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乱唐TXT下载乱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唐全文阅读

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六十四章:峰回又路转

    窦嘉和窦护虽然是同族,但两者之间的关系甚至不如普通人家的亲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窦嘉的父亲早年间曾经获罪,在走投无路之下,他曾经去求过窦护,可窦护丝毫不念同族之情,非但没有出手相助,还落井下石。所以,对于窦嘉而言,窦护不是亲戚,更多的则像一个仇人。

    更何况,窦护来求助的时候,依然心怀叵测与欺骗,就算窦嘉刚刚产生了一点点的同情,此时此刻也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族叔可知道田承嗣是什么人吗?”

    “不,不是秦晋的亲信?”

    窦嘉又用一种很是奇怪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道:

    “田承嗣在投神武军之前是安禄山麾下的悍将,曾奉命驻守潼关……”

    “安,安禄山?”

    骤然间,窦护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理清其中的头绪。

    “叛,叛逆?”

    窦嘉冷笑了两声。

    “知道了吧,田承嗣乃是在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悍将,能平白无故的干涉三郎这芝麻绿豆大的案子吗?”

    听了窦嘉的话,窦护只觉得整个人都有天旋地转之感,他已经明白了窦嘉所暗示的是什么,分明就是在说田承嗣亲自干涉三郎的案子,背后应该还有大人物指使。

    “五郎的意思,难道,难道是秦,秦……”

    接下来的话窦护实在难以出口,在这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昏天黑地。秦晋今时今日的地位已经远非当初可比,跺一脚整个长安城都得抖三抖,就连政事堂的宰相夏元吉都对其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如果田承嗣当真是得了此人的授意,窦家,窦家岂非就要大难临头了?

    仅仅眨眼的功夫,窦护只觉得自己好像堕入了阿鼻地狱。在来求窦嘉之前,他只是单纯的为了儿子担心,现在却突然发现真正面临危机是早就山河日下的窦家。

    “五郎,五郎啊,可能不能见死不救啊,叔这把老骨头任杀任寡,全都交给五郎了,只要,只要五郎能出了当年的那口恶气……”

    窦护这一回是真的害怕了,甚至于不顾体面和辈分跪在了窦嘉的面前。看着斗败公鸡一样的族叔,窦嘉心里是十分痛快的,当年的折辱至今还历历在目。然则,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相救,便不忍心欺骗,直言道:

    “我在秦大夫身边日短,实话说,族叔的请托,也无能为力啊!”

    “不不不,五郎是有这个能力的,就算力所不能及,至少还离得秦大夫近便,总能说上话的……”

    窦嘉心里清楚,三郎被神武军盯上,早晚还会被挖出更多的陈年旧案,到那时窦护这一支势必要身败名裂。然则,若想将影响降到最低,恐怕也只有如实交代问题,断腕求生。

    思忖了一阵,窦嘉还是咬牙道:

    “族叔现在的路只有一条!”

    “五郎且说,叔,叔无不从命,从命……”

    “壮士断腕,或许……”

    本来还跪在地上的窦护双目猛然收缩,腾地挺直起了身子。

    “五郎啊,五郎,难道你还放不下当年的恩怨吗?非要置三郎于死地吗?”

    窦嘉道:

    “难道族叔认为还有更合适的法子了吗?”

    “不,不会,不会的,一定还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窦护的精神似乎有点失常,窦嘉只静静的看着,默然不语……

    田承嗣离开开国候窦府以后,当即就命人去寻找那些陈年诉状的苦主,十几份诉状的苦主虽然只找到了八个,但这已经足够了。简单的询问了案情以后,他觉得有些糊涂,既然苦主的冤情如此明显,为何京兆府不抓人呢?难道当年那些官吏真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徇私枉法吗?

    田承嗣虽然是武将,但也知道轻重利害,再没有彻底弄明白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之前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这时,他就想起了在地方做父母官近十年的章杰,决定向他请教请教。

    章杰听了田承嗣的疑问以后马上就笑了。

    “田将军这是不懂其中的猫腻,人命官司历来重要,没有确实的证据是不能据风闻便定罪的!”

    田承嗣尴尬一笑。

    “让田某杀人打仗没有问题,断这乱七八糟的官司却是难为也!”

    章杰道:

    “各有所长,原是世间规律,就像下吏不擅上阵厮杀一样。窦嘉在京兆府一定是花了钱的,而最关键的是涉案的死者,他们八成在这里做了手脚!”

    田承嗣两手一摊。

    “诉状的时间跨度长达十年,绝大多数死者都烂的只剩下了骨头,还怎么翻这陈年旧案呢?”

    这让田承嗣感到了一阵阵的失望,他以为只要用这些诉状就能彻底揪出窦三郎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现在看来却是自己过于一厢情愿了。

    章杰道:

    “要看田将军是否……或者说以何为目的?如果要人心服口服,挑不出一丁点毛病,还真要废一番心思!”

    “所以才要请章兄鼎力相助啊!”

    章杰笑着躬身道:

    “责无旁贷!”

    有了章杰出谋划策,田承嗣也就不再盯着那几分诉状,而是命人分别去寻找所谓受害之人的尸骨。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原来这些人的尸骨,无一例外,竟通通都不见了。

    有坟的开棺之后,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件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的衣服。甚至还有未建坟茔的,可怜这些女人就好像从未在世上存在过一般。

    如此一来,反倒激起了田承嗣的愤怒之心,他一开始只是想单纯的将此事办得多多贴贴,然则发现其中的丑恶已经远超过想象自后,便禁不住同情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家庭。

    田承嗣本人也是苦出身,否则也不可能在边地加入边军卖命。只是他的运气好,经过了十几年的厮杀以后踏着累累尸骨终于有所小成。

    他指着空空如也的棺木,恨恨道:

    “此子可恨,如不绳之以法,田某便誓不为人!”

    从野外回到城中以后,田承嗣一改此前温吞水式的方法,直接派兵去了开国候窦府。

    窦护刚从窦嘉那里失望而归,听说神武军派了兵来拿人,当即就吓得魂飞魄散。但是,他又无可奈何,再真刀真枪的神武军面前,他软弱的就像是一滩烂泥。

    “将军容禀,犬子,犬子染了寒症,此症传染性极强,不如,不如等犬子的病好些了,老夫一定会亲自押着他到军中去!”

    这是窦护玩烂了的招数,一般人听到会传染的寒症都会避之唯恐不及,然则这些老抓人的神武军则与其此前所见的军卒大不相同。

    “少废话,我等只负责拿人,人犯有没有病,又有何干?”

    “将军,将军,犬子刚被送医,不如,不如……”

    负责带队的队正就是此前代葛文卿告状的胡三,他对窦护这老狗早就没有什么好感,见对方频频拉扯自己,便身体用力将其甩开。

    “再啰嗦,不怕军法从事吗?冲进去,抓人!”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窦护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连连下令家奴拦住胡三等人,窦家的家奴一个个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哪里敢和这些凶神恶煞般的神武军正面抗衡呢?

    胡三带着人很快就冲进了内宅,他事先早就摸清了窦家三郎在第几重院子,所以一帮人直奔目标就将其逮了个正着。白日当空,这厮居然还在卧室里蒙着大被睡得呼噜山响。

    直到窦三郎被捆的死狗一般才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

    “你们,你们作甚绑着我,大胆……阿爷救我……”

    受了惊吓的窦三郎语无伦次,紧跟着过来的窦护不敢过于靠近,只能忍气吞声的恳求着胡三,放了三郎。

    胡三冷笑道:

    “诉状,苦主俱在,此子绝无脱罪的道理,趁早准备后事收尸吧……”

    放下一句狠话之后,胡三押着窦三郎返回军中,将其投入监狱。

    田承嗣还特地请来了城中名医为窦三郎诊病,结果却是此人康健,所谓寒症云云,皆是子虚乌有。不过,通过这次诊病也有了意外的收获。

    “甚?不能人道?”

    “小人从医三十余载,虽然仅仅号了脉,但也绝不会看错的。”

    田承嗣哭笑不得,同时又心下一阵恶寒,如果此人不能行人道,那么经手有害了性命的女人则有很大可能是被这个怪物生生折磨死的。

    不过,为了验证窦三郎是否能行人道,田承嗣特地命狱卒对其进行了强行验身,那小小的一截又软塌塌的肉虫果然印证了郎中的论断。

    这也就解释了窦三郎三十出头却还没有子嗣的原因。

    很快,出人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窦三郎也许是受了惊吓居然主动认下了所有的罪行,表示只要能饶他一命,做什么都愿意。

    如此一来,反倒让田承嗣有一拳打空的错觉。不过,既然有了主犯的供词,接下来的工作就变得十分容易,很快,京兆府中曾经收受过窦家好处的官吏一一被捕拿下狱,包括窦家的家主窦护在内,也没能幸免。

第九百六十五章:整肃大风潮

    从案发到审结,田承嗣仅仅用了不到三天的功夫,窦家三郎涉案的大大小小官员悉数得到了应有的惩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一件件陈年的**=案翻了出来,让人作呕又心寒。

    窦三郎不能行人道,从成年开始心理就渐渐扭曲,只有不断的折磨身边的女人才能获得短暂的信令慰藉。那些以妾侍名义进入窦府的女人几乎没有人能挺过一年,最终都落得个同样的凄惨下场。只有窦三郎的发妻崔氏,或许有着显赫的娘家,才幸免于难。不过,随着一桩桩陈年腐案的掀开,崔氏羞愤交加,最终在自家厅堂内悬梁自尽。

    那些与窦府勾结草菅人命的官员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罚,绝大多数官吏均以绞刑和斩首惨淡收场。虽然收受贿赂在今时今日的官场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碍于窦府那十几条人命触目惊心的惨案,所有官员都不觉得惩处的重了。

    除此之外,窦氏这一支的开国县侯也很快被朝廷褫夺,由此,这一支的窦氏彻底陷于没落的境地。

    政事堂,夏元吉眯着一双老眼,费力的审阅着关于窦三郎的案卷卷宗,一边看一边啧啧连声。这种骇人听闻的惨案,想不到竟发生在了大唐的权贵之家。窦家乃是与高祖窦皇后同宗同族的,想不到竟也沦落至如斯地步。

    然则,夏元吉更感叹的是,田承嗣那武人居然在整肃吏治上拔得了头筹。这原本是政事堂的分内之事,所以他觉得自己在秦晋面前似乎有失职的嫌疑。

    不过,夏元吉最大的优点便是不论任何事情都绝不气馁,哪怕已经年近古稀依旧斗志昂扬。他很快就从窦府案中获得了启发和灵感,决意在朝野上下掀起一股整肃吏治的风潮,切入点便是收受贿赂,徇私枉法。

    徇私枉法的重灾区首当其冲的便是朝廷的实权要害衙署。京兆府和吏部相比较而言,吏部则是个最合适拿来开刀的。究竟先拿哪一个开刀呢?从尚书到侍郎,再到郎中,夏元吉的目光在十几个名字上游移,其中只有一个名字是他不能动的,那就是吏部郎中章杰。这个人是秦晋的心腹,又负责着诸多与神武军相关的事务,将来的前程一定无限远大。

    至于其他人,夏元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据他所知,名单上的人几乎没有人不曾徇私,只要肯查,就一定会查出问题。

    不过,夏元吉也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吏部中真正掌握实权的是礼部左侍郎靳文忠,只要将此人的腌臜事都翻腾出来,便绝对会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当然那些追随其的党羽也免不了要牵连进来,只有受到惩处官吏的规模达到一定程度,才能在朝野上下造成轰动,才能挽回被田承嗣抢去的风头和颜面。

    短短的三五日功夫,三省六部顿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从吏部到到户部,再到刑部,均有徇私枉法的官员被捕拿下狱,每个人都不清楚厄运何时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朝野上下所掀起的整肃吏治风潮很快也引起了秦晋的注意,因为已经有不止一个官员跑到他这里来告状。然则,秦晋每每都只好言安慰,最终却对夏元吉不闻不问。

    日落之前,夏元吉捧着厚厚的卷宗来到了秦晋的中军帅堂,开始回报这一天的进展,从掀起整肃吏治的风潮开始,他就保持着每天一汇报的习惯。

    秦晋只听了一阵,便打断了夏元吉有些喋喋不休的汇报。他拍了拍案头厚厚的卷宗,笑道:

    “都放在这里,我有时间便看,夏相公劳顿一日,不如品茶放松一会!”

    此时,以沸水冲泡清茶这种至简而又别致的饮茶方式已经逐渐在长安官场中流传开来,夏元吉虽然喝不惯这种味淡而微微苦涩的茶水,可为了能与大多数人保持一致,也就硬着头皮装作很是享受的模样。

    不过,杂役端上来的却是煮好了茶汤,香料气息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夏元吉登时便咽了一下口水。

    秦晋指着他面前的茶汤笑道:

    “秦某知道夏相公喜饮茶汤,便不让你硬着头皮和清茶了。”

    夏元吉赶紧起身躬身致谢。

    喝着暖人心脾的茶汤,夏元吉心里隐隐有些得意,这就是戒心尽力所换来的优待,放眼长安上下,还有谁能得秦大夫如此礼遇呢?

    只这一瞬间,夏元吉便觉得此前没日没夜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喝了一会茶,秦晋忽然开口道:

    “整肃吏治的风潮差不多可以放缓一些了……”

    夏元吉不解道:

    “这才刚刚开始,因何要放缓呢?正是趁此机会将那些心怀异志之徒彻底铲除的大好……”

    “朝廷现在百废待举,如果这股风潮控制不住,所有官吏持续处于人人自危的境遇中,就会导致政务效率下降,甚至是瘫痪。”

    这话让夏元吉一惊,赶忙问道:

    “难道,难道老夫做错了?”

    “当然没错,如果没有夏相公的整肃风潮,朝野上下的风气也不会耳目一新!”

    正在此时,一名军吏疾步走了进来。

    “大夫,河东急报!”

    不多时,便有一名军吏风尘仆仆的被带了过来,很显然他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长途跋涉才赶到长安的。

    “大夫容禀,史思明进犯河东,这是卢节度的军报……”

    一波刚刚平息,一波便又起来,秦晋凝眉拆开了军报的封套,仔细读着羊皮纸上的每一个字。史思明大军分别从飞狐岭、白马山、倒刺山三个方向对河东发起了攻击。

    由于卢杞在河东时一直都秉持着秦晋的精兵策略,是以此时用兵便有些捉襟见肘,他的意图是立即收缩防线,集中兵力以应对真正的史思明主力,如此一来所谓的三路疑兵策略便不攻自破了。

    但是,收缩防线需要放弃沿途诸多郡县,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夏元吉看着秦晋凝眉沉思,不禁心头七上八下,他对兵事并不精通,但也知道史思明曾经是安禄山部下最得力的干将,此人之悍勇比安禄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良久,他才嗫嚅着问道:

    “河东的问题很棘手?”

    秦晋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史思明叛军早就被限制于河北一道,比起安禄山在世时已经今非昔比,三路出击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说着,他将军报递给了夏元吉。夏元吉一脸郑重的接过军报,如此绝密又干系极重的军报,能够在第一时间被交在自己的手上,这是何等的信任啊。不过,军报上的内容也的确令其心惊肉跳,仿佛天宝十四载的那年又在眼前一般。

    不过,夏元吉又暗暗寻思着,秦大夫说史思明在虚张声势,究竟是真是假呢?

    毕竟秦晋常胜不败的名声在外,又有着克复两京的功劳加持,对付史思明应该不是问题。

    “大夫是否要向河东增兵呢?”

    秦晋摇头道:

    “河东易守难攻,史思明的三路大军没有意外将全部是疑兵,他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河洛!也就是东都洛阳!”

    夏元吉虽然不懂的兵事,但也还有最起码的大局观,自古以来,河北若要直下洛阳,必先控制河东。同理,河洛欲进军河北则必须先控制河东。

    如果秦晋以为史思明进军河东的举动是虚晃一枪,那么在没有控制河东的情况下就强攻河洛,绝对是赌徒和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因为一旦两军在河洛交锋,占据河东的一方就可以居高临下两面夹击。

    因此,在他看来,进军河东也很可能是一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举动。

    秦晋听了夏元吉的担忧之后,站起来伸了伸双臂,这种可能他不是没想过,但现在的问题是神武军实在没有足够的兵力,相比河东,洛阳显然更重要。只是他不能把自己所有的担心都对人说出来,因而只能表露出无比的自信。

    河东用兵的事秦晋不愿与夏元吉多说,此人并不是个擅长用兵的人,但是夏元吉也有他擅长的一方面,那就是政争。

    夏元吉借着整肃吏治的风潮,在朝廷上清除了一大批对神武军抱有怨念的官吏,又提拔了一批年轻而又有干劲的年轻官员,虽然只有短短的月余时间,整个长安官场上下的风气已经肃然一新。

    只是长安官场的暂时稳定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了,隐忧已然存在。李亨和他的一些拥趸仍旧聚集在灵武,伺机重返长安。还有盘踞在江南地方的实权节度使,或许也在等着有关人等在振臂一呼,他们便好遥相呼应。

    参谋部的成立迫在眉睫,但夏元吉以为如此叠床架屋的设置并未有多大补益,不如调整兵部的职权范围,如此一来反而耗费更少的精力,还能达成同样的目的,岂非一举两得吗?

