委婉的,真实原因则是赋闲的老臣里绝大多数都是对秦晋心怀怨言的,就算有些人不曾表露过,也很难站在秦晋一边。秦晋要办学,自然是希望入学的士子们成为他忠实的拥趸,如果让一个对秦晋心怀不满的人管理学生,恐怕便事与愿违了。
“除了老臣的人选以外,下吏以为既然要设立学校,朝廷也应该相应的设立机构,本来国子监是最合适不过的,但国子监中多是贵族子弟,早就烂透了,风气也糜烂不堪,如果让士子们进入国子监,只会让老鼠屎臭了一整锅粥!”
章杰对国子监是抱有怨念的,这种地方大抵相当于汉代的太学,原本是为天子招揽人才,培养人才之用。不过到了现如今,已经成了贵族子弟们混吃混喝的地方,无非是多了个国子监学生的身份可以给自己脸上贴一层金。
秦晋对此也有些耳闻,便道:
“看来还得在国子监之外另设机构,带领新学风气才是!”
“下吏建议,将现有国子监的名头摘除,让新学士子们的汇集之所当起国子监之名!”
秦晋摇了摇头。
“这样太麻烦了,既然国子监早就被纨绔子弟们搞臭了名声,不如就让他继续臭下去,新学士子们可以另设机构,另起名字!”
章杰的脑子十分活络,马上就顺着秦晋的话说道:
“古之尧舜为教化百姓而设成均,大夫既有意让新学士子们担当梁柱重任,不如便教成均监!”
“大好!”
秦晋对这些表面文章向来不怎么在意,但章杰想的也的确周到,成均监其名既有寓意,又暗合了世人崇古的风气,的确再合适不过!
忽然,秦晋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一个合适的人物。
“有了,若由此人判成均监再合适不过!”
“大夫属意何人?”
“房琯。”
“竟然是他……”
听到了房琯之名,章杰忍不住说了一句,然后又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低下头去。
房琯做过政事堂的宰相,又曾领兵攻打洛阳,算得上是出将入相的典型,在威望和资历上绝对够格判成均监了。只可惜他率领的东征大军一败涂地,全军覆没,半世英名也在那一役付之东流。当然,如果没有房琯的失败,秦晋和神武军现在恐怕也还没有崛起的机会,可能依旧在长安周旋于天子与大臣们之间,勾心斗角呢。
“房相公的确是合适的人选,只是……”
章杰并不了解房琯在河南的所作所为,在他的印象里,房琯与那些被强制赋闲的老臣们没有什么区别,对秦晋的态度也都是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果将此人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就怕秦晋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然则,房琯因为兵败获罪,本来已经是必死的了,多亏秦晋的力保才幸免一丝,如果此人能知恩图报,也不是不可能。
秦晋既然认为房琯比较合适判成均监,就自有他的考量。首先,房琯并不是崔涣那种一根筋的人,对于功业的渴望还是远远超过了崔涣这种人所坚守的东西。而秦晋恰恰可以给他实现功业的机会,正所谓两利则和,此人淡然也就没有站在对立面的理由了。
“是时候将房琯从洛阳召回了!”
两人正商议时,外面有军吏急急的赶了进来。
“禀大夫,李辅国已经被解送到京了!”
“谁?”
不仅章杰,就连秦晋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没想到李辅国这么快就被活捉,而且已经押送到了长安。
“是死是活?”
秦晋现在关心此人究竟是死是活,还有更深层的考虑,如果是活的,就可以将李辅国再一次当做长安官民们泄愤的出口。
首先,宦官的名声的确历来不好,再加上李辅国在长安当权的三年间,就没做过什么好事,虽然不曾向鱼朝恩那么明目张胆的大肆残杀政敌,可被他迫害过的人数量同样也不少,恨不得致其于死地的人没有上万也得有数千。
“将李辅国带到帅堂来。”
秦晋想见一见被活捉以后的李辅国,章杰则马上劝阻道:
“大夫不必再见此贼,甚至可以对他不闻不问,全部交给有司处理,该杀便杀,该罚便罚!”
他劝秦晋不要见李辅国,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秦晋和李辅国两个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长安和灵武之间的博弈,朝臣们此前可都看在眼里。现在李辅国成了阶下囚,如果秦晋少有举止不当,就坑能落下个挟嫌报复,气量狭小的名声。
对某些人而言,这种名声无关痛痒,大可以不在乎。但以章杰看来,对秦晋却重要的不能再重要了,因为秦晋绝不会止步于权臣,若要再有进步,则必须时时爱惜自身的羽毛,名声上再不能多添任何一点瑕疵。
秦晋也马上意识到了章杰的用意,便又下令:
“将李辅国移交给京兆府,由京兆尹李光弼亲自负责审讯!”
李光弼这个京兆尹的地位一直很尴尬,作为傀儡天子李承宏提拔起来的官员,一直被神武军系的官员排挤在外,但秦晋却知道李光弼在此前是受了杜乾运的劝说才答应下来投靠李承宏的。此人之所以肯于牺牲名节,所为的还是其心中坚信的大义。这种人可以不计名利,秦晋当然也不能做那种卸磨杀驴的事情,因此尽管不断有人向夏元吉弹劾他,他始终都不同意夏元吉免掉李光弼的京兆尹之职。
夏元吉早就盯着京兆尹的位置垂涎三尺,朝廷以往有不成文的规矩,当宰相之首的必须要把京兆尹的人选掌握在手中,只有如此才会名副其实。在世人看来,是秦晋对李光弼宽宏大量的提供了保护,可此人却不知感恩,竟屡屡针对了一些神武军中触犯临时条例的将士。
因此,由李光弼作为主审官,的确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第九百八十一章:安西起波澜
一场大雪掩盖了长安城内所有的狼狈,太阳已经早早露出了头,但解除宵禁的钟声却迟迟没有响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宽敞的街道上空荡无人,只偶尔有一队队神武军士卒匆匆走过,赶往指定地点交接换防。
这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间段,只要宵禁解除,蛰伏了一夜的人们就会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走出家门,整座城也就顿时苏醒过来。永兴坊外大街上,一队骑兵急急驰过,与城内巡防军卒的鲜衣怒马不同,这些人满身的尘土,胡子拉碴,许多人的衣甲上甚至还有已经发黑的血渍。
“郑兄弟不必着急,这个时辰秦大夫刚刚歇息,不如先回家中洗漱洗漱,换身干净衣服,歇息一阵,再来也不迟啊……”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邋遢道袍的道人,正是被秦晋留置在岐州等地彻底肃清吐蕃残敌的清虚子。现在岐州各地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清虚子便奉调返回长安,谁知在半路上又遇到了避难在外的郑显礼。
郑显礼作为最早追随秦晋的老人之一,一直任着军器监丞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差使。恰恰也正因为此,在历次你死我活的内斗中,竟没人将他当做一回事,是以也就无惊无险的撑持了三四年之久。
当然,秦晋让郑显礼任军器监丞绝不是投闲置散,而是军器监负责武器督造,神武军的战斗力又与火器直接挂钩,只有不断的将火器进行改进而尽速生产,才能使得神武军的战斗力提升得到保证。
除此之外,秦晋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在至德元年时,就把武器配给的权力争取到了,所以郑显礼还兼判兵部库部司郎中。
神武军在武器分配上从来没有受到过刁难,也都归功在郑显礼的身上。
这种情况直到至德三年的秋天,也就是数月之前,也就是长安陷落才发生了改变。郑显礼和李辅国一众人合并在一起,护着天子李亨离开了长安。后来又经过了一系列的内讧,郑显礼被李辅国迫离了天子身边,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大山里躲藏,静待时机。
最近,郑显礼才听说了长安克复的消息,因而便带着身边为数不多的随从赶回长安,恰巧在路上就遇到了清虚子。两人虽然不是很熟络,但在路上却颇聊得来。
清虚子得意洋洋的讲诉了神武军是如何利用吐蕃内部的矛盾将二十万人打的土崩瓦解。郑显礼听罢,不由得啧啧连声,秦大夫现在用兵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阵战之上,以少胜多,以弱盛强,以计用智才是出神入化的根本啊!
一路无惊无险的抵达长安,多亏有清虚子的通关凭文,这才在宵禁解除之前进入了长安。长安日出开城门,日落关城门,与宵禁的时间并不完全重合。郑显礼急着见到秦晋,是以纵马疾驰,清虚子劝他先休息一阵再去自然是好意。
郑显礼却道:
“真人不知郑某心中情绪,到了长安,哪里还有耐性去洗漱睡觉了?直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大夫!”
清虚子知道秦晋的作息习惯,从来都是深夜处置公务,直到鸡鸣日出才睡下,一日只睡不到三个时辰,不到日上三竿是绝不会起来的。
别人不知道郑显礼在秦晋心中的位置有多重要,清虚子却是知道的。清虚子掌管火器营,与之打的交道不算少,当然清楚军器监与秦晋的关系。
“好吧,谁让你我一见如故呢,贫道这就陪着你去见秦大夫!”
果如清虚子所料,秦晋刚刚躺下睡着,就被军吏轻轻的唤醒。
“大夫,军器监丞郑显礼求见。”
“谁?”
秦晋睡得迷糊,一时间没听清楚,那军吏就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听清楚了,一骨碌从军榻上坐了起来,甚至连鞋都没顾得上穿,便踩在了冰凉的地上。
“快,快请到这里来见我!”
秦晋甚少在安寝的私人地方接见官员,那军吏心下一愣,又赶忙退了出去,不多时,粗重而又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郑兄这几日都去了何处?我翻遍了长安城也没寻到半点踪迹。”
实际上,秦晋在进入长安城以后,第一时间就得知了郑显礼失踪的消息,而且郑显礼在长安城中虽然置办了宅院,却并没有娶妻生子,别人不知道,秦晋却是知道的,郑显礼人过中年,始终都不考虑成家的问题,是时刻都做好了逃难的准备。也是因为如此,郑显礼失踪了,秦晋想找个可以补偿的人都找不到。
至于郑显礼因何做如此想法,还不是因为神武军与天子之间的矛盾?
现在得知郑显礼并未死,秦晋很高兴,从新安起兵开始,一直跟着他的人不多了,当年与其一同出生入死的陈千里早就成了陌路之人,唯有始终默默无闻的郑显礼。
“长安陷落时,护着天子离开,后来李辅国觉得我碍事,屡屡为难,所幸就一走了之,反正我也不待见那手脚都动弹不得的天子。”
郑显礼在这几个月里没少吃苦,只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些经历,便转而道:
“现在关中局势已经底定,军器监也应该有更合适的人选,总让我这个阵战厮杀的汉子耽搁着,唯恐坏了事,不如让我到阵前去,杀他几个叛贼,也痛快痛快,这几年在长安城可憋得嘴里能淡出鸟来!”
对于郑显礼这个带兵打仗的人,秦晋早就想好了用在何处,却没想到他如此的急躁。
“如今局势底定,郑兄弟也该考虑考虑传宗接代的问题了,一旦上阵就是刀口舔血,如果总是这般孑然一身,秦某看着也于心不忍啊!”
郑显礼呵呵一笑,满不在乎道:
“不怕秦大夫笑话,俺在阵前厮杀惯了,若成了家,便有了拖累,哪里还能痛快厮杀了!”
话虽如此说,秦晋眼能看不出他眼睛里的渴望呢?
“这事不能草率,京中的官员权贵,哪家好女儿郑兄弟如果看得上,便包在秦某身上。”
“这些都是小事,说正经的,大夫何时也让俺领兵,到河北去,准定将史思明首级取回来。”
说到河北,秦晋沉吟了一阵,并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郑显礼心中起急,便道:
“河北眼看着也要底定,再不去怕是连口肉都吃不上了……”
秦晋马上意识到郑显礼误会了,便直言道:
“郑兄弟去河北,不如去安西,自打天宝十五年安西军陆续都撤回到了关内,安西的局面也大不如前,除了吐蕃人,还有大食人,如果放任不管,要不了几年,河西、西域之地恐怕就要尽数丢失了!”
提起安西,郑显礼也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秦晋会在这个当口提起安西。
“我大唐在 西域积威百年,短短三两年,西域那些宵小们还不至于如此……”
秦晋从书案上抽出了一封公文,摆在郑显礼的面前。
“你且看看,安西送来的书信。”
郑显礼拿起公文,见日期落款是长安陷落以前,讶然道:
“难道安西遭人袭击?”
不过,打开公文,其中的内容则更令其震惊,但也在意料之内。
“梁宰这是要拥兵自立吗?”
安西节度使梁宰一直不奉调入京,李亨出于稳定局面的考虑,并没有逼迫其过甚,但张皇后掌权以后以天子名义下诏,令其回京述职。得到的结果就是这封呈送兵部的公文。
秦晋轻描淡写的问道:
“何以见得,梁宰打算自立?”
“什么突厥内乱,居于碎叶城的突厥可汗有意叛乱,这都是梁宰不回来的理由,朝廷上的人不明白,俺在安西多年可是知道底细的,突厥可汗早就成了笼中鸟,笼中虎,可汗牙帐的亲卫兵不满千人,拿什么作乱?就连西域河中的蕞尔小国都能轻易灭了它!”
这也是秦晋的判断,他知道梁宰一直有这种心思,现在打算趁着中原内乱,拖延观望,说不定也能学那秦末的赵佗自立为王。
“所以啊,河北重要,安西也不容有失,眼下对西域最熟悉的人,恐怕除了郑兄弟以外,便没有人更合适了!”
这个转折太过突然了,郑显礼兴奋的有些呼吸急促,但马上又脱口而出:
“不仅仅是俺,最合适的当封大夫莫属啊!大夫现在已经捋顺了朝廷上下,不如让朝廷将封大夫请回来,也好过在幽云之地苦熬。”
秦晋微微摇了摇头。
“我又何尝不想,但此一去来回就要两月时间,错过了今年,恐怕就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动身往西域去……”
再过一个月就到了深冬,到那时大雪封山,封路,别说人,就连野兽都难以通行。
郑显礼略显失望,但仍旧难言激动情绪。
“俺只怕声威不如封大夫,到了安西,万一有负大夫所托,便……”
秦晋当即打断了郑显礼的话。
“秦某说郑兄弟行便行,梁宰垂垂老矣,并无与朝廷抗衡的资本,若要负隅顽抗,便擒贼擒王,杀掉干净!”
