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叛军再夹击
“报,淮西与鲁地两路叛军正直奔洛阳而来,据时间判断,当在明天日出之后抵达!”
对此,秦晋并不觉得意外和震惊,这两股叛军的存在他一早就知道,就算他们赶来驰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整军迎敌就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很好,知道了,下去休息吧。”
报讯的军吏致谢告退,清虚子则警告秦晋:
“洛阳刚刚告破,正是我神武军紧绷之后的懈怠时刻,不可掉以轻心啊。”
秦晋点点头。
“真人此言有理,当立刻让秦琰整军到偃师去,只要将鲁地的叛军挡在洛阳以东,淮西叛军于神武军而言,就是关门待打之狗!”
“大夫好谋划,贫道佩服,佩服!”
清虚子笑着奉承了一句,又转而提议:
“如果能让淮南节度使高适派兵与我神武军南北夹击,便更好了,只是……”
不等清虚子说完,秦晋便击掌道:
“此计甚妙,秦某现在就亲笔手书高适,派兵与我南北夹击淮西叛军。”
清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大夫且慢,万一高适不派兵呢?”
秦晋愣怔了一下,又马上说道:
“咱们只须尽人事,至于高适来与不来,又有何干?”
他心里是有底气的,高适若派兵过来,对神武军而言是锦上添花,可以省却不少麻烦。不派兵北上,神武军同样可以吃下这股叛军。
但是,高适是秦晋向李亨推荐的人才,无论从家国大义或是最基本的人情出发,他也没有不出兵的道理吧?
清虚子仿佛看穿了秦晋的想法,一改往日笑嘻嘻的神态,说道:
“淮南节度使高适乃大夫所荐,大夫便以为他一定会投桃报李?其实不然,贫道以为此人定会按兵不动!”
秦晋讶道:
“为何?”
清虚子要这脑袋说道:
“高适乃天子亲信近臣,岂会助大夫功高震主?”
秦晋陷入沉默,他仔细的回想了一遍与高适接触的前前后后,此人看似一直谦卑,骨子里却有一种不卑不亢,也许和陈千里是一般之人呢?
想及此处,秦晋更像验证一下,高适究竟是不是这种人,会不会出兵与自己夹击淮西叛军。
“那又如何,高适乃何等样人,验证一下又有何妨呢?”
清虚子见秦晋坚持己见,不禁又有些欲言又止。其实,他身为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楚,随着秦晋的功劳越来越大,与之疏远的人会和那些苍蝇般趋之若鹜的人一般增多。
既然神武军可以用一己之力独自消灭掉淮西叛军,那么以高适之能也一定会做出最基本的判断,在这个时候也必然会警觉的与秦晋保持距离。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适当的选择按兵不动,便是最好的选择。
犹豫之下,清虚子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秦晋听罢也觉得有些道理,也许高适不会派兵,但他依旧要致书其人。
秦琰休息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亲卫叫醒,但他听说叛军两路夹击而来,登时又来了精神,没有什么比杀敌立功更有吸引力了。
偃师原来是严五恭的驻守之地,自打生俘严五恭之后,那里驻扎的兵马仅有数千人,余者严五恭旧部悉数被编入民营,以待择优挑选编入神武军中。但这个过程是需要数月乃至半年时间的,叛军来势汹汹将此前的佯动变成了大动作的夹击,那就必须严阵以待。
秦晋特地命田承嗣部与秦琰所部两路齐头并进,互为犄角,欲一战而击败鲁地叛军。
至于淮西叛军,秦晋则打算将这些人放到洛阳城下予以痛歼,这也是经过了仔细的斟酌之后所作出的决定,神武军虽然有能力独自解决这两股叛军,但如果不合理配置,其结果将是事倍而功半的。
在人数人,两军相当,而在军心士气上,双方却是天差地别,神武军乃携克复洛阳之威势,鲁地与淮西的叛军则如惊弓之鸟,急于解决当前的不利处境。
秦晋又召集杨行本等人仔细研究了当前局势,最终得出一致结论,淮西和鲁地的叛军乃是小患,真正的威胁则来自北方,史思明在范阳正厉兵秣马,打算在中原乱局中分一杯羹。
严庄虽然是降臣,但也受邀出席了这次临时军事会议,他甚至提出了一个颇为新颖的说法。
“诸位且放宽心,洛阳陷落的消息传到范阳之前,史贼思明绝不会出兵南下!”
清虚子对这个严庄好感欠奉,见旁人都没有言语,就忍不住眯着眼睛问道:
“你怎知道史思明不会出兵?难道神武军之安危要着落在你这一句没根没据的话上吗?”
严庄却好像对清虚子的刁难满不在乎,笑呵呵回答道:
“老夫之言也是跟军史贼思明的秉性推断而来,至于当真与否,还要秦大夫决断。”
事实上,秦晋对严庄的看法还是比较赞同的,因为这么做才符合史思明的最大利益。按照秦晋对历史的了解,史思明早就对所谓的大燕皇位有了觊觎之心,直到安禄山死后,安庆绪便再也压制不住此人。
最终,史思明杀安庆绪自立为帝。而现在,如果能有人替史思明清除掉称帝的障碍,他一定是乐观其成的。
也正是基于这个认知和推断,秦晋才做出了放跑安庆绪的决断。他当然不能顺遂了史思明的意,放安庆绪走,就是为了让这个蠢货牵制史思明,哪怕多争取数月半载的时间,也足够神武军充分做好准备的了。
“真人息怒,严相公所言并无不妥,安贼庆绪现如今逃到河北去,正好替咱们牵制史思明的南下,也好腾出手来清理干净都畿道的叛军。”
一向不甚发言的杨行本突然起身表态,这让清虚子有点下不来台,但他不是个钻牛角间的人,于是尴尬嘿嘿笑着:
“贫道也就是一说,一说,杨将军又何必当真呢?”
这次军事会议,连扯皮带议事,直到深夜方才散场。正当秦晋拖着疲惫的身体,打算好好休息一阵之时,一名军吏匆匆赶了过来。
“大夫,有人自称是达奚珣府中家奴,求见大夫。”
秦晋没有一挑,心道达奚珣原来没有跟着安庆绪逃走。
“速带他来见我!”
来见秦晋的依旧是那夜向他通风报信的中年家奴。
“小人拜见秦大夫!请,请大夫救救小人家主吧!”
这倒让秦晋一愣。
“贵家主现在何处,有甚危险?”
那中年家奴哭道:
“王师抄没了家主的财产,又,又让夫人与家主分置男女两营,说,说是甚民营,这,这不是土匪强盗行径么?说,说好的秋毫无犯呢?”
达奚珣府中的这家奴也是有些胆子的人,在秦晋面前语无伦次,夹枪带棒的数落了一通。
“不要急,慢慢说!”
念在达奚珣通风报信有功的份上,秦晋很是耐心的听完了那家奴的啰嗦话。终于明白了达奚珣的处境。
原来达奚珣在洛阳城破的当夜担心被安庆绪强拉着带到邺城,便趁夜带着家生子的奴仆熬到了城北别置的宅子里,一直躲避风声。如果不是洛阳城内大搞民营,达奚珣也未必会被挖出来。
秦晋当即招来了身边当值的军吏钱经。
“带着秦某的手令去将达奚珣一家带来!记住,一定不要轻慢了他们!”
钱经是个精明人,岂能不知道秦晋的想法,当即躬身应诺,在那中年家奴的引领下去了。不过,秦晋却皱眉沉思起来,此前民营并未份男女,依旧是以家庭为单位结成的准军事组织,这一次房琯搞出来的针对洛阳的民营政策是不是有些过于急功近利了呢?
房琯的初衷的是好的,他认为洛阳官民都做过叛贼子民,而洛阳乃大唐东都,地位与寻常郡县大大不同,势必要有个改造期,尽可能的消除安贼伪燕带来的恶劣影响,于是才有了这种想法的实施。
但有了今夜达奚珣的插曲以后,秦晋觉得有必要叫停这种有些极端的办法。
他本想连夜请房琯来商议此事,但想了想又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去一趟。
到了房琯的居所外,只见其院内还隐隐透着灯火之色,显然并没有安歇。
此时,神武军的主要高层都居住在相对安全的皇城内,居住条件也比行军打仗时有了很大的改善。
秦晋阻止了打算通报的卫士,径自走进院子里,绕过屏风,进入屋内,果见房琯在烛台下正伏案疾书。
“房相公勤勉政务,秦某汗颜不如啊!”
房琯一惊,抬起头来才发现秦晋已经站在屋内,忙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相迎。
“大夫何以深夜来访?可是军中有了突发变故?”
两人落座后,秦晋笑道:
“睡不着,见相公屋内还掌着灯,便来看看!”
房琯何许人也,焉能不知秦晋有事,只可能是有些顾虑,不便直言罢了。
“大夫有事但直言无妨!”
秦晋暗道,这才刚坐下就被房琯看穿了来意,也不再啰嗦。
“刚刚找到了达奚珣……”
第八百四十八章:将往何处去
房琯登时面露喜色,达奚珣连夜示警的事他也知道,也正是因为此洛阳城才免于一场浩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虽然此人投靠叛贼,为人所不齿,但终究是心存良善。
“如此甚好,达奚珣现在何处?”
秦晋沉吟道:
“若非房相公清理丁口,想找到达奚珣还没这般容易,此人在洛阳城内别置产业,隐匿的挺深!”
房琯捋着颌下胡须,呵呵笑道:
“此人倒是狡兔三窟……”
话到此处,他忽然顿住了,心念一转马上就明白秦晋此来的真正目的。秦晋是何等样人,怎么可能会亲力亲为的通报这等小事?其人此来的真正目的或许与达奚珣有些关联,但绝不会是主要原因,又思忖了一阵,才猛的恍然,莫非与民营清理丁口之事有关联?
“大夫以为,民营清理丁口或有不妥?”
想到便问,房琯已经熟悉秦晋的性格,因而也不拐弯抹角。果然,秦晋点了点头,随之又轻叹一声。
“洛阳城内问题复杂,处置起来就更要慎之又慎,搞男女分营,收缴财产,难免有些矫枉过正,会激起百姓们的不满!”
其实,房琯这么做更多的是出于将来进攻河北的考虑,他知道自己在这次平叛大战中所能做的也只能止步于此,所以急于做到自己所能尽的一切努力,为朝廷筹措物资,深挖人力。
但这么做难免就会急功近利,两厢权衡之下,最终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如此选择。
现在秦晋明显是持反对态度的,他也由不得心生迟疑,莫非自己这么做错了?
秦晋本想委婉的指出其中问题,但临到出口时又改了主意,像这种极度忽略民众感受的问题必须态度分明,不如此便不能说明如此做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禁止人欲,收缴财产,若当真这么做了,就等于视洛阳百姓为牲口,咱们比之安贼还有什么区别?”
“这,这,还不至于吧……”
房琯也傻眼了,他没想到秦晋的语气竟如此之严厉,把问题看的如此严重。
“如何不至于!百姓们若不能自由婚配,不允许拥有私产,岂非等同于那些大族府中蓄养的家奴?”
“这,这怎么能等同?之所以如此安置洛阳百姓,还不是为了将来进军河北平叛,做,做的准备?”
秦晋拉低了音调,有些苦口婆心的说道:
“深挖民力的确不错,但如果是竭泽而渔,岂非得不偿失吗?如果朝廷王师在百姓当中的口碑反不如安贼叛军,那么,究竟谁是民贼,谁是……”
他正说的激动,却听房琯忽的反问道:
“当初大夫在长安时,不也是如此处置的吗?又何曾见过百姓斥大夫为民贼?恰恰相反,百姓们无不倾尽家财予以配合,为何到了洛阳,就要成为千夫所指的民贼?”
秦晋一时顿住,继而又禁不住苦笑。原来这个房琯也有倔强迂腐的一面,并非官场中彻底打磨光滑的卵石。
“相公谬矣,当初在长安如此处置,乃是面临生死存亡,百姓们自当奋勇而倾尽家财,此时此刻洛阳已经收复,若再如此,岂非刻舟求剑?”
房琯面红耳赤,他并非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只是急于做些实事,给神武军和秦晋留下些可堪利用的基础,所以才如此急功近利。
“唉!老夫也不想如此,可眼看着就要回京述职请罪,只怕,只怕再无机会了啊……”
说话间,竟泪流满面,这让秦晋颇为意动,原来房琯的心结竟是在这里。
若果是这样,倒也好办了,因为他在城破之时就已经向朝廷致书报捷,同时请求将房琯留下来协助天平靖洛阳市面。
而对于他的这个请求,朝廷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如果相公是担心没有时间做事,那就大可不必,秦某已经上书朝廷,请准相公留下来,处置洛阳民政!”
这个结果超出了房琯的预料,他万万没想到,秦晋竟然肯为了自己担风险。秦晋这么做确实要有承担的,房琯毕竟是败军丧师的宰相,如果当真追究起来,就算处死也不为过,当今世上又有几个人肯于为此而替他承担呢?
“秦大夫……老夫何德何能……请受老夫一拜……”
秦晋赶忙双手将其扶住,正声道:
“相公不必谢我,之所以让大夫留下来,乃是为了洛阳百姓。”
这么说只是能够摆在明面上说辞,真正的原因却是除了房琯以外,没有任何人再合适处置洛阳的战后事宜,如果没有一个安稳的后方,神武军进攻河北就随时有可能陷入后院着火的危机。
唐时的河北有“半天下”之称,人口繁盛,粮食充裕,更有燕赵彪悍好战之风,绝不容许小觑。
房琯的做法虽然急功近利,但秦晋也可以充分的理解,关键在于两人之间必须达成共识,改变这种有些极端的做法。
房琯以袖子拭泪,继而又主动问道:
“大夫只说,该如何安抚百姓,老夫绝不推辞!”
秦晋思忖片刻,说道:
“也是简单,安民即可,至于民营,可酌情为之,譬如用优厚待遇吸引良家精壮子弟加入,但却有一点需要保证,以自愿为原则,绝不可强拉硬逼,至于老弱妇孺又何须并入民营呢?”
房琯有些迟疑。
“当真自愿?倘若无一日愿意入营,岂非,岂非……”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一旦出现了这种情况,岂非丢尽了朝廷和神武军的脸面?
秦晋呵呵笑道:
“合则两利,只要咱们开出的条件优厚,又怕他不来么?恐怕还要打破了脑袋也要送自家年轻子弟入营呢!”
“若要重金吸引,神武军的待遇也未必能如此啊。”
秦晋摇了摇头。
“不用朝廷多掏一文钱。”
房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百姓们乖乖送自家子弟入营,而且还不需要朝廷多掏一文钱。
“大夫就不要卖关子了,直说便是!”
秦晋只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徭役!”
房琯登时脱口;
“免了他们的徭役?”
秦晋又点头:
“确是如此,秦某此前就已经决定提高军中待遇,凡如军中者可部分减免家中徭役,至于民营可将减免的比例做适当下调即可。”
房琯击掌称善,但同时又心有担忧。
“自前隋开始,只有官至五品才有免除徭役的资格,如果这个先例一开,只怕会引起大批官员的不满啊!”
这一点,秦晋当然清楚极了,当世之时,五品就是官场的分水岭,五品以上者就是官员中的佼佼者,而五品以下,虽然为官却仍旧免不了徭役,家有余财者可以钱财充役,如果身家拮据便只能亲自赴役,可没有半点体面可言。
所以,免除徭役一直是五品以上官吏标榜身份的标志,一旦将这些特权下放,自然就会招致五品以上官吏们的反对,房琯的担心也并非多余。
“世事没有两全其美,既能讨好官员,又能给实惠以百姓,这等好事,纵使秦某也束手无策呢!”
房琯当真没想到,秦晋居然不怕触犯大批官员的利益,但这么做或许会给神武军带来此前没有遇到过的麻烦。他只担心,秦晋过于年轻,官场经验不足,过于自信,从而低估了来自官场反对势力的力量。一旦此势渐成,再想有所改变可就绝非易事了。
“此事关乎重大,绝不能草率行事,还望大夫三思。”
而秦晋早就有了决断,有人反对便反对,那也是以后的事,而眼下能最合理最大程度利用人力物力的法子只此一途。
秦晋坚持己见,这又超乎了房琯的预料,见他无意改变想法,便一咬牙。
“既然大夫不会改变主意,老夫便与你蹚这浑水!”
