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九章:天长路漫漫
官员们见禁军走的远了,才三五一伙的窃窃私语,纷纷打听那姓张的员外郎有什么来头,说起这员外郎的官职也就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平时根本就没人注意得到,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来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总算在刑部还是有官员使得此人的,一名郎中指着张员外郎消失的门口,啧啧连声道:
“诸位可能不知道吧,此人是张氏那贱婢的同宗,论辈分张氏还得管他叫一声叔,可惜啊……”
这时便有人觉得奇怪,如果那位张员外郎是张皇后的同宗,又在朝中为官,以张皇后任人唯亲的性子又因何只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做呢?了解底细的郎中捧腹笑了起来。
“就连这员外郎还是在天宝年升任的,当时太子备受打压,差点受了牵连罢官夺职呢……谁知道张氏飞黄腾达以后,独独对这宗亲刻薄的很,其中因由恐怕不为外人道啊。”
人的本性大抵都是相通的,说起其中许多幕后隐秘的新闻都直直的支起了耳朵。
忽然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秦晋于簇拥下出现在了政事堂。
“……拜见秦大夫……”
别看官员们在私下里对秦晋并不甚尊敬,可在他的面前是绝没有人敢放肆的,乖乖的鞠躬行礼。
秦晋道这里来是听说了有人闹事,而百官们似乎又对天子诏书有不少的揣测,于是便决定亲自来看看。
果不其然,这些八卦新闻渐渐发酵,都是秦晋所不愿意看到的,如果有的选择,他必须尽快平息这些揣测,兵将舆论引导向健康的方向。然则,引导舆论又何其容易呢?他也姑且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了。
“诸位同仁不必拘礼,秦某在军中惯了,如果都是这般动辄大礼到让人不自在……”
他只说闲话而绝口不提天子诏书一字一句,因为他只能等着别人发问,如果由自己的口中说出来,那就落得痕迹太明显了。
不过,秦晋还是低估了官员们的胆量,别看他们在背后时口灿如莲花,真到了关键时刻,便都只有闭嘴的份。目光左右前后扫过了一圈之后,还是没人敢于发问自己心中的疑问。正巧,吏部郎中章杰一步三摇的走进了政事堂,抬头发现秦晋正站在当场,脚下就不由自主的打了绊,好悬跌了出去,幸亏反应的快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秦,秦大夫可有吩咐?”
秦晋回头见是章杰,便冲着他使了使眼色,又拿着腔调说道:
“路过政事堂,便来看看……”
偏偏章杰由于紧张,并没有领会秦晋的意图,只急得抓耳挠腮,满脸是汗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说辞来。
其实章杰在政事堂虽然只有三五日的功夫,可一众官员们不论品秩高低都像伺候祖宗一样对他小心翼翼,无不逢迎。
毕竟章杰手中兼着考功封荫的差遣,官员们以及官员们身后的子弟能否在这次克复长安的大功劳中占上一席之地,就全凭这位章郎中UU小说的功夫了。
秦晋有些无奈,又觉得继续留在政事堂只会使气氛尴尬下去,便对众人作揖道:
“秦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说罢,秦晋大踏步走向门口,经过章杰身侧时,又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以示鼓励,同时也表明并没有因为他的 不配和而生出怪罪之心。
这一回章杰终于成功的领会到了秦晋的心思,总算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同时心底里竟生出了些许的歉疚和遗憾。
看着秦晋消失在大门外的背影,章杰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多多揣摩秦晋的心思,也一定不会让今天的这种尴尬事重现。
愣怔了好一阵,章杰才被众官员的呼喊声中回过了神。
官员们自然而然的又将章杰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询问着关于自家有切身关系的问题。
当然,还有一桩事情也是不会不问的,那就是酒精从那些人里选拔太子。
选拔太子的章程也是他帮着秦晋草拟整理成文的,明日在李承宏退位的当场就会宣布,而其中的内容现在还处于保密阶段,绝不能像外人透露一丝一毫。
“诸位都稍安勿躁,朝廷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圣天子已经决意在皇子中择选贤良为储君,相信老天也一定会庇佑我大唐,选出位可以匡扶社稷的皇子,说不定明日的圣君也就出自于今日呢!”
官员们对章杰的回答不以为然,但又因为其掌握着大多数官员的考功封荫,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是以都干笑着予以附和。
章杰到政事堂是想确认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要整理于吐蕃肆虐长安时惨死的官员档案,这些人不论品秩高低,只要是死于吐蕃贼人之手,就一律官升三级,并且荫及子孙。
说实话,这是一桩极为得人心的举措,优待死者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抹淡人心里的兔死狐悲。
有人对章杰有限处理死者的差事不是很了解,就询问这个所谓“战死”者的范围究竟如何界定,那些死在鱼朝恩之手的官员们又是否在此列中呢?
章杰呵呵笑着,肯定的答道:
“算,当然算!”
既然是施人以惠就不能做的太小气,包括一些在这其间因为受了惊吓而病死的人都被章杰收进了所谓的烈士名录里。
“诸位可能还不知道,长安失陷乃立国未有之殇,秦大夫念于死难者的坚贞不屈,决意要勒石立碑,将烈士英明永远的传布于后世。”
此言一出,登时在百官中间引来了阵阵惊呼声。
勒石立碑从来只说灭国拓土之功,如今用在长安失陷的耻辱中死难官员身上当真是闻所未闻。
章杰举起双手,作势虚压,示意众人安静。
“秦大夫说了,在这场浩劫中遭了难的官员都不能白死,为国建功固然重要,捐躯殒身一样是沉甸甸的,绝不能让烈士们流血,再流泪。也一次激励我们这些于战乱中侥幸活下来的人!”
说此话时,章杰的眼睛里竟起了一层水雾。他忽然想到了于天宝十五载死于战乱中的同产兄弟。他的兄弟可没有这么幸运,安贼南下当时正在寿光县尉为县尉,满城上下官员无一例外,全部罹难。
章杰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仅仅是长安一役,全国各地马上也会整理战死名单,但凡烈士,均以此礼相待!”
如此举措的确在官员中激起了一阵感叹,朝廷历来多重于赏功罚过,如此隆而重之对待战败而死的人,这却是极为罕见的。但罕见归罕见,百官们至少在秦大夫身上看到了与那些争权夺利的权臣不一样的地方。
“秦大夫英明!”
朝廷官员来自天下各地,哪家又没有族中子弟战死或罹难的呢?纷纷询问着自家已没子弟能不能换来个烈士的名号。
章杰均一一答复着:
“现在只是草拟,具体的章程三五日功夫就会出来,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说话间,章杰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户部掌管户籍的郎中,要他领着自己去查看户部存档的死难者籍册。
户籍档案是朝廷掌握人口的重要依据和手段,但户部郎中却稍显为难的摊了摊手。
“这可难办了,吐蕃贼兵进占长安以后,有吐蕃兵到户部寻衅滋事,存放籍册档案的库房失火,尽管扑救及时,也至少有三成的籍册都被烧成了灰烬!”
章杰暗暗心惊,本以为查阅档案是件很容易的事,实在想不到居然会出现这种意外。此时,他又想起了昨夜议论此事时秦大夫的隐隐担忧,其中便是在担心天下各郡县中所藏的户籍文簿在战火中失落损毁。
他最初只以为这些籍册不过是些纸张,对于叛贼而言不当吃又不当喝,谁会闲的没事去动这些东西呢?现在看来,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回事,连长安的都难以保全,更何况那些地方郡县呢?
事实上,秦晋东征洛阳时,每到一地就命人清点籍册,存留者十中不存一二,这些都是他没有对章杰明言的。
章杰现在得知了户籍被焚毁,不免大感失望,但仍旧让那郎中领自己去查阅,毕竟对烈士勒石立碑的事总不能因为失去了户口籍册就停滞了吧!
各部的官员们还向章杰透露了本部的情况,都不同程度的存在档案籍册被毁的情况。这个结果让他不免有几分郁闷,档案籍册是朝廷牧民的重要依据,一旦失去了这些东西,长安京畿之地还好说,好歹也是在天子脚下,而那些山高皇帝远的郡县,兵荒马乱,地方官吏往往集军政财权于一身,就算一文税钱不纳又能这样?或者说朝廷又有什么依据让地方纳税的多寡呢?
说到底,失去了户口籍册,就等于失去了对人口的掌握,失去了对人口的掌握,对朝廷而言怕是乱不远矣。
念及此处,章杰的好兴致彻底没了,他忽然意识到,神武军掌握了朝廷枢要之地或许只是个开始,未来的路依旧很艰难、漫长……
第九百五十章:分别显神通
夜色渐深,长安大街上的宵禁早就已经开始,时而可以听到阵阵狗吠声,章杰下意识的夹了一下胯下的战马,催促加速,忽而一队巡城的神武军士卒驰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何人夜驰?请出示通行证!”
自打神武军进城以后,宵禁便以最严格的形势执行,秦晋亲自下达批示,任何一条大街,任何一个坊间街巷,每隔一刻钟必须有至少一支五人组成的小队巡视。而允许夜行的人则必须有神武军和京兆府颁发的特别通行证,且通行证则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势而制定,所有的特别通行证时效仅为七天,每张都有唯一的编号,签发人与受签发人都将详细的记录在案,详细档案则存放于神武军中。除此之外,所有的夜行之人都会被巡城的军士记录在案,然后报与神武军长史府。
神武军设有专人每日复查被记录在案的夜行之人,一旦发现有可疑行迹之人便会出动密探侦缉,若不法之事查实就会进行捕拿。
之所以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长安经过了吐蕃人的祸害之后,天知道留下来了多少奸细伺机作乱。
章杰对这套办法自然谙熟于心,于是乎十分痛快的将自己的特别通行中逃出来,任凭巡夜的军卒仔细查勘,并记录在案。
除了简单公式化的询问与答复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虽然熟悉了这些程序,章杰对这种询问和记录还是有些不耐烦,因为这才是今夜的第一次记录,按照过去几天的经验,在抵达家门之前至少还要面对三次这种询问和记录。
当然,章杰并不觉得这是没必要的浪费人力,一旦这些信息被汇总到神武军长史府中,经过分析整理之后,每一个人的行进路线都会清晰的呈现出来。如果有人打算钻神武军的漏洞做些不法之事,将无所遁形。
这种刁钻的办法虽然推行起来很是繁琐,可只要使用得法,将会对稳定局面起到无可替代的作用。
所谓的宵禁并非一到夜间就会得到严格的执行,由于**和怠政,再加上拥有特权的勋臣贵戚们恣意横行,宵禁早就成了只针对平民的一种形式。稍微有些背景的人士,往往很轻易的就会从京兆府或是各个禁军衙署内弄到一张可以通行无阻的照身。
秦晋的神武军也曾经负责过长安城内的治安,自然对这种漏洞了解至极。现在,他的头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桎梏,自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进行整治。
今夜,章杰比较倒霉,比平时多遇到了两次盘查,也因此迟了至少一刻钟才返回家中,刚进门便见家老候在了门房内,脸上还有些显而易见的担心。
这家老是章杰从栎阳带来的,跟着他已经有十多年了,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
“家主,有客来访!”
“何人?”
章杰马上就意识到,访客一定大有来头,否则也不可能在夜间恣意通行。家老在他耳朵旁低语了几句,他只说了句知道了,就埋头赶往前堂的会客厅。一路走,章杰又暗自感慨,即便森严如神武军也有空子可钻,看来不论有多么严格的规矩,只要由人来执行,就一定会有漏洞可找。
当然,以章杰的暗自揣度,访客的特别通行证十有**是通过京兆府的渠道弄来的,至于神武军的渠道则很是困难。想到这些,他又忍不住暗暗发笑,许多人自以为做的神秘,殊不知秦大夫之所以给京兆府也开放了颁发特别通行证的权力,为的就是通过这条故意闪开的缝子暗中观察监测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只万万没想到的,麻烦居然找到了自己的头上。
若在以往,如此有来头的访客深夜而至,一定会惊得他不知所措。然则,虽然前后只有不过月余的时间,于他而言却早就今非昔比。
很快,章杰就在前堂的会客厅见到了访客,襄王知事马宣杰。
马宣杰的面相普通,看起来只有三十上下,一身的精气内敛不住,双眼时时闪烁着灼人的光芒。以章杰宦海十余年沉浮的经验看来,这还是个锋芒过于外露而甚少磨砺的人。
“章某公务繁冗,又遇上宵禁查夜,让知事久等了。”
马宣杰呵呵一笑:
“章郎中谦虚客套了,承蒙入府候见,是马某的荣幸才是!”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是一般的官员求见,家老就会不留情面的将其拒之门外,可一旦涉及到了皇家的人,家老还是不敢擅专。实际上,章杰倒希望家老擅专一把,将这麻烦挡在门外。但现在麻烦既然来了,他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人。
“请恕章某直言,知事此来,不知有何事赐教呢?”
“赐教不敢,有事相求倒是真的。”
至此,章杰已经全然明白,心中暗暗冷笑,襄王的知事在半夜三更到府上来,定然与自己负责的考功封荫有关,而他在这些差事上也早就发过誓,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徇私。否则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很可能就会变成了绊马索。
“章某不过是个小小郎中,还有什么地方能帮得到知事呢?”
马宣杰摇了摇头。
“需要帮助的不是马某,如果章郎中能够略微抬手,抑或是使一把力……将来一定会有重谢回报的!”
虽然马宣杰隐去了幕后之人的名字,但就算是傻子都知道,那就是襄王李僙。作为李亨的成年儿子,再加上又有着强大的母族河东裴氏做后盾,自然也就成了太子之位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冷笑过后,继而却是一阵苦笑,因为襄王之母裴昭仪与神武军中的裴敬是同宗,按照辈分襄王还得管裴敬叫一声舅舅呢。而裴敬在神武军中的地位和影响力绝对可以排进前三了。
如果不徇私,就很有可能得罪裴敬,但假若徇私了,今日的所谓“密谋”秦大夫明日一早就定会知晓,远虑与近忧一起,他也只能毫不犹豫的选择估计后者。
“秦大夫曾亲*代章某,不得为人和请托之人打开方便之门,请恕章某不能从命!夜色已深,不能就留知事……”
马宣杰万万没想到章杰的态度竟如此决绝,他在来之前心中就已经将襄王的所有优势都默默的盘算了一遍,只要稍微有心的人想必都不会拒绝的。
可结果就是如此,他的表情从僵硬到变化只用了眨眼的功夫,愤怒和不解恨不得夺眶而出,咄咄逼人的目光让章杰对这个一身盛气的人产生了一种厌恶感,已经不愿在和他虚与委蛇。
“章某明日公务繁忙,先行告退了……家老送客……”
“你……”
马宣杰的愤怒彻底爆发了,被拒绝的尴尬很快就被这近似于轻慢羞辱的举动所取代,他指着章杰差一点就破口大骂,但好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总算没有把问候祖宗的难堪话说出来。
章杰快步离开,马宣杰难堪的下不来台,家老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颤颤巍巍的请马宣杰离开。
家老的见识有限,实在难以理解自家主人因何用这种近似于羞辱的态度来对待襄王的知事,谁都知道襄王是太子最有利的竞争者,万一将来襄王继承大统,岂不是要大难临头了?
将马宣杰送出府后,章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解开身上的官员常服,内里的中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实际上,他在对待马宣杰而做选择时,也是经过了极为纠结的取舍,最终还是将宝押在了秦晋的身上。
作为在官场上浮沉十几年的人,章杰深知选择站队时绝不能含糊,鼠首两端的墙头草最终只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章杰的家室此时尚在栎阳,还没来得及接到长安,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家老,所以家老在返回来伺候他洗脚睡觉时,又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疑惑和担心。
“家主啊,襄王毕竟是天子血脉,将来万一成了太子,咱们章家还能有好?”
章杰却道:
“如果答应了他,明日秦大夫案头就会出现一份关于我的弹章,就会彻底断送了前程!”
“这,这怎么可能?夜间密事,旁人岂会知晓?”
话说了一半,家老变了颜色,颤抖着道:
“难,难道府中有密探?”