第九百八十二章:报复反成拙
秦晋的话让郑显礼一激灵,他忽然发现,眼前的秦大夫竟变得有些陌生,但眨了眨眼睛之后,却又觉得这还是那个深沉中透着几分和善的秦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梁宰毕竟是安西四镇的节度使,如果说杀就杀,恐怕会在安西造成不利影响,俺认为还是以怀柔手段为好!”
“斩杀梁宰不是目的,重要的是震慑住孤悬于外的那些封疆大吏,如果以为距离朝廷路途遥远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话,那最终换来的只能是身死名败!天子在至德元年就曾有意让梁宰率军返回关中,以尽快平定安禄山叛乱。但梁宰却屡屡找出各种理由搪塞拖延,现在竟还弄出了莫须有的理由,如果朝廷对此视若不见,那么其他地方的节度使必然会有样学样!”
实际上,江南地方的节度使比起梁宰来也没强多少,对朝廷一样是阳奉阴违,尤其在神武军掌控了地方以后,更是不拿朝廷的使者当回事。说起来,这都是永王李璘造反带来的余波。
如果李璘不在江南造反,李亨也就不会在江南和淮南设置那么多的节度使,假使没有这么多节度使,朝廷眼下何至于面临诸多掣肘呢?
比起江南地方不同,安西的问题相对就简单了许多,吐蕃刚刚元气大伤,秦琰也率兵进驻布达拉宫之侧,短时间内吐蕃对西域的威胁算是解除了,北方的回纥此时正陷于内乱之中,纵使有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因而,现在是解决安西问题最佳的时机,一旦错过了,不知何时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秦晋将此中的详情细细分析道来,郑显礼暗暗惊叹,想不到解决安西隐患的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牵连。
不过,吐蕃的情况也让他着实吃惊不小,想不到盛极一时的吐蕃居然在这短短的月余时间就完蛋了,唐朝驻兵在赞普的宫殿之侧,这与灭了它也没甚区别了吧?
“俺还是有个疑问,玛祥仲巴杰是当世枭雄,怎么可能犯下这等严重的错误?”
“郑兄弟还不知道吗?玛祥仲巴杰已经被斩首了,其首级至今还挂在长安通化门呢!”
郑显礼一早是从西面入城,自然不曾见过玛祥仲巴杰的首级,但也听清虚子说过,最初他还以为是那个说话常常夸张吹嘘的道人随口说说,竟不想是真的!
“怪不得,怪不得,俺回来时听清虚子提及,吐蕃余孽占了灵武,怕就是玛祥仲巴杰死后没了去处的残部吧?”
这也是秦晋马上要提及的重点,灵武绝不可能任由吐蕃人占据,之所以没有立即做出反应,是在考虑由谁领兵合适。现在郑显礼回来了,当然就成了不二人选。只要郑显礼有了收复灵武剿灭吐蕃余孽的功劳在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其为安西副使,收拾梁宰也必然会顺理成章。
“若要郑兄弟领兵五万,多长时间可以收复灵武?”
郑显礼思忖了一阵,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月?”
“算上行军,一个月足以,军器监最新造出的火器,不知大夫装备了多少?”
秦晋大手一挥,说道:
“军器监的火器,用多少便调拨多少,绝对足量供应!”
“既如此,或许还能再提前三五日!”
“不求快,只求稳!一旦克复灵武,节度副使的册书便会紧随而至,大军由灵武直接转进河西!”
说到此,秦晋长长的打了个哈气,毕竟一夜未睡,实在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郑显礼便当即告退,好让秦晋休息。
出了中军帅堂,定好在此处等他的清虚子不见了,郑显礼也不奇怪,这个清虚子说话做事总是有一股浮躁的劲头,说过的话不作数怕也是常事。但是,秦大夫既然如此重用这个惯常装神弄鬼的道士,此人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从随从手中接过了战马的缰绳,刚要上马,却听后面一个声音气喘吁吁的叫着:
“郑将军慢些走,等等贫道……”
郑显礼回头一看,却是清虚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清虚真人还没回去歇息?都赶了大半夜的路,也该解解乏……”
清虚子嘿嘿笑道:
“解乏自有去处,郑将军何不随贫道去解解乏呢?”
郑显礼见他故弄玄虚,想想自己暂时也没有去处,家宅一定在吐蕃人占了长安以后被折腾的不成样子,索幸就跟着清虚子去他说的解乏之处看看。
清虚子又对郑显礼身后的随从们一并挥手:
“兄弟们也一同去吧!”
两人并骑离开中军辕门,却被一个中年紫袍官员瞧见,那官员轻轻皱眉,向当值的军将询问身份,得到答案以后,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秦晋刚刚躺下,军吏又来禀报,第五琦求见。
第五琦昨日才保证了将盐铁*的事宜经办妥当,今日一早就急急来见,莫非已经有了结果?念头及此,刚刚抵挡不住的困意也在瞬间消失不见,转而到帅堂后的内堂接见此人。
孰料,第五琦见面之后,第一句话提及的却是郑显礼和清虚子。这两个人当街纵马,违反了宵禁的条例,按律应当治罪。
第五琦今日一早便来求见秦晋,所为的正是此事,清虚子和郑显礼不太清楚长安城内宵禁时严禁巡防将士以外的人当街跑马的规矩,两个人不但跑了,还大摇大摆的直进入神武军中军帅堂。
得了举报之后,第五琦觉得此事绝不能姑息,必须给予严惩,否则恶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得知这位宰相一早急急来见竟只为了此事,秦晋有点哭笑不得,但他也意识到,清虚子和郑显礼确确实实违犯了临时治安条例,惩罚怕是在所难免。
不过,秦晋经历过太多的政治斗争,早就养成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的背后或许有人在故意推波助澜,否则也不至于两人刚刚返回长安就被人告到了政事堂。他细细的盯着第五琦,以判断是否此人故意找茬针对清虚子和郑显礼,好一阵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种审视。
第五琦也是官场里摸爬滚打而来十多年的人,就算有什么图谋,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就露出了马脚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该怎么处置就按照条例处置,就算秦某对他们多有重用,也不是违反条例而免罚的理由!”
“大夫英明!既如此,便不再打搅大夫休息……”
“慢着!”
秦晋叫住了打算告退的第五琦。
“秦某想知道,何人举报了清虚子与郑显礼?”
第五琦不假思索的答道:
“兵部员外郎李凯芳”
秦晋觉得奇怪,他并未听说过这个叫李凯芳的人,而且也从未听说郑显礼和清虚子有过在长安树敌的行为。
“当时宵禁尚在,以这个李凯芳的品秩,怕是没有资格,也没有公务可以在街道上通行吧,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第五琦被问的一愣,马上反问道:
“莫非大夫有意包庇此二人?”
秦晋笑着摇了摇头。
“秦某并无此意,但若背后有人故意推波助澜,也要揪出此人来……”
说穿了,他不会包庇郑显礼和清虚子,当街纵马也不过是抽一顿鞭子而已,不是什么要命的惩罚,但在此事背后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也要为此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政事堂近来正在各部推广歇人不歇差事的风气,李凯芳这几日负责府库甲兵的清理,为夜半当值,今早交班之后返回家中,正好撞见!”
秦晋眯着眼睛,点头道:
“这个李凯芳倒是奉公嫉恶,很好,很好!”
此事揭过,秦晋也不问第五琦盐铁*的事办得如何,他相信仅仅一两日的功夫恐怕连头绪都理不出来呢,秉持着用人不疑的态度,在第五琦专门汇报之前,便也不反复的询问。
第五琦返回政事堂以后,脸上一直阴沉着,他忽然发觉自己或许成了某些人手中的刀子,原本想在秦大夫面前露露脸,显示显示自己的公正不阿,不想竟一巴掌拍在了马蹄子上。很显然,秦大夫十分在意那个叫郑显礼的军器监丞,他在懊恼自己在此之前怎么就没调查一下这两人的底细呢?
最初,第五琦觉得在神武军立功受赏的名单里没有这两个人,便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并非秦晋的亲信,拿来做一做垫脚石也无妨。
“李凯芳啊李凯芳,莫怪某无情,只怪你不开眼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个不该得罪的人就是秦晋,长安城里最有权势的人.第五琦本来颇为看重李凯芳,打算过一阵便将其提拔为兵部三司的郎中,现在一切都泡汤了,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气量太过狭小。郑显礼兼判兵部库部司郎中,想来在公务中不甚得罪了李凯芳,被记了仇,第五琦深谙这些官场中的腌臜事。虽然秦大夫没有提及收拾李凯芳的想法,可第五琦却觉得自己有必要想在秦大夫的前面……
一念及此,第五琦的脸上浮现出死死冷冷的笑意!
第九百八十三章:惊闻噩耗声
第五琦很快找来了大理寺卿周文正,让他查查户部员外郎有没有作奸犯科的腌臜之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周文正很是惊讶,他对朝廷眼下的情形看的还算通透,这个叫李凯芳的人虽然只是户部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当却风传被新晋宰相第五琦看重了,正打算大力提拔呢!
朝野上下现在都知道,朝廷打算改革经济,填补岁入亏空,而第五琦正是人皆认可的经济之臣,得到重用乃顺理成章之事。可以想见,接下来的日子里各部中绝大多数有能之人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李凯芳在兵部的能力也算有口皆碑,所以他能得到第五琦的赏识,旁人并不奇怪。
周文正奇怪的是,第五琦昨天还在政事堂夸赞了李凯芳,如何今日就要查他的腌臜事呢?这是不是也太有些反常了?事情反常则必有妖异之处,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很容易就能嗅出其中的问题来。
所以,周文正一边眯着眼睛细看第五琦,一面迟疑着发问:
“李凯芳风评一向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吧?”
第五琦手中忙碌,在公文上笔走龙蛇,只微微抬了下眼皮,说道:
“查查嘛,不查怎么知道有没有,无则加勉,有则……”
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恰在此时公文中的一些内容好像让他很生气,除了重重的“嗯”了一声,又抻了抻手臂,以双手按压着发紧的太阳穴。
“下吏明白了!”
周文正自问已经对第五琦的意思心领神会,作为朝廷上幸存下来的边缘人物,他当然不敢得罪这个最近风头正劲的后起之秀,放眼满朝上下能得政事堂和神武军都认可的人物,已经是无出其右了。
仅仅一天的功夫,大理寺丞就捧着一叠公文来汇报案情了,果然是不查则已,一查都粘着满屁股的屎。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居然在短短的三年功夫里敛财达数十万贯,就连第五琦都吃惊不已。
看着厚厚的案卷,第五琦心底里竟泛起了一丝丝的惋惜,如此敛财能手就这么牺牲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但他马上又吁了口气,谁让这厮眼睛擦不亮呢,得罪哪个不好,偏偏就摸老虎屁股。
“李凯芳啊李凯芳,别怪某辣手无情了!”
眼下对于第五琦而言,讨好秦晋显然是最为重要的。
调查李凯芳的问题,他本可以安排自己的亲信去做,但为了使吃像不过于难看,让无党无派的周文正插手进来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好,某知道了,李凯芳的案件,你们大理寺秉公处置就是,也请转告周寺卿,不必有任何顾虑,但凡发现贪赃枉法之官员,一律严惩不贷!”
自打夏元吉做了政事堂宰相之后以后,在朝廷上下掀起过多起风潮,而这从来不曾被朝廷重视过的贪腐敛财,也成了官员们获罪的重要原因。
一时之间,那些有过金钱瓜葛的官员们终日惶惶不安,为了不至于丢官罢职,甚或是破家人亡,都一门心思的巴结着这些作为后起之秀的当权者。
兵部廨房,郑显礼再次回到此处,直有恍若隔世之感,想想在长安蛰伏的三年间,终日游走于兵部与军器监丞之间,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这种默默无闻又有惊无险的日子。可直到在外面流浪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真正向往的还是金戈铁马的日子,近年以来,哪怕在睡梦中也忘不了安西时东征西讨的痛快日子。
在公署衙门间行走,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一整套繁文缛节,早就压得他喘不上气了。
此时正堂内当值的侍郎并没有到来,廨房内也只有一位同为郎中的同僚,郑显礼客气的拱拱手,就打算到惯常属于他的位置上熟悉公务。俗话说,撞一天和尚撞一天中,既然还在兵部与军器监内任职,就总得尽心尽力完成未竟之工作。
岂料那平日里素来冷淡的同僚郎中竟极为殷勤的起身还礼,又来到郑显礼身侧嘘寒问暖,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郑郎中刚刚回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吩咐吾等去做便是,千万不要客气啊……”
郑显礼又吃了一惊,兵部的这些郎中可都是鼻孔朝天的角色,平日里交接公务若没有打点或是关系,都得给你拖上个十天半月,崔上几句就是满脸的不耐烦,今天都吃错了药吗?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刚刚他进入兵部大门开始就觉得气氛异于往常,半路上遇到的几个书令史也都是殷切的行礼问安,这可是太反常了。
出于礼貌,郑显礼含混的客套了一番,就打算继续翻看公文。但那同僚却期期艾艾的又说话了:
“往日里兄弟在公事上有得罪地方,还请,还请海涵,见谅,毕竟,毕竟私谊不能碍了公事……”
到此,郑显礼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
“诸位今日如何都奇怪的很?我不过也就是个兵部郎中,值得这般小心翼翼?”
闻言,那郎中才又憋出了一句话来:
“没听说吗?政事堂第五相公那里已经传出了风声,打算为君叙功,破格擢拔为侍郎呢?”
说话间,他又用眼睛瞥了一眼公廨外正堂的位置。
“用不了几日,郑君便要到那处办公了……”
这个答案大出郑显礼的预料,他昨日和秦晋商定的是要领兵到灵武作战,现在忽然有风声说要升自己为兵部侍郎,一时间便有些糊涂,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那郎中反问了一句之后,又压低了声音道:
“郑君可能还不知道吧……知道今日为何没见到以勤于公事闻名的李员外郎吗?”
兵部中姓李的员外郎有三个,而已勤于公事闻名的则只有李凯芳一人,这一点郑显礼也是清楚的。
“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不开眼,得罪了郑君嘛?今日一早,已经被大理寺入府捕拿了,恐怕此刻正在大理寺的监狱中熬刑呢……”
说这话时,那郎中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早就听说李凯芳被第五相公赏识,马上就要被提拔为郎中,相信只要有些建树,三两年内做到侍郎的位置上也不是难事。多么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啊,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在暗暗嗟叹,为什么这等好运气就到不了自己的头上呢!总算是老天开眼,让李凯芳这厮运气到了头,一脚踩进屎坑里,只想想这件事,做梦都能被笑醒了。
郑显礼有点厌恶的看着他。
“敢问黄兄,李凯芳因何事被下了大理寺狱?”