事实上,早在秦晋为其向朝廷上书求情,房琯就已经被绑在神武军的战车之上了,除非房琯主动跳车,否则也只能跟着一条道跑到黑。
而在秦晋的谋划中,这又是一笔两利则合的帐,秦晋需要房琯料理民政,房琯也需要秦晋为其撑腰而延缓受到处置的时间。
经过两世为人的秦晋早就看透了一点,官场无义,这并非说所有做官的都是不讲义的人,而是若想维持相互间的长久合作,以义字是难以成事的,只有利才是根本,若有利则合,无利则分。
也正是因为此,当初对秦晋喊打喊杀,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房琯,今时今日对其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当然,只是秦晋所用的方法更加趋近于“润物而细无声”,让人不易察觉而已。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达奚珣被请到了皇城内,这位善于投机而又胆小多疑的高官重臣并没有秦晋想象中的狼狈,显然在别置的宅子里的生活依旧保持了相当水准的优渥条件。除了天的脸色略微苍白,一双小眼睛里不时闪过几许不安与忐忑。
“达奚相公别来无恙啊?”
秦晋笑呵呵的看着达奚珣,达奚珣却像立时被针扎了一般,赶紧双手急乱的摆着。
“千万莫要如此称呼,有罪之人达奚珣拜见秦大夫!”
他是安贼伪燕的宰相,如果再被称为相公,不是等于找死吗?
第八百四十九章:夜宴无好宴
达奚珣在城破之后心存疑虑不敢轻易出来路面,甚至已经存了避世退隐之心,但人算不如天算,最终他还是被民营的清理人口户数给逼了出来,眼看着一家男女老幼就要被拆散,所余金银亦要被充公,这才不得已亮明了身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直至此时,达奚珣还心有余悸,虽然不明白一向以王师之正统进入洛阳的神武军因何如此作为,可还是有身为叛逆战败者的觉悟,只能默默承受。现在,他所能做的就只能是逆来顺受以换取唐朝的宽宥与原谅。
不过,达奚珣的想法显然有些过于担心,秦晋对他给予了相当高规格的接待,除了将其一家老小安置在皇城的空置宅院之中,还在次日晚间为其准备了一场规模颇为不小的压惊筵席。
“洛阳城内叛逆尚未彻底清理干净,你的一家老小就暂且住在皇城内,这里安全,也不用日日担心被乱兵抢掠烧杀。”
达奚珣自是感激涕零状,一揖到地,不停的致谢。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归顺与诚惶诚恐。
见达奚珣作揖如捣蒜,秦晋也不阻拦,而是笑着说道:
“你不必谢我,这是对你那夜示警的回报,秦某从来都是个分明的人,一笔笔账不会轻易抹除的,既然现在如此优待,那就是你当得起!”
达奚珣的动作停止了,即便这是个好消息,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尴尬。秦晋的说辞虽然是大实话,可其中之露骨,实在让人很不适应。
“走吧,酒菜都已经齐备,不要让他们久等。”
秦晋今夜所宴请的人除了部分神武军高层以外,大部分都是伪燕投降的大臣和将领,除了严庄等人以外,还包括久未露面的尹子琦。只是尹子琦的近况显然不是很好,只见坐在角落里的他除了面色苍白眼窝深陷以外,还时不时的发出阵阵咳嗽,而这咳嗽也显然是在勉力克制下,忍无可忍才发出来的。
达奚珣一眼匆匆扫过,心里却唏嘘不已,这领兵悍将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模样?如果不是熟识之人,就只能当他是个快死了的病秧子。
昔日的伪燕文臣武将们欢聚一堂,气氛颇为尴尬,但几乎每一个人都强做欢笑,不使这筵席冷了场。
秦晋居于首位,又指了指身侧空着的几处座榻,向左右问道:
“诸位可知,这几处是为何人准备的?”
他说的漫不经心,笑的也很是灿烂,严庄接过话茬:
“难道今夜还有重要人物没有登场?”
秦晋呵呵一笑。
“当然,只可惜啊,他们今夜不会来了!”
众人都觉得奇怪,有什么人敢不来赴秦大夫的宴呢?秦晋很快就解答了诸位降臣降将的疑问。
“这,是安庆绪的位置,那里,是安守忠……”
话已出口,众位面面相觑,都有些忐忑的望着秦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话的功夫,军中仆役将一只只烤羊腿架了上来,并当众分解,然后依次放在各处案头。霎时间,烤肉的香气四溢弥漫,人们都忍不住食指大动,更有甚者还不争气的吞咽着口水。
成为阶下囚的日子以来,他们吃的都是与普通军卒一般无二,冷硬的饼子,一碗开水,一小撮盐巴就是每日最寻常的果腹之物。
众人的口水还未及咽下,一盆盆烤饼又端了上来,刚刚出炉的烤饼外酥里嫩,冒着腾腾热气,香味也随之与烤羊的的味道混杂一起,更是令人垂延不已。
这还不算,连神武军中平日禁止的酒水都被一坛坛的搬了上来,陶制的酒碗叮当排开,琥珀色清冽的酒水急急灌入碗中……
秦晋捧起酒碗,提高了调门。
“诸位,能够坐在此间的,都是我大唐有功之人,将来秦某一定向朝廷,向天子上书,请功,请赏。为了顺利平定安贼叛乱,诸位还要与秦某勠力同心,不遗余力,来,满饮此碗!”
说罢,便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在座的诸位降臣降将也跟着一饮而尽。
美酒入口自是别有一番滋味,但更令众人振奋的是,向来不出空言的秦晋居然要为他们具本请赏,这可是此前所没想到的。
“谢大夫恩德,老夫神无尺寸之功,却得大夫如此恩遇,惭愧,惭愧啊!只要大夫有所命,老夫定当竭心尽力,死不旋踵。”
坐在秦晋左手边的严庄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也是他在向秦晋剖白心迹,表明自己的忠心。
秦晋满意的笑了,将酒碗顿在案上,立即就有仆从将酒倒满。
“严相公这个表率做得好,希望所有附逆之人都能审时度势,只要能悬崖勒马,万勿助纣为虐,就还是有拯救其人之必要。倘若死不悔改,那就是自取灭亡,老天亦救他不得!”
这时,尹子琦不合时宜的大声咳嗽了起来,这引起了众人的窃窃私语。看情况,尹子琦好像是实在忍不住才咳嗽起来的,但这可把达奚珣看得心肝都悬到了嗓子眼。只要不是傻子,脑子没有坏掉,就都应该能听明白秦晋的话中之意。
一面时时向众人表明,只要悔改就有活命乃至延续宦海生涯的希望,但若是执迷不悟,等着他们的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达奚珣决定来圆这个场,当即捧起面前的酒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秦大夫宅心仁厚,宽大为怀,是朝廷之福,也是我等之福啊,至今思及附逆往事,不禁悔恨,心如刀割……若非有大夫,我等纵使活着,恐怕也是行尸走肉……”
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通,达奚珣才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强出头本不是他的性格,但是,心念电转间的衡量之下,他觉得在此时站出来说话,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其目的,与严庄也一般无二,自是在向秦晋表明自己的态度。
与秦晋一同出席的只有杨行本等几个军中将领,这些人平素里可都是依据神武军的习惯,就事论事,很少说些眼前这种虚头话,一个个面露不以为然,甚至是鄙夷之色。
幸亏秦琰不再席间,否则他一定会忍不住出言嘲讽,嘲讽这些降臣降将都是一群只知道阿谀奉承的谄媚之徒。
秦晋也是听的满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什么宅心仁厚,宽大为怀,这些都是瞎扯,就其本心而言,是恨不得将这些叛臣贼子都杀的干干净净,但为了尽可能的团结可用之人,尽快灭掉安庆绪和史思明,对这些两面三刀的投机者虚与委蛇也是应有之议。
更何况,如达奚珣,还对保全洛阳有着不小的贡献,这就说明此前的统战拉拢是有所成效的。
秦晋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的在众人脸上扫过,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痛下决心之色,可他并不相信这里面有多少是诚心诚意的。就在昨天,房琯还曾警告过他,严庄此人包藏祸心,不可不防,虽然没有明言其中的龌龊之事,但也可以想见,严庄必然是“招惹”了房琯,只是房琯没有就范而已。
也正是因为此,秦晋一面给这些降臣降将以希望,一面又声声警告,为得就是使他们收敛鬼蜮伎俩,而将心思用在助朝廷平叛上。否则,朝廷又有什么理由赦免他们这些附逆的叛臣贼子呢?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应该明白秦晋的良苦用心,倘若还是执迷不悟,也就怨不得旁人,秦晋只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酒酣过半,一名军吏悄悄来到秦晋身侧,附耳道:
“鲁地叛军在偃师一战而败,已经向东逃窜,秦校尉和田校尉同时请战,要求追击叛军……”
同时,军吏又将两人的军报一同呈上,秦晋接过之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声“知道了”就将军吏打发走,两封军报则被轻轻的搁在案头。
那军吏的行为举止虽然低调,当还是逃不过众人的眼睛,一道道目光都聚焦在秦晋的身上,心下也都暗自揣测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晋指着那两封军报说道:
“这是来自偃师的军报,鲁地叛军的反扑失败了,秦琰和田承嗣请求追击叛军……”
众人先是惊呼,继而又齐声向秦晋道贺,只是他们心中究竟何等复杂却不为人道也。
与在座诸位格格不入的还是尹子琦,非但没有随着众人道贺,反而皱眉苦脸,仰头又是一碗酒水下肚,大有酒入愁肠的意味。
啪的一声,酒碗重重顿在案头,所有人的目光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他。
原本在角落中喝闷酒的尹子琦并不怎么引人注意,可这突如其来的酒碗顿案之声,却使他落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严庄当即呵斥道:
“尹子琦,你这是何意?难道还想着为安贼卖命不成?”
尹子琦却不理会严庄的质问,自顾自捧起酒坛,又满满的倒上,端起来再次一饮而下。
严庄还要呵斥,一直保持沉默的言行本忽然站了起来。
“他喝醉了,左右,架出去!”
话音未落,两名魁梧健硕的神武军军卒不由分说架起尹子琦的双臂便向外拖了出去。
第八百五十章:罚资以赎罪
尹子琦的身份和严庄等人还不一样,他本是被俘敌将受到秦晋的特殊礼遇,才得以位列今日的筵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如果此人能够识时务,秦晋不介意继续这份礼遇,但如果其给脸不要脸,秦晋自然也不会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所以,杨行本命人将尹子琦架出去,秦晋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装作不见。尹子琦本来就伤病交加,身体虚弱,早就不是如狼似虎的神武军精壮对手,只能像无力反抗的小鸡仔一样,任凭对方将自己拖了出去。好在尹子琦再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否则还不知道要招致何等样的惩罚。
在座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降臣降将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尹子琦当初是何等样的威风,想不到竟也沦落至此。
杨行本显然不打算就此揭过尹子琦这一篇,反而冷声说道:
“败军受俘之将,还端得什么架子?这姓尹的比当年崔乾佑又如何?”
降臣降将们大眼瞪小眼,哪里有人当真会搭茬?崔乾佑的功绩和地位的确远胜尹子琦多矣,此人只用了十几天的功夫就攻下洛阳,甚至打败了名震西域的封常清和高仙芝,逼得这两位当世名将没有还手之力,相比之下尹子琦的确不如多矣。
不过,众人心中又泛起狐疑,杨行本提及早就做了古的崔乾佑作甚?
杨行本扫视众人一周,良久才再次冷声自答。
“崔乾佑也算当时英雄,结果还不是庾死狱中,被狱卒胡乱拖到乱葬岗,葬身于豺狗腹中……”
闻言,众人俱是心中一凛,他们都知道崔乾佑被唐朝俘虏,后来不知所踪,可万万没想到下场竟如此之凄惨。
“若有人想步崔乾佑的后尘,杨某可以成全他!”
到了此时,焉能再不表态?于是,众降臣降将们又齐齐的表示,愿意为大唐效死,尹子琦与他们毫无瓜葛。
事实上,在座的降臣降将里,有半数以上都是唐朝旧臣,在安贼势大的时候,投降了安禄山,现在见唐朝又起死回生,自然打算再次投靠唐朝,以期换取自身和家族的最大利益。
对此,秦晋早就研究透了这些人的心思。这张饼,他不介意烙得大一点,但最后是否追究则在两可之间了。
沉默多时的秦晋终于说话了。
“诸位,诸位能弃暗投明,重新归附大唐,说明诸位都是心向朝廷的,秦某也会俱实上表,将诸位的心迹向朝廷,向天子表明。”
此言一出,众降臣降将又是异口同声称赞秦晋英明神武,胸怀宽广,这些阿谀奉承的话秦晋这几日听得多了,也不再觉得肉麻。
良久之后,秦晋又话锋一转。
“但各自修行还要看你们的具体表现,自古以来没有朝廷不会追究反复叛降的贰臣,纵使秦某有心为诸位筹谋,诸位也得有足够一言之物,否则一切也许就都是空谈……”
这番话说毕,众人本来放下的心肝又再次悬了起来,心理素质差的则冷汗淋漓,不知所措。
秦晋先扬后抑,无非就是告诉他们,朝廷不会平白无故的放过这些降臣降将,如果想保住自身和家族的富贵,就必须有拿得出手的可供赎罪的东西。
至于何以赎罪,众人又都气短,不是所有人都有达奚珣那么好的运气,不过是通风报信而已,就被秦大夫列为首功,并代之以上宾。
这世上断不会有坐以待毙的人,在座者无不搜肠刮肚,但凡能想起一星半点可以利用的消息或者曲折,那就是性命和富贵的保证啊。于是乎,声称有重要军情的呼声此起彼伏……
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徒劳的,一场本该欢畅的筵席居然变成了各自邀功的闹剧场面。
杨行本冷眼旁观着这些首鼠两端之辈的拙劣表演,并没有制止他们的打算。
万一这些人能交代出有用的信息呢,然而,他失望了,他所得到的只是一些真假难辨的只言片语,对时势毫无补益。
“都住口!”
杨行本终于忍不住,出口何止,维持秩序。
“当这里是市井吗?乱哄哄一片,还有没有体统?”
杨行本在众降臣降将眼里就是冷面煞神,只怒吼一声就足够了,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到连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军中仆役又陆续端上来各式冷热佳肴,添置酒水,但在座之人哪里还有半点心思品味吃食,都胆战心惊的注视着一直惜字如金的秦晋。
见状如此,秦晋微微一笑。
“好了,诸位也不必害怕和气馁,纵使没有像样的功绩傍身,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听得秦晋话中还有缓和的余地,所有人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兴奋得死命扑了上去,纷纷道:
“大夫但有所命,定当死力效命……”
秦晋又笑道:
“哪个要让座位死了?说的太严重,各自做过什么,秦某这里经过调查之后,自然会有一笔账,若没有足够傍身的功劳以折罪,或可以家财资助朝廷平叛,秦某也必会据此向朝廷求情……”
到此,众人才明白了秦晋的意思,所谓恕罪不过是以家财交换而已,这也让在座的绝大多数人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之中要么是世家大族出身,要么就是家族累代仕宦,家资都是很丰厚的。这种赎罪的方式对他们而言,反倒是毫无难度可言。
于是众人再次称颂秦晋的英明神武。
秦晋笑吟吟的受了他们的恭维奉承,却又面色一冷。
“诸位若真心想要赎罪,就必须与从前划清界限,倘若再有三心两意之举,就算秦某有心为善,也逃不过天道的惩罚!”
“大夫放心,我等此生活着是大唐的人,死了也是大唐的鬼,再不敢。不敢……”
秦晋表面上满意的点了点头,实际上只当这些人的话是放屁,倘若唐朝再次失势,在座者口口声声愿为大唐之鬼的,又有几人能践行誓言?
然则,他行事用人向来不诛心,就算这些鼠首两端的贰臣也不例外,只要达到了目的,一切皆无不可。
“秦某处事最是分明,如尹子琦这等不知悔改之人,定要奏于朝廷,明正典刑,以警示世人。希望诸位都要以此人为戒!”