章杰摇摇头。
“府中发生的具体细节密探可能不知,但那位马知事的行踪却都在密探眼里呢,就是猜也猜得到。”
家老还是不理解自家家主的话,但看到自家家主说的言之凿凿那就一定自有其道理,是以只专心的为章杰洗脚,而不再提及其他。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章杰早早的就去了城北的神武军中军帅堂,那里是秦晋办公的地方,他要在第一时间将做完襄王的举动告知秦晋。
果然,秦晋知道了襄王游说的消息后并不觉得吃惊。
秦晋一早接到的关于襄王的密报可绝不仅仅一封。他笑着对章杰说道:
“不必大惊小怪,襄王也是在追求上进,只可惜啊,聪明用错了地方……”
第九百五十一章:假天子出家
李僙的行为让章杰很是紧张,生怕自己一丁点应对适当而失去了秦晋的信任,但从秦晋的态度看来似乎对李僙的这种行为并不如何在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他只怕这是秦晋在试探自己,于是态度十分坚决的表示,应当将李僙的这种行为进行曝光,并警示诸皇子,不要打小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面对章杰的表态,秦晋沉吟了一阵,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确实,李僙自打在公布了选拔太子的诏书以后,表现的过于难看,甚至于连邀买人心的事都做了出来。
秦晋所了解的自然比章杰多了许多,襄王李僙除了派人打算说服章杰为其妻弟违规添加功劳以外,还给礼部尚书夏元吉送了至少万金财物。好在夏元吉是个有些大局观的人,将此事如实告知了秦晋,并提出将这万金交给神武军充作军饷。
夏元吉面对如此巨额财货而不心动,这一点倒有些出乎秦晋的预料,毕竟这个老头子曾经的官声并不怎么好,现在能够认清楚局势,自然也就在某种程度上让秦晋高看了一眼。
至于章杰,李僙居然愚蠢到以为只用几句话就能收买他吗?秦晋暗暗冷笑着,也当真将其认作栎阳县令了,以为只要许之与空头承诺就能成吗?也太小看人了。以秦晋对章杰的了解,此人绝对是个胸有大志的人,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冒着破家灭门的风险与田承嗣合作,他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提拔了此人。现在看来,此前对章杰的判断大致并没有差错,敢于告了襄王一状,自然就是纳一份投名状。
于是乎,秦晋接受了这份投名状。
“好了,襄王的事暂且这样,明日秦某就会责令吏部出文警告,让他好自为之,否则……”
接下来的话秦晋虽然没有说,但章杰已经是惊得浑身一颤,他知道若让这位秦大夫雷霆一怒,绝对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过,章杰的心思远不止如此,嗫嚅着道:
“襄王生母裴昭仪与……”
裴昭仪与神武军中的裴敬乃是同宗姐弟,论辈分,襄王还得管裴敬叫一声舅舅,也正是因为此,这个有些不知进退的亲王才如此的嚣张和肆无忌惮,居然把墙角挖到了秦晋的身上。
章杰提醒襄王李僙与裴敬的关系,就是不希望秦晋做出了什么冲动的行为,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将来在怪罪在自己的身上。
秦晋闻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早就知道李僙与裴敬的关系,这并不是他在意的主要问题,他也相信裴敬一定能分得清其中的轻重缓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使这些李亨的皇子们本分一点,认清局面。
虽然,秦晋口中不说,可他的目的却是十分明确的,就要是要立一个听话的皇帝,不至于刚刚继位就不自量力的争权夺利。
比起一个争权夺利的皇帝,现在的大唐更需要一个听话的乖乖皇帝。
“裴昭仪那里秦某去说,你在吏部起草公文,若有任何人欲以贿赂达成升官进爵的目的,一律取消其考功封荫的资格!”
“是,末将记下了!”
章杰心里暗暗称赞,这才是他心目中的秦大夫所为,如果投鼠忌器,换来的结果只能是差强人意。
交代完正事,秦晋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指着仆役端上来的茶汤道:
“喝茶,喝茶,说了一阵也口干舌燥……”
说着,他自顾自的端起了面前的一碗清茶,掀开盖子,清香扑面,轻轻的押了一口顿觉浑身通透。而在章杰面前的仍旧是时下达官显贵们最爱喝的茶汤,茶砖细细研磨成粉末,再辅以胡椒等作料煮制而成的茶汤。
秦晋碗中的茶香很显然吸引了章杰的注意力,觉得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茶饮,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这种好奇自然没能逃过秦晋的眼睛,他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案头,笑道:
“秦某喝不惯茶汤,只以茶叶嫩芽炒制烘干了,以沸水冲泡,既方便,味道又单纯幽香,也是和了某之心意!”
章杰自觉现在已经是秦晋的心腹,便壮着胆子向秦晋求一碗清茶。
秦晋自是欣然应允,这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如果有人乐得饮清茶,他也愿意推而广之。
很快,仆役又端来了一壶清茶,为章杰满满的斟上。
白底的瓷碗中,淡黄色的茶汤渐渐斟满,在章杰看来简直就是一种别开生面的享受,虽然没了各种香料的佐杂,但只一味清香就使人觉得回归自然本真。
“大夫这种饮茶之法当真是前无古人……”
这倒不是章杰故意恭维,而是实实在在觉得秦晋这种清茶冲泡之法令人有种耳目一新的特意之感。
秦晋笑的很是满意,便道:
“既然你喜欢喝着清茶,秦某这里还有不少,一会命人给你包上一包,回去冲泡了喝!”
“既然如此下吏便却之不恭了!”
章杰嬉笑着致谢,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今日所纳的投名状绝对物超所值。虽然只是一包简简单单的茶叶,但也足以证明了秦晋对自己的信任。
不过,秦晋的谈兴忽然又转了,跳跃性的提及到了杞王李倕的身上。
“现在啊,诸位皇子不仅仅只有一个襄王蠢蠢欲动,为了争得太子之位,都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当真是让人头疼!”
秦晋如此说,更让章杰受宠若惊,在他眼里,秦大夫甚少表露心迹,现在居然如此明显的表示了对诸皇子的焦虑之心,显然就是没将自己当做外人。
章杰也是极尽所能的为秦晋设谋,思忖了一阵便建议道:
“十王宅自打吐蕃兵退了以后就管理的松散,诸位皇子也觉得有机可乘,不如寻个机会,敲山震虎!”
秦晋闻言,还是摇了摇头,对于李亨诸子,他觉得还是不要手段过于强硬,本来现在就有许多人对他不迎回李亨的作法表示质疑,如果再如此明显的打压李亨诸子只会得到更多的非议。
非议秦晋并不害怕,问题是会给他的谋划带来重重阻力,这就不是他所乐意见到的了。
然则,也不能放任几个年长而又身家清白的皇子亲王恣意妄为,委婉的提醒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
“不可如此,弄不好会让朝廷上有所怨言,神武军的处境就会陷于尴尬之中!”
章杰心中却对秦晋的谨慎不以为然,朝廷的官员们向来都是见风使舵的,现在神武军在长安城中拥有绝对的权威,根本就没有避孕药一味的在意所谓的舆论。
只要秦晋和神武军死死的掐住这些官员们的命门,敢于跳出来犬吠刺毛的,实属凤毛麟角。不过,既然秦大夫交代了下来,章杰也自有对付的办法,他在地方上做官十几年,这种手段可多得是。
“既然如此,就请大夫放心,下吏一定办的妥妥帖帖!”
离开中军帅堂以后,章杰马不停蹄的返回了吏部官署,命佐吏调来了襄王妻舅的卷宗,他打算详细的研究一番,然后来个杀鸡儆猴。
忽然,一名书令史神神秘秘的进来,见章杰在查阅卷宗,便低着头到了一旁案头处理着前一日未曾处置完毕的公文。
不过,那书令史的脸上表情却一点不落的都看在了章杰的眼睛里,分明是写着有事发生。
“今日发生了何事?”
这些吏部的佐吏们一开始并不瞧得起章杰这个区区县令巴结而蹿升的郎中,但经过他的一番整治以后,所有人这才收起了轻慢之心,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生怕触了霉头。
那书令史显然也是个爱说是非的人物,见章杰起了话头便眉飞色舞道:
“下吏刚刚来的路上瞧了一处热闹戏,郎中可知道李承宏到青龙寺出家了?”
“谁,谁出家了?”
章杰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就在刚刚他还和秦晋讨论了如何处置这位吐蕃人所立的傀儡天子,秦晋曾表示对此人宜宽不宜严,处置的办法现在不宜出台,先拖上一阵,等人们心中的怨愤到了一些再说。
他虽然不清楚秦晋因何要善待李承宏,但有一点却把握的十分清楚,那就是紧跟着秦大夫的脚步。
可哪曾想,这才刚刚回到了吏部公堂,就听说了如此荒唐的事情。
“就是李承宏啊,吐蕃人立的那位傀儡天子!”
“当真?不是有人在恶意玩闹?”
那书令史指天赌咒发誓:
“下吏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半句不实,便教小吏不得好死……”
不过是说个是非,那书令史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让章杰忍不住发笑。但他的脸上却无论如何也显不出笑意。
“马上派人去查实,如果李承宏乃擅自行动,秦大夫一定还不知道!”
“是,下吏明白!”
书令史兴冲冲的走了,今日说是非的小小插曲让他觉得自己与这位章郎中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而留在公堂上的章杰却觉得,李承宏大张旗鼓到青龙寺出家一事中必然另有蹊跷,否则因何连秦大夫都对此不知情呢?
第九百五十二章:郎中家遭劫
李承宏高调宣布出家,在长安城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皇帝出家在唐朝可是头一遭,老百姓们本着爱看热闹的精神将青龙寺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以至于神武军不得不出动大批的军卒来维持秩序。不过,在没有接到具体命令之前,他们也不便将围观的人群驱散。
田承嗣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即赶往城北中军帅堂去面见秦晋,请示该如何处置李承宏搞出来的风波。岂料,秦晋得知此事以后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早就知道此中内情一样。
秦晋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也明白这一定是杜乾运策划出来的事件,为了不使愤怒的官民将对吐蕃人憎恨转到李承宏身上,也只有让他出家,了却凡尘事,斩断凡人根,才是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
不处置李承宏,秦晋自有他的打算,现在的关键在于要尽快的选拔出合适的人选以承继储君之位。
“百姓们爱看热闹也不必驱散,严加监视,防止闹事就行!”
“是,末将明白!”
田承嗣还是有点担心。
“末将只怕某些人别有居心,万一趁机图谋不轨之事,一旦事发可就被动了!”
对于这一点,秦晋倒有十足的信心,这也不是他毫无根据的自信,而是综合分析了所有情报之后而得出的一种概率。
“眼下最欢腾的就是那几个皇子,虽然上蹿下跳,却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李承宏只要不擅动闹事,一切随他就是!”
“是,末将谨遵钧命!”
秦晋看着田承嗣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暗暗品评着他与其他部将的差别。田承嗣的能力在众人当众只能算是中上之资,但有一点却是旁人所不及的,那就是他的听话,几乎指哪打哪,根本不问因由。
而身为一军之主帅,秦晋急需要裴敬、杨行本、卢杞这种有独立想法可以独当一面的部将,同时也需要执行具体任务的得力干将,总而言之,就是要人尽其用,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才会出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承宏的插曲并没有阻止章杰继续清查襄王与杞王亲属的卷宗,很快,他就从中找到了问题,而且问题还很多。
比如襄王李僙的妻弟杜真,此人本就是京兆府大族,此前一直循规蹈矩,偏偏在吐蕃人破城时曾短暂的依附过鱼朝恩,至于具体曾做了些什么,卷宗上并无记载,只是其在神策军中所兼任的差遣,以及兼任差遣的时间在卷宗上记录的清清楚楚,让章杰觉察出这段时间内一定发生过什么。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还要具体调查下去。
章杰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召来了吏部的令史,命他持公文去与神武军交涉,调一部分军卒帮助清查此中原委。
之所以不用吏部原有的差役,是因为这些人早就烂透了,交代他们办差,十件得有九件干砸了。
刚交代完了公事,派出去了解李承宏出家一事的书令史也急急赶了回来,将青龙寺外的具体情形一一描述了一番,章杰从田承嗣调兵监视的情况就可以大致判断,秦大夫对此事的态度一定是默许的,所以他也就不打算多事。
现在唯一急待解决的就是秦晋交代给他的差事。
天近午时,章杰正打算用午饭,却见家老急急来了吏部。
“家主快回去看看吧,京兆府来人,说是,说是咱们现在居住的宅子乃是有主的,并不是,并不是……”
章杰也对家老所说的情况十分意外,就安慰着家老,让他慢慢说。家老缓了一阵,又喝了两口水,才喘匀了气。
“京兆府的人说家主现在的宅子是有主的,人家苦主找上门来,让,让家主腾出地方呢!”
有主?这怎么可能?章杰进入长安以后特地调阅了户口籍册,自己所占的那处宅子上一任主人是门下省的一位官员,因为得罪了鱼朝恩,早就被神策军抄家灭族,满长安城中,类似这等因为家人死绝了而空出来的宅子比比皆是。
现在从哪里又冒出来的人呢? 不过,章杰也不敢一口就咬死了,万一人家当真是侥幸不死呢?
“将此人带来加我,如果咱们现在居住的宅子当真是人家的,还给他也就是了!”
章杰见家老还站着不动,就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如何还不快去?”
家老捶胸顿足道:
“人家,人家已经领着百十人冲进宅子去了,家私财物都,都被……”
话还没说完,家老就已经嚎啕大哭,这可让章杰怒从中来,自打进入长安城以来,哪个不知道他是秦大夫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哪个见了他不都是恭恭敬敬的,就连吏部的尚书和侍郎都和和气气的,居然还有人如此蛮横无理的打上门来。
章杰自打身兼要职以后,就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落下了得志猖狂的名声,给秦大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他时时低调做人,却不意味着被人欺负到门上,还要忍气吞声。
“走,现在就回去,倒要看看,是哪个如此不开眼!”
章杰那所宅子所在的坊距离吏部官署仅仅隔了两条大街,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他就和家老赶了回去。看到眼前凌乱的一幕,他只觉得气往上涌,所有的家私财物被胡乱的扔在了坊内的路上,还不时有看热闹的随手顺走一两样东西,不少壮汉看起来凶神恶煞,只管向门外扔着东西,对那些偷东西的人则不闻不问,甚至还呼哈开着玩笑。
“都住手!哪个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朝官家中撒野?”
一名壮汉挡在了章杰的面前,脸上尽是戏弄的笑。
“你算哪根葱?赶紧滚蛋,别再这瞎参合!”
“岂有此理,尔等破门进入我家,随意处置我的财物,难道还要坐视不理吗?”
章杰心头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升腾而起。
“原来你就是那个强占民宅的章郎中啊,不过区区郎中,谁借你的胆子敢占俺们家主的财产?还有,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的宅子,可有地契房契?拿出来给邻里们验看验看……”
这一问,倒让章杰有些语塞了。这些无主的宅子,被分配给他以后,本该到京兆府说明情况,签下红契,可他一直忙着公务,就疏忽了此事,现在被那面目凶恶的壮汉质问之下,自然是拿不出来房契的。
壮汉见章杰没了话,更是得意洋洋,向着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转圈作了一揖:
“请诸位邻里给评评理,此人仗着在吏部当了个郎中,就欺压平民百姓,强抢了俺家主人的房产,今日俺家主人要回这处房产,可有错吗?”
“当然没错!”
“听说神武军秦大夫最恨这欺压百姓的官,何不将他扭送到秦大夫的中军帅堂去?让他受到应有的惩处……”
当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情大,围观百姓们一面起哄,一面嚷嚷着要将章杰扭送到城北的神武军帅堂。
见状如此,章杰的脑门上立马冒了汗,他知道如果自己当真被扭送到城北的神武军帅堂,后果可不单单是丢人,更多的只会在秦大夫那里落下个无能的名声。
瞬息之间,章杰脑中念头百转,猛然间明白过来。正所谓事出必然有因,这些壮汉显然是有备而来,既然那壮汉口口声声要验看他的房契,很可能此人手中就持有这处宅邸的房契。
冷汗从章杰的脸上淌下来,心里盘算着应对之法,最终决定还是先行脱身的好,毕竟自己人单势孤,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不过,凶神恶煞的壮汉似乎料到了章杰会有逃走的打算一样,早就把坊门堵得死死的,断了他的后路。
眼见如此,章杰心底里彻底凉透了,知道今日祸福难料,怕是躲不过这受辱的一劫。
“章某乃朝廷品官,谁敢无礼?就不怕唐律处置吗?”
章杰这一声怒喝倒真把那些看热闹蠢蠢欲动的百姓吓住了,不过凶神恶煞的壮汉们却并不受威胁,反而笑嘻嘻的欺到了他的身前。
“强抢私产,怎么就没人敢动你……不但要动,还要扭送京兆府……”
面对壮汉们的声声高喝,章杰心头泛起阵阵绝望,但他还不愿放弃,必须做最后一搏。
也就在此时,坊外忽然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忐忑的向坊门外望去,只见全副甲具的军卒直向坊内冲了进来。堵门的壮汉哪里还敢站在原地,吓得纷纷躲了开去。
“城内不得聚众闹事,都散了,都散了……”
只听到这一声声的呼喊,章杰心下登时安稳了,因为他认得此人。
“咦?章郎中如何也在坊内?”