黄姓郎中的表情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打夏相公入主政事堂以来,严查作奸犯科之事,但凡有官员做出不法之事,罕有脱逃制裁的,大理寺既然抓了李凯芳,想必是有确实的证据,至于具体内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郑显礼的心中记挂着几桩今日急待了解的公事,是以李凯芳的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在查阅了长安失陷以来,府库中留存的火器数额以后,他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吐蕃人劫掠了大多数的刀枪剑戟和铠甲,独独对火器不闻不问,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毕竟再生产出同等数目的火器绝非三两个月就能完成的,而且这批火器中,有一种名为“炮”的铜铸长管形武器,经过近两年的反复试验以后,重量一再减轻,已经减至七百余斤,以*发射弹丸,射程可达一到二里,仅用两匹挽马就可以拖着安装轮子的跑车进行机动。
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秦大夫在三年前所罗列出的标准,但是这种带车轮的火炮经过郑显礼的试验,他认为只要补给充足,已经基本可以用于长途作战。
一想到这些秘密试验了两年的武器,郑显礼就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黄兄,军器监府库中的火器,可曾有人动过?”
虽然籍册上标明了战后重新清点的数据,但他还是不放心的问了那黄郎中。
“火器?本来禁军对这些玩意是不屑一顾的,但神武军进驻长安以后,调走了不少的*……”
他猛的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第五相公曾经运走了一批铸铜的火器,叫,叫……”
“火炮?”
“对对对,就是火炮!”
郑显礼登时就急了,上前揪住黄郎中的衣服,厉声喝问:
“说,运走了多少,何时运走的,用来作甚?”
黄郎中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激动,但年纪郑显礼是秦大夫身边的红人,也值得忍气吞声的巴结。
“早几日听说第五相公要铸钱,听说军器监库中存放了许多铸铜的火炮没用处,便,便都着人拉走了,听说是一点都没剩下!”
两年多的时间里,郑显礼费劲了所有的心思和能力,造出了七十门可以实用的火炮,现在说拉走就被拉走了,而且还要融了铸钱,他哪里还坐得下去……
第九百八十四章:宰相观稀奇
丢下了惊慌失措的黄郎中,郑显礼便急吼吼的奔出了廨房,黄郎中不知何故,打算替第五琦解释解释,却发现对方早就不见了影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郑显礼火急火燎的到了政事堂,却发现当值的是老相公夏元吉,堂内还有十几个忙碌不堪的书令史,简单的见礼之后询问清楚第五琦此时在何处,便又投胎一样的离开了政事堂。
“郑将军,寻第五相公何事,不急的话,老夫可以代为传达……哎,怎么走的这么快……”
夏元吉作为秦晋的重要心腹,自然对神武军系统的上下官员都研究的十分明白,这个郑显礼一向不显山漏水,但他在研究了此人的履历之后就敏锐的发现,事实和表面所见的绝非一致。
果然,第五琦的一系列动作都印证了夏元吉的猜想。不过,他是不会插一脚到这趟浑水里的,第五琦虽然能力不俗,但做事向来急功近利,许多时候的结果怕是要适得其反。所以,与其一动,不如一静。
夏元吉自打提拔了第五琦以后,身上的担子已经请了一半,至少那些催命鬼一般哭穷要钱的官员再也不来找他了,每日里都像苍蝇见了血一般的盯着第五琦。现在落得个耳根子清静,也正好可以腾出大把的精力,整肃朝纲风纪。
与秦晋有过几次深谈之后,夏元吉可以体会到秦晋对朝廷上人浮于事的现状,这里面自然也有许多针对两位天子的诸多诟病,听得他冷汗淋漓。可回到家中夜来静思时,又不难发觉,这位年轻御史大夫的许多想法实在大有见地。
若在天宝年或至德年间,朝中派系勾连错节,盘根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夏元吉就只打算安安稳稳的善终。可现在的朝局为之一清,以往的那些复杂斗争统统被扫进了阴沟里,朝廷上就是神武军一家独大,推行任何政策的效率都将是此前一甲子内最高的,有如此机会若不把握住做出些足以名言天下的大事来,便真就对不住自己了!所以,郑显礼除了为秦晋马前驱策以外,整肃风纪就成了他生命中一等一的重要大事。
今日郑显礼火急火燎的寻找第五琦,让夏元吉觉得秦晋手底下的这些人并不好伺候,第五琦这一计马屁是要拍在马腿上了。
好在第五琦对他这个恩师还是毕恭毕敬,他便寻思着要不要给第五琦一些提醒……
城北神武军帅堂所在之处,郑显礼近辕门时,军吏再没有阻拦,而是在第一时间放行。
“第五相公可在里面?”
“一个时辰前进去的,现在还没出来!”
“那就好!”
郑显礼几乎是以飞一样的速度奔到了帅堂,迎面正撞见了春风得意而出的第五琦。猝不及防之下,两个人差点撞了满怀。第五琦看清楚与自己几乎撞在一起的人是郑显礼,脸上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
“郑将军何事如此急躁啊?”
知道郑显礼底细的人都不叫他此时的官爵,都以将军称呼,第五琦更是在秦晋处得知,郑显礼马上就要领兵赶往灵武与吐蕃余孽作战,一旦收复灵武赶赴安西,那就是另一个高仙芝和封常清。
与此等人物结好自然要好过结仇,更何况又是秦大夫看重的人呢?
“下吏此来便是寻第五相公的!”
第五琦顿觉奇怪,自己和郑显礼并无公事瓜葛,他如此急三火四的来寻自己作甚呢?
“何事,但说就是,某能做到的,又不违法度,便绝不含糊!”
郑显礼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了一阵,这才说道:
“既不有违法度,又是第五相公力所能及之事……”
也许是这口气始终没有喘匀,郑显礼又顿住了,第五琦是个急性子,见他如此便道:
“郑将军慢慢说,究竟到底何事?”
“下吏此来就是为了军器监那七十门火炮啊!”
闻言,第五琦先是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
“还道何事,郑将军尽管放心,明日,不今天日落之前准定送还到军器监!”
铸钱的事因为秦晋的强烈反对泡汤了,那几十门火炮自然也就用不着了,现在又得知了是郑显礼的心头肉,那就更不可能轻动。
“谢天谢天!”
在得知七十门火炮并未被熔炼,郑显礼紧紧悬着的一颗心又放了下来,态度也就缓和了下来。
“刚刚心急,冲撞了第五相公,还请不要怪罪!”
第五琦爽朗一笑:
“郑将军说哪里话,都是为公事而急,现在已经不是从前,没那么多讲究,如果不放心,走,某便陪着郑将军去看一看那些火炮!”
“不敢劳动相公大驾,再说……”
郑显礼只当第五琦是虚应客套,所以委婉拒绝,但第五琦却是有意结交,真心打算陪着郑显礼去看那些心肝宝贝的火炮,他可不想烧香烧了十里地,在最后这几步上出了岔子。
是以,第五琦不由分说就拉着郑显礼赶去户部库房。盛情难却之下,郑显礼只得跟着第五琦去了户部在城南的一处库房。城南的景象与城北则是两处人间。长安城周长近百里,被圈进城墙里的土地远远多于需要居住的人口,又因为人口主要都集中在北面,所以这里在极盛的天宝年间也是人烟稀少的,有大量的土地都处于抛荒的状态。
到了现在,越往南走空无一人的宅院和残垣断壁便越多,也只有穿行在其间才能切身的体会到身处乱世,与城北的繁华,简直判若天上地下。
户部的许多大物件不便与存放于寸土寸金的城北,是以就在城南另辟了一处仓场。
看守仓场的是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军,听说来了当朝的相公,激动的连连作揖。第五琦不耐烦的让他起来,赶紧带路去看看那些铸铜的大物件。
进得场院中,郑显礼一眼就瞧见了横七竖八胡乱摆放在里面的数十门火炮,好在铸铜并非铸铁,不易生锈,尽管经历了半月的风吹日晒,依旧闪着黄铜特有的光泽。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一门门火炮之前,伸出手来抚在炮身之上,久久不愿松手。
郑显礼对这些奇形怪状的武器也是有一个接受的过程的,从 最初的不屑渐渐转而好奇,又到后来的接受和笃信。火炮正是他以秦晋的设想和一系列图形以及文字描述历经数年艰辛才打造出来的。
他曾经将三十门炮尽数在校场排开,距离炮阵一里之外的则是上千个捆扎成密集阵型的草人,当所有大炮一同点火时,滚滚雷声如神将下凡,只眨眼的功夫上千个草人便一片狼藉。其震撼效果,让郑显礼第一次领略到了火器的威力,他也明白了秦晋因何对火器如此的痴迷。
有着丰富阵战经验的郑显礼还清楚一点,这种火炮更大的威力不仅仅在于杀伤,而是其毁灭性的打击预计震耳欲聋的滚滚爆响会严重的打击敌方士气,甚至有些士气低下的军阵可能都抵受不住炮阵的第一轮攻击就会做鸟兽散。
郑显礼曾不无遗憾的想着,当初在安西时,如果有这种利器,高仙芝也许就不会被大食人打的惨败而回,葛逻禄人也未必敢临阵倒戈。
然则,假设终究是假设,人永远要向前看,安西的局面还等着后来人进一步开拓。所以,有了这七十门火炮,郑显礼敢打包票可以凭此驰骋于河中之地,尽数收复药杀水与乌浒河之间肥沃的土地。
“郑将军,郑将军……”
第五琦一连唤了数声,郑显礼才猛的惊醒,从假想中回过味来。
“不知郑将军何以对这名为‘火炮’的武器如此在意呢?”
在郑显礼看来,所有的语言都无法来形容数十门火炮齐射所带来的震撼。
“如果第五相公有时间,下吏可以亲自演示一番!”
第五琦相信秦晋的眼光,既然秦晋如此看重郑显礼其人,那么被郑显礼视若珍宝的“火炮”就一定有惊人之处。是以,他也十分好奇,这东西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某今日得闲,便一睹‘火炮’风采!”
这些火炮毕竟在仓场内露天放置了许久,同时郑显礼又得派人去寻他在军器监懂得操炮的下属,同时运送一批*和铸铁的弹丸过来,如此来来回回就用了将近三个时辰。
眼看着就要日落西山,第五琦的耐心正在一点一滴的被消磨殆尽,但又碍于此前说的斩钉截铁,不好自食其言,只得一再的耐住性子。
终于,一众军器监的公人们在彻底的检查了火炮的状况以后,开始为火炮装填*和弹丸,许多铸铁的弹丸体积稍大,难以用杆子捅进炮膛里,便有人手持锤子叮叮当当的往里面砸,看的第五琦频频摇头,怀疑自己是不是高看了郑显礼,如此闹剧一般的表演,能上阵杀敌?再说了,敌人能等着你们大摇大摆的敲锤子?
郑显礼还一再的拉着他远离炮阵,在他看来这都是些故弄玄虚的把戏,以至于对捂住耳朵的忠告并不以为意。
轰轰!
毫无征兆的,惊雷滚滚,地动山摇,第五琦霎时间便有如堕地狱之感……
第九百八十五章:仓场之谈话
轰天惊雷,第五琦被震的身子发颤,耳朵嗡嗡直响,但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身体的不适,因为他刚刚目睹了此生绝未见过的骇人场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数十个实心的帖弹丸裹挟着热浪发出阵阵破空之声,在第一次落地之后迅即又弹跳向前,溅起的泥土和碎石四处飞溅,里许外的一处院墙,竟生生被砸的轰然倒塌。
第五琦曾经做过边军司马,也见识过阵前大战的境况,自问如果这七十门火炮面前的是血肉之躯组成的军阵,其所造成的杀伤力简直难以想象。不论威力,单单就是这震耳欲聋,堪比惊雷炸响的火炮声就足以吓破一大群人的胆。
不过,郑显礼的脸上却没有第五琦所预料中的得意,恰恰相反,他的脸色十分严峻,似乎很是惋惜,又很是低落。
“将军试炮成功,何以愁眉苦脸啊?”
郑显礼指着不远处的炮阵,叹了口气。
‘第五相公请看,炮阵中有五门火炮因为维护不利,已经炸膛,不堪使用!’
第五琦顺着郑显礼的手指望去,果见有几门火炮在试射之后变得面目全非,触目惊心,原本厚重的铸铜炮管从炮身中断炸开,断裂的黄铜茬口闪着锋利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他暗暗咋舌,想不到火炮的威力竟如此巨大,就连任性十分之强的铸铜都能炸裂。
“难道这叫*的物什,威力竟能毁灭金铁?”
郑显礼默然点点头,损失了五门炮令他心疼不已,此时早就没了闲谈的兴致。然则,第五琦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没能解开,便连珠炮似的一个接着一个问题的抛了出来。
“*威力如此惊人,为什么不大规模的装备军队?”
“如果装备了军队,是否有可能被敌国学了去?”
“*的制造都需要什么东西……”
郑显礼整理了一下心绪,淡然答道:
“秦大夫说过,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只在于用什么武器,关键是要有着坚定的信仰,钢铁一般的纪律,两者若都能做到,便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火器虽好,但技术过于简单,敌国只须假以时日研究,三五年内就可以造出来,所以啊,强军之根本还是在人!”
这番道理说的第五琦有些发懵,难道那些普通的军卒也要有坚定的信仰吗?那么,这个信仰又是什么?至于所谓钢铁一般的纪律倒十分容易理解了,神武军以军纪森严闻名于各军,这已经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了。
思忖间,第五琦的手便不经意抚在了断裂的炮身上,锋利的茬口登时就在他手掌心割了道一指宽的伤口,殷红的血液汩汩涌出,疼痛感令他猛的收回了手臂。
第五琦看着仓场上的炮阵,心里继续盘算着,*的造价他还不太清楚,但已经大致估计出了七十门炮所需耗费的黄铜,如果悉数铸成铜钱,可抵数十万贯。
同时,他又觉得,就算花费如此巨大的数额也是值得的。
“真想看一看炮阵歼敌时的场面,一定痛快极了!”
第五琦身负扭转财政亏空局面的重任,因而没有任何机会离开长安,更别提到灵武去观战了。
郑显礼道:
“短时间内炮阵还不能形成预期的战斗力。”
第五琦问道:
“这是为何?”
“第五相公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这里操炮的都是军器监的工匠,他们都身负绝技,根本不可能上阵杀敌,因而需要另行训练炮兵,训练炮兵熟练的操控一门炮,并非三两日功夫可一蹴而就的。”
第五琦有点扫兴。
“难不成攻打灵武时,这些火炮就没甚用处了?”