向尹子琦这种有威望的敌将,秦晋的确有试着利用的想法,可此人不肯配合,他也只能从其他方面开发此人的利用价值,比如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这次筵席之后,尹子琦的待遇很快就发生了改变,不但失去了所有的优待,其本人也被套上了大红色的囚服,然后投入木笼之中。而木笼所置之地就在皇城御道左近,但凡路过此地的降臣降将见了无不忧惧唏嘘。
秦晋以出人意料的手段处置了尹子琦,果然使那些蠢蠢欲动的降臣降将消停了不少。尤其是蠢蠢欲动的严庄,他这几日总觉得秦晋看他的眼神里时时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杀意,每每如此,纵使烈日当头依然忍不住冷颤连连。
他现在大为失悔,不该过早的草率行动,离间房琯与秦晋不成,反倒是自己落入了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尴尬境地之中。
就其本心而言,严庄也没有不自量力到打算扳倒秦晋,这种离间之法只不过是本能抑或是说习惯的自保之法。倘若秦晋忙于争斗而焦头烂额,再某种程度上而言,他自然就是相对安全的了。
只可惜,事事岂能都如其所愿?这一次偏偏就弄巧成拙了,每次进入端门以后,便见囚笼中示众的尹子琦,惨状着实令人不忍一睹,而对于严庄来说,更多的则是兔死狐悲。
他生怕有朝一日,这就是自己的下场。
也正因为此,为了彻底打消秦晋对自己的不满,即便他是有反正之功的人,也率先做出了表率,把自己在洛阳城中的所有产业都捐献了出来。
果然,秦晋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不但通报嘉奖,还承诺会为其向朝廷请功。
眼见着秦晋眉开眼笑,严庄的一颗忐忑之心才多少有些安稳,但午夜梦回之时,又忍不住痛惜那些离自己而去的百万贯家财。
而秦晋又焉能看不出严庄的想法,此人既然如此识趣,自然就可以暂且放过他一马,看后续的表现。
杨行本啧啧叹道:
“想不到,想不到啊,严庄为相不过数年功夫,居然已经积攒下百万贯家财,倘若此人为相十年,岂非要富可敌国了?”
自从秦晋宴请降臣降将不过三日功夫,神武军所收到的赎罪之资就已经堆积如山。
这也是杨行本头一次觉得巧取豪夺居然还有如此妙用。
“大夫不是真打算放过这些叛逆贼子吧?就算大夫肯放过他们,朝廷上也定然会有人反对。”
秦晋则道:
“规矩既然已经定下,倘若没有大恶,求情也未尝不可,重要的是尽快做好进军河北的准备。眼下都畿道内的两支流窜叛军若不能尽快平定,咱们就只能被死死的钳制在洛阳,不能渡河!”
第八百五十一章:捷报入长安
炎炎盛夏刚刚过去,秋老虎又扑了回来,关中大地在重重热浪的冲击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炽热火炉之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潼关,一骑飞驰而入直奔大唐王朝的西京长安。
“大捷,洛阳大捷!神武军克复东都……”
报捷的声音被驱驰的战马远远甩在身后,只有一条长长的烟龙证明着,这里刚刚奔过大唐王朝的骑士。地头劳作的老者猛然停下了手上熟练的动作,口中喃喃着适才幻听一般的内容。
“大捷,大捷?洛阳克复了?”
关中百姓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在土地上刨食,这些军国大事原本与他们没有什么干系。但是,自打孙孝哲领着二十万叛军肆虐关中,又被秦大夫领着神武军彻底消灭之后,这一切就开始有了干系。
今年初,也就是至德二年年初,宰相房琯在洛阳兵败全军尽殁,秦大夫临危受命,领十万神武军出潼关,直扑洛阳。十万战兵身后还有数十万寻常百姓被紧急征召,他们作为辅兵随同神武军一并东征。
老者有七个儿子,三个儿子死在去岁的战乱中,剩下的四个儿子里,还有三个于年初作为辅兵奔赴洛阳,而今他的膝下只剩下了不及十六岁的幼子。
洛阳大捷,也就意味着战事的结束,他的儿子们马上就会返乡了。
“都听到了么,朝廷大捷,俺没听错?”
他对这个消息,一时间竟难以置信,然后又颤颤巍巍的向同在地头劳作的同乡求证。
“听到了,听到了,神武军克复洛阳,按贼禄山就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日好蹦跶……”
霎时间,老者热泪盈眶,一旦消息确实不是幻听,他的心底里又腾起了阵阵惶恐,生怕在即将凯旋的王师队伍里寻不见自家娃儿的身影。
大约半日之后,整个都长安沸腾了,市井间不论官民都近似于盛宴一般的狂呼着,这种炽烈的情绪沿着大街一直蔓延到了皇城之中。
政事堂内,宰相崔涣听到了外面雷动的呼声,不禁眉头紧促,召来当值的令史出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片刻功夫,那令史就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溜小跑回来。
“相公,相公,大喜,是洛阳大捷……”
大捷二字一经出口,崔涣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兴奋欣喜,反而面色阴沉的坐了回去。
“朝廷报捷自有规矩,为何作为统领国政的政事堂没有得到大捷的军报,反而市井街头却尽人皆知了?是不是有奸细从中作梗?速传京兆尹来见老夫!”
京兆尹崔光远从政事堂离开不久,随着关中战事结束日渐久远,长安城内的戒严越来越松懈,必须敲一敲警钟,不能再这么放纵下去。两人刚刚就此事达成了共识,现在居然就出了这等乱子。
正当此时,崔光远满头大汗的回返,一见崔涣就大声的抱怨:
“皇城外的大街上挤满了百姓,不容匹马通过,崔某硬生生的又被挤了回来……洛阳大捷的消息既然已经到了长安,相公适才何以又不告知呢……”
崔涣闻言,拍案而起。
“老夫这里今日不曾得到过片纸只字的军报,又何来大捷之说?老夫现在只担心是有人从中作梗,意图乱中谋取……”
崔涣作为留下了坐镇的重臣,身上的担子有千斤之重,他当然不敢有片刻的松懈马虎,于是马上下令调北衙禁军出面净街净市。
“骚乱”持续了将近整整一天,直到日落西山依旧没有平息下去的势头,而在此期间门下侍中崔涣终于收到了来自洛阳的奏捷军报。之所以,这份军报迟迟没有送到他的手上,是因为报捷的骑士刚刚进入城内就被大批的百姓一拥而上的围住,不得脱身。
生生高喊着大捷,就算嗓子喊到嘶哑,这名报捷的军卒依然不肯停下,百姓们围着他纷纷询问东都的战事,说什么也不敢放他离去。
捧着寥寥百余字的军报,崔涣的双手竟抑制不住的抖了起来,直觉眼前渐渐模糊一片。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整整三年的光景,原本繁盛强大的帝国几乎被彻底摧毁,而今虽然乱事已然渐渐平息,可剩下来的不过是个千疮百孔的天下。
“快,去,去东宫!”
在心神稍定之后,崔涣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份捷报告知太子李豫。
他之所以没有打算第一时间告知当今天子,也就是李亨,那是因为如今的天子经过中风之后失去对朝政的掌控已经半年有余,现在不过是张皇后手上可以狐假虎威的工具而已。
这一刻,崔涣不想多虑那些朝廷争斗,只希望能尽快将这兴奋与欣喜分享给王朝未来的继承人。
事实上,不等崔涣走出政事堂,李豫就已经带着随从急吼吼赶了过来,外间疯传捷报的消息让他难以安坐,在得知一切都是真实的以后,竟激动的语无伦次。
“此事,此事要立即禀奏父皇,说不定得知这天大的喜讯之后,父皇的风疾会奇迹般的好转呢!”
提起卧病在床的天子李亨,崔涣胸中的兴奋之火渐渐冷了下来。
这捷报早晚都是要送往太极宫中的,但却未必是送给卧病在床的天子。
“殿下所言极是,老臣这就具本将大捷之事,如实告知皇后!”
而今太极宫中真正做主的是张皇后,这个女人在一年之前还是太子府中一个地位并不甚高的良娣,谁又能想得到世事变幻竟如此无常,时至今日已经成了太极宫中说一不二的人物。
提起这个良娣出身的皇后,太子李豫面有恨恨之色,因为就在昨天,她刚刚整治了曾经御极天下的李隆基,将忠心耿耿的高力士从李隆基的身边生生撵走。
民间有谚,虎落平阳被犬欺。早在一年之前,张良娣连在李隆基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而今两人身份地位却是生生颠倒过来,闻者无不唏嘘。
崔涣的看法显然比太子李亨冷静的多,也残忍的多。
“太上皇失国乃咎由自取,倘若当初能明断是非,任用贤能,又何至于有今日之辱呢?殿下今后须得引以为戒!”
这番话让李豫张口结舌,曾几何时皇祖父在他的心里一直是天神般的人物,又岂会想过今日竟成了自己引以为戒的反面例子。不过,敢如崔涣这般刻薄直言指斥李隆基的,当今朝廷上恐怕是无出其右了。
“相公教诲,李豫记下了!”
李豫和崔涣之间经历了这半年多的磨合,已经发展成亦师生,亦君臣的一种微妙关系。
如果不是有着崔涣做为强大的奥援,在与张皇后的虎视眈眈下,他将会像是被锁住了四肢的虎豹一样,难以有所动作。
今日的政事堂注定不会平静,龙虎大将军李辅国姗姗而来。虽然来的晚了,可气势排场越远远甚过太子李豫。
“听说洛阳大捷,秦大夫再立新功?该如何封赏,太子殿下与崔相公可商量妥当?”
他与李豫崔涣又是各怀心思,李豫时时感受到的都是来自太极宫内的威胁,所以遇事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关注着张皇后的动向。而这个被封为龙虎大将军的唐朝宦官第一人却显然与李豫和崔涣关注的焦点大有不同。
此人更在意的是对秦晋的封赏。
“此时谈及封赏是不是过早了些?”
李豫一愣,马上就搪塞了一句。
李辅国于长安城内,在这半年里,一直是游走于张皇后与太子李豫之间的油滑人物,有时候看起来好像是太子一党的拥趸,可马上就可能变脸,向着张皇后说话了。
私下里,李豫不止一次的抱怨,秦大夫英明一世,为什么在有机会除去这李辅国之时偏偏对其手下留情,现在倒好,神武军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鞭长莫及。这贼阉宦倒羽翼日渐丰满,成了大唐第一个受封龙虎大将军的宦官,想要将其除去又谈何容易?
每当此时,崔涣就会劝说李豫稍安勿躁,李辅国留下来虽然像个苍蝇一样恶心人,但毕竟作为一股强大的势力,也束缚住了张皇后的手脚。
正是因为有李辅国的存在,张皇后才不敢轻举妄动对李豫下手,否则双方早就摊牌做殊死一搏,也很可能就等不到洛阳大捷了。
崔涣在大唐为官数十载,浸淫多年之下,早就不是当年的愣头青,又怎么看不出秦晋的谋划呢?
这种互相牵制的做法,看似有乱政的嫌疑,但也让各方不分上下,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成就了这大半年的稳定局面。
惟其如此,政事堂在崔涣的统领下,才有条不紊的维系着朝廷的运转,为潼关外战场源源不断的提供着军粮物资。
说起来也是个奇迹,这半年的光景是崔涣为官以来最为痛快的一段时日,没有朝臣的掣肘,没有天子的猜忌,各个官署都一种相对平稳的环境下按部就班的运作着。
若论起来,这个龙虎大将军也是功不可没的。崔涣看了他一眼,又将球抛回去。
“大将军以为当如何封赏呢?”
第八百五十二章:生在帝王家
李辅国似乎早就拟好了答案,不假思索的答道:
“洛阳刚刚克复,战乱依旧未平,叛贼盘踞河北,虎视眈眈,说不定哪一日就会卷土重来,所以对秦大夫不但应该重赏,还要使其挥师北上,将安贼余孽彻底消灭!”
他的这番话无可厚非,但在李豫看来都是一些正确的废话,河北余孽未平当然虎视眈眈着卷土重来,让秦晋乘胜渡河北上追剿叛贼也是应有之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是,他对这个小人得势的阉宦也是颇为了解的,此人绝不会做哪些只利人而不利己的事,甚至于绝大多数时间里只做些损人利己之事。
因此,李豫并不给予答复,只是沉吟着做犹豫状,不置可否。倒是崔涣哈哈大笑起来。
“大将军所言甚是,重赏,击贼,绝不能让安贼余孽死灰复燃。”
李辅国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形成了难看无比的笑容。
“崔相公果然英明决断,既然克复洛阳的捷报属实,不如委秦大夫以洛阳留守之职如何?”
这个提议让李豫心中不由得一动,眉头不自觉的也跟着跳了一跳,盘算着李辅国究竟在作何谋划。
紧跟着,李辅国又解释道:
“只有秦大夫镇守洛阳,叛贼才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朝廷向天下宣示,以秦大夫为核心平叛的决心和手段啊!”
思忖了一阵,崔涣点头道:
“如此也无不可,非常时期,当非常对待。”
李辅国脸上的褶子挤得更密了。
“听说皇后有意起用她本家的侄子为将,试图取代秦大夫为招讨使,而今洛阳克复,想必他们也在加快步伐了。”
这些消息李豫一直也听到过种种风言风语,但都是些看起来没什么根据的传言,而且他在宫中的眼线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相关消息。而今日李辅国直言此事,让他心中很是震撼,如果张皇后谋求以其本家的侄子取代秦晋,也就等于夺取了十数万讨贼大军的兵权,这天下岂非外患未平,又添内忧吗?
“老夫也有所耳闻,但一直都以为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大将军可有凭据?”
李辅国却一改老神在在的模样,狠狠一跺脚,急道:
“还要什么凭据了?神策军现在有一半都姓了张,就是李某也难以悉数调动,这还不够吗?”
李豫悚然动容,秦晋当初留着李辅国而没有将其除去,就是看中了他以关内道观军容使的身份掌握着颇具实力的两支兵马,一支是重新整编的左武卫,另一支就是护送过太上皇西狩蜀地的神策军。
“难道鱼朝恩投靠了张皇后?”
崔涣脱口问道,李辅国此时也卸去了老神在在的伪装,一脸的忧心忡忡。
“鱼朝恩就是个鼠首两端的小人,谁家势大就会投靠谁家,如今张皇后权倾宫闱,此前又拿太上皇开刀,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这厮早就吓得改换门庭。听说这几日张皇后的本家侄子就会受封为神策将军,已经和鱼朝恩平起平坐了!”
李豫道:
“鱼朝恩这么做岂非作茧自缚?一旦被夺了兵权,他对张皇后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
“谁说不是,但人就是如此,一贯的只看脚下,就算饮鸩止渴也甘愿呢!”
最后还是崔涣的一句话排解了李豫和李辅国的忧虑。
“其实也大可不必这般悲观,一者大将军手里有左武卫,太子殿下又有东宫六率,足以抗衡任何叵测的兵变企图,更何况秦大夫的神武军可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夺了去的,以张氏的威望资历是难以构成足够的威胁的。”
李辅国还是难免心中忧虑。
“倘若张皇后以皇帝的名义直接颁下诏书呢?奉诏,还是不奉诏?”
他和太子李豫虽然不是一条心,但现实的处境使然,竟使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尽管李豫常常鄙视其人的所作所为,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盟友。
神武军出征的这大半年里,李豫、崔涣与李辅国就是在这种嫌弃与合作中相安无事的走到了今日。
“既然以秦大夫为洛阳留守,加三公,封国公也就在所难免,不如一并封赏了!”
李辅国击掌赞道:
“殿下英明,奴婢佩服的紧!”
这话表面上看是句奉承恭维的话,可言语间却透着轻挑,李豫压下胸中的不满,脸上却不动声色。
“既然大将军和相公都赞同如此封赏,不如现在就草拟诏书吧,争取今日日落之前加盖天子玺印……”
崔涣却一挥手道: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除了秦晋以外,有大批的东征将士都要一并封赏,至于如何封赏,还要等着秦大夫的详细军报再做定夺!”
