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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六十二章:辽东为筹码

    安守忠见到何继忠以后当即就开门见山,直接道明了来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李宝臣此人狼子野心,以大尹之眼力不会看不出来吧?”

    他先送给了何继忠一顶高帽子,这让何继忠感到有些飘飘然,他虽然自诩才高八斗,但当朝宰相的恭维又岂能不在意呢?

    “当然,当然,安相公所言,下吏一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人微言轻,不好当众表态而已。”

    安守忠暗暗冷笑,如果不是自己开门见山,他又能察觉到什么呢?

    然而,其此来是抱着必达目的之决心,所以脸上则浮起了深以为然的笑容。

    “大尹乃京畿府尹,怎么会人微言轻呢?就算邺城刚刚成为新都,百废待兴,依旧是陛下面前可以倚重的重臣啊!”

    这“倚重”和“重臣”二字,安守忠咬的非常之重,毕竟何继忠县令才做了年余功夫,本身毫无官威可言,需要他的提醒才有可能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当然,这也不是说何继忠就当真这么重要了,古人常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果认不清形势就会被各方较力之下扯得支离破碎,甚至可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是,如果能够识时务,认清形势为自己寻一个可以依靠的根基,那情形又是不同了。

    显然,何继忠本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可客观上却本能的想找一棵大树乘凉,安守忠主动释放的善意自然就牢牢的将其抓住了。

    “安相公言重,言重了。下吏这个京畿尹不过是挂名而已,底子却还是这邺城的县令,又怎么能和功勋卓著的相公相比呢?”

    反恭维了一句之后,何继忠又直言道:

    “相公但有吩咐,下吏敢不从命……”

    由此,安守忠满意的笑了,不管怎样,这个“平步青云”的何继忠读懂了自己的善意,那接下来的一切就有可为了。

    安守忠面露喜色,双掌交击,声音却压低了。

    “好,那老夫也就不再绕圈子,直说吧,李宝臣不但是小人,更有挟持天子以自立的阴谋,如果大尹有辅佐天之廓清朝局之心,便当与老夫同心协力,以应对这肘腋之患才是!”

    说话间,安守忠冲着何继忠一揖到地,倒是诚意十足。

    何继忠也是大为震动,赶忙一把扶住了安守忠,连声道:

    “相公何须大礼?这可折煞了下吏……”

    停顿了一下,何继忠又面有笑意的说道:

    “下吏与相公之名都有个忠字,这岂非冥冥中自有天意?让下吏追随相公为天子效忠吗?”

    他在抖机灵之下,以这种看似玩笑的方式向安守忠表明了自己的忠心。不过,却是最有效的一种方式,安守忠彻底放下心来,能够收服这个刚刚入了安庆绪之眼的京畿尹,无异于又丰满了羽翼。

    “很好,只要大尹能与老夫勠力同心,何愁乱事不平?将来定鼎天下,你我便是匡扶社稷之臣!”

    虽然没有什么许诺,可安守忠的话还是让何继忠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笑的格外痛快。

    “下吏究竟该如何做,还请相公明示!”

    其实,何继忠完全没有必要做此一问,以他的智商完全能够猜得到,安守忠一定会主动说出来。但为了宽人之心,他又不得不表现的愚钝一点。他虽然为官日短,对官场的险恶见识不多,可为人还是颇为圆滑通透的,示弱更多的时候不仅仅是表示顺从,更是自保的一种手段。

    果然,安守忠十分受用的点了点头。

    “目下邺城刚刚成了新都,内部百废待兴,外部则强敌环饲,李宝臣虽有狼子野心,但还是可堪一用的,眼看着史思明就要提兵杀过来了,这才是咱们迫在眉睫的心腹之患呢!”

    看着安守忠逐渐凝重的神情,何继忠心里也不由得突得一沉,他是个颇有些心思的人,虽然平素里不会锋芒毕露,可心里对许多人和事都明镜一般,看得通透着呢。就比如这次李宝臣的带兵勤王,实际上李宝臣在魏博两州只需要顿兵上表就是了,根本没有必要亲自到邺城来。

    当然,也并非说李宝臣带兵来了邺城就一定有狼子野心,这么做只不过是在像天子表功,邀功而已,向天子表露忠心。何继忠自问,就算自己在那个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用最合适的手段,达到目的的最大化才是最明智的。

    同样,一直跟在天子身边的人也未必是最忠心的,就好像面前的宰相安守忠,洛阳城破与此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如果不是此人在关键时刻搞什么大清洗,搞的城内人心惶惶,人心散乱,天子此时又何至于逃到了邺城呢?

    归根结底,都是私心在作祟。安守忠宁愿为了私心而牺牲天子的利益,就足见此人未必人如其名那般的忠。不过,这也让何继忠从侧面认识了天子的能力,似乎并没有乃父的那般能力。

    尤其是今日亲见之下,何继忠更加确定了他的判断,当今天子不过是个中人之才,如果在太平年景只须守成就是了,也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可现在是乱世,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要有所开拓,没有过人之处怎么行呢?

    只不过,何继忠没得选,大丈夫为人一世,岂能不做出点轰轰烈烈的事迹?就算安庆绪是个蠢材,他一样要用此人作为自己的晋身阶梯,至于成败则不是那么重要了。

    何继忠自问,关键时刻的选择才是决定人生死最重要的一环,现在的他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一切,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正是出于此种念头,何继忠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安守忠的示好,并进一步表示愿意为安守忠的马前卒。

    安守忠哈哈大笑,他十分满意何继忠的态度,其实他并不需要何继忠做什么大事,只需要在天子安庆绪面前以言语偏向于自己就可以了。

    当安守忠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何继忠还是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对方需要自己火中取栗,哪成想到居然只是如此而已。

    “在陛下面前知无不言,就是下吏的本分,有何须相公特地吩咐呢?”

    言下之意,何继忠希望安守忠能让他做一些更有难度的事情。这当然是何继忠以进为退的手段,他在说这句话之初就已经猜得到安守忠一定不会现在就让他做更多的事。

    其中,固然有安守忠谨慎的性格使然,更多的则是安守忠现在也未必有通盘解决当前内外危机的好法子。所以,一动反倒不如一静了。

    何继忠所料不差,安守忠思忖了一阵,缓缓说道:

    “老夫此时只在犹豫,到底该不该与契丹人做交换!”

    在此之前,安守忠公开的态度是坚决反对与契丹人做任何交易的,此时在何继忠面前则流露出了犹豫之色。

    何继忠心道,其实此人应该在来之前就有了决断,只不过需要自己的配合而已,是以便佯装没有窥破其意一般,说道:

    “以下吏所见,不到生死存亡的关投,都不能走这一步。与契丹人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就会被吞的骨头都不剩一点!”

    安守忠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道:

    “老夫又何尝不知呢?如果史思明不造反,咱们拥有河北道仍旧可以与全天下抗衡,可一旦内部先乱起来,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乱局,大燕和你我恐怕就都要成了俎上鱼肉!”

    他这句话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很显然的确为此事头疼至极。

    于是,何继忠就顺着安守忠的坡跟下去,朗声道:

    “既然相公都知道面前是生死存亡的境地,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安守忠眸子里跳跃着不安的光芒,久久没有表态,何继忠虽然脸上挂着的是期待,可心底里早就笃定,此人一定会欣然同意。

    然则,何继忠居然猜错了。

    陡然间,安守忠一拍大腿,提高了调门。

    “不行,老夫绝不能开这个先例,做这个罪人!”

    何继忠心道,与契丹人用辽东来做交易是罪人,难道任凭史思明铁骑踏平了邺城就不是罪人吗?

    正因为心中疑惑,又看不透安守忠的本意,何继忠再一次选择了低调,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看着安守忠,希望他能再有所表示。

    久久,安守忠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无力的垂下头来,有那么一瞬间,何继忠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分明在安守忠的眸子里见到了一丝苦涩与不甘。

    要知道,安守忠自打成了政事堂宰相之首以后,一改以前的风格,处处以强势示人,现在居然表现出了软弱,可见其内心是当真纠结的,而并非全然作态。

    一念及此,何继忠暗道惭愧,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很容易的把握人心,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便与契丹人拿辽东做交易,老夫便要做一做这罪人,只希望上天庇佑圣上,将来定鼎天下,再从那些豺狗嘴里夺回来……”

第八百六十三章:公主抵洛阳

    洛阳城,就在秦晋准备北上河东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没有任何征兆与事先通报的情况下,寿安公主轻车简从的出现在了洛阳以东不足百里的新安,马上就要抵达洛阳,这可让神武军自秦晋以下的诸多重量级人物措手不及。说实话,公主于秦晋而言,更多的只是政治上联姻的关系,而且现在这桩婚姻给他带来的恐怕只剩下麻烦。

    杨行本曾建议他将婚事拖到不了了之,然而寿安公主虽然年纪小,却显然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在神武军东征洛阳的当日,居然就以主母的身份搬进了秦府,甚至于连那些必备的礼仪都不在乎了。

    这就好比生米煮成了熟饭,两人的名份成为既定事实,秦晋若想撇清干系,那就只能做负心之举。只不过,唐朝立国以来,从来只有公主休掉驸马,却没有驸马休掉公主的。

    现在,寿安公主不声不响的就到了洛阳,打乱了秦晋的既定计划,北上河东的行程只能暂且押后。寿安公主在李隆基一朝还只是个未曾及笄的少女,影响力几乎为零。但是,自打出了虏疮以后,李虫娘的名字彻底闻名于朝野,李亨出于疼爱和愧疚则更是有意加强她的地位。除此之外,广平王李豫与这位年纪相当的小姑关系也十分要好,再加上其秦晋之妻的身份,已经成为朝廷上影响力数一数二的女人。

    也正是因为此,神武军上下才不能仅仅将其当做一个普通的女人,抑或是说不能仅仅当做秦晋的妻子。

    事实果然证明了寿安公主的能力,居然能够躲过从长安到洛阳之间数不清的神武军密探,悄无声息的就抵达了洛阳。

    为此,杨行本特地将负责情治工作的杜乾运招至面前,狠狠的痛骂了一顿。

    杜乾运最初只不过负责神武军私下经营的商行,后来借由商行的不断扩大,在此基础上组建了一支密探人马,自从东出潼关以来,杨行本就被委以提调密探之责。

    现在情报出了重大纰漏,就算秦晋没有表示不满,他自己也觉得难辞其咎。

    相比之下,杜乾运却苦着脸,觉得自己十分冤枉。

    公主可是秦晋的正妻,关上门人家就是一家人,他不清楚杨行本令其监视公主的命令究竟是否出自秦晋的授意,但部署也是十分周密,并未有明显的漏洞。然则,在半月之前,公主就借故住到了宫中,密探的势力虽然遍布于长安内外,然则其影响力依旧没能深入宫廷。那里是张皇后与李辅国分庭抗礼的地盘。

    只是这些话,杜乾运不能全都拿出来解释。

    “将军容禀,小人确有视察之责,可将军设身处地想想,这能全都怪在密探身上吗?”

    杜乾运话说的十分诚恳,杨行本仔细想了想,也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这其中的原因应该十分复杂,未必是密探能通盘掌握的。毕竟密探只是在商行基础上组建起来的,对于官府公署的渗透力远远还不够。

    不过,这次显露出来的问题却给了杨行本新的启发,如果能在各地官府公署中直接发展密探,岂非事半而功倍了?

    这个想法令他颇为兴奋,只是想法归想法,最终能不能得意实施,还须取得秦晋的同意。

    将思绪又拉回到公主突然抵达洛阳这件事上,杨行本心中忽又一动,问道:

    “你是说,寿安公主先是进了太极宫,然后就半月没有露面?”

    “确是如此!”

    “公主半月未归,难道大夫府中的人就不会去问一问?”

    杜乾运面有难色。

    “这,这涉及大夫家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行本冷冷道:

    “说!”

    杜乾运这才缓缓说道:

    “两位如夫人与公主并不亲密,且繁素夫人又刚刚诞下长子,公主避到宫内,谁,谁也没觉得意外……”

    杨行本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冰冷。

    “长子又如何?庶出而已!”

    他是宗法制的拥趸,见秦晋的两位如夫人恃宠而骄居然将正室挤兑的避居娘家,便很是少见的表达了心中的不满情绪。

    这也让杜乾运甚为惊讶,虽然他与杨行本见面的次数不多,可历次见面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杨行本给他的印象都是深不可测,只要在其面前就不敢有一刻放松。

    而此时此刻,杨行本居然会就秦晋的家事做出私人议论,不得不令人觉得奇怪。

    杜乾运思忖一阵,还是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将军,这是大夫家事,咱们,咱们似乎不宜,不宜……”

    后面的话即便不明说,他相信自己的意思也被准确无误的表达了出来。然则,杨行本就偏生好像没听明白一样,依旧恨恨说道:

    “家室不靖,难免就会连累到大夫,此事绝不可轻视。你现在就回去,就此事具体写个条陈,杨某会面呈大夫!”

    杜乾运彻底傻眼了,他本想委婉的劝说杨行本不要干预秦晋的家事,这种事最是吃力不讨好,可万万想不到,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自己也被牵连进去了。

    他自然不敢得罪杨行本,只好硬着头皮将差事接下。

    打发走杜乾运以后,杨行本有些心浮气躁,决定去见秦晋,将自己心中的一些隐忧统统捋一遍。

    此时的秦晋却不似杨行本那么心事重重,见到杨行本以后第一句话就是道明了他已经命人将天使队伍拖在陕郡,延迟些时日,处置起来也更从容。

    而杨行本真正担心的却并非在此。

    “大夫,公主能够不声不响的抵达新安才暴露行藏,难道就不令人心生疑惑吗?”

    从长安到洛阳,非但有神武军的眼下,各地更是在民营的控制之下,公主的行藏一直没有暴露,这究竟是公主善于伪装,还是各地有人玩忽职守?

    杨行本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秦晋却呵呵笑了起来。

    “你过于敏感了,寿安公主其人聪明机灵,乔装上路又有谁能认得出来?”

    闻言,杨行本愣住了,他一直觉得公主是明码执杖的出行,却忽略了乔装行路这一关节,但他马上又反驳道:

    “既然是乔装,因何又在新安暴露了行藏?”

    秦晋又道:

    “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寿安公主故意露出的行迹,好让我有所准备!”

    还有一句话秦晋没有明说,寿安公主之所以如此做,就是不想弄的他过于仓促,而给他留一些面子和余地。

    也正是基于想通这不起眼之处,秦晋觉得寿安公主并非鲁莽,或者为自己带着麻烦而来。她应该是有其深谋远虑之处。

    “已经安排了人去新安接公主赶来洛阳,这件事你就不必过于挂在心上,也不要再苛责密探,他们是尽力了的!”

    提及密探,杨行本就把自己的想法顺势说了出来,谁知秦晋思忖了一阵之后却摇头表示反对。

    这可大大出乎杨行本的意料,这件事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有益于神武军的,秦晋为何如此反对呢?

    不过,秦晋自有其想法,密探在民间,影响力可以得到有效的控制,可如果一旦官方化,变成了特务政治,就等于打开了一只装满各种不可预测危险的盒子。

    一日后,公主抵达了洛阳,并说出了她轻装简从而来的原因,然则这个原因却险些让秦晋吐出一口老血。

    “就,就为了生娃?”

    秦晋在此之前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就是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公主却不假思索一本正经的答道:

    “驸马以为生子是小事吗?”

    秦晋答道:

    “生子而已,早晚有何不可?”

    还有一点他没在公主的面前明说,那就是繁素已经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至少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条上,是可以轻轻接过了的。

    “驸马此言差矣,嫡子年幼,年长庶子在家在国都未必是福气呢!”

    秦晋的面色渐渐阴沉了下去,他忽然发觉,与自己有关的这几个女人未必是一团和气。而且,公主口中的嫡庶之争,也确确实实是他忽略的问题所在。

    公侯之家虽然不比天子,可争夺家主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之事也寻常可见。

    想到这些,秦晋不免愈发头疼。

    “虫娘,你提醒的对,请受我一拜!”