    当然,夏元吉并不了解秦晋的真实目的,但秦晋暂时心里牵挂着河东,所以也没有心思和他多做解释。

第九百六十六章:灵武风来袭

    这几日对于秦晋而言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先是河东战事紧张,紧接着一直在灵武低调养病的李亨也开始有了动作,一连两天向政事堂送来了诏书,要求朝廷派兵迎回天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元吉觉得实在压不住便几次找秦晋商议应对的办法。

    “秦大夫可要早做准备,据老夫所知,天子身边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尚书左丞崔圆和门下侍郎苗晋卿正当年富力强之时,早就有心进入政事堂,肯定不甘于窝在灵武那穷乡僻壤,万一他们以舆论逼迫大夫,大夫又当如何呢?”

    其实,关于灵武方面的隐忧秦晋一直都在做着准备,从选拔太子到,整肃朝廷风气,都是为了应对这些可能到来的麻烦。

    “看来太子的选拔需要尽快提上日程,明天就进行一次预选,此事还要辛苦夏尚书!”

    夏元吉道:

    “能为秦大夫分忧,老夫三生有幸,又何来辛苦?”

    实际上,夏元吉早就和秦晋捆在了一起,秦晋倒霉他也绝没有好下场,是以维护秦晋的利益,就是维护自己的利益。

    “有些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相公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在我这里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呢?”

    见秦晋并无介意,夏元吉便放开了说道:

    “太子的人选还望大夫三思,淮阳王虽然近来深孚众望,可也就是这个深孚众望,将来难免成为大夫的麻烦啊!”

    夏元吉是个官场老狐狸,几乎罕有说这种露骨的话,今日为了切身利益也算豁出去了。

    他的这些想法秦晋早就考量过无数遍了,最终之所以属意淮阳王李僖,考虑的就是他的年纪,今年不过十三四岁,就算再聪慧,也总逃不过自然规律,是难以和成年人相匹敌的。

    见秦晋不以为然,夏元吉又提出了他的第二个想法。

    “如果大夫非要以淮阳王为储君,那么迎回天子就得主动出于大夫之手,说句杀头的话,可效仿魏武……置天子于许都……”

    秦晋登时心中一凛,夏元吉的说法的确是他前所未想过的,但仔细思量却也不无可用之处。

    次日一早,政事堂正式颁下布告,在京的官员开始对选拔太子进行预选,由于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原本预计一天完成的工作量居然迁延磨蹭了两日,经过初步筛选,李亨的子嗣**有三人得票最多,其中就有淮阳王李僖,而且是遥遥领先。

    至此,在满朝文武百官的心目中,淮阳王李僖已经是既定的储君人选了。

    也就在此时,灵武方面正在紧锣密鼓的谋划着一次惊天的行动。

    李辅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李亨榻前哭诉。

    “陛下,您若再不返回长安,那些皇子皇孙们怕就要让秦晋摧折殆尽了,前几日奴婢刚刚得了消息,襄王,襄王他……”

    李亨的病情虽然稳定了,但却从无好转的意思,整个身子的右半边连动一下都不能,左半边的身子虽然可以做些微弱的动作,但距离自理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听了李辅国的哭诉以后,他的一双眸子里满是震惊与愤怒,深陷的眼窝好像要喷出火来。

    “混,混蛋!朕,朕要回京!”

    李辅国涕泣着,哽咽着,说道:

    “奴婢已经几次代陛下向政事堂发下诏书,但可恨秦晋那厮不但不予理会,还,还……跟左右说,陛下不能自理,计算回去也是无用,不如,不如就留在灵武……”

    闻言,李亨更是目呲欲裂,口中含混不清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着:

    “秦,晋,可,可杀……”

    哭诉了整整一个时辰,李辅国终于离开了李亨所在的临时寝宫,出了宫门,他马上就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此时,有两位绯袍官员正在宫门外焦急的等候着呢。

    绯袍官员见李辅国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便一齐上前,急急问道:

    “如何,如何,陛下怎么说?”

    李辅国看了看身量稍高的绯袍官员,又看了看身量稍矮的绯袍官员,又猛的一拍大腿。

    “成了,陛下决意支持咱们返回长安。李某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两位的了!”

    这两位绯袍官员,身量稍高的是尚书左丞崔圆,身量稍矮的是门下侍郎苗晋卿,他们都是在长安城陷时逃出去的,后来听说李亨暂时驻跸在灵武,便先后来投。

    由于投奔往灵武的都是些五六品以下的低级官吏,崔圆与苗晋卿便便是少有的高品秩官吏了,他们也就马上脱颖于众人,得到了李辅国的倚重。实际上,灵武的大唐皇帝行在都是掌握在李辅国一人手中,毕竟李亨半身不遂,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又何谈掌控朝政呢?

    崔圆与苗晋卿各自也有着盘算,与李辅国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至少在当前,当务之急便是护送天子返回长安,只要回到长安他们就成了护驾从龙有功的功臣,再进一步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则,神武军一系的官员以秦晋为首,显然都不希望李亨这么快就返回长安,是以横档竖档,他们也只能在灵武这穷乡僻壤徒劳东望。而今,指望着秦晋能主动迎回天子没了希望,他们就必须想尽办法,逼迫秦晋将天子从灵武迎回去。

    所以,他们要做这最后一搏,就是派人往天下各郡县分发近似于檄文的布告,控诉秦晋把持超纲,迫害皇帝子嗣,拒绝迎接皇帝返回长安。

    百姓的心思是单纯的,只要这布告顺利的在各地开花结果,秦晋迫于压力就必须澄清所有的指控,否则他就成了天下共讨之的奸贼了。

    长安朝廷此时毕竟还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秦晋也绝不可能承受这种风险。

    正是笃定如此,崔圆和苗晋卿才联手炮制了这张布告。

    李辅国看罢布告,嘿嘿笑道:

    “两位果然是当世大儒,这分明就是一封讨秦檄文啊,此檄文一出,秦晋怕是要火烧屁股了!”

    打发走崔圆和苗晋卿以后,李辅国马不停蹄的又召见了自己的心腹部将。他赖以维系威望的根基就是从长带出来的万余禁军,到灵武以后经过几次扩充,勉强能达到三万人的规模。

    “太子可有下落了?”

    李辅国除了要护送天子返回长安,还要找到在内讧中落败逃亡的太子李豫。

    秦晋在长安选拔太子的事,一直令他如坐针毡,思来想去,也只有找到逃亡的废太子李豫,才有可能与之一较短长。

    “据说在陇右一带出现过,末将派人去寻过,了无踪迹,后来又有人说废太子去了河西,也不知这些风言风语是真是假!”

    从灵武奔赴河西需要穿越大沙漠,绝非旬日半月可以走来回的,所以要到河西去打探消息还要继续等下去。

    “末将已经派人去了河西,一旦有具体消息,便会回报!”

    李辅国隐隐失望,河西太远了,以他现在的能力远不能对那里施加影响,就算找到了废太子的下落,以废太子的脾气秉性也一定不愿意与自己合作。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愿废太子还在陇右,再派人手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

    关内道各郡县很快就有关于控诉秦晋的传言散播开来,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南面的京畿道蔓延扩散。

    地方官们一时之间不知道此风的具体根由,多数选择了沉默观望,既没有公开站出来支持秦晋,也没有对流言加以控制,只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相比其它郡县,京畿三辅却对散步流言者进行了极为严厉的惩处,仅仅在一日之间就抓获了超过五十人的散布者。

    经过严刑拷打之后,绝大多数人均承认,他们都是奉了天子之命从灵武而来。夏元吉得知此事后,暗道该来的总要来,只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夏元吉也顾不得太子选拔的复选审核,赶忙放下手头的所有差事,赶去见秦晋。

    出乎夏元吉预料的是,秦晋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急色,反而还让他不要急,喝口热茶汤慢慢说话。

    “如何不让老夫着急?灵武方面已经有大动作了,如果不尽快做出反应,大夫的名声就要毁了!”

    秦晋呵呵笑道:

    “秦某已经决定了,三日后便派兵去迎天子回朝,汹汹谣言自然就不攻而散了!”

    “这,这岂非正中心怀叵测之人下怀了?”

    “李辅国?崔圆?还是苗晋卿?”

    “此三人坑壑一气,就是要将大夫拉下马来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某这几日也反复思量过了,既然天子早晚有一日都要回来,何不主动迎回,至少还能打击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太子选拔的复选如何了?”

    秦晋做出了迎回李亨的决定以后,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了太子的人选上。

    “如果不出意外,淮阳王必得最多票,当仁不让的将成为储君!”

    夏元吉觉得李僖心机过盛,并非储君的最佳人选,但秦晋一意坚持,他也就只能表示赞同了。

    “还有一件事,须得在迎回天子之前确定!”

    “何事?”

    “再择一人入政事堂!否则崔圆与苗晋卿一旦回来,势必要有一人入政事堂,老夫恐将独臂难支!”

    “夏相公可有合适人选?”

    “有,户部侍郎第五琦!”

    “是他?”

    第五琦其人秦晋近日也不止一次的见过,此人正在主持币制改革,不过所提出的主张却是秦晋坚决不同意的。

    “第五琦重新铸币,增加稍许铜便可数倍面值,正可解决朝廷钱荒的当务之急啊!”

    夏元吉被府库缺钱折磨的痛不欲生,是以第五琦提出这个应对策略之后,便深得他的赏识,因而才极力推荐给秦晋。

    但是,秦晋仅凭那点可怜的金融知识就可以判断,如果当真按照第五琦的方法大规模的铸钱,最终将会造成极为严重的通货膨胀,这种以掠夺百姓财富为手段的币制改革虽然能解决一些燃眉之急,但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与饮鸩止渴没有区别。

    “第五琦的币制改革虽然不可行,但却是个有些能力的人,可以提拔进入政事堂。”

    明确得到了秦晋反对币制改革的态度,夏元吉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但终究是自己推荐的人选得到了重用,整体而言还是得大于失。

    “第五琦毕竟资历浅薄,可先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加衔进入政事堂,如此还可以压制崔圆和苗晋卿!”

    秦晋点了点头,觉得比较合适,第五琦年资不够,又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功绩,如果就这么成了三省的长官,实在是难以服众的,但以户部侍郎的本官加衔进入政事堂,旁人就很难说出什么毛病了。

    “好,此事明日就落实,太子人选的复合也要尽快通过,册书必须在天子迎回之前昭告天下!”

    夏元吉连声应诺,不过他还是有疑虑不吐不快。秦晋看他吞吞吐吐的便让他直说。

    “有件事老夫一直想不明白,天子身边的人巴不得给咱们捣乱,为什么又同意了大夫选拔太子的意见呢?”

    秦晋长长的呼了口气:

    “天子在灵武,做主的却是李辅国,他怕我携克复两京之功另立天子,所以才不敢翻脸,与我为难!”

    “原来如此!”

    李辅国还真是个狡猾如狐的角色,一旦喘匀了这口气,马上就开始反咬一口。

    思忖了一阵,夏元吉郑重道:

    “待天子返回长安,大夫须得寻个机会,除掉李辅国其人,否则早晚将成为一害!”

    秦晋苦笑:

    “除掉此贼我又何尝不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许多时候就算身在高位,做出的选择也不得不权衡利弊,不能由着性子,快意恩仇啊。”

    夏元吉也是摇头苦笑,他对秦晋的这番话自然是感同身受,在朝廷为官数十年,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如果每一件都由着性子来,恐怕早就丢了这项上的脑袋,哪里还有机会等到今日此时,入政事堂拜相呢?

第九百六十七章:沉着慢处置

    除掉李辅国一直是秦晋想而不能的事,只是一直以来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总不能顺利的得以一尝所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现在李辅国掌控着李亨当做奇货可居,给他又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以至于他不敢轻举妄动。别看李亨被迫停在灵武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处置不当很可能就会造成新一轮的叛乱。

    秦晋现在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对神武军牢牢抓在手里的两京与河东进一步做巩固,然后再以此为基础,彻底歼灭盘踞在河北的史思明叛军,并剪除各地有着割据潜质的节度使。

    节度使这个差事在秦晋那里已经深恶痛绝,取缔只是迟早之事,他首先要做的就是从神武军已经控制的地盘开始做起。朔方与陇右虽然都有节度使,但都是虚职,此前一直由李亨诸子赞摄,副使也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所以,在朔方陇右,乃至河西等地取缔节度使都很容易,让秦晋最为甚重的还是河东与剑南。

    剑南节度使也一直由颖王兼领,地方在这几年对中央也算紧紧相随,但自打长安陷落以后,节度副使卢元裕便隐隐有了一些不太和谐的举动。前些日子夏元吉派了使者到剑南去催缴今年秋天就该解送到京的租庸调,居然被他以路途不靖为理由拒绝了。

    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地方割据的开始就是从钱粮方面开始,一旦不受中央政府的制约,造反就只是早晚的问题。相比较而言,河东的问题虽然更加重要,但却要简单了许多。

    卢杞虽然有着节度使的差事,但也是神武军体制中的一员,只要秦晋一直令下,全军上下莫有不从。

    既然李辅国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秦晋便决定和夏元吉商量一下如何处置卢元裕。夏元吉现在是坚决反对对剑南开战的,毕竟河北的史思明叛军才是重点,更何况江南的几个节度使也不是很服帖,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相比较而言急于收拾卢元裕这个小角色就显得有点不是很明智了。

    秦晋不以为然的笑了。

    “相公可知,卢元裕也是做此想啊!”

    夏元吉叹了口气。

    “老夫如何不知呢?可毕竟….”

    “所以我偏要出其不意,打的卢元裕措手不及,如此也是给其他人一个警示,莫要以为有机可趁就可以随随便便都能对抗朝廷!”

    秦晋要以快打慢,除了剪除卢元裕以外,更是要敲山震虎,尤其在李辅国仗着李亨在手对朝廷步步紧逼的情形之下,他更要以雷霆手段压制住各种不稳定因素。如果对卢元裕这种小角色都采取了忍气吞声的绥靖政策,如此那些在地方上有着强大势力的节度使将更加的为所欲为了。

    夏元吉听罢了秦晋的理由,也觉得深有其道理,不过他还是担心,万一出击不成,久攻不下,或是打了败仗,结果可能就适得其反了。

    对于夏元吉的担忧,秦晋只报以了轻松的一笑。

    “神武军自打横空出世以来还未尝一败,难道夏相公觉得从不以知兵闻名的卢元裕有能力打败神武军吗?”

    除此之外,剑南边军共有兵六万左右,李隆基出蜀时带走了三万,现在的蜀中缺兵却将,凭什么和神武军打呢?更何况蜀中门户汉中所辖的梁州、洋州等地都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这一仗只要打起来,就绝没有输的道理!

    夏元吉最后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卢元裕仅仅是拒绝上缴租庸调,仅凭这一点就断定他谋反,理由是不是有些过于牵强了……”

    秦晋哈哈笑着,手指着夏元吉揶揄道:

    “夏相公素来以智计闻名,今日如何也迂腐了起来?这一仗该不该打完全以时势作为判定的依据,既然打比不打带来的效果要好,找什么理由不就都是细枝末节了吗?”

    夏元吉闻言,不免轻拍了下额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秦晋说得对。再者说,卢元裕本就心存了不轨之意,也就莫怪朝廷诛心又诛人了。

    “大夫是否再派使者前去,勒令卢元裕返京诉职?假若他乖乖回来……”

    秦晋道:

    “没有必要,一则会打草惊蛇,二则如果他选择了屈服,岂非少了敲山震虎的大好机会?”