领头的是一名旅率,只见他十分恭敬的下马向着章杰行礼。
章杰长出了一口气,并没有立时说出此中原委,而是让他先将看热闹的百姓彻底驱散。
这些神武军军卒本就是发现了坊内有聚众闹事的趋势,这才蜂拥赶来,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开始驱散看热闹的人。
第九百五十三章:无辞愈加罪
很快,围聚在坊内的百姓被驱散,最终只剩下了十几个壮汉大眼瞪小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别看神武军军卒的人数与他们相当,但这十几个人早就吓得像风中鸡雏一样,瑟瑟发抖。
这些人也不傻,他们当然看得出,眼前的军卒与章杰是一个鼻孔眼出气的,现在恐怕该轮到他们倒霉了。然则,带头的壮汉还是自持身后有靠山,并没有将这几个军卒放在眼里,反而还为身后的同伙们打气壮威。
“都别怕,咱们可是奉了公事来的,快去将京兆府的公人请出来。”
与之一同来“抄家”的还有京兆府派出的几名佐吏,这自然就成了他们可以依仗的第一道盾牌。
章杰却冷笑数声,现在有了神武军的坐镇,大可以放开手脚来将这件事折腾的越大越好。从初时的震惊愤怒平息以后,他已经有八成可以断定,今日这些来闹事的人与襄王李僙不无干系。
事实上,他本就要找这位亲王的茬,偏偏瞌睡就有人主动递上来了枕头,而递枕头的人居然还是襄王李僙本人。这等大好的机会岂能轻易的放过?
所以,章杰并不急于对付这几个狗仗人势的家奴,而是与那旅率低语了几句,命他速去调派更多人过来,同时知会田承嗣,好戏即将上演。
章杰和田承嗣在反攻长安时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关系,现在能够倾力帮助他的,也只有此人。
这些事情交代完毕,几名京兆府的佐吏在簇拥下摇头晃脑的走了出来。
“何人……”
还没等等将问话囫囵说出来,章杰就一声断喝:
“冒充朝廷官吏,私闯品官宅邸,劫掠财物,按照临时治安条例,哪一条都是杀头的罪!来人,将这几个恶徒骗子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神武军军卒如狼似虎的冲了过去,将那两名尚处于莫名其妙状态的京兆府佐吏踢翻在地,然后又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与此同时,又有神武军军卒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在他们眼前比划着。京兆府的两名佐吏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直以为对方当真将自己当做了行凶的额图片自,登时就被吓得屎尿横流,好在还知道自辩:
“饶命,饶命,我等真,真是京兆府的佐吏,不是,不是骗……”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掌嘴!”
军卒们又不由分说,左右开弓狠狠的抽那两名佐吏的耳光。如此一连串的动作也将那十几个壮汉吓得呆立在当场。权贵恶奴大体上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在杀气腾腾的神武军军卒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章杰当然知道这两名佐吏是京兆府的人,但他就是要不容分辩,先声夺人,只有将在场的人吓住,才能轻而易举的使这些人乖乖供出幕后主使。
不消片刻功夫,章杰的谋划就见了效果,不论佐吏还是那十几个壮汉都乖乖的认了怂,尤其是那十几个壮汉,从来都是他们肆无忌惮横行坊间,何曾有过一脚踢在了铁板上的经历?
他们忽然发现,原来这个吏部的小小郎中竟有如此深厚的根基,居然连神武军都听他的指挥。此时,他们所想的,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主人肯不肯开罪神武军而营救自己,如果不肯,他们岂非就成了替罪的羔羊?最终怕是难逃一死。
所以,也不等章杰仔细盘问,壮汉们便磕头求饶:
“郎中饶命,饶命,俺们说,说……俺们是杜员外郎的家奴,冒犯郎中也是受了家主之命,不得不为啊……”
“杜真?”
这是一个十分耳熟的名字,因为就在来之前,章杰所看的卷宗正是关于此人的。杜真仅仅是个礼部的员外郎,当然没有可能指使得动京兆府,此人真正可以依仗的还是其襄王妻弟的身份。
那两个被打肿了脸的京兆府佐吏也连忙附和,虽然口齿不清,但总还听得清楚说了些什么。
“俺们,俺们京兆少尹就是这杜真的表兄,俺们,俺们也是受了指使才来的啊!”
迁出了京兆少尹张骥倒是大出章杰所料。张骥作为京兆尹李光弼的副手还数次晋见秦大夫,当时有几次他也在场,是以对此人的印象还不错。想不到,居然如此之快的就参与到党争中了,更想不到的是,第一个针对的人就是自己。
章杰也是狠下了一条心,他才不管什么京兆少尹呢,只要牵扯到襄王谋嫡的事件中,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他们罪证,将他们绳之以法。以其十数年来为官的经验,但凡官员,不论朝臣还是地方官,身上干净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以那张骥的行为看起来也绝不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也一定不会干净的。
不过,章杰并没有抓人的权力,只有长安临时治安条例的执行者田承嗣才有这个权力,但凡涉及到长安城内的治安案件,不论涉案者有任何身份,他都有权进行处置。
因此,只有通过田承嗣这个途径,才能以快刀斩乱麻的形式敲山震虎。
田承嗣本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见章杰逮到了机会,当即就一蹦三尺高,带着人大张旗鼓的便去京兆府拿人。也是张骥倒霉,刚好就被撞了个正着。田承嗣根本就不容他分辨,直接押回了军中进行讯问。
张骥身为京兆少尹还是有些胆识的,并没有被汹汹气势所吓到,反而还不断的威胁着田承嗣,他的名字连秦大夫都知道,更曾经几次身为秦大夫的坐上宾,如果没有合理合法的根据就这么草率抓人,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是一般人,没准会被这番威胁所吓住。而田承嗣是何等样人?他可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宿将,什么生生死死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是以只嘿嘿笑着,甚至都不与之正面对答。
将几个主要的涉案人捉拿归案以后,田承嗣当即就要趁热打铁,一举将他们身后的襄王也牵出来。不过,章杰却阻止了他的行动。
襄王毕竟身份贵重,这点问题并不足以将其打入难以翻身的境地,如果弄成了温吞水,反倒与你我不利,还让秦大夫看清了你我!
两人相识日短,却可以无话不谈,见左右无人,田承嗣便低声道:
“以田某揣测,襄王也好,杞王也罢,都不是秦大夫属意的太子人选。可秦大夫偏偏又搞出了个百官推举的法子,咱们若不趁此机会先搞掉一个呼声最高的襄王,万一当真让他成了事呢?”
这些判断,章杰也早就看得透彻,所以那夜才要与襄王划清界限,不但要划清界限还得将其整垮。
原本他心里多少还有一点恻隐之心,现在看来这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纵然贵为皇子,也是个为恶的蠢货。
“要将襄王牵进来,必须另寻罪名,而襄王又向来不知检点,寻出个合适的罪名也未必是难事。”
然则,事实却与章杰的猜测完全相反,经过一番大致的梳理之后,他们失望的发现,襄王虽然虽然在小节上有着诸多问题,但都和今日一般都是些不疼不痒的问题,真正的猛药却是一味都没有。
日落西山,章杰愁的吃不下饭,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只专心致志的翻看卷宗,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秘密。
这些卷宗既有从京兆府调来的,也有从各部调来的,其中所牵扯的事情大都是琐碎繁杂的,为了不遗漏,章杰甚至每一卷都仔细的翻看至少两遍。
突然,章杰竟从已经翻阅过的卷宗堆里发现了一卷从未看过的,奇怪之下他就顺手翻开,才看了几眼便难掩心头的兴奋。
“来人,速请田……”
他本想请田承嗣过来,但马上又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去军中见田承嗣。
“备马!”
战马飞驰,小半个时辰后,章杰见到了愁眉不展的田承嗣。
因为抓捕了京兆少尹张骥,田承嗣在这半日功夫里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就连秦大夫都亲自下达指示,如果仅仅是闯私宅,没有更加恶劣的案情,这桩案件可以就此打住,只惩处那些具体的经办人就可以了。
“看来不光是田某,秦大夫那里也一定被请托说情的人踩破了门槛。章兄,你我现在的处境便是被硬架了上去,若就此服软放人,”
听了田承嗣的抱怨以后,章杰却噗嗤一声笑了。
“田将军也是关心则乱,如何看不出来,这是秦大夫做戏给那些人看呢,这可是在扎扎实实的告诉田将军,必须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否则,岂不是坏了神武军赏罚分明的传统?”
登时,田承嗣大有顿悟之感,一面敲着自己的脑袋,一面自嘲道:
“田某还是不如章兄心思缜密,没看透其中的关键啊!”
但跟着又叹了口气:
“可若说一查到底,又谈何容易?”
他当然也知道章杰这一下午是一无所获的。
“请将军看看这是什么……”
章杰顺手将那份卷宗从腰间皮囊里掏了出来,在田承嗣面前晃了晃。
第九百五十四章:襄王已倒台
看罢卷宗,田承嗣那两道略显粗短的眉毛急速抖动了两下,脸上的忧急之色登时一扫而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将卷宗和尚,用手掂量着,又看向章杰。
“此等物件,章兄从何得来啊?”
其实章杰也对这突兀出现的卷宗觉得奇怪,他可以百分百的确定,自己在第一遍查阅的时候,这一卷东西并不存在,换言之是后来有人塞进来的。当然,查阅卷宗是从今日早上开始的,中午又遇到了“抄家”那一档子插曲,其间很可能有人趁机弄进来的,要想查出究竟是何人所为,恐怕并不容易。
毕竟章杰在吏部仅仅是个郎中,其中官员又是成分复杂,根本就不可能把这些乱账理得清楚。田承嗣听了他的简单描述之后,也觉得这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要借着他们的手扳倒襄王。
两人得出了一致的观点,又不免面面相觑,看来朝中的内斗涡流并没有随着秦大夫的强势回归而平息,只是变得更加隐秘了而已。
“不管这卷宗是何人所为,只要能为你我所用,便值得一用,当务之急,是要查实卷宗上所写的内容究竟有多少属实!”
章杰对幕后的人兴趣并不大,他只想尽快完成向秦大夫许诺过的差事。可田承嗣却一脸阴郁的看着他。
“章兄不会不知道,此物一出,摧残的可就天子骨血,难道章兄就不怕吗?”
田承嗣说的虽然骇人,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的软弱,反而跳跃着莫名的兴奋之火。
章杰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此等话可不像出自将军之口,难道是信不过我章杰吗?既然章某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就从没想过有回头的一天!”
“好!那田某便与章兄同进同退!”
卷宗上所揭露的,是襄王李僙曾经与吐蕃人接触的记录,大致有两点是极为致命的,一是勾结鱼朝恩陷害残杀所谓的“政敌”,二是秘密向玛祥仲巴杰献媚,以求取代李承宏而为“天子”。
这两件事中的任何意见如果公布出来,李僙绝对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李承宏虽然曾经在玛祥仲巴杰的拥立下做了傀儡天子,但他曾经运用自己极为有限的权威也保护了一部分人,而且还背着玛祥仲巴杰除掉了穷凶极恶的鱼朝恩,因而现如今的朝廷上对这位曾经的傀儡天子是抱有一丝同情之心的。
襄王李僙的所为就完全不同了,勾结蕃贼戕害朝臣,又卑躬屈漆图谋自立,种种均是为人所不齿的。
不到一个时辰,涉案的相关人员八成以上都被捉拿归案,尚未到子夜时分,便取得了关键性的口供,以及未曾销毁的一些往来书信。
田承嗣便持供状见了被关押在军营中京兆少尹张骥,原本还极为硬气的张骥顿时就如泄了气的猪尿泡,很显然他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不过,田承嗣的来见张骥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打折他的脊梁骨,见一见他萎顿的模样,而是另有目的。
“张少卿是个识时务的人,也知道朝廷对待勾结蕃胡的奸佞是个什么态度……”
“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嘴硬的人田承嗣见识多了,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最大的软肋在何处,只见他笑吟吟靠近了张骥,俯身盯着他道:
“不顾及己身安危实在令人敬佩,可张少卿难道就不想想妻儿子弟吗?他们要背负着你留下来的耻辱苟活在这个世上,为奴为婢为娼……”
田承嗣一连声的啧啧了几下,脸上露出了很是惋惜的表情。
“听说少卿的一双儿女正是大好年华,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就此堕入人间地狱吗?”
“你,你……”
提到儿女,张骥的骨气说什么也提不起来了,目光中含悲带愤,又无可奈何。
“只要少卿肯与田某合作,你固然难逃一死,可田某敢指天发誓,你的妻儿定会安然无恙,如何?”
“休……休想!”
张骥的语气既犹豫又坚定,田承嗣算准了他的纠结,也不急着逼迫,狱卒搬来了胡凳放在张骥的对面,他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
“少卿不必急着回绝,好好考虑一下过了今夜就再没机会了,神武军的军卒已经开始拿人了,包括襄王!”
提到襄王,张骥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整个人都激灵一下蹦了起来。
“襄王,你们要将襄王如何?”
田承嗣干笑着:
“当初议定惩治唐奸时,少卿不也在场吗?不论身份地位,一律处死!其族人子弟亦要连坐!”
很快,就陆陆续续有人被抓进了军营中所设的监狱,眼看着竟有人满为患的趋势。
犯官的哭闹叫骂声很明显刺激的张骥坐立不安,田承嗣觉得时机成熟了,便道:
“相信少卿的家人很快就要到这里团聚了,不必着急……”
“田承嗣,你不要再说了,要章某如何做,直言便是!”
“果然识时务!来人……”
田承嗣笑着击掌,很快就有人端来了一份写好的供状,放在张骥的面前。
“少卿只须在上面签字画押,田某便保证你妻儿无忧,绝无食言!”
只见张骥冷笑了两声。
“但愿你言而有信,否则我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们!”
当田承嗣拿着供状见到章杰时,兴冲冲的大呼道:
“成了,有了张骥的供状,襄王便再无翻身之可能!”
章杰隐约有点担心。
“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啊,咱们现在所做的不正是秦大夫希望而又不方便做的吗?”
由此,两人再无犹豫,亲自到十王宅去捉人。
小半个时辰以后,十王宅的坊门处被围的水泄不通,数百根火把将整条坊内街道照的如同白昼。
站在天章二人面前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此时正低着头,身体还抑制不住的发抖。章杰暗暗慨叹,这就是暗藏野心的襄王,不过一夕之间,命运已经大不相同了。
“带回去!”
李僙总算没有给他的父皇多丢一份的脸,哭喊求饶的戏码并没有出现,颇为顺从的就被带出了十王宅。
自神武军克复长安以来,可从不曾有过军队进入十王宅抓人的事情,今日情形一出,众藩王都是惶惶而不可终日。
田章二人在捕拿襄王的同时就将此事原委详细以公文密报的形势上呈秦晋阅览。
其时,恰逢裴敬连夜入京,他便将密报交与裴敬。
“看看吧,襄王的祸事,发了!”
裴敬就好像早知道有其事一般,看过密报后也不觉得惊讶。
“襄王勾结鱼朝恩戕害朝臣的事,在长安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只不过没人愿意掀这个盖子而已,大夫不也早就知道了吗?”
秦晋轻叹了一声。
“从前原以为这世上事可以简单的以黑白区分,这几年险象重重过来,也就绝了这种念头,襄王的事,本想看在容卿的面上,只要他就此知道收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谁料他偏偏去招惹章杰和田承嗣,现在已经没有遮掩过去的可能了!”
正说话间,田承嗣和章杰联袂而至。
抓了襄王这么大的事,仅仅凭一份密报是不足以解释清楚整个问题的,所以两人在抓了襄王以后又马不停蹄的赶来见秦晋。
不过,当二人见到裴敬也在场时,不由得都愣住了。
裴敬与襄王的关系众所周知,是襄王之母裴昭仪的同宗兄弟,两人不约而同的暗暗嘀咕,难道裴敬是得到了风声,此来就是为了给襄王求情?
裴敬当然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知道田章二人有关于襄王的密事禀报,便要起身回避,可秦晋却将他拦住了。
“容卿不急着走,不妨事,也听听,听听你这外甥都做了些什么。”
如此一来,田章二人倒有些摸不清秦晋的意思了,言辞间闪闪烁烁,吞吞吐吐。
秦晋见状,摆手笑道:
“你们两个直说就是,不必有顾虑!”
章杰偷着观察了秦晋好一阵,才确定秦大夫的的确确是让他们有话实说,不必有所顾虑,于是就简明扼要的叙说了襄王是如何与之产生瓜葛,以及后续事件又是如何演变到这般境地的经过。
若单独去看,这只不过是个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意外,如果襄王没有为妻舅杜真求到章杰的头上,如果章杰没有严词拒绝了襄王,如果杜真没有挟嫌报复,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然则,章杰却认为,就算没有这些意外,也一定会发生别的意外。换言之,有些人早早晚晚会把这些事情捅出来的,襄王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
“有些人?”
秦晋讶道,他从章杰的话里听出了些阴谋的味道,难道襄王事件的背后还有一支隐藏着的黑手?章杰就详细的解说了一遍关于卷宗突然出现的插曲,他和田承嗣都是外来户,在长安也不过十几日的功夫,自然也没有机会听过关于襄王的隐秘传闻,而卷宗的出现显然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希望他们知道的。
“去查,现在就去查,倒要看看哪个打算坐享渔人之利!”