    岂料,公主却笑着轻盈的躲开了。

    “郎君莫要折煞虫娘,虫娘,虫娘在来的路上可是很忐忑呢,生怕惹得郎君发怒呢……”

    直到此时,秦晋才从寿安公主身上看到了当初舍命相救的那个小女孩的影子,否则直以为是个老于争斗世故的官场油条呢。

    放松了心情,秦晋一把抓住了公主的手臂。公主的身手很灵活,显然能轻易的避开,却又故意让秦晋将自己捉住,白皙的脸蛋上也泛起了几许红云。

    只见她又低着头,小声道:

    “现在得知郎君没有怪罪虫娘,虫娘心里欢喜得紧呢!”

    秦晋故意板起脸,眼睛里透着似笑非笑:

    “谁说没有怪罪?”

    “啊?”

第八百六十四章:大夫亦心软

    一夜风狂雨歇,秦晋直以为自己已经堕入温柔乡中,但第一缕阳光挤进室内,眼睛张开之时,马上又恢复了冷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郎君醒了?”

    寿安公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秦晋微微扭头,却见她正忽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这时,他的心底里还是不由自主的荡起了一丝愧疚之情,不管如何,此时的同床异梦并非其所适应的感觉。

    若是欺骗政敌,他根本不会手软,可眼前这个温婉可人的少女究其竟是无辜的,也许只是无意中做了有心之人的刀子和工具而已。

    见秦晋的反应不大,虫娘轻轻扭动了一下身体,被子稍稍滑落就露出了半截雪白温润的香肩。

    “郎君难道是在责怪虫娘鲁莽的赶来洛阳吗?”

    秦晋不置可否,右手轻轻的抚在了她裸.露肩膀上,来回的摩挲着。

    这是昨夜被打断的话题,他本可以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可又觉得对眼前这个少女残忍了一些。头疼之下,他闭上眼睛,开始从头到尾盘算从长安到洛阳的种种情报。

    很显然,朝廷上有些人不希望自己和神武军过度膨胀,放任公主到洛阳来,与其说是给他添堵找麻烦倒不如更实际的看成是一种监视。

    不管虫娘的身份如何,她都是李家的人……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十分明朗了。

    虫娘究竟与自己是不是一条心?

    其实,这个问题秦晋很难得到确切的答案,就算虫娘现在信誓旦旦的赌咒,谁又能保证那不是在做戏呢?

    秦晋不愿去看虫娘的脸,那张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然则作为李家儿女,她生来就不会是寻常儿女。而他更希望虫娘还是两年前那个柔弱的少女,两人之间的关系若是仅仅停留在当初,现在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了。

    “虫娘知道这么做很鲁莽,可,可长安就像一潭污浊不堪的死水,处处都是尔虞我诈,时时刻刻只想插翅飞到郎君的身侧,从今以后,郎君去何处,虫娘就到何处,再也不想分离……”

    虫娘的声音有些发颤,秦晋再度睁开眼睛,却见一行眼泪自她的脸颊滑落。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环着自己胸口的俏弱手臂渐渐收紧。

    “虫娘,我要到河东去!”

    秦晋脱口而出,然后就平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的反应。

    果然,虫娘的眼睛里显露出一丝惊讶,继而竟又浮现出惊喜。

    秦晋自问阅人无数,断不会有差池,这应该是发自心底的惊喜吧,可她又因何惊喜呢?

    “郎君到河东去,虫娘就也跟去,无论何时何地都再不分开!”

    说话间,虫娘臻首轻轻的靠在了秦晋的胸膛上,不等秦晋开口说话,便又轻轻说道:

    “崔涣和张皇后达成了默契,打算以郎君做洛阳留后,郎君若到河东去,须得在天使抵达之前动身才好,否则恐怕会有麻烦。”

    秦晋从来都不以为寿安公主是个简单的小女人,在这个小小而又柔若的身体里,是一个李唐女儿超凡的智慧。

    “哦?为何要避开天使?”

    这稀里糊涂的反问却使得虫娘有些激动,在秦晋身侧撑高了头部,用一种带着伤心和愠怒的神色盯着他。

    不过,这些神色都仅仅一闪而逝,半晌之后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她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酸楚,自己不顾一切的来找他,找她心中的大英雄,可到了洛阳以后却发现所面对的并非想象中那么美好,那些美好的想象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

    刚刚听到秦晋肯和她说起军中隐秘之事时,她以为秦晋对她十分信任,并无任何芥蒂。可这句反问却又恰恰是对自己的一种试探,而这种试探则使人生出了咫尺天涯的距离感。

    想到这些,这半月来的辛苦和风餐露宿在此时都化成了委屈的泪水,忍不住从眼眶里噼里啪啦的掉落,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止不住。

    虫娘嘴上不说,心里却在不断的喊着,自己的心意你难道当真不懂吗?

    说实话,秦晋就看不得女人的眼泪,终是柔声道:

    “好了,是我失言,不该明知故问,该罚!”

    虫娘这才止住了眼泪,抽噎的问道:

    “该如何罚?”

    这可难住了秦晋,刚刚不过是情急之下随口一说,怎么罚才能使面前的少女破涕为笑又无伤大雅还当真要动些脑筋。只可惜他并不擅长此道,只好展了展眉,无奈道:

    “虫娘说如何罚,就如何罚!”

    虫娘又重新靠在秦晋的身上,用纤细的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划着圈。

    “就罚郎君从今以后都不能离开虫娘,永远不能!”

    看着少女如水的眼眸,秦晋怎么忍心说不呢?

    ……

    日上三竿,秦晋穿戴整齐,打着哈气进了皇城政事堂。这里是神武军高层处置军政事务的场所。

    一干人等早就齐聚堂内,只等着姗姗来迟的秦晋。

    看到他这幅神态,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就算傻子都能想得到秦大夫昨夜都做了些什么。只不过,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敢拿这件事开他的玩笑而已。

    “开始今日的议题吧!”

    秦晋略显疲惫的坐下,折腾一夜,就算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的。

    杨行本清了一下嗓子,沉声道:

    “安庆绪在邺城落脚,驻守魏博的李宝臣赶去勤王,看来这丧家之犬还有些可堪利用的资本,倒是让咱们省却了不少气力!”

    秦晋点点头,这的确是个利好消息,如果安庆绪过于孱弱,在史思明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撑不过,反不如神武军杀过黄河去直接将他灭了来得实在。

    只有安庆绪的实力能够抵受住史思明的进攻才能最大限度的消磨史思明的实力。

    “李宝臣在此前不显山露水,其麾下的兵马战斗力可用吗?”

    “这支人马是从辽东南下的,南下以来并未打过大仗,硬仗早就被崔乾佑、孙孝哲等人打的干净了。不过,辽东兵向来以彪悍著称,又常年与契丹人作战,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听了这些解释,秦晋轻轻拍了拍案头。

    “看来叛军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如果分散在各地的叛军能够及时赶来洛阳,神武军未必能如此顺利的克复洛阳,说不定……”

    说不定神武军在洛阳城下吃了大亏也未可知,只是这些话秦晋不愿意明说,任何可能影响军心的负面话语他都会三思而后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房琯说道:

    “这还要多谢安禄山,他自打近了洛阳城以后就对军政事务撒手不管,各地的叛军也就散了心,安庆绪和严庄又没有足够的威望和实力提调他们,落得这个下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房琯在克复洛阳以后与众多降臣做了深入接触,这就是他得出来的结论之一。叛军与唐.军都犯了许多错误,很显然,叛军的错误一点也不必唐.军少。

    秦晋道:

    “看来安庆绪又能为咱们争取到不少时间,可以抓紧一切时间来布局河东,河东北部现在还处于两不管状态,要尽快一一克复,使之有效的处于神武军控制之下。”

    河东是攻打河北的关键,只要史思明主力南下,秦晋就会布局从河东北方偷袭范阳。

    避免与河北叛军主力正面作战也是秦晋所定下的基本策略,正所谓釜底抽薪,只要拿下范阳,就会让史思明陷入前后不着地的尴尬局面。到那时,不管史思明战胜了安庆绪,还是安庆绪反噬吞掉了史思明,对于两贼而言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平定天下也就指日可待了!

    议题大都商讨完毕,过了好一阵,房琯欲言又止,还是强行说道:

    “老夫听闻寿安公主私自来了洛阳,不知大夫准备如何处置?”

    不等秦晋回答,杨行本先撇着嘴道:

    “此乃大夫家事,似乎不宜你我拿到政事堂来商议!”

    房琯却大摇其头。

    “非也,非也!公主若是奉旨而来那就是光明正大,无可厚非,假使偷偷私自而来,对神武军,对秦大夫便要谨慎处置才是,否则难免会在长安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听杨行本十分不屑的说道:

    “麻烦又如何?难道还打算以哥舒故事来对付秦大夫吗?”

    房琯连连摆手。

    “杨将军这是气话,秦大夫功勋卓著,若是如此,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

    杨行本的语气丝毫不见软。

    “只怕朝廷里某些人正巴望着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

    “杨将军慎言,慎言啊,须知祸从口出!”

    这时,秦晋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说话了,否则这两个人就算争到天黑也未必会有结果。

    “好了,都别争了,秦某自有处置,公主既然已经来了洛阳,就不能再送回洛阳去……”

    杨行本何等的聪明,仅从只言片语里,就猜到了秦晋的心意,忍不住问道:

    “大夫难道打算将公主一并带去河东?”

    此言一出,就连房琯都愣住了。

    “带公主去河东?老夫没听错吗?”

第八百六十五章:范长明现身

    秦晋早就得知了天使所携带诏书的内容,这在神武军高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除了洛阳留后还会被封为晋国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作为大国国公,这显然是极重的封赏。不过,如此重的封赏却并非什么好兆头。

    所以,神武军内才产生了究竟要不要接诏的争论。

    其中,有一部分人认为,应该接诏,一旦秦晋就任洛阳留后,将名正言顺的节制都畿道的军政事务,再加上以晋国公之尊,更是威望无出其右。除此以外,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如果朝廷仅仅封秦晋为晋国公,接诏也无可厚非。可这洛阳留后却是万万接不得的,重臣、重权、手握重兵,这是让秦晋于朝廷难以自处的节奏。

    两种争论中,后者占了绝大多数,而今日的议题也是为了解决秦晋所面临的这个麻烦。

    事实上,局面发展至今,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随着神武军的实力和威望不断膨胀,早就成了尾大不掉之势。而朝廷出于本能,也必然要试图削弱甚至于剪除神武军所带来的威胁。而这道包藏祸心的诏书则是朝廷先一步抛出来试探的诱饵。

    像严庄、达奚珣为首的降臣们自然别无选择,只能坚定的站在秦晋一方才有出路。而远在长安的朝廷,是万万指不上的。以宰相之身留在洛阳的房琯则相对复杂一点,此人本来是秦晋的死敌,现在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成为秦晋不可或缺的臂助。

    关于秦晋的选择,毕竟不是依赖众谋的,如此议论也不会有结果。军中需要等着他们需要处理的事务又太多,所以很快就被秦晋一一遣散,唯独房琯留了下来。他是负责城内的民营事务,并不需要协同处置军务,因何有他的一套行事流程。

    秦晋心事重重的出了政事堂,房琯却从身后将他唤住。

    “老夫尚有一言,不知大夫愿不愿听?”

    秦晋一直都在等着房琯表态,便答道:

    “相公但说就是,秦某愿闻其详!”

    房琯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沉吟着如何开口,片刻之后则低声说道:

    “大夫有没有想过,既然朝廷的牌早晚要摊开,躲下去是最合适的选择么?”

    他这一问大出秦晋所料,旁人只劝他躲开天子诏书,以避免和朝廷产生正面冲突,而房琯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建议躲,还要名正言顺的接下诏书。神武军中以裴敬为首的一系劝说秦晋接诏,房琯与他们正不谋而合。

    “裴敬也这么劝过我,但秦某并无野心,这么做岂非要架在火上烤?”

    裴敬派人以八百里加急送来密信,劝说他无论如何要接下诏书,到时候裴氏子弟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一方。

    如此种种,许多走向都偏离了秦晋的设想,在他看来解决内部矛盾是要等到平叛成功再摊牌也不迟。现在正是渡河北上做最后一击的关键时刻,却又要偏偏被逼着表态。这实在令人难以抉择,万一一步走错,将是步步皆错的局面,是以不得不格外的甚重。

    秦晋直视着房琯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底里找出其真正的用意,不过房琯乃浸淫官场近三十年的老吏,又怎么可能被轻易的看穿心思呢?

    房琯当然也看得出来秦晋内心的纠结和犹豫,便进一步说道:

    “大夫何妨换一种思路去想,神武军诸将俱与大夫一荣而荣,一损而损,倘若大夫犹豫怯懦,岂非将这些人向外面推吗?”

    不谈交情和倾向,房琯做了最实际的选择,只谈利害。果然,一语惊醒梦中人,秦晋此前只一心想着如何尽力避免与朝廷摊牌,可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神武军诸将未必都做此想。

    秦晋拥有另一世的记忆,自然比时人多了许多见识,思量了许多前车之鉴,他忽然发觉避到河东去可当真称不上是什么好办法。如此一来只会造成神武军内部认知的混乱,甚至有可能使各派系之间的隔阂明显化。

    然则,秦晋还有一点想不通,房琯身为宰相之首,虽然是戴罪之身,可有什么理由提醒自己这些呢?

    看到秦晋疑惑的目光,不等他问出口,房琯就苦笑着解释:

    “大夫可是诧异于老夫因何有此举吗?”

    秦晋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又平静的等着房琯的答案。

    “无它,只因该来的总要来,既然应当面对的问题迟早都要面对,那就迟不如早。况且,老夫并非迂腐不化之人,若当真有此心,早在洛阳兵败的那一天就自刎以谢罪了,又何至于苟活至今?”

    现在则是剖白心迹了,房琯的手法果然老练,先以利害说动秦晋,再表明自己的立场,把握秦晋的想法变化恰到好处。

    这时,秦晋才算真真正正的看清了房琯,这是个识时务的人,很显然他看得出来,比起朝廷自己和神武军更需要他,更能给他一展所长的机会。因为只要回到长安,不论房琯能拿出一万种理由,朝廷都要追究这败军丧师之罪,否则就无以赏罚分明。

    在神武军和秦晋则不同,他们不需要在房琯的身上明确赏罚分明,而房琯处置民营又有大用,自然会优厚相待。

    两相比较之下,房琯能做出这种选择也就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了。

    只是房琯的表态并不露骨,听起来似是而非,只能意会而已。这也是他老练油滑的一面。秦晋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此时此刻他的脑袋里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因为他已经被房琯刚刚那一番话说动了。

    ……

    李十三是洛阳城中的疲赖子,原本没有资格编入城中的民营,向他这种没有恒产的流民按照规矩要被送到城外的苦力营里做工,经过半年以后才能择优选入民营。

    不过,这是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时代,他用百金的价格买下了虚假的照身,又一并打通河南府中掌管户籍的吏员,才成功的保住了留在城内的特权。

    然则以他的见识绝难将此事办得如此圆满完美,想到此处就连李四本人都不得不承认自己遇到了贵人。虽然只知道这个贵人是一位姓范的长者,但他却是个颇为仗义的人,愿意一报还一报。

    “四哥,你说的奇人就是那佝偻老翁?”

    跟在李四身后的一名敦实汉子指着不远处的老者,只见老者弓着背,头发已经花白似雪。

    “你懂个屁,难道不知莫要以貌取人的道理吗?若非此公从中穿针引线,你我兄弟恐怕这辈子也不知何日能再见面!”

    这个敦实汉子本是洛阳城内一富户的嫡子名为胡锡乾,老夫在安禄山进城时忧惧惊吓而死,他便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家主之位和诺大的产业。而李四这种疲赖子在他的眼里就是古时游侠般的人物,仰慕之下便倾力结交。

    李四买通各个关节的百金就是此人所出。

    “敞开了说吧,老夫乃大燕天子密使,两位可愿做匡扶社稷的股肱之臣?”