“也不尽其然,火炮依旧可以发射,但效率和许多战术动作是没法完整的做出来的!”
忽然间,郑显礼话锋一转。
“秦大夫说过,*除了可以用在铜炮身上,还能用在一种身管更细的“火炮”上面,粗细大致也就相当于长戟的木杆……”
第五琦觉得奇怪,火炮造成了长戟木杆的粗细,难道用来打蚊子吗?
紧接着,郑显礼就给出了答案。
“一旦这种火器问世,便可取弓箭而代之,以往训练弓手至少以一年为期,打造长弓也要三两年的功夫,弓手更要选拔身前体壮,尤其是膂力过人的军卒,这就大大的限制了弓手的规模。一旦有了这种细身管的火炮情形就大不相同了,非但几日功夫就能造出一把来,训练也只须三五日,同时又没有身体条件的限制,就算妇孺也可以轻易的操作……”
实际上,郑显礼在说这些话时,他也很难理解这种细身管的火炮怎么能够单兵携带操作,至于大规模的生产制造,以军器监工匠现在的水平,还远远达不到要求。
如果郑显礼都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就更别提第五琦了,他觉得郑显礼是陷在了对秦晋的盲目崇拜当众,以至于秦晋说些什么都将被无条件的奉为真理。
在第五琦看来,有这些火炮就已经足够了,就算敌国能仿制出来,那也是三五年,甚至七八年以后的事情了。
有这么长的时间,唐朝早就肃清了叛乱,继续开疆拓土也不是不可能。
郑显礼抬起头来,看看已经渐渐隐没在天边的一轮红日,说道:
“不说这些了,眼看着天黑,就到了宵禁的时刻,无故纵马,可是要受罚的,昨日下吏便因为刚刚回城而不清楚治安条例而犯了禁令,今日有军法官送达了处罚的公文,二十鞭子是躲不过的!”
第五琦马上说道:
“不知者便不怪,治安条例可以加上这一条……”
郑显礼知道,秦晋是绝对不会加上这一条的,他制定军法向来以简洁为标准,绝不会弄出一些杂七杂八的条条框框来解释每一条律例,这么做只能使军法执行的效率降低,从而耽搁了正经事。
他又想起了举报自己的李凯芳,此人举报自己违反条例,风格依旧,但说他在兵部员外郎任上敛财三十万贯,这就有些过于骇人了。
“不知第五相公听说了么,李凯芳因为敛财而被抄家,下吏与其有过不少公事上的接触,此人能力不俗,又修身极正,应该不会坐下这等事情,也许其中另有隐情也未可知呢……”
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第五琦总算听明白了,原来郑显礼是打算为这个举报了他的李凯芳求情。
不过,朝政之事可不是过家家,前一天还指证这个人有罪,第二天就无罪开释?显然,这种行为是极不靠谱的!
“大理寺已经审结,证据确凿,难道大理寺卿周文正也有问题吗?”
周文正至于不至于,没人敢断定,但他手底下的僚属们可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第五琦马上从白费功夫的遗憾中醒悟过来,这个郑显礼看样子是个方正之人,此人口中的李凯芳似乎也很方正,难道当真是大理寺强行栽赃?他十分清楚官场上的各种规则,如果周文正打算巴结自己,就算李凯芳没有问题,也很有可能生生捏造出问题来。
他很情形当初自己没有亲自操刀,否则现时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好,某记下了,回到政事堂就着人去彻查此事,如果李凯芳当真冤枉,便准定还他清白!”
经过这一番谈话以后,郑显礼在第五琦心中的印象又深刻了许多,此人不计前嫌,能够秉公处事,如果在开元天宝乃至至德年间,恐怕在长安熬不过两年,就得因为不分眉眼高低被贬黜出京,弄不好就算破家身死的也屡见不鲜。
当然,世家大族出身的清流除外,像他们这些浊流出身的官员,除了左右逢源、曲意巴结还能做什么?
第五琦很清楚,自己能从户部侍郎平步青云而进入政事堂做了宰相,还不是因为巴结上了夏元吉?而夏元吉垂垂老朽,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混吃等死,如果不是因为秦晋的看重,又怎么可能当了宰相之首?
至于郑显礼,他越发的有点看不明白了,在秦晋的首先能人比比皆是,出身世家显贵的更是多如牛毛,为甚偏偏要对郑显礼这种直性子偏爱有加呢?
腹诽终究是腹诽,他万万不会挂在嘴上,也不会写在脸上。只见郑显礼郑重一躬,谢道:
“下吏替同僚谢过第五相公!”
第五琦笑道:
“某当真看不明白郑将军的行事,李凯芳不顾同僚情谊而举报你,你却不计前嫌为他说项,当真看不明白……”
郑显礼爽朗一笑。
“以事论事,郑某若因为些许小事就记恨同僚,岂非与那些小肚鸡肠的妇人一样了?”
这话说的第五琦脸上真真发烧,发红,他的处事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眦必报。总而言之,哪怕是一丁点芝麻谷子的小事,他也要掰扯明白了,让针对自己的人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有如此,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再想害他时,便会三思而后行!
第九百八十六章:冤狱终平反
离开仓场以后,郑显礼连夜去了城北中军帅堂,他要找秦晋要人,每门炮至少得有五人操纵,六十五门炮便至少需要三百二十五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他打算组建一个五百人规模的炮营。
眼看着就要开拔讨伐盘踞在灵武的吐蕃残兵,各项事情都得加快进程,就算炮兵不能训练成型,至少也得懂得简单的操炮规则,剩下的在战斗中慢慢历练就是。
秦晋习惯于夜间办公,所以入夜以后也是他思维最活跃的时刻,郑显礼和第五琦去了城南仓场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据说这次试炮造成的巨大爆响,使得军民上下都紧张了好一阵,甚至还有人私下里传谣,称天鬼地鬼进了长安城。
长安就是如此,连夜都没过,谣言就能疯传的有模有样。
第五琦打算和郑显礼搞好关系这件事,秦晋是乐见其成的,但此人似乎有点自作聪明的针对了李凯芳。那日他说要揪出举报郑显礼的幕后黑手并非要打击报复,而是担心有人在拿郑显礼做文章,真正打击的是神武军。
很快密探就调查的一清二楚,李凯芳只是性格耿介了一点,如果因为举报神武军的人就被找借口栽赃抄家下狱,恐怕神武军的名声也要就此毁了。对一切都洞若观火,秦晋并不急于纠正此事,他还要继续看一阵戏,看看戏中的演员们都如何发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听说郑显礼来了,秦晋很高兴,他知道郑显礼过来一定和炮兵与火器有关。
果然,郑显礼打算从军中选拔精锐军卒做炮兵,同时还要配属至少三万人的神武军。
按照朝廷的惯例,出征动辄五万以上,郑显礼要求三万人实在是考虑到了关中神武军捉襟见肘的情况,可就是如此秦晋还是给他打了折扣。
“三万人肯定拿不出来,勒紧了裤带,也只能给你两万人,再多,长安的防务就要出现问题!”
郑显礼也知道秦晋的难处,由于神武军扩张的太快,根本就没有足够数量的神武军控制京畿、都畿、河东三道。更多的时候,神武军都用来驻守冲要之地,余下的地方只得退而求其次以民营负责防务。
尤其是都畿道,整个黄河以南到淮河以北都是辖地,人口稠密,城池错落,神武军半数以上的精锐都被牵制在了那里。而河东的神武军又要应对史思明的攻击,万万不能请调。算来算去,也只有将关中的神武军再次分割。
秦晋忽然想到了新近成立的神武军预备学堂,尤其是第一期招收的三百多名学生里,都是城内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不少人甚至还是科举出身的士子。
“预备学堂有许多素质不错的人选,到现在三期同时招生已经达到了千余人的规模,给你三百名额,可以任意挑选!如何?”
预备学堂这个新鲜玩意郑显礼也听说了,他觉得既然秦晋很是重视,想必就有其只得重视之处,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十天,再有十天,大军必须出征,否则就要错过了通过祁连山口的最后时间!”
郑显礼对此到不担心,道:
“实在不行,可以直接由灵武穿过隔壁,直达河西,当初下吏追随封大夫走过几次,也正好省了绕道陇右的功夫!”
穿越隔壁是十分危险的,如果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大量的非战斗减员,秦晋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神武军出现大量伤亡,不过郑显礼是神武军一系中战斗经历最丰富的人,而且十分熟悉河西、安西的地形,只思忖了一下就点头答应。
次日一早,宵禁刚刚解除,郑显礼就迫不及待的赶往预备学堂,其时预备学堂已经接到了来自秦晋的军令,便十分配合的接待了他。
接待之人正巧是王仁礼,他第一个就像郑显礼推荐了葛文卿,葛文卿自打妹妹获救,大仇得报以后,无论训练还是演习,都卯足了劲,所有的教官看在眼里,都觉得他是个不错的苗子。
王仁礼知道郑显礼西去不仅仅要讨伐灵武吐蕃残兵,还要趁势西进,开疆拓土是可以想见的,这对于有些急功近利的葛文卿而言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俗话说,功与名但在马上取,比起按部就班的在预备学堂熬资历,当真不如到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杀出个未来。
“葛文卿是进士出身,又上得了马,拉得开工,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苗子,只要假以时日,一定是个允文允武的全才!”
听着王仁礼近似于喋喋不休的介绍,郑显礼憋了半晌才歉意的笑道:
“俺这次来是选炮兵的,既不用上马,也不用开弓,只要胆子大,身体好,识不识字倒在其次……”
王仁礼得知了郑显礼的选拔要求后禁不住笑了,他这完全是选拔精锐军卒的标准,这预备学堂里出去的人,将来可都要做将军的,怎么能同日而语呢?
“不管做什么,允文允武,总比不能文,不能武的强吧?”
“说的也是,那俺便见一见这个葛文卿!”
除了葛文卿,王仁礼又一口气推荐了三十多人,这些都是他平日里极为看好的学生,让这些人早点上战场,也好早一日为朝廷效力,立功受赏封侯。
不过,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郑显礼的选拔方法,可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所谓的胆子大,就是单独考核待选的学生时,命人冷不防的在其身后敲锣,巨大的锣响声之后他便仔细观察受考察者的面部表情与身体反应。结果合格者自然寥寥无几!
王仁礼憋不住发笑,便询问郑显礼何以有这种奇怪的选人方法。郑显礼也不隐瞒,便将炮兵的所要面对的问题说了一遍,除了胆子大以外,更要有着过人的心态,遇事冷静,处变不惊,因为阵战之上,炮兵很多时候是要冲到步卒前面开炮的,如果因为过份的靠近危险而乱了心神,很可能就来不及在敌军发起冲击前撤出战场,不过以突然在人耳朵后敲锣当做选拔的标准,王仁礼还是不以为然。
岂料,郑显礼盯着王仁礼看了半响,猛的一拍大腿。
“真是灯下黑啊,王教官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啊,不知是否愿意远赴安西呢?”
实际上,让王仁礼心底里也很想到安西去杀敌立功,总好过在预备学堂做个教官,不知哪天才有出头之日。
“自然愿意,只不知秦大夫是否同意!”
郑显礼拍着胸.脯保证道:
“放心,一切包在俺身上,不管学生还是教官,只要符合标准就行!”
葛文卿的表现也很让郑显礼满意,他最看重的一点就是此人的冷静,出了奇的冷静,冷静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最终,郑显礼并没有足额选定秦晋特许的三百人,只选了二百一三人就不再继续下去,因为时间不够了。眼看着到了午时,他就领着二百一十三人去了城南的仓场,那里已经得到了宰相第五琦的特许,作为炮营的临时训练场地。教授这些精锐学生的则是军器监的工匠们,为了弥补不足的余数,郑显礼只得忍痛从军器监中特选了一百名熟练操炮的工匠。
就在郑显礼紧锣密鼓的筹备西征大军之时,第五琦也没闲着,马上命自己在刑部的心腹复查李凯芳一案,如果发现冤情,则必须为其平反,并追究大理寺上下徇私枉法的罪责。
复查李凯芳一案的消息马上就传到了大理寺卿周文正的耳朵里,可吓坏了这位大理寺卿,以为第五琦学着夏元吉的手段,要清洗掉自己。
但是,除了害怕,周文正没有一丁点的办法进行反抗,第五琦除了是宰相,更是秦晋的心腹,这两点任何一项他都不占优势,又凭什么去和人家斗呢?
具体经办案件的人是大理寺丞,大理寺丞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与周文正的反应大不相同,他一手伪造了李凯芳敛财的证据在劫难逃,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为了不使家人受到连累,便在大理寺所在皇城的护城河畔投河自尽了。
大理寺丞死了,他伪造的证据却是难以销毁的,仅仅大半日功夫,李凯芳一案就被复查的彻彻底底,结论是大理寺丞收受了兵部一位黄姓郎中的贿款,勾结几个书吏,共同炮制了冤案。
至于具体手段,就连第五琦都觉得实在过于潦草,因为关键的物证,三十万贯钱居然只是一叠放款的凭据。说到底,那位大理寺丞也不会傻到自掏腰包凑齐这三十万贯钱,边用胡乱编造的放款凭据充数。
得知真相以后,第五琦苦笑一阵,此前他还打算将这三十万贯钱充入户部,以解燃眉之急,看来是空欢喜一场啊。话又说回来,如果政事堂的解款公文到了大理寺,他们拿不出这笔钱来,结果还不是一样要露馅吗……
大理寺上下官员被狠狠的清理了一遍,几乎每个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作奸犯科之事,而唯一没有受到牵连的,就只有那位惶惶不可终日的大理寺卿!