    夏元吉再无话可说,他在心底里甚至隐隐的觉得,如果当初安禄山起兵造反时,朝廷上下由秦晋做主,也许就不会败的那么惨了。

    然则,过去的事是不会有假设的。再说,那时的长安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从政事堂到宫廷,无不充斥着争权夺利与阴谋诡计,当年的太上皇正是用这种手段稳稳的控制着朝局,没有任何一家势力可以轻易的坐大而不受控制,却没想到成也萧何败萧何,最终是安禄山这股蛮力以摧枯拉朽的气势一举摧毁了那虚妄的盛世。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覆巢之下原本所庇护的那些蝇营狗苟也在短短的三两年间随同着盛世的终结而彻底毁灭,付之东流。

    “李辅国一日数请,大夫打算如何回绝他?”

    “刚刚不是定下了么?近期内就会去迎天子,政事堂也要做好准备,随时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危机,还有你推荐的第五琦明天就让他挂衔近政事堂,不过嘛……”

    说到此处,秦晋忽然顿住了。

    夏元吉登时有些紧张,不知道秦晋在顾虑什么,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将说了一半又没说出的话说出来。

    “不过就算加上第五琦,政事堂的宰相还是有点少,抑或是说资历都不足以压阵!”

    见秦晋如此说,夏元吉就有点糊涂了,放眼朝廷那些有资历压阵做宰相的,可没有几个听话的啊,像崔涣这种人,在长安陷落是九死一生,刺杀玛祥仲巴杰的英雄事迹也流传极为广泛,如果不是在牢狱中熬坏了身子,进入政事堂为相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以其行事风格又怎么会乖乖的与秦晋配合呢?

    秦晋属意的人选当然不是崔涣,而是早在天宝年间就已经做了宰相的韦见素。

    当夏元吉听到韦见素这个名字时,脸上的疑惑尽数消退,继而露出了会心一笑。

    “韦见素在朝中向来以稳健著称,就让他以尚书右仆射的身份如政事堂,至于具体的差事,待定吧……”

    夏元吉已经明白了,秦晋之所以让韦见素进政事堂就是冲着李辅国来的,满朝上下谁不知道,这位韦相公是出了名的影子宰相,当年杨国忠也是看上了此人听话才让他进的政事堂,现在秦晋让他再度起复,当然也是看上了他的听话。

    “既然大夫已经有了决断,老夫这就赶回去安排,争取明日全部处置的妥妥当当。”

    ……

    灵武,一队规模数百人的骑兵穿城而进,城内早有迎接的队伍久候,为首者是一名绯袍官员。

    “门下侍郎苗晋卿等候中郎将多时,中郎将一路舟车劳顿……”

    苗晋卿迎接的乃是从长安赶赴灵武的使者,名为秦顼,此人是秦晋的家奴出身,但在克复两京的历次大战中立功无数,所以积功升为中郎将。

    “苗侍郎可折煞俺了……”

    秦顼的表现还很是谦恭,不等苗晋卿行礼作揖就先下了马,冲着苗晋卿一揖到地。

    这下反而把苗晋卿弄的很不好意思,他本就没打算多客气,因为对神武军存了不少的怨念,所以非但不打算客气,还要施以颜色。然则,对方出乎意料的谦恭让他有些发愣,原本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就没了用处。

    “啊,请……请中郎将……驿馆早就备下了酒菜,为中郎将接风……”

    苗晋卿觉得对方如此彬彬有礼,又不卑不亢,实在找不到由头来发作,只有种如鲠在喉般的难受,强捏着鼻子请秦顼到驿馆歇息。

    实际上,折辱秦顼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顼带来的政事堂的公文,天子何时返京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所以,尚在路上,苗晋卿就忍不住问道:

    “不知京中已经做好了迎回天子的准备?”

    秦顼随口答道:

    “都准备妥当了,秦大夫特地交代了末将前来,就是希望天子能先遣一位官员打前站,商议迎驾事宜!”

    这些话看似随口,但句句都结实无比,似乎天子返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苗晋卿不禁心花怒放,秦晋其人他虽然没有过多的接触,但从以往的种种所为看来,这不是个说空话的人,只要他能说出来就一定有把握做得到。

    但是,苗晋卿马上又不知觉的担心起来。

    秦晋答应的这么痛快,大为反常,难道他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吗?这半路上,心事重重,想的脑仁都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他觉得其中一定有猫腻,具体的细节如何分析,怕是还得与崔圆一同商议商议才能有结果。

    将秦顼送到了驿馆之后,苗晋卿马不停蹄的就回去见崔圆,崔圆听了他的转述以后也觉得想不明白,难道以前都看错了秦晋吗?

第九百六十八章:意外之惊喜

    苗晋卿和崔圆商量了半天,两个人最终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崔圆捋了捋颌下的胡子,嗓子里发出了暗哑的声音,他这几日感了风寒,身体也十分不爽。

    “元辅兄,崔某身体实在不堪远途了,只得劳动元辅兄随那秦顼回京,一路上要多加留意小心,一旦发现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及时报与天子知晓!”

    “也只有如此了,原本有裕兄足智多谋,更适合这差事,说不得苗某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先走一步!”

    两人四手相握,一副泪眼连连的模样。

    “天子能否重返京师,全都在此一举了!”

    次日,秦顼并没有见到天子,李辅国代表天子与他只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大批随从前呼后拥的去了。秦顼的随从中实在有人看不过去,冲着李辅国的背影狠狠吐了两口浓痰。

    “阉狗猖狂,看他还能蹦跶几日!”

    秦顼回头低声道:

    “这不是在长安,说话做事都要谨小慎微,别给秦大夫添了麻烦!”

    秦顼与秦琰的性格迥然不同,秦琰性格外露,能力虽然不俗,但很多时候往往失之与莽撞。他则是凡事谨言慎行,心细如发,从无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性格,秦晋才派了他到灵武来。

    很显然,李辅国并没把他这个秦晋昔日的家奴放在眼里,轻慢之意溢于言表,秦顼也不因此而恼怒,只要安安稳稳的由此回到长安,他的任务便算圆满完成了,至于其个人受到的优待也好,慢待也罢,那都是与这次任务毫无干系的。

    刚刚回到驿馆,便有人来送信,称门下侍郎苗晋卿将与其一同返回长安。

    秦顼对苗晋卿这个人的印象还算不错,至少看起来是谦谦君子,否则昨日就不可能忍住了刁难之意而没有发作。

    对付这种人只要摸清了他们的脾气就再容易不过,至于灵武城,一刻钟也不愿多停留。既然李辅国已经代表天子接见了他,也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告诉马队准备,子时战马投料上鞍,三更便动身出城!”

    随从不解道:

    “那位苗侍郎不是要与中郎将同行吗?再,再说灵武城能,能为咱们开门?”

    关于出城这一点,秦顼早就有了准备,事先从李辅国那里要了可以于夜间出城的手令。而李辅国居然也没有多做疑问,很痛快的就满足了他的要求。

    正是因为有了可以在任何时间任意出城的手令,他才有了之前的命令。

    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图谋不轨,至于那苗晋卿,半夜绕到他府上去叫门便是。

    夜半时分,秦顼率领马队出了驿馆,一路上竟然连半个巡城的军卒都没有遇到,入眼处尽是一片漆黑。见此情景,秦顼暗暗摇头,如此松懈的防备,如果有人趁虚作乱,恐怕天子瞬息间就要遭了害。

    不过,这都不是秦顼考虑的主要问题,他很快就领着人摸上了苗晋卿的府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开门查看情况的家仆差点被门外衣甲林立的神武军骑兵吓尿。

    半刻钟之后,苗晋卿被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叫了起来,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和家人交代一下便草草收拾行装与秦顼一同出城了。

    ……

    长安城,神武军预备学堂临时营地。将近二百人在这里接受了神武军的系统训练,十多天以来,围着校场做长跑他们每日必做的,直累的他们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汗出入浆,把军装反复浸透。

    葛文卿对发到手里的军装还曾有过一阵短暂的抵触情绪,但他一想到身在苦海地狱中的妹妹,就咬着牙穿上了没有下裳的军装。校场上的人与之一样对这军装抱有抵触情绪的大有人在。但在教官严厉的呵斥下,便都咬着牙一一被迫接受了。

    这种长跑对人身体的耐力是一种极强的考验,此时的葛文卿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嗓子像冒火一样的干疼,但他必须坚持下去,如果被淘汰,恐怕此生将会再没有报仇的希望了。

    葛文卿的身体条件在这一百八十五人当中几乎是最差的,但他却凭借着一口气坚持到了现在。按照教官的说法,这一百八十五人将会经过三轮淘汰,最终能够合格的只能有一百人。也就是说,将会有八十五人将被从预备学堂中扫地出门。

    “葛文卿!”

    突然,葛文卿听到有人在直呼自己的姓名,他忍着强烈的不适应感,才发现是负责作训的教官王仁礼。预备学堂的许多规矩都与时下的习惯格格不入,比如称呼问题,绝对不允许以排行相称,三郎四郎这种称呼是绝对禁止的,甚至连以字号相称都是不可以的。

    每个人只能互道对方的姓名,一旦有违规者,累积十次,一样会被扫地出门。

    “到!”

    葛文卿在恍惚了一阵之后,下意识的大声喊出了口令。

    “奉命,特许葛文卿休沐一日!”

    这条命令从王仁礼的口中大声喊出来以后,葛文卿呆了好半晌,脚下依旧有节奏的向前奔跑着。

    “葛文卿听令,出列,原地踏步走!”

    出列,原地踏步,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经过十几天的训练,他已经把诸多看似繁杂的动作练得滚瓜烂熟。

    这时,葛文卿才清楚的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要奉命休沐一日。

    “给你一刻钟时间,回去换一身干净的便服,随我外出!”

    “报告教官,学生有个问题!”

    “问吧!”

    “为什么只有学生一个人奉命休沐!”

    王仁礼其实已经料到了他会问什么,但依旧没有正面回答他。

    “什么都不要问,执行命令!”

    “是!”

    一刻钟,不多不少,葛文卿换好了一套便服,笔挺的以立正姿势站在了王仁礼面前。只是没了笔挺的军装,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而已。

    “稍息,一会外出可以任意活动,不必拘谨了!”

    “是!”

    葛文卿跟着王仁礼出了军营便向南沿着大街步行,他私下里判断,此去的地方一定不会太远,否则就会骑马了。判断的不错,到了东市附近,一支不做声的王仁礼说话了:

    “一会瞧个热闹,对你而言可能是个惊喜!”

    “惊喜?”

    葛文卿莫名其妙,但又实在想不出这惊喜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再往前走,百姓陡然多了起来,距离东市越近,围聚在一起的百姓就越多,百姓们兴奋的议论之声也不时的传到秦晋耳朵里。什么杀人,法场之类的字眼比比皆是。

    葛文卿又暗暗嘀咕,难道王仁礼口中的热闹就是看杀人?他更不明白了,杀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很快,一队军卒拦住了他们,王仁礼出示了身上携带的公文,那一队军卒立刻让行,还派专人护着他们向里面走去。

    过了警戒线就已经没有围观的百姓,除了负责警戒的军卒以外,还有许多面色凝重的官吏,既有青袍官,也有绯袍官,看来这杀人的规模还不小。

    好在没有发现紫袍官,否则葛文卿就该以为长安城内又发生了什么惊天的谋逆大案,一般处决身份贵重的要犯时,朝廷往往会派出三品以上的重臣监刑。

    今日的法场内并没有发现紫袍官员,也就是说,受刑人的地位不低,但也绝对高不到哪里去。

    勾决犯人的姓名籍贯都被写在了一块高高竖起的大牌子上,葛文卿无意识的扫了几眼,身子便忍不住猛烈的颤抖了起来。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在心里念过无数遍的名字。

    窦家三郎!

    当然,他之所以念了无数遍,是在刻骨仇恨驱使下所为,每每忍受不了残酷的训练,就想想仇人的名字,身体里登时就会燃起熊熊的火焰。

    葛文卿回头看向王仁礼,手指着窦家三郎的名字问道:

    “那,那可是……”

    王仁礼点了点头。

    “窦家三郎在十年间残害无辜良家女子十余人,残忍卑劣至极,被处以枭首之刑!”

    “太便宜这狗贼了!”

    葛文卿咬牙切齿,目呲欲裂!

    “的确太便宜他了,所以今日政事堂又更正了刑罚,腰斩!”

    腰斩是一种极为残忍的酷刑,受刑者会亲眼目睹自己被刽子手砍成两截,但又一时不能很快死,只能在这种痛苦中反复煎熬,有甚者受折磨还有超过一日才死去的。

    在解恨的同时,葛文卿一直不敢问妹妹的下落,生怕得到的是自己不敢面对的答案。好在王仁礼没有继续卖关子,在笑了两声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

    “你的妹妹已经被从窦府中解救出来,现在被临时安置在重新分配给你们兄妹的宅院中,宅院和奴仆都从罚没窦府资产中拨出,作为你们兄妹的补偿。所以,她现在也算是衣食无忧,精神状态也比较稳定,你也不要过分担心,好好在预备学堂中训练,不为人头地,也要为这家国天下多尽一份责任!”

    王仁礼说完便不再做声,两人就如此站在当场,久久没有说话。

第九百六十九章:路上有麻烦

    直到出了灵武城,苗晋卿还处于头昏脑涨的状态,秦顼的突然离开令他有点莫名其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看着秦顼始终一副全身戒备的模样,苗晋卿猛然打了一个冷颤,整个人瞬间就彻底精神了。

    “秦中郎将如此全神戒备,莫非算准有人会偷袭?”

    秦顼在马上望着漆黑一片的虚空,面无表情的答道:

    “秦某身负使命,不得不小心翼翼!”

    苗晋卿觉得秦顼说的不是实话,心里暗暗揣度,难道是李辅国在暗中安排了人手,打算趁夜袭杀?但仔细又一想,这也不符合逻辑,以目下的情形而言,秦顼安然返回长安才是对李辅国最有利的,否则秦顼一旦遭遇不测,朝廷很可能就会以道路不靖为由暂缓迎回天子的计划。

    再者,秦顼提前出城也是李辅国为其特准的,可以说这支马队的行踪都在李辅国的掌握之中,以这位中郎将的精明与谨慎,是绝不会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谨防之人的。

    如果秦顼防备的不是李辅国,那又会是谁呢?苗晋卿绞尽脑汁也想不透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胆量,在关内道的地盘打算袭击神武军。

    离开灵武大概五十里,东方天际已经隐隐泛白,苗晋卿紧悬的心稍稍放下,不免长出了一口气,天色一亮仅凭肉眼就可以看透十数里,就算有埋伏也一目了然。

    然则,令苗晋卿奇怪的是,秦顼依旧是一副紧张至极的模样。他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便旁敲侧击的与秦顼交谈起来,希望能打探些内幕。

    不过,秦顼显然没有瞒着苗晋卿的意图,直言自己担心的威胁是什么。可苗晋卿听了以后却觉得不可思议,认为秦顼是在戏弄自己。

    苗晋卿满脸的不以为然落在秦顼眼里,自然明白他想的是什么。

    “苗侍郎可能还不知道,吐蕃人败走时,有一部分人没有返回吐蕃,而是逃散于朔方诸郡,秦某来时就曾遭受过他们的袭击,奈何所带的人少,只能加速脱离,否则寻踪追迹,将他们消灭……也好省却了将来清剿的麻烦!”

    “吐蕃人真的散布在朔方诸郡?他们能有多少人?”

    见秦顼说的一本正经,苗晋卿将信将疑,但他联想到灵武周边经常有粮队莫名其妙遇袭,也许就和吐蕃人有关,是以又觉得秦顼所言应该不虚。

    马队走了大半日,眼看着前面地势起伏,林地也多了起来,秦顼便低声警告苗晋卿:

    “前面地形复杂,也许会遭到伏击,到时候苗侍郎一定要跟紧了,否则一旦掉队,便有可能凶多吉少……”

    “中郎将放心,就算落到贼人手里,苗某宁死也不会辱没了大唐臣子的气节,自尽以谢天子!”

    苗晋卿说的激动,满脸都涨的通红,这倒让秦顼对他有了些许改观。在临来之前,秦顼就对灵武的人和事有过基本的了解。天子李亨不过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傀儡,李辅国就是凭借着操控李亨,才在灵武站稳了脚跟。一批为数不少的文臣武将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都聚集在李辅国的身边,以求在官场上有跟大的进步。

    这次关中谣言风气,据说就和崔圆与苗晋卿有脱不开的干系。

    秦顼现在看着苗晋卿颇有些直率的行事风格,觉得此人或许的确针对了秦大夫和神武军,但也算是个有些忠义气节的人。

    不过,看法有了一点改观并不代表什么,说到底,崔圆和苗晋卿这些人都是站在秦大夫和神武军对立面的,如果将来产生严重的冲突,他便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秦大夫一边。

    忽然,探马疾驰而回。

    “报,前面发现可疑马队,人数不明!”

