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七章:崔舍人愿降
秦晋忽然间改变了主意,这可把杨行本吓了一跳,如此重大的问题绝不能草率马虎,否则一步棋错那就会带来步步错的后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夫千万三思,定下的计划岂能轻易更改?”
实际上,杨行本还有一个不愿意说出来的理由,那就是如果让卢杞在河东日久,万一尾大不掉又该怎么办呢?而秦晋在这个时候赶过去,既躲开了朝廷上某些人的恶意捧杀,又能而至卢杞的势力无限制膨胀。要知道,范阳卢氏的根基之地距离河东可只有一山之隔,谁又能保证不会有最坏的情况发生呢?
杨行本的这些担忧在秦晋看来则全然不是问题,因为秦晋由始至终都有一样权力未曾放手,那就是旅率以上军官的任免必须由他本人盖印许可,况且河东粮草一向不能自给自足,一旦有大动作则必须仰赖于关中的接济。当初,秦晋在河东时之所以频频有大动作,那是因为有三辅之一的冯翊郡做后盾,大批的粮食由此源源不断的向河东输送给神武军。
这些都是诛心的想法,除此之外,卢杞也不是那种人,秦晋自问看人识人还是颇为得意的。
房琯对于杨行本的反应并不意外,秦晋的沉思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只静静的看着秦晋,等他做出最终的决定。
半晌之后,秦晋终于吁了口气,转而对杨行本道:
“我做出这个决定也绝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早在得知天使出了潼关之时就已经在考虑其中的利弊得失,现在经由房相公提醒才醒悟到,一味的忍让并非最合适的办法,既然暴风雨早晚要来,何妨来的早一些呢?”
这番话说的虽然隐晦,可落在杨行本的耳朵里却让他兴奋不已。
“当真?”
这句话在外人听来可能问的没头没脑,但秦晋却欣然点头道:
“当真!”
见此情形,房琯的脸上也浮起笑意,赞道:
“秦大夫明断!”
商议完毕,房琯告退离去,秦晋忽的想起了一直在端门外枷号示众的崔冀。
抛开与此人今日的恩怨来说,崔冀是有些本事和胆量的,能在神武军的眼皮子底下高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是第一个。
“把崔冀带过来吧,我有些话要亲自问一问他。”
杨行本领命而去,大约半个时辰以后,虚弱的崔冀被两名军士驾着来到了秦晋的面前。
“水,水……给口水喝……”
杨行本当即骂道:
“你这狗贼,在外面的硬气哪里去了?满口喷粪辱骂大夫的劲头哪去了?还有脸来要水喝?”
这崔冀看起来也真是虚弱到了一定程度,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要着水喝。被无视了的杨行本抬脚便要踢他,却被秦晋拦住了。
“端一碗凉茶过来,给他。”
军中仆役得令端了一个粗陶大碗进来,里面满满的都是凉茶水。咣当一声,粗陶大碗被使劲的顿在地上,距离崔冀不过一步距离。
崔冀原本还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在听到这咣当一声之后,登时就像见着肉食的饿狼,猛的抬起头来扑到陶碗前面,他试图用双手将粗陶大碗端起来,奈何双臂被枷的时间太长,根本就提不起劲来。至此,他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便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去喝那粗陶大碗里凉茶水。
大碗中的水以看得见的速度一点点减少,秦晋觉得差不多了,如果他在喝下去这赶上陶盘大的一碗水不得将其撑得肚腹爆裂?
一挥手之下,军中仆役将陶碗从崔冀的身下夺了出来,就向从恶犬口中夺食一般,惹来了崔冀的强烈不满,张嘴便又大声的咒骂起来。只是发出的声音却暗哑含混,很显然用嗓过度。
见状,杨行本笑了:
“你这狗贼,喝了水饱就开始乱咬,乱吠,好歹也是清河崔氏子弟,难道就不要体面了?”
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崔冀,他本来还满是愤怒的眼睛里登时浮起了阵阵痛苦之色。
秦晋则马上制止了杨行本对崔冀的羞辱,他向来反对恣意羞辱囚犯火势俘虏,因为这么做除了获得宣泄情绪的快感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可能带来数不清的隐患。
秦晋缓步来到崔冀的身前,俯下身平静的看着他,说道:
“今日将你枷号示众乃是为了以儆效尤,并非只为羞辱。而且,秦某也无意在洛阳处置于你,明日便自会有人将你押解入京,如何处置,朝廷也自有法度在!”
如此说就等于明白无误的告诉崔冀,神武军不会杀了他,非但不会杀他,还要放他一条生路。至于朝廷上某些人会不会放过他,那又另当别论了。
只见崔冀的面部由愣怔而逐渐变得扭曲,直至最后已经全是绝望和愤怒。
“你杀了我,杀了我……秦晋匹夫,难道你连一个公然要取你性命的人都不敢杀吗?亏得世间都说你英雄了得,原来也是名不副实啊,哈哈,哈哈哈……”
崔冀猛然间歇斯底里,似乎只是一心求死,秦晋也不与其计较,只淡淡的笑着,然后又站起身来,与崔冀拉开距离。崔冀的声音嘶哑却又透着尖利,刺得他耳膜阵阵生疼。
“省省力气吧,从现在开始,秦某不会动你一根手指,还会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直到将你送进长安为止!”
秦晋这么做自然是不想招惹崔冀背后势力强大的清河崔氏,很显然崔冀也看透了他的用心,之所以一心求死还是想用自己的死逼得崔家与秦晋决裂,报得这死仇。
崔冀的心里十分清楚,他在被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完蛋了,朝廷里的贵人们不会因为一次失败的兵变而为自己撑腰,如果自己被送去长安,那些人恐怕一样会处死自己,甚至比秦晋还要过分。
当然,崔冀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自杀。但是这个念头真的从脑子里跳出来时,他又犹豫了,自古艰难唯一死,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视死如归,现在看来慨然赴死也绝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作为清河崔家着重培养的新一代,崔冀原本有着极其光明的前程,刚过而立之年就已经进入中书省参与军机,更是深得两代天子的信重,如果一切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他完全有可能在四十岁以后就进入政事堂拜相。
然而,所有的一切远大抱负在这一刻都变得可笑而荒唐,在成为一个必死之人以后,连做人最基本的尊严都不复存在,又何谈其它呢?
一丝不甘之色在崔冀的眼睛里闪过,秦晋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心中立时又是一动。
“当此乱世之时,处处都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今年不过而立,可惜,可惜了啊……”
登时,崔冀原本满是愤怒和绝望的眸子上竟蒙上了一层水气。他当然知道建功立业的机会比比皆是,否则又何必冒险策划今日的兵变呢?他现在只恨自己的野心过于大,竟不自量力的意图取秦晋而代之。现在,他就像一个可笑的蠢货,恐怕在后世史书中只会添上耻辱的一笔,衬托他人的高大而已。
杨行本道:
“堂堂七尺男儿,哭甚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崔冀并不答话,只用力的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再招致嘲笑。
却听秦晋的声音忽而放缓:
“如果秦某保你前途无恙,愿何以为报?”
此言一出,崔冀呆愣住了,以至于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迟迟做不出反应。于是,秦晋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这才清楚刚刚并没有出现幻听,每一个字都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
可让他就这么屈服在秦晋的脚下,又实在难以甘心……
秦晋并不打算给他太多的时间考虑。
“既然你不乐意,秦某也不愿强人所难。”
说罢,一挥手就示意两旁的军士将其架出去。两名魁梧壮硕的军士如狼似虎扑上去,一人夹着崔冀的一条胳膊便往出拖拽……崔冀眼见着机会来了又即将消逝,头脑发热之下便嘶声高呼道:
“慢,慢着……崔某愿,愿降!”
秦晋又命军士松开崔冀,缓步走到他身前,说道:
“你我同为朝廷效力,这个降字用得可不恰当。”
一旦冲破了心理防线,崔冀反而失去了扭捏,当即承认道:
“秦大夫所言甚是,下吏用词不当!”
秦晋忽而道:
“既然要为你脱罪,总要再寻个顶罪的人,否则秦某也不好对朝廷交代,毕竟法度不可轻易废弛!”
这番话说的看似轻松,崔冀却明白,是要他找一个替死鬼。
“大夫方才所言可都算话?”
“当然,秦某何曾有过食言之举?”
得到了肯定的大夫,崔冀这才道:
“此番策划谋刺,朝廷上共有三人曾密信于下吏,这一点恐怕秦大夫也未必能全然想得到。”
“三个人?”
秦晋果如崔冀所言,心下猛然一惊,原本他只料到了皇后张氏一人,现在看来并非自己此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八百七十八章:攀咬出大鱼
在得知打算谋刺自己的墓后主使居然多达三人以后,秦晋又禁不住狐疑,崔冀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实可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觉得这个人比那些所谓的道德君子和狡狯小人更难对付,这种出身自世家的子弟往往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心灵扭曲的程度恐怕也非一般人可比。
秦晋之所以改变了将崔冀送往京师交由朝廷惩处的主意,还是有意在他的身上挖出更大的可利用价值。
“很好,你现在就去将你所知道的原原本本都写下来,我会仔细斟酌的!”
崔冀一愣,他以为秦晋既然有意招揽自己就必然会做出笼络之举,谁想到居然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敷衍过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就明白秦晋的态度因何会如此晦涩难测。说到底救了自己一命的,并非他本人的因素,而是其背后庞大的家族。
显赫的家族既是崔冀曾经引以为傲的资本,也是他甩不掉的包袱。因为在世人乃至族人眼里,不论他多么努力,多么的能力出众,最终也只会被归结为得家族之力而成就的结果。
正是存了要证明自己的心思,崔冀才不惜铤而走险,亲自策划了行刺秦晋,谋夺神武军兵权的行动。只可惜,也正是这次谋划彻底让他成为可供世人谈资的笑柄,蜉蚍撼树的名声自然也就成了他的真实写照。
但不管如何,得到了秦晋的宽赦也是崔冀不幸中的万幸,只要能有活命的机会,将来就不排除东山再起的可能。也正因为此,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打消了一心求死的念头。
崔冀被军士解除了身上的枷锁,然后又架了出去。杨行本却对秦晋接二连三的突然改变主意而大惑不解。
“崔冀此人狼子野心,大夫若放过他,只恐后患无穷!”
秦晋当然看得出来,崔冀绝非房琯等类人,就是那种俗称脑后有反骨的人,绝对不可以重用。但是,他之所以改变主意,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崔冀是清河崔氏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咱们能不能以此为契机,改变和他们的恶劣关系呢?”
清河崔氏一连有几个旁支的子弟先后折在秦晋的手里,鉴于这个时代门阀宗族势力依旧十分强大,自然是少一个敌人便少了一分困难。
“现在尽人皆知崔冀是谋刺大夫的主使,难道大夫还要公然乱法吗?”
杨行本绝非是一个只知道惟命是从的人,他在秦晋身边时与其意见一致的时候并不多,却都是出于对秦晋的忠心,这也是秦晋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崔冀的事由你亲自主持,就不要经陈千里之手了!”
秦晋并没有回答杨行本的问题,而是将所有问题一股脑的都交给了他。杨行本心领神会,又一摊手:
“末将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交代完崔冀的处置事宜,秦晋的神经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放松,他又缓缓走到了被挂在东面墙壁上的巨幅地图前。
“天下形势究竟会继续乱下去,还是重新恢复太平?”
他这句话看似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着空气发问。杨行本则道:
“以末将看,天下局势还是不够乱。”
秦晋扭头看了他一眼,所谓还不够乱,要看如何理解,一则依照局势的发展会不可避免的败坏下去,二则是一种主观意愿。而杨行本的话中之意究竟趋向于哪一种,他以为更多的是后者。
“像向天宝年间的太平景象怕是遥遥无期,可咱们也绝不能成为至乱之源,否则就是逆势而行,迟早必败!”
两个人的话都说的模糊,但却等于指明了神武军未来数年的走向。
“朝廷,朝廷,他们无论做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难道都是理由应当的吗?”
杨行本陡而发作,终于将情绪宣泄出来,说到底,秦晋既要维护朝廷的体面,又得保住神武军的利益,在这两者之间寻求平衡,其难度不亚于在悬崖边行走,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然,这也只是一通发泄而已,杨行本不傻,安禄山造反不过才数年时间,李唐百年所积累的威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耗光的。如果他们和朝廷对着干,恐怕将会有更多人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这就是极不明智的。然而,秦晋不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杨行本当然也不会蠢到伸一手指头将其戳破。
……
胡锡乾泪眼连连,此时的他连肠子都悔清了,耳听得两个幼子几近于断气的抽噎声,他竟无能为力,妻妾们哭声更是让他心如刀割。以往每每读到豪侠为了忠义毁家破财那是何等英雄豪气,可这些遭遇都轮到自家身上时,却才发现每一种劫难都是难以承受的。
当然,胡锡乾原本不必死的,但他偏偏猪油蒙了心一样去选那百夫长的芝麻绿豆小官。现在倒好,当了这个百夫长却将自己的命葬送了。
越想越是悲凉,胡锡乾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但他的痛苦却只换来了声声斥骂。
“哭,哭甚哭?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来世投胎为人时,只望你本本分分,莫再做这不切实际的虚妄之事!”
然则,胡锡乾又怎么能听得进去这近似于劝说的斥骂呢,仍旧哭的泪人一般。
“再哭,再哭连你妻儿老小都一并抓了去!”
这一声恫吓果然起到了应有的效果,胡锡乾硬生生的将哭声又别回了肚子里,只是脸上却涨的像个吹满了气的猪尿泡。
那军将见状哈哈大笑,点指着胡锡乾前仰后合。
“早这般乖巧,又何必让你的亲子族人受到惊吓呢?”
忽然,胡锡乾抬了头,一字一顿的说道:
“俺,俺要揭发,揭发那些附逆的漏网之鱼!”
军将满眼的不屑,只轻轻冷笑了一声。
“莫以为胡诌几个人名就能诓骗本校尉,识相点还是乖乖的引颈就戮吧!”
“俺不是胡诌,如果有一句虚言,宁愿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胡锡乾赌咒发誓,说的言之凿凿,那军将多少有些犹豫了,觉得这胆小的夯货说不定还真就知道旁人不清楚的秘密,于是就俯下身来盯着他,质问道: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有用,说不定能捡回一条狗命。”
胡锡乾哪里肯轻易说出来,只瞪着眼又时刻想向后闪躲,生怕面前的军将再狠狠的揍他一巴掌。
“当俺傻么?说给你听,如果你食言了又该如何?俺不是哑子吃黄连……”
军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夯货居然还拿捏起来。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不说,俺不说,见不到真正的将军,俺打死也不说!”
军将有些恼了,他的确只是个校尉,但被一个将死之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奚落,脸上无论如何都有点挂不住。气恼之下,他一脚就狠狠的踹在了胡锡乾的胸口上,口中还咒骂着:
“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想活命?门都没有!”
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胡锡乾趴在地上良久都没能坐起身子,最后还是两名神武军军士一人拽着一条胳膊将他架了起来。
“带走!”
“别……别……俺说,说……”
胡锡乾断断续续的服软,那军将笑了,便摆手让那两名军士停住。
“早这么识相,又何必受那皮肉之苦呢?说吧,莫要再耽搁时间了。”
胡锡乾缓了一口气,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这才说道:
“俺,俺知道,你们神武军中有个大人物也参与了,参与干涉了百夫长的贿选……”
“赶紧说!再卖关子,找打!”
“俺说,别打,俺那日曾听人亲口说出达奚相公的名字,收了钱的人果然没有辜负所望,俺们都如愿,如愿选上了百夫长……”
军将眉头一跳,这洛阳城里也就一个达奚相公,那就是伪燕的宰相达奚珣。不过,此人在神武军攻克洛阳城时,立下了莫大的功勋,就连秦晋都待之为上宾,怎么此人会翻过来谋刺秦晋呢?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论这夯货所言真假,都必须在第一时间上报给秦晋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挨了不少揍的胡锡乾跪在了秦晋的面前。
“就是你要指证达奚珣有通逆之罪?”