    说罢,一双小眼睛闪着扑朔的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

    李四和胡锡乾的反应各有不同,前者心里倒吸凉气,他虽然做好了报答的心理准备,却也绝想不到要以性命相托付。然而,现在等于已经被架上了刀山,如果自己不从,对方没准就会去告发,那么等着他的还不知有多少麻烦。后者看似胆小,此时却兴奋异常,这些冒险之事,他从前只在书中看到过,想不到竟也有参与其中的一天,是以竟有些手舞足蹈。

    李四的眼光渐渐显出了杀意,衡量之下他觉得杀掉这个姓范的老者将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不过,范姓老者却好似看穿了李四的心思一般。

    “李岩,老夫既能在城中来去自如,便有无数手段可以兑现诺言,你还犹豫什么呢?”

    这番话说的不阴不阳,却将李四惊得浑身一颤,这就是明晃晃的警告啊,李岩是他买来的身份,从今以后只要神武军当权,他就必须以这个身份活下去。

    “小弟愿甘为四哥驱使,但有要求,无不从命!”

    李四看了一眼胡锡乾,心道这厮也是蠢的可笑,难道他不清楚与这老东西在一起,是很有可能家破人亡的吗?他暗暗咬牙,反正自己无亲无故,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大不了就赌上一赌。

    “李四愿听驱使!”

    早就料到了李四会屈从,范长明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一个任务,争取做到民营中的百夫长,老夫会在暗中全力相助的。”

    “啊?”

    李四没想到这就是自己的第一个任务,看起来简单无奇,他自问别的本事没有,聚拢人心倒是很有一套的。

    加入民营也有些时日了,对于民营中的运作也了解了不少,除千夫长以上由神武军任命以外,百夫长以下则由一人一票选出来的。

    范长明含笑点头,然后便转身欲走,胡锡乾则急得忍不住问道:

    “我呢,我呢?”

    范长明佝偻着身子,头也不回,只留下了一句话:

    “两位切勿辜负了老夫的期望!”

第八百六十六章:刺杀秦大夫

    初秋的风卷起落叶,李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惊恐的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不可预测的陷阱当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然则,此刻就算意识到也已经晚了,就像离弦之箭又如何能够回头呢?

    “四哥,小弟本来有意竞争这百夫长的,既然那位长者有此重托,便权力支持四哥了!”

    李四苦笑着扭过头来,看到胡锡乾一脸莫名的兴奋就觉得荒诞至极,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不怕死,不怕连累族人子弟死绝的浑人。好在他并非是阴狠之人,这个胡锡乾脑子虽然浑,可毕竟曾帮过自己,便不忍见其一步步踏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胡兄弟,实话说了吧,刚刚那白发老者交代下来的事都是有身死族灭风险的,今日之事你就权当不曾见过,回去好好的竞争百夫长……”

    胡锡乾不明白李四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诧异之下便急问道:

    “小弟去争那百夫长,四哥呢?”

    “我?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容身之所吗?这洛阳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难道四哥要离开洛阳?”

    胡锡乾终于从李四的话语中揣摩透了他的去意,可又怎么能在这个关节上看着他离去呢?

    “四哥当真要走?”

    李四坚定的点了点头。

    “神武军戒备虽然森严,却还挡不住我,离去便离去,今后隐居深山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见他神情萧索,胡锡乾刚要开口,却又被拦住了。

    “我想过了,今日之事你绝不能当做不曾见过,神武军的密探遍布内外,今日会面早完事发,待我走之后你就赶去河南府官署检举,就说我李四和那个叫范长明的老者有勾结,欲为叛贼……”

    话尚未说完,胡锡乾就激动的将其打断:

    “不,这等背弃兄弟的事,小弟绝不会做!”

    “糊涂!”

    李四的脸色很难看。

    “只要四个不走,小弟什么都愿做!”

    不过,他的这番许诺却没换来李四的任何回心转意,寻思一阵终是一跺脚,道:

    “红菱!如果四个不走,小弟便将红菱送与四哥!”

    此言一出,果见李四身子猛然一颤,目光里露出了一丝惊异,甚至还带着点尴尬。

    红菱是胡锡乾最宠爱的小妾,李四寄居在胡府,因缘巧合之下竟与其有了私情。每每见面只有片刻功夫,贪欢难享,相思难托,一向自诩洒脱任侠的李四倍觉煎熬痛苦。

    然则,这等事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便只能将所有心思都深埋于心底里,默默的承受着这种煎熬。

    李四之所以费尽心思也要留在洛阳城内,所为的就是能距离红菱近些,哪怕难以厮守,也心甘情愿。

    今日胡锡乾忽然将此事挑明了说出来,李四觉得难堪至极,盗兄弟的女人最为人所不齿。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岂料这个胡锡乾看似浑人,却早就知晓了,只是没有声张罢了!

    “四哥,小弟是真心实意的,若四哥肯留下来,小弟便将红菱送与四哥!”

    见胡锡乾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之色,李四只觉得荒谬至极,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不在乎自己和族人的安危,为了任性冒险居然连最宠溺的小妾也舍得送人,还当真是世所罕见。

    李四真想言辞回绝,以挽回被自己玷污了的名声,可红菱的一颦一笑却不时闪现眼前,竟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鬼使神差之下,这个响当当的汉子居然热泪盈眶,扑通一下跪在了胡锡乾的面前。

    胡锡乾放下心来,这一跪就等于给出了回应,于是赶紧上前去搀李四。

    “女人不过身外之物,四哥如此大礼可折煞了小弟!”

    想起红菱自此以后就是李四的人了,胡锡乾心里还是隐隐泛起了点点酸涩之感,不过这种酸涩比他平日里吃的酸杏也强不到哪里去,回味一阵就越来越淡。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得了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呢?

    胡锡乾认定了与范长明这个神秘老者一定会做出些震动天下,乃至青史留名的大事,便觉得纵然事成立时就死掉,也是值得的。只要本朝游侠列传里有胡某人这一号便不枉走了一遭人世。

    李四摇头苦笑,这胡锡乾终日痴迷于历代游侠列传,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就算九头牛怕也拉不回来。

    有了红菱这个理由,李四终于下定决心,冒险孤注一掷。

    洛阳乃大唐东都,人口稠密,共分十六民营,这些民营的千夫长已经由宰相房琯亲自任命,其余各百夫长则按照惯例于营中公推出来。

    民营规模虽然史无前例的大,房琯却对上下事务处置的井井有条,三日之内,各营的所有百夫长名单就已经公推完毕。

    看着公文上密密麻麻的名单,房琯逐一审阅着每一个人的籍贯乃至于自出生之日起的履历。

    正忙碌间,杨行本迈着方步进了政事堂,房琯颇感意外,此人与他一向不和,今日骤然来此不知有什么事。

    虽然头疼,房琯还是很客气的将其迎了进来。杨行本在神武军中地位仅次于秦晋,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杨将军大驾光临,不知何事见教?”

    杨行本眉头紧锁,似乎面有忧色,这又让他有些意外。

    便听杨行本沉吟着说道:

    “据密报,民营中混入了身份不明之人,要搞出些大动静来……”

    “将军可有切实可靠的证据?老夫拿人就是!”

    杨行本摇了摇头。

    “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但不得不重视!”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房琯顿觉头疼不已。杨行本果然带来的是麻烦,虽然不是此人有意为之,可仅凭捕风捉影的情报又能证明什么呢?民营近十万人,让他筛查奸细,岂非大海捞针?

    不过,杨行本的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眉头突突乱跳。

    “相公万不能轻视,据说这些人有意要刺杀大夫,若让奸细得逞,天下瞬息间就要乱了……”

    刺杀秦晋?

    房琯也知道有一支十分神秘的密探掌握在秦晋的手中,而杨行本作为受命的主事人,今日主动老来与其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看来绝非自己此前想的那么简单。

    于是,他也只能开诚布公的坦白:

    “实话说吧,缉查奸细并非老夫所长,只怕,只怕……”

    后面力不从心四字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杨行本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有这种回答,想也不想便道:

    “不用相公亲自负责缉查,只要配合杨某便可。”

    “愿闻其详!”

    ……

    “甚?刺杀秦晋?”

    尽管胡锡乾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这句反问还是因为激动而显得调门颇高!

    李四赶紧捂住了胡锡乾的嘴巴,此事绝不可再宣之于口,见诸于文字,要知道事不密便有杀身之祸!

    “小弟省得,省得!”

    兴奋之下,胡锡乾连连拍着胸口保证。

    不过,李四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你想好了?你现在尚有回头的余地,将所有罪孽都推到我的身上,然而一旦付诸实施,你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胡锡乾道:

    “小弟自处娘胎以来,等这一天都等了三十有五年,怎么会后悔?”

    李四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淡淡的点头道:

    “既然如此,我会在三日后行动,到那时你一家恐怕都难逃劫数!”

    闻言,胡锡乾首先并非担心族人子弟安危,而是急急问道:

    “如何,如何?难道不用我再做什么了吗?”

    李四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胡锡乾自小养尊处优,上不得马,拉不开弓,空有这莫名其妙的胆色,并不足以成事。

    “还有一件事要胡兄弟去做,三日后动手需要九石弓一柄。”

    胡锡乾有些失望,他以为会让他也跟着动手,原来只是寻一把弓而已。

    “朝廷虽然禁止民间持有弓弩,九石弓则更是少见,却也不难弄到,四哥等好消息吧!”

    李四抬起眼皮看了胡锡乾一眼,忍不住又道:

    “我选百夫长,用九石弓射杀秦晋,胡兄弟都出了大力,不论三日后事成与否,你都再难……”

    谁知这胡锡乾倒痛快的打断了李四的劝说之词。

    “四哥不必再劝了,小弟连红菱都割爱与四哥,挽留四哥留下来,难道还会反悔吗?”

    室内气闷难当,竟让人有些燥热烦闷,李四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到窗前,一把将窗户推开,清冽的秋夜晚风吹了进来,登时让人神清气爽了许多。

    胡锡乾也跟着李四来到床边,用一种奇怪的语调说道:

    “时日无多,四哥便与红菱再多缠绵几日,过了三日后,只怕便没有时间……”

    “胡兄弟,我还有一事相求,红菱,把红菱送出城去,越远越好……”

    岂料胡锡乾却骤然笑了起来。

    “四哥在女人身上怎么就犯了糊涂呢?红菱是个大活人,洛阳城又不许随意进出,送出去必然勾连甚多,难免在哪个环节就会打草惊蛇!这个险四哥冒得起,小弟也冒不起啊!更何况,小弟在城内的族人子弟也无一人送出去呢!”

第八百六十七章:引出叵测事

    洛阳城虽然暂时禁止了百姓随意进出,但毕竟是大唐东都,城内拥有人口数十万,绝不可能封闭了所有的城门,比如每日产生的生活垃圾都要及时的运送出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而且民营的运作也与其它小县城大为不同,在组建民营的同时又保留了原本的户籍制度,这也使得城内繁华喧嚷不减昔日。

    虽然大战刚刚过去不久,可坊市间的茶楼酒肆却已经又是一派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间,一名白发老者佝偻着身子出现在了南市西侧的福善坊,这里有着洛阳城内最具盛名的谪仙楼,据说此楼乃是因李太白而得名,不论达官显贵还是文人墨客都爱在此做凭栏远眺,做附庸风雅之举,望向北方便是将洛阳城拦腰斩为两截的通渠河水。

    “客官来的正好,今日有上秋新捕河鱼,可来一尾尝鲜?”

    白发老者虽然身子佝偻,可身上却是穿绸带玉,一眼就能看出来绝非普通百姓。候在门口专门迎宾的店家整日接触各色人等,自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便来一尾,楼上可还有雅间?”

    白发老者扫了人满为患的大堂一眼,便抬手指着楼上问道。

    “自然有的,临窗便可瞧见河水,皇城阙楼也能看的真切呢!”

    店家一边躬身赔笑,一边引着白发老者往楼上去。

    “老夫今日宴客,捡着四五样时令特色与好酒,上来便是!”

    随*代的几句都极是利落,店家见老者如此,则喜不自胜,没有具体要求当然要捡着既少且贵的菜式上了。

    屏退了还要献殷勤的店家,白发老者挨着靠窗处坐下,外面繁花似锦却丝毫入不得他的眼睛,似乎有着很大的心事。

    “范公,今日仓促见面,可是有眉目了?”

    随着这声不高也不低的发问,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头上是一顶黑缎面的软脚璞头,虽然看起来极似低调,可腰间挎着的银丝镶玉皮袋却时时彰显着他的身份绝对不低。

    白发老者甚至连身子都没有欠一下,原本半睁的眼睛居然闭上了。

    “坐吧,今日有上秋新捕的河鱼,一会尝尝鲜!”

    青衫中年人显然有些不耐烦。

    “某今日赴约是为了吃鱼么?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识过?”

    “稍安勿躁,你这副急脾气,怎么能成就大事?”

    说话间,小厮将茶具端了上来,在等待酒菜上齐之前,供贵客品茗解渴。

    中年人咳嗽了一声。

    “一刻钟内,没有召唤,不得任何入内,听清楚了吗?”

    谪仙楼的小厮也都是见惯世面的人,眼见贵客如此要求就知道他们有要事商谈,便很知趣的低头应了声诺,又轻轻退了出去。

    “某没功夫在这里吃酒,范公只说眉目如何,可定下了日期?”

    白发老者猛的睁开眼睛,声音低的几乎连与之对面而坐的中年人都听不甚清楚。

    “三日后神武军的头目们会检阅民营,老夫需要安排几个人在那新中桥的一箭之地内!”

    话音未落,青衫中年人眉毛一挑,目露惊异之色,不由自主欠着身子问道:

    “这么快?安排多少人?都是民营中的吗?”

    白发老者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对折的羊皮纸,放在案上,又向前缓缓的推过去。

    “都在羊皮纸上记着呢,都是民营的百夫长!”

    青衫中年人原本还有点矜持,此时也不管不顾的站了起来,径自走到白发老者案前,将那张羊皮纸捏在手中展开便看。一看之下,原本目光中的惊异则变成了惊喜。

    “范公好手段,这才几日功夫居然就已经联络妥当了!”

    白发老者就是前日与李四会面的范长明,他捻着颌下胡须,又端起了案上的茶碗轻啜一口。

    “这几位都是敢死之士,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相互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老夫可没少下功夫啊……”

    “范公只说,事成之后要何等回报?金银美女,高官显爵,要甚便有甚!”

    说完,青山中年人裂开嘴竟大笑了起来。范长明也跟着呵呵了几声,可他的那双小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甚至还带着几分孤寂之色,然而一闪将其取代的则是炽烈的仇恨之火。

    “老夫早就是断子绝孙之人,高官显爵也罢,金银美女也好,都是无福消受的,老夫只要亲眼看着秦晋那狗贼去死,此生就再无憾事!”

    中年人吃了一惊,此前也听过范长明口口声声要报仇,可这还是第一次见其如此失态,便劝道:

    “不如意事常**,范公也不必耿耿于怀,或可从族中过继才貌过人的子侄承继香火……”

    岂料范长明的表情却转而阴鸷,咽喉间发出了一种近似于野兽般的呜咽。

    “族人?那些族人巴不得老夫死了,好分了家产,老夫又岂会便宜他们?”

    范长明自打在新安败在秦晋手中,其长石乡的族人就一轰瓜分了他的田地。他几经颠沛流离之下也曾偷偷的返回过长石乡,发现家产田地已经早就换了主人,主人正是他的远支族人。而近支族人则在新安一战时大半战死,不死的也早就背井离乡逃难去了。

    提起族人,范长明咬牙切齿,大有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架势。

    中年人见状吓了一跳,生怕范长明因此而癫狂,那可就坏了他的大事,是以赶忙转换话题。

    “好,好,只说如何杀了秦晋,此人一死,范公想要如何便如何!”

    范长明并没有答话,好半晌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

    “细节不必多问,若不失手,秦晋必死,关键在于名单上的人一定要安排妥当,这可决定着两日后的计划成功与否!”

    中年人又展开那羊皮纸看了一眼,继而笑着拍起了胸脯,保证道:

    “范公放心就是,一切都包在家兄身上,准定安排得妥妥帖帖!”

    一刻钟时间过去,雅间门帘一挑,小厮捧着各色佳肴鱼贯进来。

    霎时之间,室内香气四溢,令人垂涎不已。

    然则,中年人对那新捕河鱼好像没有半点兴趣,该商议的要事都已经处置妥当,自然就失去了留下来的兴趣。

    “范公慢慢享用,某还有要事缠身,便不久留了!”