    秦顼登时勒马眺望,果见极目远处隐隐有烟尘腾起。很显然,前方敌情不明,他当机立断,下令马队全体向东疾驰,避开前面有可能存在的埋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苗晋卿的心脏咚咚乱跳,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长安陷落是,苗晋卿就已经受过一次惊吓,带着家人历尽种种艰难才算安全的抵达了灵武,当时每个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至今回想起来还禁不住冷颤,此时突然再度身临其境,紧张的整个后背都在嗖嗖冒着凉风,出着冷汗,

    别看苗晋卿说的大义凛然,但毕竟他也是人,也会紧张和害怕,好在马术还算凑合,仅仅的跟着马队向东飞驰,没有掉队。

    秦顼率领的马队都是一人双马,一路上人马不歇,直到日落西山才堪堪停住歇息。经过整整半日的颠簸,苗晋卿只觉得自己的两条大腿已经不听使唤,在秦顼的搀扶下才勉强下得马来,不过双脚沾地之后竟又发现两条大腿内侧疼痛似火烧一般。

    见苗晋卿僵着腿,劈着胯,以一种很是奇怪的姿势走路,秦顼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他刚刚加入骑兵时也曾经历过的。

    好在秦顼并没有因此而讥笑苗晋卿,否则苗晋卿就得羞愤的自尽而死。

    苗晋卿以出恭解手为借口,找了个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仔细看了一下,两条大腿内侧已经摩擦的血肉模糊,在这荒山野岭的又没有随从和伤药,便只能强行咬牙忍着。

    等他看着一脸严肃的秦顼正蹲在地上冲着一张地图研究盘算,心里便又是一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秦顼周围的人则躺了满地,军卒们正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整个林地间除了不时呼呼刮过的风声,便是此起彼伏的轻酣声。

    秦顼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是苗晋卿,便道:

    “吐蕃人追了上来,此时距离咱们大致不差十里左右!”

    果然不祥的预感得到了应验,苗晋卿跺着脚,问道:

    “怎么办?那,那为甚咱们还不赶快,赶快……”

    他本想说逃,可又马上意识到这么说有些堕了自家的士气,便又转口:

    “赶快转移……”

    秦顼笑道:

    “如果吐蕃人有意进攻早就贴上来了,他们远远的跟着,怕是另有企图!”

    对秦顼的说法,苗晋卿半信半疑,但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觉得这个秦顼除了行事谨慎以外,胆子倒也不小。

    苗晋卿对秦晋身边的一干将校也多少有些了解,像秦琰秦顼这些人据说都是其家奴出身,在河东时除了贱籍,加入神武军。他一直以为这几个家奴都是受了庇护才得以高升,此时看来似乎也不全是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至少以眼下的观察看,秦顼尚算是个沉着机智,又颇有胆识的人。

    实际上,秦顼一直都派了探马密切关注着吐蕃人的行动,他们但有异动,则立即撤离此地。

    探马接二连三的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也让秦顼愈发惊心,附近的吐蕃人不止一股,入夜仅仅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有三股吐蕃人汇聚在西面十里之外。

    很显然,吐蕃人有着大的谋划。他突然觉得,局面有些棘手,如果被他们彻底窥得了自己的底细,恐怕仅凭着这百八十人是绝难返回长安的。

    一声轻轻的呼哨,原本躺在地上休息的军卒们都蹦了起来。

    “听令,上马,准备战斗!”

    秦顼的命令将苗晋卿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刚刚还说吐蕃人不会袭击,怎么现在就要迎敌作战了?好在秦顼对苗晋卿也还算照顾,拨了五个人在树林里保护他,其余人立即上马准备出击。

    苗晋卿在树林里战战兢兢的等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早就约定好了,如果天色放亮还没有人回来,就必须尽速离开此地,至于要返回长安,还是折返灵武,就全凭他自己的意志了。

    五名留下来的军卒还算镇定,只盘膝坐着,闭目养神。苗晋卿暗暗叫苦,本以为返回长安最多只会再经历一些路途劳顿,谁曾想到又要承受这种生死两重天的忐忑。

    隐隐的,能听到远处有此起彼伏的轰隆之声,就像压抑的闷雷。

    眼看着天色就要放亮,秦顼和他带走的马队仍旧没有回来,苗晋卿急得手心里攥满了汗,一旦天色放亮,也许他就要靠这五个人的保护独自上路了。

    不觉之间,苗晋卿只觉得头部重重的磕了一下,猛的睁开眼睛,却见秦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眼前了。

    “中郎将可是凯旋而回?”

    苗晋卿揉了揉双眼,只见秦顼等人几乎人人带伤,待脸上却都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疲惫,显然今夜奇袭反击的结果是不错的。

    “凯旋不至于,带着吐蕃人兜了大半夜的圈子,现在已经是人困马乏!”

    见秦顼如此说,苗晋卿总算放下心来。

    “那,那中郎将好好歇息半日,再,再走也不迟……”

    秦顼却一摆手道:

    “不能歇,现在就得走,趁着吐蕃人晕头转向的功夫,咱们至少也要和吐蕃人拉开三十里以上的距离才算安全!”

    这一日,他们有惊无险,终于在日落前安然抵达萧关。

第九百七十章:一意且孤行

    萧关距离灵武很近,留守的主将也是李辅国的亲信,苗晋卿觉得有必要将自己这两日的情形详细告知李辅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批吐蕃残兵在灵武附近秘密集结,显然是有所图谋的,他与秦顼不可能是真正的目标,也许即将返京的长安才是。如果当真如其所料,天子南返长安的计划必须延迟,毕竟吐蕃残兵为数不少,多达两三万人,就算李辅国倾巢而出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再者,天子身体虚弱,还能不能经得住战场折腾也是个未知之数。

    在彻底歼灭或者驱逐挡在灵武官道上的吐蕃残兵之前,天子都不适宜离开灵武,返回长安。

    苗晋卿将自己的分析写了一封长达数千言的长信,希望能够引起李辅国的足够重视,不要将天子轻易的置于险境。天子是李辅国唯一可以依仗的筹码,他相信李辅国绝对有能力分得出轻重缓急。

    长信写罢,苗晋卿便交给了萧关守将,让他如论如何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送达李辅国手中。

    两人正简单的寒暄,却有军吏慌慌张张而来。

    “将军,有大批身份不明的胡兵正在靠近萧关……”

    萧关守将也是一惊,连忙细问胡兵的规模,军吏却答不上来。

    “胡兵的战斗力十分骇人,派出去的探马全都死了,唯一活着回来的,也在刚刚伤重不治……”

    从两人的对话中,苗晋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出意外,所谓的胡兵就是吐蕃残兵,假若吐蕃残兵的目标是萧关,恐怕这座小小的关城即将不保!

    苗晋卿正想跟着出谋划策,却有神武军军卒急吼吼赶来。

    “中郎将请苗侍郎前去议事!”

    他迟疑了一下,觉得有必要去见秦顼,可以与之一起商议,如何才能击退胡兵,守住萧关。

    然则,苗晋卿见到秦顼时,却被催促着上马离开。

    “胡兵势大,难道中郎将要见死不救吗?”

    苗晋卿激动的质问着,秦顼却面无表,轻飘飘的答道:

    “萧关守军不是吐蕃残兵的对手,我手中的百人马队也无法与之正面相抗,所以,尽速撤离才是上策!”

    说罢,他便不由分说,命人将苗晋卿强架到战马上。

    “为将者须知轻重缓急,有所取舍,一味蛮干,那是蠢人才做的事!”

    苗晋卿本来还愤怒的欲破口大骂,但听了秦顼的话以后,气焰登时就矮了下去。

    ……

    灵武,一骑飞驰进城。

    “急报,呈送李大将军!”

    所有人都为骑士闪开了一条路,呈送李大将军的急报,哪个敢拦下来,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况且,从信使满身是血的情形判断,这急报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李辅国看罢以后,气的将急报撕成粉碎。

    “苗晋卿这蠢货,究竟被姓秦的奴才灌了什么**汤,竟帮着秦晋说话!”

    他原本不打算理会这封由苗晋卿送回来的长信,可接下来,急报连续不断的送到灵武,大批胡兵进攻萧关,萧关危急!

    这股胡兵究竟从何处来,又为什么大张旗鼓攻打小小的萧关?李辅国一时间想不清楚,便找来了尚书左丞崔圆商议此事。

    崔圆得知了萧关战事的来龙去脉以后,觉得苗晋卿的长信还是可信的,以他对苗晋卿的了解,此人是不可能被任何人收买的,其对天子的忠心,甚至于远甚于珍惜自己的性命!

    不过,李辅国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不在乎自己性命的人,仍旧固执的认为,苗晋卿一定是被收买了,或是遭到了威胁,所以才写了这封莫名其妙的长信。

    他看着崔圆,做了一种假设。

    “萧关的危急,会不会是秦晋一手炮制出来的?”

    崔圆觉得不可能,接二连三的告急军报中都提及了围攻萧关的是上万人来历不明的胡兵,这一点也与苗晋卿的长信不谋而合。但李辅国却觉得这是崔圆的偏听偏信,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相信秦晋会乖乖的就范,所以现在出了胡兵强攻萧关的战事,便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秦晋的身上。

    “别忘了,秦晋身边最精锐的骑兵就是胡人,同罗部的骑兵连契丹人都闻风丧胆,要冒充吐蕃残兵又有何难呢?”

    崔圆不语,他觉得李辅国的猜测也有道理,但这世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就算李辅国的猜测是真的,那又能如何呢?难道当真要冒着惊了天子的风险强行返回长安吗?

    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万一天子有个意外好歹,他们就是大唐的罪人!

    李辅国其实比崔圆还担心,但他等不起了,如果任由秦晋拖下去,他们只会越来越被动,一旦神武军彻底掌握了朝廷上下,天下人也都默认了这事实,他们再回去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必须在神武军立足未稳之际就得回到长安,然后在利用朝廷上反对秦晋的文武官员硬生生的钳制住神武军的双臂,惟其如此,尚有取胜的可能。

    只可惜,崔圆随与之合作,却不是他的亲信,有些话不能明说,就只能暗暗在心里着急。

    “李某相信,强攻萧关只是秦晋的虚张声势,也许连苗侍郎都被他瞒天过海骗了过去,其目的就是要拖延天子返回长安的时间。如果咱们怕了,也就正中其下怀!”

    说话的同时,李辅国暗暗有了决断,灵武这个地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留下去了,必须离开此地,只有离开此地才是生路,否则留下来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崔圆也是聪明人,看出来李辅国铁了心的要离开灵武护着天子返回长安,便也就不再坚持。

    “如果大将军决意返回长安,崔某建议先派兵驱逐围攻萧关的胡兵,然后再护着天子起程上路!”

    李辅国这个大将军绝对是徒有其名,除了阴谋暗算,争权夺利以外,对用兵之道可谓是一窍不通,崔圆的建议算是十分中肯,他又觉得如果分兵会削弱自己的力量,因而更加主张集中所有力量,扑向萧关,给那些胡兵来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奇袭。

    但是,若要这么做,就必须带着天子一同上路,天子也就必须要面对阵战时不确定的巨大风险。

    李辅国沉吟了一阵,说道:

    “李某去觐见天子,由天子圣裁吧!”

    崔圆欲言又止,觉得自己无法说服李辅国就只得听之任之。所谓让天子圣裁,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天子所有的决定都操于李辅国之手,还不是他想怎么做,天子就会怎么“说”吗?

    果然,天子下诏,命文武大臣收拾行囊,三日后随大军南下返回长安。

    诏书下达当日,滞留在灵武的文武官员们大部分都激动的泪流满面,经过了数月的颠沛流离之后,终于要回家了!

    为了减少返回长安的阻力,萧关战事被李辅国刻意隐瞒了,他相信,萧关守将再坚持个三两日应该不成问题,只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萧关,就可以对围攻萧关的胡兵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取胜也就在眨眼之间。

    因而,李辅国对局面的判断还是很乐观的,不管那些“胡兵”是否神武军假扮,他都要予以痛击,决不容情!

    驻扎在灵武的禁军大约有三万人上下,其中有接近两万人是在灵武当地就近征募的。所以,大军开拔的消息公布以后,至少半数的人马是不愿意背井离乡的,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的则是滞留在灵武的文武大臣以及家属和奴仆,这一部分又有将近一万人。

    由于指挥的不协调,以及行动各自不一,离开灵武的队竟从清晨拖拖拉拉到午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滞留在城中的文武大臣家眷及车队。崔圆看的直摇头,这样一群人如果真的遇到了吐蕃残兵,很难想象他们下场将会如何。

    也许是出于对前景的悲观,崔圆竟主动要求留下来断后。李辅国的神情很复杂,既有鄙视也有愤怒,但他还是同意了。

    这个崔圆别看他口口声声忠于天子,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只顾着自己的小命吗?什么忠义啊,气节啊,都是骗人的!还有那个与其一丘之貉的苗晋卿,在灵武时说的比唱的都动听,结果如何呢?还没等到长安就变节了!

    李辅国打心眼里鄙视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里暗暗发誓,一旦护送天子安然返回长安,将来但有重新复起的一日,便教这些小人悔不当初!

    三万禁军离开灵武,李辅国也就顾不得那些携家带口,大包小裹的文武官员了,眼看着一车车装的满满登登,这才多长的功夫,竟已经置办了如许多的财物,还不都是民脂民膏?

    到了日落之前,三万禁军拖拖拉拉的只走了不到二十里的路程,李辅国着急也没有办法。到了夜间,忽然有军吏禀报,一位神秘人持天子金牌求见。这让李辅国觉得大为惊讶,究竟是何人入夜来访呢?

    如果在以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人赶走,可现在却忽然觉得,也许是老天有意为之的安排吧。

    片刻之后,神秘人站在了李辅国的面前,惊得他登时目瞪口呆。

第九百七十一章:分兵转盐州

    “先生何以到了军中?”

    李辅国难掩心中的惊讶,自打李亨中风以后,李泌就失去了根基,在朝廷上逐渐被边缘化,也是幸赖于此,历次政治斗争中他也没有被牵连进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直到长安陷落于吐蕃人之手,李泌就彻底的失去了音信,没有人直到他的下落。

    谁又能想到,这个曾经与李亨亦师亦友的李泌竟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了李辅**中。

    直觉告诉李辅国,李泌的出现未必是好事,只怕是要阻止自己返回长安。但他只猜对了一半,因为李泌并无意阻止他返回长安,只是劝说他不要向南去萧关。

    “这怎么可能?萧关遭遇蕃胡贼兵围攻,李某岂能置之不理?”

    李泌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冷笑,但马上又不动声色的尽数收敛。

    “大将军就不想知道围攻萧关的是什么人吗?”

    对于围攻萧关的胡兵,李辅国的确知之不详,但早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秦晋搞的花样,是以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还用说,自然与秦晋脱不开干系!”

    李泌痛心疾首道:

    “大将军此言差矣!围攻萧关的乃是从长安败走的吐蕃残兵,为首主将乃玛祥仲巴杰麾下左膀右臂,一为尚悉结,二为达扎路恭。”

    “先生过于危言耸听了吧?早就听说吐蕃人与朝廷签下了称臣纳贡的国书之后,狼狈逃回高原,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跑到灵武地界来攻打萧关呢?”

    李辅国不肯相信,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李泌面色阴沉,肃容道:

    “李某冒着被抓被杀的危险,亲自实地查勘,确认无误,绝无差池!如果大将军不信,就算你有三万人,扑过去也是送羊入虎口!”

    “莫要长贼兵士气,灭自家的威风!李某敬重先生,可如果继续这么祸乱军心,就别怪李某不念及旧情了!”

    李泌闻言,登时冷笑数声。

    “你我有甚旧情?李某若非看在与天子知遇一场的份上,又何苦来吃力不讨好呢?总之李某已经仁至义尽,若大将军不肯信,便一意孤行吧,告辞!”

    说罢,李泌转身就走,倒将李辅国弄的不知是送是留了。

    “慢,慢着……先生慢走,李某并非不相信先生,可现在大军都已经出了灵武,总不能再返回去吧?如果这样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又教天下人如何看待天子呢?”

    他的说法既是真实面对的窘境,也是他为自己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总算李泌不是铁了心的要走,便停下了脚步,说道:

    “不去萧关,去盐州!”

    “盐州?”

    “正是。盐州抵触朔方南部,吐蕃残兵一定想不到大将军会由此绕道!”