胡锡乾在秦晋面前依旧是一副讨价还价的态度,他现在也豁出去了,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不死。他甚至还暗暗发誓,只要这次侥幸能逃过一劫,他一定悔过自新,再也不去看那些蛊惑人心的游侠传记,甚至还要致力于揭发检举这些以武乱禁的豪侠。只可惜李四已经被当场射杀于新中桥边,否则他要揭发的名单里还要多上一个叫李岩的名字。
“如果俺说的都是真的,大夫能否饶俺不死?”
秦晋笑了,区区百夫长,又有什么必死的原因呢?不过,他也知道杨行本将附逆民兵百夫长以上的军官都划在了祸首一类,这么做可以最大限度的清除那些混在民兵中的心怀叵测之人,是以并不反对。
“好,只要你所举例证属实,就饶你不死!”
第八百七十九章:在劫难逃也
胡锡乾很快供出了几个名字,这些名字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秦晋当然没听说过,但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当神武军的密探出现在这些人面前时,其中有不少人甚至没等严刑拷掠便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一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达奚珣果然牵扯其中,许多作乱的民兵的百夫长都是经过他的关照才顺利晋升。如此一来,秦晋顿感事态严重,必须彻查一番究竟还有那些人在民兵作乱中推波助澜。
除此之外,崔冀作为幕后的主使,更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秦晋连夜又提审了此人。
当崔冀听到达奚珣的名字后先是一愣,继而又发出阵阵苦笑。
“这是达奚珣的命数该当如此,也怪不得崔某出卖……”
在崔冀的供词中,达奚珣为他在幕后做了许多工作,甚至秦晋都觉得惊讶,想不到崔冀的能量居然如此之大,达奚珣作为曾经的降臣,其命运已经全部交付在神武军的身上,现在居然能在短短的旬日功夫就反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种种证据都在调查之下指向了达奚珣,秦晋也就不再犹豫,决定派人以书面质询达奚珣。有人奇怪,既然种种证据都指向了达奚珣,那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抓捕,反而要派人以书面质询这么麻烦?
杨行本同样也是抱有这种疑惑,他在克复洛阳以后,更多的精力都扑在了维持洛阳市面的安定稳定上,对于像达奚珣这种暗中勾结策划心怀叵测之人的危险分子,向来主张斩尽杀绝,绝不能姑息。
“何须如此麻烦?直接派了密探将达奚珣捕拿归案就是!”
秦晋则有他的想法,达奚珣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就算有贼心,若没有强大的助力也难以翻出什么大浪。如果大张旗鼓的惩治,难免就会给人以一种风声鹤唳的错觉,那么只会是谋刺事件发生后使得局面愈发的雪上加霜。
所以,他更多的是倾向于低调处理此事,最好的结果是等这段风波渐渐消退,再拿出一个处置方案。不过,杨行本听了秦晋的想法以后却觉得还是有欠妥当的地方,万一达奚珣还有更麻烦的问题存在,岂非是自己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
杨行本觉得,自打神武军到了洛阳以后,秦晋的行事风格与以往愈发的不同,做事有些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这哪里还是那个英明果决,行事手段狠辣的秦晋呢?
他是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是以也不打算将这些话烂到肚子里。
“大夫变了,如果事事都瞻前顾后,神武军的前景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准了?”
对此,秦晋不置可否,只有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变,而是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神武军早就不是当初几万人的规模,仅仅战兵就已经达到近二十万人,分布在关中、都畿道、河东广大的土地上,除此以外更有多达百万人的民营作为庞大的后备力量,这都使得他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快意行事,凡事必须仔仔细细通盘考虑的周全才能做出决定。
其实早在半年以前,秦晋就已经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如此庞大的组织事无巨细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说到底,他的手底下还是缺少有着足够经验和能力的人才。
但是,天下间有着足够经验、能力和威望的人就那么多,可很少会出现传闻故事中那种白衣为相的戏剧**情。因为除了治政的经验以外,更需要有着足够的阅历才算得上合格可用的人才。否则,就算口若悬河的再漂亮,也不过是赵括一般纸上谈兵的人物。
低调的处理达奚珣,并非秦晋觉得此人有可用之才,而是不希望处置达奚珣给人造成一种卸磨杀驴的错觉。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他秦晋和神武军而言,损失将难以弥补和估量。
他的这些苦心,杨行本自然很难了解,他只觉得像这种吃里爬外,两面三刀的叛臣绝不可姑息,否则将会给神武军带来无穷的祸患。
念及此处,秦晋看了他一眼,缓缓道:
“矫枉不可过正,滥杀从来不会真正的使人心折服!”
这么说自然是指杨行本近来一系列的狠辣手段。
“不杀不足以震慑宵小,否则阿猫阿狗都敢来向神武军挑衅,岂非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秦晋不在此事上与其争执,而是提起了恶名在外的安守忠。
“伪燕宰相安守忠以血立威,清除异己,结果如何?不但没有达成目的,还逼得内部连连造反。所以这刑杀,也须掌握好度,否则便是过犹不及!”
杨行本也承认向安守忠那种不问青红皂白的滥杀的确祸患大于收益,但他自问已经很节制了,如果按照以往的性子,别说杀几个百夫长,就连参与作乱的普通民兵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带兵之人素来都知道,不论多精锐的军卒,一旦参与过兵变,那就绝对不能再用,否则就会有二次、三次的兵变发生。现在把那些参与过兵变的民兵送到城外的苦力营服役,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在处置谋刺错乱这件大事上,大夫万万不能有一星半点的心慈手软,若让有心之人觉得大夫软弱可欺,麻烦就会接二连三。也请大夫放心,关于刑杀一事末将定会三思而后行,绝不会酿出与安守忠同出一辙的大祸!”
杨行本有了这种表态,秦晋已经很满意,他对此人还是十分了解的。虽然此人在某些问题上比较偏激,但只要时时加以提点,总不至于失去了理性。
……
军吏钱经最近很是得意,自从他在秦晋面前以一番言论而得到了赏识以后,便屡屡参与神武军中的核心隐秘之事。今日,他又奉了秦大夫钧命赶去达奚珣府质问达奚珣因何与谋刺的叛逆暗中勾结。
一路上,钱经得意不已,似乎就连胯下的战马都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而有些撒欢的踢踏着四蹄。不过,战马一旦撒欢,倒霉的却是驭马之人。一个不留神,钱经竟差点从马背上被掀翻下来,气得他一通鞭子抽下去,战马吃痛之下,不但没有规矩起来,反而踢踏的更是猛烈。
最终,钱经还是在达奚珣副所在的坊门前被掀翻落马,一群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哄笑着围观过来。在这洛阳城内,青袍官虽然多如牛毛,但骑术不精被掀翻落马者却屈指可数。
毕竟大唐民风尚武,为官者不论文武都追求的是出则可以马上为将,入则可以坐堂理政。钱经自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被窘得满脸通红,他的随从便厉声驱赶围观的百姓,但他却马上出面制止了部下对百姓的驱赶。
有人问钱经为何部将这些不开眼,不识相的百姓驱散,钱经则叹了口气,苦笑着的答道:
“我刚刚堕马已经丢了神武军的名声,如果再命人将百姓驱散,只会更使人笑话咱神武军丢不起人!”
此时的达奚珣早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自打民兵作乱谋刺秦晋事发以后,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自己被砍头腰斩的场面,血腥得令人不敢去想。
就连一向多智的崔氏都跟着一筹莫展,最后也像个普通妇人一般在他耳朵边一遍遍的念道抱怨着:
“早就告诉夫君这些钱碰不得,可夫君偏偏不信,现在出了这等塌天的大事,又怎么能指望秦大夫能对达奚家网开一面呢?”
达奚珣唉声叹气,无可奈何的一摊手:
“事已至此,妇人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恐怕咱们一家老小只剩下乖乖等死的份了……”
他是真绝望了,崔氏也跟着轻轻的啜泣起来。
“妾身与夫君一死并无遗憾,只可怜了幺儿,尚在总角之龄……”
提起这个老来所得的幼子,达奚珣更是心如刀绞,悔恨不已。他对小儿子的爱有多深,此时对自己的恨便有多深。
“为夫如果知道崔冀那厮,那厮居然如此存心不良,又怎么会为他大开方便之门呢?”
说白了,达奚珣无非是想攀附上崔冀,能够多一条日后保全自身的路。他自然知道崔冀身后站着的人物是谁,但千算万算,无论如何也没算到,这些大人物们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要命的勾当。是以,他也被稀里糊涂的牵扯到这你死我活的斗争当中。
崔氏也不甘就此赴死,便建议道:
“不如,不如现在就去向秦大夫坦白,说不定……”
达奚珣不等妻子说完,就苦笑了一声,摆着手说道:
“夫人聪明一世,何以现在又这般天真?为夫此时的处境正如那黄泥掉进了裤裆里,就算再努力分辨,又怎么能分辨的清楚呢?”
夫妻二人正相顾泪垂间,忽见府中老仆急慌慌跑了进来。
“神武军中派人,派人来了,请主君一见呢!”
闻言,达奚珣竟差点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该来的还是来了,今次只怕在劫难逃。
第八百八十章:天使突遇刺
“夫人,你我怕是从此绝矣!”
直至这一刻,达奚珣老泪纵横,悔不该当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崔氏作为一个女人反而比丈夫要更加坚强,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用一种极为坚定的语气对自家夫君说道:
“妾身愿与夫君同赴黄泉,今生同日而死,来生还要做夫妻!”
达奚珣苦笑,一把将崔氏揽在怀中,口中喃喃道:
“得妻如此,我达奚珣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主君,神武军派来的使者又再催促,请,请主君快一些……”
“让他等着,如果他等不及就这府邸内取老夫首级便是!”
达奚珣窝囊了半辈子,今日也终于硬气了一把,在预感到自己将必死以后,心态反而豁出去了,再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外面的老仆哪敢将这些话传过去,只能惶恐而不安的等待着家主与主母的道别。只是这种道别并非普通的道别,隔着两扇木门与一道屏风他都能感受到室内透出的生离死别,让人不忍耳闻目睹。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钱经已经等得焦躁不安,达奚珣迟迟不出来相见,已经令他憋了一肚子火气。直到他打算发作之时,厅堂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是达奚府的老仆气喘吁吁奔了回来。
“将军息怒恕罪,敝家主来了,来了!”
这还是钱经第一次出外公干,被达奚府的老仆唤了一声将军,只觉得像三伏天吃了冰糖蜜水一般,舒爽到了心眼里,刚刚积累的那点火气也随之尽数消散。
“既然如此,便请达奚相公尽快与某见面,某也好尽快回去复命!”
当那老仆听钱经有“回去复命”之语,不禁大为讶异,难道不是锁拿家主的吗?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提醒自家家主了,因为达奚珣紧随其后也到了。
“让贵军使久候了!”
达奚珣敷衍了一句就等着钱经撕破脸皮,然则他等来的却只是一封军书,直到从老仆手中接过转呈的军书以后,他还处于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
“请一一回答大夫在军书中所列问题,某在此立等回话!”
终于反应了过来,达奚珣将军书打开,上面所罗列的问题却又令他冷汗直流,而上面有些看似稀松平常的文字此时看起来居然触目惊心。
“胡说,胡说八道,崔冀这是在血口喷人,血口喷人!”
达奚珣语无伦次,一连两次强调崔冀在血口喷人,但钱经只是冷冷的看着,达奚珣此时无论如何辩解,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毕竟经由他手上位的民兵百夫长,那是真真实实的参与了叛乱。他本人又怎么可能撇得清关系呢?
不过,钱经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也不急于催促,只静静的等候着,又一面观察达奚珣的反应。然则,他却得出了一个与此前所知道的相反的结论。似乎此人果有一些受冤枉的地方,否则便是演戏作伪的出神入化。
而以达奚珣的性格而言,绝非是此种城府甚深的老谋算计之辈。
激动过后,达奚珣渐渐平静下来,抬起头看着钱经,缓缓说道:
“老夫照实说吧,老夫的确收了钱,也与崔冀有过接触,但老夫敢以先人之名起誓,老夫绝不知晓崔冀有谋刺叛乱的打算,崔冀所言那些勾当都是这心怀叵测之徒故意栽赃给老夫的,其目的用心不存,还请转告秦大夫,万万小心此人!”
钱经这时才开口说道:
“钱某有句话不中听,但还是要说出来,你只说自己与崔冀所涉谋刺之事无涉,又是否能拿出来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据呢?”
“这……”
达奚珣语塞,仔细回忆之下,竟寻到一星半点可用的记忆,同时又在心里暗骂崔冀狡猾,早在与自己接触之初就处心积虑的不留痕迹,足见其用心何其险恶。
若论起来,崔冀与其妻崔氏有着同族的关系,想不到做起事来居然如此的不留情面,手段阴毒。
见到他为难又愤怒的表情,钱经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他忽然发现袍服上还有之前堕马沾染的尘土,不觉有些尴尬,同时口中也没闲着。
“所以啊,钱某也忠告送与老相公,军书中所罗列的问题,照实回答就是,有就是有,没有便没有,多费口舌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闻言之后,达奚珣大觉有理,赶忙连连躬身致谢,然后又命人取纸研墨,好一阵功夫才将回书写好,装入羊皮纸制的封皮里,亲自蜡封了才让老夫转呈给钱经。
钱经接过回书,在手中掂量了两下便放入腰间的皮袋中,又看似随意的叮嘱了一句:
“老相公安心等候结果,这期间就不要与外界有联系了,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达奚珣又一连声的称是道谢,直将钱经送出府门外,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觉浑身乏力,险些跌坐在地上。
幸亏老仆手疾,一把将达奚珣扶住了,关切的问道:
“主君,主君可是那里不适?”
只见达奚珣面色苍白,但流露的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摆了摆手,才道:
“若大难不死,老夫定然拜神还愿!”
而崔氏也念夫心切赶了过来,正好听见拜神还愿一说,便皱眉轻声道:
“果然大难不死,夫君当拜的神不在庙里,而是在那一处……”
说话间,崔氏手臂抬起,指向了皇城的方向。达奚珣这才如梦方醒一般的连连以右手拍着额头。
“对对对,夫人提醒的极是,为夫竟险些老糊涂了!”
知道达奚珣暂时无恙,崔氏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抱怨道:
“你还不是老糊涂?如果不糊涂,又怎么会和崔冀勾搭在一切,为了几个银钱,险些,险些……”
说到此处,她眼圈一红,竟啜泣了起来。
达奚珣劝慰着妻子:
“你当为夫当真是为了那几个没用的臭钱?还不是……”
后面的话他也没说出口,毕竟人多口杂,万一有些不合时宜的话被传的走了样,到了秦大夫的耳朵里,岂非弄巧成拙,自作自受?
达奚珣打的心思崔氏又岂能不明白?但她也一早就反对自家夫君与族人牵扯上干系,因为即便清河崔氏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各个派系的人错综复杂,一旦搅合进去想要脱身可就绝非易事。
“早就说过了,崔冀的心思深不可测,为人手段又阴狠,可你就是不听妾身之言,现在被人攀咬了才知道疼吗?”
达奚珣现在是彻底服了自家夫人,当初他瞒着秦晋私下里与崔冀接触,崔氏就一直持反对态度。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最终也没有因此而改变决定,至此才有了今日之祸。
“悔不听妇人之言,为夫,为夫……”
说了没几句话,达奚珣不禁哽咽。
崔氏又柔声安慰道:
“好了,这么多下人看着呢,只要夫君振作,妾身愿与夫君同进退!”