说话间,只见他微微一叹。
“现在老夫只发愁一件事,朝廷府库在这半年大战中已经彻底被掏空了,这封赏的钱是个不小的窟窿啊!”
对立功将士有封就得有赏,除了加官进爵以外,还要赏赐大量的金银财帛,而长安在经历了去岁的浩劫以后,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关中经过孙孝哲叛军的烧杀抢掠,也早就不复盛世繁华,处处可见白骨尸骸,抛荒的土地长满了野草,虽然秦晋在长安时组织了大批的精壮屯田,甚至连数万降兵都编入了屯田的民营之中,可终究是杯水车薪,又岂能尽数填满千里关中的人力缺口呢?
况且,神武军东出以后,那数万的降兵又作为精壮劳力成了辅兵一同出关作战,关中平白的又少了数万精壮劳力,这日子也是过得一日紧过一日。如此种种都不算,朝廷就算勒紧了腰带连官员们的禄米都欠了三月,也不能断了东征大军的一粒米,崔涣能做到如此地步,又没激起太大的乱子已经实属不易。他只觉得自己这半年的光景竟有足足苍老的十岁的错觉。
李豫也是黯然,他起身在正堂内焦躁的踱了几步。
“军队的饷不能欠,不能停,朝臣的禄米暂且欠着,宗室各家都有不少金银财帛,不如,不如先借来一用。”
李隆基当初设置十王宅百孙院,将所有的宗室都“恩养”起来,虽然没了政治地位,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在金银财帛上此类种种的待遇上却是优渥之极,所以一家家可都是富得流油。
“李豫将全部家产都捐出来,今日回去就马上处置!”
崔涣点了点头,神色里流露出些许不以为然,但还是对他的建议予以肯定。
“殿下舍弃小家,令人感佩,可万千将士需要赏赐又岂止这一次?宗室们再富可敌国又有多少财帛可以捐献?还是要想个细水长流的法子!”
这时,李辅国却跳出来泼了一盆冷水。
“殿下想得天真,就算殿下带头捐了家产,那些宗室子弟们也只会一个个哭穷。别说这有去无回的捐献,就算殿下以太子的名义去借,怕是也没几个人肯掏钱呢!”
李豫终是有些怒火上脑,失声道:
“哭穷?难道他们就不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吗?再说,宗室的家产,京兆府都是登记造册了的,宗室民营遣散以后,他们的旧有家产都已经如数归还,这才几个月的功夫,难道就都挥霍一空了吗?哭穷,这就是欺君!”
李辅国看到李豫失态,脸上的褶子似乎挤得更密了。
“殿下言重了,莫说殿下以太子之位只算得半君,就算天子又如何呢?就说太上皇吧,御极天下四十余载,武功威望已经趋于极盛,当初有谁敢在他面前龇牙抖毛?就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呢,再看看如今,别说掉了毛的凤凰,就算连只鸡都多有不如啊,阿猫阿狗都能任意羞辱一番……”
说到此处,李辅国抬起松弛的眼皮,瞟了李豫一眼。
“殿下可知这是为何?”
李豫只闷哼一声,却并不答话。
李辅国干笑道:
“原因无他啊,威望与人心一朝尽丧,还有谁会在意这个朝廷?若是放在安贼造反之前,太上皇一句话,这些皇子皇孙们不都得抢着捐献家财?还得生怕落于人后呢!”
这些话虽然露骨难听,却都是大实话,听得李豫直觉好像万箭穿心难受,可他又有什么法子?纵有恢复祖父在位时的盛世之志,奈何每每却力不从心,一次又一次的向这可悲的现实低头。
一念及此,李豫不禁悲鸣道:
“大唐立国百余年来,太子如此可悲者,惟李豫一人……”
“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大唐的太子可悲者又岂止殿下一人?废太子建成、承乾,包括中宗、睿宗,甚至当今天子,哪个不是生死一线上走过来的?稍不留意就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的下场!”
此时,崔涣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李豫闻言却更是失态,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人人都艳羡生在帝王之家,可谁又知道……身为皇子之苦呢!”
崔涣暗叹了一声,年余以来,他一点一滴的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子从朝气蓬勃走向阴郁颓丧……
第八百五十三章:贪心欲夺权
李豫毕竟是年轻的皇子,安禄山造反之前一直在父亲李亨的庇佑之下,没遭受过什么风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现在头上没了挡风遮雨的大树,一切都要亲自面对,他在遭逢大难之初还能以饱满的热情处置一应困难,可当这些困难一个连着一个,甚至多数无解无计可施,长久之下挫折连连,就难免心浮气躁,渐显颓唐之色。
所以,在崔涣看来,年轻人过于顺风顺水未必是一件好事,纵使身为皇子也不例外,现在让李豫经受人生里必经的打磨,也是应有之议,逃不过的。
正所谓大浪淘沙,火炼真金,怕只怕李豫过不去这道坎。在李亨诸子中,李豫是其中的佼佼者,才思敏捷,又宽厚仁爱,更为难得的还是嫡长子的身份,可谓大唐百年来最为名正言顺的长子。
如果李豫过不去这道坎,崔涣几乎难以想象这回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外患未平之下,难道还要让朝廷内部陷入争储的乱境之中吗?
“殿下,生在帝王之家乃上天受命,非为享福,若为天子就要一肩扛起天下,岂能做这等市井小民之语?”
崔涣一向耿介,就算面对太子也直言不讳。
好在李豫是个明白人,马上面色一红,赧颜道:
“相公教训的是,李豫肩负大唐社稷的千钧重担,怎么能只顾自身感受呢?”
说话间,又忍不住伧然而涕下。君臣二人涕泣间,李辅国却冷眼旁观,心道太子已经过了加冠之年,心性居然还如此浮躁,比起当今天子来还要差了许多。最后他终是忍不住说道:
“现在要正视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与张皇后达成一致,以秦大夫为洛阳留后,只有如此才能阻止外戚擅权的局面在我大唐重现。”
崔涣沉思有倾,道:
“大将军不妨先探一探皇后口风,然后你我再议对策!”
李辅国点了点头。
“当下也只有先如此了,某先去也!”
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李辅国在马嵬驿之变后平步青云,固然有其运数的因由,但归其根本还是此人有着过人的能力和手腕。
看着李辅国的身影消失在政事堂门外,崔涣摇头叹息,脸上立时显出了忧虑之色。
就连尚未在失控情绪中彻底平复的李豫都看得出来,这位素来刚强的宰相竟也是忧心忡忡。
“相公以为,李辅国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他显然是对李辅国其人有着深深的戒备的,不相信这个居心叵测的阉竖会和他们踏踏实实,真心实意的合作下去。
“殿下不必过于忧虑,李辅国即便也殿下有分歧之处,可也不会与皇后坑壑一气,当初秦晋留下此人,就是助殿下钳制皇后日渐蓬勃之野心的!”
说起这个王府良娣出身的皇后,崔涣自认看走了眼,李亨身体康健之时,尚能有所收敛,自从李亨中了风疾,秦晋又领兵在外,这个此前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妇人就显示出了其惊人的野心。
张皇后先后将族兄与族侄提拔到要害位置,尤其是族侄张京,本是神策军中的一名百人将,现在已经稳坐将军之位,如此惊人的蹿升只用了仅仅半年而已。
最初,崔涣并不觉得张皇后会有得逞的可能,毕竟让一个百人将在短短半年的功夫里就能掌握一支数万人的大军绝非易事,可这个张京偏偏就做到了。所以,当张皇后为族侄谋求更大的军权时,崔涣就再也不能安坐了,必须出面阻止。
摆在张皇后面前的,有两块绊脚石,在内是李辅国的左武卫,在外则是秦晋的神武军。
而李辅国也不是没有私心的,他之所以提出来以秦晋为洛阳留守,其根本目的就是不想秦晋过早的返回长安。其目的自是昭然若揭,还有更大的谋划,崔涣只是奇怪,李辅国究竟凭借什么能够压住外戚一族的气焰而上位呢?
不管接下来如何,以秦晋为洛阳留后,继续主持平叛事宜,是崔涣所乐见的,总比让张氏外戚夺去了这桩即将到手的讨逆大功要好得多。
李豫则道:
“李豫焉能不知相公苦心,可,可阉竖狼子野心……当初父皇,父皇为何用重用此类奸佞呢?”
他还是没忍住非议了君父李亨,如果不是李亨用人失当,优柔寡断,现如今又怎么会让张氏和李辅国这两个魑魅魍魉跳出来祸乱国政呢?
“太上皇用高力士,数十年荣宠不衰,非是太上皇偏袒提拔,实在是高力士忠心有能,李辅国又,又怎么能和他相比?父皇,父皇任用此人就是最大的失策!”
李豫可以肆无忌惮的指责李辅国,却不能将矛头对准张皇后,其人在名义上毕竟有嫡母的身份。
崔涣将李豫的毛躁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失望。李亨任用李辅国,扶植张氏族人,这些都没有错,身为天子不仅仅要任贤用能,更为重要的是以平衡之道掌控朝局,以秦晋功勋卓著权倾朝野,但凡君主都要扶植起能够与之抗衡的派系,只有如此才能从容安坐。
李豫还是过于稚嫩,读多了圣贤之书,眼中只有善恶,却看不透比善恶更重要的东西。
只是这些话,崔涣不愿说,也不能说。秦晋一心为得是匡扶社稷,如果在李豫的心里埋下了不合时宜的种子,自己岂非做了小人?
惟其如此,一切只能让李豫自行领悟,这也是一个皇位继承人所必须的能力和素质。
“殿下只须谨记,重用阉宦固然有其道理,然若不能收发自如,那就是祸国之举!”
李豫忽的反问道:
“既然会祸国,不用便是,因何明知而故犯呢?”
这让崔涣一愣,不能明言,只得说道:
“政局譬如棋局,岂能每每有足够的空间捭阖?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者而已!”
闻言,李豫不语,若有所思。
……
洛阳,比起坐在火炉上一般的长安,这里却是一派秋高气爽,连续几场秋雨扫去了暑气,神武军几道政令军令颁行,洛阳官民就集体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之中。
良家子弟从军者,待遇从优,捐赠家财还可以按照相应比例减免徭役。其中,若有官宦子弟,或受荫庇者转勋晋级。
如此一来,纵然有不满之人也是凤毛麟角,不论官民都拿出了真金白银来换取这太平年景苦苦追求而未必可得的出身资格。
仅仅数日功夫,几乎整座洛阳城都被动员起来,北伐之期看起来越来越近了。
“这就是卖官鬻爵,人人均以钱多者升官授职,谁人还会皓首穷经苦读以科举出仕?寒门士子没了进身之道,上下官员俱是一体铜臭,长此下去,朝廷秩序岂不崩塌?”
房琯义愤填膺,抹了还重重一跺脚。
“饮鸩止渴,大夫三思啊!”
秦晋则笑道:
“特事特办而已,又不会成为定例,这也是为了在短时间内凝聚民心最合适的法子了!”
“历来只听说以教化牧民,却罕见用此等利诱之法的,只要开了先河,此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遇到难解之困局,就会被人拿来再用,直到用成了成例,用成了定例……”
秦晋一时间也找不出足够的理由来劝服房琯,严格来说,这就是卖官鬻爵,可这也是唯一可以调动起洛阳官民的手段。让他再选择一次,也会毫不犹豫的做此选择。
“如果相公有两全其美的法子,秦某可以收回成命!”
“这……”
将“球”扔了回去,房琯却接不下,他哪里有什么更合适的法子,分析之下固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所在,只得叹息一声:
“老夫今日成了大夫的帮凶,将来在史家UU小说不知会成了何等奸恶之徒!”
与时人不同,秦晋将身后名这种虚无之物看得极淡。
“若能平乱,安定天下,就算得了唾骂那又如何?今日之弊端,乃是为了救急,将来就算你我无法挽回,也总会有才能贤良之士出现……”
这是说在明面上的话,实际上他的真实想法是,人都死了被骂几句反正也听不到,还有什么干系呢?谁爱骂就骂去吧。
房琯又是一阵语塞,他万万没想到,秦晋已经超脱到如此地步,居然连身后令名也不在乎,自问远不及他,便叹息一声说道:
“便如此吧!老夫还有急务处置……”
看着渐显苍老的房琯蹒跚而去,秦晋松了口气,还是低估了时下士大夫的原则,就连房琯这种混迹宦海数十年的老油条都有不能触及的底线。
忽然,有军吏疾步轻声进来。
“大夫,长安密报!”
秦晋从军吏手中接过了蜡封的铜管,拍开蜡封以后,从里面抽出了一卷羊皮纸。展开之后,才看了几行字,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张皇后居然如此贪得无厌,夺取了神策军的兵权还不够,居然还想谋夺神武军的兵权,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呢!
念及此处,秦晋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想要谋夺神武军的兵权,就得先过了李辅国那一关,看他们谁能斗过谁吧。
第八百五十四章:小人长戚戚
秦晋虽然身在洛阳,但长安依旧遍布他的眼线,皇后张氏和李辅国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恰在此时,杨行本赶了过来。
“秦琰那里有捷报,鲁地叛军一触即溃,显是战意不强。”
这个好消息还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在这两支叛军的身上要费些功夫,谁想却是这个结果。
“叛军退往何处?”
“似有渡河北上之意!”
“务必阻止叛军北上,必要之时,可以招降。”
秦晋之所以不希望看到叛军北上,是不想给史思明再添羽翼,现在稍有放松,将来都会有成倍的麻烦。
杨行本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
“劝降固然是好,可就怕他们无疑归顺,突然错过了最佳的进剿机会!”
秦晋心中一动,问道:
“哦?依你之意,不如强攻?”
“乘胜追击,亦无不可,打得他们疼了,或招降会更容易。”
秦晋思忖一阵,还是摆手道:
“不妥,不妥,神武军的兵力有限,如果摊子铺得太大,必然会捉襟见肘,这两支叛军都应以劝降为主,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一兵一卒!”
杨行本了解秦晋的性格,一旦他决定了的事,那就绝难更改,索性就不再力争,瞥眼又瞧见秦晋手上的密报,便问道:
“长安有消息送来了?”
秦晋就手将密报递给了他。
“看看吧,张氏野心愈发膨胀,居然打算让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主持平叛大计,这不是胡闹吗?”
看了几眼手中的密报,杨行本居然笑了出来。
“都说无知者无畏,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张氏难道不怕功亏一篑,到那时就算她想安安稳稳的做皇后都不可得吗?”
秦晋冷冷道:
“利欲熏心而已,这个女人野心膨胀的厉害,却也是蠢得前所未有。”
杨行本又呵呵笑了两声。
“惟其如此,神武军才敢放心倾巢出动平叛,否则,又岂能放心?”
的确是这个道理,秦晋之所以敢带着神武军东出潼关,很大程度是张皇后此人能力平平,甚至连平平都称不上,表面上看咄咄逼人,实际却对神武军的威胁并不大。
“看着吧,这个张氏连李辅国都斗不过,还打算谋夺神武军兵权,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在看到密报上所言,李辅国和天子谋划着,要以秦晋为洛阳留后,杨行本不禁悚然动容。
“李辅国这厮好深的心机,若以大夫为洛阳留后,这不是将大夫架在火上烤吗?”
秦晋点头道:
“确是如此,表面上这是为咱们争权,可没有这个留后,咱们就控制不了洛阳的局面了吗?”
他早就看透了李辅国所包藏的祸心,洛阳留后非一般人可任,按照旧例都是天子最信重的皇子担当,让秦晋一个臣下担当如此重任,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只能招致李唐皇室的忌惮。
“目前为止,太子与咱们还是一条心,可随着战事的推进,谁又能保证不会平生枝节?大夫必须坚辞留后一职,甚至……”
说话间,杨行本顿了顿,脑中的念头却飞速转过,片刻功夫就眼前一亮。
“这个留后大夫当不得,不如主动求个皇子来担当!”
秦晋大有深意的看了杨行本一眼。他这一计倒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虽然撇清了自己的干系,让李辅国的谋划落空,却会给太子李豫带来不小的麻烦。
现在的李豫就像当初的李亨,须得时时防备着自己的兄弟,不能使他们有立功的机会,否则只会威胁到其自身的权力基础。偏偏若请求以皇子坐镇洛阳又名正言顺,李豫并没有拒绝的正当理由。
如果李亨身体康健,则一切都不成为问题,由李豫亲自到洛阳即可。然而,此时的李亨中了风疾,不能理事,李豫片刻须臾也离不得长安。
“这不是给太子制造麻烦吗?”