第九百八十七章:李凯芳建言
大理寺卿周文正本来连后事都和家人交代好了,每天就在家中等着不良人上门,可一连等了数日,几个亲信都被锁拿抄家,唯独只有他没有动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一日,过了早饭光景,便有大理寺的令史上门,据称是接到了政事堂的公文,让他赶紧到大理寺坐堂。
所谓坐堂就是办公,想想也是,大理寺上下两个寺丞,若干司职,均被抓获,若非前任大理寺少卿在吐蕃陷城时被鱼朝恩迫害而死,恐怕也得一并遭到牵连。
周文正听说政事堂让他去大理寺坐堂,弄的心里好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不知道第五琦在耍什么花样,难道这样折磨人便多了一些乐趣吗?他特地见了那前来通报的令史。令史和书令史都是不入流的小吏,在唐朝政府里有着庞大的数量,负责各种庶务的直接操办,他们这样的人能得到长吏特地接见,那都是极为罕见和荣耀的。
然则,那令史此时却有些不耐烦,毕竟周文正是个待宰的肥牛,如果因此被牵连了,那才是倒霉透顶呢!不过,周文正现在仍旧还是大理寺卿,长吏的命令,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周文正详细的询问了他不在这几日的情况,事实也果如他所料,不良人每一天都抓走许多官吏,弄的大理寺上下人心惶惶,倒是许多书令史和令史都抱着膀子看起了热闹,别看这些绿袍官和绯袍官平日里都架势十足,真到了眼下这般光景,也都吓得面如死灰,身体如筛糠一样,甚至有个别几个人连走路都问题,硬是被两个不良人架着拖出去的。
说实话,不少人也打算看看大理寺长吏周文正的丑态,但这厮却聪明得很,只在家中等着大难临头的那一刻。可惜啊,等了数日之久,好戏迟迟不上演,现在政事堂让他回到大理寺坐堂,众人有开始纷纷揣测,这对于周文正究竟是福是祸。
刑部侍郎殷士毅与第五琦对面而坐,他是第五琦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原本只是个户部的郎中,后来第五琦金入政事堂以后,就火速提拔了自己的心腹作为助力。
“相公如此吊着周文正,可让那厮生不如死啊!”
第五琦轻叹了口气:
“也是没办法的事,秦大夫和夏相公都打了招呼,对大理寺的涉案人等要高抬起,轻放下,整肃风纪已经进行了不少日子,若持续个没完,怕是朝廷官吏人人自危,自然也就没了认真做事的人!”
“可惜啊可惜,否则此事涉案之上下人等都被重处以后,还有谁敢触相公的虎须呢!”
第五琦摆摆手,脸上显出不以为然之色。
“上位者立威不在杀伐,唯有能力出众,政绩斐然才是根本,否则空有名声在外,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皮鼓而已!”
“相公所言极是,那些关在刑部大狱里的人便在让他们多担惊受怕几日,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否则咱们这次便成了白白动手……”
忽然,第五琦神光一闪,面色严峻的说道:
“记住了,朝廷现在严查贪渎,涉案家属的钱千万不要收,收了的,也得马上退回去!”
殷士毅面露难色:
“这……下吏知道了.”
虽然为难,但他看着第五琦严峻的面色,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见状,第五琦的面色又缓和了下来。
“并非我为难你们,给你透个口风也无妨,秦大夫和夏相公刚刚商议了未来半年的风纪重点,那就是严查贪渎,但为了不使人人自危,切割的时间点就在长安克复之后,之前有问题的虽然不至于完全不予追究,但综合实际情况大部分都可以从轻发落。”
说着,第五琦的目光骤而犀利,直视着殷士毅。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我现在大权在握,又深得重用,以为就可以放手施为了……现在不妨也给你们提个醒,朝廷上负责整肃风纪的不仅仅只有夏相公,马上就会另行成立一部,独立在三省六部之外,就连政事堂都无权过问……”
“难道是直属于秦……”
第五琦又瞪了殷士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当然是直接听命于天子!你可知道其中的厉害?包括我和夏相公在内也随时随地都会成为被监察的对象,何况你们呢?一旦大理寺窝案事了,犯官家属觉得上当受骗,或是不甘心,到时候去告你们,那就是一告一个准,任何人都救不得……”
殷士毅的背上开始见了冷汗,他开始庆幸自己是第五琦的亲信心腹,否则真的到了事发时才醒悟,那真真是追悔莫及。一念及此,他赶紧站了起来,冲着第五琦深深一揖:
“若非相公提醒,下吏险些铸成大错,下吏,下吏这就回去尽力弥补……”
见殷士毅重视了自己的警告,第五琦又招招手,示意他坐下。
“也不必急于一时,退还贿款的事也不要过于急躁,找几个借口,吓唬吓唬他们也是可以的……”
殷士毅不由得暗暗称赞,还是第五相公了得,否则灰溜溜的退了贿款,今后传出去哪里还能在同僚面前站直了腰杆?
当日,不少犯官家属便收到了刑部各级官吏返还的金钱,理由大概都是案情重大,难以相助。一时之间,犯官家属们哀鸿一片,绝望者有之,伤心断肠者有之。
兵部员外郎李凯芳穿戴整齐的坐在车内,这是神武军帅堂派来的轺车,说是秦大夫有意一见。
死里逃生之后,他当然也猜得出来,这一定和秦晋有着分不开的干系,再加上秦晋的名声很是出众,因而对这次见面,他心里是充满着期待的。
见到秦晋时,才发觉与至德三年以前的形象大不相同。那时的他蓄着满脸虬髯,现在却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修剪,整个人的气质也与从前的赳赳武夫形象大不相同。
时人总有极端恪守古训的,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而自成年伊始就不曾剪断过一根须发,但这也是个胡风极盛的时代,许多人都会为了美观而精心修剪须发,在李凯芳看来,秦晋显然是属于后者。
他马上又想到了秦晋的另一重身份,此人还是天宝年间的进士,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能够进士及第的人满朝廷上也不多见。可以想见,朝野上风传的秦晋只是个赳赳武夫,绝对是不靠谱的,眼下见面后的印象也间接的印证了这一点。
“下吏李凯芳拜见大夫!”
秦晋示意他在面前左手边的一处座榻上坐下,然后又有仆役端上了专为招待客人的清茶。
“员外郎尝一尝,这是秦某素来所饮的清茶。”
对于这一汪清水见底的清茶,李凯芳还是颇为好奇的,比起时下流行以茶粉加入各种香料熬煮的茶汤,只有随热气氤氲散发出的淡淡茶叶气息,他端起了青瓷茶碗,靠近嘴边时已经可以闻到隐约的清香,抿了一下发烫的茶水,入口似涩还香,虽然不及茶汤味道浓郁,但却别有一番味道和体会。
“清茶至简,返璞归真,别有一番雅致!”
秦晋呵呵笑了两声,也不与之继续讨论茶汤,而是直接道出了今日相见的目的。
“能不计较利害,而举报郑显礼和清虚子,足以证明你的品格,是远在朝野绝大多数官员之上的!”
这话说的李凯芳浑身不自在,他虽然有些耿介,但对于这种当面露骨的夸赞,还是极不适应的,但是如果在这种情形下否认或是自谦,反倒又会让人觉得虚伪做作。如果不解释,岂非是认可了对方的夸赞?
秦晋也看出来了自己的话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尴尬,便又继续说道:
“朝廷打算纠正风纪,有意在御史台之外另立一部,直接监察文武官员……”
李凯芳马上从中嗅出了一些内容,现在谁都知道秦晋现在是长安城中实际的掌权者,他要在御史台之外另立一部监察百官,显然是对开元天宝以来**糜烂的官场风气大为不满,但这都不是他此来想要说的。
“大夫有意廓清朝局,下吏虽然微末,但也愿尽犬马之力。然则,下吏今日斗胆问一句,大夫若在政务军务上发号司令,乃是以何种名义呢?”
李凯芳大胆的发问,让秦晋登时一愣,他不由得眯起眼睛,揣测着对方如此发问的目的究竟为何。
“实话说,秦某年资浅薄,而立之前便位列重臣朝班,每日都惶恐不已,现在惟愿身居幕后,为政事堂出谋划策,提出一些合理的建议而已!”
秦晋的的确确是不想再升官了,与其过分招摇不如低调点,只要能操控实权,又有什么所谓呢?
李凯芳却正色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大夫若以为如此便可避免杯葛,未免一厢情愿了!”
秦晋心中一动,马上明白了李凯芳所要说的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果然,不等他答话,李凯芳又自顾说道:
“若大夫愿挑起重担,总领国政,则必须开府建衙,如此,下吏愿赴汤蹈火,绝不旋踵!”
第九百八十八章:观摩有感触
秦晋愣住了,想不到这李凯芳竟如此语不惊人死不休,召他过来也是希望将他安排到更加合适的监察位置上,现在看来此人心中之志怕是绝非如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也就在瞬息之间,一个新的想法又萌生了。
开府建衙这种事秦晋不是没想过,但以现在的情况是绝对不适合的,且不说史思明的叛乱尚未彻底肃清,就连那些阳奉阴违的节度使都在暗地里虎视眈眈,如果急在一时,很可能就会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一念及此,秦晋不免又多想了一层,李凯芳如此劝进,对自己而言,究竟是存了善意还是恶意呢?秦晋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看着这个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的中年官吏。
李凯芳的表情很平静,眼睛也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清澈的似乎能一眼看到底。
现在的秦晋已经不单单是神武军的主帅,他的身上担负了整个朝廷压过来的重量,不怕想得多,就怕有一点照顾不到。也是因为如此,他每日里的睡眠连两个时辰都不到,躺倒在榻上,在意识进入睡眠之前,所想的都是身边的人和事。
就算无法揣测透李凯芳的真实意图,秦晋也不打算和他虚与委蛇,而是十分坦诚了说出了低调的好处与招摇会带来的恶果。
李凯芳十分认真的听了秦晋的话,然后又正身一揖。
“下吏所建言,乃是某国正道,大夫若要匡扶社稷,就不该在意那些宵小的蝇营狗苟。”
此言一出,秦晋又有点不明白了,总领国政,平衡局势,可不是一句正道就能解决的,还是这李凯芳本就有些迂腐?刚刚对他的高评价瞬间就降低了不少。
秦晋沉吟不语,李凯芳觉得刚刚说的不明白,便又解释道:
“说到底,是秦大夫过分高估了那些宵小之徒,如果大夫能正名领政,那就是光明正大,哪个敢于质疑抗拒,那就是与整个朝廷为敌,是为叛逆!如果仅在幕后牵线指挥,怕也会落得个阴谋叵测的名声!”
闻言,秦晋也不得不承认,李凯芳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上下权衡之后,做出这种选择的根子还是性格使然,谨慎成了他权重之后的最大原则。
……
清虚子在长安城里逍遥快活了几日,像这么舒坦的日子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了,当年在终南山修道时,一心想的就是飞升成仙,可自打在梦中接受了启示之后,比起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就更加的接地气了。
这日一早,他泡了个热汤,身体里无一处不散发着暖意,任由侍女伺候着更衣梳头,小半个时辰之后,一个与以往迥然不同的清虚子出现了。侍女举着铜镜,里面映照出的再不是那个邋遢道人,而是须髯飘飘,一派仙风道骨的不世真人。
不过,他却知道,这样安逸的日子没有几日好过了,如果就此享乐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至少现在权力和财富都是唾手可得的,然则,有理想的道士和那些只知道依附于权钱的道士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一念及此,清虚子捋了捋顺滑的胡须,得意的笑了。
吃过早饭,清虚子赶往城南仓场,他早就听说了郑显礼在训练炮兵的情况,对于火器的兴趣他自问不输于任何人,被人抢在了前面,就必须去看看对方强在哪里。
在观摩了炮兵的试射以后,清虚子终于心服口服,比起火炮的威力,霹雳炮开花雷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这种认知甚至让他有些气馁,他甚至在考虑以掷弹兵为主的火器营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掷弹兵是火器营精锐化的成果,是清虚子的得意之作,由于选拔标准及其严格,到现在也不过万人左右。
“……清虚真人何故失神啊?”
直到有人拍了他一下,清虚子才发现郑显礼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面前。
清虚子不愿意说谎掩饰自己的失落,便直言道:
“郑将军炮营一出,贫道的掷弹兵营怕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郑显礼却笑得极是爽朗,既不得意,也不假装谦虚。
“真人想多了,炮营虽好,如果没有步兵奇兵,也是独木难支!来来来,郑某这里还有些物什,真人一看便知!”
不由分说,郑显礼拉着清虚子便往仓场中的一处房子里走去,房子本来是存放东西的库房,现在已经被腾空了,虽然显得空旷,但里面却被摆上了一些稀奇玩意。
最先吸引清虚子注意的是迎面树立的一面巨大屏风,在他看来这面屏风已经不能仅仅用巨大来形容了,因为屏风的上沿几乎已经触到了库房的横梁。定睛细看之下,绢帛面的屏风上绘制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原来是一副超大号的地图。
清虚子见过不少地图,但像郑显礼这副却是前所未见,他走进了看上面标注的地名竟也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绝大多数都是不曾听过的,终于看到了几个识得的地名,这才恍然:
“郑将军,这,这可是安西的地图?”
郑显礼欣然点头。
“剿灭灵武吐蕃残兵只是秦大夫计划中的第一步,接下来便要重返安西,迫使滞留不归的梁宰返回长安。”
清虚子捋着颌下山羊胡,嘿嘿笑着:
“仅仅是迫回梁宰那么简单吗?梁宰不过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而已,就算在安西又自立的想法,怕也是一厢情愿了,这厮更多的打算怕也就是继续观望,不想早早回到中原成了各方斗争的牺牲品!毕竟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的下场还摆在前面,这老狐狸岂能不多想一想,看一看?”
这番分析,郑显礼和秦晋也讨论过,但梁宰所造成的影响实在恶劣,开了安西节度大使不听朝廷节制的恶例,如果不严加惩处,只怕后来人也会有样学样。
却听清虚子又阴阳怪气的说道:
“只怕秦大夫的本意是让郑将军当场斩杀梁宰吧!”
这番话说的肯定至极,以至于郑显礼以为他已经在秦大夫处听到了口风。不过,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清虚子这几日始终都在休息,一直不曾去过中军帅堂,自然也就没有机会与秦大夫谈及此事。
清虚子与秦晋在河东时就形影不离,对秦晋的脾性和一些微妙的变化早就揣测的通透,是以能推断出秦晋在某些人和事上的处置决断,也就不足为奇了。但郑显礼不知道,还以为清虚子只是凑巧猜对了而已。
“贫道以为,郑将军此去安西,真正的劲敌,既不是梁宰,也不是当地不甚听话的小国,而是远在极西之地过来的大食人!”
这一下,郑显礼彻底震惊了,秦大夫与其曾有过一次彻夜长谈,并不止一次的提及了对安西威胁最大的便是大食人,至于这里面的具体原因,秦大夫并没有给出直接的答案,但以他的揣测,必然很是复杂。
“真人何以知道秦大夫真正的目的在于大食人?”
清虚子嘿嘿笑着:
“别人不知道,贫道还不知道吗?贫道掐指一算,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其实,秦晋曾与清虚子讨论过安西的问题,其中就有大食人对安西的蚕食,尤其是许多不安分的当地小国纷纷依附于大食人,希望借着大食人的兵威而脱离唐朝的控制。
“高相公曾经与大食人有过一次大战,如果不是葛逻禄人背信弃义,焉能全军覆没?”