说话间,她便拉着达奚珣往后宅而去,有什么话自然还是留着夫妻二人悄悄的说才好。反应过来的达奚珣便任由崔氏拉着自己离开了前院。
当钱经进入端门时,便赫然发现整个皇城热闹了起来,就在他上午离开之时,这里还是一片肃杀之气,如何现在竟聚集了如此多的人?一名使得钱经的军将上前招呼道:
“钱军使回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刻端门就要封闭了!”
闻言后,钱经心中顿时一惊,问道:
“何以如此?难道有大事发生?”
只见那军将凑近了钱经,又将声音压得极低。
“天使到了!”
钱经心中又是一动,心道就算天使抵达了洛阳,也不必封端门啊。
“钱军使可能还不知内情,说起来这可是天大的祸事,天使遇刺了!”
“遇刺?怎么可能?”
一时之间,钱经竟有点转不过这个弯了,刚刚发生了谋刺秦大夫的事件,现在洛阳城内风声鹤唳,戒备森严,怎么可能又发生了谋刺天使的大事呢?
军将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
“谁说不是呢?这皇城内外处处森严,都有咱精锐的神武军把守,那些屁用不顶的民兵都打发了去扛铁锨,哪成想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听说行刺的刺客是一个叫李岩的百夫长,是谋刺大夫时趁乱逃脱的!”
“李岩?”
钱经忽然觉得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直到他走了十几步远后,才猛然一拍大腿。
这个叫李岩的人曾不止一次出现在胡锡乾的供状里,看来还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见到秦晋以后,钱经发现这位神武军的最高统帅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天使遇刺的事件与其没有半分干系。
“大夫,达奚珣回话了。”
与此同时,他又将达奚珣的回书放在了公案上,羊皮纸的封皮蜡封完好。
秦晋只瞥了那回书一眼,便问道:
“达奚珣是否喊冤了?”
“大夫猜测的不错,达奚珣矢口否认知道崔冀的谋刺行径,只说是贪图巴结他的钱!”
秦晋冷笑了一声。
“贪图钱?达奚珣不过是想要巴结了崔冀身后的人,好多一道活命的保险!”
第八百八十一章 :囚室见刺客
秦晋收敛了冷笑,转而看向钱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达奚珣的事且先不必再管他,你现在就去刑事,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那个叫李岩的人交代出幕后的真正主使!”
这无疑表示秦晋已经很重视他了,但钱经在暗暗欢喜之余还是有些疑惑。
“那个叫李岩的人不就是在胡锡乾的帮助下才行刺大夫的吗?只不过让那厮侥幸逃了一命而已!”
秦晋摇了摇头,“事实绝非如此,胡锡乾不过是李岩遮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某后主使另有其人!”
这句话一经出口,钱经的心脏竟不争气的猛烈跳动了几下,他马上意识到,秦大夫指派给自己的任务是牵扯到绝不能轻易视以外人的机密。能够为秦大夫料理机密,也正意味着他已经成为了秦大夫的心腹之一。
在这个时候,他认为自己需要明确作出表态,以无比的忠心效忠于秦晋。一念及此,便猛的跪了下去。
“请大夫放心,下走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在大夫身边任凭驱策!”
闻言,秦晋先是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把将钱经扶了起来。这个小小的书吏一直表现的立功心切,又时时表露忠心,看在他表现不错的事实基础上,秦晋才一步步的将一些机密事交给此人办理处置。
“快起来吧,秦某向来奉行两利则和,也绝不会用你们的粉身碎骨来换取我一人的富贵,明白吗?”
“明,明白……”
钱经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糊涂了,自己明明是愿意以死效忠的啊,为何秦大夫不接受自己的效死呢?在他的心里,为恩主效死不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是自己莫大的荣耀。他哪里知道秦晋那一套处世哲学,心里反而有着些许失落,觉得自己的表现似乎并没有完全令其满意。
将钱经打发了出去,秦晋立即又招陈千里入见。
由于陈千里对秦晋有着天然的“偏见”,除了执行监督军法以外,秦晋已经很少让他参与神武军的事务。现在之所以把他叫过来,实在是另有打算。
不多时,陈千里阴着脸走了进来,两个人从多年的上下默契之交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便如造化弄人一般。
“听说天使遇刺了?你只说,是不是神武军的人从中作梗?”
秦晋也没想到,陈千里居然一见面就如此不留情面的质问,他没有做过,当然不会承认。
“此事与神武军没有任何干系,难道陈兄就看不出来有人要故意诬陷于我吗?”
也不等秦晋相请,陈千里便施施然入座,甚至不拿正眼望一望秦晋。
“陈某自然清楚知道,如果此事但与大夫有一丝牵连,便是拼上一死也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尽管他一直清楚陈千里的立场,但听到陈千里如此说,秦晋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隐痛。
陈千里所谓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无非就是要以神武军长史的身份代行军法,纵使他身为神武军的最高统帅一样要接受军法的约束和制裁。如果担忧相违,那么神武军数年以来的森严军法就会彻底的毁于一旦。
然则,秦晋此番请陈千里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因为陈千里的名声在外,也只有此人才能还神武军一个公道,一个令世人信服的公道。
“我正是要用陈兄的利矛揭发出幕后的黑手,还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这话秦晋还没说完,陈千里就嗤笑了一声,不过总算没有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只静静的等着秦晋说话。
“刺杀天使的罪魁祸首已经束手待毙,或可由此人身上牵扯出幕后的真凶!”
陈千里抬起眼皮,故作惊讶状,反问道:
“难道真凶不在这殿上吗?”
秦晋苦笑道:
“陈兄明知故问,行凶作乱也要讲求一个动机,请想想如果真凶是秦某,那动机又是什么呢?我又会得到什么好处?”
就实而言,谋刺天使,对秦晋和神武军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也就自然不存在动机了。陈千里之所以言语如此刻薄,不过是趁机嘲讽秦晋而已。
“既然如此,还请大夫照足了程序,将涉案人等移交长史府,否则请恕陈某无法满足大夫的要求!”
秦晋当即许诺:
“这些都不是问题,涉案人犯立即便移交。不但如此,陈兄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尽管提出来,秦某无不支持!”
陈千里冷哼了一声:
“陈某这神武军长史空有长史之名,只充当了个军法官而已,但要军权大夫能给吗?”
此言一出,秦晋只尴尬的笑了笑,军权当然不能给,陈千里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就算秦晋与其有私交,在清楚知道他的立场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将与长史相应军权交给他的。
陈千里仿佛早就料到了秦晋的想法一般,叹了口气。
“大夫明知做不到,却空口白牙的糊弄于我,以后此等话还是少说为好!”
说罢,陈千里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下了一脸尴尬的秦晋呆坐在当场。
好半晌,秦晋才从刚刚的尴尬中缓过来,他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到了今日这一步,难道能说他从一开始就存了不臣之心吗?当然不是,秦晋就算没有今人所谓的忠君报国之心,在执掌神武军之初也绝没有背弃大唐的想法。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将其一步步逼迫到了今天的这条路上。
而逼迫他的人里,从天子到大臣,哪一个又脱得了干系?
所谓君要臣死,臣必须死,在秦晋看来都是狗屁,他虽然并没有存了不臣的初心,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而基于这种原则下,反击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正沉思间,杨行本匆匆进来,他现在已经进入了角色,处置这些机密事游刃而有余。
“陈千里要将所有涉嫌刺杀的人犯都提走,此事可由大夫首肯了?”
秦晋让杨行本入座再说,然后又将他和陈千里之间的协议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一遍。
杨行本却对秦晋的决定大为惊诧,腾的起身,跺着脚说道:
“大夫糊涂啊,那陈千里巴不得再咱们神武军身上狠狠踩两脚,如果让他掌握了那些人犯,还,还不知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杨行本的反应过于激烈,以至于在起身之初将面前条案上的茶盘带到了地上,顷刻间就摔成粉碎。
……
钱经奉命去提审李岩,此人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刺客却在神武军的重重警戒之下险些刺杀了天使,如果此事传了出去,若说此事与神武军无干,又有哪个会信呢?
由此,他也十分好奇,那个幕后的人究竟是谁,居然如此处心积虑的要置神武军于麻烦之地。之所以认为仅仅是麻烦之地而不是死地,钱经也有他的一套判断。
一则因为神武军的势力已经波及河东、都畿两道,天下其三以居其一,还有其一在叛贼史思明的手里,任何人想要动秦晋和神武军都不是轻易就可以的。二则,天使只是身受轻伤,并没有当场毙命,结果只是天使的随从一死三伤。试问,神武军如果有意暗杀天使,又岂会做的如此拖拖拉拉,留下一屁股的麻烦?
真凶究竟来自宫中还是……
想想这些大唐帝国最高层的权力斗争都让人禁不住由心底里拱起阵阵兴奋。说到底,钱经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以他的出身和资历,如果按部就班的做官,可能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能由不入流转为入流而已,且就算进入流官的行列,也只能做那些清流不屑的浊官。
这种人生只是想想都令人绝望啊,钱经又岂能放过这即将到来的乱世呢?他看准了秦晋是百年以来不世出的大英雄,如果跟随此人成就霸业,区区流官又算得了什么呢?封侯拜将也在咫尺之间啊!
“李岩在何处?”
钱经近了囚室以后,并没有看到那个叫李岩的刺客。狱吏赶紧低声道:
“此人牵扯重大,又身受重伤,所以被关押在密室内!请军使随下走来……”
在狱吏的示意之下,狱卒像变戏法一样在在漆黑的石壁上打开了一扇门,钱经与狱吏先后矮身从那扇门里走了进去。
进入暗门以后,钱经不由得暗叹,这里居然还别有洞天,但看四周石壁的形色显然是有许多年头了,绝非近期建造。看来这皇城大狱内的密室亦曾关押过许许多多的绝密要犯,或许当年的来俊臣、周兴之辈便在此处秘密刑讯过数不清的王侯公卿。
“请军使入内,李岩便在里面!”
军吏在另一扇铁门前停住了脚步,请钱经入内,他本人却没有进去的打算。
钱经也不客气,示意狱卒打开铁门,便迈步走入其中。
相对于外间的肮脏污秽而言,这间秘密囚室简直就不像囚牢,除了收拾的整洁干净以外,还有一张看起来半新不旧的卧榻,卧榻上倒卧之人不用问便知是刺客李岩。
第八百八十一章:囚室见刺客
秦晋收敛了冷笑,转而看向钱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达奚珣的事且先不必再管他,你现在就去刑事,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那个叫李岩的人交代出幕后的真正主使!”
这无疑表示秦晋已经很重视他了,但钱经在暗暗欢喜之余还是有些疑惑。
“那个叫李岩的人不就是在胡锡乾的帮助下才行刺大夫的吗?只不过让那厮侥幸逃了一命而已!”
秦晋摇了摇头,“事实绝非如此,胡锡乾不过是李岩遮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某后主使另有其人!”
这句话一经出口,钱经的心脏竟不争气的猛烈跳动了几下,他马上意识到,秦大夫指派给自己的任务是牵扯到绝不能轻易视以外人的机密。能够为秦大夫料理机密,也正意味着他已经成为了秦大夫的心腹之一。
在这个时候,他认为自己需要明确作出表态,以无比的忠心效忠于秦晋。一念及此,便猛的跪了下去。
“请大夫放心,下走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在大夫身边任凭驱策!”
闻言,秦晋先是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把将钱经扶了起来。这个小小的书吏一直表现的立功心切,又时时表露忠心,看在他表现不错的事实基础上,秦晋才一步步的将一些机密事交给此人办理处置。
“快起来吧,秦某向来奉行两利则和,也绝不会用你们的粉身碎骨来换取我一人的富贵,明白吗?”
“明,明白……”
钱经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糊涂了,自己明明是愿意以死效忠的啊,为何秦大夫不接受自己的效死呢?在他的心里,为恩主效死不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是自己莫大的荣耀。他哪里知道秦晋那一套处世哲学,心里反而有着些许失落,觉得自己的表现似乎并没有完全令其满意。
将钱经打发了出去,秦晋立即又招陈千里入见。
由于陈千里对秦晋有着天然的“偏见”,除了执行监督军法以外,秦晋已经很少让他参与神武军的事务。现在之所以把他叫过来,实在是另有打算。
不多时,陈千里阴着脸走了进来,两个人从多年的上下默契之交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便如造化弄人一般。
“听说天使遇刺了?你只说,是不是神武军的人从中作梗?”
秦晋也没想到,陈千里居然一见面就如此不留情面的质问,他没有做过,当然不会承认。
“此事与神武军没有任何干系,难道陈兄就看不出来有人要故意诬陷于我吗?”
也不等秦晋相请,陈千里便施施然入座,甚至不拿正眼望一望秦晋。
“陈某自然清楚知道,如果此事但与大夫有一丝牵连,便是拼上一死也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尽管他一直清楚陈千里的立场,但听到陈千里如此说,秦晋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隐痛。
陈千里所谓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无非就是要以神武军长史的身份代行军法,纵使他身为神武军的最高统帅一样要接受军法的约束和制裁。如果担忧相违,那么神武军数年以来的森严军法就会彻底的毁于一旦。
然则,秦晋此番请陈千里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因为陈千里的名声在外,也只有此人才能还神武军一个公道,一个令世人信服的公道。
“我正是要用陈兄的利矛揭发出幕后的黑手,还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这话秦晋还没说完,陈千里就嗤笑了一声,不过总算没有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只静静的等着秦晋说话。
“刺杀天使的罪魁祸首已经束手待毙,或可由此人身上牵扯出幕后的真凶!”
陈千里抬起眼皮,故作惊讶状,反问道:
“难道真凶不在这殿上吗?”
秦晋苦笑道:
“陈兄明知故问,行凶作乱也要讲求一个动机,请想想如果真凶是秦某,那动机又是什么呢?我又会得到什么好处?”
就实而言,谋刺天使,对秦晋和神武军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也就自然不存在动机了。陈千里之所以言语如此刻薄,不过是趁机嘲讽秦晋而已。
“既然如此,还请大夫照足了程序,将涉案人等移交长史府,否则请恕陈某无法满足大夫的要求!”
秦晋当即许诺:
“这些都不是问题,涉案人犯立即便移交。不但如此,陈兄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尽管提出来,秦某无不支持!”
陈千里冷哼了一声:
“陈某这神武军长史空有长史之名,只充当了个军法官而已,但要军权大夫能给吗?”
此言一出,秦晋只尴尬的笑了笑,军权当然不能给,陈千里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就算秦晋与其有私交,在清楚知道他的立场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将与长史相应军权交给他的。
陈千里仿佛早就料到了秦晋的想法一般,叹了口气。
“大夫明知做不到,却空口白牙的糊弄于我,以后此等话还是少说为好!”
说罢,陈千里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下了一脸尴尬的秦晋呆坐在当场。
好半晌,秦晋才从刚刚的尴尬中缓过来,他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到了今日这一步,难道能说他从一开始就存了不臣之心吗?当然不是,秦晋就算没有今人所谓的忠君报国之心,在执掌神武军之初也绝没有背弃大唐的想法。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将其一步步逼迫到了今天的这条路上。
而逼迫他的人里,从天子到大臣,哪一个又脱得了干系?
所谓君要臣死,臣必须死,在秦晋看来都是狗屁,他虽然并没有存了不臣的初心,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而基于这种原则下,反击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正沉思间,杨行本匆匆进来,他现在已经进入了角色,处置这些机密事游刃而有余。
“陈千里要将所有涉嫌刺杀的人犯都提走,此事可由大夫首肯了?”