    在李辅国看来,只要不回灵武就行,既然仅仅是绕道,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说实话,他对李泌其人还是十分佩服的,既然李泌言之凿凿的说围攻萧关的人就是吐蕃残兵,就已经有了七八成相信。

    “便听先生的,明日一早,立即下令全军转到盐州!”

    “不!不是全军……”

    李泌的话又让李辅国糊涂了,大惑不解的看着他,问道:

    “先生,先生这又是何意呢?”

    “大将军须分兵,一路继续赶往萧关,另一路则转进盐州。”

    “这是为甚?”

    “不论尚悉结还是达扎路恭都是极为奸狡的大将,如果全军转向,很快就会被他们所发觉。兵分两路正是要迷惑他们啊,如此大将军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护送天子,安然抵达京师!”

    闻言,李辅国狠狠的一拍大腿。

    “此计甚妙,甚妙,非但迷惑了蕃胡贼兵,还一并将秦晋那厮也骗了过去,当真两全其美。”

    不过,李泌又当即浇下了一盆冷水。

    “就算分兵,也还是存在一定风险的,如果此计被识破了……”

    李辅国满不在乎的道:

    ‘怎么可能识破?先生且看那些拖家带口,大车大包的官员们,有这些人的吸引,蕃胡又怎么可能注意到李某轻兵转进呢?’

    就在他认同了李泌的建议以后,马上就在心里做出了取舍,大批的官员眷属和从灵武征召的非嫡系人马都被当做了弃子。

    但是,李泌却对他的这个想法不以为然。

    “万万不可,这些文武官员将来都是天子返回长安以后赖以依靠的根基,如果任由他们羊入虎口,天子就算回到了长安,不也是独木难支吗?”

    李辅国道:

    “朝中官员岂止万千?死伤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天下人为了做官甘愿挤破脑袋,只要李某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人肯冲上来为天子卖命,如果只看眼前这点蝇头小利,何时才能……”

    忽然,李泌竟说道:

    “不知天子可还好?请大将军引我去觐见天子!”

    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李辅国很是不爽,又出于对天子的控制,本能的就像拒绝,可转念又一想,李泌毕竟只是个没有任何根基的游魂野鬼,就算让他去见了李亨又有什么干系呢?

    再者,如果李亨见了李泌,说不定心情还能好点,也省了他花费心思去哄这位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天子。

    “好吧,只是天色已晚,不知天子是否歇息了,如果已经睡下,只能委屈先生再等一夜,明日天亮再去也不迟,毕竟天子的身子骨是经不起折腾的,如果休息不好……”

    李辅国啰哩啰唆的说了一堆,李泌只点一点头就表示他可以理解,也愿意等下去。

    “连夜劳顿,先生还没吃饭吧?”

    李辅国当即命人端来了酒肉和面饼,羊肉是今天刚宰的,整整一大锅炖的烂熟,到现在还没凉透,这都是专供李辅国一人食用。他现在拿出来招待李泌也算是难得的大方了一回。

    李泌的确是饿坏了,见到面前案头摆放的酒肉不由得口水直流,至此他也不再假装客气,狼吞虎咽起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一个酣畅淋漓。这月余以来风餐露宿,不曾有一日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饱饭,此时酒肉下肚就觉得,人生快意之事也不过如此……

    可不知怎的,李泌的身形忽然定住了,口中塞满的羊肉既不吞下去,也没吐出来,两汉眼泪汩汩从眼窝里流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将李辅国看的一愣,不知李泌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李泌终于又有了反应,只见他几下将口中的羊肉咽到肚子里以后,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接着就放声痛哭。

    哭声如雷,震的李辅国直捂耳朵!

    “先生因何事伤心啊?”

    在李辅国的印象里,李泌是个极为洒脱的人物,何曾有过今日此时这种女人态?

    李泌哭了半晌,才止住哭声,长长一叹:

    “李某并非为自己而哭,哭的是天子,是大唐!”

    短短三五载的功夫,唐朝便如参天大厦骤然倒塌一般,落入了人人皆可蹂躏的境地,当年的太平天子死于*,至德天子又中风而不能自理,现在的朝廷权臣当道,大权旁落,只一想起来,他就心如刀割一般。

    “感怀而伤,让大将军见笑了!”

    一通痛苦之后,李泌的胃口丝毫不减,再一次狼吞虎咽起来,眼看着满满一铜盆的羊肉就见了底。李辅国瞧着也是直咂嘴,李泌素来以仙风道骨著称于世,如今竟也成了这般模样。他在心里暗暗感叹着:看来多牛的人物也挨不得饿啊!

    次日清晨,李泌如愿见到了躺在行军榻上的天子李亨。现在虽然只是初冬,可灵武的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扎了一般的疼,为了不使天子受寒,他的身上盖了好几曾锦被。

    如今的李亨,早就瘦成了一副皮包骨,虽然眼睛里尽是晦暗之色,可精神尚算可以,毕竟要返回长安了,情绪好一点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他在见到李泌的第一眼时,还是忍不住落泪了,激动的半个身子都剧烈的抖了起来。

    李泌暗暗唏嘘,这还是那个心怀大志的李亨吗?他此时见到的只是个废人,一个连吃喝拉撒都要依靠别人完成的废人。

    只是该哭的昨夜都已经哭过了,此时的李泌眼睛里已经不会有一滴泪。

    “臣请陛下安康……”

    “先生,先生,你可想煞朕了……”

    完整的话说不上一句,李亨就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也因此涨的通红。这种情况可把李辅国吓坏了,生怕李亨激动之下再犯了病,赶紧冲着李泌使眼色,示意他先回避一阵,等着李亨的情绪稳定以后再回来。

    李泌与李辅国离开了李亨所在的帐篷,良久,他才说道:

    “尽快分兵动身吧,早一日抵达长安,天子也少受一日的罪!”

    这也是李辅国日思夜想的,只有回到长安,他才会摆脱掉那种游离于朝廷之外的恐惧。在灵武的时间没拖延一日,那种恐惧就会长上几分,又好像有一头看不到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每过一日就合上一点,终有一日嘴巴会全部合上,他们也就彻底成了野兽肚腹中食物,再无翻身之日!

第九百七十二章:天子惨兮兮

    也正是因为这种恐惧无时不刻,如影随形,李辅国才迫不及待的要返回长安,哪怕冒着极大的风险也在所不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辅国做的比李泌所建议的更彻底,三万战兵其中有两万人继续向萧关方向前进,他从长安带来的一万嫡系则护着李亨向东而去。对外宣称的理由则是他亲自率领这一万人到距离此地不远的安乐川,沿着河流南下,两军互为犄角,以防止意外发生。

    这个理由很合理,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多想,就连那些拖家带口跟在战兵队伍后面的车队都没有人站出来,提出要跟着李辅国去所谓的安乐川。在他们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着大部队走才是最安全的。

    如此局面也正中李辅国下怀,如果跟着他的人,尤其是官员家眷,多了才坏事呢,一旦引起了吐蕃残兵的注意,岂非功亏一篑?为了进一步的隐匿行踪,他特地下令向北走了半日才又转向东面。

    一行上万人行军速度并不快,越往东走便是一片连成一片的盐碱地,寸草不生,连活物都见不到一星半点。

    “应该到了盐州地界!”

    盐州以辖境内多盐井而得名,李泌看着前面满眼的荒凉,觉得眼下应当算是安全了。李辅国也认为,经过两日两夜的行军,吐蕃残兵就算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恐怕也鞭长莫及了呢。

    李泌忽然问道:

    “大将军有没有想过,吐蕃残兵为何会出现在灵武附近?”

    “难道他们知道天子在灵武,打算半路劫杀?”

    思忖了一阵,李泌摇摇头。

    “在此之间,李某心中也是打着鼓的,但现在却已经有七八分可以确定了。”

    “确定什么?”

    “吐蕃残兵的根本目标怕就是灵武!”

    “灵武……莫非他们还想据地自立不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辅国觉得这真是个可笑之极的想法,但李泌却一本正经的答道:

    “虽然可笑,却也是事实!否则他们就不会大张旗鼓的围攻萧关,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天子,咱们又怎么能轻易的就脱离了他们的攻击范围呢?”

    这一连串的反问倒将李辅国问住了,思忖了一阵,索性不再去想。

    “管他呢,反正咱们算是脱离的险境,那些头疼事就让秦晋去操心吧!”

    李泌暗暗摇头,天子身边有李辅国这种唯利是图又自私自利的小人,真是大唐的不幸啊!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李辅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有能力,有心去支持天子了吧?

    说实话,李泌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捏着鼻子吃了一口屎,就算再抗拒,也得捏着鼻子吃下去!

    “多亏了先生的妙计,李某才安然摆脱了吐蕃残兵的纠缠,日落之前若是到了盐州城内,咱们说什么也得歇上一日再走。”

    一旦情绪放松下来,返回长安的心情反倒不如先前的那么火急火燎,连续两日的急行军虽然速度并不快,可对李辅国而言仍旧累的他筋疲力尽。

    “只要还没到长安,大将军就不能有片刻放松,这原野之上,焉知没有隐藏的危险呢?”

    李辅国嘲笑李泌是被吓破了胆,盐州向南紧挨着京畿道,已经算是大唐关中的腹地,只要那股吐蕃残兵不追上来,这里还会有什么危险呢?

    “大将军,陛下想见一见先生。”

    一名宦官一溜小跑的赶了过来,说话时谨小慎微,连声音都不敢过大,生怕触怒了李辅国。

    “知道了,你先去吧。”

    李辅国转向李泌:

    “先生,陛下召见,去还是不去呢?”

    “如此李某便先告退了!”

    李泌拨马跟着那宦官往李亨所在的马车处走去,自两日前见过李亨以后就再也没去见过他,如此废人一般的李亨已经失去了做天子的资格,亦没有能力拯救大唐于危亡之中。见了,也只会让李亨徒增伤感,于事无补。

    一连两日拒绝以后,李泌实在不忍心再拒绝李亨,所以就只得心一软答应了。

    这一回,李亨没有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但依旧泪流满面。

    上了李亨的马车,立刻便是暖意扑面,车内放着一个炭火铜盆,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李亨就躺在车厢的最里面,身上盖着两层锦被。

    李泌瞧见了李亨的模样,心中又忍不住一阵唏嘘,如果李亨没有中风该多好啊!如果李亨没有中风,像李辅国和张皇后这种人也就没多少机会祸乱朝局,秦晋更不可能趁机把持朝廷。

    难道当真是天不佑大唐吗?让李亨在唐朝最需要他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不仅毁了李亨的人生所有,一并连大唐都被推进了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中。

    “陛下安康无恙!”

    “先生快做,朕,朕这几日,这几日,想念先,先生……”

    很显然,李亨说话并不利索,咬着舌头说出了这句完整的话已经累的他满头大汗。

    李泌跪在在逼仄的车厢内向前挪动了两下,到李亨身前,轻轻的把住了李亨的手腕,他要号一号李亨的脉象,以确定李亨的身体能够经受得住未来数日的颠簸蓝盾。

    “陛下这几日食量如何?”

    “朕,朕每顿饭能吃一碗稠粥,羊汤也能喝下半碗……”

    李泌心下稍宽,虽然这些食物对于一个健壮的成年人来讲并不算多,但对李亨而言已经足够了,只要饭量不减,撑到返回长安应该不成问题。

    “陛下脉象平稳,只要按时吃饭,身体定会一日好过一日!”

    好半晌,李亨才涨红着脸说道:

    “不是朕,朕不想多吃,吃得多喝得多,消化的也多,这车厢内空间狭小,稍不在意就,就溅出污物……”

    话说的磕磕绊绊,但大致意思李泌已经明白了,吃喝的多,拉尿的也必然相应增多,让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在这逼仄的车厢内频繁的拉尿,的确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就算有宫人宦官们伺候,一样难以忍受。

    更何况还是曾经御极天下的天子,让人情何以堪呢?

    “太子,太子可有下落了?”

    即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李亨心心念的仍旧是他的太子。他口中的太子自然是曾经被广为看好的李豫。只可惜啊,李豫毕竟根基尚浅,历练不足,又失去了李亨的庇护,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落败也不足为奇。

    李泌没有答话,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李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又紧跟着问道:

    “先生以为诸皇子中,何人可为太子?”

    闻言,李泌又是一阵黯然,看来那道选拔太子的诏书并非李亨亲自首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实情,万一李亨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定,再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后果是任何人都不能承受的。

    于是李泌就顺着李亨的意思,将诸位皇子挨着品评了一番,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若论最合适的人选,还应该是李豫。

    只见李亨嘴唇哆嗦着,口中念念有词。

    “保佑太子平安,平安……”

    看来李亨依旧对李豫这个儿子抱着极大的希望,但现实是残酷的,就算李豫能平安归来,太子之位也绝不可能再属于他了。

    “皇后呢?先生知道皇后的下落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李泌虽然不能给出李亨答案,但也使他明白了李亨现在的处境,在李辅国的控制下,李亨已经彻底的与外界隔绝,外界发生的所有大事小情都被无差别的屏蔽了。

    提起张皇后,李泌更是难掩脸上的愤怒。

    “先生莫,莫要怪她,她是个女人,只想着,想着亲儿能,能更好,朕,朕不怪她……”

    终于,李泌再也忍不住,彻底发作了。

    “正是陛下对张氏一再纵容,才导致太子最终的逃亡,难道,难道陛下还想着能把她找回来继续做皇后吗?”

    李亨显然没想到李泌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口唇哆嗦的更厉害,口吃也越发的不清晰。

    “皇,皇后,她就是,是个弱女子,你们,你们……朕求你们,放过,她……”

    李泌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清楚李亨说了些什么,登时仰面凄然而笑。

    “放过张氏?谁又来放过大唐呢?”

    君臣二人良久无语,李亨的情绪稍稍稳定,口齿也清楚了不少。

    “两京均,均已经克复,百废待兴,形势见好,回去,回去朕,朕就禅位,与太子,所以,所以先生定要,尽快找到,找到太子……太子宅心仁厚,又年富力强,是,是守成之君……”

    只见李泌额头青筋暴起,他差一点就没忍住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但最终理智还是压过了冲动,现在的李亨已经绝不是从前的李亨,如果他能在中风之初就将皇位交给太子,太子又何至于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呢?恐怕大唐也不会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吧……

    说到底,李亨也是因为他的私心和优柔寡断,葬送了本来应当蒸蒸日上的大好局面!

    忽然,李泌觉得车厢连续震动了几下,紧接着又隐隐有破空声阵阵传入耳中,在确定这不是幻觉以后,他的瞳孔陡然收缩……

第九百七十三章:结果熟难料

    “敌袭!敌袭!”

    车厢外面随之响起了刺耳的呼喊声,李亨的反应比较慢,还沉浸在对儿子的思念中,直到发觉李泌的身子已经探出了车厢,这才注意到外面似乎是发生了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陛下且在车内安歇,臣去去就来!”

    李泌是当机立断的,知道在敌袭发生的第一时间里必须找到李辅国,否则李辅国但凡有一星半点的慌乱,这一支人马就有可能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土崩瓦解。俗话说的好,兵怂怂的只是一个,但若是将怂,还能指望着兵卒冲到最前面去卖命吗?他不看好李辅国所领禁军的战斗力,原因也在于此。

    下了李亨的马车,李泌才发现形势恶化的比自己预想中更为严重,还没见到敌人大规模的冲上来,这些禁军就已经乱成了一团,似乎都做好了一旦势头不妙就逃命的准备。

    “大将军现在何处?”

    李泌拉住了一个军将模样的人,大声发问,那人却是满脸的惊恐和烦躁,一把甩开他。

    “俺不知道,你自寻去……”

    说罢,就像没头苍蝇一样越跑越远。李泌只得原路返回去寻李辅国,可哪里还寻得着?一连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再想往前走,却被一群溃兵挡了回来。

    “别往前去了,都是蕃兵胡狗,大将军被困在前面……”

    这时,李泌才意识到,敌袭也许早就在策划之中,整支队伍自打进了盐州地界以后就因为放松警惕而拉长了数里。如此一字长蛇排开的行军队伍,一旦面对敌人的伏击,将很容易就被拦腰切断。

    如果李辅国当真被困在了前面,那么这一段的人马将陷入无人指挥的境地,随着袭击者的突进和挤压,这些训练废弛,军心士气低下的禁军很可能就会作鸟兽散!

    阵阵绝望从李泌的胸膛里荡起,他猛的又想到了天子李亨,既然无法联络道李辅国,也就只有尽最大的能力护住李亨,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我是李泌,忠于天子的人都跟我去保护天子!”