第九百五十五章:宰相欲叙功
秦晋一夜未睡,送走了田承嗣和章杰以后,又命人将襄王李僙押解至中军帅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堂堂亲王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甚至在押解至中军的路上还曾暗自涕泣,想来是以为末日到了,直见到秦晋和裴敬以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看着身体抖如筛糠的襄王,秦晋只觉得李家的子弟是一代不如一代,李亨兄弟虽然大多是平庸之资,但总还能提得起来,现在看看李僙的一干兄弟们,不是浅薄无能,便是这等毫无骨气之人。
“你的祸事已经发了,打算继续负隅顽抗还是如实交代?如果现在都说出来,至少还有个体面的结局,否则落到酷吏的手里,恐怕……”
这已经是很*裸的威胁,言下之意李僙如果不如实交代,下场会很惨。裴敬马上也跟着说道:
“莫要以为裴家会站在你的身后,痴心妄想!”
事实上,李僙的所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威胁到了裴家的利益,将裴家带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此时与襄王彻底割裂,断绝关系,才是最好的选择。
“舅舅,舅……”
也许是李僙受惊过度,一时间竟有些结结巴巴,张口结舌。
“别叫我舅舅,我裴敬没有卑躬屈漆甘为蕃胡鹰犬的外甥!”
自打有了安禄山史思明的造反以后,朝廷上在涉及到蕃胡的问题上都变得敏感而脆弱,李僙主动向玛祥仲巴杰献媚卖身的事情一旦抖搂出来,身败名裂是可以想见的,而且再无翻身的余地,如果裴家和他扯上了干系,又怎么会好呢?
所以,裴敬坚决的站在了秦晋一边,而且比局外人更加坚决的要求严惩襄王李僙。
裴敬的表态把李僙吓坏了,原本以为在神武军中有一位族舅可以依靠,现在看来最恨不得自己死的人,也非这位舅舅莫属了。
“秦大夫莫要动怒,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秦大夫能开恩,饶,饶我一命……”
李僙不屑于向那些低级官吏求饶,但在秦晋面前却没什么可顾及脸面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生死真正掌握在谁的手中。
秦晋冷笑了两声。
“当初被你害死的那些朝臣们又向谁求饶呢?”
“我,我当时是猪油蒙了心,利令智昏,现在已经认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突然,李僙像换了个人一般,猛的扑跪在地,上前就拉住了秦晋双腿,痛哭流涕。堂内执勤的亲卫打算上前拉开他,却被秦晋阻止了。
“求秦大夫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只见李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天发誓:
“如果有违誓言,重蹈覆辙,宁愿五雷轰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让秦晋有些意外,哭笑不得,饶了李僙肯定是不可以的,李僙的各种丑事已经在朝臣中隐隐流传,现在都被田承嗣和章杰挖了出来,就一定要给所有人一个合理的交代。于情于理,都没有放过李僙的道理。
秦晋托住了李僙的双臂,硬将其架了起来。
“你是李氏子弟,不要辱没了先祖,有些事既然做得出来就要敢于承担!”
“秦,秦大夫,可,可我不想死啊!”
“你还有的选吗?”
此时的李僙就好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抓住秦晋的手臂。
“有,有的选,现在的长安城秦大夫一言九鼎,只要秦大夫说一句话,没人敢反对,没人反对的……”
在一旁的裴敬实在看不下去李僙此时的德行,忍不住斥道:
“李僙住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秦大夫亦不会为你免罪的!”
李僙口不择言:
“只要大夫能为我免罪,我的家产,所有家产,都愿意交出来,给神武军充作军饷,只要,只要能给我可以容身睡觉的一席之地……像李承宏那样,出家为僧,或是入观修道,从此,从此再也不问世事,世事,还不行吗?”
不等秦晋说话,裴敬就断然喝道:
“不行!纵然秦大夫有意放过你,但汹汹众怒,你又如何平息得了?”
李僙彻底傻眼了,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
长安政局一年数变,远在灵武的天子终于又有诏书到了,礼部尚书夏元吉检校门下侍中。而按照唐朝的惯例,三省的长官都有进入政事堂拜相的资格。而现在的格局是,各省长官的位置都虚悬着,如此一来夏元吉就成了政事堂的独相。
拜谢天子诏书的那一刻,夏元吉激动的老泪纵横,本以为他的一生只能止步于闲散尚书的位置上,可老天偏偏又眷顾了这个曾经被放弃的人,短短月余功夫就一跃而成了大唐的宰相,而且还是独相。
这种待遇就连权倾朝野的李林甫时代也不曾有过的啊。
夏元吉久历宦海浮沉,过了花甲之年才在偶然的机缘下成就人臣巅峰,自然格外感恩,誓要投桃报李,进入政事堂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官员属吏,商议为神武军一众将校叙功。
“秦大夫克复两京,此乃盖世之功,莫说拜相,就算封王也不为过啊!”
“早在克复洛阳时,秦大夫就已经受封为凉国公,今次若要再进一步,也只有封王才不至于埋没了……”
官员们大多是揣摩人心的老手,自然都清楚这位夏相公身后站着的是秦晋,说不定今日的叙功之议就是得了秦晋的授意。所以,官员们都毫无避忌的纷纷表示,以秦晋的功劳只有封王才不会寒了百官的心。
不过,夏元吉的想法要更加靠谱一点,如果现在一步封王,对秦晋而言未必是好事,倒不如在职司差遣上更进一步来的低调实在。不过,对于秦晋麾下的将校,则可以进行大规模的破格提拔,至于如何提拔,提拔多少人,提拔的范围,还要仔细研究。
等众人七七八八都表了态以后,夏元吉咳嗽一声,才缓缓说道:
“我大唐立国以来,还没有异姓封王的先例,封王一事尚要从长计议,不过秦大夫已经有了子嗣,不如从优从重荫补其子。”
其实,正如夏元吉所想,官员们并不是当真要一心一意的拥护封秦晋封王,而是要以这种说法表明自己的态度,态度既然已经表明了,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坚持,现在夏元吉提出了更可行,更合理的办法,自然便都顺坡下驴了。
很快,官员们便就秦晋长子受荫之事达成了一致,尚不满一岁的孺子就成了至德三年的第一个受封的开国县侯。
至于神武军中将校具体人选的封赏,还要仔细研究了积功簿以后才能有具体决断,只是封赏的规格翻了两倍。还有秦晋的职司问题,其本人需要回避,夏元吉则没有回避的必要,直截了当的与僚属商议道:
“夏某年老体衰,一个人在政事堂独木难支,秦大夫众望所归,可为中书令!诸位以为如何?”
官员们自然没什么可质疑的,中书令乃是宰相之首,没有人会傻到反驳这个建议的。现在的神武军已经成了稳定关中的中流砥柱,秦大夫又是长安城中一言九鼎的人物,他如果没有做中书令的资格,还有谁有资格呢?
“秦大夫为中书令乃实至名归!”
众人异口同声。
该议的事都议完了,夏元吉放松的抻了个懒腰,却在无意中发现一名僚属还穿着夏季的单衣常服,时值秋末冬初,政事堂内又没有生火,寒气逼人,正冷的瑟瑟发抖。
“林郎中,如何还穿着单衣啊?”
这位林姓郎中尴尬道:
“相公有所不知,吐蕃人肆虐时,鱼朝恩戕害朝臣,下吏散尽了家财,才,才保住了一家人的性命……”
说话间,竟渐渐哽咽起来。
夏元吉从前在朝中不属于任何派系,所以连鱼朝恩肆虐时都懒得去找他的晦气,现在听说还有此事,不禁大为奇怪。
“还有以钱免死一说?”
话题转到了此处,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纷纷控诉鱼朝恩当时的猖狂。
“都静一静,林郎中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郎中哽咽着讲述了一遍自己的遭遇,原来,除了鱼朝恩的死敌必死之外,其余受冤者则是有钱免死,无钱必死的下场。在鱼朝恩的无耻压榨下,不知有所少官员家破人亡,散尽家财。
“.…..下吏虽然散尽了家财,可终究是保住了性命,许多人散尽了家财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说起来,下吏也是其中的幸运人啊……”
林郎中虽然散尽了家财,搬出了大宅,可一家老小的性命终是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夏元吉抬眼看着官员僚属们发问:
“诸位之中还有谁受过鱼朝恩的勒索?”
统计之下竟有九成以上的人被勒索过钱财,这让他十分愤怒。
“被勒索的钱财现在何处?”
依照夏元吉的意思,将这些钱财找到,然后再按照一定的比例发还给各人,虽然难以完全弥补众人的损失,但总可以缓解一下燃眉之急。
不过,结果并非向他想的那样。鱼朝恩死了以后,这笔钱财就被吐蕃人占为己有,撤出长安城时,这笔钱财也不知所踪。
第九百五十六章:公审快人心
夏元吉了解了官员们的窘况之后,又觉得这件事关乎朝廷的体面和人心,须得优先解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如从府库中先调拨些钱,权当预支俸禄,暂且渡过年关。”
户部尚书死在了鱼朝恩手中,所以现在的户部全是左侍郎魏文谦掌管庶务,听到夏元吉要从府库中调拨钱粮,就苦着脸说道:
“相公容禀,府库中如今已经空空如也,如今浩劫刚刚结束,百废待举……实则早就是入不敷出,实在难以为继啊……更别提额外调拨了……”
魏文谦说的倒是实情,而府库空虚的问题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从至德元年开始就一直入不敷出,只不过那时有房琯和崔涣主持政务,虽然始终左支右拙,可究竟没有出现问题。
但是,直到吐蕃人攻陷长安以前,崔涣于针对太子的政治斗争中受到牵连而下台,朝政便彻底乱了,长安的陷落更使得这种混乱雪上加霜。经过这一连串的浩劫以后,神武军虽然克复了长安,但长安城内积弊已久,也绝非神武军一朝一夕能够解除的。
夏元吉觉得官员家财散尽的事情虽然只是他们个人的际遇,但如果这个问题处理不好,绝对可大可小,他认为以自己的能力已经难以全盘掌控,通力解决。
“此事待老夫请示了秦大夫再做计议,也请众位相互转告,对于官员们的生活问题,朝廷绝不会置之不理!”
官员们对夏元吉的表态做了一阵有气无力的称颂便纷纷散去。夏元吉有心事便坐不住,等官员们都离开了政事堂就直奔城北神武军帅堂去见秦晋。
夏元吉先汇报了关于叙功的各项事宜,然后又极为忧虑的表达了对官员们生活困难的担忧。
秦晋对官员们的处境也略有耳闻,但是也绝到不了夏元吉所闻所讲的那么悲惨,只要这些人身在其位,钱财根本就不是问题,之所以卖惨,恐怕还是希望朝廷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敛财的借口而已。
“神武军诸将校的叙功秦某没有意义,至于秦某入政事堂的事,则须从长计议。”
夏元吉讶道:
“朝廷克复两京,秦大夫是首功,如果都推,推了,恐怕百官们也不会答应的……”
拒绝升官是秦晋深思熟虑了的,绝非故意假作谦辞,现在他年不过三十,就已经晋封国公,又身具朝廷高位,如果再进一步做了宰相,或是封王,就等于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也使天下人很难不将自己与篡汉的魏武王联系起来。
说到底,秦晋重视的是实力,至于虚名,更多时候只是使人受累的东西。
“夏相公不必再劝了,以秦某的资历还远远不够坐这宰相之位,若勉强坐了,也只会使秦某成为天下人非议的靶子,不知夏相公能否领会秦某的苦衷?”
夏元吉闻言愣住了,在他看来以秦晋这种年纪正是应当追名逐利,事实却如此沉稳老练,仅仅凭此一点就足以断定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老夫省得了!”
思忖了一阵,秦晋又笑道:
“秦某认为,朝廷上下没有人比夏相公更适合中书令一职,然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许多事欲速则不达,不知夏相公可理解秦某的良苦用心?”
他的这番表态让夏元吉狠吃了一惊,心脏更是不争气的砰砰乱跳,检校门下侍中就已经是曾经不可企及的了,现在又得了秦晋的许诺可以稳定宰相之首的中书令,一时间百感交集,激动的难以自持。
“秦大夫对夏某如此恩遇,夏某就算肝脑涂地,也,也无以为报啊……”
秦晋微笑道:
“夏相公不必如此,秦某相信,以夏相公的能力绝对有能力和资格统领国政!”
一时之间,夏元吉有些飘飘然了,他甚至忘了自己来见秦晋的目的所在。
待夏元吉的情绪平复了以后,秦晋再一次提及了关于选拔太子人选的方案。所有在京朝臣,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资格参与选拔,当夏元吉听了这番谋划以后登时大吃一惊。
“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达数千人,如果让他们都参与进来,这,这……岂非就乱套了?”
秦晋笑而不语,他的目的不仅仅是选拔太子,更重要的是要使被选拔出来的太子和满朝的文武挂上不可抹灭的关系,因为新任太子人选是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选出来的,一旦那些反对神武军的势力对此提出质疑以后,这些官员们势必就要维护他们已经既得的利益。说穿了,秦晋就是要将朝臣们与他绑在同一辆战车上。
不过,这些心理所想是不必说与夏元吉听的,夏元吉只须做好他的宰相就可以了。
出了选拔太子的方式以外,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对襄王李僙的惩处。在田承嗣和章杰的挖掘调查下,李僙的许多恶行都被公之于众,其恶行数量之多,之甚,远超人们所想。
一时之间,李僙变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对象,似乎李僙不死绝难平息重怒。
秦晋也特地满足了人们宣泄愤怒的冤枉,下令对李僙进行了一次前所未见过的公审,兴庆宫外紧邻东市的广场上,搭好的竹棚和迎风招展的旗幡吸引了大批的百姓前来看热闹。
不过,神武军事先已经做好了周密的戒严部署,会场之内只允许在京的官员入内观审,因为此举所面向的对象正是这些心怀怨愤的官员们。而长安城内的百姓,因为长安陷落所受到伤害最严重的,就是这些在京的官员们。
要让这些官员们的怨愤所有发泄,必须给他们找一个合适的宣泄口,而襄王李僙在合适的时机跳出来,也就算他倒霉,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其实,长安城在陷落时,有意阿附与吐蕃的人不知凡几,秦晋也绝非是要有意找襄王李僙的麻烦,只因为这厮利欲熏心,自己害了自己。
三通鼓响之后,官员们将整个会场挤得水泄不通,作为待审犯人的李僙早就紧张害怕的难以站立,身为主审之一的章杰命人抬了一张胡凳放在高台的中央,强令负责押解的军卒将其安置在胡凳上。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任人摆布,对李僙这种天潢贵胄本身就是一种侮辱,但有时候人为了活命可以容忍的底线是十分有弹性的,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幻想着只要自己事事配合,说不定就会免于一死。
但是,随着章杰将一桩桩一件件记录着其恶行的供状一一念出,台下观审的官员们愤怒了,纷纷脱下靴子投掷到台上,靴子扔完了,便朝着台上的位置徒劳的吐着口水,指点着,咒骂着。
而官员们的愤恨和怒火并不全是因李僙而起,李僙再作恶也不过是个闲散亲王,官员们真正的怒火均来源于长安陷落时期,鱼朝恩对他们的迫害,只不过鱼朝恩死得早,才免于了生前清算。
不过,曾经阿附于鱼朝恩的同党,以及最卖力的走狗却还活着,他们也一并被拖到了高台上。但这些人的待遇就没有李僙那么好了,不分品秩地位高低,一个个五花大绑被神武军军卒强按着头跪向会场上的官员们,脖子上还挂着一块重达二三十斤的木牌,上面书写着姓名籍贯和部分恶行。
所谓的公审,其实并不是当众审讯,该审的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悉数审结,章杰所需要做的就是将所有人的罪行一一当众念出来。
鱼朝恩的爪牙们当初作威作福,死在他们手里的人,还有在他们手下家破人亡的人不计其数,众官员们更是群情激奋,根本就不顾官员的体面,咬牙切齿的高呼着杀杀杀!
章杰也一如官员们所愿,在宣读了这些人的罪行之后,又公布了对他们的处置,无一例外都被处以枭首之刑,包括李僙在内。随着枭首之刑的公布,刽子手们按照顺序将一个个死刑犯扯下高台,拉倒同样设置在东市的刑场上当场行刑。一颗又一颗的头颅被砍下,在鲜血的刺激下,人们的情绪被点燃到了极点。
身量并不高大的李僙混在众人当众,反倒不那么显眼了,当听到自己被判枭首之刑时,恐惧与绝望竟使得他忍不住当众失禁了,屎尿一起窜了出来……
然而,就在这种激动火爆的情境之下,突然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冤枉,冤枉啊……”
只不过这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很快就被在上千人的喊杀声给淹没了。终于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青衣披头的出现在了高台之下,手中还举着一张纸,上书一个大大的冤字。
远处观刑的秦晋也注意到了这个意外的插曲,能够如常观刑的都是在京的官员,而神武军的戒严又是前所未有之严格,换言之那个少年之所以能出现在会场内,也就一定是朝廷官员抑或是有爵位在身的人。
很快,这个少年的身份被认了出来。
“这,这不是淮阳王?”