秦晋让杨行本入座再说,然后又将他和陈千里之间的协议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一遍。
杨行本却对秦晋的决定大为惊诧,腾的起身,跺着脚说道:
“大夫糊涂啊,那陈千里巴不得再咱们神武军身上狠狠踩两脚,如果让他掌握了那些人犯,还,还不知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杨行本的反应过于激烈,以至于在起身之初将面前条案上的茶盘带到了地上,顷刻间就摔成粉碎。
……
钱经奉命去提审李岩,此人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刺客却在神武军的重重警戒之下险些刺杀了天使,如果此事传了出去,若说此事与神武军无干,又有哪个会信呢?
由此,他也十分好奇,那个幕后的人究竟是谁,居然如此处心积虑的要置神武军于麻烦之地。之所以认为仅仅是麻烦之地而不是死地,钱经也有他的一套判断。
一则因为神武军的势力已经波及河东、都畿两道,天下其三以居其一,还有其一在叛贼史思明的手里,任何人想要动秦晋和神武军都不是轻易就可以的。二则,天使只是身受轻伤,并没有当场毙命,结果只是天使的随从一死三伤。试问,神武军如果有意暗杀天使,又岂会做的如此拖拖拉拉,留下一屁股的麻烦?
真凶究竟来自宫中还是……
想想这些大唐帝国最高层的权力斗争都让人禁不住由心底里拱起阵阵兴奋。说到底,钱经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以他的出身和资历,如果按部就班的做官,可能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能由不入流转为入流而已,且就算进入流官的行列,也只能做那些清流不屑的浊官。
这种人生只是想想都令人绝望啊,钱经又岂能放过这即将到来的乱世呢?他看准了秦晋是百年以来不世出的大英雄,如果跟随此人成就霸业,区区流官又算得了什么呢?封侯拜将也在咫尺之间啊!
“李岩在何处?”
钱经近了囚室以后,并没有看到那个叫李岩的刺客。狱吏赶紧低声道:
“此人牵扯重大,又身受重伤,所以被关押在密室内!请军使随下走来……”
在狱吏的示意之下,狱卒像变戏法一样在在漆黑的石壁上打开了一扇门,钱经与狱吏先后矮身从那扇门里走了进去。
进入暗门以后,钱经不由得暗叹,这里居然还别有洞天,但看四周石壁的形色显然是有许多年头了,绝非近期建造。看来这皇城大狱内的密室亦曾关押过许许多多的绝密要犯,或许当年的来俊臣、周兴之辈便在此处秘密刑讯过数不清的王侯公卿。
“请军使入内,李岩便在里面!”
军吏在另一扇铁门前停住了脚步,请钱经入内,他本人却没有进去的打算。
钱经也不客气,示意狱卒打开铁门,便迈步走入其中。
相对于外间的肮脏污秽而言,这间秘密囚室简直就不像囚牢,除了收拾的整洁干净以外,还有一张看起来半新不旧的卧榻,卧榻上倒卧之人不用问便知是刺客李岩。
第八百八十二章:红菱在何处
“你就是李岩?”
这是一间很大的囚室,四周石壁将钱经的问话反射回来,使得声音大的出奇,甚至连钱经本人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以至于再开口说说话时不得不放低了调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说话,我们也知道你的来龙去脉,只要肯乖乖与神武军配合,活命也未必不能!”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人这一生最艰难的永远都逃不过这个“死”字,如果李四不想死就要乖乖的与其配合才行。
然而,李四就像石化了一般,对钱经的利诱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钱经暗暗吸了一口气,早就料到这个此刻不是一般人,如果轻易便能够屈服,否又怎么能轮到自己出马呢?早就被别人撬开了嘴巴。
但与此同时,他也预感到此人应该是一块极难啃的骨头,自己没准也要在其身上吃一些苦头。
囚室内静得吓人,两根牛油大蜡的火苗噼啪跳跃,散发着阵阵动物油脂腐臭的气息。钱经微微耸动了一下鼻头,他平日里在夜间处置公文用的都是油灯,虽然昏暗了些但胜在光影稳定用的长久,又没有异味。
钱经围着李岩的卧榻转了一圈,发现他赤.裸身上的箭创有三处在躯干,另外两处,一处在右大腿,一处在左肩。受创处已经被干净的麻布条反复包扎好,然依旧透出了暗红色的血痕。
“啊!”
李岩痛苦的哀嚎了一声,原来是钱经在他左肩的患处狠狠按了一下,虽然看着动作幅度不大,但他手上却用了十成的力道。李四显然在努力的忍着疼痛,以使自己不叫的过于狼狈,可钱经却不肯轻易放过他,手上的力道源源不断的施加在其左肩上,这种痛苦足以令人生不如死。
终于,李岩忍受不住疼痛,凄厉的大叫了一声,便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囚室内的惨叫声惊动了外间的狱吏。
“钱军使,钱军使,还好吗?”
钱经沉声回道:
“放心,一切无恙,这贼厮吃不住疼昏死过去了!”
外间的军吏得知钱经无恙也就放下心来,也不干涉他的刑讯。
钱经端起一旁的水壶来,在李岩的脸上缓缓浇了下去,冷水刺激之下,只听他痛叫一声便悠悠醒转,待看清楚面前之人的面目,终于开口说道:
“你不必在将死之人的身上多费唇舌,没有用的,纵使一寸一寸磔了我,也得不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显然,他已经心存了必死之志,之所以没有自尽,似乎是不愿就此草草赴了黄泉。
“只要是这世间的凡人,就一定会有弱点,有些人怕人,有些人爱才,还有些人……”
虽然说话时不紧不慢,甚至于还带着隐隐的得意,可钱经的心里却是颇为沮丧,看来他遇到了一个前所未见过的硬骨头,人不怕死,又奈何以死惧之呢?与此同时,他也明白,正如自己话中所言,只要是人就必然有弱点。
“.…..还有些人,在意他的至亲之人……”
几乎在瞬间,钱经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的兴奋,因为他在李岩那原本如死灰一般的目光里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是恐惧,对,是恐惧在李岩的目光里一闪而过。
“至亲之人,原来冷血刺客也有至亲之人,哈……哈哈……”
“你胡说,我李四孑然一身而来,也将孑然一身而去,哪里有什么至亲,至亲之人!”
李岩的恐惧居然化作了愤怒脱口而出,钱经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面前的这个刺客一定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念及此,钱经也不再理会卧榻上的冷血刺客,转而离开囚室,身后传来了李岩一声又一声的怒吼:
“我没有至亲,没有至亲,回来……回来……我本就没什么主使之人,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驳之辞落在钱经的耳朵里更加强化了他此前的想法。此贼一定有极为在乎的人尚在洛阳城内,他既然心存死志,又宁愿受活罪而不自尽,也许就是因为那个神秘的至亲之人。
离开囚室以后,钱经第一时间就提审了胡锡乾,此人与李岩的关系密切,定然知道一些此前忽略掉的秘密。
当胡锡乾听了钱经的询问以后,马上就一脸后悔莫及的拍着大腿。
“原来,原来如此,李四那贼确有一名侍妾,乃,乃胡某所赠,名为红菱!”
果然有这样一个人,钱经不禁大喜,马上问道:
“快说,这个叫红菱的女人现在何处?”
“她,她本在胡某府中,自从赠予李四之后,李四倒也与其温存了几日,可,可就在谋刺的前日,他,他便将红菱秘密领了出去,至于领到何处,藏到了何处,胡某也不知情啊!”
钱经料定胡锡乾不敢说谎,仔细看了他一阵,确定无误以后便又急急离去。这是个重大发现,必须在第一时间向秦大夫汇报。然则,才到了半路,他便又犹豫了,脚下步子也随之慢了下来。
这则消息虽然是重大的进展突破,可那也是他一厢情愿的判断而已,如果不能转化成实际的结果,套出李岩坚守的秘密,那就还是等于零啊。试问这样的进展即便向秦大夫汇报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仅仅证明自己别旁人强一点点吗?
不,这不是钱经想要的结果,他要的是一鸣惊人,既然秦大夫对他委以重任,那他就必须以完美出色的解决手段来做回报。
至此,钱经完全停住了脚步,也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他的脑子里仿佛灵光一闪。然后他又迈开了步子,以飞一般的速度去寻乌护怀忠。
乌护怀忠不但是秦晋的护兵校尉,更在遇刺事件之后完全负责洛阳各门的防卫。
“乌护将军,今日或明日可有人申请出城?”
自打克复洛阳以后,神武军一直封锁洛阳各门,而所谓的封锁洛阳各门,也不完全是禁止所有人的出入,其中一些必要的出入也会被允许,只是必须提前两日申请报备,经审核通过之后才被允许出城。
此前封锁四门的任务主要由河南府的人负责审核出入,崔冀归案以后,现在也一并归了乌护怀忠。
乌护怀忠知道钱经奉了秦晋之命查实谋刺天使的真正幕后主使,对他的要求也尽力配合。
很快,一份数百人的名单被摆在了钱经的面前。数百人虽然不多,可仅仅从名字和籍贯上又能判断出什么呢?造假也未必不能!
“钱某斗胆请乌护将军下令,暂时停止这名单上的人出入!”
乌护怀忠看着钱经,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用生硬的汉话反问了一句:
“某自当尽力配合,不过还是有个疑问,不说不痛快!”
“请乌护将军尽管直言!”
“李岩的姘头与这出入的数百人名单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这……”
钱经愣住了,自己的确拿不出站得住脚的理由,因为那都是他的直觉,可他自信直觉不会错。
“实不相瞒,这些都是钱某的直觉!”
见对方很是直接的做了坦白,乌护怀忠的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微笑。
“仅凭直觉就彻底封闭各门,那些杂役到也罢了,然则这其中还有分赴各地军使,当真如此,你付得起责任吗?”
这些话说的看似轻描淡写,但钱经却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分明已经从中体味到了一丝丝的杀气。换言之,乌护怀忠可以配合他下令彻底封闭四门,却绝不会担任何的责任,出了任何问题,或是贻误了军情,必须由自己独自领罪!
事实上,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乌护怀忠都没有义务为他承担责任,倘若贻误军机,那就是死罪无疑!
到了关节处,钱经犹豫了,究竟值不值得为自己的直觉赌上一把呢?最坏的结果是假如直觉落空,又耽搁了军情,必死无疑。如果仅仅是直觉落空,而没有耽搁军情,自然也就不必担负任何责任。还有最后一种可能,直觉没有落空,又耽搁了军情,但至少还能以此要挟李岩那贼,只要套出了谋刺天使的真凶,未必不能功过相抵!
权衡之下,只有三成的机会必死,反之是有七成的把握成事。
想及此处,钱经不再犹豫,而是毅然决然的说道:
“请乌护将军放心,钱某自当承担一切责任,绝不推诿。若将军不放心,愿立字据为证!”
乌护怀忠哈哈大笑:
“钱军使好胆色,好担当,乌某又岂能做那婆娘的计较事呢?你但去就是,若有问题,乌某或可为你周旋一二!”
说罢,乌护怀忠当即下令彻底封闭洛阳城各门,在未得到新军令之前,禁止任何人出入。
此令一下,轻骑四出,分赴各门。钱经也没闲着,他向乌护怀忠借了一百胡兵,拿着那份数百人的名单,按图索骥,赶去寻人。
不过,一连摸排了两百余人,直至夜深人静,仍旧没有找到胡锡乾口中的红菱,以至于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胡锡乾说了假话。
第八百八十三章 :引出神秘人
当摸排人数超过了名单的七成以后,钱经的心理压力陡然上升,到现在还一无所获,万一当真赌输,他输掉的可是自己的全部包括性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时的钱经心里已经有点乱了,一方面担心摸排过的人里有漏网之鱼,另一方面又对此无能为力,这名单上的数百人半数以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换言之需要他的人一一前去甄别盘问。纵使一个人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钱军使,那胡将来了,看着气势汹汹,怕来者不善啊!”
钱经的一名亲信随从慌慌张张的跑来向钱经报讯,这可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消息令他骤然心惊继而气馁,难道当真就不行了吗?明明乌护怀忠对自己是支持的啊,莫非反悔了?
惊疑不定之中,乌护怀忠的咚咚脚步声越来越近。
“钱军使,乌某知道你的难处,已经向名单上的所有人发下牒文,任何人必须在接到牒文以后半个时辰内赶到这里,否则……”
乌护怀忠冷哼了两声,又用一种阴恻恻的声音道:
“就让他们知道神武军军法的威严!”
至此,钱经大喜过望,原来乌护怀忠此来不是落井下石,而是雪中送炭。他冲着面前壮硕异常的胡人汉子一揖到地,久久不愿起来。这可绝非做做之举,世间人十之**都喜欢做锦上添花之举,向乌护怀忠这样不计利害的相助,此生还是头一次遇见,激动在所难免,也没什么可以之奇怪的。
“乌护将军大恩大德下吏,下吏……”
正所谓大恩不言谢,钱经只觉得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乌护怀忠忽又爽利的大笑,摆手道:
“乌某见你尽心为大夫谋事而不计较个人利害,自当鼎力相助!”
说话间,他拉起钱经的手臂便进入公署廨房坐等。
钱经暗道侥幸,原来这世间事果如佛经所载,都是种因得果,如果自己不能豁出去一身利害,自然就不会得到乌护怀忠的青眼有加,但他还是心怀惴惴。
“实不相瞒,下吏只担心万一那关键人物不在这份名单里,白白的牵连了乌护将军,又让下吏如何安心呢?”
乌护怀忠又痛快的表示,既然他做了这个决定,早就通盘想好了,出了问题自会与其一体承担。
很快便陆陆续续有人赶到了公署廨房,包括那些已经被摸排盘问过的。一应军吏对照着誊写好的名单仔细甄别,许多人明显面露不满,但碍于乌护怀忠的威名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神武军中谁不知道乌护怀忠是秦晋的老兄弟,从新安军时代就一直追随在他的身边,作为护军校尉,秩级虽然不显,其人所得到秦晋的信重却是没有任何人能够企及的
也正是因为此,钱经难以做到的事情,乌护怀忠仅仅用一通牒文就轻而易举的达成了。
“姓名。”
“马元一。”
“籍贯。”
“关内道华阴人……”
此类姓名籍贯的盘问之声不断的在廨房内重复着,除此之外,负责盘问的军吏还要按照报备名单上所详细的体貌特征进行仔细的甄别,但有可疑之处就不厌其烦的发问。
被盘问的人中也不乏神武军中的校尉旅率,他们何曾受过这等几乎等同于对待奸细的待遇?一些脾气急躁的人就忍不住发怒:
“某在河东杀贼的时候,你这鸟厮还不知道在哪呢,敢如此折辱于人……”
这些军吏平日里都是钱经的亲信,自然也承继了他的行事风格,即便对待再怒不可遏的人也是笑脸相迎。
“将军息怒,下吏也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绝不是有意折辱。如果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说话间,那军吏又大方的对那发怒之人施施然行了一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军吏做的无可挑剔,纵使那发怒之人想要发作也寻不到合理的由头,只得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恨恨然离去。
乌护怀忠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觉得钱经此人的确是个人才,*出来的下属都是这般的处乱不惊,如果他们试图以势压人,或者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慌了手脚,现在的局面恐怕就得自己出马才能摆平。
突然间,乌护怀忠发觉此刻正在接受盘问之人眼神飘忽不定,说话结结巴巴,就连自己的籍贯都要沉吟一下才说的出来,绝对大有可疑。
与此同时,钱经已经走到了那人面前,直接盘问:
“吴昌文?籍贯何处?”
“小人籍贯,籍贯……”
只见那个叫吴昌文的人愈显磕巴居然连刚刚已经说出来的籍贯都难以答出来,钱经心脏忍不住狂跳,此人绝对可疑。
“说!你究竟叫什么?是谁派你来的?”