    李泌的名头在至德元年时达到了极盛,朝野上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将很快进入政事堂成为宰相,然则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对李泌十分宠信的天子李亨并没有让他进入政事堂,以至于他整个至德二年的升迁都陷于停滞不前的境地。紧接着在至德三年的春天,天子又中风而失去了对朝局的掌控,至此,曾经风光无限的李泌也就彻底的消失在了人人们的视野中。

    不管怎样,李辅国的嫡系人马大多数都是长安人,多多少少都听过李泌的名头,听说眼前这个黑瘦的小老头就是几乎当了宰相的李泌,都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你是李泌?俺还是天子呢……”

    李泌试图拢住即将逃散的禁军,却换来了阵阵无情的哄笑。

    “再聒噪,军法从事!”

    好在这些人并无意为难李泌,但李泌却险些被气炸了肺,他在人群中去寻找那个引自己过来的军吏,但层层的人海中,哪里还能寻到那人的半点影子呢?

    “蕃兵杀过来了蕃兵杀过来了,快逃命啊……”

    也不知是哪个嚷嚷了一嗓子,本就混乱的场面登时就成了一锅烂粥,有向南方奔逃的,也有向东面奔逃的,总而言之就是要逃离所谓蕃兵的追击。然则,在李泌而言,却是只听到有蕃兵杀过来的呼喊声,却连半个蕃兵的影子都没见到,难道仅仅“蕃兵”这两个字就可以让大唐的禁军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吗?

    尽管他不愿意相信,但以眼前所见的场面而言,这的确是事实!

    “诸位,诸位不要慌乱,蕃兵突袭一定人少,只要诸位团结应战,一定可以转危为安……”

    他的呼喊和提醒很快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逃命时所发出的嘈杂声音所淹没,其间还有不少好心人善意的提醒他不要磨蹭,赶紧逃命,晚了很可能小命不保!

    李泌已经出离了愤怒,李辅国带的都是什么兵?难道就指望着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到长安去与秦晋的神武军一较短长吗?他绝望了,醒悟了,就算李辅国能够安然无恙护着李亨返回长安,恐怕也只有任由秦晋摆布的份了。

    这也就解释了秦晋因何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李辅国的要求,尽力配合迎李亨回长安。换言之,人家秦晋早就不把李辅国放在眼里,而李辅国依旧自我感觉良好,落得有这种局面倒是让人禁不住生笑……

    事到如今,李泌知道再做努力也是徒劳,不如到天子身边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就算难免一死,也在死前给这位曾经的大唐天子一个体面的结局!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蕃兵的马蹄声终于越来越近了,李泌跳脚远望,果见有一群又一群的骑兵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而那些四散奔逃的禁军们也显然没落着好结果。

    那些人绝大多数都被分散的小股骑兵追歼,最后都成了蕃兵马鞍上悬挂的血淋淋的首级。

    直到这时,早就乱成一锅粥的禁军们才想起来反抗,但为时已晚。李泌不想理会外面的乱象,便低头又钻进了李亨的车厢。

    此时,李亨也正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但他的脸上还明显的挂着疲惫的睡意,似乎若不强撑着,只要眨眼的功夫就沉睡过去一般。见到李泌的出现,李亨顿时放松了不少。

    “先生,外面局势如何?可是敌袭?”

    “陛下放心,李辅国已经在反击了,很快袭击的蕃兵就会被消灭殆尽!”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大将军有如此将才,当初,当初,朕就,就应该让他领兵,去,去收复洛阳……”

    很显然,李亨对他的话没有任何怀疑,此时在李亨的眼里,李辅国就是一个用兵如神又忠心耿耿的奴仆,这样的奴仆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吧!

    李泌笑了,笑的有些凄苦,这就是他在一天前还抱有期望的天子吗?在此之前,李泌的想法还是很乐观的,他认为即便天子半瘫了,但脑子一定是清楚的,只要脑子清楚,便仍有重新夺回朝局控制权的基础。

    然则,现在来看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李亨在中风之初脑子就已经不怎么灵光了,除了说话困难以外,又因为长时间的与外界隔绝,早就成了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恐怕就是个普通人也能将他骗的团团转吧。

    可恨、可怜又可悲,李泌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前所未有的心死。他现在只平静的等着,等着蕃兵掀开车帘,等着那些凶神恶煞的蕃兵将他们野蛮的拖出去,因为这已经是他们躲不开的宿命了。

    轻轻的喊声微微响起,李泌的到来使李亨得到了极大的放松,不觉间便已经睡得熟了。

    看着熟睡轻酣的大唐天子,李泌潸然泪下,当年的一幕幕似乎齐齐涌在眼前,那个隐忍、稳重、的太子形象似乎也在以极快的速度远离他,最终眼前剩下的只有这个成了废人的天子,就好像已经苟延残喘的大唐一般。

    厮杀纷乱,仿佛都成了与之毫无干系的事情,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世界仿佛在瞬息之间便安静了下来,李泌猛的警醒,这一刻还是来了。

    “裴敬护驾来迟,恭请陛下安康无恙!”

    这一声又来的极为突然,以至于李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外面再次恭请圣安,他才反应过来,天子得救了!

    出了车厢,李泌不自觉的微闭上了眼睛,车厢内光线昏暗,以至于外面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了片刻的眩晕。

    重新睁开眼睛时,所见的则是成山成海的神武军士卒,再看周遭,除了战死者的遗体,还横七竖八的堆放着被丢弃的兵器甲仗。

    但李泌依旧如堕梦里,不知自己因何得救。

    “裴将军?你们如何在此处?”

    在他面前的就是秦晋麾下左膀右臂之一,裴敬。裴敬并没有回答问题,只看着李泌身后的车厢,询问道:

    “天子安好?”

    “安好,一切都好,路上颠簸劳累,正睡着呢!”

    “如此便好,裴敬总不至于成了大唐的罪人!”

    “那些蕃兵呢?他们究竟来自何处?”

    裴敬平静的答道:

    “是回纥的叛军,怀仁可汗死后,草原上厮杀再起,不少人趁我大唐乱进入朔方南下劫掠,裴某也是奉命赶赴朔方靖乱,想不到竟在这里见到了天子仪仗,实在是万幸,万幸啊!”

    经过了这段对话以后,李泌也渐渐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回纥内乱的消息再度令他震惊莫名,回纥对大唐而言,极是友邻又是对手,在这个当口内乱,对唐朝也是喜忧参半。

    一则失去了强大的友邻,在此后的平乱中再难以借力,但从长远来看,回纥这个曾经强大的对手终于不再强大,唐朝若获得了喘息的时间,便会重新对草原加强影响力,从而警示周边各蛮夷,莫再放肆……

第九百七十四章:不计前嫌也

    李泌走神走的厉害,居然就想到将来重振大唐雄风的问题上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裴敬发觉此人神情有些恍惚,还以为他是在乱兵中受了惊吓,也不以为意,只绕过了他径自走到车前,撩开了车帘,见到了仍旧在轻酣熟睡的天子,这才完全放心。

    在确定了天子无恙以后,裴敬立即派精锐重兵护送着天子车驾连夜赶往长安。李泌作为天子的随员,也一并跟在护送的队伍中。至于其他人则完全没那么好运了,重新收拢的溃兵、残兵并没有获准南返长安,大多数被安置在延州,择青壮充入新成立的民营,裁汰下来的老弱则被就地遣散。

    至于大将军李辅国,裴敬赶来时,早就已经逃的不知影踪。实际上,袭击李辅国的回纥兵满打满算还不到三千人,其人马三倍于对方,竟被打的如此狼狈凄惨,就连裴敬都没想到,由此也越发的鄙视此人。

    这一次,裴敬以观军容使的身份北上朔方,名义上看靖边平乱,实际上则是看准机会插手回纥内部事宜。虽然回纥内乱有点不是时候,唐朝内部依旧有着重重危机急待解决。但是,秦晋和裴敬商议了许久之后,还是觉得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将军,李辅国残兵往延州、绥州一带遁逃!”

    探马的回报很及时,裴敬却是满脸的不屑。

    “派出一支百人小队随时监视,全军清理完战场,就地安营扎寨,明日继续赶往朔方!”

    如果李辅国再多坚持半个时辰,也就不必落得个仓皇逃窜的下场,不过这些事对于裴敬而言都已经是细枝末节了,得到了天子才是此行的意外之喜啊!

    三日后,天子车驾抵达了长安,没有盛世浩大的迎接队伍,甚至连朝野官员们都对此不甚关心。抑或是说,所有人都清楚明白,车驾中的天子早就今非昔比,就算安然回到了长安,没有了羽翼的护持,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又能折腾出多大的水花呢?

    李辅国所率领的一万禁军被不到两千回纥乱兵杀的屁股尿流,早在一日前就已经在长安传的尽人皆知,可想而知谁还会一头扎进李亨这个已经冷得不能再冷的冷灶里呢?

    再者,朝廷上七成以上的官员都是夏元吉精挑细选留下来的,这些人自然要对夏元吉背后的靠山感恩戴德,又怎么会去做自掘坟墓的事呢?因为李亨的用人失误,唐朝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耻辱,长安作为唐朝的京师,立国百多年以来第一次陷于蕃胡之手,更使得百官们对他失望透顶。

    简简单单的一辆马车驶入了兴庆宫,甚至连兴庆宫中的许多宫人宦官都不知情,这马车内所载的正是大唐天子李亨。

    秦顼和苗晋卿抵达长安时,竟然比李亨的车驾还晚了一日。当苗晋卿得知天子已经安然到达长安,此时已经被安置在兴庆宫内,一时间百感交集。

    但他马上也意识到,这其中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惊天大事。其中原委,此时在长安朝野已经传的各色不一,若想分辨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真不容易。但至少有几点事实可以确定:

    一, 天子确实安然抵达了长安。二,李辅国兵败逃亡,更被朝廷以十一条大罪通缉。

    简言之,曾经寄希望于天子返回长安,借着李辅国之手从秦晋和神武军手中夺回朝廷大权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

    然则,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两日后,消息传来,灵武陷于吐蕃残兵之手,大批官员以及眷属惨遭屠戮。苗晋卿得知这些消息以后,更是觉得一阵阵的后怕,如果自己不是跟着秦顼到长安,来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苗晋卿回到长安以后,发现原本的家已经被其他官员住了进去,有司官员告知他许多宅院在确认无主以后由京兆府主持重新分配给了那些在战乱中受难的官员家属。既然苗晋卿回来了,也可以按照官员品秩得到相应的补助。

    由于李辅国的覆亡对他造成了不小的震动,因而在处置这一系列事件时,就本能的打算息事宁人,甚至连那些所谓的补助都不想去争取。不过,秦晋听说了苗晋卿的遭遇以后,主动为他解决了家宅问题,并亲自派人为其寻找失散的亲人。

    苗晋卿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在逃出长安时,并未带走所有的眷属,而是将家人安置在了长安郊外的一处山村之中,希冀于战事平定以后在返回来寻找他们。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家人眷属才没有在灵武而幸免于难。

    想起这些,苗晋卿就忍不住的连连庆幸,但对于家人是否还留在山村里,也为之惴惴。还有,对于秦晋的优待自己的原因,他也是时刻等着谜底揭晓的一刻。按寻常道理而言,向他这种在政争落败的敌方党羽那是要从重惩处的。

    正惴惴间,秦顼登门拜访了。秦顼与之在来时的路上倒颇为投契,两人虽然身份地位悬殊,交流起来却都没有任何芥蒂。

    比如秦顼,就算他现在已经是中郎将,可毕竟曾经是秦晋的家奴,在朝的高官若与之平辈交往那是要落人耻笑的。苗晋卿就没有这种偏见,反而觉得英雄出自草莽,只要肯为国效力,那就是值得人称道和尊敬的。

    “恭喜苗侍郎,你的家人找到了,只是护送回来,可能还要花费些时日!”

    这个消息可让他惊喜莫名,如果家人当真都安然无恙的被送回了长安,就算立时让他受死也心甘情愿了。不管在意志坚定的人,都难免有舐犊之情,父母和子女都是他心中难以割舍的牵绊。苗晋卿当然也不例外!

    但他也不愿意在这么稀里糊涂的等下去,一再的道谢和寒暄之后,又直截了当的发问:

    “秦大夫如此优待我这个怀有异心之人,究竟是何因由?中郎将,你我一见如故,还望明言赐教!”

    秦顼先是一愣,继而马上哈哈大笑:

    “苗侍郎想多了,秦大夫用人不拘一格,向来只看才能,既然如此优待,自是希望你能继续为朝廷效力啊!至于所谓异心云云,都是诛心之言,不足为凭,倘若因此而埋没了英才,那才是大大的损失呢。”

    这也与苗晋卿的猜想多少有些契合,但他还是不放心,毕竟自己曾经参与过针对秦晋的阴谋,万一是对方不知道呢?倘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受了对方的好处,今后怕也寝食难安。

    “实话说吧,苗某与崔左丞曾一手炮制了针对秦大夫的檄文,还在关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秦大夫他,他知道吗?”

    秦顼又笑着点头:

    “知道,当然知道,如果不知道,又怎么放心重用苗侍郎呢?”

    “这,这又是何道理?”

    苗晋卿愈发的糊涂,秦顼肃容正色的答了一句:

    “苗侍郎既然有心为这朝廷尽心竭力,自当明白家国天下与百姓福祉都是密不可分的,若明白了这个道理,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秦顼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苗晋卿沉默了好一阵,面色数度变化,良久才冲着他一揖到地。

    “若非中郎将点醒,苗某险些便,便……”

    秦顼又是爽朗一笑,赶紧扶住了苗晋卿,不让他的身子躬身下去。

    “惭愧,惭愧,这可不是俺秦顼说的,这是秦大夫的原话,俺不过转述,转述而已……”

    两人重新落座以后,苗晋卿依旧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亏得自己以重臣名士自居,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啊。这家国天下,究竟是天子一人的,还是天下人的?

    如果在以往,苗晋卿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为标准答案,但在经历了数次浩劫与灾难后,他已经不再那么坚定了。如果选择了前者,天下都是天子一人的,其所隐含的意思则是,为了这一人的天下,就可以牺牲天下万民,难道这就是他毕生所追求的吗?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这绝不是他想要的。有过两次逃亡的经历以后,在这逃亡的路上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父子离散,亲人永诀,乃至于大战之后的荒疏,百里之地没有鸡鸣,累累白骨露于荒野。倘若只为了一个人的天下,而置天下生灵于不顾,这天下还有什么意义?

    “苗某打算拜见秦大夫,请中郎将代为引见!”

    秦顼闻言,再度爽朗大笑。

    “俺等苗侍郎这话可等了有些日子,秦大夫让俺沉住气,只说苗侍郎早晚会提出来的……”

    听到秦顼如此说,苗晋卿不由得一愣,由衷的感叹道:

    “秦大夫料事如神,令人不得不服气啊……”

    秦顼又岔开话茬,直入正题。

    “灵武失陷,此事在朝野上下颇为震动,秦大夫希望苗侍郎可以随军前往,一路上收拢受难的百姓和官员眷属,一旦克复灵武还要尽快稳定地方民心,如此种种,没有比苗侍郎更合适的人选了!”

第九百七十五章:一人与天下

    柳暗花明,苗晋卿本来对自己的前途已经不抱希望,但突如其来的好详细让他一时间难以相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究竟是什么让自己躲过了被诛联呢?在送走了秦顼以后,他开始仔细的琢磨着秦晋这个人,在此之前,秦晋于他只是个富于野心的悍将,权臣,但是此人又与印象中的权臣悍将不同,由此,也引发了他极大的兴趣,有些迫不及待的想亲自见一见秦晋了。

    次日一早,一名军吏便来叫门,并送来秦晋的请帖,这是一次隆而重之的邀请。原本他是打算借着秦顼探一探口风之后,再行求见的,哪怕是负荆请罪也完全做好了这种准备。万万没想到,秦晋居然一丁点架子都没有,非但不计前嫌,还给足了面子,亲自派人来请。

    会面的时间定在一个时辰以后,虽然仓促,但苗晋卿却早就做好了准备,简单的收拾停当,将绯色官员常服穿戴齐整,跟着那军吏赶往丹凤门里的城北神武军中军帅堂。

    见到秦晋时,秦晋在伏案处置着公文,在公案的左右已经堆积满了如山的文书,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对苗晋卿歉然一笑,掷下手中毛笔,起身相迎。

    “如何也没人进来通禀?秦晋迎接迟了,还请苗侍郎不要怪罪!”