    范长明也不挽留,只嗯了一声就目送着中年人离去。当雅间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便拿起了筷子在那冒着腾腾热气的河鱼身上狠狠的剜下了一块肉送到口中。

    中年人出了谪仙楼便迅速进入一辆没有车幡的马车,向着城南辚辚去了,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另有两辆马车远远的坠在后面。

    ……

    “查出来了,有人密谋要在三日后行刺大夫,这个密谋之人算得上大夫的老相识了!”

    秦晋看了一眼,觉得很是意外,他虽然树敌不少,但真正有意行刺的人却凤毛麟角。

    “范长明?”

    很快,这个老家伙的名字就从他的脑中蹦了出来。

    杨行本笑道:

    “大夫与此人到是有些惺惺相惜呢,这一次还要手下留情?”

    秦晋也笑了,但却是苦笑,他可从来没对范长明手软过,之所以让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脱,除了并未将其放在眼里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此人是繁素的生父。总而言之,范长明与秦晋有着揪扯不清的干系,绝不能简简单单的便将此人杀掉了事。、

    这些因由秦晋从未对人说过,包括杨行本、裴敬等心腹也不例外,难怪杨行本会觉得秦晋对范长明有惺惺相惜的手软之意。

    “密探觅得此人踪迹以后,发现他在洛阳城频频与民营中的人会面,后来这些人多数被选为百夫长,末将觉得大有蹊跷,就设计审讯了其中一人……还真被吓了一跳,这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要行刺于大夫!”

    秦晋思忖一阵,问道:

    “这些勾当范长明一个人肯定无法完成,他的背后必然还有城内之人接应,查清楚了吗?”

    杨行本道:

    “大夫所料不差,今日果然有一个神秘人与范长明接头,一时间还没有查明此人身份。”

    秦晋道:

    “要尽快,必须在检阅之前将幕后阴谋者揪出来,至于范长明,先不要打草惊蛇,让密探盯紧了他就是,绝不可再失去此人踪迹!”

    闻言,杨行本有些诧异,范长明到现在已经没了继续留着的价值,抓捕就是,为何秦晋还要留着他呢?

    “大夫莫非又要放掉他?”

    “范长明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放与不放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杨行本不以为然。

    “大夫此言差矣,如果不是密探在巧合之下发现了他的踪迹,恐怕咱们现在还对刺杀计划毫不知情呢!”

    秦晋有些意动,觉得总放任范长明的纠缠也不是个办法,将此人抓捕关押或许也是个合适的法子。

    “既然如此,抓捕就是。不过,在揪出幕后阴谋主使之前,玩不能打草惊蛇,否则麻烦可不会小了。”

    “大夫放心就是,末将早就安排妥当,只要时机成熟,便同时抓人,此番定要将这些宵小一网打尽!”

第八百六十八章:太白再现身

    秦晋对杨行本的安排十分满意,一早就料到了洛阳城内不会如此平静,现在有些阿猫阿狗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正好就将他们一勺烩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可杨行本迟疑了一阵,又劝道:

    “末将建议大夫短期内不要公开露面了,为防止万一,加入有密探未曾及时发现的阴谋者,后果将不堪设想。”

    出于谨慎起见,杨行本的建议无可厚非,不过秦晋却另有他的打算,两日后的检阅不单单是他本人露脸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稳定军心和民心,未来是可以预见的,十万民营将士撑起洛阳的核心力量,必须让这些人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所以,秦晋在第一时间就回绝了杨行本的建议。

    “定下的行程不会更改,至于……至于我的安全问题,可以外松内紧。”

    这个决定让杨行本有很大压力,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秦晋低调行事,不在人多人杂的地方露面,但既然秦晋一意坚持,他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还有一桩事……”

    杨行本忽然吞吐了起来,似乎在犹豫着说与不说。秦晋颇感意外,杨行本此人向来不会如此,便问道:

    “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杨行本道:

    “并非末将有难言之隐,难言之隐在大夫那里!”

    秦晋更是意外。

    “我?”

    杨行本点了点头,这才低声说道:

    “密探发现,有身份不明之人频繁与公主接触,而公主……公主对这些人也是来者不拒……”

    闻言,秦晋的眉头禁不住挑了两下,他万没想到密探已经用到了公主身上。虽然神武军中许多人都对寿安公主持有一份警惕,但如此监视他身边的人,难免还是有几分不快。

    “日落之前把监视公主的密探全都撤掉,一个都不许留!”

    一旦把话说出来,杨行本就不再有丝毫犹豫,直截了当的质问:

    “难道大夫就不想知道与公主接触的那些不明身份者究竟意欲何为吗?”

    秦晋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下意识的不快里,并非全都因为密探监视公主而起,大部分的因由都在此处。一念及此,他在室内快速的踱了几圈,然后站定,态度坚决的说道:

    “密探撤掉,公主那里我会亲自去问,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案!”

    杨行本的眉头紧锁。

    “但愿大夫不要被女色迷惑了眼睛!”

    这已经是十分的不客气,秦晋不怒反笑。

    “杨二啊杨二,你看秦某像这种人吗?”

    杨行本依旧紧绷着脸,用十分不满的语气回答:

    “以前不像,现在,难说!”

    秦晋当然无法改变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虽然有时候会对这些处于乱世夹缝中的女人抱有一些本能的同情,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十分清楚的。如果公主当真与心怀叵测之人有接触,便不排除将其强行送回长安,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毕竟大唐立国至此,作为臣下的驸马还有没休掉公主的先例,就算能够打破惯例,这也绝非明智之举,无疑等于加速将自己和神武军推到了李唐宗室的对立面。

    见秦晋如此,杨行本跺了跺脚,又阴沉着说道:

    “公主抵达洛阳以后,密探就发现了行刺大夫的阴谋,而公主本人也与不明身份之人接触密切,难道这接二连三的都是巧合吗?”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日秦晋与公主有过长谈,他此刻就会毫不犹豫的相信这不是巧合,但一想到虫娘那乌黑如水的眼瞳里满是柔情与依恋,便又难以确认了。所以,他要亲自去问一问公主。

    ……

    洛阳城内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名白发老者佝偻着身子靠在高墙的影子里,身上的褐色布衣竟使其与阴影自然的混成一体。若非不时有阵阵的轻咳声传出来,一般人还真就难以发现这里站了一个人。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拐进了这条小巷子里,其中一人语气明显十分不满。

    “此时见面,风险重重,万一暴露,咱们就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白发老者轻蔑的嗤笑了一声。。。。。

    “早晚都要死无葬身之地,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这世间事一切自有命数,该死的人早晚会死,不该死的人就算九死一生也仍旧活得好好……”

    说话间,他的脸上就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只是这笑意转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还是一副阴恻恻的模样。

    这个白发老者自然就是无时不刻将杀死秦晋作为毕生追求的范长明,在这数年之间,他经历了多少次的危险,每每总是化险为夷,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注定一般,因此也早就看开了常人最在意的生死。

    但是,独独有一样是范长明看不开的,那就是必欲将秦晋置之死地而后快,否则便死不瞑目。

    他的这番话自然又招惹来了一阵不满。

    “既然天数注定,咱们又何必动手了?等老天收拾他就是了!”

    范长明依旧阴恻恻的说道:

    “运数在天,谋事可在人啊。”

    说到此处,他又瞥了那人一眼,问道:

    “莫不是反悔了吧?”

    “俺李四响当当的汉子,言出必践,岂有食言之理?”

    范长明点了点头,问道: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多亏了胡锡乾,六石弓已经到手,只要范公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秦晋必会死于李四箭下!”

    阴影中的范长明久久没有反应,李四很不满的反问道:

    “如何,不相信俺的箭法?”

    李四的箭法和身手范长明是见识过的,否则也不会刻意引此人入彀。不过,他在思忖的却是另一件事,同时安排的几批刺客都十分了得,究竟哪一方会率先得手呢?

    范长明就不相信了,秦晋就算再命大也躲不过这回布下的天罗地网!

    “你的箭法当今世上也算得数一数二,老夫岂会怀疑呢?后日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老夫只预祝李四兄弟一箭中的!”

    李四肃容一躬,虽然他对范长明这个神秘老者全无好感,但就实而言还是觉得此人绝非寻常。能够在神武军控制的洛阳城里从容的布置安排,以达到行刺秦晋目的之人,这世上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范长明忽而又叮嘱道:

    “你身边那个胡锡乾行事鲁莽,极有出岔子的可能,回去以后寻个机会将其杀了,可保这两日无忧!”

    李四却有自己的坚持。

    “胡锡乾于我有恩,若要杀他,还请范公另寻高明!”

    范长明原本也没指望李四这个桀骜不驯的人能答应下来,只劝了一句就绝口不提,然后简单交代几句之后就将其打发走。

    再抬头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李四是今日见的最后一个人,这些谋划他已经等了数年之久,而今终要达成所愿,心中不免激荡兴奋难以自持。

    黑暗中,只听一个苍老的低沉几乎是梦呓的声音时断时续。

    “秦晋啊秦晋,当初你害得伯龙、仲龙身死阵前,又逼得……逼得……”

    想到自刎在自己面前的小儿子,早就铁石心肠的范长明居然老泪纵横。他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再有两日功夫就会为死去的儿子复仇,让他们死可瞑目。

    ……

    秦晋回到下榻之处,公主便一阵风似的迎了上来,围在他身边像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是绝难伪装的。原本硬起的心肝肺在这瞬间竟又统统软了下去。

    不过,杨行本的巧合之说若没有彻底查个清楚,秦晋便总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难受。

    秦晋自问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更不是个冲动的人,可说来也奇怪,只要站在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面前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说了一阵闲话之后,公主忽而道:

    “虫娘有一事求郎君,希望郎君不要拒绝虫娘!”

    虫娘并不喜欢按照时下的规矩称呼秦晋为驸马,只像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妇一般,称自己的丈夫为郎君,每每这两个字出口时,她总能觉得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般的甜。

    秦晋一愣,问道:

    “何事?”

    虫娘莞尔一笑,说道:

    “这几日有不少人都来托虫娘为一个人说情,虫娘开始是满心拒绝的,可,可这个人诗才满天下,若是就此摧折了,难免令人惋惜!”

    听到虫娘如此说,秦晋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一个人,但转念一想,此人在数月之前就已经被释放了,应该不会是他。

    “此人的诗名郎君应该也是听说过的,便是李太白。”

    三个字由虫娘口中轻轻吐出,秦晋便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誉满后世的大诗人又闯了什么祸。

    “李太白现在何处?”

    虫娘简明扼要的交代了李白的遭遇,原来他被释放以后本打算南下避祸,可偏偏倒霉的是,抵达颍州时正赶上叛军围城,不幸陷在贼军之中。说巧不巧,接管此城的主将此前为淮西的地方官,慕太白诗名久矣,便又将其奉为坐上宾。

    只可惜好景不长,神武军很快将叛军击退,收复颍州以后,李白又顺理成章的被当成了附逆之人,拘押待罪。

第八百六十九章:虫娘的争执

    “与虫娘到京的同一天,李太白也被押解进了河南府的大狱。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虫娘的声音婉转而又带着期待,秦晋心中此前悬着的石头也随之落地,原来这些巧合不过是因为李白其人而起。那些频繁与虫娘接触的神秘人大多是要为李白求情而已。

    说实话,秦晋并无意为难这个诗名流芳后世的大才子,但是在神武军中向来倡导法不徇私,法外无情,他也因此无意插手过问此事,按照既有的律令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为何颍州地方要不辞辛劳将李太白押解到洛阳来呢?”

    秦晋这么问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李白虽然诗名极盛,但毕竟不是官身,之所以押解到洛阳来也是颍州地方官吏故意为之,说穿了还是希望他看在李白名气的份上,宽宥此人。

    虫娘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来到秦晋的身边,直言道:

    “地方官吏还不是希望郎君能对李太白法外开恩,他虽然有附逆的事实,可也是身陷贼营,不由己身啊,再说……”

    才说了一半,虫娘忽然发现秦晋的面色渐渐阴沉下去,便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到底应不应该说出来。这种犹豫只持续了一瞬间,她便坚定的说道:

    “再说李太白也不曾有过任何实质的行为,如果不是叛贼主将久慕其名,他此刻怕已经成了淮河两岸的一抔黄土了。郎君若能宽赦此人,于名声上可是有利而无害呢?”

    “一派胡言!”

    猛然间,秦晋声色俱厉。这可将虫娘吓了一跳,只见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渐渐泛出泪水,却又在眼眶里打着转,迟迟不滚落下来。

    秦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又好言道:

    “是我失态,虫娘,虫娘……”

    一时之间,秦晋竟不知道如何才能使眼前的少女破涕为笑。他本不是个冲动又喜怒无常的人,偏偏又总是在牵扯到虫娘的事情上屡屡失态,如此种种却都无从解释。

    看着两手摊在当场,身体僵硬又显得尴尬的秦晋,虫娘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郎君刚刚可是吓坏了虫娘呢!虫娘虽然也仰慕李太白诗名,可如果此事对郎君没有半分好处,虫娘也绝不会为他说一句话的!”

    秦晋温柔的握住虫娘的小手,轻声道:

    “如果我在这件事上徇私,就等于在神武军中开了干涉司法的先例,神武军数年苦苦经营的制度将在短时间内分崩离析,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与之比起来又何止微不足道呢?”

    虫娘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不明白为何替李白网开一面会对神武军造成如此严重的影响,可她还是极认真的使劲点了点头。

    “虫娘知道了,是虫娘考虑的太少……”

    既然这些话出自秦晋之口,那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不过,虫娘虽然在这件事上无条件的站在秦晋身边,可还是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在可惜,可惜李白如此绝代才子因何生不逢时,命途多舛呢?

    实际上,虫娘有意搭救李白,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希望替秦晋招揽此人入幕。如此才子任其流落荒野岂非大大的暴殄天物了?

    虫娘是个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在丈夫面前更是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虫娘其实有意让郎君招揽太白入幕,此人之才闻名于世,郎君若能得他助力,岂非如虎添翼?”

    闻言,秦晋忍不住哈哈大笑,一面又伸出手在她雪白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你呀,还是太天真了!”

    虫娘毕竟还是个刚刚嫁为人妇的少女,纵然冰雪聪明,也免不了少女心性,便很不服气的躲开了。

    “难道李太白的才名都是假的吗?都是欺世盗名吗?”

    见她恼了,秦晋收敛笑容,耐心的解释道:

    “哪个规定有诗才的人就一定有治政,治军之才呢?如果按照你的论调,为夫岂非大大的庸才?”

    闻言,虫娘眨了眨眼睛,明明觉得秦晋的话有些强词夺理的味道,可又不知该从何处驳斥。

    秦晋当然知道,仅凭这么几句话是无法说服虫娘的,除了讲道理以外,还要和她摆事实。

    “就拿永王璘造反一事来说,如果你与李太白易地而处,还会不会主动贴上去投靠呢?”

    “当然……不会……”

    虫娘几乎是脱口而出,但马上又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是以又强行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秦晋微微一笑,有她的这四个字就已经足够了。

    “就连虫娘都知道永王璘难以长久,李太白却一门心思贴了上去,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短视啊!试问一个短视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能入我幕府呢?”

    这一番话切切实实把虫娘问住了,此时她仿佛从另一扇门里看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李太白,原来这位名满天下的大诗人居然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连带着想到此前自己还有意代秦晋招其如幕府的行为,不禁面红脸热。

    虫娘是个不会轻易服输的少女,就算李太白短视,其才华是有目共睹的,其身也未必不堪一用。

    然则,当她将这种想法说给秦晋时,却只引来了一阵大笑。

    虫娘一跺脚,没好气的嗔道:

    “郎君只知道傻笑和强词夺理!”

    秦晋收住了笑声,也不争辩,而是又给她讲起了故事。

    “虫娘应该知道李太白曾两度入赘吧?”

    对于这位诗名满天下的才子,虫娘虽然听说过他先后娶过两位夫人,但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所谓的娶原来是入赘。在这争执的当口,她不愿输了气势,就硬着头皮承认知道。

    “入赘又如何?淮阴侯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不一样是流芳后世的大英雄?”