郑显礼有些意兴索然的说着,那一战他也曾亲历,九死一生的逃了回去,却成了始终纠结在心头的遗憾。太惨了,数万人被围困残杀,最终能成功突围的寥寥无几,所幸高相公成功的逃了出来,否则……
接下来的情形,郑显礼不愿意去想,原本他和封大夫都想着养精蓄锐几年,便重新打回去一雪前耻,可谁又能想得到,一声惊雷在河北炸响,安禄山起兵造反,他们也就从安西返回了长安,更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就彻底成了不归路。
清虚子显然没有郑显礼的那些感触,只冷笑道:
“葛罗禄叛降不定,高相公早就知道,只是他过分自信又轻敌,那一战败了,实则败在大食人太强,葛罗禄不过是顺风使舵而已”
郑显礼默然不语,他知道,清虚子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安西军从上到下都愿意承认而已,朝廷在安西的边军其实并不多,只据守在龟兹等几个重要地方,真到打仗的时候,大都护便征召当地各部族的武装作为助力。即便如此,*也是在安西胜多败少,以至于所有人都对大小战争充满了自信和乐观情绪。直到那次惨败,高相公因此而受到了朝廷的责难,许多部族因此而人心浮动,若非有封大夫还坐镇安西,只怕当时便会有叛乱发生。
“梁宰的威信不足以震慑安西各部族,只怕现在*所能控制的也仅限于玉门关内外的一些地方……”
郑显礼低沉的说道。
第九百八十九:炮营的发展
清虚子却对郑显礼的悲观看法不以为然,嘿嘿笑道:
“梁宰一人不足为惧,真正可惧怕的是大唐百年积威,就算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更何况是我天朝上国呢?仅仅三五载功夫,那里的人还翻不上天去!依贫道看,若无三五十年的功夫,没有人可以在安西取我大唐而代之!”
郑显礼点了点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愿如真人所言!”
现在对于他而言,最大的问题是此去安西的路线和补给,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可以准备的余地并不多,灵武的吐蕃残兵必须在第一时间解决。
清虚子很快转了话题。
“听说政事堂已经下了公文,有意让将军判兵部侍郎,恭喜,恭喜啊!”
“都是捕风捉影的事,真人何必当真?”
“非也,非也,以贫道分析这必然是经过了秦大夫的首肯和授意,否则难道要让一个军器监丞判兵部郎中的官员领大军平叛吗?名不正言不顺嘛!”
郑显礼略一思忖,觉得清虚子的分析也有些道理,再加上此前兵部黄郎中也曾漏过类似的口风,所以他也觉得,此时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但究竟做多大的官,并非他所在意的,只要能领兵,害怕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吗?现在寸功未利就被升了官,反而让人觉得压力甚大。
“如何,升官了还愁眉苦脸,这是什么道理?”
清虚子嘿嘿怪笑着,揶揄着发愣的郑显礼,他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解释道:
“并非郑某不愿意升官,而是身无尺寸之功,只恐遭人非议,平白为秦大夫添了麻烦!”
“非也,非也,你我的叙功已经呈报,正式堂肯升将军的官,那就一定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也不必在这里独自杞人忧天了!”
“那就好,那就好!”
“朝廷的定制,朝臣领兵出征,一定要授使职的,将军以兵部侍郎衔为招讨使,距离出将入相也就差上那么两三步了,实在令人羡慕啊!”
说着,清虚子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其实也是贫道羡慕不来的,贫道出世入世都自有天命注定,容不得贫道有任何的想法……”
清虚子的这番自我剖白云山雾罩,听得郑显礼莫名其妙,觉得他有可能又在哗众取宠,于是便也不以为意。
炮兵的训练不仅仅是发射火炮,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演练着操炮的基本步骤,从清理炮膛给炮膛降温开始,直到装药,装弹,所有的步骤都必须严格按照操作手册执行。
操作手册是葛文卿建议的,郑显礼觉得很是有用,便在炮营中推广。好在炮营里十之七八都是从预备学堂里选出来的,识字的人占了多数,不识字的便由识字的手把手教授,必须将操作手册背得滚瓜烂熟。
看着炮兵们整齐划一,又一丝不苟的操作,清虚子十分感慨:
“将军练兵也是一把好手,贫道佩服,佩服啊…..”
正说话间,便有炮兵出了差错,一名军卒竟将在炮膛里多放了一倍的*,炮长发现以后对那名马虎的军卒予以了严厉的训斥。
郑显礼并没有参与进日常的训练中,所有的章程列好之后,他负责的便只剩下了从旁默默的关注。
“有些人的记性不好,忘了在炮膛里填几勺*,填少了至多是射程不足,可如果填多了,轻则弹丸射出去失了准头,重则很可能会发生炸膛,不但毁了价值千金的火炮,更会危及炮手的生命!”
所以,火炮的操作手册上对各种操作都做了严格的标准,但只要是由人来执行,就总会出现这样的差错,不管如何避免都是无法杜绝的。这让郑显礼也很是无奈。
看着炮兵们继续演练,清虚子似乎若有所思,忽然他猛的一拍脑门:
“有了,将军何不精确测量应装*数量之后,以羊皮纸定装呢?操炮时只需将羊皮纸包好的*直接塞到炮膛里便万事大吉,如此也不必时时量算着装药量了……”
别看清虚子平时说话有些不靠谱,但这一番建议使得郑显礼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细细思量,这的确是个一举数得的办法,如果将装载炮膛的*用羊皮纸定装,不但可以大大避免误操作,还会大大的提升作战效率,不但如此,从运输到保存,其效率都会有着不小的改善。
清虚子又继续说道:
“贫道执掌火器营也有两三年的光景,这些年虽然一直都是陪练的角色,但也总结了不少可堪一用的经验,就比如说这*的运输和保存,一直是令人头疼至极的问题,尤其开春入夏以后,大雨下雨赶着场的下,*大多受潮,火器营就跟废了一样!”
郑显礼频频点头,这也是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库房里储存的*很容易受潮,虽然有了秦大夫建议的颗粒之法,但也架不住梅雨天的潮气,只要今天的功夫就能让大部分的*失去作用。
清虚子的话显然还没说完,再感慨了一阵后便又直入正题。
“所以,贫道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失败,终于发现了一个不错的防潮办法!”
郑显礼闻言大喜,如果清虚子当真弄出了行之有效的防潮办法,对火器而言其稳定性提高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只听清虚子啧啧几声后继续说道:
“说起来,贫道也是在用羊皮纸定装*之后才想出的这个法子,只须在包装之时,以油脂均匀仔细的涂抹在羊皮纸的缝隙处,抑或是油脂充足的情况下通体涂抹一遍,就算连续暴露在大雨中几个日夜,*依旧可以点火……”
还不等清虚子说完,郑显礼已经开始兴奋的搓着手,火器如果摆脱了*受潮的这个大难题,火器营成为军中的主力便只是迟早之事。不过,油脂并非寻常可得的东西,宰杀牲口能得油脂十数斤、数十斤不等,可相对于庞大的*用量,则显得杯水车薪了。
“羊油和牛油价高量少自然用不得,最合适的还是猪油,价低量又多,寻常人家养了两三百斤的大肥猪,熬出几十斤油脂也是十分容易的!”
时人寻常吃的是牛羊肉,其中以牛肉最为贵重,其次则是羊肉,但因为耕牛承担了稼穑的缘故,所以朝廷几次命令天下禁止宰杀耕牛,因而受人欢迎而又不限量则只剩下了羊肉。
当然,羊肉也并非寻常百姓家能随时随地吃得起的,因而不受欢迎的猪肉借着价低肉多的缘由就成了寻常百姓家用来解馋的主要肉食。也正是因为此,在民间收购猪油并非难事,只要能卖的上钱,对于百姓家也是一笔不小的以外收入呢!
想到便要行动,郑显礼当即便要去见秦晋,打算商议收购猪油的事宜。这件事可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主的,除了需要用钱以外,还要有当地官府与里坊乡老的协作,否则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就很容易因为一厢情愿的想法和疏忽而失败。
秦晋得知后,自然无条件的配合郑显礼,但这件事还得着落在第五琦的身上,因而便当即写了一封公文命人送到政事堂去,他相信以第五琦的能力和政事堂现在的办事效率,三两天内就会有具体结果,至多不会超过七天。
其实无论定装*还是以油脂来防潮,这些方法秦晋都是知道的,但一则他的心思并未用在这上面,二则他也认为火器在神武军中的推广至多也就是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毕竟历史上火器漫长的演化进程,以及随着火器的改进而出现的特有战术战法,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一蹴而就的。
只是他并未料到,清虚子和郑显礼这些人充分的发挥了他们的想象能力,居然就解决了不少关键问题。比如炮营里推广的操作手册,这就是一个很成功的例子,一旦有了操作手册,每一个炮兵都熟练的严格按照操作手册操炮,那对于炮兵而言其作用就是难以估量的。
“火炮营的训练如何了?”
秦晋一般时候抓不到郑显礼的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亲自仔细的询问一下训练的进程。
“炮营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缺人,一旦有了战斗和非战斗的减员,后补兵员严重不足!”
秦晋一开始还对郑显礼的抱怨觉得诧异,神武军在长安有六七万人,怎么就跳不出合格的数百人吗?但听了郑显礼的解释以后他就不奇怪了,原来郑显礼的要求最为苛刻的居然是识字!
“炮兵而已,需要那么识字的作甚?至多在炮长以上的人要求识字就可以了!”
郑显礼却有更深一层的想法。
“炮营迟早是要扩充的,到时候将这些已经成型的炮兵分散到新成立的各营里去,马上就能以老带新,如果不识字,效率可能就要减半了!”
秦晋呵呵一笑,想不到郑显礼在炮营只初具规模的时候就想的这么深远,当然,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
第九百九十章:窦嘉欲从军
郑显礼又向秦晋提出了要求,希望能带着清虚子组建的掷弹兵营前往灵武,掷弹兵营作为神武军中选拔精锐而成的新式火器营,一直是秦晋关注的重点,本来是要用在平叛剿灭史思明的决战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因为吐蕃进犯关中,长安陷落,这才在不得已之下带回了长安。
正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清虚子的掷弹兵营现下调拨给郑显礼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一时间还做不了决断,打算等一等再看具体情况。
见秦晋迟迟不答应,郑显礼也有些发急,便道:
“若要速战速决,没有精锐怎么能行?”
在此之前,秦晋的打算是调派窦嘉所部的近两万人交给郑显礼,但窦嘉的部众大都是神策军和左武卫的老底子,战斗力与神武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郑显礼实际上是不满意的。
不过,就实而言,神策军和左武卫作为至德年以来的精锐禁军,战斗力虽然比不上神武军,但总归不算是乌合之众,没有守住长安,最终还是吃了内斗的亏。
然则,任凭秦晋苦口婆心的分析,郑显礼依旧坚持己见,一时之间他也没了办法,只好两手一摊笑道:
“不如先河窦嘉见面商议商议,然后再做决定如何?”
郑显礼依然坚持,希望秦晋能够优先将掷弹兵营派给他。最后,弄的秦晋也是没了办法,只得说道:
“关中的人马就这么多,西面有吐蕃,北面有回纥,随时要做好应战的准备,如果没有可堪一用的精锐,万一……长安可是再也禁不住折腾了……”
其实这都是秦晋找的借口,在他的那本帐里,安西和灵武并非急待解决的,坐镇关中,以震慑各地不听节制宣调的节度使才是重中之重。如果不能安内,又何谈攘外呢?
现如今,局势正在朝着有利的一面发展,叛军已经分裂,史思明和安庆绪割据河北南北两侧,来自于吐蕃的巨大威胁也已经初步铲除,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那些已经渐渐成势的节度使,如果能寻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表演一次杀鸡儆猴,那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掷弹兵营就是尖刀,哪里急需才能用到哪里。这些话,秦晋不想和郑显礼说透了,只是在思忖着,还能不找到更合适的人马调拨给他。
恰在此时,窦嘉前来求见,在秦晋看来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郑显礼暗暗憋着气,看着窦嘉恭谨的来到帅堂,见礼,落座。秦晋又趁机介绍两人认识,让他们先互相有个初步的印象。由于本能的抗拒使然,郑显礼的态度并不好,对窦嘉礼貌性的招呼只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至于眼睛更是不曾正视过对方一眼。
窦嘉很尴尬,但在秦晋面前又不好发作,再说都知道郑显礼是秦晋信任的心腹,马上就要率军西征,他此来求见也正是要落实随行出征的相关事宜。现在看到郑显礼的态度很冷淡,心下便不由得一沉,作为西征的主将人选,郑显礼的态度很可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如果不能这侧出征,不知道要蹉跎到何年何月才有出头之日了。
作为被兼并的神策军残部,在神武军内是很受歧视的,那些老资历的神武军又在公事上处处排挤他们,到灵武去赚些军功,也正好远离长安城内的勾心斗角,若果真立功,也能够硬的起腰板。
所以,窦嘉对西征是十分重视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得罪郑显礼,因而又是一躬,说道:
“末将麾下尚有两万兵卒,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请将军检阅!”
郑显礼没好气的嗯了一声,但终是觉得此举不甚妥当,于是说道:
“西征,灵武只是第一站,此行真正目的是在安西,贵军据说多出身自世家大族,能不能受得了正苦?还有此去万里,若有闪失,只怕要埋骨他乡,不知又能否接受?”
关于西征,窦嘉只知道灵武,以为是克复灵武,歼灭吐蕃才残部就算大功告成,现在突然又提到了安西,让他一时间竟难以回答了。
但很快,窦嘉就有了决断,安西正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如果三五载下来,没准就有出将入相的机会了。作为这个时代人臣的最高巅峰,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是所有仕宦者毕生追求的。
“战前战死,马革裹尸,本就是我辈所追求的,又何惧之有呢?”
这话说的慷慨激昂,倒是很对郑显礼的脾气,脸上的眼色也终于缓和了一些。但对脾气归对脾气,远赴数千里之外的安西可不是开玩笑,过家家那么简单,行不行还得看窦嘉的兵符不符合条件。
“既然窦将军这么有诚意,俺也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能不能去安西还要看过了你的兵才能知道!”
窦嘉登时大喜过望,能有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他相信以其部下现在的状态,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紧接着,郑显礼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贵部可有人会操持火器?”
“火器?”