    苗晋卿也很是客气的还礼,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这位权臣悍将见面的场景,但却没有一种是眼下这般结果。原本印象里粗鲁无礼的人,现在却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只是这青年的一双眸子里却溢满了灼人的精光。

    秦晋实在是太年轻了,看样子恐怕连三十岁都不到,一个人能在而立之前就达到如此境地古今中外绝无罕有,若非天纵奇才,也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庇护吧!

    “下吏此来除了向秦大夫自荐,还要向秦大夫请罪!”

    秦晋呵呵笑道:

    “苗侍郎果非凡人,这也正是秦某邀请相见的目的,不过请罪之说,倒让人有些莫名其妙呢,此话休要再提了!”

    苗晋卿却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这些话必须说在前面,否则下吏于心难安,当时阴谋于暗室,不择手段,也是,也是情非得已……”

    在踌躇了一下之后,他就原原本本的将自己和崔圆的谋划都说了出来,如此坦诚,倒是秦晋意料之外的,但也是个意外的收获,由此足以见识苗晋卿的人品了。

    至于那些尹某于暗室之中的龌龊手段,原本也不是秦晋在意的,只要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就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既然苗晋卿主动提到了逼迫他的那些谋划,秦晋自然也就不能再遮遮掩掩的将这个话题轻飘飘带过,而是避重就轻的讲述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对策,实际上就以正对奇,接天子回来这事推诿不得,名正言顺,然则,世事变化谁又料得准呢?李辅国如此沉不住气,

    导致了天子平白的身陷险境,如果不是裴敬奉命北上经过,也许天子此时早就成了延州地界上的腐肉烂骨。

    苗晋卿是在想通了一切才主动到秦晋这里自荐的,至于以前那些略显迂腐的想法,已经被渐渐的抛诸脑后,为了天下万民黎庶,也许目下所为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则,苗晋卿尽管知道秦晋将会给自己一席用武之地,却也想不到即将落在他肩头上的担子,重的超乎想像。

    秦晋向来不习惯扯闲篇,凡是与人商议军机事务,都是直入正题。

    “秦顼昨日应该与苗侍郎透露了一些,西北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朝廷现在也是捉襟见肘……”

    苗晋卿愣了一下,马上又想起来秦顼说过的,神武军收复灵武以后需要有人安定地方,难道这是让他去做个郡太守吗?以门下侍郎转为郡太守是不折不扣的贬谪了,这不应该是秦晋的想法。但思来想去,又觉得也不能让他去做节度使,毕竟自己在军中的资历还远远不够。就算硬着头皮做节度使,恐怕也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他看着秦晋略有些沉思的眼神,心中上下起伏着,一时也猜不准这位年轻权臣的真实想法了。

    很快,苗晋卿又释然了,既然猜不透不如不猜,秦晋如此礼遇的请自己来,一定是已经有了合适的安排,倒不如静静的等着他揭晓谜底。

    “自打吐蕃祸乱关中以来,陇右、朔方都不*宁,兵灾遭的不多,但流民渐渐多了,当地百姓也是民不聊生,这种情况蔓延的厉害,其严重程度,远远超过咱们在这里空口白纸的说。”

    秦晋似乎是在组织着语言,欲言又止的竟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这就更让苗晋卿觉得奇怪了,他仔细的又分析了一遍秦晋刚刚所说的话,终于得出了一个令其惊人的答案。

    如果秦晋所言非虚,那么就是要将陇右与朔方其中之一的民政财权交给自己吗?能够拥有如此大权的,恐怕就连处置使都不行,难道真是节度使?

    唐朝官场最盛行的就是出将入相,一旦出镇边镇,距离进政事堂为宰相便只有一步之遥。反之,一旦当了宰相,则随时有成为三军统帅的可能。这种例子屡见不鲜,高仙芝、哥舒翰、杨国忠都是如此。

    随后,秦晋又拉着苗晋卿来到帅堂西侧的墙壁前,墙壁上以一副从天花直垂到地面的帘子遮挡着,他一直在奇怪这帘子后面究竟是什么。只听得“唰唰”数声,帘子被拉向了两边。

    面前竟是巨大的唐朝全幅地图,只是这地图上的弯弯沟沟处与寻常所见的不一样,然而拳头大小的“长安”二字,还是很快令他找准了关中所在的位置。秦晋提起一根细柄短杆,指向了陇右所对应的位置。

    “据探马所报,陇右的情况极为混乱复杂,当地的官吏几乎与朝廷断了联系,吐蕃两次过境以后又造成了极为严重的破坏……还有北面的朔方,除了出现大股的吐蕃残兵作乱以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回纥叛军,他们都借着朝廷无暇他顾的当口兴风作浪!但是,陇右和朔方乃是关中的门户,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对这些乱象予以行之有效的纠正,对叛军蕃贼则是或歼灭,或驱逐,一旦动兵,这都是不输于洛阳之战的大动作,所以必须有全盘的谋划,否则将极有可能将大唐拖入不可见底的深渊。”

    苗晋卿愣了一下,虽然他也认为陇右和朔方的形势严峻,但也还不至于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下吏愿戒心尽力辅助大夫,平靖地方……”

    秦晋又道:

    “不是辅助秦某,苗侍郎所要面对的,将是独自挑起这副重担!”

    “甚,甚?”

    苗晋卿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原本只是揣测自己有可能受命在朔方与陇右其中之一的地方出任长吏,现在看来怎么有将这两地都交给他的意思呢?

    自安禄山以外,朝廷还罕有将数个要害地方的节度使集于一人之身呢!

    不过,秦晋既然没有明言具体的官职与差遣,他也就静静的听着,因为他很清楚,肩负的责任越重,赋予自己权力也就要相应的越大。意识到这些以后,他反而没了即将一展所长的欣喜与兴奋了,压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甚至压的人喘不过气。

    从早上一直到晚上,两个人不知疲倦的商议着,交谈着,所议之事上下纵横,无所不包,从河北道河东,再从河东到朔方,再由朔方到河西,乃至安西,眼看着月上西楼,又进入深更,刁斗声声阵阵传来,苗晋卿忽然觉得肚腹间咕咕乱叫,才与秦晋对视一眼,又哈哈大笑。

    秦晋笑过一阵,也觉得腹中饥饿难耐,便命人端上来早就烤好了羊腿与大饼,这两样吃食是军中最方便也最丰盛的,他吃的习惯了反而不愿意去动那些做起来繁琐,味道却不见得好的生冷荤食。

    小半个时辰以后,秦晋与苗晋卿都是酒足饭饱,他手扶着案头,打了个重重的饱嗝。

    “今日晚了,苗侍郎若不嫌弃,便在秦某这方寸之地歇息如何?”

    同室抵足而眠,这可是非至亲至信不能有的待遇,苗晋卿极是惊讶,又是感激。他自问身负才学不输于任何人,但真正能做到如此对待自己的人,秦晋还是头一个。

    苗晋卿不是个迂腐的人,知道秦晋现在的御史大夫官衔不过是刻意低调的结果,只要他想就算做宰相之首的中书令,乃至于尚书令,抑或是封异姓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经过了数年的战乱以后,李唐皇室日渐衰落,尤其是长安陷落以后,太上皇惨死,天子残废,其威望与实权更是被摧折殆尽。依托于神武军迅速崛起的秦晋,不但控制了长安的朝廷,还控制了远在关外的洛阳。手握重兵,又控扼两京之地,其权势在全天下已经无人可出其右了!

    天下属于一人,还是万民黎庶?这句话始终在他的胸膛里回荡着……

第九百七十六章:大将军之殇

    夜虽深,政事堂却灯火通明,自夏元吉以下诸多官员仍在紧张的忙碌着,他们忙着起草的是一份关于官制变化与官员任免的布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元吉看着手中的册子,笑意失踪不曾送他的脸上消失,只要明日将这些连日来所策划的东西都公之于众,政事堂的权力将前所未有的得到强化。当然,这还只是宏大谋划中的第一步,接下来每个月,每一年都将会陆续有新的政策出台。所有的筹划一旦稳步得到了实施,天下分散的军政财权将悉数收拢到政事堂手中。

    从此往后,官员任免,财税调拨,哪一样都离不了政事堂,而这些在从前都是归天子所有的。其实这也难怪,看看现在的天子是个什么德行?夏元吉昨天刚刚去兴庆宫觐见了天子,他见到的只是一个口角流涎,说话结巴,连起身都费劲的病弱老翁。天子今岁也才刚刚到了天命之年,看起来竟已经苍老如花甲古稀一般。

    还有刚刚确立的太子人选,淮阳王李僖虽然看起来是个颇有些能力的人,但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就算他想翻出什么风浪来,等到三五载成年以后,天下大局早就底定,也早就没了机会。

    所以,夏元吉深知道自己手中的权力现在都来自于哪里,自然懂得投桃报李。

    “相公,苗晋卿晋升的册书拟好了,只剩下用玺……”

    说到用玺,夏元吉有些烦躁,这玉玺并不在政事堂,而是在兴庆宫勤政楼,若要加盖,必须将册书送往兴庆宫,这在他看来虽然是个过场,但按照秦晋的要求也绝不能省略。

    让夏元吉幸甚的是,秦大夫没有心一软,又将玉玺交还给了天子李亨,负责看管玉玺的只是个昔日兴庆宫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宦官。

    “巡抚朔方、陇右二十一郡,这名头听着新鲜,可又怎么觉得比节度使的职权还大呢?”

    有些话夏元吉不便明说,裴敬这种神武军的嫡系干将以观军容使的差遣到朔方统兵,以应对草原叛乱回纥人随时可能的南侵,这是实至名归的,集各项大权于一身。然则,苗晋卿又以巡抚朔方、陇右二十一郡的身份到灵武去,这在新近拟好的制度里,绝对是有权节制身份仅为观军容使的裴敬啊。

    如此一来,其中的问题就有些微妙了,说到底,苗晋卿这个巡抚的头衔,竟隐隐有些监军的意思。然则,比起监军而言,巡抚两大节度使,这权力似乎又有些大的没边了。

    隐隐的夏元吉竟有点羡慕起苗晋卿了,不知这厮祖上积了什么德,还是出门踩了狗屎,竟交上了这等好运。被任命巡抚地方的除了苗晋卿以外,还有冯翊郡太守杜甫,他巡抚的地方则更为要害,河南、河东两地,这可都是堪比大唐半壁河山啊。

    仔细的检查过后,夏元吉将册书又一丝不苟的誊抄了一遍,然后交给早就候在一旁的书令史。

    “去吧,送兴庆宫,天亮之前必须返回政事堂!”

    政事堂现在的办事效率已经是以往的十倍不止,按照他的要求,政事堂办公是些人不歇政务的,所有的负责官员,分班轮流,就连宰相也必须随时有一人坐堂当值。

    当然,现在的政事堂已经有了第五琦和韦见素。韦见素第三度为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低调,第五琦则与之相反,血气方刚,踌躇满志,时时有着大展拳脚的念头,处置公务比夏元吉还要效率个七八分。

    经过了仅仅一个月的整肃,原本人浮于事,争权夺利的朝廷气象也为之一新,许多积压了两三年之久的政务竟也都被翻腾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的得以解决。

    日上三竿,苗晋卿精神饱满的来到政事堂,今日是要接册书的,那是朝廷对他的正式任命。在夏元吉既羡慕又极度的目光中,一身绯袍官府的他双手接过了册书,巡抚朔方、陇右二十一郡,这个差使是从未听过的,但仅凭字面就能猜得到其职权范围。待仔细看过册书以后,苗晋卿再一次被震惊了。

    朔方、陇右的两大节度使都要归他节制,最厉害的是,他作为巡抚两大地方的长吏,已经有权开府建牙,能够开府建牙就意味着拥有牙兵。也就是说,巡抚这个差使所行使的不仅仅是监察之责,更有节制提调之责。

    在一瞬之间,他顿时觉得双手所捧的册书变得沉甸甸的,有些难以负重。

    “苗侍郎,啊不,以后该称呼巡抚君了,可不要辜负了秦大夫的信重与托付呦?”

    “那是自然,苗某叮当竭心为国效力!”

    他不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毕竟是个很尴尬的问题,而官场上的所有人也都十分有默契的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只埋头做事,不去理会那些个虚名。毕竟,在秦晋和神武军的领头下,唐朝又迸发出了希望,大有走出此前的困境的希望,恢复昔日的盛世境况也许并不远了。

    如果在安禄山刚刚起兵造反那两年,朝野大臣们绝对不会对这种现状妥协的,那时的他们毕竟还沉浸在虚妄的盛世中难以自拔。然则,自从至德天子登基以来,国势每况愈下,最终竟导致帝国都城长安也陷落在了蕃胡之手,尤其是长安陷落于蕃胡之手的那段日子,给满朝文武带来了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记忆,文武官员们才抛却了那些不切实际的虚妄执念,从最实际处出发,谁能带着大唐走出困境,重振昔日国威,谁就可以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威。

    秦晋和神武军在合适的时机出现了,让他们重新看到了希望,并且政事堂在秦晋的策划和整改以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面貌焕然一新,昔日陈靡腐臭,你争我夺的政事堂与之相比,判如天上地下,孰优孰劣,公道也自然在人人心中。

    “按照新制,巡抚牙兵可从神武军神情调拨,以五千人为准,到了地方上还可以再扩五千。”

    巡抚如果没有病,那就只是个监军,一旦有了兵则有了对辖下两大节度使发号司令的底气。苗晋卿在夏元吉这老狐狸面前不敢有片刻表现出得意或者是志满,只不停的谦逊致谢。

    直到午时以后返回家中,苗晋卿的情绪仍旧处于极度的亢奋中,仔细研读了一番从夏元吉那讨来的改制新章,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巡抚朔方、陇右粮道的差使居然比想象中更加的权重。

    原本属于节度使辖下所拥有的财权被彻底归在巡抚头上,换言之节度使自此以后将不再兼任黜陟大使。良久苗晋卿掩卷沉思,比起官制变化更令他吃惊的,并非在于秦晋对那些昔日亲信的防患于未然,而是其中的先见之明,抑或是说洞若观火的野心。

    此时此刻,满朝文武,甚至连李唐皇族,包括死去的太上皇在内,没有一个人在反思安禄山造反的根由。很显然,秦晋在考虑了,虽然改革官制,并非扼杀地方藩镇造反的根子,但在地方上这种以一对多的相互制衡之法,却是可以在短时间初见成效的。退一万步讲,至少不会使局面继续恶化下去。

    想想潼关外那些不听朝廷宣调的节度使,如果再就地由其中提拔几个巡抚上去,立刻就会让他们打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到时候朝廷在以堂堂王师乘势各个击破,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岂非举重若轻的便解除了?内部的掣肘一旦彻底解除,盘踞在河北继续苟延残喘的史思明伏诛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想到这些,苗晋卿便更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如果天下重新归于安定,再以二三十年之功,便大有希望恢复昔日的盛世,在自己有生之年若能重新一睹盛世,便死而无憾了。

    ……

    大雪鹅毛般扑簌簌飘落,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匍匐在雪地里,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身体在瑟瑟的抖着,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中年人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没有一根胡须。

    不远处,只听闻马蹄踢踏,骑马之人似乎在缓慢的寻找着什么。猛然间,中年人又迅速的将头埋在了雪坑里,耳听得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身体抖的也越来越厉害。

    “李辅国,别藏了,老老实实的出来,还能给你留下点大将军的体面!”

    那中年汉子正是大将军李辅国,他在延州带着千余残兵溃围而出,一路向东,终于摆脱了回纥叛军的追击。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剩无几的军粮消耗殆尽以后,身边所剩不多的残兵便又纷纷逃散。其后,又遇到了赶过来的神武军,军心更是彻底的崩溃,所有人都知道李辅国大势已去,又怕遭到神武军的清算,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将这位曾经风光一时无两,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大宦官无情的抛弃了!

第九百七十七章:花间谈兴扫

    李辅国将头埋在雪坑里,死死的要紧牙关,任凭一声高过一声的呵斥就是不做反应,他还在做着最后的幻想,万一自己能侥幸逃过一劫呢?然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侥幸?很快便有一双大手搭在了他的肩头,铁钳一般将他整个人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耳朵聋了还是吓傻了?非要俺们亲自动手,脏了俺们的手……”

    提着李辅国的军卒放肆的嘲弄着李辅国,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可是被人恨透了的,尤其是此人几次三番的欲置秦大夫于死地,神武军上下当然不能绕过了他。

    事已至此,李辅国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虽然有心维持着自己大将军的体面,但是终究没有那个胆量和底气,只哀声求着饶:

    “你们,你们放过我吧,只要放过我,每个人都有重,重赏!”