    男人入赘女方家本就是让人瞧不起的事,连生的孩子都要随娘家的姓,别说胸怀大志的大英雄,就连普通人恐怕也不会轻易走上这条路。

    其实,还有一点秦晋没有说透。李白第二次入赘的宗氏,乃是中宗朝宰相宗楚客的孙女。当世惯例都以娶宰相之女为入仕进阶的捷径,李白入赘宗家难免不是贪图其中的终南捷径。也因为此,孜孜求官的李白甚至顾不得宗楚客是有奸臣之名的宰相,宁愿冒着沾染不利名声的风险也要入赘宗家。

    只可惜,即便入赘了宰相之家,他仍旧没能如愿的在官场一展所长。

    如果不是了解这些,秦晋也许会如涉世不深的虫娘一般,对这位才华横溢又郁郁不得志的大诗人充满了敬意和惋惜吧。当李白走了玉真公主的门路求官,入赘了宰相之家以希冀终南捷径,不管不顾的投奔永王李璘幻想一飞冲天,秦晋便知道,什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不过是诗人吹破的牛皮而已。

    “宗氏待李太白算是情深了,一直跟着他流落到江南地方,可他听说永王举事便毅然抛下了宗氏赶去投奔。如此无情又无智,虫娘以淮阴侯相类比,只怕淮阴侯知道了都要从地下蹦出来找你讨个公道呢!”

    虫娘表面上不以为然,心下却也很是鄙夷这种行为,想想秦晋曾经以身犯险在千军万马中护着自己,便觉幸运,幸福到了极点。

    不过,她口上依旧没有认输。

    “战国时的吴起还曾杀妻求将呢?否则又何以成就魏文侯的霸业呢?李太白只是没有遇见他的魏文侯而已!”

    虫娘的表情变化一点不落的都看在秦晋眼里,秦晋也当然知道她现在只是嘴硬,原本只想笑笑了事,可又觉得不彻底说服了这丫头,只怕日后每件事都要这般与自己争执,那才是头疼事呢。

    当年李白虽然是入赘宗家,但也还纳过一房妾刘氏。因为李白常年漂泊不归,刘氏又生活窘迫无所依靠,就回娘家另觅了人家过活。李白听说此事后很是愤怒,还特地写过一首诗斥骂这个女人。

    “彼妇人之猖狂,不如鹊之疆疆?彼妇人之淫昏,不如鹊之奔奔,坦荡君子,无悦簧言”

    如此斥骂妾氏,这在中国文坛上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第一人了。试问这样一个寡情无智又小肚鸡肠的人又怎么和吴起韩信相比呢?别说相比,就算拍马也难以望其项背吧!

    当虫娘听到这些以后,也气的攥起了粉拳。没有产业寄人篱下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养妾,妾氏生活无着离家改嫁自是无可厚非,他却还要写诗将人家骂得如此不堪,天底下怎么还有这种男人?

    “郎君自当从重处置此人,虫娘也看错人了…….”

    秦晋嘿嘿一笑,将愤愤不平的虫娘揽在怀中。其实,作诗骂妾只是故事的头半段,后半段并没有说给虫娘听,李白也曾在心平气和时做自我反省。

    “忆昔初嫁君,小姑方倚床,今日妾辞君,小姑如妾长,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

    李白能够模仿刘氏的口吻作诗,劝她人千万不要嫁给自己这样的男人,在秦晋看来是令人唏嘘至极的。一个胸有大志的男儿丈夫,能为了主动求去的妾氏如此“作践”自己,可见这位大诗人已经被坎坷的生活摧折成了何等模样……

第八百七十章:阴谋始败露

    天色渐晚,关于李白的小小插曲也算告一段落,秦晋不会为难他,但也不会插手此事,一切都交给有关公署衙门去秉公办理就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相信,以此人的名望,也没有人会吃力不讨好的故意抹黑下猛料。

    看着楚楚动人的虫娘,秦晋只想早点安寝歇息,不过刁斗之声一过便又有军中密探的急报传来,杨行本在等着他有极重要的事情商议。

    虫娘失望的看了秦晋一眼,只默默的叮嘱道:

    “公事一了就早些回来,总熬夜伤身!虫娘等着郎君……”

    秦晋点了点头,本想告诉她早点休息不用等自己,可看到她如水样的眼眸里满是期待之色也就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有些时候,没有什么比起希望是更让人执拗的。

    抵达了神武军帅堂,杨行本一早就在候着,仅从其阴郁的面色里,秦晋都能猜得出绝对有大麻烦了。

    秦晋刚刚坐下,杨行本就开口了:

    “派出去的密探跟丢了,洛阳城中策应范长明的阴谋者狡猾远胜预料。后日的检阅,大夫还是低调行事为好,末将以为,最好选用替身。”

    杨行本的建议全是出于谨慎之心,秦晋毕竟是神武军的灵魂人物,甚至于决定着神武军未来的命运走势,绝不能出现任何闪失。如果秦晋因为后日的检阅而出现了意外,后果难以想象。

    替身这个主意秦晋倒从来没有动过念头,现在听杨行本提了出来,不禁有些意动,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以替身完成对十万民营的检阅,也未尝不可。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便都转移到了密探的失误上。

    “秦某出席检阅一事倒也好说,只是不及时揪出来城中究竟是哪一个在为范长明提供便利,这个隐患不除,实在叫人难以安枕。”

    杨行本拱手道:

    “末将连夜请见大夫便是为了此事,既然已经跟丢了那神秘人,不如马上行动抓捕范长明等一干附逆者,以免夜长梦多!”

    “提前动手?”

    秦晋微感诧异,但瞬息之后就点头赞同。

    “事不宜迟,马上进行抓捕!”

    闻言,杨行本的眸子里闪过如释重负的神采,他只怕秦晋顾虑重重而当场回绝,抓捕的人马早就布置妥当,军令一出,半个时辰之内就可以将一干涉案人等悉数捉拿归案。

    ……

    李四一直犹豫要不要劝说胡锡乾带着家小离开洛阳。虽然神武军封闭洛阳各门,但毕竟正宗的神武军人马有限,自然就需要民营作为补充力量,只要瞅准了时机,打点到位,运出去三五个人也并非难事。

    “四哥深夜徘徊,可是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身后响起了胡锡乾的声音,这反倒让李四下定了决心,说道:

    “胡兄,请听我一言,过了今夜,明日一早务必请托出城,否则毕竟受我牵连!”

    胡锡乾哈哈笑了,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这正是胡某求仁得仁啊,四哥何故非要打发我出城呢?”

    面对一脑袋奇奇怪怪想法的胡锡乾,李四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此人对他有惠,甚至还有美人相赠之恩,如果就这么看着其人一步步走向难以挽回的绝地,实在于心不忍。

    “四哥不必多说了,我胡锡乾有子嗣在宗族乡间,就算死了也不至于无后。更何况,秦晋一死洛阳城内必然大乱,那些在暗地里虎视眈眈的燕军残余势力必然急不可耐的重新抬头,咱们说不定就能趁机逃脱呢!若是交了大运,成为燕朝功勋之人,封妻荫子也未必不能……”

    看着越说越是得意的胡锡乾,李四只能干着急没办法,他自己早就存了死志,能够在最后这段时光里与最心爱的女人同生赴死再没什么好遗憾的,独独不希望见着胡锡乾一家因此而惨遭屠戮。

    至于心爱的女人,李四倒希望她与自己一同死了,总好过活在世上伺候旁的男人好上千倍万倍。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胸口好像有一团熊熊的妒火越烧越旺。

    “这件事没有胡兄想的这么简单,咱们很可能只是可用可弃的棋子……”

    胡锡乾又是一阵怪笑,指着李四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四哥从来都是杀伐决断的大丈夫,今日何以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想那么多作甚,只快意恩仇了事……”

    李四暗叹一声,这个胡锡乾从前只见自己杀人越货从无失手,风光得意,却哪里想得到如此种种都是他事先周密筹划的结果。

    啪啪啪!

    敲门之声忽的急促响起。片刻之后便有门房来报:

    “是民营召集各营的百夫长归营!”

    胡锡乾有些不满的抱怨牢骚着:

    “不说休沐一日,怎么连个夜都没过就急着招人回去吗?”

    胡锡乾与李四都通过运作被选为百夫长,经过连日来的训练也深知民营的制度脱胎于神武军,最是讲究赏罚分明,绝不徇私,既然有军令就绝不能耽搁片刻。

    所以,抱怨归抱怨,便扯着李四欲往门外走。

    李四却站在当场纹丝不动。

    “胡兄甚重考虑,此一去怕再无回头的余地了!”

    胡锡乾那肯听从李四的劝说,只执意要回到民营去。

    无奈之下,李四只得作罢,两人随着几名军卒赶往城中民营的驻地,才出了坊门李四登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一夜,洛阳城在表面的平静下涌动着股股暗流,抓捕奸细的神武军分别出击,不到天亮就已经逮捕了近百名涉案人员。

    秦晋与杨行本一前一后进了审讯的刑房,他们必须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尽可能的了解这些藏于暗处筹划阴谋的人究竟还有什么盘算。

    行刑这种事当然用不着秦晋亲自动手,他在这里只是急于等着知道结果。以杨行本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是不必亲自动手去刑讯犯人,他只须将任务交代下去就是。

    被抓的奸细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硬骨头,有几个人甚至于挨不过重刑当场疼死过去,也咬着牙没吐露半个字。

    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秦晋不禁着急起来,如果不能取得突破,今夜的行动非但徒劳无功,甚至还要打草惊蛇,等于走了一步臭棋。

    将天亮时,一名密探在杨行本的身侧耳语了几句,杨行本惊愕的发出了一声低呼,然后又赶忙看向秦晋。

    “有消息了!”

    秦晋心中也顿时就是一紧。

    “快说!”

    “刺杀的主谋并非伪燕余孽,很有可能来自于长安!”

    一言惊醒梦中人,秦晋脑中念头百转,马上就开始盘算着究竟谁在这个当口要置自己于死地,但想来想去居然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半晌之后,他冷笑了三声:

    “眼见着洛阳克复,大局即将底定,某些人已经急不可耐了!”

    与秦晋眼中散发出幽冷的杀意不同,杨行本的一双眸子里所露出的尽是兴奋之色。

    “刺杀一事对大夫而言及时危机也是机会,如果把握得好完全有可能反客为主,甚至再反咬一口!”

    秦晋轻出了一口气,缓缓问道:

    “有什么谋划,说来听听!”

    鸡叫三遍,日上三竿,原本看起来死寂一片的洛阳城立刻就恢复了生气,行商坐贾与百姓们又纷纷活跃起来。

    而在一派安乐祥和之下,有一个人却阴沉着脸,咬牙切齿,花白的须发随着身体在以已经极高的频率抖动着。

    “秦晋小儿,秦晋小儿,不亲眼见你毙命,老夫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范长明咕哝着喉咙,发出了含混不清的低吼,宵禁一解除他就接到了眼线的通报,其所收买的死士九成以上都被神武军逮捕,这个消息正如晴天霹雳一般。

    震惊之下,他用最短的速度乔装改版,悄悄的离开了居所,此时置身于人潮之中,他才勉强顾得上发出了愤怒的诅咒。

    所有的死士中独独李四与胡锡乾幸免于难,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这个理由,范长明打消了立即沿着早就打通的门路离开洛阳的想法。

    都道李四以百步穿杨的箭法闻名于江湖,在此人箭下从来没有侥幸逃生的,只有立即倒毙的必死之鬼。

    出于这种想法,范长明要在明天亲眼看着李四用六石弓将秦晋射个对穿,哪怕射不死他,射得他痛不欲生也能稍解心头之恨。

    然则,六石弓威力非凡,中箭而不死者几乎没有先例,范长明还是很乐观的,只要李四不失了水准,秦晋就必然见不到后日的太阳了。

    前方忽的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是马蹄声四起,沿途立时又随之响起了军吏叫喊净街的声音。范长明脸色不由得一变,马上随着拥挤的人流离开这条繁华热闹的大街。他虽然携带着货真价实的照身,可焉知这些以虚假身份买出来的照身有没有泄露呢?这个险他冒不起,也不能冒,所以必须远离巡城的神武军,尽可能的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正所谓狡兔三窟,范长明离开朱雀大街以后,正打算返回另一处居所,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形随之一滞。

第八百七十一章:解决小麻烦

    范长明忽然想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既然神武军的密探可以挖掘到自己拉拢了那么多人的消息,难保这一处避难之所也会暴露,此时若回去说不定便是自投罗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马上就想到了继续乔装藏匿,这其中自然没有比乞丐身份更为合适的了。可自打神武军进城以后,所有的无产流浪之人全部都被招进民营做工,街市上一旦进入宵禁,那真真是半个闲人都不会有的。

    所以,如果扮作乞丐也无异于告诉巡城的神武军,他是有问题的。好在范长明经历了多年的逃亡生涯以后,早就练成了一副虑事周密的性子,城内的静空寺毁于大火之中,现在已然成了一片废墟,大不了在静空寺的废墟里藏匿一夜,负责巡城的神武军也甚少会进入已经烧成废墟的寺庙。

    眼看着太阳落山,天色就要黑下去,范长明加快了步伐,虽然身体微感不适,他还是要在宵禁之前赶到静空寺。他所处的位置距离静空寺并不算近,当有五里上下。这段路程如果对于一个身强体壮,年富力强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而范长明毕竟是您过花甲的老人,又连年的奔波逃亡,身体也早就大不如前,今日一整天没少在城中各处联络,身体疲惫已极,但若不能及时的赶到赖以避难的寺庙废墟,等着他的或许只有死路一条。

    人在面临绝境时,总会爆发出异于常人的能力,范长明此时便是这般。趁着街上的行人还熙熙攘攘,他一个白发老者还显得不那么惹眼,就算有人看见他行色匆匆,也只会以为这是个着急回家的老人。

    可一旦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而范长明前方的方向又有大片被烧毁的废墟,这就一定会引起城内遍布的神武军密探怀疑。

    最终,范长明还是赶在宵禁之前抵达了静空寺的废墟,他几乎毫不费力的就从残破院墙处翻了进去,入眼处比想象中还要残破荒凉,到处都是焦黑一片的残垣断壁,连一处可堪遮风的屋顶都没有。

    “大火烧的彻底,竟没人来救火!”

    此时天色已黑,四下里无人,范长明便习惯性的自言自语。他惊讶于静空寺原本的僧侣们居然只顾着逃命而无一人救火,若但有一人救火,这诺大的静空寺也不至于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范长明在断壁和塌掉的梁柱间小心翼翼的往里走着,他希望至少能有一处看起来稳固的墙壁,只要能遮挡住自己的身形,不至于让人在外面一眼瞅见就算万幸。

    忽然,一阵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范成明甚至都没来得及的反应,便被熏得顿在地上阵阵干呕。这种气味,两年以来他闻过太多次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因为这就是尸臭,人死后腐烂发出的浓烈臭味。

    不知何故,范长明闻到了这种臭味以后,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少。因为就算还另有人藏匿在这废墟之内,也定然会远远的避开这腐尸之地。而他的行踪自然就不会被人所发现,安全了许多。

    终于,范长明双腿一软,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他太累了,甚至连手指都不愿在动一下。他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像一具刚刚死去没了生气的尸体,若非那双黑的发亮的小眼睛里满是仇恨与兴奋的闪着幽幽光芒,便很难将其与活人联系到一起。

    范长明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一样的低吼,他虽然活着,但却早就成了行尸走肉,活着的唯一目的也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报仇。

    三个儿子的惨死对他而言是永生难以抚平的伤口,尤其是小儿子自刎后死不瞑目的惨状,每每思及就有如千万把刀在割着他的心脏一般。

    “吾儿瞑目吧,明日你们的仇就要报了,到那时,为父便去地下见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再记恨着我了……”

    范长明的呓语到最后计划化为了怒吼,一道惊雷闪电划破漆黑的虚空,将他一张扭曲到变形的脸映照的可怖至极。

    几个黑影在废墟的周围伏了下来,不多时便又有一个黑影向街道处快速的奔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范长明没有返回别置的宅院,而是摸到了城南静空寺废墟藏匿,这当真是个老狐狸,明日绝不能让此人漏网,否则后患无穷。”

    杨行本向秦晋汇报着密探的发现,他甚至都有些佩服这老贼的警觉性,一个孤苦无依的老者能够在乱世中苟活至今,甚至还能一一己之力在洛阳城里掀起这等风雨来,绝非普通人可以做到。

    想到此处,他见秦晋没有反应,便又感叹道:

    “范长明也算一名奇才,如果他将这些心思用在正道上,立功封侯,光宗耀祖也不是不能!”