第九百五十七章:杞王浮水面
淮阳王出现在公审现场,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瘦小的少年居然会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登场呢?
“淮阳王这是要干什么?他在为谁喊冤,卫士,还不去把淮阳王拉回来……”
夏元吉可算是吓坏了,他还想着能够在有生之年晋升中书令呢,淮阳王突然弄了这么一出戏,一时间竟让他有点乱了方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还是裴敬的反应快,马上就意识到了淮阳王李僖在为何人喊冤。
“莫非淮阳王是在为了襄王而来?”
这与秦晋的想法不谋而合,数来数去这满场的罪囚,与李僖有关系的也就属襄王李僙了。可他为什么要替李僙鸣冤呢?
“不必为难淮阳王,将他带过来,看看究竟有什么冤要诉!”
见秦晋并没有生气,夏元吉的心绪稳定了不少,也赶紧交代了一句:
“对,不要为难淮阳王,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在场的许多人都暗自感慨,敢于在上万人的面前,公然为获罪的兄长鸣冤,这岂是一个孩子能赶出来的事?恐怕在场的品官权贵们,也没几个人有如此胆量吧!
很快,淮阳王李僖被带到了他们面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脸上还兀自涨的通红,对于禁卫的拉扯很是不满。
“淮阳王为兄长鸣冤,其情可闵,其勇气可嘉啊,但你可知道,你的兄长,勾结蕃胡,戕害朝臣,此等大罪岂有冤屈可言?”
秦晋在心底里倒有些看重这个少年人,至少他还有一腔的热血为兄长鸣冤,暂且不管他的兄长是否冤枉,仅仅是这种行为就足以令人敬重的。因为世上的人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数不胜数,雪中送炭的凤毛麟角,李僖所为对其兄李僙而言正是雪中送炭。
李僖虽然年少,但站在一干朝廷重臣面前脸上却毫无惧意,昂着稍显稚嫩的脸,慷慨道:
“李僖今日为兄长鸣冤本就不是为了争一争谁对谁错!”
闻言,夏元吉差点没惊掉了眼珠子,既然不是争对错,又谈何为李僙鸣冤呢?
“淮阳王,你可知道面前之人是谁吗?莫要信口雌黄!”
李僖躬身一揖,道:
“当然知道,身具克复两京之功的秦大夫么!”
“既然知道,还打甚的诳语?”
陡然间,李僖的眼圈红了,忽然跪了下来,哽咽道:
“李僖自幼便不知母亲为何人,若非兄长李僙时时照拂,不知还要被多少人欺侮……”
秦晋暗暗点头,淮阳王李僖的出身他也多少了解一些,此人生母当年不过是东宫中的杂役,李亨也不知怎的就在某一天临幸了此女,偏巧仅仅一日此女就有了身孕,只可惜这是个苦命的女人,诞小李僖当日便死于难产。所以,宫中杂役所生的李僖地位本就低下,加上素来不被李亨所喜,因而非但他的兄弟姐妹们,就连宫中稍有些权势的宦官宫人都可以对其加以颜色。放大去看李僖的童年到少年这段光阴,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
如果,李僙果真对这个出身稍显低贱的弟弟时时照拂,李僖今日的举动倒也令人感动。
“关心兄长心切,这一点可以理解,但你可知道李僙之罪,断无活命之可能!”
李僖昂首道:
“李僖知道,所以李僖恳请秦大夫,一同与兄长受罚,只愿能免去兄长死罪!哪怕,哪怕李僖不做这个淮阳王……哪怕后半生身陷囹圄……”
秦晋觉得好笑,与李僙一同受罚?怎么受?难道一人砍掉半个脑袋吗?如果妄图以这种方式免去死罪,免死岂非太容易了?
正当他笑而不语时,夏元吉却悚然动容,他就差当众冲着李僖竖起大拇指了,俗话说长兄为父,李僙虽然虚伪纵恶,却也有兄弟情深的一面,否则也不可能换得李僖舍身相救。
夏元吉以一种很是赞赏的语气说道:
“圣人最重视孝悌,淮阳王友爱兄弟,就连老夫都感佩莫名……”
他转向了秦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说道:
“本朝倒有子为夫担罪的先例,淮阳王既然有此心,不如……”
“断然不可!”
不等夏元吉把话说完,裴敬就站了起来。
“通敌与戕害朝臣,都是不赦之罪,岂能因为孝悌之心就免了死罪?这也太过儿戏了吧!”
秦晋并不说话,只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在座的朝臣们。由于他的脸上喜怒不惊,朝臣们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位秦大夫的意图,又见裴敬和新近极受重用的夏元吉意见相左,便有的同意裴敬的意见,有的同意夏元吉的意见。大致上,两种看法一半对一半。
而公审现场由于有了淮阳王的闹场,也起了不小的骚乱,章杰与田承嗣派人向秦晋请示该如何处置,最终众人得出了一致的看法,先暂停对襄王的行刑,一切等待廷议过后再做处置。
最初,人们还对襄王暂时免死的决定大惑不解,但很快淮阳王肯为兄长担罪的消息传了出来,众人这才明白其中的因由。说穿了,不论襄王还是淮阳王,那都是天子骨血,朝廷理当重视才对。因而更不能草率的做出任何关于他们的决定。
这几日的长安,热闹事一件接着一件,刚轰轰烈烈的处死了一大批通蕃胡,马上又开始了更为热闹的选拔太子。
杀人的大场面,这几年长安的官员也好,百姓也罢,都没少见识。但是太子储君的人选由官员投票选拔却是一桩前所未见的新鲜事。
“哎,听说了么?政事堂今日已经议定了,在京的官员们但凡正五品以上,一人可投一票,天子子嗣中得票多者便可胜出,承继储君之位!”
“这,这不是胡闹吗?储君人选关乎国本,岂可用如此儿戏办法选出来呢?”
“此话有失偏颇了吧?得票多者为储君,不正是得人心者为储君吗?说起来这秦大夫还真有些透着精怪的点子呢……”
当然,也有说话阴阳怪气的。
“得人心?所谓得票多者为储君,不过是想朝臣们为他站台,背书而已……”
“噤声!噤声!这话可轻易说不得,万一传了出去,咱们几个都得跟着倒霉!”
神武军的密探,朝臣都多少有所耳闻,据说连某位朝臣夜里和自家婆姨说的悄悄话都一清二楚。
“怕甚来?某行端坐正……”
十王宅,坊内各家王府人心惶惶,李承宏被迫散尽家财到青龙寺剃度出家,襄王李僙也被抄了家,就差那么一点点便被施以枭首之刑。
受了惊吓的各家现在都是闭门闭户,但有骑马者从坊外路过,都不免是一阵心惊肉跳。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的,那就是杞王李倕。
“从来不显山漏水的李僖拔了头筹,露了脸,现在朝臣们提起来都要竖大拇指,称赞他的孝悌,虽然丢了淮阳王的爵位,可还是得了人心啊!左先生说说,总得找个法子盖过去他的锋芒!”
正五品以上在京官员,一人一票选拔太子的消息已经在十王宅传开了,为了收拢人心,李倕也是把自己关在宅子里绞尽脑汁,费劲了心思。自打襄王李僙因为贿赂章杰出了意外以后,他也不得不低调起来,不敢再明晃晃的用银钱贿赂开路。
可如果不允许用银钱开路,他只是一个困在十王宅里的闲散藩王,根本就很难有机会影响到大臣们。
杞王府掾左孝杰微皱着眉头,做沉思状,并没有急于回答杞王李倕的问话。很显然,李倕是个急性子,他见左孝杰沉思不语,便又喋喋道:
“李僖从小就性子阴沉,不想他竟瞅准了如此露脸的机会。还什么兄友弟恭,长兄如父,何曾听说过李僙那厮护着他了?”
“杞王须得谨记,言多必失,有些话传了出去,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别忘了襄王的下场!”
提起襄王,李倕还是一脸的愤恨模样。
“早知道就多给他弄点猛料,现在倒好,万一死不了……”
“杞王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左先生放心好了,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能这一进宅院的奴才都是可以信任的!”
左孝杰冷笑道:
“人心隔肚皮啊,就算是家生的奴才杞王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被收买呢?”
这话把杞王吓了一跳。
“难道,难道左先生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哪个家奴被收买了?一旦查出来,定然将他割舌剜眼!”
“杞王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些事都是捕风捉影,臣如此说不过是提醒杞王谨言慎行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还请左先生能想个法子,为,为我扳回一局啊!”
左孝杰捻着颌下稀疏的须髯,老神在在的晃了下脑袋。
“那还不简单,杞王可听说过城中官民百姓遭受蕃胡荼毒,至今有多人居无定所,衣不蔽体吗?”
“左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布施钱财?”
左孝杰点了点头,李倕却道:
“城中官民岂止万千,我家资虽然丰厚,可,可也是有心无力啊……再则,如此便能搬回一局吗?”
“当然!”
左孝杰说的含糊,李倕便急道:
“左先生就别打哑谜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说就是,倘若当真能有效,就算散尽家资也,也在所不惜!”
“杞王能有如此决心,臣欣慰不已,其实也用不着杞王散尽家资,拿出半数便足够了!”
即便是只拿出一半,杞王也心疼的心头滴血,他咬了咬牙。
“好,半数就半数!”
次日一早,杞王府便向政事堂上书,提出,听闻朝中官员尚有衣不蔽体者,而府库又入不敷出,愿意拿出家资来帮助这些为朝廷兢兢业业的官员渡过难关。
夏元吉浮沉宦海半生,早就是个官场老狐狸,杞王打的什么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朝廷的确需要一笔钱来帮助官员们渡过难关,再加上秦大夫似乎对此事并不上心,甚至觉得有些不以为然,可他身为政事堂的宰相就必须考虑这些问题,现在有现成的钱财到手,岂有往外推的道理。
因而,夏元吉马上对杞王的申请予以批复,同意其捐献家资以帮助生活困难的官员渡过寒冬难关。
就实而言,秦晋的判断大体上还是靠谱的,官员们的确备受鱼朝恩的迫害和勒索,但只要活下来的,仍旧在朝为官的,便有的是办法敛财。在这个时代,贪墨并不过分招人忌恨,所以官员们在夏元吉面前的表现是有刻意成分存在的,至于他们打得何种算盘,抱着何种居心,恐怕每个人心里头都有一本私帐吧。
然则,不论官员们有何种盘算,在秦晋看来,都是可以睁一眼闭眼的细枝末节,当务之急是选出太子,稳定朝局,是权力中心彻底稳定下来,然后他才能腾出精力来处置地方上的叛乱。
以秦晋目前的境况来看,他在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离开长安。因为只有他本人坐镇,才能够镇得住各路牛鬼蛇神和各方势力。毕竟中枢还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比如身在灵武的残废天子李亨,其身边还围着一群利益相关的文武大臣,就算李亨力不从心,这些人也都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返长安,夺回大权。
还有逃亡在外,生死不知的前太子李豫,如果李豫忽然出现了,也要争夺太子之位,那么形势将会更加的复杂。因而,秦晋必须快刀斩乱麻,暂且忽略一切细枝末节,尽最快的速度,和朝臣们达成一致,选出一个新的太子。只要储君之位一定,那些涌动的暗流势必将渐渐归于沉寂和平静,只要时间一长,局势自然就会变得稳定。
日落时分,夏元吉同意杞王布施钱财与“困顿”官员的消息传到了秦晋这里。对于夏元吉和杞王两人抱的何种心思,他了然于胸,但这些亦属于细枝末节的范围,如果杞王愿意掏出家资来平息官员们的不满情绪,他也没有理由挡着拦着。
不过,仅仅杞王一个人掏钱是远远不够的!
第九百五十八章:赔人又折兵
章杰急吼吼赶来面见秦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夫可听说了,杞王捐出家资,接济困顿官员,这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收买人心……”
他的表情带着些愤然之色,秦晋耸耸肩,表情无奈的说道:
“那又如何呢?难道还要把杞王掏出来的真金白银送回去吗?”
章杰见秦晋似乎没明白自己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便急道:
“杞王捐出家资分明是要问鼎储君之位,而且,而且经过下吏的调查,襄王一事从幕后搞鬼的,八成便是这个杞王。如此心怀叵测之人,怎么能……”
关于杞王在背后搞鬼的种种内幕,秦晋已经都大致知晓,至于他是否合适的储君人选,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这件事我们不好正面干涉,否则就会落了干预太子选拔的口实,将来必定留下无穷的麻烦!”
章杰闻言,愤然道:
“难道咱们就听凭他收买人心吗?”
秦晋呵呵笑道:
“听之任之未尝不可,或许咱们还能让他再多掏出点钱来……”
“他,他岂能乖乖就范?”
秦晋示意章杰稍安勿躁,然后将刚刚灵机一动想好的办法详细讲述了一遍。章杰闻言,登时击掌称快。
十王宅,杞王府,左孝杰气咻咻的进了后堂,将午后小憩的李倕吓了一激灵,整个人顿时睡意全无,又见左孝杰满脸的气愤,便担心的问道:
“左先生何事动怒?”
“夏元吉老狗,政事堂今日颁下布告,号召宗室为国出资出力,已经有几家旁系宗室捐出家资了,数额比咱们只多不少!”
“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将家财全部都捐出来了吗?”
左孝杰一掌重重拍在了身侧案头。
“不管他们都捐了多少,咱们这风头算是被抢的干干净净,白白让夏元吉那老狗捡了便宜。”
杞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辛辛苦苦敛聚的半数家财都打了水漂,这叫他如何甘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挣个第一,是否,是否能挽回些颜面?”
左孝杰道:
“目下也只有如此了,总不能造门抢个头筹,却被人后来居上!”
“选拔太子是我等兄弟之间的事,那些旁系因何又来凑热闹呢?”
李倕想不通这一点,左孝杰却早就看破了其中的玄妙。
“宗室们当年被太上皇压制的久了,现在夏元吉给了他们露脸参与朝政的机会,岂能不卯足了劲?再者,布告中明文写着呢,捐资达到相应数额者,不但可以进爵,还能为子嗣荫补爵级,说穿了,这钱可不是白花的!”
“怪不得,怪不得呢,原来夏元吉竟是打的这种算盘!”
尽管李倕心有不甘,可如果半路止步,此前所搭进去的钱财就彻底打了水漂,现在唯一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先生以为,再捐出多少为宜呢?”
左孝杰凝眉沉思,伸出了一根手指。
“再捐出去一半,然后再看情形定夺!”
李倕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也只能如此了!”
短短三天的功夫,政事堂收到各家宗室的捐资居然已经达数百万贯。对于空空如也的府库而言,这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同时也将夏元吉乐得合不拢嘴。自打他入政事堂为相以来,用钱的地方不计其数,每天都被各部的长吏追着要钱,害得他每天每时每刻都被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痛苦折磨着。
现在手中突然多了这么多钱,夏元吉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当然,这数百万贯钱怎么样他还不敢擅专,须得请示了秦晋才能有最终的去处。
“实在没想到,平日看起来甚为低调的宗室们居然有如此丰厚的家资!我大唐一年岁入也不过钱万贯而已,再让他们捐上几日,破千万怕也不是难事啊!”
对于夏元吉的感慨,秦晋报之一笑。
“现在夏相公知道秦某因何对那些所谓的‘困顿’官员们不闻不问了吧?手中无职无权的宗室们尚且富可敌国,更何况那些手中有着大小职权的官员们呢?”
看着秦晋颇为玩味的眼神,夏元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禁不住老脸一红。
“惭愧,惭愧,下吏,下吏也是一时眼拙,才……”
秦晋哈哈笑着摆手,打断了夏元吉的辩白,又将话题转到了这笔数额巨大的钱上。
“这笔钱最好专款专用,不但如此,还要设专人,专司看管。”
听到这话,夏元吉的心里就凉了半截,如果专款专用的话,这笔数额庞大的银钱就最终只能用于接济受难的官员,而他在政务上捉襟见肘的处境则丝毫不能好转。
但他还是不甘心,便想再争取一番。
“官员们‘困顿’,又,又怎么用得了这么多钱,不如……拨一点到政务上,也,也好解燃眉之急啊……”
秦晋道:
“官员们用钱的地方是小数,真正需要接济的是长安城内的百姓啊,长安陷落以来蕃胡肆虐,许多人的家宅被焚烧而毁,这笔钱可以拿出来一部分用来修葺房屋,至于谋生的问题,只要市面平静,百姓们自然可以回到正轨上,各有其生财之道,正所谓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渔!”
言下之意,这笔钱肯定不会用来接济百姓们的吃喝。夏元吉还是不甘心。
“那,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秦晋微微一笑,知道夏元吉是想钱想疯了,如果不给他点好处,怕是会挫伤了他的积极性。
“政事堂若有难处,可以先借支十万贯到户部,记着,将来可是要还的!”