窦嘉愣怔了一下,他在来之前设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想到郑显礼居然提到了火器。他马上记了起来,郑显礼此前不显山不露水,正是在军器监任职,就算判了兵部的郎中,也只是名正言顺的负责武库调拨而已。在长安陷落之前,也没少听说过,这个军器监丞曾捣鼓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武器,当时他们只是对此报之一笑,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听了郑显礼这么问,不免有几分尴尬。
尴尬的原因并非是他们曾经私下里嘲笑过郑显礼捣鼓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器,而是他对火器真真一无所知,唯一的认知就是这种武器会发出巨大的响声,杀伤力似乎也可以,但失之与运输、保存困难,且靡费颇巨,仅此而已。
可郑显礼问了,窦嘉又不能如实按照心中所想的说,几个念头闪过之后,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
“虽然不甚了解,但只要假以时日,末将一定能够给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
窦嘉的态度已经极尽低调谦恭,俺现在的品秩,他是从四品下的中郎将,郑显礼仅仅是个从五品上的兵部郎中,官阶高了他很多即,根本没必要如此客气,可为了能够西征成行,便只有如此了。
郑显礼虽然性子有点直,但眼睛很是很独到的,一眼就看出了窦嘉的内心状态。此人心底里是有些傲气的,但正因为有所求,才变得低声下气。
这时,秦晋从旁附和道:
“火器这东西本就没什么难的,使用的次数多了,自然就会熟练,关键还是要看指挥的主将能力高低!”
郑显礼真想当众拒绝,但一想到贸贸然拒绝似乎不妥,倒不如实地去看看,如果当真不符合标准,也就有了推脱的理由。
“也好,那就先到贵部营地一看,然后再下定论!”
郑显礼松开,几个人皆大欢喜。出了中军帅堂,他又提出了一个要求,须得先到城南仓场去观摩一番试炮!
这几日仓场频频试炮,隆隆的炮声就算在北城墙都能听得清楚,窦嘉也很是好奇,但一直没有机会亲眼一见,这回有了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末将也很好奇,便看看火炮威力如何!”
远远的听,比起来身临其境的观看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数十门炮齐齐发射,地动山摇,震耳欲聋,惊得窦嘉浑身乱颤,差点因为失态而跌坐在地。也是郑显礼有意给他一个下马威,好让对方知道他郑显礼不仅仅是凭借着秦大夫心腹的缘故才能成为西征的主将。
愣怔了好半晌,窦嘉才暗自喃喃:
“今日方知何为井底之蛙!”
窦嘉是个高傲的人,轻易不会服输,这一回算是彻底的明白了秦大夫因何对火器如此推崇,如果用上百门乃至数百门这种炮轰击呈密集阵型前进的敌军,其破坏力与震慑力可想而知。
待回过神来,又不由得脱口而出:
“倘若当日用将军此炮,长安断不至于失守!”
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但已经覆水难收,只能尴尬的一笑。郑显礼倒不觉得尴尬,反而若无其事的说道:
“当时张氏削减军器监的钱帐,认为军器监是个无用之地,就算有如此利器,她又如何肯用呢?”
窦嘉跟着一叹,他知道郑显礼没有直说神策军不堪一击的原因,当时几个掌握兵权的人都只忙于勾心斗角,根本就没心思御敌,再加上鱼朝恩这奸贼的出卖,长安陷落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
郑显礼又道:
“火器是神武军必备的,窦将军若要西征,也得做好使用火器的准备,眼下是没有时间进行细致的训练了,但总要边使用,边学习……”
听这话似乎郑显礼的口风又松了不少,窦嘉连不迭的点头。
“末将谨受教!”
忽然,一名军吏急吼吼来到,在郑显礼的身侧耳语了几句,窦嘉本来只是有意无意的观察着他的脸,岂料竟见其面色陡然剧变!
第九百九十一章:因私而害公
“急务缠身,窦将军请自便!”
本来说的好好的,突然来了个军吏,瞬间就把窦嘉的所有谋划都搅合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他也看到了郑显礼的表情,很显然是发生了事情,否则也不可能在骤然间的色变。无奈之下,也只能离开了城南仓场。
直到窦嘉走了以后,郑显礼才沉着脸仔细的问那军吏:
“说说,户部的钱帐因何卡住了?”
“应该是户部的堂官压下来的,具体是何人,还不太清楚。”
郑显礼忽然觉得,就算是秦晋有意肃清朝廷上的风气,也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毕竟人力有限,一个人怎么可能照顾到朝廷上下所有的角落呢?这件事他还不想去麻烦秦晋,倒要看看,哪个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为难西征军的军务。
在去户部交涉之前,郑显礼事先做了一番准备,首先找来身边熟悉六部官员的军吏,对户部从尚书到员外郎的大多官吏都做了一番梳理,对每个人的底细都多多少少熟悉了一遍,很快,他就发现了可疑之处。
户部侍郎黄靖与此前在兵部受累而下狱的黄郎中是堂兄弟,难道户部卡了西征军的钱粮,就是因为此?
但是,以目下的情形就算傻子也明白的,今时不同往日,哪个敢在以私利而坏了公事,只要捅到光天化日之下,当事人必然没有好下场的。
正因为有这个底,郑显礼才在愤怒情绪过后,并没有急于找户部的麻烦,而是让军吏继续道户部交涉,让他想办法查清楚,具体的经办官吏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为难神武军。
此事商议罢,清虚子却急急的赶了来,见到郑显礼就气咻咻的抱怨:
“户部的钱粮停了,一万掷弹兵就要喝西北风,喝西北风到也没什么,可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修葺营房,将士关饷,哪个不得用钱?现在一纸条子就说没钱,这是何道理?”
郑显礼也觉得诧异,如果说炮营是新成立的,在神武军中还不被重视,掷弹兵营可是秦晋从洛阳带回来的,对克复长安都是有大功的,怎么也被如此对待呢?
“真人没去找大夫理论理论?”
清虚子两手一摊,苦笑道:
“若事事麻烦秦大夫,岂非让人诟病贫道无能?”
郑显礼内心深处也或多或少的报着这种想法,不过他却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
“掷弹兵营马上就要随军西征,修葺了营房也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如此岂非省时省力?”
“西征?西征何处?灵武那里用得着掷弹兵营?”
以清虚子看来,掷弹兵营迟早是用来对付史思明的,现在让他去灵武,自然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不仅仅是灵武,还要去安西!”
“甚?”
清虚子一蹦三尺高,去安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他的理想可是要留在秦晋身边,辅佐其成就千古工业的!当然,在此之前郑显礼就已经有意无意的透过口风,希望清虚子能够随军西征,当时清虚子不反对,是因为笃定秦晋肯定不会放人。然则现在,清虚子却有些慌了,如果属实,户部停拨了本该给掷弹兵营的钱,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西征军十日后出兵,修葺营房之类的事情,自然也就用不着他们了。
“不行,贫道须得寻着秦大夫问问,究竟是否确有其事!”
郑显礼赶忙拉住了清虚子,说道:
“西征历来都是开疆拓土,其间可立功勋难以寻常想像,为何真人却避之唯恐不及呢?实话说吧,俺的确有意掷弹兵营随军西征,但秦大夫还没松口呢!”
如此,清虚子才松了一口气,又没好气的瞪了郑显礼一眼,好悬被这厮吓得失了态。
“户部刁难的并非只有掷弹兵营,还有炮营,俺的部下还在打探具体情况,看看神武军其他各营有没有类似的受到刁难之事!”
很快,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军吏陆续回来了,得出的结果也很是令郑显礼与清虚子气愤,因为被刁难的居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居然欺负到咱们头上,你我一齐到户部去,让他们给个交代!”
郑显礼思忖了一阵,道:
“此时打上门去,户部的官吏未必会见咱们,不如去找第五琦!”
第五琦有意结交郑显礼,郑显礼是心知肚明的,如果按照开元天宝年间的官场惯例,宰相与即将出征的武将结交,这是随时会招来祸患的,但现在李唐皇室大权旁落,许多忌讳也就不像从前那么敏感,只要不脱离开公事的范畴,正常交往也不会遭到旁人的诟病。
清虚子击掌道:
“如此甚好,户部官吏都是第五琦的心腹,看看这厮能不能管好他的人!”
清虚子本来对第五琦的印象就不怎么好,现在有了这一层缘故,印象就更加恶劣了。也许是动作太大,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等得清虚子直咧嘴。
“哎呦,生生了受了那二十鞭子,脸面丢进倒在其次,只这到了夜间不能仰躺,就让人抓心挠肝!”
郑显礼和清虚子因为城内纵马,没人都到军法处领了二十鞭子,背上的伤口到现在还很是疼痛,不过这点皮肉伤对郑显礼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看着清虚子龇牙咧嘴的模样,就忍不住要发笑。
偏偏郑显礼这微弱的笑容被清虚子看到了,便指着他道:
“贫道遇着你便一直倒霉,西征的事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两个人联袂而至政事堂,让第五琦大感意外,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所有公事,来接待这两位秦晋身边的大红人。
清虚子向来不在乎朝廷官员的脸面,说话也很不客气,他既有着道人的身份,也有着神武军中的实际差遣,凭借着这种超然于官场之外的双重身份,就算是面对宰相也不会遵照上下礼节。
“两位可是稀客,快请堂内上座!”
话音刚落,清虚子就不客气的摆手道:
“贫道与郑将军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让第五琦十分惊讶,他看了看清虚子,又看了看郑显礼,郑显礼倒还客气,但脸上依稀可以看到隐隐的不悦和担忧,至于清虚子则全然是愤怒和不屑。
也就是瞥了两眼的当口,第五琦把自己这几天以来处置过的所有公私事务都过了一遍筛子,确定没有什么事情得罪这两位,才坦然道:
“真人说笑,说笑……”
清虚子得理不饶人,根本就不给第五琦面子,堵在门口就大声的质问:
“屁的说笑,户部卡下了本该拨给炮营和掷弹兵营的钱帐,是不是确有其事?难道你不知道西征在即?如此刁难,究竟是何用意?”
这番话问出口,第五琦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马上就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但若说起此事,既怨他,却也不怨他,只是没想到,手底下具体的经本官吏会如此不开眼,愚蠢的撞到枪口上去,清虚子和郑显礼是能轻易得罪的吗?
“去,把黄靖那个蠢货叫来,看他做下的好事!”
吩咐着书令史去找黄靖,第五琦脑子里也是飞速的运转,马上找到了此事的症结所在,说到底还是李凯芳举报清虚子和郑显礼的案子在作祟,李凯芳诚然被无罪开释,似乎还得到了秦晋的赏识,但兵部的一位郎中却包藏祸心居然行贿大理寺官员,以求弄死李凯芳,此事被一并挖掘出来,那位郎中自然也就不可能幸免。
本来第五琦没把这些腌臜事放在心上,但此时回想,登时就记了起来,那受到牵连的郎中姓黄,好像与户部侍郎黄靖是堂兄弟。一定是黄靖这厮公报私仇,打算借着户部缺钱的由头,刁难清虚子与郑显礼。
户部缺钱,已经到了库中无一文钱的地步,在请示了秦晋以后,第五琦便吩咐侍郎黄靖,可以按照优先级,先后,分批次拨付钱帐,说穿了就是先紧着那些继续用钱的地方,比如神武军,但神武军也不是全部即时拨付,也要做一个具体的分批次的计划,同样按照先急后缓的原则。
很显然,黄靖将掷弹兵营和炮营都归类到了缓的一类。当然,黄靖也并非蠢到无所顾忌,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素在于许多人并不清楚清虚子和郑显礼有多么得到秦晋的重用,尤其是此二人当众受了二十鞭刑,更让人觉得他们也只是神武军中的边缘人物而已。
昨日交代公事时,第五琦也就短了两句结实的交代,让黄靖仔细权宜,哪想得到黄靖居然凭此自作聪明,就是这一丁点的疏忽,就导致了眼下的尴尬局面。
第五琦恨得直咬牙,恨不得把黄靖撕碎了,因为他此前结交此二人的诸多努力很可能因为但在清虚子和郑显礼面前,还得保持着宰相应有的风度,并频频表示,此事他一定会亲自立即解决,绝不会拖欠一文钱。
清虚子依旧是气咻咻的模样,不依不饶。
“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是否有人因私害公,第五相公不一并查清楚吗?”
第九百九十二章:飞来横祸也
第五琦的脸色渐显尴尬,黄靖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而且打算用此人执掌户部的,可现在清虚子揪着他不放,这就令人为难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黄靖的确做了出格的事,因私害公这事若在从前,只要没造成严重的后果,都是可以不了了之的。可今时今日的情形与从前大不相同,只要清虚子和郑显礼将这事捅出去,夏元吉一定不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而放过黄靖的,毕竟整肃风纪这事是需要杀鸡儆猴的。
黄靖的地位和背景,则正是上好的骇猴之鸡。尽管心里恨不得将黄靖碎尸万段,可培养一个心腹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舍弃了此人还真有种折断一臂的感觉,为难之下也只得厚着脸皮为此人求情。
“黄靖是愚蠢,还望……”
岂料清虚子根本就不拿第五琦这个宰相当做一回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求情面谈,秉公执法是政事堂近来大力推广提倡的,希望第五相公不要带头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新风气!”
一句话彻底将第五琦顶的没了说辞。第五琦又急又气,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他看了眼郑显礼,希望他能说句话,毕竟两个人此前接触的还算融洽。不过,郑显礼也显然不想说话,只是冷眼旁观着,甚至避开了他的眼神。
清虚子也不是一味的咄咄逼人,在放了几句狠话之后,又缓和了语气。
“此事如果能有第五相公出面,或许比夏相公亲自出马,影响要小的多,第五相公以为如何呢?”
第五琦本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现在被清虚子堵得没一句话,这些愤怒无处宣泄,在肠子里转了几十道弯以后,竟然在脸上化成了笑容。
“黄靖因私害公,处置他某自然责无旁贷!”
说话间,黄靖急惶惶的来了,他在书令史那里也得到了一些消息,而从这些只鳞片爪的消息里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祥。他的干的什么事,自家清楚,清虚子与郑显礼敢于到政事堂公然找第五琦兴师问罪,显然是不怕和第五琦翻脸的。
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还是因为凭借第五琦的能力和地位,一定会使自己化险为夷的,毕竟先急后缓的计划是有据可查的,他照章办差,就算出了问题,那也是思虑不周造成的。
然则,他的这些借口不提也就罢了,当他一条条说出来以后,清虚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直接破口大骂:
“西征军马上要攻打灵武,你说,究竟是急是缓?别说堂堂户部侍郎不知道此事!”
“下吏思虑不周,一时,一时忘了!”