    秦晋冷哼了一声,他对范长明研究的比较透彻,此人其实并无什么才能,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又屡屡纠缠自己,所凭借的无非是仇恨二字。如果没有了仇恨的支撑,他就是一团活着的烂肉,没有任何价值。

    不过,杨行本的话有一点,秦晋是赞同的。范长明这个人太过于执着和狡猾,如果明日让他跑了,今后说不定还会搞什么破坏,与其心软留着这个隐患,不如将其一网成擒,控制在神武军的手里,至于将来是杀是囚,便可从容处置了。然则,他又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神武军一向法纪森严,如果在范长明身上开了徇私的口子,造成的影响将是极为恶劣的。

    “大夫所顾虑的,可是繁素如夫人?”

    在神武军中熟悉范长明底细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杨行本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大夫尽可不必如此,繁素夫人是个识大体通情理的人,只要秉公处置,她又怎么能埋怨道大夫身上呢?”

    秦晋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杨行本的说法,可他终究是有说不出口的理由。

    繁素本就是可怜之人,又生性柔弱,在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了这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范长明。如果按照军法处置,这厮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如果让繁素知道了,又不知会何等的伤心。

    想到这里,秦晋心中暗叹,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一世不会有任何牵挂,现在看来并非全然如此。

    “大夫,公主派人来请……夜深了,要大夫早日安歇,不要熬坏了身子……”

    秦晋的贴身卫士在门外禀报,杨行本见状很是识趣,反正该汇报的也都汇报完毕,于是他就告退离去。

    公主就寝的居所也暂时设置在皇城之内,这里有皇城的城墙与洛阳城隔开,又驻扎着神武军的一部人马,算是最安全的地方。秦晋刚踏进了庭院,便觉一阵相逢扑面而来,一个温软的身子就撞进了怀里。

    雨骤风狂过后,秦晋裸.着身.体,疲惫的躺在榻上,虽然此时夜已经是深了,他却毫无睡意,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顶棚。

    虫娘何等冰雪聪明,看出了秦晋有心事,一边用小手轻抚着他宽厚的手掌,一边柔声问道:

    “郎君又在为何事烦心了?”

    秦晋本不想多说,但又觉得虫娘既然已经是秦府的主母,往后家中的一切事务自然都绕不过她,加之此前的一些心结都已经一一解开,不如现在就坦白说了。

    虫娘听了秦晋的讲述,也惊讶的圆睁美目,半晌才有些结巴的说道:

    “这,这个范长明,居然是,是长庚的外祖父?”

    她有些转不过弯来,不明白范长明为什么要一直死死的缠着自家郎君,他那几个儿子分明都是他自己害死的啊,又怎么能如此蛮不讲理的委过于人呢?

    虫娘的这一句话才切中了秦晋最为烦恼的地方,因为范长明这复杂的身份,又牵扯到身边的至亲之人,也就由不得他不甚重对待。

    “郎君若是左右为难,不如秘密遣人将其远远的流放到塞北或是西域。总之,既让他活着,又难以留在中原为祸,岂不两全其美?”

    秦晋眼前顿时一亮,让密探秘密处置此事,自然就不必放在明面上公办,而将之流放边地,同时也保全了其性命,也还算得上两全其美。

    “好,就依虫娘,将他秘密流放到西域去吧,此生休想再回到中原!”

    西域距离中原远隔千山万水,其间茫茫隔壁险滩,若没有大队人马的照应,一个人是绝难独自返回中原的。

    虫娘见秦晋的脸上有了笑模样,便亲昵的靠在他身上,面色微红,眨着眼睛顽皮的一笑。

    “虫娘为郎君解决了大难题,可有奖励吗……”

    日出之前,秦晋早早的就抵达了神武军帅堂,这里异于以往显得十分冷清,神武军的一干高层将领都在各处紧张的布防,以防止检阅民营出现纰漏意外。

    杨行本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军卒,乍一望去竟都与秦晋生的有几分相似,这就是秦晋的替身了。

    “大夫亲自看看,选哪一个代为出席今日的检阅合适?”

第八百七十二章:大夫突遇刺

    秦晋仔细一一看过面前的三个替身,见他们与自己竟有七八分神似,禁不住佩服杨行本能力的不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连找到三个身高样貌与自己相似的人,实在不简单,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就他吧!”

    秦晋随意指定了其中一人,其实这三个人的样貌大致都差不多少,只要穿戴好冠带礼服,就算那些与其见过数面的人也未必能一眼看出破绽来。杨行本当即吩咐人将那个被指定为替身的人领到后面去更换衣冠,其余两人则被打发了下去。

    “二郎从何处寻来了这些人?”

    杨行本神秘的一笑,说道:

    “其实,末将在接手密探之初就已经派人着手此事,当刺杀事件浮出水面以后,正好就派上了用场!”

    这时,秦晋心下又禁不住吃了一惊,想不到杨行本竟在数月之前就已经开始未雨绸缪,其人心思之缜密还是远超自己的想象。念及此处,秦晋又产生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是不是可以让杨行本此人展其所长,专门负责情治部门呢?虽然依附于神武军的密探规模并不大,但可以预见的是,只要神武军打算有长足的发展,就必然不能忽略情治工作。

    当然,古人对情报的重视远远还不及后世,而身为过来人的秦晋则不会不重视,所以密探造反会发展成堪比锦衣卫或者克格勃一类的大组织。

    秦晋十分清楚,个人的力量永远都是有限的,只有将溪流汇聚成江海,才有可能在这处处陷阱的乱世中笑到最后。

    不过,这些还仅仅是一个初步的想法而已,只有通盘谋划成熟了才能付诸于实践。

    秦晋是个不轻易夸赞下属,也不轻易责骂下属的人,杨行本对于他的这种态度也早就习以为常,即便是没有得到一句夸赞,他还是进一步提醒道:

    “这些替身经过训练的时间尚短,对于许多礼仪还颇有些生疏,为防止露出马脚,不妨将今日的检阅稍作改动!”

    原本在计划中,秦晋会走进一部分民营方阵中与民营中的民兵做近距离接触,但现在既然用了替身最好便保持距离。民兵这个称谓在神武军中上一次的军事会议中也彻底固定下来,从此以后只要是加入了民营的可参战人员就一律称之为民兵。

    “好,一切全凭二郎安排,今日我就在这帅堂里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过不多时,军吏将替身重新带回了帅堂,就连秦晋看了都倍觉惊异,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他还是为这种相似度感到震撼。

    “小人拜见秦大夫……”

    只可惜他一张口就漏了怯,一嘴的河南官话立即就暴露了身份。

    秦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下拜,让此人穿着官员袍服参拜自己多少还有几分别扭。他一扭头,对杨行本说道:

    “还真让二郎说着了,此人不说话时与我至少有八分相像,一旦开口立时就会露馅。”

    杨行本赧颜笑道:

    “所以末将才有此建议,尽量让替身与外人保持距离!”

    战鼓隆隆之声隐隐传进了皇城,这时便有礼官急急进了神武军中军帅营,按照计划秦晋必须随着仪仗赶赴天津桥。

    十万民兵在天亮之前就已经在通渠两岸分列排开,只等着今日最隆重的一刻到来。

    九声炮响之后,身着紫袍的御史大夫在万众簇拥下出了端门,齐聚在天津桥南北两岸的神武军将士与民营民兵立时欢声雷动,威武万岁之声直冲天际。

    不论神武军还是民营中,许多人都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一睹御史大夫尊容,尽管碍于军纪不能擅自离开方阵,但还是有人不由自主的垫脚仰望。

    然则,军法官呵斥声立即就响了起来,其随身携带的短鞭象征着神武军军法的威严,哪个胆敢擅自脱离方阵立时就会遭致劈头盖脸的一顿鞭笞。如果有一意孤行者,军法官甚至有权将其直接斩首,而不必事先向长史请示。

    很快便有人因为垫脚向前而遭到了鞭笞,啪啪之声亦是此起彼伏。

    维持方阵的稳固是临战时取胜的根本,所以秦晋才容许军法官用相对残酷的办法处置擅离方阵者。

    军法官的作用很快便显现出来,经过初时短暂的混乱以后,神武军军阵以前所未有的齐整迎接这最隆重的一刻,非但神武军军阵,就连民营军阵也表现出了超乎以往的水准。

    许多降臣降将远远望见了都难以置信的张口结舌,他们此生都未曾见过,队伍还可以排的如此整齐划一,但有动作竟如万人一臂,随着雷动的威武之声,便都觉得天下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有军队能超出神武军的水准。

    秦晋在仪仗队和亲卫的簇拥下乘着一匹白色的西域良种马,缓缓穿过了黄道桥,上了天津桥,又经星津桥抵达了通渠南岸。

    南岸遍布的则是由洛阳本地人构成的民营,在整场狂热气氛的带动下,原本那些对秦晋并无多少敬畏的人也一个个都呼喊的面红耳赤。接下来,秦晋又沿着通渠南岸向新中桥方向走去,在此过程当中,沿街的民兵们以极近的距离接触了秦晋,能够位列沿街的人都是经过反复审查的城中良家子,非但如此他们个个都是家有恒产的人。

    尽管杨行本在此事上下足了功夫,但依旧堵不住有人包藏祸心的安插私人。胡锡乾就在过了星津桥以后,距离新中桥大约三里处的民兵当中,他也是一名民兵百夫长,手底下有上百名选入民营中的良家子。

    只见秦晋生的方面虬髯,可眉宇间除了英气以外还透着几分与其地位并不匹配的年轻。原来这个秦大夫果然如传闻一般,年不满三十。一个人年不满三十就登临如此高位,这在大唐立国百多年以来恐怕是空前绝后的了。

    有那么一瞬间,胡锡乾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后悔,这种年少成名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有老天庇护的,否则就算才高八斗也不可能年纪轻轻的就成为朝廷数一数二的重臣吧?

    换句话说,对付这种老天都庇护的人,那就是逆天,逆势而动,都没有好下场。

    只可惜,一切的谋划都已经开始付诸实践,就算胡锡乾现在想反悔也没了机会。他只能默默的祈祷着,祈祷着李四能够一箭将秦晋射死,到时候神武军必然大乱,此生愿望便算得偿了。

    眼看着秦晋在仪仗队的簇拥下之下距离新中桥越来越近,只要进入距离新中桥一箭之地的范围内,以李四的箭法定能……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嘶声将胡锡乾吓了一跳,紧张得他连心脏都差点跳了出来。原来是簇拥着秦晋的一名亲卫马惊了,但显然这亲卫是个驭马的高手,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成功安抚好了受惊的坐骑。

    这时,胡锡乾才和绝大多数一样,注意到秦晋的亲卫竟都是一水的胡人,很难看到半个汉人的影子。熟悉秦晋的人都知道,他最为精锐的亲随乃是出自塞北同罗部,这些作为铁勒九部之一最精锐的勇士们对秦晋有着异常的忠心,其战斗力更是不容小觑。

    意识到这是虚惊一场,胡锡乾忍不住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原本不是个容易紧张的人,但现在居然连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上,仿佛只要一张嘴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

    就在胡锡乾片刻失神的当口,破空之声连续传来,他猛的一抬头只瞧见身着紫袍的秦晋捂着胸口栽倒于马下,现场立时就像滚沸的油锅里滴落冷水,沸腾不止。

    中箭了!秦晋中箭了!

    胡锡乾亲眼瞧见有三支羽箭深深的没入秦晋胸口,以这种伤势寻常人都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每支箭头上还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一切就在瞬息之间结束了,结束的毫无悬念,结束的出人意料。

    “抓刺客,抓刺客……大夫中箭了……”

    神武军军阵在军法官的勒令下表现尚好,民兵的情形则不容乐观,靠近秦晋中箭坠马的位置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人试图拥上前查看秦晋的伤势,有人意识到或许大难临头频频向后退缩。

    这时,便显现出了同罗部亲卫的过人之处,只见一名身材壮硕无比的胡人抽出长长的马刀用突厥语厉喝了数声,当即便有人将倒在地血泊中的秦晋搬上了战马,随着马蹄声不安急促的咆哮,亲卫队伍调头原路返回,直奔天津桥而去。

    他们只有尽快过了天津桥,返回端门,才能彻底确保秦晋的安全,这些人甚至来不及查看生死不知的秦晋究竟伤势如何。

    也幸亏这些同罗部的勇士反应极快,不过片刻功夫,民营便已经有了失控的前兆。位于通渠南岸为数不多的神武军勉力维持着秩序,挡住汹涌的人潮,使之不能与急速飞奔的亲卫队伍接触。

    十万民兵绝非小数,不安和骚动就像瘟疫一样逐渐扩散蔓延。

第八百七十三章:活捉范长明

    骚乱迅速蔓延,很快就波及到了距离新中桥不远的谪仙楼,楼上的看客们原本打算登高凭栏,一睹武功赫赫的秦大夫风采,哪成想到居然看到了如此戏剧性的一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然而,他们此时更多的是感到恐慌,秦晋遇刺直接会导致城中大乱,神武军的报复恐怕也近在眼前。

    于是乎,一场盛大的检阅仪式在转瞬间就成了至乱之源。

    “快走啊,乱兵,乱兵……”

    不知哪个率先高呼了一声,谪仙楼内看客们便如梦方醒一般,争相挤着向外奔逃。唯独有一人却无动于衷,呆立在楼上,泪流满面的看着新中桥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吾儿,你们的大仇终于得报了,终于得报了!”

    一开始他只是低低的发笑,很快就变成了纵声大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店伙计在楼上一直劝阻人们离开,突然看到一名白发老者又哭又笑的,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禁不住暗暗摇头。

    “这世道啊,什么时候才能安稳太平!”

    洛阳城在短短数年内经历了数次大乱,谪仙楼均平安无事,那店伙计虽然有些心慌却也不害怕,毕竟这还不是两军交战,只是因为大官遇刺引发的骚乱而已,相信很快这场骚乱就会被平息下去。

    范长明大笑过后竟又放声痛哭,长久以来积压在内心中的仇恨与孤独已经成了他最沉重的包袱,非但如此也成了他顽强撑持到现在的唯一支柱。一旦大仇得报,沉重的包袱不再,这支柱也随之瞬间坍塌。

    “店家,有赏!”

    看着那又哭又笑的白发老者说了声有赏以后又从腰间的皮囊里掏出了一锭足金砸在摆满了佳肴的案上,店伙计咂了咂嘴,心道今日真真是遇到了失心疯,否则何以会遇到这等匪夷所思的奇怪事。

    “客官,您这酒菜全算上也值不得如此数目……”

    他好意劝了一句,但范长明却瞪了他一眼,说道:

    “如何,莫非以为老夫失心疯了不成?今日老夫得偿数年以来的夙愿,赏你的便收下!”

    见白发老者如此说,店伙计心里的那点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痛快的道了声谢,便伸手将那锭租金抓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揣进了怀里。不过,他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期期艾艾问道:

    “敢问客观,那,那酒菜……”

    范长明大仇得报,心里痛快至极,对这等身外之物的钱财便也洒脱了,又从腰间皮囊里掏出里一小块散碎的足金,扔在案上。

    “拿去结账,多出来的也都赏你了!”

    店伙计掂量过刚才的那锭足金,分量绝不轻。在这谪仙楼上他见过的豪客多了,有能力一掷千金的主也不少,独独面前的老者脱手便是几十两足金,实在令人咂舌。

    “财神爷且慢坐,那些乱子绝闹不到咱楼上,放心吃酒就是,要不要给您老再上几样时鲜?”

    此刻的范长明算是老怀大慰,兴致高的很,便就势坐下来点了点头。

    “好酒好肉上来,还有赏!”