秦晋虽然防着太子,但李豫在他眼里只是个阳光大男孩,这么做对其有些残忍。
“主意是好主意,但却多此一举,到时若有诏书,坚辞就是,不必……”
猛然间,他顿住了,在电光石火间,忽然心生警觉。
“你说,李辅国有无可能发动宫变?”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杨行本呆了呆,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宫变?”
在杨行本的潜意识里,压根就没考虑过兵变的可能,但经秦晋这一问,他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是啊,怎么就没想到兵变这一层呢,李辅国不但有大将军的头衔,还是掌握着禁军实权的宦官,倘若当真有心,发动宫变也自然不是什么稀罕事。
“当初留下李辅国,没有赶尽杀绝,是希望此人能帮着太子抗衡张氏,现在看来却是养虎遗患了!”
“大夫以为,李辅国发动兵变,有几成的可能。”
秦晋摇了摇头。
“此事关乎重大,绝不能抱有侥幸之心,必须立即提醒崔涣,防备此人!”
事不宜迟,秦晋大步流星返回条案之后,笔走龙蛇般,仅片刻功夫就写好了一封书信,笔尚未放下,就招来了军吏。
“速将此信送往长安,交与崔相公!”
眼见着秦晋如此,杨行本更是面有忧色。
“从洛阳快马不停的到长安,少说也要三两日功夫,来得及吗?”
秦晋仰面道:
“尽人事,听天命。”
说到底,这是秦晋疏忽了,以为算无遗策,却忽略了这潜在的最大问题。
太子李豫是个生瓜蛋子,无论在哪方面都未必是李辅国的对手,崔涣虽然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可论起狡猾程度,比起李辅国还是差了一截。如果李辅国有心算计,十有七八会得计。
倘若让李辅国掌握了长安朝局,对神武军而言,不啻于后院失火。
杨行本有几分埋怨的说道:
“当初出兵之时,神武军就不该倾巢而动……”
秦晋没好气的反问道:
“不倾巢出动就有用了?”
就算留下了得力的干将,也未必有用。神武军并不负责维持长安城内的局面,若变起仓促,完全可能在神武军做出反应之前就将一切都结束了。
很显然,杨行本马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焦躁的在屋内来回走动着。
忽然,秦晋又一拍大腿。
“怎么忘了崔光远,有此人在,与崔涣配合,一齐支持太子,就算李辅国发动宫变,也未见起能事事如愿。”
崔光远和神武军和秦晋走得都极近,关键时刻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倘若李辅国有心除去张皇后,至多也只能是取代了张氏,成为太子的对立面而已。
长安城内的形势波云诡谲,秦晋想想都觉得头疼,但好在分析的透彻以后,事态并非到了不可掌控的地步,这使他心中稍定下来。
“大夫,淮南高节度的特使到了!”
闻言,杨行本道:
“果如大夫预料,高适也耍了滑头。”
虽在意料之中,秦晋还是很失望,高适此人有能力,对天子也极是忠心,可问题就也就在于这忠心,他对李亨太忠心了,以至于做出的选择未必事事以大局为重。
淮南特使随行十数人,带来的消息还是让秦晋大为光火。因为高适竟然没派一兵一卒,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想将他打发了。
“扬州地方时有乱贼出现,高节度兵力捉襟见肘,不敢轻动,还请大夫谅解……”
这使者显然是个能言善辩之人,秦晋也不愿与他做口舌之争,只冷冷的回道:
“知道了!”
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给那特使,他埋头处置案头公文,杨行本见状也退了出去,留下一脸尴尬的淮南特使在当场。
良久,秦晋抬起头来,才故作诧异的问道:
“特使还别有要事?”
那特使讪讪道:
“没,没了……”
他此番北上洛阳,本是做好了大费唇舌的准备,谁想到秦晋竟惜字如金至此,他能够感受到对方强烈的不满,奈何人家不多说一字一句,他总不能自说自话吧?
更令其尴尬的是,秦晋既没有让他入座,也没做出进一步的安排,总不能就如此傻站在当场,干耗着吧?
不过,秦晋毕竟是招讨使,那特使也不敢在其面前造次,就算尴尬也只好忍着,谁让他们不厚道在先呢!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直站得他腿脚发麻,好在秦晋没有让他继续站下去。
“特使既然再没要事,就下去休息吧,远道赶路,也是不易。”
淮南特使如蒙大赦,便赶去驿馆歇息,谁知到了驿馆之后,又是一等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将黑,才有驿吏出面接待,而且态度很是不耐。
“驿馆客满,请自便吧!”
特使闻言,火往上涌,在秦晋那里受了冷落也就罢了,一个不入流的驿吏也敢在自己头上拉屎,那就无法再忍。
“区区小吏,何敢放肆?某明明见着有许多空闲屋舍……”
驿吏有恃无恐,撸胳膊挽袖子,不等说完就作色骂道:
“老子已经算客气了,驿馆只接待平乱杀贼之人,缩头王八还有脸在这显威风吗?”
第八百五十五章:鹬蚌将相争
原本那特使还在为驿吏的粗蛮无礼而义愤填膺,可听了这话以后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本是江南大族出身,极看重名声,原本效仿陶靖节一直在山中隐居,此次投靠高节度也是存了出世济世的心念。现在被一个不入流的驿吏指斥为缩头王八,心里自然是极不爽的。
然后,他想辩解却无从开口,因为此来的确是为了高节度做遮掩之举,还能说出花来,无中生有吗?
只是那驿吏却不依不饶,见其默然不语,又冷然讥讽道:
“你们这帮子当官的,平日里口口声声要兼济天下,心念黎庶万民,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尽做些为人不齿的勾当吗?都是些口中一套,做起来又一套的小人。神武军在阵前和叛贼打的热火朝天,死伤无数,你们却在神武军的背后耍心机,捅刀子,老子撵你走已经实属客气了,再不滚蛋莫怪……”
那特使终是要脸面的人,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无地自容之下,低头疾走。因为驿吏指斥的一点都不差,因为高节度除了不打算派出一兵一卒以外,还存了驱虎吞狼的心思,将祸水远远的引出江淮。
现在看来,是不是秦晋已经察觉了高节度的心思呢?想想秦晋对待自己的态度,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可说是冷淡至极,他更加的肯定了这个想法。
洛阳非久留之地,与其留在城里过夜,不如连夜南返。
想到做到,那特使再也不敢耽搁,带着随从打算离开洛阳,却在城门处被拦住了,此时正好到了日落闭关的时刻。如此一来就尴尬了,城里除了驿馆可以接待住宿以外,其它客寓早就因为战乱而关门歇业,寻了几处挂牌子的都扑了空。
眼看着天就黑了,他禁不住有些焦急。忽然马蹄声急,大队巡夜士兵直奔过来。
“何人不顾宵禁,滞留街市?”
呼呼啦啦一大群人将他们围在了当中,特使也不慌张,毕竟他们的身份在那摆着,都是朝廷的官员,亮出关防印信就可以。
然则,等他将手伸向腰间去摸皮囊时,却猛地呆住了,原本应该挂在腰间的皮囊不见了!这皮囊里装的虽都是些随身的小物件,可也是极重要的,除了印章以外,还有可以证明身份的关照,现在拿不出可就尴尬了。
“某乃高节度特使王士岳……”
他的手僵在腰间,可反应却是很快,马上出言解释着。然而,巡城的骑兵们却并不买账,除了冷眼旁观以外,更是如临大敌一般,按刀在手。
“别动,别动,都老实点!”
王士岳心道倒霉,这急急赶路,竟不知在何时把这本不该丢的皮囊给丢了。
“不动,不动,只是某这皮囊丢了,印信关照都在里面……”
巡城骑兵头目冷笑一声。
“拿不出来就莫要啰嗦,去巡防营走一趟吧,都莫要妄动,小心刀箭无眼!”
他看这些人一个个鬼鬼祟祟,成群结队,又拿不出所需证明身份的物件,登时变得紧张万分,不管这些人身份如何,先逮回神武军巡防营再说。
“莫急,莫急,某这里还有不少通关文书可以佐证……”
说话间,王士岳打算让随从拿出通关文书,可巡城头目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这也是出于谨慎使然,耽搁下去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因此,这些巡城兵不由分说就亮出了刀箭,将他们全部控制住。
王士岳心道倒霉,如何今日总是意外连连?
“莫要动粗,莫要动粗,某刚刚见过秦大夫,秦大夫可代为证明某等身份!”
他虽然急,但却也不慌,毕竟自己的身份是真的,误会也总会解除。
岂料那头目又是一声冷哼。
“好大的口气,带回巡防营再说!”
不由分说,王士岳等人就被老鹰捉鸡一般逮了回去。
……
“这又何必,早晚还要将他们放了。”
秦晋头也不抬的处置着军务文书,口中不以为然的说着。
杨行本口中哼哼着,似乎犹自不觉解气。
“姓高的如此不知感恩,当初若非大夫向天子引荐,他怕是到现在还狼狈求官呢!小小教训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此事不过误会引起,你我毫不知情,又有甚好担心的呢?”
秦晋倒不是担心,别人做得初一,他做做十五又有何妨,只是如此一来倒显得他们气量狭小,传出去恐对神武军的名声不利。
此时已经入秋,一旦日落,夜风马上就变得凉如水,秦晋穿得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杨行本关切道:
“大夫可要注意身体,眼看着就到了北上的关键时刻,可莫要受了凉。”
说着,他话锋又一转,低声道:
“已经查明,鲁地和淮西叛军齐攻洛阳,淮南那位高节度在背后推波助澜,做了不少事情。”
闻言,秦晋的眉头跳了跳,这是出乎他意料的,幸亏现在已经夺下了洛阳,如果在战事胶着之时,两路叛军掩杀过来,神武军的处境岂非更加艰难了?
一想到这里,秦晋顿时就有种吃了苍蝇一般的感觉,这还真是他作茧自缚了,如果当初不积极为高适引荐,或许换个人到淮南做节度使,纵使不会出手帮忙,也不至于背后捅刀子,落井下石吧!
见秦晋默然不语,杨行本的脸上露出一丝愤然的苦笑。
“这回大夫知道我因何如此感情用事了吧?人家卑鄙若此,还怨得着咱们做事不留余地吗?”
秦晋点了点头,他也觉得给那所谓的特使一点教训,并不为过,但还是交代叮嘱道:
“只要不伤性命,可任意施为!”
此时,杨行本咬牙道:
“大夫放心,折磨的不够,又怎么忍心让他们送了小命呢!”
秦晋再不关心被“误抓”的王士岳等人,而是来到地图前,将目光扫向淮南、淮西。此前,他的注意力从未放在此处,一直以为这里算是安稳的后方,高适的兵马就算不敌淮西叛军也能够尽力牵制。
但以眼下的事实来看,他的判断错了。高适压根就没打算和叛军正面相抗,祸水北引才是他的目的。念及此处,秦晋不由得怀疑,这还是印象中的那个高适吗?
这的确不是秦晋印象中的高适,但他也没有继续纠结在此处,派出去劝降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叛军营中。
“杨二,你说说,这次劝降能否成功?”
杨行本道:
“此前叛军除了一个田承嗣甚少有归降的,但现在他们丢了洛阳,叛贼眼看着大事去矣,但凡有些眼力的人都该知道作何选择!”
秦晋呵呵笑了,杨行本对此番劝降抱有很高的期望,不过他却又是一转话锋。
“这次北上,你留下来,坐镇洛阳,震慑那些尽想着掣肘的小人。不管怎样,入冬之前,大军须得渡过黄河。”
这让杨行本颇感讶异,他没想到秦晋要把自己留下来。
“此时到入冬还有三个多月,修整的时间是不是有些长了?朝廷会不会催促?”
只听秦晋又缓缓说道:“如果所料不差,史思明和安庆绪的内斗也近在眼前,等一等,让他们都个你死我活再说。”
杨行本登时恍然,他一直以为秦晋之所以不下令北上的原因是在等着平定鲁地和淮西的叛军,现在看来竟还有更深一层的谋算。
“大夫此计甚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惜安庆绪是个蠢货,要不然史思明就算赢了也得拔层皮下来。”
秦晋笑道:
“安庆绪的确蠢笨至极,但安守忠却不蠢,有此人在,也不会让史思明轻易占了便宜去!”
杨行本忽又担心道:
“万一史思明识破了大夫的谋划,按兵不动,又该如何?”
“史思明何等人物?岂会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节?他所面临的是两难选择,如有争鼎之心,就必须迈过安庆绪这道坎!”
“大夫之意,即便是史思明看透了鹬蚌相争的结果,也只有硬着头皮兵进邺城了?”
秦晋含笑点头。
“关键时刻,如有必要,咱们还可以对安庆绪施以援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伸出手指着地图上河东的位置。
“卢杞在河东厉兵秣马数年,现在终于到了可以大举出动的时机。”
手指重重的戳了戳范阳所在的位置。
“背后插史思明一刀,使其顾此失彼,二郎猜一猜,这厮会如何选择呢?”
杨行本暗想,如果是他的话,必会回援范阳,只有保住了根基之地,一切才有可为。
“自然要回援洛阳,可如此一来,安庆绪怕是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秦晋摇摇头。
“史思明一定会拼力拿下邺城,杀了安庆绪以后,再北上回援范阳。”
“这是何故?难道他就不怕丢了范阳以后,两厢都是鸡飞蛋打吗?”
秦晋又笑了,这就是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使然,史思明是和安禄山一般的人物,在谨慎和冒险之间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极端表现,他曾仔细研究过这两个人,特征俱是大开大合,这既是优点,也是致命的缺陷。
第八百五十六章:节帅突现身
“性格决定命运,正如安庆绪弑父多位一般,都是各有运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秦晋这句话不伦不类,但杨行本却大以为然,尤其是对史思明的性格分析,他们到目前为止虽然还没有和史思明做过正面交锋,可此人的脾气秉性已经揣摩过不止十次八次。
“朝廷的天使快要到了,据报已经出了潼关,我在洛阳待不上几日,总要避开去才能躲掉这包藏的祸心!”
闻言,杨行本一惊。
“难道大夫不打算接诏?”
秦晋注视着杨行本,反问道:
“洛阳留后,你敢接吗?”
“敢,也不敢!”
见杨行本很少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秦晋不禁笑了。
“什么叫敢也不敢,有话直说!”
“说敢,是因为大夫若做了洛阳留后,那潼关以东的千里之地就顺理成章的插手……可若是接了,又难免出现赏无可赏的局面,想想倒让人两难……”
说着话,杨行本迎上秦晋的目光,问道:
“大夫难熬当真舍得这个洛阳留后?”
秦晋苦笑:
“秦某避之唯恐不及,何来舍得一说啊!这分明是别有用心的捧杀之计,若接了诏书,今后又何以自处呢?”
从古至今臣子若功勋卓著,赏无可赏,也就意味着他命不久矣。当权者怎么可能容许臣子功高震主呢?因而除去功高震主的臣子就成了上位者不二的选择。当然,这种情况是在天子强势的情况下出现的,倘若天子弱势,情形则会完全相反。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秦晋所乐见的。平叛尚未结束,唐朝经不起内斗,有人别具居心,他却不能将事态变的更糟。
杨行本的脸上再次显露阴郁之色。
“朝廷里这群猪狗,除了知道争权夺利,还会什么?就应该让安贼杀进长安,让他们也尝尝自己酿的苦果!”
话到一半,他又忍不住泄气,这是意气之言,可又有什么法子阻止那些蝇营狗苟之徒呢?
“现在你知道了,当初我为何没有与房琯争这东征的差事了吧?可惜啊,房琯不争气,到头来还得神武军亲自上阵。”
“难道崔涣和太子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别有居心的人上蹿下跳吗?”
面对杨行本的疑问,秦晋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
“焉知这不是各方乐见其成的?”
“这……这又做何道理?”