冷不丁的一声喝问,吴昌文竟被吓的瘫坐在地上,似哭非哭的说道:
“小人,小人的确姓吴,却,却不是这名单上的所载之人……小人本名吴得孝,实在,实在是受人逼迫……”
钱经拿起了名录,沉声念道:“眉清目秀,身材瘦小……”
体貌特征与这吴得孝倒有几分相似,他马上又心头一动,联想到红菱是个女人,这不正好都暗暗吻合吗?恐怕此时就算那红菱女扮男装而来,只要不是过份注意,很可能就忽略过去了。
“被你顶替的人现在何处?逼迫你的人又是谁?”
吴得孝显然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否则也不能在盘问之处就露出了马脚,他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明公饶命,小人也是受人胁迫啊……”
钱经不耐烦的斥道:
“说重点,交代出有用的信息,只要抓到了要抓的人,可以饶你不死。再这般哭泣啰嗦,先打二十军棍再说!”
如此威逼利诱,吴得孝果然不敢在废话,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自己所遇到的无妄之灾。
原来,吴得孝也是在偶然中遇到了逼迫他冒名顶替的人,那人更是不由分说就将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其就范,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对方明显是个狠角色,又将吴得孝的一家老小强迫为人质,如果不乖乖从命,就会让他家破人亡。
不得已之下,吴得孝才匆匆冒名顶替,又因为心中忐忑不安,这才露出了马脚。
“明公救救小人一家老小吧,那歹人一看就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啊!”
前经寻思着,行凶的歹人肯定不是红菱。
“那歹人同行的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年轻人,用斗笠遮着脸,看不清楚面貌!”
钱经又觉心脏狂跳,如果所料不差,这个遮着脸的瘦弱之人就一定是红菱。
“马上带路,去你家!”
“慢着!”
一直旁观的乌护怀忠忽然开口说话了。
钱经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此人因何有此一言。
“强人身手了得,如果大张旗鼓的赶去,只会打草惊蛇,万一玉石俱焚,钱军使可想过吗?”
这一提醒马上令钱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他马上躬身问道:
“不知乌护将军有何高见?”
乌护怀忠胸有成竹的说道:
“只须派几个身手了得的军士摸进这吴得孝府中,擒贼擒王,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钱经击掌大叫妙极。
经此安排之下,护军中被选出了十个伸手不凡的军士,跟着吴得孝悄悄返回了他的家中,余者上百军士则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以预防不测。几个人有惊无险的摸了进去,半晌却不见任何动静,乌护怀忠与钱经就在吴家门外等着好消息,岂料却突见从院墙内扔出一样物什,血淋淋的,落地后众人定睛看去,竟是一颗人头。
乌护怀忠反应极快大叫一声:
“所有人列队,包围吴家,老鼠都不得放走一只!”
钱经毕竟没有经历过阵战,面对这种突发状况远没有乌护怀忠果决,心中不由得发出阵阵赞叹,不愧是秦大夫信重之人,自己的确不如这个胡人多矣。
在他以前的印象中,秦大夫的护军校尉是个有勇无谋的人,现在看来却是大大的相反。
“里面的歹人听着,河南府牙差办案,若乖乖放了吴得孝家人,一切都好说,否则莫怪强行入府,到那时你纵然勇武,又怎么敌得过群狼?”
说这番话的是乌护怀忠身旁的一名汉人军官,因为乌护怀忠的汉话并不好,只要一开口就会暴露他的胡人身份。
钱经也马上明白了乌护怀忠的意图,他之所以没有表露神武军的身份,就是不想过分逼迫里面的歹人,万一此贼生出鱼死网破的心思,那他们的所有努力都将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连又是几颗血淋淋的人头飞了出来,虽然没有言语的回答,但这已经作为了强有力的回应。
乌护怀忠登时大怒,一改此前的克制,立即下令强攻。
“攻破大门,抓活的!”
同袍惨死,护兵们早就愤然欲试,得了军令以后,呼啸着就冲了上去。
第八百八十三章:引出神秘人
当摸排人数超过了名单的七成以后,钱经的心理压力陡然上升,到现在还一无所获,万一当真赌输,他输掉的可是自己的全部包括性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时的钱经心里已经有点乱了,一方面担心摸排过的人里有漏网之鱼,另一方面又对此无能为力,这名单上的数百人半数以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换言之需要他的人一一前去甄别盘问。纵使一个人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钱军使,那胡将来了,看着气势汹汹,怕来者不善啊!”
钱经的一名亲信随从慌慌张张的跑来向钱经报讯,这可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消息令他骤然心惊继而气馁,难道当真就不行了吗?明明乌护怀忠对自己是支持的啊,莫非反悔了?
惊疑不定之中,乌护怀忠的咚咚脚步声越来越近。
“钱军使,乌某知道你的难处,已经向名单上的所有人发下牒文,任何人必须在接到牒文以后半个时辰内赶到这里,否则……”
乌护怀忠冷哼了两声,又用一种阴恻恻的声音道:
“就让他们知道神武军军法的威严!”
至此,钱经大喜过望,原来乌护怀忠此来不是落井下石,而是雪中送炭。他冲着面前壮硕异常的胡人汉子一揖到地,久久不愿起来。这可绝非做做之举,世间人十之**都喜欢做锦上添花之举,向乌护怀忠这样不计利害的相助,此生还是头一次遇见,激动在所难免,也没什么可以之奇怪的。
“乌护将军大恩大德下吏,下吏……”
正所谓大恩不言谢,钱经只觉得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乌护怀忠忽又爽利的大笑,摆手道:
“乌某见你尽心为大夫谋事而不计较个人利害,自当鼎力相助!”
说话间,他拉起钱经的手臂便进入公署廨房坐等。
钱经暗道侥幸,原来这世间事果如佛经所载,都是种因得果,如果自己不能豁出去一身利害,自然就不会得到乌护怀忠的青眼有加,但他还是心怀惴惴。
“实不相瞒,下吏只担心万一那关键人物不在这份名单里,白白的牵连了乌护将军,又让下吏如何安心呢?”
乌护怀忠又痛快的表示,既然他做了这个决定,早就通盘想好了,出了问题自会与其一体承担。
很快便陆陆续续有人赶到了公署廨房,包括那些已经被摸排盘问过的。一应军吏对照着誊写好的名单仔细甄别,许多人明显面露不满,但碍于乌护怀忠的威名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神武军中谁不知道乌护怀忠是秦晋的老兄弟,从新安军时代就一直追随在他的身边,作为护军校尉,秩级虽然不显,其人所得到秦晋的信重却是没有任何人能够企及的
也正是因为此,钱经难以做到的事情,乌护怀忠仅仅用一通牒文就轻而易举的达成了。
“姓名。”
“马元一。”
“籍贯。”
“关内道华阴人……”
此类姓名籍贯的盘问之声不断的在廨房内重复着,除此之外,负责盘问的军吏还要按照报备名单上所详细的体貌特征进行仔细的甄别,但有可疑之处就不厌其烦的发问。
被盘问的人中也不乏神武军中的校尉旅率,他们何曾受过这等几乎等同于对待奸细的待遇?一些脾气急躁的人就忍不住发怒:
“某在河东杀贼的时候,你这鸟厮还不知道在哪呢,敢如此折辱于人……”
这些军吏平日里都是钱经的亲信,自然也承继了他的行事风格,即便对待再怒不可遏的人也是笑脸相迎。
“将军息怒,下吏也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绝不是有意折辱。如果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说话间,那军吏又大方的对那发怒之人施施然行了一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军吏做的无可挑剔,纵使那发怒之人想要发作也寻不到合理的由头,只得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恨恨然离去。
乌护怀忠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觉得钱经此人的确是个人才,*出来的下属都是这般的处乱不惊,如果他们试图以势压人,或者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慌了手脚,现在的局面恐怕就得自己出马才能摆平。
突然间,乌护怀忠发觉此刻正在接受盘问之人眼神飘忽不定,说话结结巴巴,就连自己的籍贯都要沉吟一下才说的出来,绝对大有可疑。
与此同时,钱经已经走到了那人面前,直接盘问:
“吴昌文?籍贯何处?”
“小人籍贯,籍贯……”
只见那个叫吴昌文的人愈显磕巴居然连刚刚已经说出来的籍贯都难以答出来,钱经心脏忍不住狂跳,此人绝对可疑。
“说!你究竟叫什么?是谁派你来的?”
冷不丁的一声喝问,吴昌文竟被吓的瘫坐在地上,似哭非哭的说道:
“小人,小人的确姓吴,却,却不是这名单上的所载之人……小人本名吴得孝,实在,实在是受人逼迫……”
钱经拿起了名录,沉声念道:“眉清目秀,身材瘦小……”
体貌特征与这吴得孝倒有几分相似,他马上又心头一动,联想到红菱是个女人,这不正好都暗暗吻合吗?恐怕此时就算那红菱女扮男装而来,只要不是过份注意,很可能就忽略过去了。
“被你顶替的人现在何处?逼迫你的人又是谁?”
吴得孝显然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否则也不能在盘问之处就露出了马脚,他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明公饶命,小人也是受人胁迫啊……”
钱经不耐烦的斥道:
“说重点,交代出有用的信息,只要抓到了要抓的人,可以饶你不死。再这般哭泣啰嗦,先打二十军棍再说!”
如此威逼利诱,吴得孝果然不敢在废话,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自己所遇到的无妄之灾。
原来,吴得孝也是在偶然中遇到了逼迫他冒名顶替的人,那人更是不由分说就将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其就范,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对方明显是个狠角色,又将吴得孝的一家老小强迫为人质,如果不乖乖从命,就会让他家破人亡。
不得已之下,吴得孝才匆匆冒名顶替,又因为心中忐忑不安,这才露出了马脚。
“明公救救小人一家老小吧,那歹人一看就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啊!”
前经寻思着,行凶的歹人肯定不是红菱。
“那歹人同行的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年轻人,用斗笠遮着脸,看不清楚面貌!”
钱经又觉心脏狂跳,如果所料不差,这个遮着脸的瘦弱之人就一定是红菱。
“马上带路,去你家!”
“慢着!”
一直旁观的乌护怀忠忽然开口说话了。
钱经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此人因何有此一言。
“强人身手了得,如果大张旗鼓的赶去,只会打草惊蛇,万一玉石俱焚,钱军使可想过吗?”
这一提醒马上令钱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他马上躬身问道:
“不知乌护将军有何高见?”
乌护怀忠胸有成竹的说道:
“只须派几个身手了得的军士摸进这吴得孝府中,擒贼擒王,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钱经击掌大叫妙极。
经此安排之下,护军中被选出了十个伸手不凡的军士,跟着吴得孝悄悄返回了他的家中,余者上百军士则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以预防不测。几个人有惊无险的摸了进去,半晌却不见任何动静,乌护怀忠与钱经就在吴家门外等着好消息,岂料却突见从院墙内扔出一样物什,血淋淋的,落地后众人定睛看去,竟是一颗人头。
乌护怀忠反应极快大叫一声:
“所有人列队,包围吴家,老鼠都不得放走一只!”
钱经毕竟没有经历过阵战,面对这种突发状况远没有乌护怀忠果决,心中不由得发出阵阵赞叹,不愧是秦大夫信重之人,自己的确不如这个胡人多矣。
在他以前的印象中,秦大夫的护军校尉是个有勇无谋的人,现在看来却是大大的相反。
“里面的歹人听着,河南府牙差办案,若乖乖放了吴得孝家人,一切都好说,否则莫怪强行入府,到那时你纵然勇武,又怎么敌得过群狼?”
说这番话的是乌护怀忠身旁的一名汉人军官,因为乌护怀忠的汉话并不好,只要一开口就会暴露他的胡人身份。
钱经也马上明白了乌护怀忠的意图,他之所以没有表露神武军的身份,就是不想过分逼迫里面的歹人,万一此贼生出鱼死网破的心思,那他们的所有努力都将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连又是几颗血淋淋的人头飞了出来,虽然没有言语的回答,但这已经作为了强有力的回应。
乌护怀忠登时大怒,一改此前的克制,立即下令强攻。
“攻破大门,抓活的!”
同袍惨死,护兵们早就愤然欲试,得了军令以后,呼啸着就冲了上去。
第八百八十四章:牵出建宁王
秦晋在一个时辰前得到了乌护怀忠的汇报,已经带兵配合钱经去搜捕嫌犯,本来他对钱经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谋刺事件的大致脉络虽然已经比较清楚,但也必须有人负责,一向总是力争表现的钱经自然也就成了比较合适的人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哪曾想这个钱经不但尽心卖力,更还查出了其中的曲折之处,而且很有可能还牵扯进来了长安朝廷的另一位大人物。
这个消息令秦晋陷入了沉思,他实在想不到张皇后和李辅国之外还有人会站在与自家不同的立场上。当然,朝廷里太子李豫的势力也不容忽视,可神武军与太子一内一外互为表里,应是相辅相成才是,只有蠢蛋才会在此时翻脸。
而除此之外还有哪些人呢?就在他绞尽脑汁苦苦思索时,钱经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仅从其兴奋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中,秦晋就能推断得出,此人一定有了重大进展。
果不其然,钱经带来的消息既在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行刺天使的真正主谋乃是建宁王李倓!”
“李倓?”
这个名字如果不是由钱经之口说出来,秦晋几乎都要忘记了。
“可有确实的证据?”
“关键证人李岩的供状在此,请大夫过目!”
说罢,钱经将一份供状双手捧着,毕恭毕敬的放在秦晋面前。
秦晋将那份供状从案上拿起来,大致的看过一遍之后,又平静的放下,他现在所考虑的已经不是该如何处置嫌犯,而是应不应该将此事公之于众,如果公之于众就等于在他和太子李豫的关系上再撒了一把盐。
这把盐究竟值不值得撒,是秦晋所犹豫的。
“据那李岩交代,城中还有建宁王的眼线奸细,若要将其一举扫荡干净,须得抓紧,否则……”
秦晋一挥手道:
“好,你即刻持我手令,带兵抓人,一个都不得放过!”
钱经闻言大喜,领命应诺而去。
瞅着钱经远去的背影发了一阵愣以后,秦晋忽的收回了目光,这个叫钱经的军吏今日还当真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那个叫李岩的刺客他在第一时间就讯问过,此人嘴硬的很,看起来摆出了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对此他本就不报多大希望,想不到钱经居然能用一个叫红菱的女人撬开此人之口。
想来世间也都是这般道理,不论多么强大的人总有自己的弱点,一旦掐准了这个弱点,那就像卤水点豆腐一样顺理成章的成了征服者。
想及此处,秦晋带着随从匆匆出了帅堂,转而去了关押崔冀的地方。
崔冀虽然信誓旦旦的表明了自己会效忠于秦晋,但秦晋也不是傻子,知道此人的话能信三成就已经到了极限。不过他见崔冀的目的却是要判断出此人究竟与建宁王的瓜葛深,还是与张皇后的牵连更深一些。
而且,崔冀在达奚珣的事情上应对的过于急躁,更加的显露了其揣着一颗不良之心。如果他能够秉公持正的为达奚珣说几句公道话而不是无中生有的落井下石,秦晋或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现在看来,此公不过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小人而已。
“甚?刺客与建宁王有勾结?”
崔冀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嘴巴也随之张开,几乎可以轻松的塞一颗鸡蛋进去。
秦晋目不转睛的盯着崔冀的反应,此人的惊讶之色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而且在他的目光之中还隐隐的闪过一丝愤怒,一丝被欺骗以后的愤怒。
然则,这世间戏演的好的人比比皆是,谁有能肯定这些神态不是故作出来迷惑人的的呢?于是秦晋决定做进一步的试探:
“此事我已经决定如实上书朝廷,并将李岩等案犯一并押赴长安,让朝廷去接这烫手的山芋!”