    “好嘞!”

    说着话,店伙计眉开眼笑的又凑近了范长明,压低声音说道:

    “实话不满客官,咱这谪仙楼上有上仙庇护,前几次闹兵乱连边都没沾得上呢,您老只管放心的吃酒看热闹,到了天黑时,这乱子怕是也就平息了!”

    范长明欣然点头,又随口赞了他一句:

    “看不出来,你这店家居然也有些眼力,不错,老夫便在谪仙楼上等着热闹散场!”

    得了豪客的夸赞,店伙计暗吐舌头,心道自己哪里有什么眼力,不过是看在那足金的份上说几句宽心话而已。

    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店伙计麻利的下楼打算为这豪客再准备几样好菜。不过短短片刻功夫,谪仙楼内已经走的几乎空无一人,楼下入眼处遍地的狼藉,有店伙计打扫着摔碎的杯盘,还有店伙计在给大门上门板。

    突然,上了一半的门板被从外面撞飞,一名店伙计猝不及防之下被门板撞得鼻口穿血,疼得哇哇直叫。与此同时,十几个精壮汉子便一窝蜂的冲了进来,那刚刚下楼的店伙计暗道不妙,刚想开溜却被一名精壮汉子扭住了肩膀。

    “楼上可有一名佝偻白发老者?”

    “有,有,还在楼上吃酒呢,好汉饶命,饶命啊!”

    那汉子扭着他的手稍稍松了劲力,斥道:

    “神武军拿人,哪个会取你性命?”

    那店伙计将信将疑,但见这些人凶神恶煞,个个腰间都挎着大*中的制式横刀,便知道这种人绝非谪仙楼能招惹的。

    好在他们也不为难店伙计,而是又一窝蜂的冲上了楼。

    范长明本就无意逃走,当一众凶神恶煞突然出现时,他并没有意外,反而还很是得意又带着轻蔑的说道:

    “你们现在才找到老夫,是不是晚了?”

    为首的汉子也不答话,只冷笑了一声,便一挥手:

    “拿下此贼!”

    纵然范长明再狡猾也绝非这些身强体壮之人的对手,很快便被捆成了粽子一般,再无逃跑的可能。

    饶是如此,范长明的脸上也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大声的咒骂着:

    “秦晋狗贼已死,老夫大仇得报得偿所愿,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哈哈……哈哈哈……”

    笑声格外疯狂,那刚刚收了足金的店伙计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这老者的仇家居然是秦大夫。想到秦大夫,他只觉得胸口发闷,隐隐有窒息的错觉,难道今日谋划刺杀秦大夫的竟是面前这貌不惊人的老者?

    然则,店伙计只不能的用手捂在胸口,此处还有锭足金,可不能绕到嘴的肥肉丢了。

    密探们绑了范长明出谪仙楼,绕道返回皇城,然后将其拘押在一处隐秘的囚室内,便匆匆向杨行本复命。

    得知范长明落网以后,他也不再耽搁急急向神武军中军帅堂而去。

    此时的帅堂已经如临大敌,戒备森严,任何人无令不得随意出入。杨行本自然在此畅行无阻,见到秦晋以后便兴奋的低呼一声:

    “今日计策已经成了一半!”

    秦晋端坐在正中,面无表情却是心有余悸,他实在低估了谋刺者的决心,非但选用了最强悍的弓手,而且每支射出来的羽箭上都涂有剧毒,见血封喉,只可怜那替身被抬回来以后连半句话都未及说就断了气。

    不过,他和杨行本的计划可不单单是躲避暗杀,而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假装遇刺,进而让城中那些心怀拨测的人自己跳出来,才好名正言顺的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洛阳城毕竟是东都,完全凭着神武军是不可能有效管理的,所以秦晋在各郡县都征调了官吏过来,再加上临阵投诚的降官降将,才支撑着这座繁华都城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林子大了必然什么鸟都有,纵使秦晋再明察秋毫,也难免有所疏漏,现在冒险所为,就是要精准的分辨出究竟那些人是鬼,那些人可靠!

    杨行本压低了声音说道:

    “范长明束手就缚了,大夫……”

    秦晋料准了杨行本断不会让范长明再次跑掉,他也有意去见一见这位“故人”。

    故人见面,要么是惊喜异常,要么是惊骇莫名,范长明和秦晋的见面则应该属于后者,但秦晋与杨行本出现在囚室之中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或者是眼睛花了。

    然则,任凭范长明如何揉眼睛,秦晋还是实实在在的站在他面前,他抗拒这个事实,拼命的摇着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你已经死了,老夫亲眼见你身中毒箭,怎么可能还……”

    一句话没说完,范长明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这也难怪,秦晋的出现对范长明的刺激太大了,大仇得报的兴奋情绪持续还不到半日功夫,就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好像一场幻梦般睁开眼睛就被残酷的现实撕得粉碎。

    “去把他弄醒。”

    杨行本赶紧命人去查看范长明的情况,此人年岁不小,一气之下毙命也并非不可能。

    好在范长明的命很硬,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死了,两名军吏扶着他又敲又拍之下,渐渐缓过来一口气,眼睛也慢慢睁开。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秦晋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范长明猛的一咳,嘴巴蠕动,一口浓痰便冲着秦晋射去。也是秦晋反应快,闪身之下,那口浓痰贴着他的鬓间正砸在了身后的门柱上。

    “范长明,时隔多年,你我终于又见面了,想不到你竟苍老了太多!”

    秦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范长明直觉得这是对他羞辱,胸中溢满了绝望和愤怒,甚至还有无尽的后悔。他如果知道秦晋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又怎么可能在谪仙楼坐等神武军的密探来抓自己呢?

    现在秦晋将他生擒活捉,羞辱一番之后也绝不会绕了他,自知必死的范长明悔恨交加,眼看着大仇再难报,自己又将屈辱的死去,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只能化作了不疼不痒的咒骂……

第八百七十四章:宵小尽出洞

    “秦晋,你怎么不去下地狱?老夫就算死了,化作厉鬼也要来索你狗命……”

    绝望、歇斯底里,范长明就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怒吼,悲鸣,如果不是铁锁加身,只怕立时就要扑上来把秦晋撕个粉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他毕竟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数年以来的逃亡生活使得身体已经大不如前,随着体力渐渐不支,囚室内也安静了下来。

    杨行本走到范长明的面前,扳起他瘦削的老脸,冷冷的斥道:

    “老东西,若非大夫坚持己见,岂容的你到现在还嚣张放肆?”

    “二郎,不要难为他了,送他上路吧!”

    说完这句话,秦晋轻轻的叹了口气,原本他还存了一番整治教训此人一番的心思,但见他状若此刻时,又觉得这老儿也甚是可怜,三个儿子均惨死于乱世之中,不论他曾经做过多少恶,也都遭到了应有的报应。

    秦晋并非铁石心肠的完人,仅凭范长明与繁素和长庚的关系,也难以将其绳之以法。

    “秦晋小贼,老夫死不……”

    “上路”二字再一次刺激了范长明,立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怒骂挣扎,杨行本实在看不下去就掰脱了他的下巴。

    很快,便有军吏将其拖了出去,闻得挣扎闷哼之声越来越远,秦晋扭过头来,又轻叹了一声。

    “有时候活着,恐怕比去死更要折磨人,范长明如果现在就死掉,也算一了百了,不必再为那些伤心恨事锉肝锯肠。此去西域有万里之遥,风餐露宿,险阻重重,加上这种身体上的双重折磨,世间恐怕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了!”

    很明显,杨行本对秦晋的话很不以为然。

    “大夫恐怕一厢情愿了,像范长明这种人只要一天大仇未报,就会像跗骨之蛆一样缠着你,西域又如何?只怕就算天涯海角也要回来报此大仇呢!”

    秦晋耸了耸肩,范长明的三个儿子之死与其并没有直接原因,他只觉得范长明把所有的仇恨都放在自己身上,有着说不出的荒诞。还是杨行本看得透彻,也是作为旁观者自然会耳目清明的因由。

    “范长明老儿的心思也不难理解,他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叛唐投贼导致大儿子和二儿子先后死于乱军之中,小儿子又因为心怀着忠义之心,不耻父亲所谓,羞愤自刎。若细细追究,三子之死都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可他因何还要迁怒于大夫呢?说到底还是心中没有担待,不愿承认三子因己而死的事实,如此便会有一个心安理得借口,只要活着一天,这个借口就会不断的驱使着他报仇……”

    秦晋举头望着门外,“西域距离中原有万里之遥,就算他想要报仇,仅凭那风烛残年的老骨头,怕也再无可能回来了!”

    “大夫若听得末将一言,便当处死此人,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两人正说话间,忽有军吏急惶惶来报:

    “大事不好,一股乱兵劫走了李嗣业……”

    闻言,秦晋和杨行本都是一愣,杨行本率先发问:

    “李嗣业在皇城内有重兵护持,乱兵是怎么闯进来的?”

    “回将军话,刚刚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地道通往皇城外,想来,想来乱兵是经由地道入城……”

    这两个消息都过于震撼了,李嗣业被劫走如果他与乱兵合流,事态或许就要超出了他们的掌控和预计。皇城有地道通向外面,也就意味着皇城内也并非绝对安全,谁知道这诺大的皇城还有没有地道存在。

    “当务之急,必须从速驱赶民兵返回各营!”

    “大夫放心,民兵们虽乱,却只是一小部分,八成以上的民兵已经在安排返回民营,留下些人装装样子,否则那些躲在暗处的宵小们还不肯轻易露面呢!”

    秦晋点了点头,心道幸亏有范长明策划行刺的插曲,如果自己在离开洛阳赶赴河东以前不排除了这个隐患,后果便不堪设想。

    “不如趁此机会将李嗣业一并……”

    杨行本说话的同时,以右掌为刀,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他的这个提议被秦晋当场拒绝。

    “李嗣业素来忠义,又是所剩不多的沙场宿将,只要他没有附敌为祸就不能随意处置!”

    除了李嗣业以外,秦晋又加派了人手去保护房琯、严庄等人,这些人也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已经丢了个李嗣业绝不能再丢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很快,乱兵的消息陆续被送到了皇城之中,作乱之人的身份也浮出水面。

    “崔冀?”

    这是个连秦晋都有些不甚在意的名字,此人官拜中书舍人,是跟随房琯东征的僚属,在兵败全军覆没以后,也是几经波折才被神武军所救。在秦晋的印象里,此人低调又有实用之能,因而便让他署理了河南尹的差事,想不到竟被此人钻了空子。

    “他打的什么旗号?”

    “打的是诛灭乱党的旗号,说,说大夫有不臣之心!”

    闻听此言,秦晋直觉阵阵头疼,想不到现在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反对自己。但他马上又恍然,这个崔冀一定是以为自己必死,所以才敢跳了出来。

    还多亏了秦晋听从杨行本的建议,以诈死之计,将那些尹某于暗室之中的宵小们都引出来,就如治疗浓疮一般,将之一个个挑破。

    “既然崔冀已经露头,大夫也不必躲在此处,竖起纛旗碾压过去,哪个还敢抵抗?”

    秦晋点了点头,现在必须快刀斩乱麻,以求将骚乱的影响降到最低。

    “乌护怀忠何在?”

    “末将在此!”

    ……

    李嗣业待看清了面前之人,便从容问道:

    “崔舍人如何偏偏将老夫绑了来?”

    站在李嗣业前方的正是署理河南尹崔冀,他赶忙上前一揖到地,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秦晋死有余辜,皇后殿下看准了他狼子野心,才……才叮嘱下官瞅准时间拨乱反正……”

    李嗣业有些诧异,问道:

    “莫非秦晋中毒箭而死并非谣言?”

    崔冀得意的点了点头,多少人要取秦晋首级而不能,他只稍用了些雕虫小技就轻而易举的将其置于死地,这份自得绝对是当之无愧的。

    “现在只要李将军指挥将士们一举攻破皇城,神武军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啊!”

    李嗣业扫视了崔冀身后的所谓“将士”们,大都是脱离民营的民兵,看规模也就三五千人的样子,皇城城高数丈,比洛阳的外墙也不遑多让,就凭这些没上过战场的生瓜蛋子?也把杀敌克城想象的过于简单了。

    像崔冀这种人善于阴谋诡计,却未必懂得阵战之事。

    “莫怪老夫直言,就算秦晋已死,神武军群龙无首,就凭舍人这三五千人马也绝非对手!”

    闻言,崔冀面色微变,看向李嗣业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许多不满之色。

    “为朝廷社稷断头流血本就我辈夙愿,难道当此机会还要眼睁睁的错过吗?”

    孰料,李嗣业却纵声大笑,又面带鄙夷的俯视着崔冀。

    “祸国乱民者如此大言不惭的,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大夫乃克复东都的功臣,就算有骄纵之举也自有朝廷法度约束惩治,似你这等阴谋暗杀,既坏了朝廷法度,又做了安氏叛贼想做而不能做之事,当真是亲者痛而仇者快……老夫若掌兵权,第一个要斩的便是你这等厚颜无耻的自利小人!”

    “你,你……”

    崔冀被惊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秦晋毙命在先,此时只要抬出张皇后这尊真神,李嗣业必然会欣然与之配合,可哪又想得到此人性子竟如此执拗。

    “如何,你还要把老夫也杀了不成吗?”

    李嗣业指着崔冀的鼻子质问。

    “李,李嗣业,你当真活腻了?崔某不介意成全你!”

    只见李嗣业纵声大笑。

    “那就快快动手,老夫情愿引颈就戮,也不愿与你这等奸佞之徒搭上干系,坏了一世名声!”

    这时,崔冀也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本来是情急之下吓唬李嗣业,并无打算当真将其处死,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怕死,现在正如一脚踢在了铁板上,真真为难死了。

    崔冀见硬的不行,立时又软化了态度,陪着笑说道:

    “将军说笑了,下官不过是,开,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不管如何,洛阳城内的局面木已成舟,请将军为了江山社稷,也无比站出来领这个头,稳定军心!”

    然而,任凭崔冀如何劝说,李嗣业只横眉冷对,完全是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模样。

    崔冀终于失去了耐心,一跺脚又气急败坏的威胁道:

    “李嗣业,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没了你崔某便拿不下洛阳城吗?”

    李嗣业只冷哼连连,却并不答话。

    两人僵持间,一名民兵屁滚尿流而来。

    “报!大,大事不好,秦,秦大夫没死,带着胡骑甲兵正滚滚而来……”

    崔冀一蹦三尺高,难以置信的上前揪住那民兵的领子喝问道:

    “当真瞧见秦晋未死?”

    “秦大夫的纛旗真真切切,至于,至于纛旗下的人是不是秦大夫,小人,小人也不敢肯定……”

第八百七十五章:轻易便平乱

    “哪来的秦大夫,分明是秦晋狗贼!”

    崔冀忽然有些气苦,竟脱口训斥了那报讯的民兵。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些民兵到现在居然还摄于秦晋的淫威,恭恭敬敬的称其为大夫。既然翻脸已经成了既定事实,那么为了维持这次举事的合理合法性,也必须指斥秦晋为十恶不赦的狗贼!

    民兵被崔冀的怒喝吓坏了,赶忙改口道:

    “小人,小人口误,是秦,秦狗贼!”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了狗贼两个字,而且声音低的就像蚊子叫一般。

    “你们都记住了,秦晋狗贼早被毒箭射死,就算大罗金仙也活不到现在,那纛旗下的一定是个冒牌货。今日只要举事成功,不论任何人,都会加官进爵三等!崔某在此立誓,绝无反悔,否则便不得好死!”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然会有勇夫出现,民兵们虽然都缺少战斗经验,但其中也不乏好狠都勇之徒,见崔冀如此言之凿凿的承诺,便纷纷爆发出了响亮的附和之声。

    “为朝廷除奸贼,除奸贼!”

    崔冀看了一眼孤立在侧的李嗣业。

    “李将军,难道你就不想为朝廷再立功勋吗?”