杨行本一时想不通,难道这些人都疯了吗?神武军在前面打的热火朝天,他们非得在后面搞些拖后腿的事情来!
“也没什么难于理解的,朝廷以我为洛阳留后,就目前而言是见不到恶劣后果的。若平叛未成,一切都会如常态。可一旦平叛成功,情势就会变得微妙尴尬。”
换句话说,这是朝廷里某些人给秦晋埋下的一颗定时炸弹,要经过漫长的时间以后才会引爆,而这颗炸弹不引爆则已,一旦引爆就会使他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咚的一声,杨行本双拳狠狠砸在几案上,表情已经被愤怒拉扯得有些变形。他这个人虽然性格阴沉,却城府不深,惯常喜怒形于色,虽然这些年来改观了不少,可一旦愤怒到了一定程度还是压不住火气。
“这群混账,当初倒不如让安贼将他们一勺烩了,咱们也省心。”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气话,神武军能有今日举足轻重的地位,还不是靠救了这群只知道勾心斗角的混账?
“所以,我要躲一躲,让朝廷的天使扑空吧。你留在洛阳,见机行事!”
闻言,杨行本才明白秦晋当真要走,便问道:
“大夫要去往何处?”
秦晋一字一顿的说了两个字:
“河东!”
其实,在克复洛阳之前,秦晋就已经谋划好了,与其让神武军与史思明正面相抗,不如取巧,只是这个想法在任命其为洛阳留后的诏书炮制出以前还没有彻底成型而已。
在秦晋的心底里还有一种不能为外人道的意识,历经数次朝廷争斗以后,他发现即或是自己打算安安稳稳的低调做人,随着其军功的日益积累,这已经是个可想而不可能的梦。那么,既然如此,就要未雨绸缪,他的根基之地在河东,为了自保也好,另有更大的图谋也罢,经营好河东都是他独一无二的选择。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秦晋就彻底放弃了对中央朝廷的控制,在当世之时,控制了中央朝廷就等于控制了天下大义。当年曹操之所以能在诸侯争霸中渐渐脱颖而出,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控制了中央朝廷,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他为了有足够的实力对抗来自朝廷的反对势力,经营好河东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就绝对是不二选择。
避接诏书,在外人看来,这是秦晋退缩了,实际上这却是变相的以退为进。
不过,就在秦晋即将起行的当日,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大事。
失踪多日的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被找到了。
房琯最初兵败之时,秦晋也派人在洛阳到潼关的宽阔土地上寻找过,但可惜得是一无所获。就在他已经放弃希望之时,没想到居然就寻着了此人。
原来,当初比兵败之时,李嗣业的看法还是比较悲观的,认为经此一败之后,朝廷与安贼叛军之间的战斗将进入漫长的僵持期,与其狼狈的逃回关中,不如留下来,化整为零在安贼腹地做长期斗争。
只可惜,李嗣业盘算得不错,但安贼叛军也不是完全吃素的,追着他将他的部众打的七零八落。不得已之下,他才带着少数亲随部众躲进了茫茫的伏牛山里,隐匿踪迹,静待时机。
后来,叛军在伏牛山里进行了几次规模较大的搜捕都一无所获,随着神武军的全面推进,洛阳战事吃紧,对李嗣业的搜捕也就不了了之。
这些事都是秦晋之前所不知道的,而李嗣业为了躲避叛军的搜捕,躲进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以至于与外界隔绝消息,是以神武军围城月余之久竟也一无所知。
直至前几日,李嗣业等人在山中日久,坐吃山空,觉得可以伺机下山活动,顺便搜掠一些粮食,正好就被鲁山县的民营发现。而鲁山县民营成立不久,便当他们是叛军派来的奸细,也组织起了大规模的搜捕。
李嗣业也是倒霉,躲过了叛军数次大搜捕,最终放松警惕之下,竟被鲁山县的区区民营生擒活捉。
而李嗣业在得知了他所面对的是唐兵以后,大喜过望,就直言了自己的身份。鲁山民营当然不肯轻易相信,几经甄别之下,终于确认李嗣业的身份。
鲁山县派人将李嗣业送抵洛阳,秦晋为其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欢迎仪式,毕竟是败军之将,能做到这一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如果按照李隆基在位时的惯例,像房琯、李嗣业这些人败军丧师之后,就算不被斩首,也是罢官夺职下狱或者流放的下场。
杨行本曾私下里揣测,李嗣业之所以在战败后不敢回京,而是躲进了伏牛深山里,应该是存了避罪的想法。
秦晋倒是不同意他的看法,因为李嗣业其人在各种史料记载中都是十分正面的人物,有勇有谋,又对唐朝忠心耿耿,最后也是战死沙场。
当见到李嗣业以后,秦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有人提醒,他绝难认出眼前之人就是名震西域的李嗣业。乱蓬蓬的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皮骨也瘦的脱了相,身陷的眼窝下一双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相见的过程中,李嗣业全程都很是平静,反倒是房琯因为触景生情,忍不住落泪,啜泣了几声。
更多时候,李嗣业都是沉默不发一言的,就连秦晋为他准备的压惊洗尘筵席都婉拒出席。神武军中许多人都暗地里非议其托大,摆架子。秦晋却觉得,李嗣业的沉默更多应该处于其内心的负罪感。
于是,秦晋决定与其单独密谈一次,以确定此人的真实想法。
“秦大夫不必多言,叛贼大势已去,老夫亦无用武之地,唯有谢罪伏法……”
“节帅何苦妄自菲薄?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安史叛贼依旧盘局河北,鲁地、淮西叛军也没有彻底平定……”
“不必说了,老夫心意已决,之所以没有自刎谢罪,是存了再见太上皇一面的心思,一旦此愿得逞,也就再没有留恋这人世的理由的。如果秦大夫没有其它的吩咐,老夫想独自静思。”
李嗣业自始至终都对秦晋摆出了一副巨人一千里之外的态度,秦晋能看出来这冷淡背后还埋藏着隐隐的敌意。
知道再怎么劝也难以改变此人的心意,秦晋只得离去。
刚回到住所,就见杨行本已经等候多时。
“大夫不觉得李嗣业对神武军而言,是个潜在的威胁么?”
秦晋问道:
“何以如此说呢?”
“一旦将李嗣业送回关中,八成就会成为那些人手中的刀子!”
秦晋不以为然的笑道:
“其人领乘胜之兵都不能有所作为,我神武军又何惧之有呢?”
第八百五十七章:心思又深沉
杨行本的态度秦晋倒觉得颇为有趣,此时此刻他竟已经不自觉的在潜意识里将朝廷当做了敌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事实上,自打这些人的自身利益和神武军绑在一起以后,一旦朝廷的政令或是政策和神武军利益相左,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视之位自身利益受到了威胁。
这一点随着神武军的愈发壮大,已经变得十分明显。
“李嗣业不单单是朝廷的大将,他自身也是有着是非与大局观的多年宿将,他会很容易就看的清楚明白,在此时对付神武军就是资敌纵敌。”
秦晋平时很少说这些露骨的话,今日与杨行本话赶话赶上了,也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他这么说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杨行本不要对李嗣业有过多的偏见,此人或许与严庄一样,都能为神武军所用。
“看得清楚大局?如果朝廷诸公能以大局为重,又怎么会轮到咱神武军威震天下呢?大夫且想想,从哥舒翰到高仙芝,哪一个不是名动天下已久的名将、宿将?到头来怎么样呢?一个死无葬身之地,一个到现在还生死未卜。说实话吧,自打咱们进关中以后,我早就放弃了对那狗屁朝廷的幻想,他们只要稍稍缓过一口气来,就会继续他们无耻的内斗,内斗!”
说到此处,杨行本的语气不由得加重,竟将内斗两字一连重复了两遍。
对此,秦晋也赶到有些意外,想不到在杨行本与朝廷的芥蒂竟已经到额如此地步。
实际上,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杨行本乃杨国忠族侄的身份。在杨国忠于马嵬驿被乱刀砍死以后,经过动荡的朝廷对杨氏家族尤其是杨国忠一脉进行了血腥的报复,仅仅旬日功夫,关中各郡县或杀或必死杨氏族人已经达到数百之数。
杨行本因为有着神武军的庇护,他这一支的亲族子弟幸免于难,但也还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政治地位一落千丈,常常又为人在身前身后指点责骂,称杨家乃是祸国的罪人,有朝一日必然会被钉在青史之耻辱柱上。
如此种种的责难之言杨行本听得多了,就连秦晋也多少有所耳闻,这些都使得杨行本的性情愈发偏激。
“也不能一概而论。”
秦晋试图缓和一下气氛,杨行本却难以从愤慨的情绪中轻易自拔。
“世人都道族叔杨国忠是祸国的乱臣。但族叔究竟有多少本事,浑身的肉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他只不过是是个提线木偶而已,真正在幕后提线之人却是太上皇。那些朝廷上的睁眼瞎们,为了什么狗屁为天子讳就把所有的罪责一股脑推在杨国忠的身上,这就是他们的远见和大局观吗?”
面对杨行本的突然爆发,秦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半晌,杨行本又苦笑了两声继续说道:
“大夫以为,当今天子若未中风,又会如何看待咱神武军呢?还有太子,李辅国和张良娣包藏祸心,他难道就看不出来吗?为什么不出面阻止?”
杨行本这话真真戳到了秦晋的敏感处,他在接到来自长安的密报以后,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一时之间还未及确定而已。点子啊经杨行本只口说了出来反倒让他心中警钟大作。
头一次,秦晋的情形受到旁人的影响而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你想多了,不过是李嗣业而已,,如果被发现的是高仙芝,你又该如何呢?”
却听杨行本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些兵败之人,早就该身死沙场,活着,只是徒然自取其辱而已!”
秦晋心中也是凛然,就算这些名将再度横空出世,现在的朝廷也已经没了他们的用武之地。兵权大都掌握在后崛起的新规手中,又怎么可能容许旁人来分他们手中的兵权呢?
而这些人之中,神武军诸将也俱在其列。
想到此处,秦晋忍不住再度苦笑,他从来为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对这些功臣名将如此排斥,而究其根本竟是利益相左使然。
秦晋是两度为人的,并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冲突早就有了清醒的认识。包括哪些历史上的名臣名将,当他们渐渐退去了身上的光环以后,在秦晋的眼里已经变得和当世普通人一般无二。
即或如此,秦晋还是认为,这些兵败的名臣名将罪不至死。这里所谓的“罪”并非指他们兵败本身之罪,而是他们的存在对于既得利益者本身而言就是一种威胁,所以这种“威胁”就成了他们“罪”的根源。
此时,屋中的窗户大开着,却依旧没有一丝风吹进来。室内闷热而又令人焦躁,秦晋透过窗子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忍不住喟然一叹:说到底,人都是自私冷漠的动物,生在这样一个血淋淋的时代,为了既得利益,父子兄弟可以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所有一切道德观念统统都被颠覆,所有的人都在一种怪异的扭曲中,像打了鸡血一样狂热的甘为私欲所奴役。
而他秦晋也是其中之一,不论什么理由,都无可否认这个事实。
沉默了好一阵,秦晋的心绪渐渐恢复平静,他早就接受了这个残忍的现实,要想在这个血淋淋的时代活下去,他就要变得比敌人或是潜在的敌人更冷血,更……
“大夫,不如趁此机会杀了李嗣业,以除去这个隐患!”
突然间,杨行本面色一凛,竟脱口而出。
秦晋思忖良久,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这并非是他心软,究其竟,还是因为李嗣业的威望很高,如果他死在神武军中,恐怕在舆论上会对他们不利。
只是不等秦晋将拒绝的理由说出来,杨行本自己就已经想通了,只见他摇着头,说道:
“不妥,就算此寮该杀,也不该由咱们动手!”
其实,从关中一战中是可以看出来的,李嗣业对神武军和秦晋的态度是有所保留的,而此人毕竟已经纵横沙场半生,先后辅佐了几任节度使,若说此人城府不够,秦晋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而在这城府掩盖之下,究竟有没有针对神武军的敌意,就连秦晋都揣测不到。
“二郎不必过于忧虑,天下兵马,半数精锐都在我神武军手中,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而杨行本的回答则更是露骨。
“现在只不知卢杞和裴敬的心意究竟如何,别忘了他们手中可掌握着神武军半数以上的精锐人马。大夫不可不小心谨慎。”
直至此时,秦晋才清楚杨行本性子偏狭到了如此地步,若过分的极端也许并非好事。只是许多机密事他不便说出来而已。
裴敬和卢杞两人一直都与秦晋有着密切的联系,而神武军本身的架构也是凌驾于各军主将之上的,在成军之初,所有将士被灌输影响之下,唯一的主帅便只有秦晋。
若说秦晋就是神武军的精神领袖也不为过,如果神武军内部有人打算反对秦晋,其所面临的阻力也是超乎寻常的。
更何况,裴卢二人一直都在秦晋的影响之下,其家族也早就被绑在了神武军的战车之上,无论出于个人利抑或是家族利益,他们最合适的选择就是与秦晋紧密的站在一起。否则秦晋也不可能让他们在如此重要的两个地方独当一面。
潼关和河东都是对于唐朝举足轻重的地方,这两个人的性子虽然各有特色,但胜在都比较沉稳,是个独当一面的材料,比起容易激动又性子偏狭的杨行本自然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好了,这些烦心事暂且不去说他。我马上就要去河东了,有些事还要叮嘱你几句。”
秦晋终于彻底将话题扯开,李嗣业的到来让杨行本感到了一丝危机感,这其中也有长安密报的因素使然。
恶现在又没有比杨行本更合适的人选留下来坐镇洛阳,所以,秦晋要反复的叮嘱他。
“我走以后,你留下来坐镇,便是统领全局,切莫因一时之义愤而做决断!”
杨行本道:
“大夫也小看了俺杨二,如果果真意气用事,又焉能容忍房琯之流到如今?”
这也是实话,自打房琯在神武军中处置民营事宜,但凡涉及到杨行本的事他都是尽力配合,从来没有过拖后腿的行为。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要尽快恢复洛阳秩序,民营是神武军在地方上的根基,当饭涉及到民营的都没有小事。”
“请大夫放心,末将一定不会辜负大夫的信任。”
秦晋点了点头,又快速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他很清楚,一旦民营在洛阳彻底铺开了探子,那都畿道河南府就算是彻底在唐朝的掌握之中了,再没有安贼叛军什么事。剩下的紧要问题也只剩下了淮西和鲁地的叛军,以他的预感,鲁地叛军很可能会渡过黄河去投奔安庆绪,而淮西叛军却是笼中之狗,绝不能放过。
说话间秦晋又来到地图前,指着淮河左近一处位置。
“这里是关键所在,一定要切记谨慎…….”
第八百五十八章:大哉神武军
秦晋所指的位置在汝阳和颍州一代,那里是控扼都畿道与淮南之间的关键要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其防备淮南的心思也是显而易见的,越到了看似优势的时刻,就更要时时警惕小心。如果在紧要时被人从身后捅了刀子那就反为不美了。
“淮南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如将淮西的叛贼赶到淮南去,让他们也尝尝自家炮制出来的手段!”
杨行本冷笑数声,看不起淮南兵,又觉得仅仅是防备还是不够的。秦晋思忖一阵,还是摇头道:
“咱们目前的处境还不能在这件事上有丝毫的马虎,淮南能扯皮,神武军却扯不起,尽快了结这两地的叛军,将主要精力集中在河北,如果将数万叛贼在两淮之间撵来撵去,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闪失。”
“也的确是如此!”
一想到神武军在台前平叛,身后还要时时防备为人捅刀子,杨行本就有些切齿。
“尤其现在洛阳已经克复,某些人会觉得大势已定,行事也未必会再有所顾忌!”
杨行本又是一拳砸在案头。
“这些猪狗之辈,早晚有一日会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收拾干净。”
秦晋呵呵笑着问道:
“你收拾得干净吗?”
这一问倒让他愣住了,又忍不住反问自己,敌暗我明之下,杀得干净吗?更何况这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收拾得一个算一个,总不能便宜了这帮阴险小人!”
“阴险小人?”