所谓烫手的山芋云云不过是个幌子,真正能让崔冀有所触动的是“如实”二字。假如崔冀当真与建宁王有牵连,那他就一定不希望此事被公之于众。因为这些假设一旦都成立,他在张皇后与建宁王那里将两面不讨好,甚至于双方都有可能急于将其置于死地。
崔冀的反应有些出乎秦晋预料。
“大夫可曾想过建宁王身后的人是谁?”
秦晋一愣,他当然想过,而且所得出的答案是他不愿看到的。
“建宁王一向与太子交好,虽然曾因弹劾皇后被当今天子幽禁,可太子掌权以后又将其放了出来,谋刺天使一事背后的勾当,大夫不可不防啊!”
秦晋暗暗冷笑,这才是老奸巨猾的崔冀啊,不但没有接下自己抛过去的问题,反而还反手甩过来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
那就是在今后的日子里,神武军应该如何处置与太子一党的关系,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将所有的问题都摆在明面上。
这还真是个叫人两难的选择呢!
崔冀见秦晋略一发愣,便知道自己抛出的问题切中了秦晋的要害。
“如果大夫信得过在下,在下有一言进献!”
“但讲就是!”
秦晋也很痛快,表示愿闻其详。
“此事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关键就在于大夫自信与否!”
“哦?”
秦晋做出了颇为关注的神情,事实上崔冀的这番话也的确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难道自信就可以解决眼前的麻烦吗?
天使被刺,虽然侥幸不死,但朝廷上那些神武军的死敌一定会揪住这件事狂做文章,现在又发现与太子关系甚深的建宁王又牵扯其中,只能是雪上加霜,就连一贯从容应对麻烦的秦晋都觉得棘手头疼至极。
反观崔冀,只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似乎就能够把这些麻烦都一一化解。
“愿闻其详!”
见秦晋做出了倾听的姿态,崔冀的脸上显现出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得意之色。
“大夫试想一想,如果大夫与太子易地而处,会否乐意此事公之于众?”
秦晋如实答道:
“自然是不希望!”
崔冀一拍大腿。
“便是如此,既然太子不希望此事公之于众,而大夫又绝对不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过,那么就只能让太子做出一些补偿和让步了!”
此言一出,秦晋顿觉眼前一亮,原本遮蔽在前方的迷糊好像瞬间就消散掉,露出了一条通往远处的大路。
一念及此,秦晋大有深意的看着崔冀,缓缓道:
“此计甚妙,只不知又与崔君何益呢?”
这话问的几位露骨,如果放在普通的士大夫身上,只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崔冀却不是常人,他不但没有觉得受辱,反而一本正经的答道:
“大夫不计前嫌饶恕了在下,在下自然要投桃报李,否则岂非是一块无情无义的石头了?”
真真假假的一番话,秦晋虽摸不透此人究竟有几分真心,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自己采纳了这个意见,第一个倒霉的就必然是建宁王。
只要太子李豫不敢与神武军翻脸,那么建宁王李倓就必然会成为牺牲品。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别说亲兄弟,就算父母也没得亲情可讲。
换言之,这皇位也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坐的,如果没有一副铁石心肠,如果不泯灭了人性,就算侥幸坐到了皇位上,也早晚会被人所害。
当今的太上皇李隆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逼死姑母、囚禁生父,一日杀三子,下令处死最心爱的女人,如此种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到头来为了什么?还不是“权力”二字。
相比较而言,不论李亨抑或是李豫比起这位太上皇都要差得远了。秦晋只担心李豫会念着与李倓的兄弟情而做出了不理智的选择,那么他就没有其他路可选,只能将此事公之于众,正式与太子决裂。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结果,对太子一党和神武军而言,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所以,崔冀才问秦晋究竟有没有自信,这个自信并非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而是在太子李豫的态度上做一次豪赌。
秦晋最终选择赌一把,不到万不得已,神武军还需要太子一党在朝廷上作为靠山。当然,太子若想有足够的实力压制住张皇后以及两面三刀的李辅国也必须选择与神武军合作。
说得直白一点,朝野内外各方的实力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种微妙而又脆弱的平衡。只要这个平衡不被打破,朝廷就有足够的精力将平叛进行下去。如果平衡被打破,内乱便会陡起,平叛定乱只能遥遥无期。
崔冀忽又问道:
“大夫以为建宁王由此勾当,究竟是何居心呢?难道他当真是为了太子火中取栗吗?”
不等秦晋回答,他又自说自话:
“所谓火中取栗只是个不起实际的昏招而已,倘若大夫当真不测,神武军的兵权就一定能安稳的转移到太子手中吗?”
秦晋骤然冷脸。
“秦某有一言忠告,希望崔君时刻提醒自己,莫要自作聪明,好自为之!”
两人之间原本还算愉快的交流气氛登时冷到了冰点,崔冀显然也没想到秦晋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第八百八十五章:建宁王之死
经过了两次谋刺的插曲之后,神武军反而彻底在洛阳站稳了脚跟,绝大多数人预计的北伐并没有立即展开,而此前风传的秦大夫将要亲赴河东一事似乎也是捕风捉影的谣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预想中的大清洗也没有出现,除了个别涉案的高级将领以外,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被处死,至多只是被发往了苦力营做苦力,更没有波及到他们的家人和子弟。
随着人心渐渐安定下来,一切又好似回到了战乱以前的太平年景。不管这两年经历了多少战火,洛阳城都极其幸运的躲过了战火的蹂躏,而城中的百姓们似乎也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就算战火曾经距离他们极其之近,一旦事态平息,又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复往日的心态。
若说神武军进城以后,对城中百姓影响比较大的举措就只有关闭西市和北市这一举措了。因为关闭这两市,腾出来空地要驻扎更多的神武军,以随时随地维系城局面的安稳。这也是自两次行刺事件后,秦晋主动打破了神武军不进城的规矩,洛阳毕竟有其特殊性,不能与以往所克复的城池一概而论。除此以外,东市和南市则没有被强行关闭,其繁华程度则更胜以往。
按照规划,禁城的举措也应该在市面平息以后逐步开放,从这一天开始秦晋亲自下令,有限度的开放安喜门和长夏门。这一南一北两座城门的开放,立即又为洛阳城注入了一股活力,被困在城内的商贾终于可以出城,而被挡在外面的行商也谢天谢地的进城。
城禁的开放也为维持城内治安稳定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毕竟伪燕政权统治这座都城也有数年的时间,虽然安庆绪等人狼狈败逃北上,可城内也一定留下了不少奸细和一些心怀鬼胎的人。
杨行本又例行的到秦晋这里抱怨:
“现在开放城禁还是过于仓促,密探每日里总能抓住不少奸细,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又很复杂,万一……”
他的这套说辞秦晋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但总不能怕卡刺就不吃鱼吧?城禁维持的越久,因为物资的匮乏和人心的躁动反而会对稳定市面人心起到反作用。现在逐步开放门禁,正可以为百姓们连日以来积攒的高压情绪提供了一个缓解的渠道。
“没有外地压境的情况下,城禁不可能持久,否则人心必乱。”
杨行本耸了耸肩,他当然也知道秦晋的说法没有错,但总觉得可以多拖延几日为好。
这段例行的对话过后,秦晋又忧心忡忡的说道:
“掐算日子,派往长安的特使也应该到了,这几日必会分出结果!”
神武军之所以到现在还按兵不动,迟迟没有北上乘胜推进的意思,是因为秦晋必须摆平朝廷内部的麻烦,才能在没有后顾之忧的前提下出兵。否则,一旦神武军在前面打的生死难分,朝廷上有人再从背后捅一刀,立时就有灭顶之灾。
秦晋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上,高仙芝和哥舒翰的前车之鉴都历历在目,其中许多事他本人更是亲历者,政治斗争的险恶绝对超乎常人的想象,为了扳倒政敌别说个别人的利益,就算在这个时代被认为至高无上的社稷也是可以牺牲和出卖的。
相比于秦晋,杨行本对此事看得倒比较乐观。
“大夫手握重兵在外,朝廷那些宵小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敢明着撕破脸皮,毕竟现在不是太上皇当政的时代,天子诏书到了地方藩镇,节帅们如果怀揣着朝廷大义或许还会计从,但有人不服,所谓诏书与废纸也没甚区别!听说江南西路节度使来瑱就对天子诏书置之不理,到现在朝廷不也连屁都没放一个吗?”
来瑱封还诏书的事,秦晋也听说了,此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诏书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曾有风言传说和神武军有关。秦晋沉吟着不做任何表示,对于自己身后腹地的这两只兵马,他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虽然同为朝廷的兵马,但人心隔肚皮,此前高适的驱虎吞狼与袖手旁观,都已经隐隐的证实了这种担忧。
见秦晋没有说话,杨行本又道:
“来瑱和高适的步调似乎并不一致,此人经营江南应该更倾向于自保,而不参与朝廷上的争斗。不如,趁此机会结交一番,就算不能为我神武军所用,总要让他在关键时刻不扯咱们的后腿!”
秦晋轻轻点了一下头,道:
“此事我会安排杜乾运亲自往江南走一遭,先探一探来瑱的具体态度再说。”
……
暮霭沉沉,长安街市上一片萧条,这座大唐帝都在经历了两年前的那场大乱以后就再也没能恢复以往的生机和辉煌,间或出现的行人也都是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不是脸上挂着哀伤就是目光中透着无时不刻的惶恐与不安。
在天宝十五年的那场大劫难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几乎家家都有亲人子弟丧生于叛贼之手,更有许多人几乎因此而家破人亡。
就算战乱看起来已经远离了长安,安贼也被撵出东都洛阳,可劫难带来的苦难与伤痛又岂是短时间内能够抚平的?正如刀箭施加于**之上,血淋淋的伤口虽然会愈合,可留下来的疤痕总会触目惊心,甚至终其一生也不会消失。
急促的马蹄声陡然打破了这沉沉死气,稀疏的行人纷纷侧目,更有胆小者作势欲躲,但战马来得急去得也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是消失在了大街的尽头。三两个人交头接耳一阵,虽不见有乱兵出现,但总有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在这些有如惊弓之鸟的人心头。
“甚?事败了?这……这怎么可能……”
建宁王李倓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终是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肌肉抽搐扭曲,看起来可怖至极。
“非但事败,秦晋更将此事原委密陈太子殿下,那狗贼的特使此时怕已经到了东宫,主君还要早做打算啊!”
李倓经过了初时的慌张之后,很快又镇定下来,在他知道事败以后就已经料到了秦晋不会善罢甘休,可万万想不到的是,这秦晋狗贼竟会将屠刀硬塞进了他最敬爱的兄长手里。
部下躬身在地,对他的劝告已经很明显,但他却不愿意听,又一脸冷笑数声,行为又由镇定渐显狂态。
“请主君早做打算,未雨绸缪,太子殿下一定会,会牺牲主君的……”
陡然间,李倓怒极,一脚踢在部下的胸口上,登时就将其踢翻在地。
“无礼的奴才,要你来离间我兄弟?还不滚下去!”
部下连滚带爬的出去,诺大的屋中只剩下了李倓一人,行刺的事情败露,又被抓住了活口,人证物证俱在之下,就算他矢口否认抵赖也无济于事。实际上,就算秦晋的举证不实,此贼既然敢向太子殿下公然摊牌,也就意味着双方已经到了翻脸的边缘,甚至于是在逼迫着太子表态。
“不能翻脸,不能翻脸啊……”
李倓口中喃喃,他知道此时绝不能翻脸,否则太子殿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假如秦晋顺利被刺身亡,只要太子控制了神武军,那就有了扫清朝廷奸佞的资本,可现在的局面是秦晋非但没死,还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太子的身上,如果太子不能理智的处置,后果将难以估量。
不知何时,李倓已经泪流满面。
“太子殿下,是李倓害了你啊,李倓万死难赎己罪……”
哭了一阵,李倓终于直起了身子,来到书案后提笔疾书,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又将笔掷于地下,纵声大笑:
“李倓一手惹出来的祸患,便由李倓一人承担吧!”
说罢,李倓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寒光一闪而过,鲜血立时四溅。这一剑不偏不倚正割断了他的喉管与血管,血柱竟直接喷溅到了天花板上。随着暗红色血液的喷涌而出,李倓的身体就像在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精力一般,直直向后仰躺倒地。
剧烈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随从,当他们壮着胆子,冒着被训斥的危险拉开门,绕过屏风,却都被眼前惨烈的一幕惊呆了,以至于良久才发出了凄厉的呼救之声。
“快救人哪,主君自尽了……”
与此同时,太子李豫手中正捏着秦晋的那封亲笔书信,虽然只是薄薄的几张纸,可捏在手里却有千钧之重,又烫人至极。
信中所言建宁王主使谋刺云云,他都一无所知,而看秦晋愤怒的语气和决绝的遣词用句,似乎已经被逼到了翻脸的边缘。这对李豫而言可当真是人在家中做,祸从天上来。
李豫虽然意识到了秦晋和神武军的坐大或许会危及皇权,但也只是打算采取比较温和的方式加以限制,至于这种手段极端的刺杀却是从来都没想过。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越看就越是胆战心惊,以至于他竟没了主意。
第八百八十六章:局势愈复杂
正在李豫六神无主之际,宰相崔涣急如星火的赶到了东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
崔涣先于李豫开口,而李豫也正想说大祸临头,竟激动的站了起来,直迎到门口。
“崔相公来了就好,现在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秦大夫遇刺了!”
李豫希望崔涣能替他拿个主意,赶紧平复这无妄之灾,在他看来自己和秦晋的关系还是很亲近的,毕竟有着长安守卫战那段并肩作战的经历,信任基础远胜于一般人,但接下来崔涣的话却让他如堕冰窟之中。
“建宁王自尽了!”
“甚?建宁王?自尽?”
李豫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怎么李倓又掺合了进来呢?
“殿下请看!”
说话间,崔涣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了一封书信,交由宦官转呈于太子李豫。接过书信,李豫登时就能感受到这几张纸的分量之重,只见上面还染着暗红色的血渍,令人触目惊心。
大致的将手中信笺浏览了一遍,李豫就像再一次遭到了重击一样,口中只喃喃的说着:
“这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建宁王李倓在遗书中将刺杀秦晋的罪责都一肩揽下,并声明与旁人绝无干系,哪怕死后夺爵,殃及子孙也在所不惜。
霎那间,李豫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埋怨兄弟的鲁莽与擅自行事,李倓能够用如此沉重的代价为自己承担并挡下了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仅仅这份情义就是这辈子也永远还不清的了。
“倓弟……你,你如何就不与为兄商量商量再……”
终于,李豫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嚎啕大哭。
崔涣却与李豫的态度截然不同,赶紧扶着摇摇欲坠的李豫,又一面硬着心肠,不停的劝说:
“太子殿下,现在可不是兄弟情长,优柔寡断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被敌人瞅准了机会,狠狠的咬上一口。”
李豫也是个听劝的人,也渐渐止住哭声,以袖拭泪,抽噎的问道:
“多亏了崔相公提醒,我,我的心现在已经乱了,究竟该如何处置应对呢?”
此时,殿内烛火闪烁,一如君臣二人的心境一般,前途未卜。崔涣沉思了一阵,看向李豫的左右,他的身后还有两名宦官,接下来所议之事都是干系生死存亡的大计,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李豫马上心领神会,尚未止住抽噎就一挥手道: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钧命,不得任何靠近半步!”
其实这殿内的宦官都是与李豫相伴多年的亲信,原都是信得过的,但小心撑得万年船,他依然毫不犹豫的将这些人都打发了出去。
至此,崔涣才压低了调门,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一者,请殿下立即命令京兆尹崔光远全城戒严,就以盗匪混入京师,日渐猖獗为由。其二,请殿下马上召集东宫六率,这些人须得衣不解带,日日护持在东宫左近。”
又沉吟了一阵,崔涣才接着道:
“还有一个人须得殿下亲自安抚!”
“谁?”
“李辅国!”