闻言,夏元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磨破了嘴皮子才从秦晋那里抠出十万贯钱,还是借支。既然不能随意支配这笔钱,他便想将监管的差事争取到手,到时候就算有借有还也能做权宜之计。
“专司监管的人选,不知大夫可有了定计?”
秦晋点点头。
“吏部郎中章杰为官颇有能力,就让此人负责吧。”
夏元吉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其实他也早就该料得到,秦晋怎么会让他监管呢,这不是让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看守香喷喷的肉食吗?
默然了一阵,秦晋才缓缓说道:
“这笔钱除了接济困顿的官员百姓以外,还有更要紧的用处。”
夏元吉不以为然了撇了撇嘴,在他看来怎么可能比解决政务之急还重要的事情呢?
“教育!”
“啊?”
“教育!教书育人,乃国之根本,自打天宝十四载以来,战火连年,百姓们流离失所,教育也自然跟着没落了,如果若干年后朝廷无可用之人才,……
将这笔钱用在教育上,夏元吉的的确确没想到,在当世的习惯中,读书习字乃是家事,更多的要靠有条件读书的良家子自身,现在他突然听说秦晋要资助民间的读书人,虽然觉得有悖于习惯,但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秦晋又轻叹了一声。
“而今天下大才,半数出于寒门子弟,秦某便是出身于寒门深知读书不易,如果有足够的资本以供读书……”
秦晋说的这些话既有这一世的感慨,也有前一世的记忆,如果能够让这些寒门子弟有更好的条件读书,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当然,他有意办学,绝非仅仅出于一己之感受的原因,更重要的则是打破世族权贵对朝政和社会资源的垄断。
尤其是在长安和地方久了,他发现,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很多时候甚至于强过官府。这就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现象,中央政府强大的时候,地方大族的势力自然而然的就被压制住了,一旦中央终伏势若,地方政权崛起,世家大族就成了这些地方政权最有力的基础,所以,原本历史上出现的藩镇割据,绝不单单是中央政府的衰败,除了生产关系的改变以外,地方上世家大族过于根深蒂固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所以,秦晋在夺得长安的控制权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办学振兴教育,用不了多久,但能坚持十年,抑或是二十年,这些受教育而科举入仕的官员便会遍及大唐官场上下。
“办学?”
官府办学,供良家子弟读书,这种想法在夏元吉看来似乎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天下百姓有千万,如果年复一年的读书,耗费将不知凡几。
秦晋听了他的担忧后,则道:
“夏相公的担心很在理,可以先在关中三辅之地试行,如果收效不错,三五年内再于河南东都推行。”
“大夫明鉴!”
忽然间,秦晋觉得面前的场景有些搞笑。夏元吉已经是门下侍中,居然对一个御史大夫唯唯诺诺,权力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又过了两日功夫,在京宗室们所捐资财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其数额之巨大大超乎夏元吉的预料。而杞王所捐出的大半家资在其中已经被淹没的几无踪影。
得知自己的谋划彻底失败以后,杞王又气又怒竟病倒了,更将出主意的府掾左孝杰乱棍打了一顿,然后轰出十王宅。
可怜这个十王宅里风光一时的大才子左孝杰满身狼狈,在街头趴了半日竟无一人理睬。
第九百五十九章:又见好消息
几个半大孩童见左孝杰趴在地上久久没有动静,便上前去瞧热闹,其中有调皮顽劣的,便解开裤带冲着他撒了一泡热气腾腾的童子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被尿液一淋,左孝杰很快苏醒了过来。
“你,你们作甚?”
孩童们发现趴在地上的“怪物”醒了过来,登时被吓得一哄而散。
左孝杰发现自己被淋了一身的童子尿,心中又气又辱,却也无可奈何,只要动一动,背上、屁股上的伤就揪心的疼,甚至连起身都难以为继。
太阳西斜,眼看着就到了宵禁的时刻,左孝杰越挣扎越疼痛难忍,终是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三通鼓声过后,宵禁正式开始,一队巡城的神武军军卒出现在十王宅外,左孝杰便这样被他们发现了,奈何不管他们怎么盘问,左孝杰都咬紧了牙一个字都不肯说。
毕竟他曾经是风光无限的杞王府掾,如果被人知道像个乞丐一样趴在大街之上,将来还有什么面目在朝中为官呢?
不过,左孝杰不肯说,也难不倒巡城的神武军,很快他们就在十王宅内寻到了可以辨认出其身份的人,一名杞王府杂役。前后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那杞王府杂役见左孝杰这个德行,想起他志得意满时的猖狂劲,就冲着趴在地上的他吐了口浓痰。
“亏得杞王那么信任你,你却还得杞王散尽家财……”
此时的左孝杰被杞王赶出门后在京中已经无家可归,巡城的一名旅率觉得此人或许对秦大夫还有些用处,便将其带到了城北的中军帅堂。
秦晋听说左孝杰就是给杞王出主意捐出家资的那个府掾,觉得很是有趣,便有意见一见他。正好,裴敬、章杰等人都在,便也想凑个热闹。
左孝杰强忍着伤痛见到了传闻中的秦晋,说实话,在此之前他对此人又恨又厌恶,然则现在成了丧家之犬,也只能咬紧牙关任人羞辱。
“你就是杞王府掾左孝杰?”
率先说话的是田承嗣,他只单纯的以为秦晋是想看个热闹,便在言语上颇多轻视。倒是裴敬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听说杞王有意问鼎储君之位,左府掾为其出谋划策尽心尽力,何以落得这般境地呢?”
不提起杞王还好,提起这个心胸狭隘,又自大愚蠢的亲王,他就难过的想笑。
“左某愿赌服输,既然败在了秦大夫手下,也无话可说!”
秦晋看着左孝杰,觉得他败是败在自以为是,撺掇杞王出了这么一招臭棋,最终导致赔了夫人又折兵。
“左府掾,难道你还没意识到吗?出资以邀买人心,这根本就是一招臭棋啊。那些官员平白的得了好处,背地里却尽是嘲笑。这种小恩小惠对他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小恩小惠,算得了什么……”
左孝杰跟着重复了一句,忽然发觉自己就像一只井底的蛤蟆,原本最后的那一丝自尊彻底被摧折的粉碎无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然,秦晋命人将左孝杰带过来绝不可能只为了羞辱他,而是别有目的。
“你在杞王府做府掾时,除了谋夺太子之位以外,是否知道杞王还有图谋不轨之事?”
这一问便将左孝杰吓得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确知道许多杞王的密事,随便拿出一桩来都可能招惹到杀身之祸。不过,他却不敢说出来,因为每一桩密事都有他的参与,甚至是主使。
“不,不知道,杞王虽然自大愚蠢,却,却不像襄王那么野心勃勃,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个亲王……”
眼见着他如此,秦晋也不逼迫过甚,便命人将其待下去安置,日后再说。
“大夫,左孝杰分明就是个志大才疏的妄人,跟着那个杞王,一定没少做过坏事,任其自生自灭就是!”
田承嗣很是瞧不起这个杞王府掾,如果不是他出的馊主意,杞王也不会沦为长安官员可以作为谈资的笑柄。也算是无能谋士累死主君的典型了。
秦晋笑道:
“他现在身上有伤,又无家可归,便收容了,也无妨!”
章杰则道:
“秦大夫慈悲,我等汗颜不及啊!”
“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办学的事我已经与夏元吉大致说过,今日敛下如此之巨的钱财,如果都用在养兵和练兵上,实在是用不得法。”
田承嗣觉得在军中建立学舍这种事实在过于匪夷所思,军中讲究的狠勇杀敌,只有见过血的兵卒才算是合格的兵卒,如果都在学舍中去学习,那将来上阵还能杀敌吗?
“秦大夫的话过于高深,下吏弄不明白,如果只是教兵法,也没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
实际上,他的看法正与秦晋相左,与其花费大价钱搞什么军中学舍,不如真金白银的扩军,练兵,只有强兵才是立身的根本。
秦晋也不再多说,许多想法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是有些超前,但是军校的好处绝不仅仅是培训军官,以门生同学来凝聚人心,神武军将会在未来数十年内成为一个不可挑战的集团。他曾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叹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将权臣做到极致。所以,秦晋和这几个在京的心腹商议此事,绝非是征求他们的意见,而是商量具体的办法。
通化门里,兴宁坊,吐蕃陷城时坊内的大部分宅邸房屋都已经被烧毁,由于处在全长安数一数二的好地段,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盯着这里,只等京兆府厘清土地以后便抢几块好地,建宅盖屋。
这一日,有大批的神武军开进了兴宁坊,引得有心人都来围观凑热闹,打听其中的具体内幕细节。
“神武军戒严,闲人回避!”
负责外围警戒的军卒不时提醒着靠近的百姓拉开距离。
“敢问将军,这是要重建兴宁坊吗?”
那军卒被叫的很不好意思。
“俺就是个小小的军卒,可当不起将军!”
“哎!都是阵前厮杀出来的,没准他年当真要称君一声将军呢!”
却见那军卒叹了口气。
“别提了,俺们是原来的神策军编制,归唐审行唐将军节制,据说都要转当什么工程兵,今后怕是也没有多少机会打仗了!这样也好,日日劳作也好过提着脑袋上阵,过那些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兴宁坊内残存的围墙被推到,大量的碎石砖瓦也很快被一批又一批的经过通化门运出城去。
将到午时,一队骑兵开进了兴宁坊,为首之人前呼后拥好不气派。不少喜欢看热闹的百姓又不自觉的围拢过来,打算看个究竟。
“快看,快看,那不是秦大夫吗?”
秦晋曾在此前有过几次公开露脸,所以百姓们认得他并不稀奇。然则,高调却不是他的本意,很多人都喜欢风光无限,却想不透一个最起码的道理,那就是越风光死的越快,越惨。
这些年来朝廷上的高官死了一茬又一茬,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没有几个得了善终的,差点摧毁了大唐帝国的安禄山,死后被挫骨扬灰,统治帝国近五十年的李隆基*死在阴冷的废宫之中,至德天子李亨到如今落得个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的悲催下场。
所以,秦晋距离权力的顶峰越近,就越是低调,越是谨小慎微,甚至连自己的官职爵级都不愿意再进一步。当他听到有人认出了自己,就催促战马加快了速度,只一瞬的功夫就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秦晋这次到兴宁坊并非是为了督促工期,只是因为他已经谙熟了这个时代的规则,为了表达对此处工程的重视,必须三番五次亲临视察,让上下所有督造的官员都清楚,不能有半点马虎。
夏元吉和章杰作为随行的官员,他们两个的骑术显然比秦晋还差了一截,前者因为年迈身体不便,章杰则是乘车坐轿久了,对骑术有些生疏而已。
站在一处空地上,秦晋手指着东侧的一片废墟,规划着未来建成时的模样。
“那里,将来是一座可以同时容纳五万人的大校场,还有那里,那里,是学堂的课室……”
忽然,一骑飞入兴宁坊。
“河东军报!”
秦晋的心头不免一阵发紧,在这个时候河东来的消息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打开了层层的包裹之后,里面是一根铜管,拍开防水的蜡封以后,从内里抽出了一张羊皮纸,上面的字迹不过寥寥数百,但却看得他双手发抖。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回纥怀仁可汗在一次骑马打猎时不慎堕马,伤重不治。由于怀仁可汗正在壮年,死前又没有安排继承人,所以几大部族的首领都蠢蠢欲动,而就在三日前,回纥爆发内斗的消息从塞外传到了河东。
夏元吉章杰见秦晋的面色由紧张转为缓和,又露出了不自禁的喜色,便知道一定是好消息。
“可是河东有了大捷?”
章杰试探的问了一句。
“何止大捷,回纥内乱,我大唐又去一强敌!”
第九百六十章:不平难相助
秦晋得报之后马上回到了中军帅堂,并招来裴敬与之商议具体对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纥内乱,咱们绝不能仅仅是作壁上观,必须抓住机会,施加影响!”
裴敬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直接出兵干涉,最好能够设置大都护,恢复对大漠的直接统治,实在不行可以立一位听话的回纥人为可汗。秦晋沉思了半晌,觉得以唐朝目前的情况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亲自干涉北方草原的内讧。
“磨延啜罗和药葛毗伽还在洛阳,是他们回草原的时候了!”
“也好,磨延啜罗是怀仁可汗的同产兄弟,手底下还有一支百战精兵,回去争夺汗位自是再好不过,怕就怕他一旦得了回纥可汗之位就是另一番态度了!”
秦晋自有他的打算,草原上回纥各部的首领对唐朝并无多少好感,反倒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可汗胞弟与唐朝与神武军有着诸多焦急,更何况其叔父药葛毗伽还是身受唐人文化影响,不论怎么盘算都没有比之更加合适的人了。
“要不要咱们派些人马过去?”
裴敬还是觉得只让磨延啜罗回去对回纥的干涉力度不够,即便没有足够的实力,派些人象征性的过去也行啊。
“不必,如果磨延啜罗打不过他那些草原上的亲戚,自会向咱们求饶,到时再派兵到草原上就变德名正言顺,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甚至招致磨延啜罗的反感!”
秦晋的目光更多的还是放在了国内的河北与江南,这两个地方已经成了他最担心的,河北的史思明早晚都必须铲除,至于江南的地方官吏和领兵大将则似乎更要效忠李亨多一些,如果这些人不承认新一任的储君人选,而至认定了被废掉的李豫,将会是一大隐患。
但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就算神武军也绝难同时对付来自两个方向上的敌人,一旦与史思明全面开展,神武军的主力势必要大部指向河北。假若江南的反对者在这个时候起事,神武军将同时面临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攻击,胜败也就当真难以预料了。
回纥人作为北方草原不可忽视的一支重要力量,自然要紧紧的拉倒身边。此前,怀仁可汗实际上是执行鼠首两端的策略,一方面派兵与唐朝合作,一方面又与安禄山的伪燕政权眉来眼去。关键在于他们想在其中得到更多的利益,正是基于这一点,秦晋担心回纥人会在紧要的关头狠咬一口。
现在,这个北方强大的邻居被内讧所拖累,也就无暇南顾,等于少了一个来自北方的威胁。现在只要集中全力对付史思明即可。
“大夫如果担心高适,不如将他调回来,入政事堂。”
秦晋断然拒绝了裴敬的建议,如果这么做只会让江南地方的领兵大将们更加警惕,甚至于早早的就会激化与他们的矛盾。事实上,早在神武军收复洛阳时,江南的那些领兵大将就明里暗里做了不少手脚。
裴敬皱了皱眉。
“那就派人过去,掺沙子,分他们的权!”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如果施行得当,至少会使江南地方内部达成一种互相牵制的平衡,也就难以在短时间内有更大的举动。
……
葛文卿冲着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嘴角和脸上还挂着若隐若现的血渍,面前是两个歪戴帽子的泼皮,分别抱着膀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葛文卿堂堂男儿,岂会向你们这些疲赖子摧眉折腰?”
一阵尖利的怪笑将他的话淹没。
“没钱还债还要什么脸面?非要将你告上官府才心甘情愿吗?”
“可,可……”
“还磨蹭个甚来?又不是让你妹妹去卖身,窦家家主是开国候,让你妹妹去伺候窦家三郎还委屈了么?放着敬酒不吃,非得吃罚酒,难道就舒坦了?”
只见葛文卿的脸部猛然抽搐了几下,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
“绝无可能!”
两个泼皮终于失去了耐性,一哄而上,手脚并用,可怜那葛文卿身单体弱,怎么是他们的对手,只三两下就被打翻在地,双手抱着头,痛苦的*着。泼皮拳打脚踢了一阵,发觉葛文卿没了动静,很显然是昏死过去了。两人对视一眼,一个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写好的一张书契与一盒鲜红的印泥,另一个抬起葛文卿的右手,将五个指头分别在印泥盒子里按了一遍,再全都按在那张书契上。
五个鲜红的指印一成,泼皮们得以的笑了。其中一个又狠狠的踢了昏迷不醒的葛文卿一脚。
“不识抬举的东西!窦家三郎早有交代,要么选择百两礼金,要么选择一顿拳脚,蠢得黑猪一般!”
另一个猥琐的笑道:
“他若不蠢,还有你我兄弟的份嘛?”
这时,几个年长的粗布妇人在泼皮的示意下才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
“进去吧,葛家小娘子就在里面,赶紧拉上车去,省得窦家三郎等的心焦急呢!”