黄靖的反应很快,态度也很坚决,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死活不承认自己是有意为之。
清虚子气极反笑:
“卑劣小人,莫要以为有宰相庇护就敢为所欲为,此事若不有个交代,清虚子便誓不为人!”
说罢,他转身大踏步离开,连看都不看第五琦一眼。
郑显礼没有跟着清虚子一并离开,是因为他要落实炮营需要的钱帐。
“郑某只有一句话,炮营的钱帐何时可以照常拨付?”
黄靖还要装模作样的敷眼一翻,冷不防被第五琦一脚踹在了屁股上,整个人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啃屎,狼狈至极。
“郑将军放心,两位的钱帐,入夜之前,某便遣人交割!”
“好,有第五相公的话,郑某也就放心了,告辞!”
简单一揖,郑显礼也离开了。
黄靖这一摔不轻,好半晌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弓着身子来到第五前身侧。
“相公放心,下吏定将此事咬死了,与相公没有半分干系,都是下吏的一时疏忽,大不了降职罚俸……”
第五琦越看黄靖越是抑制不住胸口翻滚的愤怒,又是一脚踹了上去,哪成想黄靖下意识的躲开了,闪的险些摔了跟头。
“蠢货,还自作聪明,难道你不知道清虚子和郑显礼是秦大夫的心腹吗?为甚一头撞上去?如果他们不依不饶,你以为仅仅是降职罚俸这么简单吗?到那时,就算我第五琦也是救你不得!”
这番话说的厉声厉色,黄靖也傻眼了,心中所有的隐忧都成了现实,第五琦向来不会说空话,说救不得自己,那就一定是救不得。
不过,他嘴上还是不甘心的辩解着:
“疏忽而已,再说,再说他们若是秦晋心腹,因何还能受那二十鞭刑?”
说到底,正是清虚子和郑显礼受了鞭刑,才使得黄靖认为此二人并非秦晋心腹,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相公救我!”
黄靖扑通一下跪倒在第五琦的面前。
“下吏只是有心刁难一下,可,可没有什么叵测的心思……”
第五琦恨铁不成钢的指着黄靖骂道:
“你知道你这么做做了多么坏的表率吗?如果放过你,夏相公的整肃风纪还搞不搞了?”
黄靖死死的抱住第五琦的两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求道:
“相公一定要救救下吏啊,下吏还要为相公效犬马之劳,如果下吏就这么被丢官去职,还有谁能像下吏……”
哭的虽然惨,但只让第五琦更加心烦,用力踢开了黄靖,恨恨道:
“丢官去职?怎么可能?以夏相公从严从重的手段,赶紧回家准备后事去吧!”
烦乱之下,第五琦也不愿意在和黄靖多说话,本来有意结交的人被黄靖从中搅合都一并得罪了,现在他有种吃了屎的感觉,可又全然无从发泄。最要紧的是,带头顶风作案的还是自己的心腹,如果黄靖被夏元吉依法处置了,他的名声和脸面恐怕也将随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所以,这件事不但不能落到夏元吉那里,而且只能止步于此处。第五琦终于有了决定,壮士断腕也不过如此,到此时他的语气反而缓和了,满满俯下身子,看着满脸眼泪和惶恐的黄靖。
“夏相公整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身死抄家,屡见不鲜,现在不要再做侥幸之想,回去准备后事,你得家人某会亲自出面照顾!”
第五琦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就是要以保全其家人不受流放之苦为条件,换取他一人的性命。黄靖当然不肯甘心,就算有了第五琦的保证,他一样觉得自己罪不至死!
“不,不……相公若不护着下吏,下吏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下吏不过是办差疏忽而已,如何罪能致死?下吏要到秦晋那里去,让姓秦的还我一个公道……”
说着,黄靖狼狈起身,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看着消失在门外的黄靖,第五琦眼睛里陡得杀机大盛,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那就怪不得他辣手无情了。
换来了身边的书令史,简单交代了几句,又将心腹之一的刑部侍郎殷士毅招来,见面之后只有一句话:
“黄靖因私害公,私自克扣神武军钱粮,事关重大,立即抓捕下狱,以待审讯!”
现在的首要之务是不能让黄靖落在别人的手中,毕竟作为心腹会知道不少鲜为人知的秘密,如果胡乱攀咬,抑或是有意栽赃,局面可就尴尬了。
第五琦一向自诩看人用人极准,想不到居然被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所累,内心中所受到挫折不足为外人道,殷士毅亦是胆颤心惊,他不知道黄靖如何得罪了第五相公,但从第五相公的态度中也可以体会到其中浓浓的杀意。
但是,斗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也从来都不讲究情面,只要翻脸,就看哪个做的更绝更狠而已。
殷士毅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是绝对的坏消息。黄靖进了神武军中军帅堂以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被押解到了神武军专设的监狱。
现在的长安城里,京兆府的监狱、大理寺的监狱、刑部的监狱都能随时随地找人疏通关系,唯独神武军专设的监狱,针扎不进,水泼不透。黄靖被关进了那里,问题或许就比想象中要严重的多了。
“黄靖误我,黄靖误我啊!”
第五琦当场大呼,又为自己当时一时的心软而后悔懊恼,如果当时就制住了黄靖,又岂会有现在的麻烦?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何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最令人惶恐不安的是,明知道危机一步步的来了,却没有任何办法应对,第五琦忽然觉得一阵绝望,难道就因为该死的黄靖,自己就要失去所有的一切吗?比起黄靖来,他更不甘心!
“相公或许多虑了,黄靖因私害公,干相公何事?至多也就是用人不察而已,秦大夫不会因此而加以怪罪的!”
“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平步青云是把双刃剑,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等着看咱们出错,然后再狠狠的踩上几脚,做了咱们的位置……”
“夏相公总该出面……”
第五琦摇了摇头。
“夏相公不会自食其言的,整肃风纪是最大的政绩,怎么可能因为我而毁了呢?”
不管如何,殷士毅还是觉得第五琦想多了,就算黄靖有问题,也未必一定将第五琦牵连进去啊……
第九百九十三章:化险为夷哉
第五琦正在紧张忐忑间,忽有佐吏来报,秦大夫请他立刻去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该来的总会来,是福是祸全看这一遭了!”
咬了咬牙,第五琦向殷士毅做了简单的交代,他现在自身都有可能陷入漩涡中难以自保,以后当然也就没有机会再庇护提拔这些亲信了。而且,黄靖的反水令他大为伤心,对于这些心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提拔,谁又能想得到因为一点不可预见的意外就立时反目成仇了。
以后就算有平安度过危机的一天,第五琦内心当中对身边的所有人,恐怕也只会多了几分疑虑,而少了几分信任。
出了政事堂天色已经渐黑,宵禁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开始了,负责巡城的神武军士兵仔细的检查了他的通行证,并照理询问了本人,才将堂堂宰相的车队予以放行。由于长安克复不久,城内的治安依旧处于不太平的状态,为了严防意外,宵禁也依然处于最高级别。
马车晃晃荡荡的向北前进着,晃得第五琦更是心烦意乱,就算面对天子,忐忑的心境怕也不过如此了。眼下权臣之权威远甚于天子,唐朝的命运走向不是他能关心和左右的,可现在连自己的命运都变得像暴风雨中的水上浮萍,不知将要飘向何处。
这短短的三里地从来都没有感觉如此漫长,对第五琦而言就像挨过了最难熬的三年,直到马车突然停住,外面传来了军卒洪亮的询问声,他知道,到地方了。
神武军的帅堂本是神武军临时办公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长安城乃至朝廷的中枢,所有政令和政策皆出于此。
第五琦在仆从的搀扶下出了马车,直起腰时,这才发觉头顶上漫天的星斗,竟比辕门外噗噗跳跃的火把光焰还耀眼。
“秦大夫有交代,第五相公到了可以驱车直入!”
如果在以往,第五琦当然会大摇大摆又自鸣得意的接受这特殊的优待,可现在随时都处于危险之中,优待则随时都可能变成催命的枷锁,谨慎起见他宁可步行进去。
不过,见到秦晋以后,第五琦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不少。毕竟是政事堂的宰相,对于患得患失的情绪还是能够勉强控制在理智的范围内。秦晋接见大臣官吏时,几乎永远都在埋头处置公文,这倒不是他故作如此,而是需要处置的军中公文实在多的不得了。
他也正在琢磨,打算选拔一些年轻干练的官吏,专门帮助其处置繁杂的庶务,如此一来便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可以构想全局方略。
“来了?入座吧……”
秦晋头也不抬的随口说了句,语气很是平静,第五琦猜不透秦晋的想法,硬着头皮落座。刚刚坐下,秦晋就指着他面前公案上的一叠薄薄公文,说道:
“看看吧,你面前的公文,上面说的可都属实?”
闻言,第五琦打了个激灵,直觉告诉他这公文上面记录的东西绝对是于自己有害而无利的。事实也果真如此,捧着公文的手在颤抖,越看越是心惊,同时也暗暗大骂黄靖猪狗不如,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黄靖不但交代了第五琦所有的不法之事,还添油加醋的编排了不少,也正是如此才殊为可恨,很显然黄靖为了自保是打算拉他下水的。
“秦大夫,这……血口喷人……”
对于黄靖的指证,秦晋心知肚明是真假参杂,不过在朝的官员哪个是干干净净的?只要第五琦没有涉及到勾结吐蕃,或是反对神武军,他就铁了心的要保住此人。
纵观朝廷上下,像第五琦这样实干型的经济之才,而且又是对神武军颇为友善的官吏并不多,人品卑劣又能力一般的黄靖与人品能力俱在中上的第五琦相比,如何取舍自然不会有半分犹豫。
“第五相公放心,既然能在秦某这里看到黄靖的供状,也就说明这份供状不会传出去,更何况黄靖为了自保而揭发检举意图立功,其中多有不实之词,秦某不会偏听偏信的!”
秦晋的话犹如黄钟大吕,登时驱散了第五琦胸中的全部阴霾,得了这些保证,虽然渡过此劫,可他仍旧心有余悸,指着那份供状打算逐条辩白,更要将那些不实的指控一一予以否认。
然则,秦晋却抬起头来,挥了挥手。
“第五相公放心,秦某心中自有一杆称,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某些言语就生出了摇摆,且放手去治理经济,秦某还等着你那三年之约兑现呢!”
闻言,第五琦大为感动,竟忍不住热泪盈眶,心情大起大落,高低起伏之下,情绪激动也在所难免,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终于没有遇到了知人善任的上司,可以一展所长。以往的官场中权谋与斗争要远远超过了政事,为了保住权位,没有东西是不能牺牲的,朝局的败坏与这种极为恶劣的风气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现在,秦晋可以给自己足够的信任,又因此而违背以往的原则,做出了不小的妥协,也难怪第五琦感激涕零了。
秦晋口中的三年之约是指三年内仓廪丰实,扭转府库无钱可用的窘境。第五琦敢做出这些保证,自有他的底气,在后来与秦晋的接触和交流中,他又发现这位年轻尚武的大夫居然也对经济之道颇有些见地,有些方面甚至是他所疏漏或是没想到的。
也是因为此,第五琦在施政时更是谨小慎微,因为欺骗一个懂行的上司是为官者最为忌讳的。
秦晋放松的掸了掸衣袍,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
“第五相公把黄靖一案想的复杂了,严重了,郑显礼和清虚子的愤怒可以理解,但他们也都是针对卡扣钱粮一事,而并非针对某些人,而黄靖为了活命又不分青红皂白的添油加醋,这就是他自取死路了。”
“秦大夫,我……”
第五琦想说几句表忠心的话,但又觉得难以启齿,黄靖是他用人失察,不管怎么说在这一点上是栽了跟头的,传出去恐怕也要由人耻笑,但在秦晋的嘴里举重若轻,又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了。
秦晋又摆摆手,说道:
“好了,不要再纠结于黄靖这件事了,既然来了就说说吧,各郡户口籍册整理的如何了?”
天下户口籍册,最重要的就是河南之地与江淮之地,河南之地受战乱最甚,人口损失十有五六,而江淮地方则受限大小节度使的阳奉阴违,十之七八的郡县都无法统计出具体的人口数目。
户口籍册是天下税收的根本,因而要厘清战后岁入的多少,第一步就是厘清各郡县的人口。
不过,江淮地方现在的麻烦都是李亨当政时造成的,那时为了肃清永王李琰的余孽,控制江淮地方,在江南江北淮南淮北封了大大小小将近十个节度使,如此即可以江淮为根基随时策应朝廷对洛阳叛贼的反攻,到了神武军节节胜利时,江淮等地的节度使并没有机会在平叛中出力,其任务也就转为了监视以及钳制神武军在都畿道的过于坐大。
及至现在,神武军彻底掌握了京畿道与都畿道这两个唐朝最核心的地方,江淮的节度使们也自然而然的包成了团,对秦晋掌控下的朝廷阳奉阴违,尾大不掉之势已经渐渐形成。
江淮之地虽然不以兵威见长,但自打开元天宝以来,已经成了天下粮米最重要的产地之一,如果这些地方不向朝廷缴纳租庸调,对府库岁入的影响将是极为严重的。
第五琦认为,若要彻底李卿江淮地方的人口,就必须尽早对那些阳奉阴违的节度使采取行动,不过他对秦晋搞出的那套巡抚制度还有有些不同看法和意见的,至少针对江淮抱成团的几个节度使恐怕收效甚微。
不过,在神武军控制的地方同时以巡抚和节度使坐镇,二者上下有序,却又互相制衡,虽然不能治本,却是可以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第五琦长篇大论的分析了一番从地方到朝廷的各种情况,最后又得出结论,朝廷的人口损失不小,但账面上损失的人口却未必都死于战乱,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被地方好强与土地众多的寺庙所收留。
“天下尚未肃清,地方豪强不能擅动,下吏建议先拿遍布都畿、京畿两道的诸多寺庙开刀!”
寺庙里的和尚不事生产,但却拥有大量的土地,尤其是趁着战乱的频仍,兼并了大量的土地和人口,许多籍册上消失的人口最终有一大部分都流进了寺庙,成为寺庙大量土地中的佃农。但这些土地的出产却是因为朝廷的优待政策而不用向府库缴纳一粒粮食。
“下吏建议,清理各地寺庙的财产,不,干脆捣毁佛像,让大量的僧侣还俗,再将土地重新分配,归还给那些失地的良家子……”
各地有据可查的僧侣其数目远超秦晋想象,仅仅京畿都畿两道就达到了五十万众,如果这些人都还俗了,不但可以提供大量的劳动力,还会为人口的恢复起到不小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