    李嗣业却只闭口不答,甚至连看都不看崔冀一眼。崔冀讨了个好大的没趣,心里好生不痛快,可更多的则是一种莫名的恐慌。劫持李嗣业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但偏偏在此人身上出了岔子。

    念头及此,崔涣的眼睛里闪现出了凶光,他已经生出了杀掉李嗣业的念头。将来就算回到朝廷里,也有的是说辞可以应付,只说此人附逆冥顽不灵,就足够了。

    轰!

    随着一声巨响,崔冀忽然觉出脚下一阵猛烈的震动,就像发生了大地动一般。他到神武军中的时日并不长,只在洛阳克复之前的数日才狼狈来投,自然也没机会见识神武军威力惊人的火器。

    “地动,地动……”

    轰隆之声此起彼伏,大地也反复的随着颤动。虽然震感并不十分明显,但在这关键时刻也把一干民兵吓坏了。

    民兵们更是没有见识过神武军的火器,面对不可知的神秘情形,都对此充满了深深的畏惧。

    只有李嗣业浑然不惧的立在当场,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他自然是见识神武军火器的,深知这种武器若加以发展利用,将来必然会城外主宰战场的武器,甚至于改变千百年来陷阵冲锋的形势。

    当然,李嗣业自然不会去提醒崔冀等人,他只默默的看着,等着。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救了李嗣业一命,崔冀在惊慌之下忘记了刚刚的杀意,转而要尽快的解决自己所面对的危机。

    很快,便有民兵屁滚尿流而来,身上焦糊一片,又血迹斑斑。

    “报,神武军请来了地府仙君,我军所到之处便有鬼火自低下喷涌而出,兄弟们死伤惨重啊!”

    闻言,崔冀的面色登时一变,在劝说李嗣业之前就已经派了人进攻天津桥,此桥是通往皇城的必经之地,因而必须尽快将其拿下。现在突然出现了所谓地府仙君以鬼火助阵神武军,他马上觉得遍体生寒,难道神武军当真能通鬼神?

    由此,崔冀马上又联系到了秦晋的“死而复生”,难道他当真买通了地府仙君又,又轻而易举的还阳了?

    当这个念头涌出来以后,他除了遍体生寒以外,更是觉得自己面对的敌人也许,也许根本就不是人!然而,事已至此,根本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不是自己死就是对面的人亡命。

    横下一条心之后,崔涣反而不那么害怕了,他从身侧护卫的民兵手中抢过一把横刀来,高高的擎起,用近乎嘶哑变形的声音怒吼道:

    “为朝廷尽忠的时刻到了,随崔某杀贼啊!”

    这个时候,他已经想不到任何方法能比自己身先士卒更加的激励军心士气。果然,民兵们泄掉的士气又转而抬头,有人开始附和着向前冲去。

    “杀贼啊,杀贼……”

    数千民兵们乱哄哄一片向天津桥方向冲去,不过,远远的便能瞧见天津桥上纛旗猎猎,前后则全是黑压压一片,看不清数目的神武军甲士。

    “秦大夫在此,尔等若想活命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万军簇拥之下,秦晋身上的明光铠反射出点点太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那些被崔冀鼓动而作乱的民兵们突然就胆怯了,在他们心里秦晋就是百战百胜的战神,连凶猛如虎狼的安氏父子在此人面前都没落了好下场,更何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崔大尹呢?

    “前面,前面可当真是崔大夫?”

    “崔大夫不早就中毒箭身亡了吗……”

    许多人胆怯之下便都放缓了脚步,又高声的向严阵以待的神武军发问。

    他们的发问居然就得到了回应。

    “哪个恶意造谣?秦大夫分明只是不慎堕马,瞪大了你们的狗眼看看,纛旗之下不是秦大夫还有何人?”

    冲在最前面的作乱民兵仔细看去也只是影影绰绰,大半都被铮明瓦亮的明光铠晃得睁不开眼。至少有一半的人都相信了,一箭之地以外那个身着明光铠的人就是秦晋。

    神武军继续威胁,数罢三声就会万弩齐发,到时候再不投降便只能听天由命。

    民兵们本就是受了鼓动,再加上都是本城居民,大半又是良家子,在秦大夫和崔大尹之间很快就做出了取舍。秦大夫既掌握兵权,又是天子钦命招讨使,相比之下崔冀的那个署理河南尹就绝对的相形见拙了。

    “莫放箭,降,愿降……”

    一旦有人开了头,众人便纷纷景从。

    神武军也不含糊。

    “愿降者放下武器,大街两侧站定集结,动作慢者休怪刀箭无眼!”

    如此一喊,民兵们最后的一丝士气仿佛彻底被抽走了一般,纷纷抛掉手中的武器,向大街两侧躲避,逃命。

    眼见着拥护自己的民兵们转瞬间土崩瓦解,崔冀的心都凉透了,暗叫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但他还是不甘心,他始终相信真正的秦晋已经死了,那个纛旗下身着明光铠的人不过是个冒牌货,否则为何又包裹的严严实实,不让人看清楚脸呢?

    在崔冀的心里,此时也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秦晋虽死,但神武军内部已经另有权威人物接掌了军中大权,是以才没有混乱,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大军进行平乱。

    他现在只后悔,没有在神武军内部拉拢一名心怀野心之人,否则现在恐怕又是另一番场面了。

    正心神愣怔间,无数破空之声陡然传来,崔冀猛的惊醒,当即就以极其夸张的速度趴在了地上,他当然见识过唐.军重弩的威力,但凡被射中者轻则血肉模糊,重则骨断筋折,绝非区区肉身能承受住的。

    来自天津桥方向的箭雨持续了达九轮之多,那些负隅顽抗或是犹犹豫豫没有放弃武器向道路两旁躲避的人纷纷中箭倒地。

    纵然天津桥南面的大街有数十步之宽,数千人拥挤在一起也混乱到了极点,互相推搡踩踏倒是其次,重点在于这些失去军心斗志的民兵过于密集,以至于九轮箭雨过后,竟再无一人能站得起来。

    一场看似惊险至极的叛乱居然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荡平了。

    立于纛旗下的正是秦晋本人,他很少如此盔甲齐备的出现在战场上,几十斤重的明光铠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住的,穿戴的久了既闷热且沉重,比上刑也强不了多少。

    “打扫战场吧,只抓首恶,胁从不问。”

    原本李嗣业被劫走以后,他的确担心了好一阵,还亲自到阵前坐镇,现在发现居然是多此一举了。

    下达军令以后,秦晋就在同罗部亲卫的护持下返回皇城,他要尽快脱掉这无比折磨人的明光铠。现在虽然是初秋,但秋老虎一样厉害的很,这才一会的功夫,他就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铠甲内部早就汗流成河。

    余下的事情交给乌护怀忠和杨行本就足以应付了。

    乌护怀忠向来低调,很少在人前露脸,今日大张旗鼓的出现在平乱阵前,也是因为作乱的民兵差点要了秦晋的命。同罗部的勇士立于阵前,俱是虎视眈眈,杨行本暗暗称赞,都说同罗部勇悍无可匹敌,现在锋刃未曾出鞘就已经让人时时都能感受到一种紧迫感。他实在难以想象,当初的秦晋是凭借什么,用一群乌合之众的团结兵就击败了这样的勇士。

    这种疑问也只是瞬间闪念一过的,接下来他要残酷的惩罚那些附逆作乱的军官。像崔冀这种人,如果侥幸没有死在箭雨之下,他也没有权利惩罚此人,如何惩办都要交给朝廷。但那些附逆的百夫长就不同了,尽管秦晋曾交代过胁从不问,显然他并没有将军官列在胁从之内。

    事实上,剩下来活着的胁从已经不多了。大队的神武军冲进堆积满血肉的大街上,其中有一队人专门翻看死伤者,重伤不死的给他个痛快,早早去见阎王,也省了多受活罪,轻伤活下来的则另行看管……

第八百七十六章:房琯的面目

    就算作乱的民兵只有三成侥幸活了下来,杨行本仍旧对这些人做出了严厉的惩处,凡是参与兵变的百夫长以上军官全部立即处死,对这些军官唯一的宽宥就是没有波及族人子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剩下的普通民兵也绝不可能当做没事人一样放归各营,全部以戴罪之身发落到城外苦力营中服刑接受改造,满三年以后再视其回过程度予以释放。

    一场原本盛大的检阅仪式仅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告终,同时,所有人都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神武军的军威所在,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和秦大夫做对的,否则那个被枷在端门外示众的崔冀就是前车之鉴。

    “崔冀是房琯的旧属,今日自意外发生以来,房琯便再没现身,难保……”

    秦晋挥手打断了杨行本的话,崔冀的确是房琯的旧属,但以他看来此事房琯未必就是知情的。早在房琯带兵出征之时,崔冀就是以天子信臣的身份监视房琯的,这一点朝中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房琯和崔冀两个人绝不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人。只是天子已经中风半年有余,失去对朝政的掌控已经很久,崔冀也一定是在这段期间与其他人接触过,甚至于此人一早就是别人安插在房琯身边的眼线。

    那么,站在崔冀身后的人会是谁呢?以秦晋看来,大体上离不开两个人,其一是张皇后,其二则是李辅国。李辅国作为新近崛起的宦官在宫中的靠山是天子,天子中风以后,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剩下其一手掌握的左武卫军。

    崔冀身为世家大族子弟自然不可能为宦官所用,那么其背后的主使就已经昭然若揭。

    “以你之见,当如何处置此事?”

    秦晋反倒看着杨行本直接发问。

    “崔冀乃清河崔氏颇受重视的子弟,大夫处置此人还要甚重一些。”

    一提及清河崔氏,秦晋也忍不住有些冒火。这个清河崔氏的子弟仿佛就像中了邪一样,前仆后继的与自己为敌做对。在新安时是这样,在长安时也是这样,甚至于到了冯翊郡还是如此。而今神武军兵发洛阳,一举克复东都,不想还是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不过,杨行本说的也有道理,崔冀毕竟不同于崔安世这样的旁支子弟,就算真有心处置于他,也绝不能籍由神武军之手。

    “二郎说的在理,这烫手的山芋不如就交给朝廷去办吧!”

    杨行本呵呵一笑,又肃容赞了一声:

    “大夫明断!”

    秦晋笑骂了一句:

    “你这厮,何时也学得溜须拍马了?”

    正在此时,军吏匆匆来报,房琯求见。

    就算房琯不来,秦晋也正要寻他商议今日的变故。

    房琯见到秦晋时,满脸都是尴尬,崔冀不论有什么背景,但官面上的身份那都是他的僚属,若秦晋因此而对自己心生了芥蒂,他又能如何辩解呢?是以,只是一个深深倒地的长揖以后便不再直起身子。

    秦晋见状则赶紧双手扶住了房琯的两臂,用力将其托了起来。

    “相公这是何故?快请入座说话!”

    这个反应倒出乎房琯的预料之外房琯甚至惊诧的望着秦晋的眼睛,以判断其究竟真心假意。然则,秦晋扶起房琯又请他入座全然都出自一片真心,房琯又怎么能看出别的内容呢?

    但是,房琯也知道秦晋向来不会喜怒形于色,所以还是将信将疑的坐了下来。

    “崔冀作乱,老夫难辞其咎,秦大夫……”

    不等房琯将请罪的话说完,秦晋便当即将其打断。

    “老相公此言差矣,今日没有外人在侧,倒不如把这件事说的直白一些。崔冀分明就是宫中某位大人物的提线木偶,又干老相公何事呢?难道老相公还想替人背这无妄的黑锅不成?”

    “黑锅?”

    房琯下意识的愣了一下,虽然秦晋的这个用词新鲜,但以他的才学只一闪念就明白了其中意思。接着,他又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老夫用人不察,察人不细,最终竟险些酿成大祸,天幸大夫无碍,否则老夫岂非成了千古罪人?”

    这么说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如今天下的局面也只有秦晋和神武军能镇得住,如果秦晋一死,神武军群龙无首恐怕也会就此分裂,到时候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朝廷又无力定乱,这乱世还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结束了。

    秦晋也是为了宽房琯的心,便笑着说道:

    “老相公不必过于自责,崔冀署理河南尹也是秦某亲自用的印,说到根子上,秦某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主动承担责任的话秦晋觉得说一句就够了,房琯不是个迂腐的蠢人,自然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然后,他立即就将话题转到了对崔冀的处置上。

    “刚刚我与二郎商议过了,崔冀其人牵扯太多,不宜在神武军中处置,老相公以为当如何?”

    房琯很认真的沉思有顷,便从容答道:

    “老夫只一句话,崔冀从哪来,便教他回哪里去!”

    这正与秦晋和杨行本的想法不谋而合。

    达成共识的议题很快又被他们丢下,继而又商议着洛阳城中骚乱以后的治安问题,房琯认为依靠旧有的河南府体系已经无法有效的维持稳定,因为整个河南府已经被崔冀折腾的乌烟瘴气,不如便由民兵中选出佼佼者另组一营,取代河南府负责城中治安巡查。

    秦晋在进入洛阳之初就曾经下达命令,除了皇城以外,神武军不涉足城内治安巡查问题,这是为了避嫌,也为了减少军民之间的摩擦。现在房琯提出来以城内人治理城内的治安,他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便欣然同意。

    话到此处也就差不多该结束了,眼看着太阳西斜,竟不知不觉间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

    房琯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老夫听说大夫有意离开洛阳到河东去?”

    秦晋愣了一下,他打算离开河东的事仅在小范围内做过交代,现在连房琯都知道了,恐怕此事在神武军内部中高层军官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于是就大方的点头承认:

    “确实如此!”

    “请容老夫猜一猜大夫此去河东的因由。”

    秦晋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果所料错差,一定是朝廷的封赏重了,大夫不敢接,也不能接!”

    闻言,秦晋心下一动,心道不愧是大唐宰相,居然就能将自己即将赶赴河东的因由猜出个七七八八。但转念又一想,自己即将赶赴河东的消息已经有风声传了出去,朝廷天使即将抵达的消息怕也是遮掩不住的,说不定早有人提前一步由长安抵达洛阳了。

    一念及此,秦晋叹息一声,坦言道:

    “老相公正说到了秦某的苦衷,此去河东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岂料房琯却爆出了一阵大笑。

    “大夫处处聪明,如何在此处就犯了糊涂呢?”

    秦晋又是一愣,心下盘算着房琯话中之意,口上则问道:

    “这又从何说起呢?”

    说到这朝廷上争权夺利的事情,秦晋毕竟经历得少,房琯眯起眼睛,宦海沉浮数十载,这些机关算计早就不是什么了不得问题。

    “老夫只送与大夫一句话,天子诏书只要不是封王,便接下又如何呢?”

    “不封王?”

    秦晋心下惊诧,房琯在朝廷天使一事上似乎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预判,看来还要再次评估此人的能力,在长于治政以外还要加上一条,精通权谋之术,而这一条也正是秦晋的短板。当初他在长安被各方势力牵扯的束手束脚,就是吃了这个亏。

    紧接着,房琯也不等秦晋说话,自顾自的说道:

    “不会封王!一定是国公,封一个国公自是难免,除此以外,还会让秦大夫以节度使之名坐镇洛阳,指挥平乱……只是……大唐立国以来从未有重臣便将以节度使之名坐镇两京的先例,想必至少也是个留后的差遣……”

    至此,就连杨行本都深深为房琯的表现所折服,他居然全都猜中了,即或某些细节上有些许的出入,也全然是瑕不掩瑜。

    秦晋腾的起身,“老相公全都猜中了,封国公也就罢了,让秦某做这洛阳留守岂非置于火上炙烤?”

    此言一出,又轮到房琯惊呆了,他只猜中了朝廷会委以秦晋留后的临时差遣,哪想得到居然是洛阳留守。留后与留守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结果却是千差万别。

    留后是节度使、观察使缺位时的替代差遣,而洛阳留守则非太子亲王不能胜任,而在以往的惯例之中,但凡被委以留守重任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皇位继承人。现在朝廷让秦晋做这个洛阳留守,其包藏的祸心已经等于昭然于世。

    不过,震惊之后,房琯还是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既然如此,大夫便接下这道天子诏书又如何呢?”

    杨行本马上跳起来急道:

    “朝廷心怀叵测,难道房相公看不出来吗?”

    反倒是秦晋经由房琯的提醒,大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便制止了杨行本的质问。

    “正当如此,接下诏书又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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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