说话间,两个泼皮又是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颇为玩味的笑容。
粗布衣衫妇人很快从院子里拉出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少女,少女虽然奋力的挣扎着,但根本就不是那两个妇人的对手,只得无可奈何的任凭他们将自己架上车去。
“阿兄,阿兄……”
少女忽然发现了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兄长,登时紧张的呼唤着,奈何葛文卿紧闭着双眼,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论泼皮也好,粗布衣衫的妇人也罢,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角色,胡乱将少女塞进车内,便吩咐驭者赶紧驾车离开。
一阵吆喝与清脆的鞭响之后,马车咕隆隆离开了巷子。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葛文卿悠悠醒转,只觉得脸上身上一片片的湿凉,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整个人腾地坐起来,才发现天色已黑,又下着淅淅沥沥的下雨,冷风阵阵吹过,更令他遍体生寒。
深秋初冬的雨水只消下上半天,八成会由雨转为雪,如果继续待在外面,用不上一夜就能把人活活冻死。
突然,葛文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发疯了一样冲进四敞大开的院门,院子里一片狼藉,屋子里也同样是一片狼藉,哪里还有妹妹的身影?
葛文卿只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无力的瘫软在地,可胸膛里却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着,烧得他痛不欲生。
次日一早,葛文卿提着一柄柴刀直奔窦家而去,窦家居住在平宣坊,那里也是富贵人家云集之地,他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加之穿戴简陋,又提着一柄柴刀,才一进坊门就被看门的役卒头目盯上了。
坊内住的大都是有着军功爵位的人家,不少甚至是祖上荫蔽得来的,小小的役卒岂敢怠慢了。赶紧让同伴去找负责巡城的神武军,他本人则跟在后面,打算敲个究竟。
很明显,这提着柴刀的人是有备而来,直冲到开国候府窦家的门前,挥起柴刀就是一阵猛劈猛砍。
役卒头目在后面看得真真切切,被吓坏了,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鲁莽的上前阻拦,否则被那凶神恶煞在一刀劈了过来,岂非小命不保?
“妹妹,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葛文卿喊得极是凄厉悲凉,很快就引起了坊内行人的注意。与此同时,一队神武军从坊外直奔了进来。
“何人在坊内闹事?就不怕军法从事吗?”
严格老将,现在还处于戒烟时期,白天虽然不限制行人,可一旦有人闹事,都是要按照军法从重处治的。
一方面受了奇耻大辱,一方面又丢了与其相依为命的妹妹,此时的葛文卿就算天王老子都不在乎了,又在乎什么军法了?所以,他根本就不理会任何人的质问,依旧一下又一下,劈砍着窦府的黑漆大门!
窦府中的家奴仆役也发觉了外面的情况,但就是没有人敢出来阻止,毕竟葛文卿的神态举止像极了疯子,手中又轮着一把看起来很锋利的柴刀,哪个嫌命长敢出来招惹呢?
神武军的军卒则不同,只两三下就轻易的将葛文卿制服,又以最快的速度押走。
“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一路上只有这一声声凄厉的控诉在不停的回荡着……
神武军队正见葛文卿魔怔了一般,又口口声声怒吼着“还我妹妹”,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是,许多事是他们管不了的,便安慰道:
“有什么冤屈,到京兆府去告状,总比杀上门去强吧!”
“窦家的家主是开国候,京兆府又怎样?难道还会为了一文不名的草民,为难有军功的开国候吗?”
队正默然不语。
“他们打昏了我,又绑了我的妹妹,现在还不知我那可怜的妹妹是死是活,这,这朗朗乾坤,还有王法和公道吗?”
“还有这种事?”
队正是个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汉子,经他手被斩下的首级便有四五个,听到这种不平事,马上就来了血气。
“走,我带你去要人!”
“当真?”
那队正也不答话,只拉着葛文卿,下令整队军卒返回平宣坊。
神武军军卒去而复返,窦家的人自是不敢得罪,问明情由之后,将他们请到门房用茶,然猴疾奔往里面禀报。很快,就有家老出来招待,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一张书契。
“诸位将军看看,这是葛家小娘子的卖身书契,白纸黑字,百金之数,还有葛文卿按得手印,怎么能是明抢呢?”
家老又不满的看向葛文卿,斥道:
“你昨日刚刚收了三郎的百两黄金,今日如何又翻脸了?看你也是读书之人,难道还要出尔反尔吗?”
葛文卿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拿出了一张似模似样的卖身契,登时就有些张口结舌。
“这,这,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卖过妹妹,没有,不可能……”
情急之下,葛文卿有些语无伦次,就连那打算替他出头的队正都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此事的内情究竟如何了。
好在神武军的名头是极响亮的,就算是个小小的队正,开国侯府也绝对不敢轻易得罪。开国侯府家老客气的向队正不厌其烦的解释了一通,又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的请他有任何疑难问题都可以到京兆府去立案,但有实在证据,证实的确是窦家三郎强抢了葛文卿的妹妹,其家主一定会依法公道处置,绝不包庇纵容。
对方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队正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的,就算强行纠缠下去,恐怕也是难以争出个结果的。尽管他也认为葛文卿卖妹妹的事情一定自有其隐情,然则仅凭他的力量,恐怕是无法与开国侯府相抗衡的。
“既然如此,今日便打搅了,请贵家主见谅!”
队正拉着葛文卿离开了平宣坊,又不忍见他那副绝望悲愤的样子,便好心道:
“足下的冤情其中必然大有隐情,奈何在下能力有限。只能为足下指一条明路,明日田将军会亲自带队在此巡视,到时候当街鸣冤,以田将军的脾气秉性,一定会插手此事。届时,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葛文卿浑浑噩噩的点头,他只认为队正是在敷衍自己。而他又不能埋怨人家什么,毕竟是萍水相逢之人,能够做到这般热心已经是很不多见了。
“谢过将军今日援手!”
那队正赶忙道:
“可当不起将军,现在长安人都时兴称呼俺们做将军,实际上就是个小小军卒而已,能力也就指甲盖那么大……唉……”
叹了口气,队正领着人匆匆去了。
愣怔半晌,葛文卿才想起来没有询问对方的名字,这可是大大的失礼。再者,如果不知道队正的名字,今日援手之恩他年又如何报答呢?
葛文卿冲着渐渐走远的那队神武军军卒高声喊着:
“敢问将军高名大姓啊……”
“贱名不足挂齿,不说也罢,只望足下好自为之……”
葛文卿又呆立了一阵,好像若有所失。忽的,心头竟荡起了阵阵绝望!
第九百六十一章:因缘巧从军
长安大街的恢复能力就像野草一样旺盛,距离神武军光复长安不过半月功夫,便又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葛文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左摇右荡,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父母亲人除了一个妹妹都在吐蕃的祸害下死于非命,所有的家财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现在他连最疼爱的妹妹都无法保护,还有什么意思苟活在这个世上?
妹妹已经被抢进窦家一夜半日,恐怕早就被那窦家三郎所蹂躏,他自责空为七尺男儿,却没有任何办法,或许也只能以一死来磨平对自己的失望,乃至是绝望了!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阵阵响起,这是一种在至德元年才逐渐流行的物什,每逢喜庆日子便有官署或富贵人家燃放,如今落在失魂落魄的葛文卿耳朵里便更觉悲凉刺耳。行人们见有热闹看,纷纷一拥往爆竹声响的街口奔去,葛文卿被人流裹挟着也只得跟了过去。
“神武军预备学堂招生处……啧啧,这叫法新鲜,不就是征兵吗?莫不是又要打仗吧?”
“非也,非也,没看到那大红纸的布告上写着么?这是要为神武军培养将校的,进了学堂至少,至少也得当个旅率吧……”
禁军十六卫中除了神武军,其它各军在历次的劫难中均已经彻底垮掉,尤其是长安陷落又光复以后,其它各军甚至连表面的建制都已经不复存在,而且看政事堂的意思也全无重建十六卫军的想法,从此以后应当是神武军一家独大了。
当逢乱世以军功光耀门楣是一条捷径,但凡有点想法的人恐怕都会有过这个念头,然则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只是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头兵,十有九成都会成为为将者的踏脚石。但是,这个所谓的神武军预备学堂招生处则似乎给人开辟了一条人生捷径,如果不用从大头兵做起,而是直接就做了旅率一级的军将,心动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不少。
葛文卿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人,到了前面,打算看个究竟。
不少人已经聚拢于“招生处”牌子下,围着胡桌胡凳旁身着青袍的官员身侧询问情由。
“俺要进这预备学堂,不知明公收俺吗?”
青袍官员微笑着手指另一侧张贴的大红布告上,一字一顿的慢慢念道:
“但凡能说明籍贯以及上下三代的良家子,均有资格。”
“俺能,俺当然能,俺家世居长安,别说三代,就是八代、九代也说得清楚呢!”
青袍官员仍旧指着那布告,慢慢念道:
“除此以外,须识得文字五百以上,可以书写简单的行文军报……”
“这,这不是难为人嘛……俺写个大明尚且凑合,写,写劳什子军报,这辈子连见都没见过呢……”
青袍官员指了指另一侧的胡桌,上面摆放着一叠公文,笑道:
“这里有公文样本,只要照着誊写三封,便算过了这条标准!”
“既是照抄,那还不简单?”
那人显然跃跃欲试,不过只看以手握笔的姿势就知道是个生手,很快那张纸就被画成了符咒一般。而负责宣讲的青袍官员也不见恼怒,只煞有其事的看着。倒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实在瞧不下去了,纷纷跟着起哄,让他别在丢人现眼。
“嘿!俺原也不是这块材料,献丑,献丑了……”
那人实在受不了人们的起哄只得将手中笔丢下,大方的承认自己写不好字。
“我来,不就是誊写三份军报么!”
不过,早有好事的人指着大红布告上的条条款款抢在那青袍官员念道:
“身高须得七尺以上……”
大红布告的前面立着一根竹竿,上面用黑色刻着明显的极好,显然要高过那标记才算合格。
第二个自动请缨的人身量并不算高,后背紧贴着那竹竿站直以后,头顶距离刻度居然还有将近二指的差距。
看热闹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哄笑,闹的那人涨红了脸,埋头挤出人群。
葛文卿只觉得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便不由自主的冲了上去,待站稳身形,已经距离那丈量身高的竹竿只有两步距离。他的家境在吐蕃攻陷长安之前算是小富,吃喝不愁,宗族里也有不少人当过五品六品的官员,因而他的甚高在同龄人中算是很高了。
一名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吏上前摆布着葛文卿贴着竹竿站直,居然高出了刻度标记三指有余。
这种身高在整个神武军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引得那军吏啧啧赞叹了两声。
“请写明姓名籍贯以及三代备查。”
葛文卿浑浑噩噩的按照那军吏的要求提起笔来,才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籍贯,就忍不住潸然泪下。这几十个日日夜夜以来,他已经流过了太多的眼泪。本以为眼泪早就流干了,然则此时想起在战乱中惨死的父母与兄弟,终是忍不住涕泣起来。
他的这一番举动看的众人莫名其妙。
“七尺男儿,哭甚鼻子了?进了神武军,杀敌立功,显赫人前,还怕不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吗?”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的砸在了葛文卿的胸口上。又如一言惊醒梦中人,妹妹被掳受辱之仇岂能轻易放弃?如果能够以军功成就地位,还怕没有机会向那仗势欺人的窦家寻仇吗?比起寒窗苦读,走科举之路岂非要快捷了万倍千倍?
当世之时,走科举之路入仕的官员,多数都被主流排斥在外,就算高中状元,也只能被分发到某县从县尉这种佐杂小吏做起。所以,遵循父母生前定好的路,想要报仇恐怕没有二三十年之功是绝对不行的。
然则,他有这个耐心等上二三十年吗?那窦家三郎二三十年之后还在不在这世上都是个未知之数呢!
一念及此,葛文卿握笔的手愈发坚定,下笔便龙飞凤舞,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引得一旁军吏都忍不住啧啧赞叹。
“葛君这一笔字恐怕没有十年以上之功是断然写不出来的!”
葛文卿惨然一笑,算是对那军吏的赞叹做了个回应,心中却是依旧凄凉。写一笔好字有什么用,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以葛文卿的文字水平以及身体条件,很快就通过了选拔的各项条件。他毕竟是生在小富之家,骑马射箭样样都会一些,虽然不算精通,但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前后不过一刻钟时间,葛文卿就成了神武军预备学堂所招收的第一名学员。
有了葛文卿的例子,报名的人也越来越多,短短半日功夫,竟已经有五十余人经过了初步的筛选。
眼看着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宵禁的时间,负责招生的青袍官员开始命人收拾东西,并告知已经通过初选的人回到家中等候消息,只要基本信息查核属实,明日日落之前就会有通知文书被送到。
青袍官吏不厌其烦的叮嘱着:
“诸位今夜一定要和家中交代清楚各项事宜一道审核通过,诸位便要立刻离开家,住进统一设置的军营中,无命不得擅自离营!”
当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只有葛文卿站在那里不知去往何处。
此前与他有过对话的军吏觉得奇怪,又见他衣衫褴褛,心下颇为奇怪,就问道:
“葛君因何踌躇于此呢?还不赶快回去交代交代,准备准备,以葛君的条件,明日一早定然就会接到通知文书的。”
葛文卿已经很久没见过对自己这么客气的人了,便感激的冲那军吏一揖。
“实不相瞒,在下已经无家可归,不知要去何处!”
军吏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同情之色,便轻声安慰道:
“葛君节哀!”
欲言又止,军吏还是说道:
“如果葛君实在没有去处,不如先到军营安置下,待明日正是审核通过,便可住在营中。”
葛文卿正求之不得,便躬身称谢,这一次他正重的请教军吏姓名,不至于像那个无名队正一样,想要报答也不知从何报起。
军吏嘿嘿一笑:
“敝姓王,名为仁礼,河东人!当年秦大夫在河东时,从民营出身,现在于大夫中军做个小小的军吏,虽然没立下什么战功,可以算是一展所长!”
葛文卿并不知道,河东民营出身的神武军,十有其九都是在历次大战中劫后余生之人,族人子弟死伤者不计其数。河东王氏也是当地的郡望大族,进入民营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原来是河东郡望,失敬失礼!”
王仁礼的眼中则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还说什么郡望大族了,某这一支的族人九成都死在了蔡希德的乱兵之中,差点,差点就算死的绝户了……”
原本葛文卿以为自己的遭遇和命运就算极为凄惨了,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温文尔雅又待人和善的军吏身上竟然也背负着血海深仇。
再看向王仁礼时,葛文卿竟嘴拙了,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与自己同样命运悲惨的同病相怜之人。
“现在好了,有秦大夫在,有神武军在,相信用不上几年,这天下就会重归太平,到那时王某便解甲归田,回到河东去,为家中承继香火,开枝散叶……”
第九百六十二章:神武军改制
连续三日,神武军预备学堂共招收合格的待选学生一百八十五人,秦晋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但作为主要负责人的章杰却觉得有负重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下吏无能,才招收了这几个人,有负大夫信任和重托!”
秦晋则宽慰道:
“不必如此,这又不是招兵,贵精而不贵多,再说,就算招兵也是贵精不贵多。”
章杰连连点头,跟着秦晋亦步亦趋的在院子里散步,初冬的风已经渐显刺骨了,前几日一场大雨转雪更是让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皮裘。秦晋并未穿着时下权贵们都喜欢穿的皮裘,而是现在还不多见的棉衣。
棉衣的填充物是一种叫做棉花的东西,多数是从蜀中转运到长安的,价格虽然不比皮裘,但也绝算不上便宜,穿在身上,虽然柔软暖和,整齐规矩,可比起皮裘来,终究是少了许多雍容华贵。
事实上,现在的秦晋处处示人以低调,就连穿衣戴帽也绝不例外,朝廷赏赐的紫金鱼袋和紫貂尾乃重臣彰显身份显赫之物,他却不曾有一次佩戴过。以至于前几日有一次在进入政事堂时,居然被一名刚刚换防的禁军拦下了,要求查验身份。
对于秦晋而言,如此低调之处,不胜枚举,为的就是不落人口实。
章杰作为依靠秦晋提拔赏识的亲信之一,在言行举止与穿衣戴帽上也学了个十足。平日出入政事堂时,也绝不佩戴属于他这品秩规格的银鱼袋,身上不着皮裘,只以款式简单的棉衣蔽体御寒。
经由章杰的刻意模仿,一股崇尚节俭的风气竟在神武军中意外的流行开来,以至于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就已经波及到了朝野的官员那里。
小径上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鹿皮靴踩在上面,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一刻,对于秦晋而言是难得的平静,从天宝十四载的冬天到现在,几乎每一个月每一天都在盘算着如何打仗。当然,这难得的一刻平静对于他而言只是短暂的失神而已,很快远处便传来了隐隐的轰隆声。
这是神武军在进行的一次例行演习,火器再一次的被大力推广,新近选拔精锐组建的掷弹兵营已经有了不俗的战斗力。
这几日,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已经在秦晋的脑子里渐渐成形,此时唐朝分散于各地的军队就像一盘散沙,政事堂对他们并无实质的约束力,甚至于就在法理上也缺乏节制的依据。
这当然都是李隆基在位时大搞墨敕斜封所带来的后果,所有地方上掌握军政大权的要员官吏都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而一旦中央政府权威尽失,这些手中掌握着的权力失去了唯一的约束,地方割据的前提自然也就形成了。
这种情形绝对不是秦晋所希望看到的,所以,他必须提前做出处置和应对。于是,他决定在兵部之外另行成立一个参谋部。参谋部负责提调全国各地的军卒,同时又必须接受政事堂节制。
只要这个谋划得以实现,被墨敕斜封下放的兵权就会在名义上被收回,哪个敢于顶撞或是反抗,那就是对抗朝廷,说严重点就是造反。除此之外,与成立参谋部并行的就是收回地方财权,不过这却是个极为复杂的问题,在战乱彻底平定之前,很难一蹴而就。
不过,现在仍旧可以未雨绸缪,笼络大批官吏紧紧的团结在神武军这辆战车左右,就成了一个重要的手段。对此,秦晋采用的是双管齐下的手段,一方面对那些与神武军亲善的世家大族予以优待,另一方面则是大量起用寒门出身的以科举入仕的官员。
前者任清要官员的居多,后者则是负责实际政务的居多。第一份提拔的名单就在今天早上已经交给了夏元吉,相信夏元吉很快就会在政事堂对这份名单予以通过。
当然,秦晋在此之前已经对名单上的人做过了详细而又周密的调查,同时又逐一与之见面,以确定这些人是否能够胜任交代给他们的差事,从中优胜略汰,如此一番详细的操作之后,才最终确定了第一批受提拔名单的人选。
秦晋现在并不指望着这些被提拔的人全部都会投桃报李,至少要精于政务,有力争上游之心即可,凭着这些新近提拔的年轻人,只要能能一扫以往人浮于事,效率低下的顽症便算达成了目的。
对于唐朝中央政府的**与施政效率低下,秦晋并不指望着通过一次或几次改制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事实上,在他看来,这种方法至少是暂时无法行得通的,一旦改制势必要得罪一批人,分化一批人,对于目前的形势而言,只会使问题更加复杂化。
如此一来,提拔些踏实肯干的官员这种温和的方法,反而更容易被各方所接受。
“除了组建预备学堂以外,与之相对应的还要改革军制,十六卫军不会全部重建,军将与兵员全部要按照神武军的标准来选拔!”