    提着李辅国的那个军卒似乎有意玩一玩猫戏老鼠的把戏,便颇为玩味的看着他,问道:

    ‘不知大将军赏金几何啊?’

    李辅国还当了真,一连声的保证:

    “只要诸位将军放了我,赏千金,不,赏万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李辅国的左脸上,很快他的有脸也狠狠的挨了一记。这两记耳光登时就将他打的发了懵,一时间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还是忍不住哀声求饶:

    “万金不行就十万金,只要,只要放我走……”

    终于有人忍不住看他吹牛皮,便驳斥道:

    “别说十万金,就连十金都拿不出来吧?诓骗谁呢?”

    “谁逛人谁就是小妾养的,我的的确确有成山的金银,只是,只是要劳烦诸位随我到,到灵武去取!”

    李辅国的确在灵武搜刮了不少财物,这次返回长安并没有一并带着,而是在城外寻了隐蔽之处藏匿起来,本打算等着将来重新在长安站稳脚跟之后再派人来取,可谁又料得到,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还没返回长安就已经落得了这般下场。

    神武军的军卒更觉得李辅国是在拿他们当傻子,已经有人开始不耐烦,推搡着他要将他带往距离此处最近的延州。然则,李辅国却以为神武军的军卒将将他就地正法,吓得又躺在地上,任凭哪个来拉都不肯起来。

    最终,惹得神武军一众军卒们彻底失去了耐心,便不由分说将其捆成了粽子一般,至于裴敬临走时交代的若捉到李辅国其人要善待之的交代。

    直到天黑时,李辅国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这些神武军的军卒虽然对他很不客气,却似乎也没有将其就地正法的意思。

    不过,这些军卒们并没有进入延州城,因为他们在半路时又接到了裴敬的军令,有交代,如果捉到了李辅国,无比要将完完整整的大活人直接送往长安。

    这百人规模的神武军便只得沿着官道一路向南疾驰,须得在第一时间将李辅国送到长安,路上耽搁的功夫自然是越少越好,万一遇到了什么意外,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如此,仅仅过了两日功夫,李辅国被送到了长安。当秦晋听说李辅国已经被活捉的消息时,还是兴奋的哼起了刚刚听过的小调。

    捉到李辅国对于稳定关中人心的作用极为重要,否则,任由李辅国像个游魂野鬼一样的在关中游荡,总会又一批的地方士绅与各地官员汇集在他的身边,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死了,也依旧可能有人假冒其名而起来作乱。

    现如今捉到了李辅国,则情形又大不一样,如果能名正言顺的将其公开审判,然后再向天下人宣布其罪行,不管此人是生是死便都不重要了。当然,依着秦晋的意思,李辅国是早晚必死的,如果此人不死,势必将有一大批官员的愤怒得不到发泄。

    李辅国比起鱼朝恩也好不了多少,从至德元年以来一直到现在,被这个大宦官迫害过的大臣没有数百也有上千,从正二品的重臣,到只有从八品的区区县尉,其中个人人等,都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生啖其肉。

    剥皮抽筋这种酷刑秦晋是没有打算用在李辅国的身上,但就算给他一个痛快的了结,干脆利落的死掉,也算是对被迫害过的文武官员们有个合适的交代了。

    “大夫,李辅国在狱中哭喊着要见大夫……”

    军吏的传话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如果李辅国真的甘心受死,那才奇怪呢。

    但是,秦晋现在并不像见他,现在的李辅国就像折断了翅膀的乌鸦,除了凄惨的嚎叫,已经没有任何实质用处。说实话,他对宦官这种身体残缺的人并没有时人普遍的歧视,只是李辅国的所作所为过于令他失望,抑或是说憎恶。

    就让李辅国烂在牢里,慢慢的感受着被未知的死亡所啃噬的全过程。

    秦晋不去见李辅国是因为他还有另一个人要去亲自探望,那就是刺杀玛祥仲巴杰的头号功臣,崔涣。

    见到崔涣时,这个干瘦的老头气色不错,眼睛里也透着以往少见的活跃神色,然则,身体依旧虚弱的好像不堪轻风一吹。实际上,秦晋早就得到了宫中御医的禀报,在对崔涣进行了详细的诊治以后,他们得出了个一致的结论,那就是崔相公在水牢中过于损耗气血,已经时日无多了。

    就实而言,秦晋对崔涣的印象十分之好,此人又是个有胆有识,堪为国家栋梁的大才,只可惜啊,有用之人却不能为秦晋所用。这种矛盾心情就像他每每见到陈千里时产生的遗憾。

    不过,秦晋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对于心怀异志的人,就算不能打压,也绝不会提拔到要害位置。比如,在对待崔涣的问题上,秦晋便暗示政事堂以高品官爵厚待之,却不能委之以重任。

    如此安排也正中夏元吉的下怀,以崔涣的资历和人望,如果回到政事堂,他必然要屈居其后,这绝对不是他所乐见的。

    夏元吉就站在秦晋的身后,他原本听说了崔涣的身体状况以后,暗自庆幸了好一阵,但在见到精神还算矍铄的崔涣时,心里便又不由得打起了鼓,难道御医的诊断结果有误不成?

    与之不同,秦晋却看得明白,这可绝不是什么精神好,分明便是回光返照啊……

    意识到崔涣将不久于人世后,秦晋发自内心的有些悲凉,自打来到盛世之末,那些耳熟能详的人物纷纷都做了古,现在就连崔涣这种务实又刚毅的人都将不久于世……

    “秦大夫来看老夫,老夫高兴的很那,走,你我花园里走走,说说话……”

    崔涣当然有话要说,他虽然在吐蕃人的迫害下,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到现在病体支离,苦不堪言,但对成安内外的时政要务还是十分关心的,进来发生的大事也都一直默默的关注着,了解着。

    从处决勾结吐蕃的叛臣,到选拔太子,再到迎回了天子。这些朝廷上进来发生的大事都一桩桩一件件的,在他心里转了一遍又一遍。见状如此,夏元吉也十分识趣,便说外面冷,他要在厅中烤火饮茶。

    此时的太阳正当头,初冬的寒气也是一天之中最弱的时候,仆从为崔涣披上了一领狐裘大氅,他便缓缓的向门口走去。几名仆从本想跟着一路搀扶,却被他客气的打发走了。

    秦晋则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了崔瀚的右臂,与之走向花园间的小径。

    这条小径收拾的整齐利落,不过以前崔涣作为宰相对这里却是从不关注,每日有数不尽的公务等待处置,哪里还有闲情逸致逛园子赏景呢?

    良久,崔涣叹息了一声。

    “老夫今日方知这园子的景色竟不输于宫禁林园!”

    秦晋接茬道:

    “老相公日理万机,操劳半生,是时候静下心来了。”

    崔涣的声音有些发抖。

    “静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如果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老夫也愿意弄孙自娱,可看看这天下,满目疮痍……”

    说到这里,崔涣的情绪稍显波动,他平静了一阵,竟陡得转换了话题。

    “老夫听说秦大夫迎回了天子,又已经协助天子确立了太子储君的人选,却不知何时打算还政于天子啊?”

    其实,秦晋在来时就已经做好了被崔涣质问的准备,可还是没想到这老头子还是如此的直截了当。

    对于这个问题,秦晋自问绝对给不了崔涣满意的大夫,也只得装糊涂了。

    “老相公这话秦晋有些听不明白,自打克复长安以后,秦晋的本官差使并无变化,也未曾进入政事堂,长安上下政务一切皆仰赖夏相公操持,又岂还政一说呢?”

    说话时,秦晋能感觉得到,他紧紧搀扶着的那条右臂,逐渐变得僵硬,冷不防的,崔涣用力一推,甩开了他,径自走在了花园间的小路上。

    “老夫还是看错了你,一直以为你能为匡扶社稷而鞠躬尽瘁,现在看来,却与那些谋朝篡位的奸……咳咳……咳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崔涣就激动的剧烈咳嗽起来。

第九百七十八章:执着第五琦

    秦晋也不管崔涣愿不愿意,赶上前去不由分说再次搀住他,然后又轻轻的捋了捋他的后背,好半晌,这口气才喘的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相公要保重身体,不要理会那些坊间的谣言,秦晋自问对大唐之心,日月可表!”

    说话间,秦晋能清楚的感觉得到,崔涣在奋力的挣扎着,显然是不想在让他搀扶着自己,好像受了秦晋的搀扶就受了莫大的羞辱一般。不过,崔涣毕竟是个身体虚弱的老人,怎么可能争得脱血气方刚的秦晋呢?

    挣扎了好一阵,崔涣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无奈的说道:

    “人在做,天在看,你秦晋都做了些什么,瞒得过世人耳目,却瞒不过老夫,就算瞒得过老夫,也瞒不过老天!松开!老夫羞与你为伍!”

    崔涣撕破了脸皮,秦晋却依旧不肯松手,他知道崔涣这是在用他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在控诉,虽然是徒劳的控诉,却又必须为之。

    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秦晋也就不打算再装糊涂。

    “若天子能澄清政治,泽被百姓,秦晋宁愿解甲归田,从此不问朝政,做个终日寄情于山水间的闲人!”

    崔涣虚弱的冷笑了两下,反问道:

    “说的大义凛然,老夫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呢!你倒说说,如何能澄清政治了?泽被百姓了?能以武功夺权,难道就能以武功治政了?这是天真,还是狂妄的大言不惭呢?”

    秦晋说这些话自然有他的底气,夏元吉整肃政事堂和朝野上下以后,仅仅月余功夫,风气便为之一新,官员的办公效率提升了十倍也不止,以往按照程序走过场也要走上个把月的公务,现在只需三两日就可以彻底办完。就在七天前,夏元吉又开始发动各部各级官吏,开始了一次彻底的系统的清欠运动。那就是要将至德元年以来,积压的政务,乃至于各类案件,在两三个月内处理完毕。

    就目前来看,清欠的工作进展的还算顺利,官吏们的积极性也十分高涨,毕竟清欠是与考绩挂钩的,差事办的好年终便可在考绩簿添上漂亮的一笔。眼看着就要到了年底考核官吏的节骨眼,但凡有点想法的人,都会积极性十足的投入到本职工作当中。

    除此以外,为了赈济那些在劫难中家破人亡或者是生计苦难的百姓,政事堂不仅仅只简单的以组建民营为手段收拢流民,更在许多地方以工代赈,一方面解决了流民的生计问题,同时也合理的减轻了徭役的负担,而又没有耽搁各项重要工程的进度。

    秦晋几乎是没有停顿的将这一系列的变化讲述了一遍,听得崔涣有点发懵,是的,他的确是有点发懵。

    在崔涣的固有印象里,秦晋只不过是个擅长带兵打仗的大将,虽然此人是科举进士出身,但自打其成名以来就一直在军营和战场上打滚,怎么可能有治政的经验呢?但听了这些讲述之后,就算再不愿承认,崔涣也觉得,倘若件件属实,还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是,种种的好处在与正统发生对立时,也都会变得一文不名。纵使秦晋做了一千件、一万件有利于朝廷和百姓的好事,在违背了正统的前提下,也全部都是错的,是绝不能原谅的!

    “扶老夫回去吧,老夫累了!”

    这一句话里透着无力与失望,秦晋在崔涣的身上看不到愤怒,可这种无力与失望却是更令人不忍见的。

    然则,也仅仅是不忍见而已,除此之外,秦晋不会为了这不忍见做任何事情。

    崔府正厅内,火盆里的炭火正烧得噼啪作响,夏元吉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汤,一口又一口的享受着热茶汤带来的惬意。厅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即便有着屏风的阻拦,寒气还是扑面而来。

    夏元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骤热骤冷的刺激下,他又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待看清楚秦晋搀扶着崔涣回来了,便欠身道:

    “崔相公身子虚弱,耐不得久立寒气之中,还是在厅中说话方便……”

    崔涣却冷冰冰硬邦邦的道:

    “志不同道不合,老夫不相为谋!”

    笑呵呵的贴了个冷脸,夏元吉有点尴尬,便捧着茶汤大灌了一口。最近京中流行散茶以清水冲泡的喝法,他也跟风学着喝了两日之后,终是觉得苦涩之外索然无味,到最后还是换回了多加香料的煮茶之法。

    胡椒味佐以新鲜的生姜气息,简直是人间天堂的至美之物……

    秦晋也知道自己与崔涣已经无话可说,今日的谈话也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便躬身道:

    “老相公保重身体,秦晋改日再来探望……”

    不等他说完,崔涣又硬邦邦的扔下了一句:

    “不必了,此生你我已经没有必要再见!”

    两人之间的对话将夏元吉吓了一跳,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秦晋和崔涣在外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导致两个人竟产生了褥子之大的隔阂?当然,秦晋与崔涣之间的矛盾越深,则是夏元吉很乐于见到的,这样崔涣便再无可能进入政事堂,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够挑战他在政事堂的地位了。

    看着秦晋转身离去,夏元吉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潦草的冲着崔涣一揖,便也跟着亦步亦趋的去了。

    待厅中安静下来,崔涣冲着夏元吉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无耻之徒四个字就在嘴边转悠,却终究没能说得出口。

    秦晋与夏元吉同车返回政事堂,在路上夏元吉便忍不住询问崔涣究竟因何事翻脸。秦晋到也不隐瞒,只说崔涣希望天子或是太子重掌大权,这与他们现在所要做的事有着根本的矛盾,是绝不可能调和的了。

    夏元吉当然也不希望将政事堂扩展的权力交还给那个残废天子,事实上,他打心底里认为,李家的人就算得到了权力,也绝没可能比秦晋做得更好。只看眼前朝廷上为之一新的气象,便已经是二三十年间不曾见过的了。

    想到这些,夏元吉眯起了眼睛,思绪也仿佛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开元年间,那时候的天子朝气蓬勃,一心建功立业,朝臣们同样是卯足了气力成名立业,虽然勾心斗角的权力之争一样不少,可终究不像天宝年以后,勾心斗角与权谋诈术竟成了朝政的全部以及所有。

    夏元吉不是个愚蠢的人,他对天宝末年的乱局也有着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当年的天子醉心于享乐,迷信于权谋,而忽略了治政的根本大道,像安禄山这种提不上台面的小人物又怎么可能窜出来耀武扬威呢?在他看来,这权力并非秦晋有心夺走,而是李家的人无能,弄丢了而已,恰巧落在了另一个最合适之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秦晋!

    一念及此,夏元吉的身子不由得一阵,内心中被某种念头刺激的云涌翻滚。

    “眼看着朝廷才有了起色,如果再交还给李家安歇不争气的皇子皇孙们,怕是又要乱到杀伐纷争不止呢……秦大夫就算不为自身考虑,为天下黎庶百姓计,也不能有此念头啊!”

    夏元吉的话倒不是恭维,有七八成是出自于真心,另二三层则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他现在和秦晋就是捆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易损俱顺,因而当然不希望见到秦晋交出权力了。

    秦晋只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任何话。

    到了这个时候,讨论这些问题是毫无意义的,更让他寝食难安的,则是如何将分散到地方上的权力从新收归中央所有。当然,这是个系统而又复杂的问题,需要长时间的循序渐进才可能见到功效,绝不可能通过几次官吏的任免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全部问题。

    眼下而言,他所能做的就是通过官吏的任免,暂时平衡或是打破地方权力结构,以达到拉拢或是打压的目的。总而言之,就是要地方上所有的权力都得到监督和制约,像以往的节度使那种集军政财权于一身的情况将不复存在。

    马车抵达政事堂,第五琦早早的就等在了外面,自打进入政事堂以后,这位年轻的宰相就像铁打的一般,几乎昼夜都在政事堂守着,累了便随便找处地方眯一会,饿了也只在政事堂的厨房内寻些吃食,府中的奴仆几次奉了家中夫人的命来催促他回去,他也是答应下来就再不予理会。

    对于第五琦这个人,秦晋在前一世的历史中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此人最出名的便是所谓的经济改革,可惜改革的结果是失败的,严重的通货膨胀更在根本上损害了唐朝的经济情况。

    也因此,当第五琦提出来,改革币制,以少量的铜铸造币值更高的钱币时,秦晋便以考虑为借口,搁置了这个计划。

    不过,第五琦很显然是个执着的人,他并没有因为秦晋的不支持而改变初衷,只要有机会便要尽一切可能说服秦晋。这不,他又早早的等着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505/ 第一时间欣赏乱唐最新章节! 作者:五味酒所写的《乱唐》为转载作品,乱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