李豫点了点头,安抚李辅国这个两面三刀的阉宦,他自然责无旁贷。
“请相公放心,李豫现在就动身去见李辅国!”
崔涣却一伸手将他拦住了。
“殿下莫急,如果殿下亲自赶过去岂非先泄露了底牌?”
“崔相公所言极是,那就请他到东宫来!”
这一回,崔涣没有再反对,只要办妥当了这三件事,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但还有一点是他放心不下的,那就是崔光远虽然与太子李豫走的近,但在根子上却与神武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秦晋在此之前就已经知会过崔光远,那么崔光远还能尽心尽力的为李豫办差吗?
相比之下,那个看似两面三刀的阉宦李辅国反而更好摆弄。
李豫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只是刚刚因为心神巨颤之下才失去了判断能力,现在见崔涣眼中流露出了难言的担忧,便问道:
“难道崔相公还有放心不下的事吗?”
崔涣叹了口气。
“也罢,直说吧,老夫在担心崔光远。”
对此,李豫比较惊讶,崔光远是个恩怨分明,又有几分侠气的人,虽然有的时候不免迂阔了一些,但在他眼里也绝不是那种坏事的人。
“崔大尹为人磊落,不会拖后腿的!”
说的虽然斩钉截铁,崔涣却冷着脸反驳道:
“如果没有秦晋这个因素掺合在其中,崔光远一定不会坏事,可万一秦晋……”
后面的话就算不明说出来,李豫也十分清楚他家下来要说什么,心中也不免泛起了嘀咕。
“那该如何是好?”
崔涣沉声道:
“现在怕只怕崔涣会和李辅国与张皇后之中任何一人做交易,如果他们的行动在殿下之前,便,便大势去矣!”
说罢,崔涣又重重的一跺脚,他显然是不甘心出现这种局面的。
到了此时此刻,反而是一直表现优柔的李豫更加爽利。
“是福是祸总要面对,与其这般猜测担心,不如放手一搏!”
此言一出,面色阴沉的崔涣终于展现出了一丝笑意,他的目光里竟罕有的流露出了一丝赞许之色。
突然间,他发现一直表现软弱的天子居然也有坚强的一面,面对叵测棘手的局面时,反而更能放得开手脚。这世间事就是如此,从来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有些时候只有赌一把才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既然如此,老夫便与殿下分头行事!”
一方面李豫派了宦官,连夜请李辅国入东宫。另一方面,崔涣主动去找崔光远深谈。崔光远身为河南尹,地位虽然在公候遍地的长安算不得什么高官显爵,但其手中事权之重,却是除了宰相之外的第一号。
出了东宫时,长安城内已经宵禁戒严,不过崔涣身为宰相,马车上代表身份的旗幡就成了畅通无阻的标志。
京兆府官署距离东宫很近,不过片刻功夫,马车就到了官署门外。
崔光远与前几任京兆尹不同,以往的京兆尹都在城中大坊另置宅邸,只有他反其道而行之,带着家人就住在后堂,城中但有风吹草动,就可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处置。
然则,身为宰相的崔涣居然在通报之后,一连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端坐在马车内的崔涣面色已经难看之至,不祥的预感在胸口涌起,如此慢待不正说明了其中的蹊跷之处吗?
终于,崔光远亲自由官署中迎了出来,见崔涣早就下了车站在外面等着,马上满脸堆笑的赶了上来。
“崔某公务缠身,迎接相公来迟,请相公海涵见谅!”
崔涣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的答道:
“既然大尹公务缠身,老夫等上一时半刻,也没甚打紧。”
“恕罪则个,相公不责怪,崔某心中也实属不安。走,进去说话……”
又虚应客套了几句,崔光远便请崔涣入内说话。
只不过,崔光远将两人会面的地方安排在中堂,并没有依照惯例在前堂议事。崔涣的心里也南岸诧异,如果仅从崔光远的慢待上看,他们几乎都已经无话可说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崔光远居然把自己引到中堂以示亲近呢?这可让一向自诩眼光通透的崔相公大觉挠头,不知道崔光远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大尹何故与老夫在中堂议事呢?其实,老夫连夜拜访也没什么机密大事,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公事……”
崔光远却神秘一笑,道:
“老相公莫要装糊涂了,难道老相公连夜来访不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吗?”
“这……”
再未辨明崔光远真实目的之前,崔涣保持了惜字如金的原则,虽然停顿了一下,却只莞尔一笑,既不否定,也没有赞同。
进入中堂以后,两人落座,崔光远这才低声道:
“实不相瞒,刚刚之所以慢待了相公,乃是在相公之前还有位大人物到了,硬是拉着崔某与其坑壑一气!”
崔光远这么说已经是十分的直白了,他忽然又面色转而担忧。
“太子殿下的处境已经十分堪忧,有人要借着建宁王之死,大做文章。老相公须得千万早做筹谋!如果老相公连夜来见便是为此,就请老相公吩咐就是!”
崔涣只愣怔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刚刚来找崔光远的多半是张皇后,只是张皇后怎么能如此之快的就得知了建宁王之死的消息呢?他是第一个得知建宁王引颈自戮的人,并在第一时间下令建宁王府内外断绝通行,目的就是封锁消息。
然则,消息还是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走漏了。
心惊之下,崔光远并没有将所有的情绪表露出来,只是适当的露出了几许担忧之色,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就目不转睛的盯这崔光远,试图从他的神色目光中看出一些端倪。
不过,就算久历宦海的崔涣也没能从崔光远的眼睛里看到任何异样。如此良久,终于,他选择了相信面前的这个人。
第八百八十七章:太子岌可危
崔涣离开京兆府官署时,脚步有些蹒跚,一名随从机灵的扶上来,却被他猛的一甩臂膀推了开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老夫还走得动,不须扶!”
大门吱呀呀缓缓关闭,将这位宰相的身影也一并关在了外面。当两扇黑漆木门重重的合在一起,京兆尹崔光远的脸色立时变了,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也消失无踪。
这时一名青袍人从廊下现身,虽然无声无息,崔光远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扭头看向他。
“秦大夫既然已经决定向太子摊牌,又何故让崔某答应了崔相公的相请,保太子不失呢?”
青袍人却冷然道:
“在下只负责与大尹通报音讯,余者事体一概不知!”
崔光远又笑道:
“不说,不说就以为崔某猜不透大夫的心事吗?太子若有闪失,朝局顷刻就有倾覆的危险,届时长安就成了阉宦和外戚的角斗场,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那些叛军乱党?”
这些话说完,崔光远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他也是不吐不快。自从秦晋率军出征以后,他便时时感觉像坐在了火山口一样,那种无时不刻的危机感令其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人人都道当京官好,尤其像京兆尹这种事权极重的官员,可又有谁了解他此时的心思?哪怕远远的外放当个太守也是心满意足的,只要能远离这处处漩涡的是非之地,保得族人平安就是最大的奢望。
安贼作乱的短短数年以来,崔光远见过了太多的百年家族顷刻间毁灭于一旦,尤其这些惨剧还多是发生在故人同僚的身上,真不知道这种厄运几时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建宁王之死不单单是死了个郡王,而是预示着自从秦晋离开以后,长安朝局那微妙的平衡已经宣告瓦解。接下来也许就是狂风骤雨,但好在秦大夫的密使来的及时,这也说明了秦晋虽然身在洛阳,但仍旧时时关心着长安的局面,这让他心里多少还有些安稳。
崔光远本不是个懦弱的人,让他上阵杀敌,肃清叛乱,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这种愈演愈烈的政治斗争却让他畏之如虎,杀敌平乱的危险也只在阵战上,而这政治斗争的残酷之处在于,稍不留神就有破家灭族的风险。
看着崔涣步履蹒跚又强做坚持的状态,崔光远更是从心底里感到悲凉。时局如此不靖,当权的却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奸佞之徒,李辅国不过是个幸进的阉人,而端坐皇后之位的张氏,更是个心思狠毒的妇人,有这两个**乱朝政,崔涣的宰相之位就永远都是名不副实的。
说到底,现在的朝廷一切都已经乱了,没有任何体统可言,唯一可以决定一切的就是哪一方兵强马壮。
李辅国手握左武卫兵权,而张皇后又借着宦官鱼朝恩之手控制着神策军。这两支兵马既拱卫着京畿之地的安危,反过来也成了双方势力争权的筹码。相较之下,规模不过数千的东宫六率则显得渺小的多,太子李豫的尴尬就在于此。
太子手里没有现成可用的兵马,也就只能仰仗于在外征战的神武军。正是因为有着神武军这个强大的奥援,李辅国和张皇后任何一方都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其翻脸。其中,李辅国甚至还在明面上屡屡与太子走的极近。
不过,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建宁王自尽之后已经再也没有维持的基础,张皇后派了他的同族兄弟赶来游说,就是明证之一。
张皇后要对太子动手了。
“大尹在担心什么?”
青袍人忽然发问,崔光远一愣,马上又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对方识破了。原本他也无意隐瞒自己的心思,索性就和盘托出:
“咱们在长安势弱,能,能是他们的对手吗?”
“大尹请放心,裴将军已经在潼关厉兵秣马,一旦他们敢明火执仗的作乱,大军一日间就可以抵达长安城下。所以,只要大尹能保得太子平安,长安就绝乱不了。”
闻言,崔光远点了点头,得到保证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
密室之中,尖利暗哑如鸭叫的声音从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口中频频喷出,引得与之对面而坐的虬髯之任皱眉不已。
“某的左武卫已经调集完毕,只要皇后殿下一声令下,顷刻间就能把秦晋小儿的那些虾兵蟹将一并擒杀了!”
虬髯之人是张皇后的族兄张安,尤其是在秦晋率领神武军离开长安以后,在其族姐的大力支持下逐渐掌握了神策军的主导权,隐隐然成为了取秦晋以代之的另一号人物。
李辅国倒向了张安也是看明白了长安各方力量对比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张安在心里恨透了李辅国这个两面三刀的阉宦,天子康健时他还有强大的靠山,现在天子中风卧床,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哪里还有能力庇护这个残缺不全的阉人呢?
他暗想着,只要李辅国乖乖与之配合,诛杀了秦晋于城中的党羽,便立即以清剿叛逆的名义将此寮诛杀掉,由此彻底掌握长安朝局。
心里打的好主意,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流露,张安抬手虚按了一下。
“大将军这调门可是不低,俺双耳可被震得嗡嗡作响,不过声若惊雷必不是寻常之人,家姐看中的正是大将军这一点。”
说着话,张安裂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继而问道:
“听说东宫六率已经在暗暗集结?大将军可要尽快行事。”
“集结又如何?某这就令左武卫将这些杂鱼一网打尽!”
李辅国这番话可不是夸海口,左武卫的底子是有一部分是曾经参加过长安守卫战的民兵,还有一部分是从投降的叛军中挑选而来的精锐,可说都是上阵见过血,甚至杀人无数的精兵。而太子的东宫六率则是在长安守卫战之后招募的良家子,而且这些良家子多数都没有阵战经验。
如此一来,双方的实力自然高下立判。
“如此甚好!”
张安的脸上露出阵阵冷笑,他的眼线耳目遍布东宫,崔涣和太子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自然,崔涣给太子李豫的那三点建议也一字不差的清楚知道。李辅国在得知建宁王自尽的消息以后,主动请缨,欲以擒杀秦晋的党羽作为投名状,张安当然乐观其成。
子正初刻,宵禁的长安城本该是一片漆黑,但忽然间,团团火光由城北方向暗暗翻腾,片刻功夫,火势就冲天而起,照亮了大半个长安城。随着火光大盛,整座长安城似乎都陷入了惶恐与不安当中。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左武卫强攻,东宫六率不敌……”
事到临头,李豫反而不再慌张,他看似稳稳的端坐在书案之后,极力的控制着发抖的身体。
“东宫六率都是千挑万选的勇士,怎么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就……”
话才打了结,便又有人慌张飞奔来报:
“殿下,左武卫军破宫了……”
与此同时,六率左监门浑身浴血,夺门而入。
“宫门失守,东宫眼看不保,殿下快随末将离开!”
李豫却不愿离开,他虽然害怕,但身为皇子却有着最基本的自尊,假如当真败了,就算逃出东宫也逃不出巍巍长安城,与其向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不如坦荡就戮,至少后世史家会给他写上慨然就义的一笔。
“我不走,哪里都不去,我要亲眼看着这些乱贼是如何弑杀大唐太子的!”
耳听得外面杀声越来越近,又见太子如此倔强,左监门急坏了,忽然灵机一动。
“殿下可入太极宫,太上皇尚在宫中,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拖上一时半刻!”
这句话正中李豫下怀,又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他相信崔涣一定会组织人马反扑,只要自己能坚持得住,便未必没有转机。
“既如此,也只能惊扰皇祖父了!走,去太极宫!”
东宫与太极宫本为一体,两者间有宫门相连,李豫在六率军士的护持下出了顺义门,又直奔武德门而去。好在宫门的守卫极是稀松,东宫六率的军士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的进了太极宫。
太极宫初建时本是皇帝起居办公之所,但自打大明宫兴建以后,就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和地位,成为事实上的冷宫。李亨继位后,将李隆基从蜀中迎回长安,又怕已经成为太上皇的李隆基危及到自己的地位,便强行将其迁入宫墙深重的太极宫内幽禁。由此而后,这位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太平天子就成了冷清宫城中唯一的囚徒。
刚刚入秋,夏季时还闷热如火炉的甘露殿便转而阴冷入骨。卧榻上,李隆基枯瘦的身体紧紧裹着一层锦被,起起伏伏的鼾声陡而停止,苍老如枯树枝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半边老脸上的沟壑内满是口水,他擦了一把,却觉得总也擦不完一般……
隐隐间,殿外似有异响传来,李隆基颤巍巍坐起,拨开披散在面前的花白乱发,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诺大殿内只点着盏如豆的油灯,昏暗的火苗只能照亮尺把方寸之地,余者虚空之处尽是黑暗,叠影重重,仿佛有着数不清的怪物隐匿在黑暗中,张牙舞爪……
第八百八十八章:逃出长安城
殿门吱嘎噶作响,锈蚀的铁质折页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一名宦官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然而,李隆基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厌恶之色。事到如今,他身边的亲信宦官早就发配的发配,处死的处死,曾经权倾朝野的高力士也被流放到了烟瘴密集的黔中,生死不知。
李辅国这个骤然得志的小人如此还算完,更是将他的亲信遍布于甘露殿内外,监视李隆基的一举一动,甚至于连他一天吐几口痰,如几回厕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此刻进来的宦官名叫陈悦,以往对李隆基完全没有恭顺的意思,不过从他脸上的惊慌中,李隆基隐约预感到了一丝不妙。
“何事半夜扰朕清梦?”
李隆基的声音极为不快,如果在退位之前,这些个狗奴才有几个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不经通报居然就敢擅闯甘露殿。但现在的处境早已经是今非昔比,落了架的凤凰甚至连鸡都不如,任凭这宫闱中的阿猫阿狗都可以任意欺辱。
“兵,乱兵破门进宫了,请太上皇赶快拿,拿个主意!”
“乱兵?可识得旗号?”
李隆基一声经历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听到有乱兵进宫,心底里反而腾起了一丝兴奋。他在这宫墙深重的太极宫内做着冷清的囚徒,太寂寞,太孤独。虽然他与外面的世界只隔着几道宫墙,但高达数丈的宫墙却又成了他永远无法逾越的桎梏,不管外面是何等的波涛汹涌,里面都平静的像一千年的古井般,没有半点波澜。
现在突然听说有乱兵闯进宫来,政治嗅觉向来敏锐的李隆基意识到,这一定是冲着他而来的。
“慌什么慌?朕在此处,乱兵又岂敢造次?”