章杰见秦晋沉思了好一阵终于有了动静,紧张而高悬的心绪终于稍稍有点放松,小心翼翼的答道:
“预备学堂第一期招收的一百八十五人不知大夫要放到十六卫的哪一军中呢?”
这个问题秦晋早就想过数遍了,是以脱口答道:
“左右翊卫、左右威威、金吾卫还有监门卫,其余各卫是否恢复建制,何时恢复建制,再视具体情形而定吧!”
“是,下吏记着了!”
此时的章杰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吏部郎中,可身上兼着的时机差遣却不比一部的尚书少。这也是秦晋有意为之,由于章杰在此前只做过栎阳的县令,品秩不过从七品上,现在突然一跃而至五品已经是破格提拔,为了不惹人非议,便只能以各种临时的差遣让他负责实际事务。
经过这小半个月的了解,秦晋发现章杰是个办事极为效率的官员,在他的身上根本看不到以往那些世家出身官员的虚浮与拖沓。
这种世家官员身上的通病就连裴敬、杨行本等人都难以避免。正是受了这种启发,他才一连启用了近百名寒门出身的年轻官员。这些人里只要有三成能够达到预期,便心满意足了。
“禀大夫,请来的裁缝到了!”
军吏小跑着过来通传,章杰却隐隐奇怪,秦大夫为何请了裁缝到军中来呢?
片刻功夫,两名裁缝便在军吏的引领下到了,两人手中各自捧着托盘,上面似乎放着一叠黑色的已经缝制好的衣服。
“来,一同看看,这就是掷弹兵营最新的军装!”
军装这个词汇是秦晋提出来的,以往的各军军卒所穿军服一般都只是同等规格的号坎,衣甲则都是五花八门,只有最精锐的禁军才有资格穿着统一配发的衣甲。
章杰心下恍然,既然神武军成立了以精锐为骨干的掷弹兵营,秦大夫为了彰显掷弹兵营的地位,为他们定制样式整齐划一的衣甲自然也不足为奇了。但是,以秦晋今时今日的地位,操心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然则,等到裁缝将托盘内衣服抖开之后,章杰的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瞪了出来。一件样式怪异的上衣,和一条带有裆的裤子。裤子在当世之时可是上不了台面的,正所谓上衣下裳,上身所穿为“衣”,下.身所穿为裳,裤则是必须穿在里面的。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如果把裤穿在了外面,将会被人看做极不体面的行为,而遭到耻笑。
可是,章杰所见到的所谓掷弹兵制式“军装”,下.身居然就明晃晃的只有一条裤子,这如何让人穿的上身呢。贫苦人家出身的军卒倒也无所谓了,葛衣劳作时,下.身不着裳也是常事,但让那些出身稍好的人又如何接受呢?
“大夫,这……”
就算章杰从来都对秦晋言听计从,也禁不住要劝上几句,可以想见如果在掷弹兵营中推广这种“军装”,会带来多大的阻力和麻烦。
秦晋一眼就看穿了章杰的想法,笑道:
“有什么看法直说就是!”
“下吏觉得,大夫还是仔细斟酌思量一下,确定衣甲样式这种细枝末节何妨交给长史府自行处置呢?或是多定做几套,最后再由大夫亲自裁夺……”
秦晋呵呵一笑:
“我知道你这是想劝我三思而后行。不过,这套军装却是最合适的,省却了许多繁琐的麻烦,一切均以提高战斗力和生存能力为宗旨。军中将士都知道服从命令遵守军纪是神武军无可动摇的铁律。”
这些军装真正装备到掷弹兵营时还会配发胸甲和头盔,以保护要害,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在秦晋看来,与后世的裙子极为相似的下裳除了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以外,穿在作战将士的身上,带来的更多的恐怕只能是麻烦。所以,经过了一番甚重的考虑之后,他毅然的取消了美观却并不实用的下裳。
第九百六十三章:权贵藏污垢
秦晋与章杰正在商议着掷弹兵营军装的具体细节,田承嗣恰巧也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在每日午时之前都会抵达中军帅堂,向秦晋做前一日的汇报,以及当日对一些突发事件的处置办法。
这些事情不仅仅是口头汇报,还被一一整理成公文,以待随时查看。所以,秦晋便没有听取他的口头汇报,而是简单的询问这几日有什么奇特的事情。
田承嗣马上说道:
“的确有一件,是末将麾下的一名队正所报。说来这桩怪事已经是三日前发生的了!”
“说来听听!”
其实,秦晋让田承嗣侦缉打探城中发生的怪事,说到底就是为了给长安民心是否浮动做一个简单判断依据,很多时候都是当做奇闻异谈来说谈的。但是,以田承嗣今日这种颇为郑重的态度,倒让他觉得有几分奇怪。
“此事涉及到开国县侯窦家!”
“开国县侯,窦家?田将军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长安城中权贵如云,往街上扔一块钻头,没准都能砸着好几个开国候,这开国候窦家又有什么特殊的了?”
章杰与田承嗣的关系很是融洽和秦晋,所以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也是常有之事。
田承嗣却正色道:
“窦家三郎近日买了一个女人,是城南昌明坊的一个良家女子。”
如此叙述,就连秦晋都觉得有意思了。仅从这一段描述里,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买了个女子而已,平白无奇的很,但他知道既然出得田承嗣之口,就一定有隐情。
“那女子难道并非正常买到的?”
“大夫所言正中关键!”
不等田承嗣说完,章杰又道:
“就算不是合法买卖,让京兆府去查便是,满长安城中像这类案子多了去,如果每一件亲自过问,不得将田将军累得吐血了……”
田承嗣也跟着笑了。
“这的确只是一桩平白无奇的小案,吐血也不至于,只因为由田某麾下的队正郑重托付,才上了心的!”
田承嗣爱护部下是出了名的,就连部下的请托同样也是十分重视。
秦晋道:
“仔细说说吧,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那女子有一个同产兄弟,闹的要死要活,三日前还手持柴刀去劈了窦府的大门。大夫且猜一猜,这其中的隐情如何?”
“确实有些反常!”
“还有更反常的呢,末将麾下的队正处置此事时,窦家居然还拿出了盖着鲜红手印的卖身契,这个女人可是值得百金之数,而起兄长也没有直接否认……”
秦晋搓了搓手,在外面时间长了,手上的温度已经让他很不舒服。所以,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
“不必猜了,怕人去查一查,卖身契一定有古怪!”
田承嗣嘿嘿一笑:
“末将已经派人查实,秘密抓了窦府涉案的女仆一名,只抽了三鞭子就让她乖乖招供,原是窦家雇佣两个泼皮将那兄长打昏,又趁着他昏迷不醒强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
这一回,秦晋当真皱起了眉头,从田承嗣的描述中,这桩案子只要转交给京兆府就能处置的妥妥当当,可他郑而重之的到中军帅堂来请示,便一定有其原因。
“窦家这个开国候有什么背景?”
田承嗣笑道:
“窦家在开国时风光,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早就山河日下,不比当年。问题在于窦家族中有一位却是秦大夫新近颇为信重的……”
“窦嘉?”
窦嘉原是神策军中的中护军,后来又得到了秦晋的赏识,才得以取代邵仲庄和唐审行成为神策军原班人马的主将。不过,秦晋对这些旧军的态度是分别拆解,就地消化。神策军大部都已经被他转为只以施工为主的工程营,比如最近如火如荼施工的神武军预备学堂。
“大夫明察秋毫!”
田承嗣所在意的正是这个。秦晋则道:
“不必有什么顾虑,按照惯例一查到底吧!”
“是,末将明白!”
“不但要查,还要将这件案子当做典型来办,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除此之外还要及时的公之于众。”
说着,秦晋又看向章杰。
“你去和夏元吉协调一下,窦家的案子每日都要公布在邸报上!”
邸报是传送各地官吏传阅的一种公开的公文,将这件看起来不起眼的案子发到邸报上,秦晋显然是别有用心的。
“为蒙冤者平反昭雪,要让天下人都感受到,现在的朝廷不是从前的朝廷了。”
田承嗣得了秦晋的指示以后,便没有后顾之忧,回到军中第一件事就找来了揭发此案的队正。
“胡三,你这件事办得好,老子在秦大夫那里又露了脸,该赏,该赏……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将苦主找到,此人的行踪可留心了?”
胡三便是那日帮助葛文卿的队正,显然也是个有心之人。
“那日小人曾给他出谋划策,让他拦着将军喊冤的,可惜啊,他并没有相信小人,这也是小人的疏忽!”
田承嗣嗯了一声,又摆手道:
“这不怨你,世道如此,官官相护,谁能相信来自与他萍水相逢就肯倾力相助呢?”
胡三道:
“他遇着将军算是前世修来的福缘!”
田承嗣笑了两声:
“遇到田某算什么福缘,他真正的福缘是遇到了秦大夫啊!窦家虽然衰败,可毕竟是国初的显赫家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没有秦大夫撑腰,谁敢去办他呢?”
“说罢,姓葛的此时在何处,日落之前带到军中来,我有话问他!”
胡三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恐怕,恐怕带不过来……”
田承嗣讶道:
“既然知道行踪,又因何带不过来?”
“小人也是前日得知,葛文卿三日前经过了预备学堂招生处的筛选,现在已经入学训练了!”
忽然间,田承嗣觉得这事有点意思了,又有点棘手。
“葛文卿进了预备学堂,怎么不早说?害的田某还得去一趟中军帅堂!”
半个时辰之后,田承嗣再一次坐在了秦晋面前。
“大夫,这个葛文卿进了预备学堂,一旦大张旗鼓,没准,没准会在外面落人话柄,说咱们神武军……”
秦晋道:
“怕什么,一切秉公处置,不必理会闲言风语!”
“末将明白!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这时,秦晋放下手中的卷宗,指着其中一页说道:
“你来看看,这窦家三郎今年已经三十有二,早不是年轻纨绔,难道只强抢过一家民女吗?去京兆府查一查,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田承嗣闻言便是眼睛一亮,自叹不如秦晋的心思敏锐,居然马上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事实果如秦晋所料,田承嗣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至少五份告窦家的诉状,所涉及的全是良家女子,不是纳妾之后无故失踪,就是离奇病死。嫁出去的女子虽然是泼出去的水,但毕竟血脉相连,苦主家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也许是窦家使了手段,告窦三郎的诉状无一例外都被封存,最后不了了之,时间跨度从天宝十载到至德二载,看来这个窦三郎绝不像善类。
“是时候见一见窦三郎了!”
田承嗣本想将窦三郎传到军中,但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到窦府走一趟。
窦家听说田承嗣来了,一个个都诚惶诚恐,此人算是长安城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仅仅掌握着城内治安这一桩就是无数人巴结都来不及的。
都家家主窦护出身于窦家的旁支,曾经在左武卫中做过郎将,其祖父曾经在西域立有军功,才给这一支挣了个开国县侯的爵位。
到了今时今日,窦护这一支在朝中已经没有什么子弟当官了,除了守着开国县侯的爵位坐吃山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了。在这种山河日下的境地里,窦护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陪着田承嗣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田承嗣对这些烂透了的权贵们本就没有好感,在看到窦护一脸的卑躬屈膝更断定他是个欺软怕硬,为富不仁的货色,所以也没有好脸色。
“今日田某此来,是有一桩公事,今日有人举报,令郎强抢暗害良家女子,为了查实其中因由,还请令郎出来一见吧!”
“这,这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田承嗣的一出口就把窦护吓得浑身哆嗦,但他还是强作镇定的说道:
“三郎买卖良家女子倒确有其事,当事女子的哥哥也闹上门来过,可那是白纸黑字按了手印有卖身契的,就,就算他们反悔,这笔帐也不该算到三郎头上啊!”
田承嗣不动声色,只嘿嘿干笑着:
“开国候所言甚是,但既然有苦主告发,就得走一走程序,还是请令郎出来一见吧!”
窦护一咬牙,终于说道:
“直说吧,犬子刚刚得了寒症,会传染人的,万一,万一……”
眼见着窦护眼睛都不眨一下,田承嗣依旧判断此人在撒谎,可他也不着急,只轻描淡写的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然后又留下一句重话。
“希望开国候明白,此事早晚躲不过,如果寒症死不了,早晚要过这一堂的!”
“是是是,明白,明白……”
窦护没有办法,只得皮笑肉不笑的应付着。等田承嗣一离开,窦三郎就哭喊着跪在窦护面前。
“父亲大人救我……”
“不争气的东西,早就告诉你收敛一点,现在惹出了天大的祸事,搞不好整个窦家都要因你这不肖子家破人亡啊……”
“父亲大人何不去求一求五郎?说不定,那位田将军会看在五郎的面上……毕竟,毕竟都是神武军中的同僚……”
说起五郎,窦护又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
“亏你还有脸说,当初窦五求到咱家,不是你亲自将人赶出去的吗?赶出去不够,还要奚落羞辱一番!唉!现在真是报应不爽啊!”
窦三郎委屈道:
“也,也怪不得儿子,窦五从小就与儿子过不去,儿子逮到了机会怎么能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窦三郎的脸上。
“你这蠢货,不结善缘也就罢了,还要为咱窦家结下多少仇人啊!现在那窦五怕是恨不得你去死呢!”
话虽说的狠,但毕竟父子连心,窦护最终还是命人备了礼物,亲自去求见在神武军中任职的族侄。
窦嘉这些日子负责整编神策军与其它各卫的残兵,诸事繁杂琐碎,每日都累的昏头涨脑,听说族叔到访,本来就微皱的眉头立时拧成了一个疙瘩,犹豫了一下还是命人将他请到了会客厅。
“五郎啊,五郎……”
窦护不说话,一见面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弄的窦嘉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老族叔何事如此悲伤啊?快起来,折煞窦嘉了……”
窦嘉用力搀扶着老族叔窦护,强行将他按在了座榻上,这才详细询问因由。
“五郎没听说吗?三郎,三郎他要大祸临头了,现在除了五郎能帮他,就,就再没人能帮他了啊……”
窦护哭的伤心,又断断续续的恳求道:
“叔知道三郎曾委屈了你,就看在同为窦嘉子孙的份上,拉扯他一把吧……”
“侄儿能帮的忙肯定会帮,老族叔总得将事情因由说个清楚明白啊?”
见窦嘉的态度很是和善,窦护原本悬着的心稍稍有些放了下来,便硬着头皮避重就轻的说了葛文卿百金卖妹妹又反悔的事。
不过,窦嘉也不是傻子,只冷笑了两声。
“族叔怕是没说实话吧,三郎的癖好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既然有要命的官司求到这里,还要遮遮掩掩,难道不怕救人不成反又多害了一人吗?”
窦嘉虽然不知道具体因由,可对窦三郎的人品和习性是十分了解的,其中一定有隐情。再者,田承嗣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越权过问这种归京兆府管辖的案子?背后是不是有秦大夫的指示呢?
三郎的案子很是蹊跷,其中的各种隐情、因由都不了解,如果贸贸然插一手进去,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