秦晋苦笑反问。
“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是小人,为了朝廷和天下安危,倒是大义凛然的很。”
事实上,若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上去看待双方,很难判定哪一方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这,这他娘的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憋屈的?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
秦晋又是一阵沉默,以他对时下局势的了解,那种摧枯拉朽的局面在数十年内是不可能出现的,朝廷和地方早在李隆基执政中期就已经出现了矛盾,而且这种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愈演愈烈。除此之外,更为麻烦的还有胡汉矛盾,李唐执政百年的光景里接纳了太多的胡人内附,又不能充分得将这些胡人汉化,这两者部分彼此的纠缠在一起,都使得矛盾被无限放大加剧。
而今,在这二者之上又产生了实质的军阀威胁,在加上朝廷内部派系争斗,如此种种就好像一团乱麻,怎么可能理出个头绪呢?
杨行本还是把他们所遇到的问题想得过于简单,如果当真仅以杀戮就能一并解决这些麻烦,事情反而变得简单至极了。
但现实的情形却是复杂多了,就像崔涣房琯这些人,在某些时刻能够成为坚定不移的盟友,但换了某些时刻没准就又成了可以掣肘,抑或是捅刀子的敌人。
“大夫既然知道小人在侧,为什么还要把房琯这个隐患留在身边?送回长安去,任由朝廷里那帮子混蛋处置就是了!”
说到此处,杨行本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
“以末将判断,房琯此人早晚必为祸患,现在此人又大量与闻机密,只怕是为祸不小啊!”
秦晋道:
“所以才让你看着他。”
杨行本不以为然。
“何必这么费事?万一他把持了民营,倒打一耙……”
对于他的这种担心,在秦晋看来是大可不必的,民营有着健全的制度,又有专人负责思想工作,如果房琯仅试图以掺沙子培植党羽这种手段意图谋划不轨,那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在目前的情形下,民营制度甚至比神武军更加的健全,许多条例执行得甚至比军中更加严格。因为战兵毕竟还要打仗,许多制度在关键时刻只能做权宜处置。而在这种健全制度下产生的民营,也不是某个人就能一手遮天,或是以个人影响力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之目的。
再者,房琯在神武军中和民营里并没有相应的威望,他之所以能够在民营里发号司令,所仰赖的都是秦晋的信任,一旦信任不再就会如同釜底抽薪。
即或如此,秦晋也没有放松警惕,让心思缜密的杨行本看住此人,则可将神武军所得利益最大化。毕竟房琯在统筹民营上的确有过人之处,有了此人在,民营的成型速度至少比此前快了三成。
时间对神武军而言是绝对稀缺的资源,民营的成型速度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神武军的进兵速度。
对于所谓战争的认识,秦晋从不以为这仅仅是两方军队的交锋,旷日持久的大战之下更多的则是较量人力、物资、民心。综合考量所有因素,只有各种因素相加之和远远大于敌人,才会将取胜的希望趋向于最大化。
只不过秦晋的这些想法在神武军中并非主流意识,所以他也很少提及这些因由,只是把所有应做之事列为条条框框的制度推行下去。
而民营的存在,就是将各种有利因素集合在一起,如聚沙成塔一般,成为神武军坚实的基础。
时人百姓八.九成以上都是目不识丁的,相比于读书人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百姓则更容易被洗脑,倒不是秦晋有意搞什么愚民政策,只是套用了他所熟悉的集体主义将所有人置于设定好的大环境下,进一步激发其顺从性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千人同面,如臂使指。秦晋才不会相信什么“民主”“自由”之类的狗屁制度会以先进的姿态令这个国家更有凝聚力和战斗力。
政治本身是没有善恶的,如果带着个人情绪以一个个体的视角去制定和实施制度,那只会迷失在创建极乐世界的幻境中。真实的世界是残酷的,只有放弃那些个人的道德观念和喜好,才有可能达成最终的目标。
所以,究竟是给百姓更多的自由还是更加严密的控制,这就很容易选择了。就像现在的情况,如果给予他们过多的自由,只会使得百姓们成为一盘散沙,既不能为唐朝所用,也不会为叛贼所用。
仗打到最后,就像割韭菜一样,唐朝征发一批民壮投入战场,叛军再征发一批民壮战场,打来打去受苦倒霉的还是这些百姓。可如果将原本散沙一般的百姓们组织起来,以发挥他们巨大的潜能,虽然会失去了一定的自由性,然而却因此保全了绝大多数人的性命……
“大夫,大夫?”
不知何时,薛焕已经站在了秦晋的面前。他这一阵失神想了许多事,最终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动摇此前就定好的策略。
“何事?”
薛焕躬身道:
“将士们义愤填膺,都嚷嚷着要给淮南那帮狗贼点颜色看看,不如出兵……”
秦晋当即摆手,打断了他的请命。
“淮南的事你就不必理会了,召集部众尽快修整,三日内即将启程!”
“启程?启程到何处?”
薛焕大为惊诧,想不到这么快就要有大动作,一时间也忘了背后捅刀子的淮南。
“回河东去,对叛军的最后一战越来越近了,不必要的麻烦能不惹就要少惹。淮南一隅在根本上并不足以威胁到神武军的根本,完全没有必要动用武力!”
其实,秦晋刚刚已经生出了一个想法,将民营波及到淮西和淮北,这种准军事化组织将成为一道有力的屏障,只要淮南方向有所异动,就必然会陷入百姓汪洋的包围之中。
只不过想法是好的,但实施起来最大的问题还是时间,民营的组建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短则三五月,长甚至要一两年的时间才可能形成有效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民营实施比较成功的地方除了河东以外就是关中渭水以北的几个郡县。其中,尤其以河东为最,毕竟有数年的积累,南部几个郡县的民营甚至于直接拉出去就是一支精锐之师。
这也是秦晋重视河东的原因之一。那里毕竟是神武军的根基之地,是时候到河东去,将神武军最精锐最核心的两支力量重新整合起来,对盘踞在河北道的史思明做最后致命一击。
只是这个思路想想的确容易,付诸实施却非易事。河北道的叛军几乎保存了叛军半数以上的精锐,而且其中半数以上都是胡人,有着惊人的战斗力,他们与唐朝的百姓不同,原本就对中原朝廷没有什么认同感。唐朝强大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对强者屈服的基础上归附唐朝。可现在的唐朝已经被打成了满地找牙的狗,失去了对强者的敬畏,这些曾经臣服的豺狗们再一次露出了他们的獠牙和利爪。
秦晋和神武军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人,与其说此番北上是一次平叛大战,倒不如称之为与外敌所做的决战。
这种想法和唐朝中央内部的主流看法有些格格不入,在他们看来河北道不管是胡人也好,汉人也罢,都只是王师与叛军之间的较量,将问题看得如此简单,就等于错误的估计了形势,又怎么可能取得最终胜利呢?
第八百五十九章:漳水过邺城
漳水滔滔,两岸草木萧疏泛黄,一座破落小县城孤零零立于南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就是曾经盛极一时的数朝国都,邺城。数万人的突然而至,打破了这座小城的平静,到处人扬马嘶,乱哄哄一片,一名髡发胖子站在小城门口,神情惶然,面有戚然之色。
“这,这就是邺城?”
“陛下所言没错,此城便是邺县县城。”
髡发胖子正是大燕皇帝安庆绪,抵达邺城以后,一切和此前设想的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偏差。他实在想不到,曾经做过数代国都的邺城竟已经破落至此,但天子金口玉牙,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怎么能有收回去的道理呢?
所以,就算这邺城再如何破落,也得捏着鼻子兑现北狩之前的承诺。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大燕的新都了!”
说这话时,安庆绪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和繁华的洛阳城相比,此城哪有半分国都的模样?唯一可取的,恐怕也只有这“邺城”二字了。
“安相公,今日新都初立,可有防备唐兵的完全之法?”
安守忠护着大燕天子一路马不停蹄的北逃到邺城,如果按照他的本意是要直接逃回范阳的,只有在他们的根基之地才能更安全更快速的修整。然而,安庆绪毕竟还是大燕的天子,追随其人的兵马也占了半数之多,他自问无法完全左右大军北上,因而也只有同意安庆绪的想法,暂时在邺城栖身。
“请陛下放心,唐兵身后还有我大燕两支人马钳制,三五月内是不可能北渡黄河的!”
“还有人马,能钳制住唐兵?”
直到此时,安庆绪才好像缓过神来一样,他对这两支不听调动的人马本是不作幻想的,如今看来即便这些人不听号令,一样可以拖住唐兵的脚步。一念及此,安庆绪胸口又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他的声音开始变得高亢。
“趁着这三五月功夫,咱们一定要和阿史那承庆取得联系,按照时间估计,也该调兵南下了,只要合兵于此,还怕什么唐兵了?”
不过,相对于安庆绪的乐观情绪,安守忠显然是心有忧虑的,只是这种忧虑一时间不好出口,以他对安庆绪的了解,如果说了出来,又不知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安相公可有话说?不要吞吞吐吐……”
意识到希望就在眼前时,安庆绪的眼睛里又有了神采,连态度都和善了许多。他见安守忠忽然就没了声音,又催促道:
“有什么不妥之处?直说无妨!”
安守忠终于一咬牙,既然他追问,那也就说说无妨,在看透了这个大燕天子的无能之后,心里已经对他没有多少敬畏可言。
“阿史那承庆北上范阳已经二月有余,陛下可曾接到过只言片纸的音信?”
安庆绪登时就被问的一愣,心中似乎也没了底,又好似自说自话的反问:
“没有只言片纸?这,这可是什么征兆?”
还能是什么征兆?安守忠暗暗冷笑,阿史那承庆八成交代在范阳,毕竟史思明不是等闲之辈,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不过,这话他可不想说,只立在当场,一个字都不吐了。
“难道,难道阿史那承庆凶多吉少了?”
话才出口,他又连忙否定了自己。
“不不不,不可能,阿史那承庆一向智计过人,纵然,纵然不是史思明的对手,也不至于,不至于……至少也能全身而退吧?”
安庆绪这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睛里却透出询问的神色,投向了安守忠。而安守忠却只佯作没瞧见,目光瞥向了别处。
城门底下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四周杂乱的马蹄与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
骤然间,安庆绪抬手一拍大腿,兴奋的喊道:
“一定是如此,一定是如此!”
这把安守忠下了一跳,以为安庆绪又犯了病,赶紧仔细去看,却发现他的眼睛里又溢满了喜色心中不免惊诧。
“陛下,陛下可是想到了什么?”
安庆绪甚至有些激动,双手比划着。
“这两个月以来,洛阳一直被围城,现在咱们又到了邺城,阿史那承庆的信使一定,一定是错过了,对,错过了!”
见状如此,安守忠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这位大燕天子没得了失心疯,就任凭他胡乱猜想吧,什么错过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陛下,时辰不早,还要赶快进城清理民宅官署,再晚就得露宿野外了。”
“对对对,安卿说的对,进城,进城!”
大燕皇帝幸临邺城,却没有半个百姓出来迎接,安庆绪忍不住询问左右:
“朕亲临邺城,为何两个百姓的影子也见不到?”
“连年战乱,就算城里的人也或死或逃,十室九空。就算还剩下些零星的百姓,也都被征丁、征粮的差人吓怕了啊!”
追随在安庆绪身边,还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文臣,说话的是个矮瘦之人。
安庆绪看着他脸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名字。
“臣邺城县令何继忠,恳请陛下善待城内百姓……”
“住口,陛下何曾恶待过百姓了?休要信口雌黄!”
不等何继忠说完,安守忠就将其喝止了。
“安卿不必如此,让他说,说完,朕听听。”
至少安庆绪还没有彻底绝望,他甚至在心底里试图将邺城打造成可以媲美洛阳的都城,既然有如此野心,自然就要兼听臣下的谏言。
这倒让安守忠糊涂了,他实在搞不懂,这位大燕天子为何一会看起来好像糊涂至极,一会看起来又似心思澄明,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安庆绪啊?
“臣建议,给城内幸存的百姓分发粮食,如此即可使他们感受浩荡皇恩,又接济……”
何继忠长篇大论的说了好一通,安庆绪耐着性子听到最后已经很不耐烦,可他还是捏着鼻子听完了。
“好,就如何卿所言,分发粮食。”
“陛下圣明!”
自打看到了破败的城门,安庆绪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进城以后还是被城内的荒凉破落惊住了,沿街的坊墙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许多地方还有大火烧过的痕迹,透过倒塌的坊墙向里边望去,更是楼倒屋塌。
走了不过百步,就已经把安庆绪看得连连摇头,都成了这样还怎么住人?怎么能指望着还有人留下来呢?
“这是南下时弄的?”
何继忠答道:
“这并非是王师南下所造成的。”
“那,那是唐兵?”
但他马上又否定了这种说法,唐兵从来都都是被打的屁滚尿流,尤其在他们的大本营河北道,怎么可能攻城破城呢?
“陛下,这,这都是燕军征丁征粮所致啊!但有不从者,就是烧杀一通,从者以难免家破人亡,这世道逼得百姓们都,都逃到河东去投了神武军!”
这可让安庆绪大吃了一惊,就算他再蠢也明白人口才是根本的道理,如今十室九空都逃到河东去投了神武军,此消彼长,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神武军?”
安庆绪仿佛后知后觉一般,听到神武军三个字就像踩在了烧红的老铁一般,腾地一下跳脚蹦起来。
“神武军不是在洛阳吗?何时打到河东去了?”
这让何继忠一阵语塞,原来皇帝不知道河东的基本情况。
“神武军早在数年前就已经经营河东了,史思明麾下大将蔡希德就是败在了他们手里,陛下不得不防啊……”
“防,必须要防,怎么个防法,何卿可有准主意?”
何继忠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守着这支离破碎的邺城,让他做宰相的谋划实在强人所难。不过,天子有所问,他不能不回答。
“臣乃微末小吏,才智有限,可也知道个理,得民心者得天下。陛下若要定鼎天下,就必得先收人心!”
安庆绪自打从出娘胎以来,耳濡目染的都是打打杀杀,就算有人提过治政之言,他也从未走过心。今日关切之下,不免上了心,又听何继忠说得新奇,立马就来了兴趣。
“何卿能否详细说说,如何才能收得人心呢?”
何继忠本想先说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可一想到安庆绪刚才不耐烦的神情,就觉得他未必有耐心能听自己说完,于是简明扼要的说了几条,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百姓安居乐业。
“安居乐业还不容易吗!朕记下了。”
一时之间,安庆绪心情大好,又道:
“从即日起,邺城设京畿尹,这京畿尹非何卿莫属。”
京畿尹如果比照唐朝东西两京的河南尹和京兆尹那就是正四品的高官,由区区下县的县令一月而成为京畿重臣,这可是历极为罕见的,把何继忠激动的热泪盈眶,当即跪下来咚咚磕着响头。
“臣何德何能承蒙陛下如此错爱,臣定当竭心尽力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安庆绪心情更是大好,觉得自己遇到了忠直良臣,赶忙双手将何继忠扶了起来,直视其,一字一顿的问道:
“卿若有宰相之才,朕便让你入政事堂,如何?”
第八百六十章:武臣来投靠
何继忠在唐朝时原本只是区区孝廉,直到燕兵横扫河北,大部分唐朝官员不是英勇就义就是仓皇逃走,他这才“挺身而出”应召做了县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个官可算是得来不易,现在突然见了大燕天子已经觉得幸运之至,又听闻天子有意让其入政事堂为相,便更加的感激涕零。
“承蒙陛下错爱,臣,臣无以为报,惟愿效死……”
说话间,他已经痛哭流涕,以头叩地,长跪不起。
对于眼前之人的表现,安庆绪很是满意,他在洛阳时总觉得信不过身边的臣子,现在到了地方就觉得从微末之中简拔的大臣一定会对自己忠心耿耿,这个何继忠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
“何卿这是说甚话了?快快起来,朕,朕只让你好好活着在身边效力,何谈一个死字呢?”