陈悦哪里肯信他的话,他已经不是当年君临天下的太平天子,现在只不过是个老的骨头都掉渣的囚徒,连宦官们都可以对其任意欺侮,还有谁会把他的话放在当真放在心上呢?
“太上皇快随奴婢逃命去吧,逃得晚了,咱们都得性命不保!”
一直隐忍的李隆基终于发怒了。
“狗奴才,朕岂会如你像老鼠一般的藏匿起来?”
陈悦一时间被堵得发冷,但马上就反唇相讥:
“当年孙贼破长安时,太上皇怎么没像现在这般大义凛然呢?”
“你,你……咳咳……咳咳咳……”
气急之下,李隆基剧烈的咳嗽着,然后又颤抖的指着陈悦吼道:
“你滚,你给朕滚出去,朕再也不想见到你……”
此时的陈悦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气,竟然三步两步奔向了李隆基,一把就揪住了他的中衣衣领。
“奴才是要滚的,可也不能落下了太上皇,否则李大将军还不要了奴才的狗命!”
陈悦年富力强,虽然是个不男不女的宦官,但总比老迈不堪的李隆基强壮了许多。李隆基就像小鸡仔一样被他揪着,徒劳的挥舞着双臂奋力挣扎。
“放开朕,放开朕……”
“住手!”
甘露殿门口猛然传来了一阵断喝,陈悦和李隆基都是一惊,齐齐望了过去。然则,两人却是一惊一喜。
却见太子李豫手持横刀,怒目横门站在殿门口,双脚他在倾倒的屏风上,甚是煞人。紧随其后的,也不知有多少带甲之士。陈悦毕竟是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宦官,眼前的阵势几乎将他吓尿。而李隆基则喜不自胜,趁其挣脱了陈悦的掌控,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声调命令李豫。
“孙儿为皇祖父诛杀此贼!”
李隆基虽然老迈,但却绝不糊涂,眼见着李豫带着甲士闯进甘露殿,就知道外间发生了大变,当此之时正好可以此试探这个孙子对自己究竟心怀善意还是恶意。
李豫目睹了陈悦对祖父的不敬,早就怒不可遏,在他的心里李隆基一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尽管幽居在太极宫内,也不愿这种印象遭到一个阉人的践踏。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该死……不不不,奴才不想死,只要殿下饶了奴才,奴才愿做牛……啊……”
陈悦早就吓得屎尿横流,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但李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手起刀落,砍在陈悦的勃颈之上,霎时之间血水飞溅,溅了他和李隆基满身满脸。偏偏李豫手中的横刀力道不够,陈悦的头颅还有多半连在脖颈上,看着极是可怖吓人。
然而,李隆基却心满意足的大笑了起来。只要李豫杀了陈悦,就足以将其置于李辅国的对立面,也就意味着与当今天子李亨站在了对立的方向。对此,李隆基绝对是乐见其成的。
“孙儿来晚了,让祖父受惊……”
李隆基却不等李豫把话说完,突然捶胸顿足。
“祖父一时气愤,害了孙儿啊!”
李豫讶道:
“祖父何来此言啊?”
李隆基满面懊悔,脸上挂着几滴浑浊的老泪。
“这陈悦乃是李辅国的心腹,现如今斩杀了他,你父皇又岂会轻饶于你?”
听到祖父提起父皇,李豫不禁潸然落泪,他知道祖父幽居在此,与外间不通消息,恐怕还不知道父皇中风卧床的事。对于李豫的反应,李隆基则有些摸不清头脑,难道这乖孙儿的眼睛里流露的不应该是恐惧吗?怎么会是伤心?
“祖父可能还不知道,父皇在半年以前就,就中风卧床,朝政也都落在了张氏和李辅国这两个祸国之人的手里!”
李亨居然中风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了,李隆基一时心神激荡,又一时沮丧灰心。他忽然间发现,外面的世界似乎多他不多,少他不少。天子中风这么大的事,他居然到了半年之后才得知。如果不是李豫杀进太极宫,恐怕仍旧会被蒙在鼓里。
“难道张氏勾结李辅国蒙蔽天子,试图作乱?”
这据话明为发问,实际上却是再给李豫指路。但凡起兵,都要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而清除奸佞,解救天子自然就成了结结实实不容辩驳的理由,
外戚和宦官在历朝历代都是祸乱朝纲的源头,主强而臣弱时,两方的势力会被皇权压制于鼓掌之间,但现在主弱而臣强,反噬也就在所难免。
李豫痛哭失声,跪倒在李隆基面前。
“父皇早就成了张氏的傀儡,请皇祖父为孙儿做主啊!”
“孙儿放心,祖父现在就代天子逆诏书,号召天下兵马,进京勤王!”
说罢,李隆基晃晃悠悠的四处寻找笔墨纸张,忽然,又顿住了,问道:
“秦晋现在何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秦晋坐拥神武军又有守卫长安的大功,羽翼早就丰满,长安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又怎么能少得了此人呢?
李豫抹了一把眼泪。
“秦大夫此时人在洛阳。”
“洛阳?”
李隆基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豫实在难以相信,看起来老迈不堪的祖父居然能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动作。
“祖父小心!”
他生怕祖父有任何闪失,赶紧上前去扶住了李隆基。
而李隆基的心里却带着难以言说的绝望。
“孙儿只说,秦晋是不是带兵,克复,克复了洛阳?”
李豫点头,李隆基则闭上了眼睛。
“糊涂,糊涂啊,你父皇为何不另遣大将?还是秦晋趁着你父皇中风……”
李豫赶忙道:
“祖父误会了,父皇此前派了宰相房琯领十数万精兵东征,可谁想到功亏一篑,竟全军覆没。秦大夫也是不得已之下才……”
李隆基猛的睁开眼睛,怒斥道:
“糊涂,都到了现在这般地步,你还替他说话?此人将来就是曹操,司马懿!晚了,晚了,他现在羽翼早成,又携两京之功,天下间还有谁能动得了?”
这时,李隆基内心的沮丧无以复加,他甚至希望儿子李亨没有中风,如果李亨尚能掌控朝局,无论如何也比面前这个善良稚嫩的孙儿要强上许多。
陡然间,杀声大盛,如海浪一般,一浪浪的涌进了甘露殿。
祖孙二人这才惊醒过来,他们除了要面对远虑,更有迫在眉睫的近忧。
李豫将长安城内的兵力对比大致讲述了一遍,李隆基听后心里已经一片冰凉,在他看来,纵使李豫有了大义握在手中,那也是废纸一张。张氏和李辅国手握十万禁军,对付只有区区数千人的东宫六率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良久,李隆基才叹了口气。
“孙儿莫要做无谓的抵抗,尽速由北禁苑逃出城去吧,有多远逃多远。不,到冯翊郡去,冯翊太守杜甫还算忠直,必会保你安然无恙!”
李豫心下大惊,他原本要借着皇祖父的积威做最后抵抗,想不到皇祖父居然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走,走啊!再磨蹭下去,连北禁苑的宫门都要被乱贼控制了!”
李隆基狠下心肠再三催促,李豫仍旧不愿动身。
“难道非得祖父死在你面前,才肯走吗?”
“皇祖父也与孙儿一并走吧!”
李豫热泪盈眶,终于决定听从祖父的安排,逃出长安城。
第八百八十九章:太子西逃路
李隆基闭上眼睛,艰难的摇了摇头,浊泪汩汩由眼窝流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祖父老了,跟着你走,就算没被乱贼杀死,也肯定被累死在路上。与其如此,还不如留下来,拖着那些贼子,多耽搁他们一阵,孙儿不就安全了一分吗?”
此时,李隆基的内心是极为复杂的,自打他记事以来,就亲眼目睹以及经历了武后时期残酷的宫廷斗争。那时,他就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不想成为别人的牺牲品,就得摒弃所有的亲情和杂念。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甚至连杀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半分手软。
然则,人终有老的一天,就算自保的本能驱使着他还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可在这诀别的时刻,祖孙亲情还是冲塌了理智,决定舍下一条老命,也要为这个孙儿争取到逃命的时间。
听闻祖父要留下来,李豫泪如雨下,心如刀割,但他却无能为力。
“走,走,走!赶紧走!”
终于,李隆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孙子向外推,语气也渐渐成转而尖厉。
李豫真想任性一把,大吼一句他不走。可一想到自己肩上还背负着祖父的厚望,如果当真留下来,不但牺牲的毫无意义,还辜负了祖父的一片空苦心。
“祖父保重,孙儿不孝……”
在意识到自己不能不走以后,李豫不再挣扎,只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长身而起,头也不回的奔出甘露殿。
到了殿外,李豫只觉得喊杀声几乎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心知宫门被攻破以后,乱兵很快就会寻到甘露殿来。
李豫左右望去却看不到一路护送自己进入太极宫的左监门,便问殿外值守军士他的去处。军士们只知道他带着一部分回去堵住宫门,现在究竟具体情况如何也都不得而知。
“太子殿下快随末将往延嘉殿去,再耽搁就要被包围了!”
大喊的是一直追随在他左右的左卫率候砼,候砼在此时果然表现出了惊人的先见性,不用等他吩咐,就已经算到了接下来的去处。
由甘露殿越过延嘉殿和承香殿,要么走玄武门,要么走安礼门,出了长安城就西内苑,西内苑则远没有长安城防那么严密,逃出去的把握自然就更增添了几分。
李豫在这时也终于狠下了心,高喊道:
“愿与我杀出重围的,自此以后就与我李豫是生死兄弟,今日在此立誓,定然永不相负!”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还追随在李豫身边的,基本上都是出于对他的忠心,否则在东宫被攻破时,一早就都逃掉了。饶是如此,东宫六率的军士们听到了太子如此立誓,依然激动的难以自已。
“愿保殿下,永不相负!愿保殿下,永不相负!”
这一声声高呼恰恰暴露了李豫的藏身之处,喊杀之声也愈往甘露殿方向靠近。
左卫率候砼这时急的差点跳起来。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甚永不相负?若逃不出去,一切都是空话!”
李豫也不再犹疑,当即跟着候砼等一干军将直奔北城而去,最终他们选择了由安礼门出长安城,因为在世人的眼里,玄武门已经有一个太子死在了那里,那里似乎也成了太子的不祥之地,人们本能的就避开了这座不祥的宫门。
安礼门的守将并没有阻止李豫出城,在得知来人是太子和东宫六率以后,就默默的下令打开宫门,放一干人等出城。
直到进入了西内苑北部的树林间,李豫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在过安礼门时他的确紧张的提着一口气,因为安礼门的守将是李辅国的人,他真怕此人闭门不让通过,若再费些周折夺门,又不知道得耽搁多少时间。
一直断后的侯砼驱马撵上了李豫,感慨道:
“若非殿下人心所向,咱们出安礼门只怕还要费不少周折!”
李豫叹了一口气,道:
“是我大唐人心犹在啊!”
想起张氏和李辅国,李豫就恨得咬牙切齿,眼看着定乱之后,大唐就要走上恢复之路,现在可好,又不知要惹出多少腥风血雨。更让他担忧的是,安氏叛贼虽然败退回河北,可毕竟还没有斩草除根,如果神武军因为被长安的变乱拖了后腿而错失彻底消灭叛军的机会,那才更为可恨呢!
喊杀声似乎又渐渐近了,侯砼提醒道:
“乱贼恐将追出来,殿下请随末将即刻西进!”
李豫忽然迟疑了一下,按照皇祖父的嘱托,他应该到冯翊郡去寻太守杜甫才是,如果就此向西,岂非南辕北辙?
“太上皇曾交代,让咱们到冯翊郡去,太守杜甫是个忠直之人!,断不会为难我等”
候砼却厉声道:
“殿下难道忘了汉末献帝故事?杜甫再有忠直之名,还不是秦某人的爪牙?咱们轻兵投奔,焉知不是送羊入虎口?”
如此声色俱厉的提醒,李豫也不禁陷入了沉默,一方面心底里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祖父不会坑害他。可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也在时时的嘲笑着:将自己的性命安危操于他人之手,何其蠢也!
“殿下,莫再犹豫了!”
“也罢,便往西去!”
候砼的打算很简单,陇右与河西是唐.军中各派系势力渗透最弱的地方,他们可以先到陇右募集兵马,然后再往河西落脚。到那时,就算张皇后和李辅国派来大军征伐,茫茫的祁连山雪山便会成为那些乱贼们难以逾越的屏障。
仅仅一日夜功夫,李豫侯砼等人就进入了陇右道秦渭两州交界之地。再往西走数百里,便是陇右重镇金城。
沿途官员得知太子西巡,纷纷出迎,又派兵护卫。有嗅觉敏锐者,当也料得到长安一定又出了变故,但也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拒绝李豫过境。
等大军出渭州,进入兰州郡经过狄道之时,李豫身边的随从军士也由不足千人,暴增到近万人。如此庞大的队伍里,战兵只占了其中的三成左右,剩下的则全是运输物资的民夫。
此去河西远达千里,道路又极艰难,其间更是人烟稀少,没有足够的粮食那是绝对不行的。
负责前出的探马忽然带回了不少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逃兵。
侯砼之意是将这些人全部问斩,以正军纪,但逃兵们却哭号喊冤,他们乃河州守军,被吐蕃人兵马大败,不得已才溃逃往渭州等地。
“胡说八道,吐蕃人去岁刚刚内讧,心赞普立足未稳,又岂会轻易兴兵?还不是怕死,编排的谎言么?”
李豫也倾向于侯砼的说法,但现在他们正在逃亡的路上,因而就算厌恶这些人是逃兵,可在他们声声哭号之下,还是犯了恻隐之心,只将其中几名带头的倒霉队正斩首了事。
由于有了逃兵的插曲,侯砼不免心生警觉,决定放弃既定的长城堡、康狼山路线,转而向西南渡过兆水,本宝塞州安乐县而去。
李豫觉得侯砼有些过于风声鹤唳。
“不过是些逃兵,咱们就要改变既定路线吗?”
“当此危急时刻,须得时时谨慎,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无事则罢,万一有事,在这陇右之地,还有谁能来助殿下一臂之力,为陛下解难呢?”
闻言,李豫无语,他知道侯砼的话完全在理,俗语云: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无大错就是!
只听侯砼又道:
“除此之外,河州还驻扎着一支镇西军,亦是哥舒老相公节度陇右时所设立,兵马使杜万全乃末将袍泽旧友,是个可信之人,如果将此人招揽至殿下身边,岂非又多了一大助力?”
李豫闻言之后,一则以喜,又一则以忧。但终究再没有反对的言语。
此时,皇祖父在他儿时曾耳提面命说过的一些话陡然清晰了许多,为人主者御下之道便在于一个制衡与相争,如果臣下都是一团和气,倒霉的便是人主了。
当年的李豫直觉这是匪夷所思的悖论,将相和气,君明而臣贤,不正是古来君王所追求的吗?直至现在,身陷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的窘境当中,他忽然就想通了。侯砼怕秦晋效仿董曹之辈,那他本人呢?而且很快又将多出一个镇西军兵马使杜万全。
一行人横穿金剑山河谷时已经过午,这里随着忽然便得到了探马的示警,长长而又低回的鸣笛声,响彻山间,这是万分紧急时才用的示警之法。
“敌袭,敌袭!”
侯砼大惊之下,意识到前方有不可测的危险,一面命人护着李豫向后退,一面又组织人马在河谷中布置防御。
一名军将跳下马来,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一阵,面色大变。
“不好,是骑兵,规模绝不在少数!”
金剑山的这条河谷宽达数里,当中只有一条深可及膝的小河,据说是兆水的一条支流。而且这河谷内的地形又很是平坦,足够骑兵展开攻击阵型,如此种种均对他们不利。
侯砼反应的虽快,却还是晚了一步,大地忽然猛烈的震颤起来,阵阵惊雷咆哮正由远及近。