何继忠的谦卑使他更加满意,自打做了天子以来,身边的近臣还没有几个动辄下跪磕头的,一个个都硬气的很,架子也大的很。虽然,安庆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的,可突然间遇到了一个如此谦卑的大臣,登时就如获至宝一般。
安庆绪的双手用了力,将何继忠硬是搀扶了起来,近距离的观察此人面貌,但见国字脸上三缕须髯,当真是好端端的一副仙风道骨,这才是栋梁之臣的样貌啊。与之相比,不论严庄或是安守忠,都要被甩开十八条街去呢。
“何卿生得好样貌啊!”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出口,何继忠竟不知道如何应答,天子这是在夸赞他样貌惊奇过人,可这又不是天子对大臣满意的标准评价,因而一时间竟有些心理发虚,摸不清楚这位大燕天子对自己的态度了。
忐忑之下,何继忠期期艾艾的问道:
“陛下,臣,臣的样貌可,可有不妥之处?”
此话一出口,何继忠又后悔了,身为一个骨鲠之臣怎么能问出这么没有水准的话呢?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来已经是千难万难。好在安庆绪看着他顺眼了,便什么都觉得顺眼。
“何卿生得好皮囊,连朕都艳羡不已呢!”
说起来,这也是何继忠得意的地方,自己这孝廉之所以能够在乡里间拔得头筹,生就的这副好皮囊也占了不少便宜呢,本地太守原本他的名声并无特殊好感可见识了他的样貌与谈吐之后,当即就拍板决定举其为孝廉。
所以,当他确认安庆绪仅仅与当年的本地太守一般态度之后,心中除了重新安稳以外,更多了几分得意。
“皮囊乃父母所赐之物,臣日日感念亲恩,唯有报效天子,才不负了臣所承受的雨露恩泽……”
这话说的虽然不伦不类,可安庆绪原本也是个不学无术之辈,今日此前骤闻何继忠有治政之言,现在又见他说话颇为中听,心下对其便更是欢喜。
只听得何继忠又道:
“陛下今日以邺城为新都,百废待举,当务之急乃是开辟圣驾居住之宫殿,只有中枢稳固了,才能,才能政令通达,威布九州……”
安庆绪更是满意,觉得这位县令不但懂得建言爱惜百姓,还会设身处地为自己的生活做打算,当真是个难得的悉心之人。
只是何继忠的这一番做作表现落在安守忠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感受,这些话原本是应该由他来建言,怎么突然就蹦出来个县令将所有的风头都抢了过去呢?
安守忠并非一个爱出风头的人,只不过被人抢了先,大有权力地位受到威胁的感觉。当初此人在洛阳城中大搞清洗,杀人无算,为得不就是这权力二字吗?现在虽然到了邺城地方,可也不意味着他转了性,会容忍有人对他的权威进行挑战。
然则,安庆绪毕竟还是天子,一句话就把何继忠由县令简拔为分量很重的京畿尹,虽然还远远不足以与其分庭抗礼,然而这却是个危险的征兆。
“京畿尹?当真是笑话……”
躲在后面的安守忠在冷笑的同时又自言自语,这么不伦不类的官职也只有安庆绪这种不学无术之徒才能想的出来。
“安卿何在?”
安庆绪的目光在随行的乡绅与官员中搜索着安守忠的身影,安守忠闻言便又排开人群挤上前去。
“臣在!”
“刚刚何卿的建言朕已经采纳,还请以军粮接济百姓,以安他们的心。还有,须得张贴布告,晓谕百姓,大燕已经迁都至此,希望他们能……”
安庆绪啰哩啰唆的说了一大堆,在安守忠听来都是些废话,新都刚刚迁到邺城,当务之急可不是什么狗屁保境安民,而是如何应对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军事威胁,如何才能站稳脚跟。
所谓百姓,只能够锦上添花而已,指望着他们的拥戴?不如指望着冬雷夏雪来的实在。
不用想,这些一多半都是那个何继忠的建议。
“陛下圣明,不过臣还以为,唐兵兵锋已经威胁卫州,新乡、卫县又是邺城门户,须得派重臣,重兵驻扎此地,否则陛下将难以在邺城安枕。一旦卫州落于唐兵之手,只怕……”
安庆绪难得的有了主见,不等他说完便大手一挥,斩钉截铁的说道:
“唐兵在都畿道折腾的分身乏术,如果贪多,只会嚼不烂,到那时只会是咱们反击的大好时机!”
安守忠暗暗腹诽,这个大燕天子怎么如此笃定神武军进攻卫州就一定是贪多嚼不烂呢?
他的眼线刚刚送来消息,驻军在与卫州一河之隔的阳武人马并非神武军嫡系,而是来自草原的回纥部精兵。
说实话,在起兵反唐之前,安守忠也没少和回纥人打交道,区别在于双方一直是以盟友的姿态存在,这些草原上异军突起的草原勇士,一直是所向披靡的,打击各部叛贼可谓是鲜有失败的情况。现在回纥部仍旧站在唐朝一边,安守忠便在本能上有意避免和这些草原精兵正面作战。
而那个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秦晋仿佛摸准了他的脉门一般,就连排兵布阵都死死的卡在他七寸之上。以回纥部精兵威胁邺城南部紧邻的卫州,就好像一颗硬枣核卡在了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
尤其是今日,据密报所描述,回纥部的游骑已经频繁出现在卫州等地,那里并没有重兵设防,如果仅凭地方守军,说不定那些人会在强大的威慑压力之下投降唐兵也未可知。
此前安守忠一直护着安庆绪逃命,自然不愿意在卫州分兵,而现在既然有意于邺城重新发展,那就不得不再次考虑根基之地的稳固与否,分兵自然也就在所难免。
可他们只有残兵两万余,一旦分兵,势必将变得更加脆弱,左右为难之下,他觉得眼前得局面就像是个死结一样,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解开的。
再看看那个摇头晃脑,自以为是的何继忠,居然建议什么发放军粮接济百姓,以吸引百姓们往邺城聚集,这简直就是慢性自杀的行为。他们没了洛阳的含嘉仓,手上的粮食也仅够月余支用,哪还有多余的分给百姓呢?
偏偏安庆绪当家了还不知道柴米贵,仍旧是在洛阳时一掷千金的脾气。
“安卿,接济百姓一事,朕已经全权委任于何继忠,你可要全力配合啊!”
安守忠终于忍耐不住,出言道:
“陛下,军粮眼看就要告罄,若要周济百姓,军士们就只有饿肚子了!”
对此,安庆绪好像从未考虑过军粮不足的情况,陡然听得安守忠如此说,不禁吓了一跳。
“如何粮食就紧缺了?河北粮仓在何处?不能开仓放粮吗?”
“河北粮仓俱在范阳左近,陛下可等阿史那承庆南返之后,与其商议过,再做决断也不迟啊!”
提起阿史那承庆,安庆绪的神色里突然又闪过了一丝丝担心。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为何仍然音讯皆无呢?可别是遇到了意外。
突然,马蹄声急,军报紧随而至。
“报,李宝臣已经率部抵达邺城护驾……”
安庆绪闻言大喜过往,这可是他重返河北以后,第一个赶来护驾的人。虽然他甚至没听过李宝臣其人,但能在其落难之时还不辞劳苦的赶来护驾,那就是雪中送炭。
“快,快带李宝臣来见朕!”
安守忠却是听说过这个李宝臣的,此人本是奚族人,投靠唐朝以后一直在安禄山麾下为将,是安禄山众多养子中其中的一个,在起兵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直至率十八骑劫持太原尹,才在安禄山面前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安守忠一直奇怪,此人在安禄山未死之前名问安忠志,直到安庆绪继位以后才改名为李宝臣。这个举动颇为奇怪,安为大燕天子之姓,为何此人还要改姓唐朝天子之姓呢?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唐朝毕竟立国百年,但凡内附的胡人如能能被赐姓李那就是高人一等的资本。在安禄山死后,他的不少养子都改姓为李,安庆绪一直在深宫之中为鬼魅之事所困扰,因而没听说过安忠志改名也实属正常。
第八百六十一章:语出惊众人
在等着李宝臣来觐见的当口,安庆绪又见缝插针的询问安守忠:
“这个李宝臣可有什么来历?”
尽管安守忠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爽,但还是如实答道:
“此人当年名叫安忠志,曾率十八骑远赴太原,劫持了太原尹杨光翙,如此才解了我大军南渡黄河的后顾之忧啊!”
闻言,安庆绪连连点头,心中煞是惊喜,当年十八骑闯太原的事,他当然听说过,想不到竟是此番来投的主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刚刚抵达邺城,原本还惊魂未定的安庆绪在得到了地方武将的支持以后,第一次觉得自己未必只可依赖安守忠一人。
不过,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思忖一阵又猛拍了一下光秃秃的脑门。
“对啊,此人既是大行皇帝养子,因何又改姓了李呢?”
安守忠腹中冷笑,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一幕,脸上却不动声色,然后又一摊手。
“老臣也不知何故,不如陛下当面亲自相问!”
谁料安庆绪却已经为人家找好了理由。
“毕竟胡人改姓李是个时兴的潮流,多少人在归顺唐朝以后为了能改姓李而穷尽所能,这都是有目共睹的,父皇既然已经不在人世,想来他心中也是有着这个执念的!”
这等自欺欺人的说法让安守忠禁不住气息一滞,差点气冒了烟,擅自改掉国姓,这就是明目张胆的露出了反意,安庆绪偏偏还替人找出了万般理由解释。
昏君,昏君!他在心里将这“昏君”二字骂了不知多少遍,只觉得安禄山英雄了得,怎么就生出了蠢如狗熊的儿子呢?
马蹄声陡起,一骑飞奔而至,安庆绪等人翘首望去,果见一名胡将端坐在疾驰的战马上由远而近。
就在愣怔的当口,只见这盔明甲亮的胡将已经飞身下马,单膝跪在安庆绪的面前。
“臣李宝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见到李宝臣如此赳赳而有势,安庆绪心情大好,哪里会治什么罪?高兴还来不及呢!几乎在同时,他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双手结结实实的把这位刚刚来投的勇悍大将扶起来。
“李将军雪中送炭,何罪之有?不但无罪,而且还有功……”
安庆绪做天子日短,一旦兴奋就有些忘形,拉着李宝臣的手大大的封官许愿了一番,看得左右臣工包括安守忠在内都大摇其头。似他这么搞,早晚会养出一批骄兵悍将的白眼狼。
还是安守忠问出了一个颇为关键的问题。
“李将军手下控弦之士几何啊?”
李宝臣先是向安守忠大礼一揖,然后不假思索的答道:
“末将顿兵在魏博两州,甲士不多,仅有三万余骑,却都是从幽州带下来的精锐老卒。”
却听安守忠阴恻恻的发问:
“既然李将军手中握有重兵,洛阳城陷之时因何又作壁上观呢?”
这么问几乎已经等同于撕破脸皮,可李宝臣却依旧面不改色。
“末将承认,在这件事上错判了形势,以为洛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又有鲁地、淮西两部兵马在侧,就算不能尽快解围,自保也当绰绰有余!”
安守忠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当即目光一寒,提高了调门。
“这就是你不出兵相救的理由?”
李宝臣先是一愣,继而又从容答道:
“末将承认,在出兵一事上犹豫,却不是因为此,而是得到了密报,史思明已经引兵南下,欲与圣上争位,末将防备的乃是此人啊!”
这个回答不但超出了安守忠的预料,甚至也超出了安庆绪等一干人的意料。想不到史思明已经反了,那么这也就意味着阿史那承庆北上范阳的任务失败了,
安庆绪终于忍不住当众失态,踉跄着又抓住了李宝臣的手,颤声问道:
“依将军所言,所言,阿史那承庆岂非,岂非……”
后面身殆之语却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只急得脑门上大颗大颗的冒着汗珠。对于他而言,范阳的局势迫在眉睫,甚至要远甚于洛阳神武军所造成的威胁。前者是近忧,后者则是远虑。
虽然远虑更加的致命,但毕竟还有可缓冲的时间,而史思明所带来的近忧则是危机立现啊。
一时之间,原本还气定神闲的大燕天子马上变得六神无主,甚至于急得就要掉下眼泪来。他在心里已经后悔了一万遍,不应该草率的派阿史那承庆北上,不但激怒了史思明,还失去了一位可以依靠的股肱重臣。
“陛下勿忧,史思明虽然勇悍,却未必能一击得手,他骑兵造反已经不得人心,若咱们可引外援相助,此人必败无疑!”
这番话一出口,就连安守忠都不由得对李宝臣刮目相看。他自问也没有办法同时面对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威胁,可到了李宝臣的口中居然如此轻描淡写。
因此,他也来了兴趣,便问道:
“李将军有何妙策可以定乱退敌?所指外援又在哪里?”
李宝臣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说了三个字:
“契丹人!”
在场众人俱是一愣,内心都颇为复杂。
契丹乃是唐朝中期北方的头等胡患,李隆基为了对付契丹人甚至将十镇节度使近半数的兵力都交在了安禄山的手中。因此,在场的人都是和契丹常年打仗的,早就打出了解不开的仇疙瘩,同理契丹人也恨安禄山入骨。
双方的关系如此败坏,契丹人在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本份的了,怎么可能还雪中送炭,出手相救呢?
“无稽之谈!契丹人与咱大燕是累世之仇,怎么可能出兵助陛下平乱?”
李宝成突然大笑:
“安相公大谬,若无利可图契丹人字不会出兵相救,然若有利可图呢?”
安守忠步步紧逼。
“有何利可图?”
李宝臣又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辽东!”
闻言,安守忠大怒,骂道:
“辽东乃太宗高总两朝靡费巨万所开拓之疆土,焉能如此轻易的就拱手送给了契丹人?”
安守忠也是气昏了头,居然搬出了唐朝的太宗和高宗,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犯了大忌,大燕朝现在只有一位太祖,那就是已经龙归上天的安禄山,又何来太宗、高宗呢?
不过,安庆绪却在此时表现出了极高的容忍力,犹豫着说道:
“安卿所言有些道理,辽东得来不易,若轻易的许给契丹人,岂非让人看的轻了?”
李宝臣摇头道:
“陛下此言差矣,我大燕兵强马壮,兵精将猛,只要史贼乱平,夺回辽东也不过在弹指一挥之间!”
安庆绪好像被说服了,又犹豫着点头道:
“倒也有些道理,契丹人虽然凶悍,却也不是咱大燕精兵的敌手,若果真能夺回来,现在许给他们也未尝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契丹人如果得了辽东就等于如虎添翼,幽州范阳将直面契丹贼人兵锋,将来若要夺回恐怕千难万难!”
安守忠坚决反对,李宝臣则坚持己见。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陛下若要解这燃眉致命的危机,恐怕也只有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否则……”
到此处,李宝臣不再说下去,可谁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尽管李宝臣的遣词用句不伦不类,可还是让安庆绪陷入了两难的选择境地。
这时,何继忠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日天色渐晚,陛下不如先入行在休息,仔细思忖一夜,有了定计再做决断也不迟!”
安守忠本来瞧不起此人,但现在也忍不住暗赞这是老成谋国之言,还有一夜的功夫可以仔细谋划,总比现在立下决断多了些许缓冲的时间。
“臣赞同何大尹的建议!”
这大尹二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何继忠登时感激涕零,向安守忠投来了感激的目光。而安庆绪也是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么难做的决定容他用一夜的时间来思量,说不定就会想出更好的法子。
念及此,安庆绪吩咐众人一并入城休息,此事容明日再议。他本人则在何继忠的引领下进了邺城县县廷,这县廷的房舍公廨虽然陈旧,却毕竟是房屋,比起四面漏风的军帐不止好出了十倍百倍。
何继忠则觉得大燕天子驾临邺城就是他脱运交运的关键机会,当初在唐朝治下被举为孝廉就已经是极限。投靠大燕朝以后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县令,那时便觉在无所求。谁知当上县令只是好运的开始,今日做了京畿尹,只要假以时日,就算入政事堂为相也不是不能。
出将入相,位极人臣,这些在往常何继忠连想都不敢想,可此时此刻他却发现已经近在咫尺,仿佛只要一抬头就唾手可得了。
是以,在安庆绪进入县廷以后,何继忠格外的卖力巴结,几乎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一想到天子曾有许诺入政事堂拜相的言语,他就兴奋的像打了鸡血一样,尽管一日夜不曾安歇,却丝毫不觉得疲惫。
就在安排妥当了一切,以为可以稍歇放松之时,安守忠却找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